第216章 化害为利
胡万里一头雾水的出了都督府,南京守备太监晏宏、南京守备,领中都督府事的魏国公徐鹏举以及南京兵部尚书王廷相三人按理都有着护卫南京的职责,只不知道他们三人之间又是如何分工的,如此分权有益于相互牵制,利于掌控,但显而易见的是,一旦遇上战事,也容易相互推诿扯皮,此番水师哗变,指望王廷相通力合作,怕是难了。
这些个破事与他无关,他不想操心,亦操不了这个心,仰头望了望三山门、聚宝门方向,但见西方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不过,南方的天空却依然一片暗红,看来长干里的火势不小,慈善彩票这番是少不了是要出银子赈济的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一惊,长干里是南京最大的粮食集散地,这一把大火,定然有不少粮食被烧毁,鱼台水灾那两府六县的赈灾粮必然会受影响,不是短缺就是粮价上涨,这伙子哗变水师可真是丧尽天良。
见他抬头望天,王廷相心知他是在担忧火势,微微轻叹了一声,他才道:“南京安逸日久,偶尔经历一些天灾**,亦非尽是坏事,此番慈善彩票少不得要大力赈济了。”
胡万里知他指的是南京卫所兵丁不堪一战之事,却是不想顺着这个话头谈,当下便道:“慈善彩票本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赈灾济困,乃是本职所在,南京乃慈善彩票首发之地,自然要大力赈济,亦可借此机会扬名正名。”
说着,他拱手一揖,道:“大司马军务繁忙,在下就不打搅了。就此......。”
“老夫着几名亲卫护送你。”王廷相说着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他一眼,道:“长青能想着化害为利,实属难得,不过,此番水师哗变。洗劫南京,必然朝野震惊,慈善彩票想必亦会招来无数口诛笔伐,此事牵扯到官员贪腐,关系到朝廷吏治,纵是皇上,亦未必会公开袒护,阁臣无首,亦难以护得周全。长青要思虑周详,早做策划。”
“下官谨谢大司马关爱。”胡万里忙长身一揖,起身后,见王廷相已转身前行,他不由稍稍犹豫了下,才轻声道:“浚川公......。”
听的他以号向称,王廷相微微有些诧异的转过身来,道:“长青还有事?”
既然开了口。胡万里也就不再犹豫,当下便道:“历经百余年。卫所制度已无法适应时局变化,皇上风华正茂,御极以来又大力鼎故革新,浚川公谙熟文武,何不做一尝试?”
卫所制?王廷相不由微微一怔,卫所制是大明军事制度的主体。岂是轻易能够革新的?他反应极快,立刻就明白过来,胡万里这是提醒他,以水师哗变为由,倡议卫所制革新。或者能够改变革职罢官的命运。
平心而论,这主意不错,真要能因此而推动卫所制革新,那也算的上是化害为利了,王廷相颇为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暗忖这年轻人反应快,胆子大,这种触及根本的制度,他也敢起念革新,微微沉吟,他便含笑道:“素闻长青见识不凡,魄力过人,果真是传言不虚。”说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上了马车。
南京外城,大驯象门,神策卫指挥使詹志明站在简陋的谯楼上,眼看着哗变的水师打着火把呼啸而去,不由暗叹了一声,他着实未料到这帮子哗变的水师会如此狠辣,或者是说自个手下会如此窝囊,一个千人队,在天界寺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打的溃不成军,不仅丢下了三百多具尸体,连张小楼也中箭身亡。
对方在纵兵抢劫之后还能迅速的回撤,这一点是连他也没预料到的,对方领军将领显然是早有防备,预料到城里会出兵清剿,还是大意了,从对方行军相当谨慎,就应该引起警觉,不应分兵包抄的。
詹志明正自省得失,却听的身后林道清轻声提醒道:“将军,有援军来了。”
援军?詹志明脸上毫无喜色,转身回望,果然,一条火龙正从长干里缓缓的蜿蜒而出,瞧那行进速度,哪里象是援军,说是督战队或许更适合,他不由暗自嘀咕了一句,林道清没听清楚,只的请示道:“将军,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詹志明没好气的道:“追罢!”说着,他瞥了了一眼一直小心翼翼候在他身后负责看守城门的百户,劈头骂道:“没用的东西,竟然丝毫不抵抗就纵贼出城,我看你是活腻了,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开城门!”
那百户不由暗自腹诽,这外城可比不得内城,城墙不过是土筑的而已,亦及不上内城高厚,对方就是从外面攻,他这几十号人也未必挡的住,更何况对方还是从城内杀来的,抵抗,拿什么抵抗,就他这几十号人全部交代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
虽然心里尽自腹诽,但面上他却是不敢有半分不满,忙躬身道:“是,卑职尊命。”起身,他又腆着脸道:“詹将军,卑职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幼儿,还恳祈将军高抬贵手。”
“妈的,老子给你高抬贵手,谁给老子高抬贵手?”詹志明没好气的呵斥道,见对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他便住了口,微微沉吟,他才轻声道:“拿几颗人头,放几个兵。”
一听这话,那百户忙就地跪了下去,叩首道:“将军再生之恩,卑职永世不忘。”
“去开城门吧。”詹志明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俟其离开,他才对林道清几人道:“追,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后面人看,都给我将速度控制好,不能逼的太近,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这是群亡命之徒,战死一个张小楼,就已经够我头痛了,都听明白没有。”
听的这话,几人皆是大喜,张小楼战死,他们固然悲愤,但要他们去拼命,却是没人愿意,听的詹志明如此体谅,他们岂能不喜,当下几人便齐齐应躬身道:“标下尊命。”
詹志明却仍是有些不放心,再次叮嘱道:“别看那帮子乱军阵形混乱,毫无章法,但他们退的速度并不快,前军一直在押着阵脚,你们且毋贪功,想要功劳,随便寻些人头便是,犯不着以身犯险。”
“标下明白。”几人立时轰然应道。
水师退的确实毫无章法可言,乱糟糟的,犹如放羊一般,毫无阵形可言,一众兵丁都是紧跟着前面最大的一支火把跑,所以人心里都清楚,那支火把下面是千户唐千胜,天界寺一战,虽然不费吹灰之力击溃了来清剿他们的卫兵,但却没有人感到欣喜,一个心情反而沉重起来。
哗变他们不怕,逃亡也不是什么来不得的事情,但杀官造反,大多数人心里都有些难以接受,但如今他们却是被逼走到了这一步,哗变的兴奋,洗劫的狂热,如今都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恐慌和焦虑,他们如今只想逃,逃脱追兵,逃离南京,逃离江南,逃的远远的。
巨大的烈烈燃烧的火把在漆黑的夜晚犹如一面战旗,火把下,唐千胜一路疾行一路闷头想着,这么多兵丁,他该带着他们何去何从?天界寺一战,他们已经没了退路,实则从洗劫三山门外开始,他们就已经没有了退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去挑拨唆使他们去打砸彩票铺,难道不知道乱兵出了营房便无人可以控制的住?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一片乱糟糟的兵丁,这些人多半是他手下的人马,那一少半则是其他各营的,不过,基本都是以小旗为单位的,他心里很清楚,这些兵丁可不是拥戴他,而是因为他们知道长干里繁华富庶更甚于三山门外,这才跟过来的。
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该领着他们何去何从?一千多人,目标太大,朝廷必然要派兵追缴的,沿江而下,根本没这个可能,且不说没那么多船只,便是有足够的船只,他也不敢,沿途卫所重重,崇明岛更驻扎有重兵......。
“大人,对方追出城了。”百户吴有福追上来说道:“速度并不快,看样子是想吊着咱们,是不是借这机会停下来整顿一下阵形,打他们一下狠的。”
如今人心惶惶,又掺杂有不少外营的,一时半会儿哪里整顿的好,微一沉吟,唐千胜便道:“让他们跟着,前面五里就是江心洲,到了江边再整顿,放心,他们没胆子追上来。”
吴有福听的一喜,道:“大人在江边安排了战船?”
唐千胜翻了他一眼,道:“美的你,战船都用来转移家属了,哪里还有来江心洲的?”稍一沉吟,他才吩咐道:“江心洲渔船不少,有福,你带两个百人队先行去搜罗船只,咱们必须先上江心洲,然后再转移去对岸。”
“标下尊命。”吴有福忙应道。
“等等。”唐千胜连忙叫住他,叮嘱道:“渔民都些苦哈哈,失了渔船便等若断了生计,把抢来的银子散给他们些,不听话的,也无须顾忌。”
吴有福一拱手道:“标下明白。”(未完待续。。)
第217章 弹劾
长春园,自发现三山门外大火冲天,城里出现骚动,师爷薛良辅便一边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一边将园子里所有丁壮都组织起来,加强了大门后门的防卫,并将人手分成几队巡逻,园子里虽然没有大额的存银,但两三万两还是有的,毕竟每天都要兑换奖银出去,如今长春园名声在外,难保没人乘着骚乱前来趁火打劫。
待的闻报是清江口水师哗变,祸乱三山门、聚宝门外,而且城内主要大街已经宵禁戒严,薛良辅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却仍是不敢稍有懈怠,胡万里这个东翁不在园子里,万一出什么事情,他还真不知道如何交代。
胡万里在几名兵丁的护送下在大门口下了马,见的院子里隐隐有灯光在移动,便知院里有人在巡逻,看来,众人的警惕性还是蛮高的,当下便上前拍门,唤道:“开门。”
原本听的马蹄声在长春园门前停下,薛良辅还有些提心吊胆,担心是官兵前来讹诈,待听的是胡万里的声音,登时就轻松下来,立刻吩咐道:“快,下栓,开门,是老爷回来。”
大门大开,见的一众人都在门前候着,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含笑道:“不错,今晚值守巡卫之人,都赏银一两。”说着他看了一眼新聘的管家曹乐平,道:“外面几位是兵部的,一人赏二两银子。”
曹乐平忙躬身道:“小的带众人谢老爷赏。”这才起身吩咐账房去拿银子赏门外的兵丁。
胡万里也无心理会众人,看了师爷薛良辅一眼,道:“先生想来也睡不安稳,去书房手弈一局如何?”
薛良辅情知胡万里连夜赶回,而且是兵部的人护送回来,必然是与今夜的事有关。当下便含笑道:“东翁有此雅兴,晚生自当做陪。”
二人进的书房,待的下人送上茶水,胡万里才缓缓开口道:“清江口水师哗变的事情,先生想来已是听说了吧,水师哗变缘由。实是因为操江提督,广宁伯刘泰用军饷购买彩票,拉下巨额亏损......。”
听的这话,薛良辅不由一惊,暗忖这事蹊跷,待听的胡万里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完,他不由半晌无语,这魏国公徐鹏举在金陵的名声并不好,贪财好色。行事乖张,不想竟然还有这等手段,这实是堪称一着妙棋。
原本他对水师哗变毫不关心,如今既是牵扯到胡万里,他就不得不上心了,啜着茶默然半晌,他才轻声道:“三山门、聚宝门外火光冲天,损失定然不小。慈善彩票可会赈济?”
胡万里没想到他先问这事,当即便毫不犹豫的道:“别说此事与慈善彩票有关。便是无关,慈善彩票亦断不会袖手旁观,不仅要赈济,而且要出巨资赈济,借此机会,要让慈善彩票名符其实。”
“鱼台两府六县的赈济如今亦正是需要大笔银子的时候。巨资赈济,东翁银钱周转的过来?”薛良辅放下茶盅问道。
微微一笑,胡万里才道:“这事必须大力赈济,否则就是授人以柄,不仅不利于慈善彩票的销量。亦可能影响到恩师,周转不过来,找私人拆解,当然,若是受灾严重,还可由慈善彩票发起募捐。”
见他想的周到,薛良辅微微点了点头,略一沉吟,他才道:“东翁看的透彻,不过,此事颇为复杂,不仅牵扯到党争,也牵扯到文官与武勋的争权,甚至可能连宦官也会卷进来,是以,慈善彩票做的再好,朝中仍会有人借水师哗变大做文章,彩票遭受攻讦,在所难免,东翁如何应对?”
胡万里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的道:“宦官可能卷进来?”
“当然。”薛良辅笃定的道:“土木堡之变,武勋精英几乎被一网打尽,就此一蹶不振,
逐渐式微,如今想与文官争权,必然要联合宦官势力,而宦官势力自皇上御极以来就被连番打击压制,亦是急于翻身,若是不出所料,武勋与宦官必然是一拍即合。”
武勋与宦官联手?这种可能有多大?胡万里略微想了想,才道:“皇上对宦官防范极严,继位以来对宦官的打压可谓是不遗余力,这种情形下,宦官还会有想法?”
薛良辅点了点头,道:“身处权力中枢,又身心俱残,宦官对权势的渴望远甚于一般人,他们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因为宦官的权势是完全依附于皇权,对皇帝而言,最易驾驭的也是宦官,历来巩固强化皇权,都是借助宦官之手,如今文官独大,宦官岂会没有想法?”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微微点了点头,这话不无道理,文官独大,对嘉靖而言不是好事,对大明而言,亦非好事,后世就有明朝亡于文官集团的说法,不过,文官集团显然不是那么好斗的,终明一世,文官的势力皆无可动摇,微微沉吟,他才问道:“先生以为该如何自处?”
“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埋头做事。”薛良辅毫不迟疑的说道:“此事牵扯太大,东翁不宜卷进去,且由的他们去争,静观其变便是,彩票总的来说是利大于弊,即便一时遭禁,事后亦会重开,无须担忧。”
这是让他明哲保身?胡万里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置身事外,显然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卷进去了,刘龙、王承裕、严嵩、王廷相这些人都不会让他置身事外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不是他的风格,况且,彩票如今拉下的亏空不小,赈济长干里三山门外一带,又要大笔银子,如是彩票遭禁,这笔亏空谁帮他填,难道还能指望朝廷?
天渐渐的亮了,大江西岸,黄泥滩,唐千胜看着第三批兵丁缓缓靠岸登陆,不由暗松了口气,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也不例外,首先安排渡江的都是他手下的几个百户的兵丁,待的众人陆续上岸,整好队形,他才缓步上前,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虽然过了江,但大伙儿如今还不算安全,天色大亮之后,必然还会有卫兵围追清剿咱们,就咱们这点人,给他们塞牙缝也不够,要想成功逃亡,大伙儿只能分散逃亡。
今年夏天,庐凤淮扬四府以及徐滁和三州闹旱灾蝗灾,逃荒的多,大伙儿没有路引,就冒充这几处地方的灾民,记的要找些老弱结伴而行。
再有,如今出海私贸的不少,沿海有富商大户招募船员水手,大伙儿也可以投奔,这就散了吧,都给我抓紧时间。”
一听就此散了,一众兵丁登时就如失了主心骨一般,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立时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立时就有人高声道:“千户大人,您老可不能就这么扔下咱们。”
“对,咱们跟你着千户大人走。”
“这一分散,咱们岂不是任人宰割?咱们可杀了不少卫兵。”
“说的是,不如干脆他娘的反了。”
“落草也行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就是,不论是**,海贼,咱们都心甘情愿。”
一时间整个队伍闹哄哄的乱成一片,见这情形,唐千胜不由心头暗喜,他确实是起了落草的心,隐姓埋名逃亡毕竟不是个事,与其提心吊胆过日子,还不如做贼来的快活,这事他与手下几个百户简单的商议过,不过仓促之下,尚无定论,眼见众人嚷嚷着要落草,更是坚定了落草之心。
他当下便扬声道:“都听我说。”待的众人安静下来,他才冲着众人一拱手,道:“多谢兄弟们爱戴,如今这世道,安安分分做百姓着实不易,不过,造反是不成的,咱们是水师,自然做老本行,做**,容易被清剿,咱们去做海贼,海阔天空,任咱们逍遥。”
一听这话,一众兵丁立刻鼓噪起来,轰然叫好之声不绝于耳,唐千胜伸手虚按了几下,待的安静下来,他才朗声道:“不论是逃亡还是做海贼,咱们现在都必须化整为零,先保住性命,愿意随唐某落草的,就往松江府沿海方向而行,届时,唐某会安排人接应诸位,不愿意落草的,悉听尊便,大伙儿兄弟一场,日后若是有难,仍可来投。”
微微一顿,他便高声道:“眼下咱们耽搁不起,早一刻分散出去,就多一分活命的希望,都早些散了!另外,最后提醒诸位一点,钱财乃身外之物,保住性命要紧,就此散了!”
听的这话,一众兵丁不再迟疑,登时便呼朋唤友,三五成群做鸟兽散。
中军都督府、都督签押房。
徐鹏举、晏宏二人一夜未睡,闻报祸乱长干里的哗变乱军在渡江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二人不由相顾骇然,那可是一千多人规模的乱军,周边的府县又毫无防范,若是被他们攻占县城什么的,这乱子可就大了。
默然半晌,晏宏才轻声道:“事已至此,已无须担忧,出了南京城,就是他兵部尚书王廷相的事。”
徐鹏举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道:“晏公公的意思是,咱们不向王廷相通报战情?”
“这事瞒不了多久,自然要通报。”晏宏沉吟着道:“立刻快马向周边府县报警,这伙子乱军惹的麻烦越小,咱们的责任也就越小。”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如今事情已然明了,拜折弹劾吧。”(未完待续。。)
第218章 踢皮球
操江提督广宁伯刘泰动用军饷博彩,拉下巨额亏空,拖欠军饷两月之久,导致清江口水师哗变,哗变乱军连夜洗劫南京外城,并有一部乘夜逃出南京城,这消息不胫而走,一大早便迅速传遍了南京城。
南京城的码头、会馆、驿站、茶楼酒肆等消息集散地皆是热闹非凡,无一例外都在议论着此事,昨晚西城、南城的大火,令不少人提起来仍是心有余悸,南京做为陪都,城内城外以及周边驻扎的卫所不在少数,官兵哗变祸乱地方百姓,他们即便是住在南京城内岂非也没了安全感?
特别是昨晚西城南城被抢劫的多是大户人家,这让所有的士绅商贾忧心不已,也不知是谁提议,上万言书,恳祈严惩与哗变有关的官员。这一提议很快就传扬开来,城中士绅商贾纷纷赞同附和,立时就有人四处联络。
外城,西城南城受害的士绅商贾在得知是被哗变的南京水师洗劫,一个个自然是义愤填膺,一大早就推选出德高望重的士绅,纠集受害的百姓前往南京兵部和应天府衙门讨要说法。
三山门、聚宝门外的西城南城先被洗劫,后又失火、可谓是损失惨重,还有不少遇害的,被人一鼓动,又见有士绅带头,自然纷纷跟随,人也越聚越多,两边都各自纠集了上千人之多,见这情形,三山门、聚宝门守城门的武官哪里敢放他们入城,一边派人去通报,一边严令手下兵丁严阵以待,不允许他们进城,关闭城门,他们着实没那个胆子。
西城南城的士绅百姓才被乱军劫掠。见这情形,自然不敢造次,却也围着不走,乱哄哄的嚷嚷着要进城,这一来,两个城门口立时就被堵的严严实实。人也越聚越多,看热闹的,跟着起哄的,奚落辱骂兵丁的,鼓动冲击城门的,闹哄哄的一片混乱。
内城,中军都督府、各部院衙门、应天府衙门,江宁县衙都是一片忙碌,一众主官都忙着写奏折。事不关己的要奏报,与之有关联的要自陈得失,负主要责任的则是恳祈责罚或是恳祈致仕,当然,推诿责任是免不了的,相互弹劾亦在所难免。
要说最忙碌的自然是南京都察院的御史,六部的给事中,身为言官。弹劾是他们的职责,南京出了如此大的事。操江提督、水师武官,南京守备之魏国公徐鹏举、守备太监晏宏、南京兵部尚书王廷相、应天府府尹、江宁县知县以及负责彩票的应天府府丞胡万里等一众官员都难脱干系,皆在言官的弹劾之列,言官众多,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自的侧重不尽相同。
中军都督府,徐鹏举将奏折写好,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之后,这才用火漆封了,命人转给急递铺。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师,办完这事,他正想歇息一下,都督佥事赵云帆便匆匆进来,禀报道:“禀国公,方才接到急报,外城西南两城士绅百姓聚众入城,被守城官兵拦截在城门外,还请国公示下。”
“还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消停!”徐鹏举不由轻声咕哝了一句,允准他们入城,不定会闹出乱子来,不允准他们入城,又无正当理由,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引起民愤,微微沉吟,他才道:“马上通知应天府、江宁县衙,着他们派人安抚。”
接到中军都督府的通报,应天府府尹周期雍不由暗自腹诽,安抚,说的轻松,如何安抚?江宁县还未将详细情形报上来,他如今还不知道西南两城的损失究竟有多大呢,不过,从昨晚的冲天火光来看,损失铁定是小不了的,他应天府拿什么去安抚?房屋被烧毁了,金银细软被洗劫一空,应天府空口白话就能够安抚下来?
再说了,这不是天灾,是兵祸!哗变的乱军祸害了地方,中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兵部都不露面,让应天府来收拾这烂摊子,这算盘打的也忒精了。
静下心来,周期雍不由轻叹了一声,不理会是不行的,毕竟是治下的子民,劫后余生,嗷嗷待哺,官府岂能置之不理,互相推诿?他倒是能推诿扯皮,江宁知县可没这个胆子,沉吟半晌,他才对外唤道:“来人。”
门外候着的亲随周小四闻声而入,躬身一揖,道:“老爷有何吩咐?”
“府丞胡万里今日可曾到衙?”周期雍轻声问道,自彩票公开发行以来,胡万里这个应天府府丞纯粹就是挂个名,平日里很少到衙署事,好在今年不是乡试之那,事情不繁杂,他也不甚在意。
周小四甚是机灵,忙躬身道:“小的这就让人去通传胡府丞。”
“是请。”周期雍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道:“去请胡大人来衙议事。”
“是,小的糊涂。”周小四忙躬身道,心里却是有些纳闷,这胡府丞怎么说也是下官,自家老爷有必要如此客气?他也不敢多嘴,见周期雍不再吭声,忙躬身退出了房间,胡万里为人大方,对下人也和气,去请胡万里的差事,他也不另外派人,交代了几句,便出了三堂,亲自去请。
可可儿才出三堂,便见胡万里官袍齐整的踱了过来,周小四不由大喜,忙迎上前躬身一揖,道:“小的见过胡大人。”
对周期雍身便这个破受重用的亲随,胡万里自然认识,当下便立住脚,含笑道:“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模样,是有急事?”
“见到大人可就不急了。”周小四满脸笑容的说道:“老爷吩咐小的去长青园请大人来衙议事。”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微微笑了笑,不消说,定然是为水师哗变一事,他当下便道:“那就劳烦你进去通报一声。”
“胡大人这话可折杀小的了,小的何敢当的劳烦二字。”周小四说着便是一揖,道:“胡大人慢行,小的这就进去禀报一声。”说着,便一溜小跑而去。
胡万里今日特意前来府衙,便是预料到府尹以及南京各部院的大佬们可能会找他了解情况,再则,也想顺代署理一下份内的差事,既然到衙,自然是要拜访一下顶头上司,待的他一路踱进三堂,周小四已是一溜小跑着迎了上来,道:“胡大人请,府尹大人在签押房里候着大人。”
微微点了点头,胡万里便加快了步子,进的签押房,未及行礼,周期雍已是含笑虚迎了两步,道:“正着人去请你,不想长青竟是不请自来,无须闹虚礼,坐。”
听他如此说,胡万里微微一揖,便算是见礼,落座之后,便欠身道:“不知大人唤下官前来是为何事?”
周期雍却是关切的道:“听闻长青昨晚一宿未眠,可支撑的住?”
什么意思?有差事?一转念,胡万里便反应过来,有差事也不能推脱,周期雍这个府尹上任以来对他可是多有照拂,当下他便含笑道:“无碍,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周期雍微微笑了笑,才道:“听闻昨晚水师哗变,是因为操江提督广宁伯刘泰私自挪用军饷博彩,以致拖欠军饷而引起的,乱军祸乱外城的西城南城,此事会否对彩票造成不良影响?”
胡万里没料到他从这方面拉开话头,微微沉吟,才道:“彩票的赔率较高,广宁伯刘泰博彩亏空数万两,此事下官正安排人手清查,眼下不敢妄言,哗变乱军祸乱地方,与彩票无关,彩票在南京发行两月以来,信誉良好,声誉甚佳,此事即便对彩票有所影响,亦微不足道。”
周期雍原本是想一步步诱导,不想胡万里一开口就将话头封死了,这让他颇有些郁闷,微微沉吟,他便明白过来,胡万里这话是表明他的态度,他是担心有人借此事对彩票大肆攻讦,倒不是不近人情。
想明白这点,他不暗自腹诽,在他面前有必要说这些官话?当下他也不绕圈子,直接说道:“外城西南两城具体的损毁情况尚未统计出来,不过,预计应是相当严重,不少士绅百姓所有家财被付之一炬,如今是流离失所,嗷嗷待哺,如何妥善安置,如何善后,长青可有打算?”
原来是为善后事宜,胡万里不由稍稍松懈,他也没心情吊周期雍的胃口,当即便沉声道:“这不是天灾,这是兵祸!不论损失多大,应天府、江宁县都必须尽力补偿,赈济抚恤,重建房舍等等,都责无旁贷。”
听的这话,周期雍不由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得花多少银子?就是把应天府、江宁县的银库粮库全部搬空,也是远远不够。
微微一顿,胡万里才接着道:“慈善彩票既有慈善之名,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但如今正在赈济鱼台水灾的两府六县,手头颇紧,下官准备找私人拆解银两赈济救助,当然,这事还要以应天府、江宁县为主。”(未完待续。。)
第219章 难以置信
听的胡万里打算找私人拆借银两赈济外城遭受兵祸的士绅百姓,周期雍不由微微有些动容,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少说也要数十万两,如今这年头,为公事拆借银两不稀罕,但那都是衙门之间相互拆借,向私人拆借,还真是闻所未闻,特别是如此巨大的数额,仅是这份胆魄,就令人心折,难道他就不担心被调离南京?
想到这里,他登时反应过来,胡万里如此行事,不仅能够为慈善彩票博取良好的名声,而且如此巨大的债务也是给朝廷一个借口,一个拒绝取缔慈善彩票的借口,要取缔彩票,就必须偿还这笔巨额的债务,而朝廷如今是寅吃卯粮,哪来多余的银子填这个窟窿?再有,慈善彩票背负如此巨额的债务,也没人再会眼红,没人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好心计,好魄力!周期雍不由暗赞了一声,暗忖这事的帮忙,既能卖一个胡万里的人情,又是份内之事,不仅没人敢说闲话,而且也能分沾一份功劳,挣一分薄名,再说,这事也毫无风险可言。
微微沉吟,他才含笑道:“难得长青虑事周全,既是以应天府为主,应天府也不能只担虚名,若按长青所言,赈济抚恤,重建被烧毁房舍,补偿士绅百姓之损失,这花费的数目可不是小数,跟私人拆借,殊为不易,老夫就跟中军都督府、兵部、户部去打打擂台,治下各县也拆借一点,剩余不足部分,长青再行筹措,如何?”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大为欣喜。拉进来的衙门越多,攻讦慈善彩票的官员就越少,他的压力也就越小,看来,将应天府推在前面,这好处还是不少的。他当下便轻笑道:“如此甚好,只是劳乏大人了。”
“这话可就见外了。”周期雍微微一笑,便接着道:“既是如此,事情就好办了,方才中军都督府遣人来报,外城西南两城士绅百姓聚众入城,被拦在城门外,这事就有劳长青带人去安抚,如何?”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是为这事,胡万里不由暗笑,当下便微微一揖,道:“下官尊命。”微稍一沉吟,他才接着道:“城外遭兵祸的士绅百姓要安抚,城内的士绅百姓同样要安抚,不如在城内城外,张贴公示。明示官府赈济之力度、安置补偿之办法以及先后步骤等,由应天府、江宁县、长春园。加盖官印。”
“好!。”周期雍顿觉轻松,轻笑道:“赈灾救济,朝廷有一套完善的制度,这事,老夫立即吩咐下去。”说着,他又关切的道:“此番清江口水师哗变。长青可曾上疏自陈?”
胡万里看了他一眼,一时间琢磨不透他的意图,便含糊说道:“如今调查未果,自陈尚早,再则。下官亦准备在彩票遭受攻讦之后,再上疏自陈。”
周期雍微微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今番怕是风狂雨骤,长青还是观望为妙。”
这话是一番好意,胡万里虽然未打算低调,仍是颌首道:“下官谨谢大人提点。”
周期雍微微笑了笑,这位年轻的官场新秀甚有主见,行事每每出人意料,提醒一句,不过是释放善意而已,当下他便转回正题,道:“三山门,聚宝门外的士绅百姓如今正在苦等,不宜拖延,张贴告示之事,还劳烦长青抓紧,以免出现意外。”
胡万里也不想再出意外,昨晚的意外就够人头疼了,起身便起身一揖,道:“下官尊命,这就去草拟。”
事情紧急,胡万里自然不敢耽搁,不到一个时辰,南京城内外各繁华之地,交通要口,便贴出了盖有应天府、江宁县、长春园三个鲜红大印的告示:从严从快惩处抢劫、纵火的哗变官兵,全力追缉在逃之哗变官兵,妥善安置流离失所之士绅百姓,对被焚毁之房舍,由应天府、江宁县、长青园负责重建,对有据可查之损失,尽力补偿。
告示一张贴出来,立刻就在城内引起了轰动,官员士绅商贾百姓无不议论纷纷,乱兵之灾,南京也不是没经历过,建文年间的‘靖难之变’南京城的士绅百姓也没少遭殃,官府也不过是施粥搭草棚,大量雇工而已,为灾民重建被烧毁的房舍,补偿损失,这简直是天下奇闻。
偏偏这种天方夜谭一般荒诞的事情又以如此郑重的方式广而告之,而且告示上还罕见的盖有应天府、江宁县、长春园三方鲜红大印,岂能不引人议论?
一时间南京城内一片哗然,各衙的大小官员先是惊讶,继而是疑惑,最后则是苦笑,这事情稍一琢磨,便知应天府、江宁县断无如此财力,即便是有,也不可能如此大方,不消说,能够如此财大气粗的唯有长春园,这个先例一开,南京日后的赈济事宜可就难做了,没长青园的支持,那都是出钱不讨好的下场。
城内一众士绅商贾百姓虽是议论不休,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将信将疑,历来官府都是从百姓身上收刮钱财,什么时候转了性?这可不是施以小恩小惠,真要兑现,那白花花的银子就会象流水一样往外淌,且不说应天府、江宁县,便是那卖彩票的长春园也官府的背景,能有如此好事?
当然相信能够兑现的士绅百姓也不少,明摆着的事,若是不能兑现,岂非成了闹剧?应天府、江宁县、长春园岂会平白无故捉虱子往头上放?再说了,长春园既然能出银子赈济鱼台的两府六县灾民,南京这些遭受兵祸之灾的百姓,长春园也没理由袖手旁观不是,毕竟长春园赚的银子都是南京百姓的。
三山门、聚宝门外聚集的遭灾的士绅百姓在看到告示后同样是不敢相信,不少人都以为这是官府为了暂时平息事态而哄弄他们的一个法子,毕竟这事情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有见识的士绅都清楚,这要是散了,下次再想聚集众人可就难了,当下就有人在人群中鼓动,坚持要进城。(未完待续。。)
第220章 京师反应
聚宝门外,一大群包着头巾,或是戴着网巾,身穿短褐的百姓正乱哄哄的闹嚷着要进城,人群中也有人在大声的议论着告示上的官府许诺的事情有无兑现的可能,稍远处,一群衣着体面的士绅也在轻声的商议着,却不时的瞥向城门口,留意着城门口的动静。
城门口内侧,已经有些松懈的守城兵丁见势头不对,不得不又打起精神排列成整齐的方阵堵在城门口内里一端,一个个皆是刀出鞘,枪在手,箭上弦,如临大敌一般盯着对面情绪明显已有些激动的百姓。
就在这时,一名武官快步走到阵列左近,高声喝道:“奉魏国公钧令,所有兵丁全部撤回各自铺舍,巡值兵丁也全部撤回,一个不留。”
听的这道命令,所有官兵皆是长松了一口气,巡值武官却是怯怯的问道:“城门呢?是关还是开?”
“大开城门,任其出入。”那武官高声道。
一瞬间,原本严阵以待的官兵就撤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见这情形,城门外闹哄哄的百姓登时就安静下来,一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唱的又是哪一出?这情形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古怪,一个个心里都没底,互相推诿着不敢贸然进城,但不进城,却又心有不甘。
密切关注着城门口的那些个士绅马上就察觉到了这一异常情况,闻报之后,他们便反应过来,如今进城还能做什么?去衙门?衙门的告示已经张贴出来了,承诺赔偿损失,妥善安置,追缉严惩乱军,能不能做到。那是日后的事情,至少眼下,他们不能去衙门,否则便是有理变成无理了,那些个官员如今正找不到借口,届时。一顶聚众闹事的帽子扣下来,连带着后面的赔偿、安置都用不上了,那才叫一个省事。
反应过来,他们连忙叫来各坊各铺的坊长铺长,说明缘由,着他们召集各自的人手离开城门口,各回坊铺静候消息,以免被官府抓住把柄。
胡万里亦是深知眼下耽搁不起,匆匆与应天府府尹、江宁县知县商议之后。随后就从两个衙门征调大批人手,又从长春园和彩票销售点抽调了一部分人手,打散分编成两组分头进驻西城南城开始大张旗鼓的统计核查损失情况,设立粥棚,搭建草棚,发放抚恤银、采买衣物被褥.....。
细致周到,大方迅捷的安置安抚举措不到半天时间便大张旗鼓的全面展开,西南两城遭灾的士绅百姓皆是恍如在梦中。历来赈济,官府喊的最多的便是自救。自力更生!便是赈济安置也多在二三日之后,而且也仅只局限于施粥搭草棚,然后便是以工代赈,哪有这般细致周到及时的。
随着赈济事项有条不紊的铺开,这次赈济是由发卖慈善彩票的长春园为主,而且是找私人拆解巨额银两进行赈济的消息也逐步传扬开来。消息一传开,慈善彩票立时便博的城里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交口称赞。
而南京官场大多数官员都被胡万里这一举动雷的不轻,这年头还有人如此做官?即便是要做养名望,也犯不着冒如此大的风险,瞧着架势。那是真要兑现告示上的承诺,这可不是几万两银子就能够摆平的,就算慈善彩票赚钱,如此大的亏空,要多长时间才能填补这个窟窿?
京师,总理内阁事务的次辅李时看到南京中军都督府魏国公徐鹏举呈上来的奏疏,心里不由一沉,今年可真是流年不利,彗星三现,首辅张璁致仕,百官攻讦礼仪派,这才稍稍消停下来,南京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南京不仅是陪都,也是江南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历来倍受重视,不想也会闹出官兵哗变的事情来,而且乱军还洗劫南京外城,最后逃逸一部,嘉靖看了这道奏疏,必然会雷霆震怒,更可虑的是水师哗变竟然还牵扯到彩票,还牵扯到魏国公徐鹏举与南京兵部尚书王廷相的争斗。
这事着实是有些复杂,缓缓放下奏折,李时便沉声吩咐道:“来人。”
候在门外的中书闻声而入,躬身道:“相爷有何吩咐?”
微微沉吟,李时才道:“请翟阁老、方阁老过来,另外,马上派人去将吏部尚书汪鋐,兵部尚书王宪二人请来,再有,留意南京的折子,随到随送。”
“小的领命。”那中书忙躬身行礼,心里却是暗忖着,南京不知又出什么大事了。
待的中书退出,李时又拿起徐鹏举那份折子细看,这件事情不仅大而且复杂,别说他如今还没有首辅的名分,便是有首辅之名,也不敢贸然写票拟,水师哗变,洗劫地方,乘夜逃逸,事情虽然不小,但无关大局。
江南这些年来虽然也是屡屡遭灾,但情形比北方各省要强的太多,百姓勉强也算得上是安居乐业,逃逸的乱军若是在北方各省,那是一大隐患,但在江南,翻不起浪来,嘉靖震怒,无非是下大力气整饬江南各卫,加强南京防务,追缉乱军。
倒是牵扯到彩票,这事就可大可小了,胡万里是张璁的得意门生,彩票也是在张璁掌阁之时发行的,这事十有**会被一些官员利用,以此攻讦已经致仕的张璁,乘你病,要你命的事情乃是官场惯有行径,礼仪派可能亦会因此而被再度群起而攻之。
李时正待顺着思路往下想,便见翟銮、方献夫二人联袂而入,他忙起身虚迎两步,方献夫微微一揖,便含笑道:“宗易遇上难事了,想的如此出神。”
“还真让叔贤说中了。”李时说着便伸手礼让,道:“京师一波未平,南京一波又起。”说着,他转身取过徐鹏举的奏疏递给翟銮,道:“这是魏国公徐鹏举送来的折子,二位先看看。”
翟銮虽是先二人入阁,却是以吏部左侍郎入值文渊阁,品秩低于二人,快速看完折子,他亦是震惊不已,从头又细看了一遍,这才瞥了李时一眼,一言不发的将折子递给方献夫,凝神细想着这份奏疏里的内容。(未完待续。。)
第221章 东厂
方献夫,字叔贤,书香世家子弟,年方四十有六,在阁臣中可谓是少壮,然其资历却是颇老,弱冠登科,历经弘治、正德、嘉靖三朝,他虽是南海人,却一点不黑,面白长须,容貌端方,典型的江南文人形象。
不过,他虽看起来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行事却甚为张扬,魄力十足,嘉靖御极以来,他因礼仪之功,圣眷深隆,由区区从五品的吏部员外郎一路青云直上,数年间便位至礼部尚书。
因行事张扬,又因礼仪而骤贵,自然是屡遭弹劾,他也因此而多次以病请辞,好在嘉靖对其甚为看重,屡屡诏还,委以重用。
仔细的看完徐鹏举的奏疏,方献夫便沉声道:“南京其他官员的折子还未到?南京兵部尚书王廷相的折子怎会不是一同送达?”
李时看了他一眼,这才缓声道:“不是还有一部乱军逃逸了?王廷相的折子怕是要晚上半日。”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如此大事,魏国公岂敢虚言奏报?”
“那倒不然。”方献夫随口说道:“清江口水师哗变,魏国公身为南京守备,掌中军都督府事,难逃罪责,其疏言难免有失偏颇。”
这话是有道理,不过,在座三人谁不清楚?李时微微点了点头,缓声道:“有失偏颇在所难免,身份职责不同,见人见事自然不尽相同。”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方才我琢磨了下,整饬南京防务军务,清剿在逃哗变乱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此事也无关大局,无须费神琢磨。
令人担忧的有两点。其一,南京兵部尚书王廷相在上半年才弹劾魏国公徐鹏举伙同守备太监侵吞马草银,继而又上疏恳祈削减魏国公兵权,清江口水师哗变,祸乱南京外城,魏国公、王廷相皆有责任。两人必然相互弹劾。”
说到这里,他看二人一眼,道:“两人一文一武,又事涉武勋兵权,一旦互相攻讦弹劾,必然扩大事端,影响朝局稳定。”
翟銮、方献夫两人神情登时就凝重起来,事涉文官与武勋的争斗,这就不是小事了。文官能有如今一家独大的局面,纯属于机缘巧合,没有土木堡之变,武勋势力根本不可能会轻易跨掉,此番若是让魏国公站了上风,武勋势力必然会借机复苏,这对他们文官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其二。这事牵扯到彩票。”李时接着沉声道:“若是有人借此攻讦彩票,进而攻讦张阁老。咱们也有被攻讦之忧。”
这是比文官与武勋之争更为可忧的局面,稍一沉吟,方献夫便道:“我辈皆是屡遭攻讦,也不在乎多一次两次。”微微一叹,他才接着道:“如今国事艰难,朝中官员却是一味的党同伐异。乐此不疲,实非朝廷之福,宗易可有法子阻止?”
听的这话,翟銮亦跟着附和道:“慈善彩票虽则不利于教化,且有败坏风气之嫌。但若能善加引导,妥为完善,亦不失为一大善政,一年五十万两,朝廷,地方都受益匪浅,确实应多加照拂。”
听的这话,李时微微皱了下眉头,釜底抽薪固然是上策,不过,这薪可不好抽,正自琢磨,方献夫已是轻笑道:“钟鸣这招釜底抽薪好,若得皇上对慈善彩票褒奖一番,一众官员想来不会轻举妄动,胡万里不是揽着赈济鱼台两府六县的赈济事宜嘛,这也有些时日了。”
“这倒不失一个好法子。”李时微皱的眉头登时舒展开来,含笑道:“稍后,我便去见皇上。”
“魏国公与王廷相之争,当又该如何?”翟銮看了二人一眼,道:“皇上御极以来,对魏国公颇为倚重,上次被弹劾侵吞马草银,守备太监被撤换,他仅仅只是罚俸,王廷相上疏恳祈削其兵权,亦被留中不发,足见其圣眷之隆,此番魏国公王廷相皆有罪责,这结果殊为难料。”
“魏国公世居南京,根基深厚,威望颇高,实不宜守备南京,手握重兵。”方献夫侃侃说道:“不说尽削兵权,分权还是应当的,再则,广宁伯刘泰身为操江提督,如此玩忽职守,实仨令人发指,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现如今内忧外患,这统兵将领着实该精挑细选。”
说着,他瞥了二人一眼,稍一沉吟,才试探着道:“是否找人大力弹劾一番?”
“不妥。”翟銮立即出声反对道:“真要如此,不啻于火上浇油,势必激化文官与武勋之争,如今可经不起折腾,余以为,还是中庸为上。”
李时微微颌首道:“仲鸣言之有理,此事,在皇上跟前只能是旁敲侧击。”
“那也不能马上送进去,以免皇上先入为主。”方献夫缓声说道:“再等半日,如此大事,南京官员必然是五百里加急快报。”
“这事急不了。”李时含笑道:“我已着人去请吏部尚书汪鋐,兵部尚书王宪,此二人对南京军务颇为了解。”
乾清宫,西暖阁。
虽然尚未入冬,但京师已颇为寒冷,已经有些冻手了,由于地坑还未开始供暖,西暖阁也不暖和,嘉靖批阅完奏折,搓了搓手,起身走到窗边,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阴沉沉的,似是有一场雨,这场雨一下,就该进入冬天了。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每年都是何时开始烧地坑的?”
随侍在侧的太监鲍忠早就留意到了嘉靖搓手的举动,听的这一问,忙躬身道:“皇上,每年皆是立冬之后三天开始烧地坑。”
嘉靖也知道烧地坑太耗费木炭,微微点了点头,便道:“将立兽炭炉烧起来吧,这一下雨,将会更冷。”
“奴婢遵旨。”鲍忠忙躬身道:“奴婢这就吩咐惜薪司。”
话音刚落,殿外轮值太监躬身而入,禀报道:“皇上,司礼监高忠在外求见。”
高忠乃司礼监秉笔太监,司礼监的二号实权人物,兼着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也就是提督东厂,俗称厂公,听的他在外求见,嘉靖微微皱了皱眉头,才吩咐道:“让他进来。”说着便轻轻挥了挥手,屏退阁中的太监。(未完待续。。)
第222章 联手
高忠,字廷显,顺天府人,正德二年净身入宫,八年,选直乾清宫,嘉靖登基之初在宫中挑选近侍,他因长身玉立,相貌堂堂,进止有仪,而被褒举在首,因勤谨忠敬,深受嘉靖赏识,从此一路青云直上,嘉靖三年,迁御马监右监丞,四年,迁御马监佥押管事,六年,迁右少监,七年,掌神机、效勇等营务,赐玉带,内府乘马,兼提督上林苑监。八年,掌宫内牌子事,随朝请剑提督待诏房,十年,迁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提督东厂。
十年时间,从一名毫无身份地位的小小内侍到天下闻名的东厂厂公,高忠对嘉靖自是忠心耿耿,不过,在南京水师哗变,魏国公徐鹏举与南京兵部尚书争权互劾一事上,他仍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魏国公一方。
宦官与武勋联手打压文官,不仅关系到朝廷格局变化,也关系到整个宦官集团的利益,同样也关系到他自己的切身利益,他如今不过才三十有三,正当盛年,又身处高位,宦官势力的盛衰,直接关系到他自身的权势,他岂能不支持?况且,他也不敢不支持,东厂厂公虽是炙手可热,却也罪人五数,他可架不住宫中几个大太监的联手打压。
南京水师哗变的情况,早在两日前,他就收到了详细的信报,却一直没有上报,今日听闻魏国公的奏疏已经抵达京师,这才匆匆进宫禀报,东厂不仅负责监视京师各部官员、士绅名流,还安排人在各处地方官府访缉,名为“坐记”,并有权将监视结果直接汇报皇帝。
南京作为陪都,作为江南的中心。东厂的人手自然不少,高忠接任东厂之后,又在南京京师两地培养信鸽,飞书往返,不过,飞鸽传书之事。知者甚少,就连嘉靖亦不知晓。
听的小太监通传,高忠快步进了乾清宫西暖阁,一进门他便留意到房间没人其他人,当即就地跪下道:“奴婢叩见皇上。”
嘉靖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何事求见?”
高忠伏在地上沉声道:“奴婢方才收到信报,操江提督广宁伯刘泰动用军饷购买彩票,亏空巨大,以致南京水师停饷两月。从而导致清江口水师尽数哗变,哗变乱军乘夜洗劫南京外城,并有一部逃窜出城,不知所踪。”
南京水师哗变,洗劫外城,而且还从容逃窜!嘉靖脸色登时遍的异常苍白,南京周边四十九卫,竟然还让哗变乱军逃逸。不知所踪!南京城内驻军亦有数卫,难道都眼睁睁的看着乱军洗劫?中军能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南京兵部难道都是摆设?
虽然愤怒,但嘉靖却隐忍着没有发作,此事与东厂无关,有气也不能撒到高忠头上,他伸手拿过茶壶。自斟了一杯,天气冷,茶也凉的快,虽是发觉茶已经凉了,他仍是一口喝了。仿佛想籍此浇灭心中的怒火。
高忠一直低伏着身子,等待着嘉靖的雷霆之怒,不料半晌未听闻动静,不由更是忐忑,他既不敢偷窥嘉靖的情形,也不敢开口劝解,只索性将身子伏的更低。
喝了一杯冷茶,嘉靖也冷静下来,沉声问道:“哗变是何时发生的?”
听的嘉靖问话,高忠忙谨慎的回道:“回皇上,是九月二十五日夜。”
“有多少乱军逃逸?”
“回皇上,约在一千五百之数。”听的嘉靖语气颇为平稳,高忠回话之后,便大着胆子起身取出早就些写好的折子跪行上前呈了上去。
听的逃逸的乱军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嘉靖已是放下心来,江南那地方不比西北,百姓日子还过的去,而且驻扎的卫所兵亦不少,这点人马也不可能攻州夺县,无须担忧,接过折子细细看了一遍,他才沉声得道:“有关南京的情况,一日一报,下去吧。”
听的这话,高忠暗暗松了口气,忙叩头道:“奴婢遵旨。”
内阁值房,李时等了半日也未等来王廷相的折子,倒是等来了南京一众言官的折子,言官是可以风闻奏事的,所以他们的速度最快,也在情理之中,而其他官员则必须是言之凿凿,否则会招惹大麻烦。
李时将送来的折子逐一细看比较,哗变原委经过,基本出入不大,南京的言官并未统一意见,一个个虽然都是肆意弹劾,却是颇为杂乱,广宁伯刘泰、魏国公徐鹏举、守备太监晏宏、兵部尚书王廷相、应天府府丞胡万里、应天府府尹、江宁县知县都在弹劾之列。
眼见天色不早,他便揣着一叠折子进了乾清宫,通报之后,待的太监传召,他才快步进了西暖阁,嘉靖心里清楚他为何事而来,俟其行礼之后,便淡淡的道:“宗易这时辰求见,可是有要事?”
“禀皇上,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送来五百里加急,清江口水师哗变......,另有南京科道言官数份弹章,微臣不敢拖延至明日。”说完,李时便躬身将一叠折子呈了上去。
嘉靖不动声色的将几份奏折细细看完,又逐一在桌上摊开对比印证,半晌,才长叹一声,道:“朕御极以来,事事躬亲,宵旰不遑,夙夜祗惧、希图寰宇乂安,弹指十年,却是外忧内患,国库空虚,天戒不断,看来,还是朕德能浅薄......。”
李时原本以为嘉靖会勃然大怒,不意竟是生出如此感慨,听的这话,他哪里还敢站着,立时就跪了下去,叩头道:“皇上息怒,官兵缺饷哗变,乃是常情,此事皆因地方官员玩忽职守,恣意妄为而起,皇上御极以来,敬天勤政、鼎故革新,裁撤中官以及地方冗员,清理勋贵庄田,整肃朝纲,推行新政,实乃一代圣君,如今不过是时日尚短,未及见效而已。”
就这情形,怕是再给个十年,也难见成效,嘉靖不由有些心灰意懒,瞥了李时一眼,他才轻声道:“起身吧,赐坐。”
俟李时谢恩落座,他才接着道:“这事你如何看?”
“回皇上。”李时欠身道:“南京既是陪都,又是江南首善之地,微臣窃以为,当务之急是安抚被祸乱的百姓和追缉逃逸乱军,至于追究罪责,可以暂且放一放。”
听的这话,嘉靖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道:“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李时也不知嘉靖是否看破了这件事情背后的关键,当即便沉声道:“回皇上,微臣窃以为,清江口水师哗变不过是一个引子,此事可能引发魏国公与南京兵部尚书王廷相互劾,亦会引发对彩票的弹劾。”
嘉靖瞥了他一眼,道:“别藏着掖着,接着说。”
李时原本只想点到为止,见嘉靖如此说,不由颇觉为难,武勋与文官之争,这话与几为阁臣能说,与嘉靖如何说的?但不说又不行,微微沉吟,他才欠身道:“魏国公为南京守备,王廷相为南京兵部尚书,二人素来有隙,此番二人皆有罪责,必然相互推诿弹劾,南京守备太监、中军,后军都督府、以及驻扎城内卫所武将,南京兵部、应天府、江宁县势必都被卷进来。”
他这话说的虽然含糊,却是文武分明,身为阁臣,这话他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窥了嘉靖一眼,见其神情平和,他才接着道:“此番请江口水师哗变原委,便是广宁伯用军饷购买彩票亏空所至,彩票发行之初,便因有碍教化,败坏风气而倍受攻讦,如今出此事端,一众对彩票不满官员必然借机攻讦。”
微微一顿,他才谨慎的说道:“彩票是在已致仕张元辅掌阁是发行的,微臣担忧有人刻意引导,再生波折。”
嘉靖微一沉吟,便道:“宗易的意思是指清江口水师哗变是有人刻意为之?”
听的这话,李时不由一愣,他还真未从这方面去想,稍一琢磨,这事还真有可能,难道是魏国公?这念头一闪,他便赶紧打住,嘉靖是旁支继承大统,这方面最是多疑,若是起了疑心,定然会掀起大案,牵连无数,如今这朝局,可经不起折腾。
想到这里,他忙欠身道:“水师哗变,祸乱地方,于谁亦无益,刻意为之,似无可能,况且哗变乱军仅是洗劫外城,并无不轨之迹,城内卫兵出兵镇压亦甚为迅捷,应无刻意之可能。”
嘉靖琢磨了半日,原本是有些疑心清江口哗变是有人刻意挑起,听的这一说,亦是觉的颇为有理,从这些迹象来看,确实有些不象,当下他便转了话题,道:“宗易所言,暂不追究罪责,先行安抚被祸乱百姓,就是应对之策?”
“皇上明鉴。”李时欠身道:“暂不追究罪责,是避免言官与南京官员弹劾之风越演越烈,至于安抚被祸乱百姓则要胡万里出面,再则,胡万里赈济鱼台两府六县颇受好评,皇上若能褒奖几句,攻讦彩票的官员将会更少。”(未完待续。。)
第 223章 揣摩
听的李时这话,嘉靖半晌无语,他最担心的是南京水师哗变与地方藩王、武勋有关,说到底,他最关心的是皇位的安危,水师哗变祸乱南京外城西南两城,魏国公能及时派遣中军都督府两卫出兵镇压,虽是仍有一部乱军逃逸,总的来说,还是功大于过,南京守备太监晏宏新上任不久,也不可能与地方藩王以及南京武勋勾结。
既是不危及皇权,他也就显的轻松不少,魏国公与王廷相互劾,极可能引发武勋与文官之争,这点他自然想的到,不过,对此他是乐于见到的,争一争有好处,如今边境不宁,武勋子弟也该适当的激励一下,文官如今风头太盛,挫一挫也不是坏事。
对于彩票,他确实有心维护,但彩票实质就是赌博,确实不利于教化,况且大明立国以来,自太祖高皇帝开始便一直厉行禁赌,他岂能公开支持?至于借彩票攻讦张璁,那倒无须多虑。
默然半晌,他才看了李时一眼,缓缓开口道:“慈善彩票虽有弊端,却是瑕不掩瑜,然朝廷实不宜插手。”微微一顿,他才轻声道:“先退下吧。”
就这么让他退下?李时不由满头雾水,嘉靖这是什么意思?两条建言都不采纳,任由事态发展?虽然不解,他也不敢多问,只得起身行礼,默默的退了出来。
内阁值房,翟銮、方献夫皆是无心处理政务,等着李时回来,吏部尚书汪鋐,兵部尚书王宪也未离开,一则怕嘉靖召见询问,二则也想知道嘉靖的态度。这事情瞒不住,不消半个时辰,京师就会传的沸沸扬扬,他们也的给手下官员交个底。
翟銮甚为深沉,素来不多言,方献夫亦无心情闲侃。两位阁老不吭声,汪鋐,王宪自然不会多言,因此四人只是喝茶枯坐,各自琢磨,值房里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到茶盅茶盘轻碰的声音,一众中书亦都清楚又出大事了,一个个都尽量陪着小心。生怕被迁怒。
李时一路都在仔细的回想陛见时的情形,揣摩着嘉靖的心思,进的值房,见翟銮四人仍未离开,不由苦笑了一下,不待四人开口相询,便一摆手,道:“坐下说。”
见李时神情苦涩。翟銮四人皆是心里一沉,知道事情不妙。耐着性子待的中书换上热茶,方献夫便率先问道:“皇上可有谕旨?”
李时呷了热茶,这才微微摇了摇头,道:“暂不追究罪责,安抚被祸乱百姓,褒奖胡万里。三起建言,皇上皆未采纳。”说着,他便将陛见时的情形说了一遍。
稍一琢磨,方献夫便道:“皇上既然肯定慈善彩票瑕不掩瑜,又明言朝廷不宜插手。这是什么意思?要胡万里自行化解?”
李时微微颌首道:“这怕是还有考察胡万里才干的意思在内。”
“胡万里才多大年纪?”王宪插话道:“他能否看透这一层?就算能看透这一层,无人援手,他区区一个应天府府丞,既无实权,品秩又低,凭他一己之力如何化解?”
汪鋐微微摇了摇头,道:“此子不可小觑,不仅眼光独到,见事亦是颇深,他虽无实权,却是有钱......。”
“哪来的钱?”王宪一口就接了过去,“慈善彩票听闻是颇为厚利,但不要忘了,他如今在独力赈济鱼台的两府六县,彩票才发行多久?说不定他如今还是一身债。”
听的这话,在座几人皆是无语,这极有可能是实情,慈善彩票没银子,如何去赈济南京惨遭乱兵之祸的百姓?无力赈济,又如何安抚命心,如何去堵一众官员之口?略一沉吟,方献夫才轻叹了一声,道:“眼下朝廷亦是自顾无暇,否则倒是可以先划拨一批银子。”微微一顿,他才道:“如今湖广,江西之秋粮应已陆续抵达南京,能否先行截留以解燃眉之急?”
截留江南秋粮,这事干系实是太大,谁也不敢接口,见几人皆不吭声,李时扫了几人一眼,这才缓声道:“胡万里入仕不过三载,便深受皇上与秉用兄器重,非是无因,该员见识不凡,胆识过人,深谙经济之道,咱们或许是担忧过甚,再则,皇上若是有意查探其才干,亦不会允准截留漕粮,还是观望两日再说。”
观望两日?一直没吭声的翟銮微微皱了皱眉头,稍一沉吟,还是人不住开口道:“慈善彩票一旦被群起而攻,便是难以收拾的局面,胡万里毕竟年轻,虑事难以周全......。”
李时看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声,道:“而今只能寄希望于胡万里有能力自行化解,别无良策,好在皇上对慈善彩票颇为肯定,想来不至出现难以收拾的局面。”微微一顿,他将话头一转,道:“对于魏国公与王廷有可能互劾之事,又该如何防范?”
听的这话,几人皆是默然,在座几人皆是天分极高,从嘉靖对此事不置一词,便隐隐猜到,嘉靖可能是有意放纵两人互劾,甚至可能会刻意挑起文官与武勋之争,即便他不能左右局势,亦能一窥文武之差距以及各自的底细,真要如此,他们即便有法子防范,嘉靖亦会加以破坏,何苦为此耗费心神?
次日,南京各部院各衙署的主官以及各都督府各卫武将的奏疏皆送达京师,李时等三位阁臣以及一众中书也随之忙碌起来,南京一众文武大员的奏疏或弹劾,或自陈,或单纯奏报,或表功,不一而足,但无一例外,都详尽的叙述了清江口哗变的前因后果。
对于这些奏折,李时也不敢假手他人,亲自逐一细看比对,他很快就发现,各部院大员的折子,弹劾慈善彩票的甚少,即便是有,往往也是一笔带过,看了几封,他便扬声问道:“可有应天府府丞胡万里的折子?”
听的这话,跟前的中书忙出去查询,很快便折回躬身道:“回相爷,不曾见有胡大人的折子。”
胡万里没上折子?他难道不上折子自陈自辨?李时不由微蹙了下眉头,这事有点怪,略微沉吟,他才低头翻看桌子上的折子,略翻了翻,便道:“应天府府尹周期雍的折子呢,有没有?还有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兵部尚书的折子怎么都没有?”
听的他语气已是颇为不满,那中书忙躬身道:“小的这就去查。”
很快,他便再次折了回来,躬身道:“回相爷,南京守备太监晏公公的折子直接送进宫里了,并未转来内阁,南京兵部尚书王大人的折子不曾见,这是周大人的折子。”说着便躬身呈了上去。
王廷相的折子也还未到?怎么回事?李时此时也无暇多想,接过折子便翻看细看,前面皆是大同小异,当看到应天府、江宁县、长春园三方当日张贴告示,赈济遭受兵祸的百姓,而且还出资重建被烧毁的房舍,补偿能查实的损失,并且当日就已展开赈济、核查、救孤等事宜,他登时便长松了一口气。
事情是明摆着的,应天府、江宁县不可能有如此财力和魄力,出银子的是胡万里,这事干的漂亮!李时不由暗赞了一声,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银子,仅是这份胆魄也令人心折,微微沉吟,他才含笑道:“将这封折子送给翟、方二位阁老看看。”说着,他便低头翻看其他折子,加以印证。
很快,在南京礼部尚书严嵩的奏疏里,也看到了三方出告示赈济的记述,随后又有几封提到,不过都是一笔带过,李时却是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看来这事情假不了。
方献夫这时却满脸是笑的走了进来,轻快的道:“后生可畏,胡长青如此大手笔的赈济,堪称是破天荒,远比咱们想的周到,此事可另有折子提及?”
听的这话,李时挥了挥手,将房间里的几名中书屏退出去,这才道:“有,南京礼部尚书严惟中等人折子中皆有提及,确实无疑。”说着,他才伸手让座,随后含笑道:“长青确实魄力过人,如此赈济,非有数十万两银子不可,真担心他虎头蛇尾。”
“那倒无须担忧。”方献夫一笑落座,侃侃而道:“如此大手笔赈济,慈善彩票必然名振江南,彩票发卖亦将更为火爆,这可是长期获利,这笔账,胡长青比咱们算的清楚,他这可是一举两得。”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这胡长青确实才干出众,罗峰兄已然致仕,宗易兄何不多扶持他一下?”
听的这话,李时微微一笑,呷了口茶,这才道:“这胡长青可用不着我去扶持。”
这话什么意思?自有嘉靖扶持他?一转念,方献夫又觉不对,若是这意思,李时就明说了,想到这里,他不由一个激灵,张璁还会复出掌阁?嘉靖难道透出风声了?看了李时一眼,他终是没问出口,问也白问,这种事情,没有确切的风声传出,都只是揣摩。(未完待续。。)
第224章 一门两公
李时也不想沿着这个话题谈,首辅之位空悬,三位次辅岂能没有想法?他暂掌内阁,说没有想法,那是自欺欺人,首辅与次辅虽只是一步之遥,却是相差太远,首辅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仕途的巅峰,有谁不想?
想归想,但他有自知之明,嘉靖着他暂掌内阁,是因为他性情宽和,若是天下太平,他或有首辅之望,如今这朝局,嘉靖令他出任首辅的可能微乎其微,不独是他,内阁三位次辅,都不适宜在此时出任首辅,估摸着,这也是张璁致仕两个月来,嘉靖闭口不提首辅之事的原因。
见方献夫不语,李时当下便将话题转了回来,道:“胡万里虽则如此大手笔赈济,但仍难堵塞百官之口,居心叵测之人仍会攻讦彩票,尤其要防范京师官员,对京师一众科道官员,还是要着人吹吹风。”
“不然。”方献夫脱口说道:“如今这情形,放任不管,或许更好。”
放任不管?这态度怎的突然大变?李时不由甚觉诧异,微一沉吟,他便明白了方献夫的意思,放任不管,任由官员攻讦彩票,攻讦胡万里,攻讦张璁,以此来试探嘉靖的心意,若是嘉靖属意张璁,自然会回护,若是不回护,张璁则无望起复!
想明白这点,他不由砰然心动,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下来,如今外忧内患,党争不断,国库空虚,新政也是个半拉子,纯属就是一个烂摊子,须的一个强势,有魄力的人出任首辅。他根本没戏,何苦为他人做嫁衣。
瞥了方献夫一眼,他才淡淡的道:“皇上天资粹美,谙熟权谋,对朝局洞如观火,放任不管。皇上如何看咱们?若是罗峰兄起复,又如何看咱们?此举欠妥,断不可为,你我身为阁臣,事事当以国事为重,为君父分忧才是本分。”
方献夫情知他谨慎,也清楚他为人宽厚,不会搬弄是非,听的这话丝毫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首辅之位空悬,乃是一大变数,一日不定,朝局一日不稳,促使皇上早做决定,实是有益无害,此何尝不是以国事为重。不是为君分忧?”
听他如此强辩,李时不由含笑道:“叔贤无须担忧。首辅之位不会空悬太久,罗峰兄致仕两月,彗星依然如故,皇上两月以来又绝口不提首辅之事,明摆着的事情,何须试探?还是尽力做好份内之事吧。咱们还能落个清闲。”
说完,他便见在跟前侍候的中书在门前探头探脑的,不由沉声道:“什么事?”
“禀相爷。”那中书忙进来躬身禀报道:“南京兵部尚书王大人的折子到了,相爷吩咐是随到随送的。”
一听是王廷相的折子到了,李时忙吩咐道:“呈上来。”接过之后。他对方献夫微微点了点头,便低头细看。
不出所料,王廷相在折子中果然就水师哗变,乱军洗劫南京外城,并有一部逃逸之事大肆弹劾广宁伯刘泰、魏国公徐鹏举以及南京守备太监晏宏,不仅再次提出削夺魏国公徐鹏举的兵权,并且尖锐的指出勋臣子弟养尊处优,苟安就闲,惰于习文练武,不堪大用,总镇地方之勋臣,类似纨绔,行事乖谬,言行骄倨,纵卒为虐,为害地方,建言招回。
细细看完折子,李时不由暗自腹诽,这倒好,直接就将矛头指向武勋集团了,他这是为求自保,生怕势单力薄,刻意搅起争端,扩大事态,绑架整个文官集团向武勋开战,而嘉靖的态度又甚为模糊,这折子一递上去,文武之争,在所难免!
暗叹了一声,他才将折子递给方献夫,苦笑着道:“王子衡不仅是弹劾魏国公,连勋臣子弟全都捎带上了,这下有的乱了。”
方献夫接过飞快的看了一遍,亦是露出一丝苦笑,道:“这倒不失一个自保的良策。”微微沉吟,他才将折子递了回去,道:“原折呈进吧,由皇上去定夺。”
李时微微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这折子的票拟他是不敢写的,看了方献夫一眼,他原本想叮嘱一下,却又觉多余,这事情捂是捂不住的,说不定早已传开了,而且方献夫既然有心试探,劝也无用。
忙到下午,将一应折子统计完之后,李时写了份总略,这才带着所有的折子出了内阁值房,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小雨,雨不大,风也不大,但一阵寒意却是扑面而来,几个中书见他要进宫,连忙七手八脚的侍候他穿上油衣,换上雨靴。
眼见天色有些暗,李时不由问了句,“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相爷,如今才刚过申时,天雨,显的有些暗而已。”
李时微微点了点头,仰头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想到这混乱的朝局,心情不由更加阴郁,穿戴齐整,他才在两名中书的护送下匆匆赶到乾清门,一上台阶,已迁升乾清宫掌事,并提督两司房并茶膳、牲口房的大太监张钦便带着两个小黄门迎了上来,躬身见礼之后,他便含笑道:“李阁老可是来送南京来的奏折?”
李时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皇上不在乾清宫?”
“皇上有旨,龙体稍有不适,概不见人说事。”张钦微微笑着道:“李阁老将奏折交给咱家便可。”
嘉靖不见人?李时不由微微一怔,略微迟疑,他还是让中书将折子送了过去,嘉靖对内侍管的甚严,动辄杖毙陈尸,这张钦爬到乾清宫掌事不易,他倒不担心会有什么猫腻,只是嘉靖避而不见,令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暗叹一声,他便转身折回。
次日早朝,嘉靖也未露面,整整一个上午宫中也无任何旨意传出,这让李时等三位阁臣有些焦虑不安,从早朝之前,一众文武大员三五成群各自窃窃私语的情形来看,南京清江口水师哗变的消息已经在京师传扬开来,嘉靖此时沉默,岂非是有意纵容?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昨日开始就没停过,天气也随之冷了起来,京师大小衙门的官吏皆是无心政事,主官们寻找各种借口出衙拜访,对于这个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他们自然是倍觉珍惜,倒张璁也好,彻底打压武勋也罢,都是头等大事,岂能不慎重?
一众小官小吏则是事不关已,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主官不在衙,他们自是乐的清闲,各自在衙围炉热议,对于倒张璁他们不甚感兴趣,但文官武勋之争,他们则是兴致盎然,京师勋贵不少,跋扈骄横,不可一世的自然不会少,身为草根一族,自然是乐意见到那些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勋贵们吃瘪。
京师一众勋臣武将亦未闲着,提督京营的勋臣自是不便象文官那样随意走访往来,却也各自派家丁暗中串联通气,闲散在家中的勋臣可就没那么拘谨了,对整个武勋阶层而言,这次既是考验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自土木堡之役以来,武勋已经沉寂的太久,削他们的兵权,无疑已是将他们逼上了绝路,这几年边境不宁,他们本就有心东山再起,也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家具的态度。
京师暗流涌动,宫中却整整一日没有丝毫消息,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黄昏终于停了,一顶二人抬青布小轿在北城定府大街的定国公府的后门停下,一名身着青色士绅巾服,戴着万字巾,年约三十左右的中年人哈腰出了轿,略微打量了下,便微微点了点头。
跟在他身后侍从连忙上前拍门,拍了几下,门便开了,一名仆从探出身来,略微打量了一下门外情形,便满脸不耐烦的道:“找谁?不知道公府规矩?晚上不允许会客。”
“少废话,咱们侯爷要见国公爷。”来人毫不客气的说道:“赶紧前面带路,不准声张。”说着便顺手塞了两块银元在他手中。
一听对方是候爷,那仆从不由狐疑的看了那中年人一眼,稍一迟疑,他便将银元塞了回去,道:“能否请二位在耳房稍待,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不用了。”那中年人缓步上前,径直就迈进了门,边走边道:“本候识的路。”
那仆从既不敢阻拦,又不敢声张,赶紧关了门小跑几步跟上,道:“候爷慢行,小的前去禀报一下。”说着转身对几个闻讯跑出来的小厮使了眼色,便匆匆出了后院。
定国公徐廷德正独自在书房枯坐,听闻管家禀报,有个年轻的侯爷便服从后门闯了进来,不由微微一愣,转念便知是怎么一回事,当下便吩咐道:“直接请他来书房。”
待的管家离开,徐廷德才轻叹了一声,徐家一门两公,虽是分居两京,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徐鹏举与王廷相互劾,算是将徐家推上了风口浪尖,这令他忧心不已,文官独大的局面由来已久,想要撼动,何其难也,一旦争斗失利,武勋将被彻底打压,徐家必然是首当其冲。(未完待续。。)
第225章 剑走偏锋
对于前来拜访的年轻候爷,徐廷德根本无须猜,京师侯爵虽然不少,但整个京师,敢于硬闯他定国公府的年轻候爷,除了武定侯郭勋,再无他人有如此胆量,郭勋乃是开国勋臣武定侯郭英六世孙,于正德三年承袭武定侯爵位,此人不仅生的儒雅,能诗会文,写的一手好字,而且熟读史书,善能审时度势。
大礼仪之争,他是众勋臣中第一个大力支持张璁的,也因此而为嘉靖青睐赏识,总领五军营,主持四郊兴造,并经常代表嘉靖帝行祭祀天地、祖宗之事,是嘉靖跟前的大红人,前不久才被授予太子太保之衔。
不过片刻,管家便匆匆进来禀报道:“禀国公爷,武定侯郭候爷在外求见。”
徐廷德微微点了点头,起身踱到书房门口,便见郭勋一副文士装扮快步而来,到的跟前,他一拱手,微笑着道:“小候今日冒昧登府,还望国公海涵。”
徐廷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武定侯乃是大忙人,今日如何有暇?”
听的这话颇为冷淡,郭勋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文官已然磨刀霍霍,国公尚能处之泰然......。”
见他开口就直奔主题,徐廷德忙一伸手,道:“进房再说罢。”
二人进房落座,待的下人奉上茶水,徐廷德才开口道:“京师勋臣以英国公张仑,成国公朱凤,还有世侄三人为首,老夫不过一闲人,文武之争,虽是有心。奈何无力。”
见他开口就想把话头堵死,郭勋不由一笑,道:“徐公在晚辈面前何须如此谦逊,满京师谁不知徐公德高望重,此番文武之争,咱们勋臣已是毫无退路。为大明社稷计,为勋臣利益计,徐公皆应登高一呼,况且,此事因魏国公而起,于公于私,徐公皆应当仁不让。”
一众勋臣想推他出头,这一点早在徐廷德的意料之中,毕竟事由徐鹏举而起。不管他愿不愿意,徐家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不过,郭勋说的如此直接,而且隐隐有要挟的意味,这让他有些不快,但想到郭勋素来持宠而骄,他亦懒的计较。这事情出头是要出的,否则说不过去。但的讲究个方法,互相攻讦,一众勋臣是敌不过文官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再则,他也想摸摸底。
微微沉吟。他才沉声问道:“本公嘉靖八年才袭爵位,如何敢当德高望重之语,既是事关勋臣切身利益,本公自是不敢袖手旁观,不过此事不能莽撞。再输,咱们就没退路了。”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英国公张仑,成国公朱凤,安仁伯王桓,彭城伯张钦,会昌侯孙杲,恭顺侯吴世兴,这几位在京的勋贵可都有联络?”
这几个公伯候都是嘉靖颇为器重的,听他如此问,郭勋不由一喜,忙回道:“徐公放心,在京勋臣皆已表态,齐心一博。”
齐心一博?徐廷德微微一哂,道:“土木堡之役,形势如此险恶,亦未见众人上下齐心,更何况如今?”
土木堡之役是所有勋臣心中永远的痛,是役,英国公张辅以及十余位都督阵亡,勋臣精锐子弟亦在此役伤亡殆尽,对武勋集团而言,实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此役之后,武勋就此一蹶不振,连五府掌印的人选都只能从各府纨绔子弟中挑选。
这些个不成器的子弟与从军队中成长起来的父祖兄弟不可同日而语,对行军做战,统御士卒,各地驻军、边疆形势等等都是茫然无知,亦因此而无心整理军政,打点文书,任由下属通同作弊,以至五府渐成空名,军政大权为文官所篡。
郭勋熟读史书,对武勋荣衰转折点的土木堡之役可谓是知之甚详,他清楚徐廷德所言的不齐心,当是指大军远征缺粮,退守土木堡之时,不仅援兵迟迟不至,一众勋臣亦是相互掣肘,这也是后来总结战败的原因之一。
听的徐廷德如此一说,郭勋登时就说不出话来,生死存亡之时,尚且不能齐心,何况如此只是为了捍卫利益,其实他也清楚,要所有勋臣齐心,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少勋臣皆是养尊处优惯了,闲散惯了,根本就无心国事。
就在郭勋有些尴尬之时,却听的门外有人轻声道:“国公爷,有急件。”
徐廷德微蹙了下眉头,沉声道:“没见正在会客?成何体统?”
听的语气不善,门外的管家稍稍犹豫了下,仍是乍着胆子道:“回国公爷,来人交代,必须马上呈送,一刻不得耽搁。”
听的这话,徐廷德马上就意识到定然是南京来的信,对郭勋微微点了点头,便起身走到门口,接过信函,一看署名,果然是魏国公徐鹏举,稍稍看了下火漆,便拆开阅览,粗粗一看之下,不由大喜。
又细细看了一遍,稍为沉吟,他才踱回座位,含笑道:“武定侯熟知本朝典章,对土木堡之变想来亦颇为熟悉,不知对此役兵败,是何看法?”
听他突然提起这茬,郭勋不由疑惑的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信,却是猜不透他是何用意,微微沉吟,他才道:“土木堡兵败,原因众多,指挥不当,内部不和,缺粮,救援不力,情报错误,轻信.....,总的来说,以二十万之众败于数万之敌,根本的原因还是缺粮,关于此战,窃以为疑点众多,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各方又绝口不提,无从窥探究竟。”
“说的好,此役确实是疑点重重。”徐廷德轻笑着道。
郭勋满头雾水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试探着道:“徐公何以对此役如此上心?”
徐廷德微微一笑,这才从容说道:“文官势大,独霸朝局数十年,一众勋臣又不齐心,互相攻讦,胜算着实太小,因此,必须另辟蹊径......。”
听到这里,郭勋隐隐有些明白过来,当即便道:“徐公这是想拿土木堡之变做文章?”
“这是魏国公的主意。”徐廷德含笑道:“正如武定侯所言,土木堡一役,疑点重重,二十万大军败的不明不白,而此役之后,最受益者,非是也先,而是于谦,是文官集团,武定侯难道不觉的有些古怪?”
听的这话,郭勋顿觉浑身燥热,急促的问道:“徐公是说,大军缺粮,是于谦刻意为之?”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徐廷德沉声道:“当年英宗借助武勋、宦官势力打压文官,若是御驾亲征,大胜还朝,必然威望日隆,文官狗急跳墙,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只是推测,而且是毫无证据的推测,能济得了什么事情?郭勋不由微觉失望,微微沉吟,他才道:“此役已经过去了数十年,早已物是人非,只怕难以彻查。”
“无妨。”徐廷德微微一笑,道:“物是人非更好,此役疑点重重,到如今谁也说不清楚,但文官在此役之后独大却是明摆着的事情,就将此役定为于谦的一大阴谋,文官想要证实于谦的清白,同样难度不小。
更重要的是,咱们以此攻讦文官,首先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事情一捅开,皇上会如何看待文官?有此一点,就足够了。”
“妙!”郭勋不由抚掌轻笑道:“魏国公这一招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土木堡之变,咱们武勋势力差点被连根拔起,这笔账也是该跟他们算算了。”徐廷德沉声说道:“你们将土木堡一役的疑点都一一列出来,行军路线,沿途粮仓,兵力部署以及双方的兵力对比,还有与此役相关的官员事后的升降,都列举清楚。”
微微沉吟,他才接着道:“不仅是勋臣,宫中宦官亦要知会一声,一直以来,土木堡之役的罪责都是宦官王振背着,借此机会给他翻翻案。”
这是要顺带拉拢宦官了,郭勋点了点头,道:“这事易办,连夜就能通报他们。”
“英国公张仑,成国公朱凤座镇京营,谙熟兵事,对于土木堡一役,想来是颇有研究,武定侯不妨与他二人商议一下。”徐廷德微微沉吟着道:“皇上虽然对互劾一事不置一词,估摸着也拖不久,明后日就会有旨意,咱们得赶在皇上有反应之前上疏,同时要将土木堡之役是于谦的阴谋这一消息散布出去。”
“事不宜迟,小候这就告辞。”郭勋说着便起身一揖,满脸兴奋的说道。
待的郭勋辞出,徐廷德这才看了看手中的信,对于魏国公徐鹏举,他是颇为清楚的,这主意绝对不是他能想出来的,看来是有高人在帮他,这倒是让他安心不少。
次日,嘉靖仍以龙体不适为由,既不上朝,亦不见人,宫中也无丁点消息传出,这种情形,看在京师百官眼中,无疑就是一种默许,文武官员纷纷紧锣密鼓的部署,为即将爆发的文武之争做准备。
午后,京师内外城各大酒肆茶楼会馆突然传出,土木堡之变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是以于谦为首的文官集团策划的一场有预谋的政变!
消息一传开,京师上下立时一片哗然!(未完待续。。)
第226章 化解
土木堡一役,英宗朱祁镇率京师三大营亲征蒙古瓦剌,在土木堡遭瓦剌军围攻,全军溃败,以致英宗被俘,英国公张辅以及数十位高级武将阵亡,二十万大军被杀的血流漂杵,这不仅是大明的奇耻大辱,被杀的数万士卒亦多有家眷亲属在京师。
一直以来,于谦皆因取得京师保卫战的胜利而倍受尊崇,在民间声望极高,如今突然传出于谦是土木堡之变的罪魁祸首,自然是引的争论不休,不过,很快土木堡一役的疑点便逐一传了出来。
首先就是大军缺粮的问题,英宗率京师三大营北伐,行军路线是从北京至宣府,沿途不算府县的粮仓,仅是大型军仓就有七个之多,即便是仓促北伐,亦不存在断粮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土木堡兵败之后,在于谦的指挥下,这七大粮仓的粮食却迅速的转运回京师。
其二,土木堡之围,何以大同、宣府两大驻有重兵的重镇却按兵不动,这天下还有比救驾更大的事情?
其三,兵败之后,见死不救的边镇武将,调拨粮草不力的兵部官员何以都未被惩处?有些反而还加官进爵?
最后,背负土木堡之败罪名的太监王振,可说是其罪通天,可为何饱受六年冷宫的英宗在复辟之后,要为王振招魂以葬,赠谥立像,补赐遗失的赐经赐谕,恩隆异常?反而处死了立有大功的于谦?
这一个个疑点传扬开来,原本认为是谣传,是无稽之谈的人也变的将信将疑,因为列出的这些个疑点都是事实,令人不怀疑都不行,之前是没人敢往这方面想。而且也不敢妄加议论,毕竟事关皇室的脸面,京师的勋臣死伤亦是相当大,怕招惹事非,如今有人四处散播,而且也事隔多年。一众士绅百姓也就无所顾忌了,京师内外随处都能听到对此事的议论。
反响最激烈的自然是京师的勋贵,土木堡一役,京师勋贵以及精锐子弟伤亡殆尽,一听这事背后竟然还有如此大的一个阴谋,登时就群情激奋,纷纷奔走相告,相互联络,就连不平素不关心政事的逍遥勋贵亦是劲头十足。嚷嚷着要为冤死的祖父辈们讨一个说法。
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信心十足的文官们立时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谁也没料到京师勋臣居然会将这等陈年旧事翻了出来,而且以此为突破口来攻讦文官,尤为可恶的是,这等七八十年前的旧事,他们就想辩驳,也不是张口就能驳斥的了的。这的细细的查询当年的资料。
内阁值房,李时放下手中的奏疏。轻叹了一声,又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这才唤道:“来人。”待的中门外中书躬身而入,他才问道:“如今是何时辰?”
“回相爷,眼下刚过申时。”
李时微微点了点头,这才道:“去将翟阁老、方阁老请来。”
待的中书退出。他不仅又拿起那份奏疏,仔细的逐个的看着末尾密密麻麻附着的签名,这些人都是京师的勋臣,基本上都有至亲亡于土木堡一役,看着这一长串名字。他不由有些心惊肉跳。
翟銮、方献夫二人来的很快,有关土木堡之败乃是以于谦为首的文官集团一次有预谋的策划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两人岂能不知?自然也清楚李时找他们是为商议此事,这事二人都想过,确实棘手,因为这中间夹杂着一个英宗,牵扯到皇室的声誉和脸面,便是辩驳亦要小心谨慎,否则必遭攻讦。
二人忧心忡忡的进了内阁值房,见礼之后,李时也无心寒暄,伸手让座之后,便从案上取过那份奏折,道:“定国公徐廷德与京师一众勋臣联名上书,恳祈剥夺于少保的谥号,抄没其子孙家产,诛其九族,这是他们上的折子,二位先看看。”
一听这话,翟銮、方献夫不由对视了一眼,这些勋贵们想做什么?剥夺谥号也就罢了,诛杀九族,可不是闹着玩的,数十年过去了,于少保一脉如今早已开枝散叶,诛杀九族,岂非是牵连数千人的大案,如今地方本就不太平,这不是成心添乱嘛?
见翟銮低头看折子,方献夫略一沉吟便道:“谣言必然出自勋贵,这一点毋庸置疑,问题是土木堡一役本就败的不合情理,且又事隔多年,彻查是不可能之事,驳斥,难度亦不小,反过来说,此事既然无法查实,则只能做为谣言,勋贵上疏请剥夺于少保谥号等,纯属是无理取闹,须的坚决驳斥,大明岂能因谣言而罪人?”
听的这话,翟銮抬起头来,侧首看了他一眼,缓道:“这事看起荒唐,但一众勋贵此举却并非是意在于少保,叔贤且看看有多少勋臣联名。”说着他递过折子,道:“他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错。”李时沉声道:“勋贵们此举,意在争取帝心。”说着,他瞥了二人一眼,接着道:“虽然皆知是谣言,但其虚虚实实,真假难辨,既无法驳斥,便给予对方中伤的机会。”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道:“土木堡之变以来,文官独大是不争的事实,皇上继位以来与内阁关系并不融洽,勋贵们此举,一则是争取帝心,二则是给予皇上一个削弱文官的借口。”
李时说完,三人皆是默然无言,嘉靖本就多疑,这种事情他绝对是宁可信其有,若真是以此事为借口打压文官,他们该如何应对?文官能有今日这种局面,实是来之不易,将近百余年时间才确立起来的优势可不能一朝葬送在他们这届内阁手上。
沉默半晌,方献夫才缓缓开口道:“这份折子,内阁只能驳斥,这点是毫无疑问的,眼下的难题是如何消除皇上对文官的戒心。”
“这不是难事。”李时看了二人一眼,才道:“请二位过来,便是商议此事。”稍一沉吟,他才接着道:“皇上继位以来,因大礼仪之争,与朝臣关系一直颇为紧张,与几任首辅相处亦不融洽,眼下首辅之位空悬,若想消除皇上的戒心,唯有举荐一位皇上信赖倚重的首辅,二位意下如何?”
听的这话,翟銮、方献夫不由微微一怔,李时这是什么意思?让二人举荐他吗?如今是李时暂掌内阁,举荐他是顺理成章之事,不过,这未免有点趁火打劫之嫌,再说了,推荐李时为首辅就能消除嘉靖对文官的戒心?
稍一沉吟,方献夫已是反应过来,李时指的是张璁,他是想举荐张璁再次起复重掌内阁,他不由有些敬服,在这种情形下,李时能主动举荐张璁复出,这份气度就令人叹服,不过,对于首辅之位,他也有几分觊觎之心,当下便道:“宗易兄可是指的已致仕的张元辅?”
“不错,二位意下如何?”李时毫不迟疑的道。
方献夫看了翟銮一眼,才道:“张元辅已是三度致仕,而且此番致仕,一应礼遇皆未赏赐,可见已失圣心,如何还说是皇上信赖倚重之臣?”
不待李时开口,翟銮已是微微摇头道:“叔贤如此说可就错了,张元辅乃是皇上一手简拔,入阁以来,推行新政,君臣相得,圣眷深隆,三度致仕,实是因为张元辅根基浅薄,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是失了圣眷,此番令其致仕,不给予应有之礼遇,不过是迷惑百官罢了。
张元辅致仕如今已是两月有余,彗星却依然在天,可见彗星三现并非是应在张元辅身上,就以此为由,拜折恳祈皇上诏回张元辅。”
见翟銮少有的干脆,而且一锤定音,根本不给方献夫丝毫机会,李时对他不由刮目相看,平日里他寡言少语,看似没有主见,不料在大事上毫不含糊,他当即便笑着道:“仲鸣所言甚为有理,皇上是否有意令张元辅再掌内阁,咱们三人上一道折子,便一目了然。”
被两人一唱一合代表了,方献夫自然郁闷,好在他入阁时间最短,对首辅之位的期望不是很强烈,而且上个折子试一试,也不是坏事,当下便含笑道:“仲鸣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番见解,确实令人耳目一新,细一琢磨,却又合情合理,既是如此,那就事不宜迟,眼下天色尚早,咱就写好折子同定国公的折子一同送进去。”
见方献夫没有异议,李时不由放下心来,微微颌首道:“如此甚好。”
乾清宫,西暖阁。
嘉靖惬意的靠在椅背上听着东厂厂督高忠的禀报,他这两日虽然不上朝,不见人,但对京师的动静却更为关注,锦衣卫和东厂,都是一个时辰一报,京师文武大员的动向他都是了如指掌。
他着实也未想到,武勋会鼓捣出这么一个谣言,土木堡之败乃是以于谦为首的文官集团一次有预谋的策划,这还真亏他们他们想的出来,不过,说实话,他喜欢,如此一来,文武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未完待续。。)
第227章 不表态
乾清宫西暖阁里静悄悄的,东厂厂督高忠跪在平滑如镜的金砖上,一动不动,在详细的汇报完了京师武大员的动静之后,嘉靖半晌没有吭声,他既不敢偷窥嘉靖,也不敢妄动,这位主子对内侍甚为严厉,动辄杖毙陈尸,他可不敢持宠而骄。
半晌,嘉靖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跪在前面的高忠,缓声问道:“对这个谣言你是何看法?”
听的这话,高忠不由暗自jǐng惕,嘉靖历来严禁内侍干政,平素根不以政事相询,今rì如此问,定然是察觉到武勋有意拉拢他们宦官,稍一沉吟,他才谨慎的道:“奴婢不敢妄言。”
“妨。“嘉靖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此谣言亦有为太监王振平反的意思,你如今也算是大太监,你的看法。”
“奴婢遵旨。”高忠一句遵旨,先避免了干政的嫌疑,而后才从容道:“禀皇上,据奴婢所知,英宗睿皇帝复位之后,用上好的香木为王振行衣棺葬,确有其事,而且智化寺至今仍有王振塑像,土木堡之役,睿皇帝可谓倍尝艰辛,若是王振确系土木堡之败的罪魁,此事就太令人费解了。”
这事确实属实,嘉靖在听闻这个谣传之后,也令人调来有关档查阅,这事确有记载,微微点了点头,他才道:“继续。”
还要?高忠登时有些胆怯,忙叩首道:“奴婢不敢。”
“恕你罪,但妨。”嘉靖不以为意的道,着,便端起茶盅浅啜了几口。
听的这话,高忠不由暗自苦笑,有道是伴君如伴虎,真要放胆直言,虽眼下可能事。但应景的时候就不清楚了,但不点也是不行的,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奴婢妄言,睿皇帝年少登基,重用‘三杨’,承继‘仁宣之治’。实是一代英主,断不至于是非不分,若王振乃土木堡之败之罪魁,睿皇帝在复位之后断不可能如此礼遇王振。
再则,当年睿皇帝率师北伐,京营jīng锐尽出。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皆率众随驾,英国公张辅数征安南,声威显赫,战功彪炳,论资历威望,军中人能比,成国公朱勇。将门虎子,多次与俺答交,谙熟游牧做战,然成国公一战而亡,英国公也仅只阵亡记载,实是令人生疑。
由此可见,朝廷关于土木堡一役之记载,多有不实。然睿皇帝复位之后,却是绝口不提,其中怕是另有隐情,且事隔多年,奴婢窃以为,此事不可查,亦不宜再提。”
嘉靖颇为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查,他自然是不会查的,英宗复位之后都不深究,他吃饱了撑的。没准还是出力不讨好的事,不过,提提倒是妨,时过境迁,没什么大不了的,土木堡之变,官才是最大的受益者,这事就不清,道不明,一众官就是浑身是嘴,也难以清,正好用来拿捏他们。
略微沉吟,他才屏退高忠,正想起身在殿内活动一下,却见的乾清宫掌事太监张钦躬身进来禀报道:“李阁老在外求见。”
嘉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sè,略微沉吟,才道:“让他进来吧。”着便起身舒展了一下,李时这个时辰还进来,定然是因为谣传之事,不知他们有何对策?略微活动了下,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他才转身落坐。
李时已是两rì未见嘉靖了,进的暖阁,便先觑了一眼嘉靖,见其jīng神奕奕,不似有病,便放下心来,紧趋几步,赶至跟前,跪下道:“微臣叩见皇上,恭请圣安。”
“朕躬安。”嘉靖微微颌首道:“免礼。”
“微臣谢皇上恩典。”李时完便起身道:“定国公徐廷德上疏恳祈剥夺于谦谥号,诛其九族,京师不少勋臣附议,恳祈皇上过目。”着便躬身呈上奏折。
听的这话,嘉靖不由暗笑,这些个勋贵还真是识趣,接过折子,略微看了看,他便扫了一眼李时的票拟,随后放下折子,道:“的好,焉能因未经证实的谣传而罪人?”
李时却是留意到嘉靖根就没有动笔批红的意思,心里不由一沉,嘉靖这是想留中不发?这可不是好事,微微沉吟,他便躬身道:“皇上,张璁致仕已两月有余,然彗星依然在天,足见彗星三现并非张璁之过,微臣、翟銮、方献夫联名上疏,恳祈皇上召回张元辅。”着,眼躬身呈上一封折子。
恳祈起复张璁,重掌内阁?嘉靖颇为意外的看了李时一眼,为何在这种情形下上疏?是为了保礼仪派不被攻讦?还是为了化解这场武之争?仰或是首辅之位空悬已久,三人以此来试探他的心意?
一时间,他还真有些难以判断,看了看折子,他才沉吟着道:“时辰已经不早,你先退下吧。”
见嘉靖不表态,李时不由有些着急,这种情形下,起复张璁,完全可以起到转移京师一众勋贵和武大员注意力的作用,张璁仇敌数,睚眦必报,一旦起复,之前参与攻讦他的武大员必然人人自危,暇他顾,轻易便可化解对彩票和礼仪派的攻讦,武之争的声势亦会被削弱不少。
当即他便跪下叩首道:“张璁乃皇上擢拔于微末,素来忠心不二,兼才能出众,魄力过人,入阁以来,刚明峻洁,一心奉公,锐意革,实是难得的首辅之才,微臣恳祈皇上三思。”
嘉靖却是不愿急于表态,微微点了点头,便轻声道:“朕自会斟酌,且先退下吧。”
听的这话,李时亦不敢再多嘴,当即行礼退了出,心里却是有些忐忑,对这位年轻的天子他着实有些捉摸不透,按理,他们三位阁臣主动恳祈起复张璁,他应该就坡下驴,何以会是这种反应,难道真是视张璁如敝履?
退出乾清宫,李时望了望yīn霾的天空,暗叹了一声,若是嘉靖不同意起复张璁,眼下京师武之间,官内部必然有一场恶斗,朝局怕是一发不可收拾。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mqidian阅读。)
第228章 赈济
西暖阁里,嘉靖闲适的缓步踱着,他并不担心朝局乱,适当乱一乱是好事,一直以来,他就在不断的刻意的制造摩擦,铁板一块的文官集团才是他的噩梦,继位之初,他可是吃足了苦头。
虽然他没详细的查阅土木堡之役的资料,但从英宗复位之后对土木堡之役三缄其口,便可大致断定,他是吃了文官的哑巴亏,英宗和武宗正德皇帝一样,都是以宦官压制文官,两人都太小看了文官,这才弄的灰头土脸。
他可不想重蹈二人覆辙,再说,他也没那个本钱,他是以藩王入继大统,在京师根基浅薄,御极之初,宦官势力已被文官打压的不成气候,就是想用宦官压制文官亦不可能,顺势打压宦官,取得文官的支持,他才能站稳脚跟,至于利用武勋,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土木堡一役之后,武勋在朝堂上已无说话的余地,加之天下太平多年,武勋已是不堪大用。
唯一的办法,便是暂不触动文官利益,在文官内部制造矛盾,分化他们,让他们内斗,如此他才能安稳,大礼仪之争以来,他打破官场论资排辈的陋习,快速擢拔、重用礼仪新贵,纵容张璁结党,包容他对群臣打击报复,都是遵循的这一思路。
对于张璁,他从未有过放弃的想法,张璁不仅根基浅,而且罪人无数,由他掌内阁,根本无须担心出现皇权阁权相争的局面,况且他胆魄过人,是推行新政的不二人选,岂能放弃?令其致仕不过是因为他结党,要稍加敲打,再则亦是为了安抚百官。是出于平衡的考虑,原本是准备过段时间再下诏起复他,未曾想李时等三人却在此时上疏恳祈起复张璁,这令他有些意外。
眼下起复张璁显然不是好时机,如今大规模的文武之争一触即发,文官内部亦会有一场狠斗。若是在这节骨眼上起复张璁,文武百官势必分心,甚至有可能一致将矛头转移到张璁身上,张璁不仅在大礼仪之争当中得罪无数官员,入阁之后采取的一系列革新举措诸如清理勋戚庄田,裁革冗员,革新科举制度等等亦是得罪不少人,不分勋贵还是文武大员,恨其入骨者。不知凡几,况且他打击报复亦是恶名在外,一旦起复,再掌内阁,百官焉能不分心?
这事得先压下来,不能因为张璁的起复破坏这场难得的文武之争,对武勋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能够重返朝堂的机会。能不能是一回事,这个机会必须给予他们。
再则。张璁的起复亦该提上日程了,张璁这是第三次罢黜,要起复,仅有李时等三位阁臣上疏举荐是不够的,毕竟几人都是礼仪新贵,难以服众。这事还的借重章圣皇太后。
想到这里,他便缓步踱出了暖阁,候在门口的几个太监不敢说话,都是无精打采的各自想着心事,突然见到嘉靖不声不响的出来。都是一惊,立时就跪了一地,嘉靖也不看他们,淡淡的说了句,“去仁寿宫。”说着便径直往殿门而去。
出的大门,迎面就是一股冷风,嘉靖不由打了个冷颤,仰头望了望天空,阴沉沉的,看来,这雨还有的下,早有准备的小太监连忙为他披上大氅,一边招手叫便舆过来。
章圣皇太后是嘉靖的生母,宫中太监宫女私下称‘蒋太后’,对于礼仪派的张璁、桂萼等人,蒋太后一直诸多照顾,这是因为当年没有礼仪派奋不顾身的对抗朝议,她这个兴献王妃就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皇太后,张璁前两次致仕,蒋太后都曾多此过问。
这也是嘉靖要借蒋太后之手起复张璁的原因,一则蒋太后乐意,二则,大明以孝治天下,皇太后开了口,反对的文武大员即便不满也说不出口,况且,蒋太后与礼仪派的关系,京师百官也都心知肚明,这事也合乎情理。
京师小雨刚歇,南京却下起了滂沱大雨,本就是秋冬交季之时,大雨一下,登时就寒意十足,聚宝门外,长干里,大报恩寺外,一大片临时搭建的简陋安置棚经风雨一侵袭,立时就四处漏雨,引来一片抱怨咒骂。
身着单衣的吴长贵原本是窝在被窝里养神,被众人的叫骂声惊醒,睁眼一看,见自家棚顶也漏雨,立刻飞快的起身将被褥床板移开,这才张望了一下,但见大棚里一片混乱,嚷嚷声不绝于耳,他不由也跟着咒骂道:“这他娘的哪里是人搭的棚子?”
旁边一个中年汉子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道:“你小子就知足吧。”这人是与吴长贵一个坊的老邻居张恺,原本家中也算小康,一把大火,立时就变的赤贫,他手脚麻利的将被褥卷起,才道:“虽是四处漏雨,可好歹还有个躲雨的地方,不是慈善彩票的胡大人,咱们现在还不定在那个街头躲雨呢。”
吴长贵虽然年轻,却也知道好歹,这被褥还是长青园送的,当下他便赔笑道:“瞧凯叔说的,哪能骂胡大人呢,咱这是骂那些个龌龊公差,棚子搭成这样,他们定然是从中克扣了。”
“这年头,拿了钱能够实心办事的已经算好的了。”张恺不以为然的说道:“短短几天,能够将棚子搭起来,已经很不错了。”
“这倒是。”吴长贵仰头望着棚顶漏雨的地方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才道:“这雨要晚上不停,该咋办?”
“跟我挤罢,多大的事。”张凯不在乎的道,
吴长贵知道他的妻儿都回娘家暂住了,当下便笑道:“那先谢过恺叔了。”说着,他又有些好奇的道:“恺叔丈人家离的并不远,恺叔怎的不一道去暂住几日?”
张恺白了他一眼,道:“这不在紧锣密鼓的核查各家的损失嘛。”
说到这个话题,吴长贵不由认真的问道:“恺叔,您见多识广,真相信官府会赔?”
这个话题是这几日灾民们讨论的最多的话题,也是大家最关心的,可说是百谈不厌,听的这话,旁边几个床位的人都凑了过来,张恺扫了几人一眼,微微笑了笑,这才道:“你问错了,赔咱们损失的不是官府,是发卖慈善彩票的长青园,你们没听说吧,胡大人向私人借了白银十万两,用以赔偿咱们的损失和重建房舍。”
“”西南两城烧了几条街,被抢的更是不计其数,十万两如何够?”有人忍不住插话道。
张恺瞥了那人一眼,冷冷的道:“不是你报多少就赔多少的,要核实,核实懂不懂?无法核实的不会赔的。”
“瞧这话说的,那他们一句无法核实,不就什么都不用赔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说损失了多少,他就给你赔多少?”
“那倒也是。”那人讪笑道:“不过,按这么个赔法,赔多赔少就完全是他们说了算。”
“知足吧,有的赔就该烧高香了。”张恺轻笑道:“这种天下奇闻,能摊到咱们头上,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至于赔多少,咱们就不要操心了,也操不了这份心,长青园肯定会有详细的赔偿方案。”
听的这话,几人都觉有理,吴长贵笑道:“恺叔如何知道胡大人借了十万两银子的?”
“听坊长说的。”张恺不以为意的说道:“重建房子的事情也有眉目了,听说是统一规格的,大小都一样。”
一听这话,马上就有人反应过来,立时就有人道:“这可不成,房子被烧了,地皮还是咱的,统一规格建房,那岂不成了以地换房?”
“以地换房咋了?”张恺不满的道:“又不是长青园要你们的地,听说是要借这机会拓宽街道,而且这房子也都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别不知好歹,这可是胡大人专门提出来的,以此来补偿咱们不能核实的损失。”
拓宽街道,前铺后院?这是要将他他们所在的街发展成街市?真要如此,那可是因祸得福了,虽然未经证,但几人都已是喜上眉梢,真要是这样,那可真是实实在在的为他们着想了,当下就有人笑道:“若能成为街市,那咱们就的为胡大人立生祠了。”
几人正自高兴,张恺却是察觉大棚里突然变的安静了,不由诧异的张望了一下,待见的一群衙役簇拥着一位身穿绯红官袍的官员立在大棚入口处,他马上就意识到,那位官员可能就是胡大人,他忙轻声提醒道;“安静,好像是胡大人来了。”
来的确实是胡万里,他刚好在大报恩寺与方丈商谈赈济捐输的事宜,眼见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有些不放心,顺道过来看看,大雨来的突然,胡万里又是临时起意前来视察,一众衙役也没时间提前通传安排,以至于一众百姓乍然见到一位大官进来,都是一愣,随即就由近及远不吭声的跪了一地。
民见官要跪拜这是规矩,胡万里早已习以为常,他正待叫众人免礼,却一眼看见大棚里四处漏雨,外面大雨,棚里小雨,一张脸立刻就沉了下来,后面一众衙役一个个也都是噤若寒蝉,心里暗道不妙。
就在这时,却听的一人大大咧咧的道:“劳驾让让,胡大人可在此?”(未完待续。。)
第229章 纷争起
听的来人语气如此随意,一众衙役纷纷回首,见来人二十左右,衣着华丽,神情从容,大冷的天还拿着一柄折扇,顿知这是富贵人家子弟,当即纷纷侧身让开,胡万里却是一听声音,便知来人是南京户部尚书王承裕的四公子王承明,心里不由疑惑,这小子能有什么急事,这大的雨跑来寻自己。
“原来是平宽兄。”胡万里转身含笑一揖,这才道:“有急事?”
大棚里一股混杂着各种气味的怪味,王承明微微皱了皱眉头,略微扫了一眼棚里的情况,这才还了一揖,含笑道:“长青兄弟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小子能有什么要事?胡万里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才道:“平宽兄稍候。”说着便扫了江宁县县丞以及众衙役一眼,沉声道:“还愣着做甚?赶紧想法子补救,这样子如何住的人?去跟大报恩寺商量下,看能不能腾出些寮房来安置,另外,熬些姜汤,着郎中随时注意,虽然天气转寒,但人多杂居,还是要注意出现伤寒等时疫。”
见胡万里没有追究的意思,众人皆是喜不自胜,忙轰然应道,胡万里点了点头,道:“回头本官再来检查,若仍然没有改善,你们这份差事就不要当了,届时,可别说本官言之不预。”说着,他便对王承明一伸手,出了大棚。
外面仍是大雨如注,胡万里出的大棚便留意到不远处停着三辆华丽的马车,不由微微蹙了下眉头,道:“都还有谁?”
王承明凑上前轻声道:“是二姐徐清曼。”
二姐徐清曼?胡万里瞅了他一眼,笑道:“与徐家三妹定下来了?”
听的这话,王承明有些扭捏的道:“差不多吧,已经请人下聘了。”
“那倒应该恭喜。”胡万里含笑点了点头。才道:“还有一个是谁?”
“魏国公府的小公爷。”王承明几乎是附在他耳边说道。
魏国公府的小公爷,徐邦瑞?胡万里微微皱了下眉头,马上就意识到是京师有消息了,而且肯定是不利于勋贵的消息,否则徐鹏举不会急着叫徐邦瑞前来见自己,看来上次给徐鹏举出的那个土木堡之役是文官的一个阴谋的主意效果还不错。否则徐鹏举也不会巴巴的叫小公爷来找自个。
不过,他还真是不愿意多与魏国公府往来,师爷薛良辅可是早就告诫过他,文官结交勋臣乃是为官大忌,他之所以明白这一点还仍给徐鹏举出主意,乃是希望借这个机会改变文官独大的局面,当然,这事只能是幕后出点主意,他可不想掺和的太深。如今张璁不在位,小心低调才是正道。
微微沉吟,他才接着问道:“你家二姐是专程陪小公爷来的?”
听的这话,王承明不由苦笑着道:“在下不过是临时被抓来跑腿的,可不清楚情况。”
微微笑了笑,胡万里才道:“此地不宜见面说事,有劳平宽带他们去大报恩寺吧,我换身便服随后便来。”
“行。”王承明爽快的道:“那咱们就在上客堂恭候长青兄大驾。”
上客堂是寺庙专程供给尊贵在家人居住的客房。不仅环境幽雅,一应陈设亦是最为讲究。大报恩寺名声在外,地位尊崇,时常接待过往朝中大员以及外藩使节,其上客堂不仅讲究,而且分为几大院落,互不干扰。
胡万里在官轿里换了一身常服。这才带着小厮李风烈返回大报恩寺,一进大门,便有一相貌清秀的小沙弥迎上前来,合十道:“敢问可是胡施主?”
胡万里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
小沙弥登时一笑。道:“王施主在上客堂恭候施主,还请施主随小僧前往。”说着便转身在前带路,胡万里虽是来过两次大报恩寺,却是只局限于观赏大报恩寺庙塔,其他地方尚未踏足,跟着这小沙弥这一路前行,他这才知道大报恩寺之大已是超乎他的预料。
足足行了一盏茶时间,他才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进了一处大院子,上的北房台阶,便见一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与一中年文士迎了出来,胡万里并未见过徐邦瑞,又不见王承明陪同,心下不由有些疑惑。
待的小沙弥行礼退下,那少年才含笑一揖,道:“可是长青兄?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实是幸莫如之。”他身后那中年人则含笑道:“这位便是魏府小公爷,王承明几人在跨院。”
听的这话,胡万里已是确信眼前这少年便是徐邦瑞,看来,他虽然性子急了些,但行事还是颇为稳重,刻意将王承明等人撇开,这小公爷未袭爵,也就没有身份,倒是不必拘礼,他当下便还了一揖,含笑道:“些许虚名,何足让小公爷挂齿。”
见他落落大方,神态从容,徐邦瑞不由暗赞了一声,寻常四品官员在他面前哪个不是低声下气,执礼甚恭,他当下便含笑介绍道:“这位是在下先生,张昌礼。”
两人不免又是一番见礼,略微寒暄,三人便礼让着进屋落座,一俟坐定,徐邦瑞便道:“今番急着前来见长青兄,乃是在大雨前收到京师消息,文官武勋已经开始互劾,不过情形不太妙,事有凑巧,镇国将军安漩因争执殴打平民,致死两人,伤四人,恰又逢金星昼见,此事被文官抓住大肆攻讦,结果殊难预料。”
又是金星昼见?对于天象,胡万里从来是不屑一顾,但这年头,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人人都信,他根本无力扭转,那什么镇国将军安漩也纯粹是猪,这节骨眼上闹出这么一出,他这是不想要爵位了?该不会是被人下套了吧?
微微沉吟,他才问道:“仅只文武互劾?”
徐邦瑞心知他这是关心彩票被攻讦,看了他一眼,这才沉声道:“不然,礼科都给事中魏良弼论劾吏部尚书汪鋐,骄恣邪佞,不宜处以进退百官之任。工科给事中叶洪弹劾慈善彩票,虽有慈善之利,却有违禁赌之祖制,有悖于儒家礼法,既有伤教化,亦败坏世风,且有劫贫济富之嫌,实是百弊一利,恳祈取缔。”(未完待续。。)
第230章 围魏救赵
文官竟然是同时攻讦勋贵和礼仪派?胡万里不由颇觉诧异他给徐鹏举献策自然是带有私心的,其用意就是想让文官忙于应对文武之争而无暇内斗,不想竟然丝毫没有效果,吏部尚书汪是三彗之一的‘腹心之彗,,攻讦他,攻讦彩票,这针对的不仅只是张璁,而是整个礼仪派。
见胡万里沉吟不语,徐邦瑞微微一笑,道:“长青兄无须担忧,对文官而言,文武之争才是关乎大局,之所以有人此时弹劾彩票和汪,应是因为李、瞿、方三位阁老联名上疏恳祈起复张璁,被皇上押了下来的缘故。”
听的他直呼张璁之名,其先生张昌礼不由微蹙了下眉头,张璁不仅是胡万里的座师,而且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当着胡万里的面直呼张璁之名实是大为不敬,他当下连忙开口说道:“小公爷说的不错,对文官而言,文武之争是对外,弹劾彩票是内斗,一旦文武之争升级,或是处于不利的地步,他们自然会放弃内斗,专心对外。”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一直以来,皆是文贵武贱,文强武弱,此番文武互讦,武勋若不占据绝对的优势,则败局已定,长青大才,屡有奇思,能否再出一策。”
再出一策?哪里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胡万里不由暗自腹诽,不过,对方说的不错,眼下,他与武勋是同一阵营的,还真该帮一把武勋,再则文官独大的后果他是十分清楚的,当然他更清楚,自土木堡之变之后,终大明一朝,武勋始终没能再在朝堂上争的一席之地,这事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微微点了点头,他也不吭声·端起茶盅缓缓的啜着热茶,见这情形,徐邦瑞二人自不会打搅,一时间房间里静悄悄的·半晌,胡万里才放下茶盅,开口道:“土木堡一役,武勋两代jīng锐尽数阵亡,以至人才凋零,一蹶不振,这实则是人才断代造成的恶果·根子上是人才培养的问题。”
看了二人一眼,他才接着道:“国之盛衰,与军事密切相关,纵观历朝历代,但凡文武并重者,皆无外患之忧,且能威震四海,万国来朝·而重文轻武者,皆难逃覆巢之祸,北宋便是重文轻武的例子。
这一点·皇上想来亦是洞如观火,不过,重文轻武的局面形成已久,短期要想改变,难度不小,一则要顾虑朝局稳定,二则要考虑皇权安危,再则便是武将人才的持续培养。
jīng兵是打出来的,武将也是打出来的,但不是任何时候都有仗可打·天下承平之时,武官人才如何培养?至少目前的培养方式是不可取的,眼下东南海疆不靖,西北边疆不宁,朝廷早晚要南北用兵,因此·对武官的培养已是迫在眉睫。”
听到这里,徐邦瑞二人不由面面相觑,怎的扯到培养武将人才上来了,这事与当前的文武之争有何关系?
胡万里微微一顿,呷了口茶,这才沉声道:“冰冻三尺,非一rì之寒,文官独大历来已久,即便有皇上的支持,武勋要想重返朝堂,争的一席之位,亦不可能一蹴而就,因为文官已经从兵制上封死了武勋重返朝堂之路。
若想革新兵制,不仅难度大,而且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在不革新兵制的情况下,如何才能为武勋打开一条重返朝堂之路?”
听到这里,徐邦瑞二人皆是打起了jīng神,这话总算是说到点子上来,土木堡之变以后,文官架空五府,京师三大营亦被改来更去,五府掌印勋臣以及京营提督都失去了参与廷议的资格,并且已经沿袭数十年,岂是说革新就能革新的?
见胡万里有意停顿,张昌礼稍一沉吟,便含笑道:“可是与培养武官人才有关?”
“不错。”胡万里颌首道:“跟文官打嘴仗,殊为不智,且胜算甚微,不如另辟蹊径,上疏恳祈皇上建武学,文有太学,武为何不能有武学?军事指挥统御、作战技能等同样需要不断代的传承。”
建武学?这能够解眼下武勋之围?徐邦瑞不由一愣,张昌礼稍一沉吟,不仅轻声赞道:“长青果然大才!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文官即便看破这点,也无法阻止,如此一来,武勋振兴有望。”
见徐邦瑞不吭声,胡万里含笑道:“边疆不宁,战事频起,皇上建武学以培养军事人才,此举无可非议,一众文臣纵有不满,亦无法反对,军中中高级武职历来是勋臣担任,这武学招收对象自然是以勋臣子弟为主,当然,为堵百官之口,亦可招收少许文官或是平民子弟。
武学既是皇上所建,自然是由皇上掌印,事关军中威望,也不宜委任他人,如此,武学出来的勋臣子弟摇身一变就成了天子门生,多了这个身份,参与廷议参与军国重事讨论自然是指rì可待。
此举,皇上受益,勋臣受益,朝廷亦受益,皇上必然会采纳,如此,不出数载,朝廷格局必将为之一变。”
“可是。”徐邦瑞稍一犹豫,才道:“这不仍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这可算是围魏救赵。”张昌礼微笑着道:“若是皇上采纳这个建言,那么,武勋崛起已是无可阻挡,如此,文武之争还有何意义?自会偃旗息鼓,若是不出所料,皇上定然是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
听的这话,徐邦瑞顿觉轻松,轻笑道:“长青兄真乃奇才,如此棘手之事,长青兄不过盏茶功夫便随手化解,实令在下等汗颜不已。”说着,便起身一揖,道:“事不宜迟,恕在下失礼,改rì必登门拜谢。”
胡万里心知他要马上赶回去禀报魏国公徐鹏举,当下便起身还了一揖,道:“何敢当小公爷如此谬赞,小公爷请便。”
徐邦瑞亦不客套,微微拱手,便快速离开,待的二人离开,胡万里才微微轻叹了一声,这法子不过是来源于老蒋与黄埔军校的关系罢了,以嘉靖之jīng明,自然是一眼就能领悟这其中的好处,不过,如此一来,他自个怕是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