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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灵庆     君临天下txt下载     君临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惜花时,莫误舜英占春开(一)

    许从悦垂头看着那具尸体,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我的确不懂狄人的语言。但我可能真的会错了意,看他神色有异,只想着怕他突施暗算,才出手杀他。”

    木槿再也按捺不住,寒声道:“便是用杀织布的手法,一剑将他捅死吗?禾”

    明姑姑、如烟都是大吃一惊。

    青桦、顾湃等近卫亲眼见过织布死状,方才便已察觉,织布和这狄人同样被人背后刺入,一剑穿心而死,招式极为相似。

    碍于身份,他们一时不敢出口相询,如今听得木槿发难,便再也忍不住,都疑惑地看向许从悦。

    许从悦情急出手,原不曾想到这一层。眼见帐中众人都以质疑猜忌的目光盯着他,木槿更是神色冷锐,只觉绝望如外面铺天盖地的雨点,瞬间席卷而来,不由万念俱灰妲。

    他退了一步,慢慢道:“是。我杀了织布。”

    众人目光顿时尖锐起来。

    木槿不知是气是恨,握着明姑姑的手在哆嗦。

    她厉声问:“为什么?”

    许从悦惨白着脸,却坦然说道:“沈南霜不知怎么从太后那里听说了一点醉霞湖的安排,便去告诉孟绯期。沈南霜是蠢货,根本没能悟出其中玄机;孟绯期见不得你们好,也不会坏事。但织布在窗外听到了。我怕功亏一篑,的确是……杀人灭口。”

    “丁”的一声,却是木槿腰间软剑出鞘,指向许从悦。

    许从悦颤着发白的唇,勉强咧一咧嘴,沙哑着嗓子道:“你要报仇,动手好了。我这一世所求的,其实并不多。可惜……我想求的,向来得不到。若能死在你手里,也算不枉此生。”

    木槿一时忆起织布生前的灵巧忠诚,一时忆起许从悦曾经的热切善良,早已热泪盈眶,只将那秋水般莹冷的剑尖抵到他脖颈,同样哑声道:“你这话说给谁听!是你自己枉负了你好端端的一生!须知自作孽,不可活!”

    许从悦点头,“嗯,我自作孽,不可活。谢谢当年伏虎岗舍身相救。如今这一命……我还你。”

    他闭上了眼睛,黑黑的眼睫贴着眼睑下方,不知被雨水还是泪水浸.湿,带着细细的水珠轻轻.颤动。

    他道:“或许,你当年便不该救我,便可免了你们许多烦恼,更可免了我……我……”

    他哽住,再也没有说下去,只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等她一剑刺下。

    许久,剑尖拖过一道冰凉水光,划开他半湿的衣袍,从脖颈至胸腹,拉出长长的口子。

    许从悦闷.哼一声,垂头看时,正见鲜血自皮下缓缓沁出。

    出手很轻,竟只割伤了浅浅一层皮肉。

    木槿剑尖朝下,仰脸看着他,已是泪流满面。

    许从悦动了动唇,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明姑姑担忧地扶向木槿,低声唤道:“娘娘,娘娘没事吧?”

    木槿摇头,红着眼圈向许从悦厉声说道:“你的命是皇上赦下的,不是我救的。我这里也不需要你跟随保护,你滚回京城去吧!若随我去蜀国,就是我饶你,我五哥也会活剐了你!”

    说完,她也不要明姑姑扶,自己大步踏出帐篷。

    明姑姑忙抓过雨伞跟去,“娘娘,等等我啊!”

    青桦、顾湃俱是和织布十余年的深厚情谊,此时见木槿饶了许从悦,虽不好再去追究,但临出帐篷之际,都忍不住狠狠地剜向他,恨不能将目光化作一道利剑,把他像那狄人一样活活钉死于地。

    破败的帐篷里便只剩了许从悦一个人孤伶伶站着。

    他捏着拳,好看的桃花眸渐涌上层层泪意。

    他哑哑道:“你当年不该救我。我令你烦恼许久,你却令我……烦恼终生。木……木槿!”

    他终于唤出了那个名字,那个他既无资格也无立场唤出的名字。

    大颗的泪水顷刻涌.出。

    他孩子般站在呼啸穿过的风雨里哭起来,手中却已捏上了怀中珍藏的玉色荷包。

    “暮落朝开木槿荣。”

    字迹的针脚沾上了泪水,愈发幽雅闪亮。

    依稀便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木槿将他救上古

    树,扑闪着明亮的眼睛焦急地凝望他,“黑桃花,黑桃花,你支持得住吗?”

    “放松放松,看看,这一激动血流得更快了!”

    “别出声!看我把他们引开!”

    玉色荷包藏着她亲手剥的瓜子仁,轻轻塞入他怀中。而那尊贵无比的少女已飞身而起,奋力引开强敌……

    风雨里,素衣的男子抱着头蹲下.身去,克制不住地痛哭失声。

    ----------------不见当时杨柳,只是从前烟雨------------------

    木槿又气又痛,晚饭都没有吃,径去榻上休息,足足听了一夜的风雨。

    好在第二日天色虽然阴阴的,倒没见继续下雨,成诠便吩咐拔营继续行往蜀国。

    木槿留心看时,许从悦果然已经不在车队里,却与车队保持了一二十丈的距离,不声不响地在后面跟着。

    木槿便招来成诠,“去把许从悦赶走,本宫不想见他!”

    成诠便很是为难,“娘娘,他是皇上吩咐跟着的,臣无权赶逐。”

    木槿道:“那你去和许从悦说,本宫讨厌他跟着,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

    成诠踌躇,然后应道:“是!”

    木槿看他去了,这才端过案上的茶来,才啜了一口,便忙不迭吐了出来,挥动帕子苦着脸道:“怎么烫成这样?”

    明姑姑瞅着她,“这不是小茶炉里刚倒的么?”

    马车角落里设了一个极精致小巧的茶炉,烹茶斟茶都在木槿跟前,谁想她心不在焉,竟完全没注意到。

    木槿对着那小茶炉看了半晌,才道:“我道怎么怪热的,原来茶炉放在车厢里了!”

    明姑姑只得叫人搬走,却叹道:“娘娘,心静自然凉啊!”

    木槿道:“待我把那枝臭桃花痛打一顿,大约心就静了!”

    明姑姑道:“哦!那就去揍他一顿呗?”

    顾湃正骑马紧随她们马车后,耳尖听到对话,立刻虎视眈眈转向车队后的许从悦,上前殷勤请命:“娘娘若不方便,属下可以代劳!”

    木槿沮丧道:“算了,我怕那枝黑桃花被你们揍出脑花来……”

    ---------------无法原谅你,不愿伤害你----------------

    许从悦远远见到成诠,便勒住了马。

    成诠在马上一欠身,“公子!”

    许从悦问:“皇后让你过来赶我走?”

    成诠笑了笑,“皇后要末将走一回,末将只能走一回了!不过皇上的旨意,让末将一路之事多向公子请教,务必皇后安然送到蜀国。”

    皇后有命,自当从命。但皇上旨意,也不能不遵。他过来转达了皇后的话,于他便已尽到责任,许从悦听不听,则不是他的事了。

    他虽严肃,但也不是一成不变之人。纵然许从悦被废为庶民,到底还是皇家血亲。那样的大罪都能被宽宥,足以证明在皇上对他依然有着手足情分。若能立功重新取得帝后信任,再次得回封爵也不是不可能。

    私心而论,如今他所保护的,不仅有皇后,更可能有大吴未来的天子,容不得丝毫闪失。眼看刚出京就有变故,能多一个人和他共同担起这份责任来,无论如何也是件好事。

    许从悦心思玲珑,早知他言外之意,闻言苦笑了一声,说道:“只怕皇后看到我跟着,一路都不痛快。”

    成诠隐约听到些缘由,安慰道:“皇后器量宽宏,时日久了,自然不会再计较。”

    许从悦眺望着前方的马车,慢悠悠道:“她便是计较,我也要跟着。”

    他忽看向成诠,“成校尉,皇上让你护送皇后去蜀国时,有没有特别的吩咐?”

    成诠顿了顿,“有……末将会一切遵循皇上旨意而行。”

    “有嘱咐你,如果有狄人或楼小眠的人靠近她,一概杀无赦?”

    成诠面色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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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花时,莫误舜英占春开(二)

    许从悦笑了笑,“皇上这么嘱咐过我。他让别和皇后提起,但没说不能和你提起。我相信同样的话他应该也跟你说过。以成校尉的经验,应该早就认出外面的同党是狄人了,却故意告诉皇后,像是北方边民……”

    成诠咳嗽,“末将只是遵循皇上旨意而行。禾”

    许从悦追问:“皇上可曾提过向成校尉提过其中原因?”

    成诠摇头:“没有。末将也只需遵循皇上旨意即可,不需要知道更多。”

    “哦!成校尉懂狄人语言么?有没有听明白那些狄人都说了什么?”

    成诠再摇头妲。

    看许从悦桃花水眸闪了闪,自顾驱马向前,成诠忍不住,赶上前问道:“公子,那些狄人到底说的什么?”

    许从悦淡淡瞥他一眼,“成校尉只需遵循皇上旨意即可,需要知道更多吗?”

    “……”

    成诠默了,果然觉得自己再问极不妥当。

    许从悦已拍马行出老远,有低低的叹息轻轻荡在风里:“不知道才好啊……”

    知道了,仿佛无处不是深渊,随时随地都可能吞噬那个圆圆脸儿笑容清灵的年轻皇后。

    北方,沉沉阴霾下,厮杀仍在继续。

    多少将士丧生在狄人的屠刀下,又有多少平民挣扎于狄人的铁骑里……

    烽烟漫天,刻骨恨意随之蔓延四散……。

    -----------------怨或恨,与木槿何干---------------

    成诠抱愧而返,表示没能赶走许从悦。

    木槿不悦,但想到她自己都没能赶走他,便也无法再说什么。

    真要她撒泼将那枝黑桃花臭骂一顿,再踏到脚底踩得稀烂,似乎又拉不下这个脸来。

    如黑桃花这类人,若是坏得脚底流脓,可以一剑刺死,也可以一刀斩首,却不宜横加折辱或摧残……

    木槿将之归咎于许从悦生了副艳如桃花的容貌。

    而她因为自己不够美,向来欣赏美人,对着美人满满都是不争气的怜香惜玉。

    譬如还有个楼小眠,有时说起来话比蝎子还毒,她反而会陪着小心,从不愿和他计较。

    好吧,她虽是女子,一样有男儿的侠骨柔肠,护花惜花无非天性而已……

    于是,木槿唉声叹气了两天,也便由着许从悦尾巴似的远远跟着,直至后来不声不响回归了队伍。

    当然,不敢太过靠近她。

    顾湃等人看他的神情明显的不怀好意,连以行.事稳重出名的青桦都时时露出想把他暴揍一顿的狠毒。

    木槿便默不作声地将随行所带的葵瓜子全从窗外丢了出去,任由它们被车马踩入雨后泥泞里。

    许从悦远远瞧见,悄悄从怀中绣着木槿花的玉色荷包里掏出两粒瓜子仁放入口中。

    依然是天长日久后的寡淡无味,却无法再嗅得到草木的清新,只隐隐觉得出眼泪的咸涩。

    木槿这次带出的葵瓜子自然不会是他炒制的。

    但因为他的事,无论怎样的名家炮制,再鲜香美味的葵瓜子,她也厌恶了吧?

    他低叹着一夹马腹,所乘座骑重重落下马蹄,同样溅起泥泞无数,将零星露出地面葵瓜子踩踏得无影无踪。

    ---------------念当时风月,如今怀抱,有盈襟泪----------------

    因甫出京便遇袭,众人一路提心吊胆,倍加警惕,唯恐再遇伏击。

    但一连十余日风平浪静。

    待后面需经过北狄骑兵滋扰过的地域,已有附近驻军提前得了令谕,沿路重兵护送。待到吴蜀边境附近,更有蜀国将领领兵前来接应,径把木槿连同随行的禁卫军领入蜀境,吴兵这才撤走。

    果然是铁桶似的保护。

    枉费了木槿精心预备的百宝囊,而藏在腰间好些个日夜的软剑也只能徒唤寂寞了。

    木槿甚觉无趣。

    好在到了吴境,五哥也就近了。
    算来距他们上次相见,才七个月而已。

    原来吴国和蜀国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的遥远。只要有心,总会有机会见面。

    等战事平息,朝中再无后顾之忧,她游说一番,或许醋相公便肯带了她,也许还有他们的孩子,一起回蜀国看看当年她住过的宫殿了吧?

    蜀国极重边防,萧以靖时常巡守,故而距边境不远处便设有别院。别院坐南面北,建于翼望山的山腰之上,正可居高临下将北方广袤土地收入眼中。

    木槿一行赶到山下时,早见梁王萧以纶在那边迎着。

    萧寻并无亲生儿女,但承嗣的萧以靖亲生兄弟众多,其中老四萧以纶承继了其父梁王之爵,正是几兄弟中最尊贵的一个。

    “四哥!”

    见萧以纶以臣礼相见,木槿连忙叫人挽住,行下车来四下一张望,问道:“五哥呢!”

    萧以纶笑道:“国主尚未回来,但已送来给娘娘的信函,并让臣这几日先伴娘娘在此游玩数日。”

    木槿微觉讶异。他的话中之意,萧以靖可能几日内都不会回来?

    那边早有人抬了精巧软舆来预备送她上山。

    木槿微笑道:“不必了,步行即可。一则正要活动活动筋骨,二则也不辜负这山间好景致。”

    此时骤雨初歇,山林间的翠色深浓,酽酽欲滴。被雨水打下的落叶层层铺于山石和栈道上,或褐红,或深黄,反让北方的山色多了一丝江南的明艳。山间木质的栈道和粗犷简洁的原木栏杆被雨水浇得透了,褐黑里带着湿.润的光泽,绵延着一直通向山腰的别院,果然比寻常宫苑更多出几分山间野趣。

    萧以纶禀性忠厚谨慎,看木槿挺着偌大的肚子提了裙裾就走,着实有些战战兢兢。但眼见随在木槿身边的从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木槿一步一步也走得稳当,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别院里果已预备妥当,原先应该是萧以靖自己所居的五间正房腾了出来,铺了崭新的被褥,挂了杏黄的帘帷,虽无皇家的奢华富贵,却也阔朗大气,舒适怡人。

    待木槿坐定,萧以纶便奉上了萧以靖的书信。

    木槿忙打开看时,果然是萧以靖的亲笔。

    却是道正与狄人激战,一时无法脱身,让她在翼望山候上数日,他会尽快返回与她叙话。又道蜀国北境尚算安宁,可令梁王领着四处游赏游赏,不必急着回去。

    木槿很是讶异,先将那字迹仔细看了,虽不如从前劲健有力,但下笔沉稳流畅,依旧向日风姿,便知他纵未复原,应该也无大碍了,心头大石先自放下大半。

    她问:“不是说五哥不肯再出兵么?”

    萧以纶笑着答道:“国主原来诸多疑心,加上受伤颇重,的确不愿再出兵,就在此处休整养伤。后来国后听说国主受伤,带了良药赶来探望,田大夫随后也到了,这才慢慢好起来。前儿伤势好得差不多,又听闻娘娘已经亲身过来,国主那点气恼也便烟消云散,正好斥候报得有狄兵把一支吴兵赶逐到边界附近,便提兵过去相援了……”

    木槿沉吟,“也就是说,五哥其实也不相信是吴国刻意陷害蜀兵?”

    萧以纶便有些茫然,“或许是到了吴境,那边主将向他澄清了误会?也可能是国主自己查明了真.相。”

    木槿便知这位四哥同样不明内情。

    萧以靖诸兄弟里,独萧以靖是嫡出,最为尊贵。当年他被萧寻择为太子后,诸兄弟中里以萧以纶最年长,遂袭了梁王封爵。真要论起才智,其实远不如几个弟弟。好在梁王天生是个闲王,很少参与朝政之事,只管安享富贵,闲来研究研究吃喝之道,或四处赏游风景,倒也自得其乐,在朝中的声誉居然也不赖。

    而且,有时候懂得享受也是个长处。比如现在,萧以靖摆明了是唤他过来陪木槿吃喝玩乐来着……

    萧以靖既然已经出兵,木槿虽纳闷五哥态度转换之快,倒也松了口气,遂细问当日遇伏前后之事。萧以纶抓耳挠腮一阵,便派人出去找跟过萧以靖的亲兵打听。那一战萧以靖手下死伤惨重,至今尚有不少兵马在附近军营休养。想来问问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应该不难,但想弄清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蹊跷却也不可能的了。

    木槿无奈,只得再问道:“五嫂近日也来过了?”

    萧以

    纶道:“是啊!一听说国主伤重,急得跟什么似的,一路快马奔来,赶到这里时脚都站不稳。结果跟她的人都被国主训斥了,怪他们无事生非,惊吓了国后。”

    木槿问:“现在呢?五嫂回去了?”

    萧以纶道:“没有。国主出兵时尚未痊愈,国后不放心,跟着他去啦!”

    木槿心头似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酸涩还是欣慰,好一会儿才道:“嗯,五嫂出身将门,正可助五哥一臂之力……那个赶来替五歌疗毒的田大夫又是谁?”

    萧以纶道:“就是田烈啊!以前跟明懿太后学过医的那个女史。”

    明懿太后正是木槿母后夏欢颜逝世后追尊的谥号。

    听他一说,木槿也想起来了,“嗯,记得。听说那女史为了不让兄嫂把自己卖入青楼,用剪刀把自己脸给划花了,恰被母后救下,并改名为烈,带入宫中。母后研究医理时,她总在旁边侍奉。母后在时,似乎对她很是激赏。”

    萧以纶笑道:“后来国主将明懿太后的医书抄本都给了她,并说她与太后虽无师徒之名,却能算得太后唯一传人。国主中的毒,随军大夫都判断不出,田大夫一来,立刻手到病毒啊!”

    木槿怔了怔,“不是受伤吗?怎会中毒?”

    萧以纶已忍不住的痛心疾首,“还能有谁?又是绯期啊,他竟然混在乱军中偷袭国主,剑上还喂了毒!也不知他怎么和那些狄兵混在一起的,居然连国主都暗算上了!真是作孽啊作孽!”

    “这……”

    木槿提到孟绯期亦是头疼。

    可算时间,孟绯期前阵子应该在吴都,还把沈南霜不知给弄哪里去了。他哪里来的时候和狄人接触,并顺利地潜入其中暗算萧以靖?

    想再问更多,萧以纶惟恐他不悦,倒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惜以他只会吃喝玩乐的能耐,再怎么竹筒倒豆子都有限。

    木槿便更能确定,萧以靖是一心把她留下吃喝玩乐了……

    她原还想着,萧以靖既已出兵,自己是不是可以立刻回吴都去。但千里跋涉好容易来一次,不见上一面未免太可惜。萧以靖既说了数日即回,她等上几日又何妨?何况这一次吴蜀双双中计的真.相未明,他和许思颜心存芥蒂,总要解决才好。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叹息得有几分无奈。

    若不是有孕在身,她也能策马而去,直奔疆场去找五哥了吧?

    如今……她还是先掰着手指算算,她最多能在蜀国留多久,才能确保不把孩子生在蜀国或回吴都的路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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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花时,莫误舜英占春开(三)

    自此木槿便带着从人先在翼望山别院住下,许从悦则自己去和萧以纶说了,在前院一间客房住下。

    此处是蜀国国主别院,附近驻扎的军营不少。

    成诠所带的禁卫军一支数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久在人家地盘滞留似乎有些不妥,故而成诠第二日便引禁卫军退出蜀地禾。

    临走时,成诠道:“皇后娘娘预备回去时事先通知臣一声,臣便引兵来接。妲”

    木槿牵挂吴都,写了给许思颜报平安的书信交他派人送回,又笑道:“成校尉先回京城吧!皇上那边更需要你们帮忙。我这边不用担心,若要回京,五哥自然会派人送我。何况我身边从人也不少,从悦又跟着。”

    成诠不过顿了顿,便答应下来。

    即便出嫁,木槿依然是蜀国最尊贵的公主;即便父母皆已不在,也有疼爱她的兄长在。把她留在蜀国,的确没什么顾忌的。

    而木槿素日呆在深宫大院,被宫规礼拘束着,原就遗憾能出门的机会太少。

    这些日子终于离宫,赶路赶得又急,根本无法领略沿途风光。如今破天荒第一回住在风景秀丽的山间别院,背山依水,北有辽阔原野,南有富庶城郭,甚至西边还有一处道观,住着几个颇有见识的道士,加上萧以纶难得一次派上用处,尽心竭力天天安排好每一处游览,每一顿饮食……

    木槿倒也玩得身心愉快,四体通泰。

    不愉快的是明姑姑、青桦等人。

    每每看到她挺着锣鼓似的大肚子,如猿猴般在山间纵跃蹦跳,明姑姑跟在后边看得心脏一抽一抽,忙不迭叫人去寻治心疾的药。

    正好当日顾无曲为慕容太后练制的药丸还有剩,被如烟和其他药材包在一起带来了,遂赶紧找出来,也不管顾无曲是不是吐过口水,先服下两粒再说。

    此后,木槿出去游山玩水,明姑姑便不敢再跟着了。

    明姑姑不跟,木槿愈发跟没上笼头的野马似的,一时兴起居然自己跳上了一匹野马,生生把它驯服了。

    这一回,换了青桦、顾湃看得心惊胆战,对着那匹野巴火冒金星,恨不得一刀把它给剁了。

    而木槿展现一番与众不同的身手后,并未显出有何不适。随行太医战战兢兢把了脉,表示皇后玉.体安康,胎儿健康茁壮,这才叫众人安了心。

    于是木槿更是兴致勃勃,还给自己驯服的乌足白马取了个名,叫作踏雪乌。

    唯一叫木槿不痛快的是,萧以纶似乎太庸懦了,庸懦无能到她都想不明白,聪敏睿智的五哥,怎会有这么笨的异母哥哥。

    她想知道吴都目前状况,让萧以纶打听,半点消息也打听不出来;叫他到吴国去找地方官要邸报来看,结果人倒是派出去了,回来说县官没收到呢,太守大人没在……

    连想知道萧以靖那边情况,也只能回答,在打仗呢!在晋州西边哪里打仗呢,闹不清到底在哪里,总之在打仗呢!几时回来?哦,应该快回来了,快了吧!就这几天吧!

    木槿拿了舆图来给他看,分析萧以靖目前应该在哪里,萧以纶憨憨地凑过去,听她说了半天,居然来了一句:“哦,原来这个是边疆地图啊!”

    木槿很想把舆图拍他脸上。

    除了吃喝玩乐他还懂啥?真是白瞎了那张还算英俊的面庞了。

    ---------------五哥你知不知道,对着个笨蛋很无聊耶---------------

    这日.她骑了踏雪乌慢悠悠转回来时,正见顾湃、千陌等近卫正抓着某人痛揍,将他打在地上,一身素衣滚了黑衣。

    “喂,在做什么?”

    木槿忙喝止时,顾湃等才住了手,定睛往那人看了一眼,惶恐道:“哎哟,是从悦公子啊!天色昏暗,我等看到有人在此鬼鬼祟祟偷.窥,以为哪里的宵小想对皇后不利呢,不想误伤了公子……”

    木槿抬眼看看尚未落山的太阳,清清亮亮的天空,明知部属记恨织布之事,一时无语。

    许从悦鼻青脸肿,满头满脸的灰尘泥土,苦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虽说顾湃他们武艺不错,但许从悦也是自幼习武,若非刻意不还手,绝不至于被人打成这样。

    木槿

    不是滋味,瞪他两眼,便道:“不妨事就好。总比被人一剑穿心强。”

    许从悦红了脸,默然无语。

    见她牵马上山,也便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边。

    青桦贴身跟随着木槿,没能揍到他,这时见他就在旁边,不由地转起念头,想着能不能找补一回,把他给一脚踹下山去。

    木槿瞥见他神色,便唤道:“青蛙,来替我牵马。怎么觉得这马儿今天脾气不好,随时想踹人一脚?”

    “……”

    青桦想瞪许从悦一眼,没敢,板着脸牵马走开了。

    许从悦深吸了口气,紧走几步到木槿身畔,低声道:“织布之事,是我错了。当时满心只想着怎样带母……带吉太妃离开京城是非地,不敢出半点差错,才……才……皇后,我愿意补偿。”

    木槿怒道:“怎么补偿?你怎么还布家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我一个忠心耿耿的织布?”

    许从悦垂头道:“我去他坟上磕头赔罪,我供养他父母亲人一世,我找高僧替他超度……他没能替你做到的事,我来替他做,好不好?”

    木槿还待骂他,却见他低着眼睫,桃花眼里雾气氤氲,水意溶溶,有种心如死灰般的绝望。

    忽想起往日那个活跃善良的黑桃花,她鼻子一酸,便再也骂不出来。

    半晌,她沙哑地笑了笑,“嗯,那你先替我做一件事吧!若是织布在,应该早替我办到了!”

    许从悦眸光顿时一闪,“什么事?”

    ------------------为卿不辞长做贼-----------------

    两天后,萧以纶那边依然是吃喝玩乐安排得头头是道,政事战事一头雾水,许从悦却已带着邻近州府的朝廷邸报回来了。

    因这位四哥在从政和玩乐两方面表现出的才智相差太过悬殊,木槿斟酌后瞒过了他,悄悄将许从悦唤到别院旁的山坡上,趁无人时相询。

    许从悦很快将一叠邸报递给她。

    木槿甚是讶异,一边翻看一边问道:“你是不是拿身份压他们了?给得这么爽快!”

    许从悦笑了笑,“我谋逆的消息早已天下皆知,还能用什么身份压他们?不过……倒的确重操了一回旧业。”

    “重操旧业?”

    “嗯,又当了回大盗。”

    “偷来的?”

    木槿差点掉了下巴,然后才想起他们初次相见,正是因为许从悦潜入宫中见吉太妃,不服慕容氏偷盗奏折,果然当了回大盗,不但黑吃黑抢了折子,还先后劫持慕容良娣和太子妃……

    重提往事,二人都是心头一畅,随即酸苦难言。

    两年时光倏忽而过,多少悲欢瞬间如潮水般汹涌,便让木槿恍惚觉得,其实许从悦从没有变。他只是不小心走错路的孩子,觉得不对劲时惶惑回头,却已找不到原来的家……

    见木槿红着眼圈看向自己,许从悦勉强笑道:“先看邸报吧!有好消息。皇上好谋略,广平侯败了。那份大赦诏一下,叛乱诸州先后得到消息,早已人心焕散。宁州府兵、乡兵假意投奔,联合部分有心归顺朝廷的部将,不过想用广平侯的脑袋谋个好前程。前几日在陈州平外大战,这部分人马成为朝廷兵马的内应,当场将广平侯斩杀,几名主要将领平分其尸体向朝廷请功……”

    “平了广平侯之乱,皇上便可一心一意对付北狄了。”

    木槿对这结果甚是欣慰,继续向后翻看着,然后顿住,“太后……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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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愉快!后天见!

惜花时,莫误舜英占春开(四)

    提到慕容太后,许从悦不由神情苦涩。

    “嗯,邸报上说太后德被天下,欲亲为子民祈福,皇上苦谏不听,只得任其在乐寿堂出家,还上了个什么广慈真人的尊号。想来她听说广平侯死去,京中依附自己的那些大臣贬谪的贬谪,流配的流配,疏远的疏远,觉得再无指望吧!其实我真觉得太后多心了。她唯一该指望的,难道不是皇上吗?便是做再多,错再多,皇上何曾和她计较?”

    木槿承认,“嗯,她本有个温厚孝顺的儿子,还该有个善良听话的侄儿。只要把她那些野心分一点给母性,都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即便现在,她也是自己在和自己过不去。”

    许从悦垂头,靴子在隔年的枯枝上碾着,低叹道:“皇后认为她有野心?可从悦怎么觉得,她其实根本没什么野心?妲”

    木槿听着奇异,“嗯?她拼命揽权,培养娘家势力,想法设法钳制先帝和皇上,这还叫没野心?”

    许从悦低声道:“其实……不是野心,是心里太空,是千方百计在抓.住点什么,来证实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悲惨。”

    他想他该是懂得慕容雪的,他也谋反了,可他又何尝有什么野心?

    无非盼着能把生.母接出那堵深深隔绝他们的宫墙,还有……

    桃花眸潋滟如秋波,悄悄瞥着旁边的女子,几分怨,几分叹,几分无奈,几分悲惨。

    木槿知道些慕容太后与许知言、夏欢颜的往事,却是不以为然,“若说她惨,比她惨的多了去了!好歹她是自己选的这条路,还有别人连路都没得选的,都这样恨天恨地恨苍生,是不是都要拿天下人都给自己舒展不了的男女之情殉葬?”

    许从悦便闷闷道:“皇后怎不看看下面这张邸报说什么?”

    木槿忙翻看时,却是抄送的另一道诏书,册贤妃苏亦珊为贵妃,连原来她的好友婕妤庄紫陌都晋为昭仪。

    她心头突了一下,却笑道:“就是这个?皇上正在用人之际,苏家父子更是得力干将,嘉赏苏家女儿也是上好的激励手段。”

    许从悦道:“我潜进去时,京中正好有钦差过来巡视,提到苏家父子功绩,那钦差说道,皇后娘娘离宫当晚,皇上便已留宿于倾香宫。而且……到那钦差出京为止,皇上几乎天天留宿倾香宫,不仅召幸苏贵妃,还召幸……庄昭仪。”

    召幸苏亦珊尚可说因为苏世柏父子的缘故,但庄昭仪娘家依附卫辉,如今已经没落,又为何召幸她?

    许从悦没有明说,但以木槿之聪慧,自然懂得他的意思。

    她便冷冷盯向他,“你敢挑拨?”

    许从悦凝视她眸心的寒意,向后退了两步,才举起双手陪笑道:“皇后,我说笑而已!我只是想看看,皇后若与爱悦之人离心离德,心里会是怎样想……”

    木槿重重地吐出胸口一股恶气,目光更是凶悍,“那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皇后想杀人……想杀我!”

    “……”

    木槿那凶狠的目光便瞪不下去了,继续去翻邸报。

    许从悦便试探着问道:“假如……皇后,我是说假如,皇上真的别有所爱,皇后……会怎样?”

    木槿淡然道:“能怎样?我应该会争取一回吧?争取不来的话,那么,他走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从此各不相扰!”

    “……”

    许从悦好一会儿才道,“反了吧?”

    一般人决绝离开之际,不都是以“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来表达自己的高洁不屑么?

    但木槿斜睨着他,愈发趾高气昂,“为什么我要走独木桥?谁丢了我都是他的损失,都该他走独木桥!我自然要择那天地宽广的阳光道,走得意气风发!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见得会比我过得快活!”

    不是嘴硬,而自信和相信。

    登得越高,越是高处不胜寒。

    见过先帝一世郁郁寡欢,她的大狼更不会舍得放开她的手,就像她也不会放开他的手一样。

    许从悦看她眉眼蕴光的模样,低头踩踏着坡上坚硬的石子,“嗯,有道理!”

    木槿一边说着,一边已的把邸报翻完,还是有些遗憾,“关于边疆战事,提得极少。”

花解语,红消香断谁相怜(一)

    这一日木槿没有出门,难得地在别院里喝茶看书,顺便翻翻邸报。

    明姑姑见她出门提心吊胆,可如今见她不出门,只觉眼皮直跳,更加提心吊胆。

    玩了快半个月了,眼见都八个半月的肚子了,休养生息原也没错,可这神思恍惚、坐立不安的模样,着实不像休养,倒像快要生养禾。

    她问:“娘娘,怎么忽然像有心思了?妲”

    木槿撑额玩弄着手中邸报,问道:“有心思?我怎么觉得我近来怀着身子,越来越笨了?连该有的心思都没有了?”

    明姑姑正愕然时,那边忽有人通禀道:“皇后娘娘,外面有一位叫花解语的姑娘求见。”

    “花解语?”

    木槿疑惑。

    自从楼小眠离宫,她也曾遣人探望过几次,但楼小眠不是在睡觉就是说出京休养了,并未能见到。

    木槿记挂着楼小眠能不能早日生出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来做她儿媳,特地问过花解语的动向,听闻这朵解语花依然伴在楼小眠身边,也便放心了。

    想来楼小眠既然动心,必定第一时间便将花解语要过去了。

    醉霞湖之变后,木槿和许从悦之间早已心生隔阂,再不曾问过他花解语的事,——就像懒得问他慕容琅的事一样。

    花解语虽会些武艺,但究竟还不是慕容琅那样的将门千金,此刻正该伴在楼小眠身畔烹茶弹琴,软语轻侬,又怎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

    她沉吟片刻,遂道:“带她进来吧!指不定楼相又有什么急事要她过来找我。”

    侍从应了,忙出去通传时,半晌依然空着手回来。

    “娘娘,解语姑娘被许公子带走了!”

    木槿一口茶水差点喷出,“许……许从悦?”

    这是在闹哪出?

    侍从肯定地答道:“是,许公子带走了她。下人们说,解语姑娘似乎不愿意,一路哭泣挣扎,被许公子掩着嘴硬拖出去了!”

    “这……”

    真真假假,扰乱一池春水,现在还来了这么一出!

    木槿摔了茶盏,咬牙切齿道:“带路!我倒要瞧瞧,这小子到底有多么欠揍!”

    顾湃等闻言,顿时两眼放光,连忙在前面引路,再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揍人机会。

    ---------------公主让揍啊,千载难逢的机会!----------------

    凭许从悦的身手,想把花解语带走原也不难。

    可惜自从他承认杀了织布,木槿那些近卫便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没事还要挑刺,有事更是挑根刺直接刺过去。

    总之就是……千陌等近卫唤了附近的蜀国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花解语逃不开许从悦的魔爪,许从悦也逃不开千陌等人的魔爪。

    最后正好被木槿伸出魔爪一兜儿抓了。

    喝止了千陌等人,许从悦依然捏着花解语臂膀,并不曾松开。

    他的神色异常阴沉,而花解语哭泣得也愈加伤心。

    她不仅生得娇妍妩媚,绝色倾城,更兼长袖善舞,不论身在青.楼,还是为人姬妾,总有手段让男子为她一掷千金,神魂颠倒。这样的女子,不论是珠泪涟涟,还是巧笑嫣然,都未必见得是真心。但木槿细瞧她时,却也吃了一惊。

    泪水可以假装,那满身灰尘,满面憔悴,以及比先前骤然清瘦许多的身材容貌,却再也作不了假。

    她疑惑问道:“解语,你找我?”

    花解语正待说话时,许从悦一把扯过她,喝道:“皇后别听她胡扯,她早就疯了!”

    木槿道:“她疯了你前儿还给她办寿筵?”

    花解语奋力挣扎着,哭叫道:“皇后,皇后,救救……”

    许从悦本来只扣了她胳膊,闻言面色倏变,抬手便掐向花解语脖颈。

    那架势竟是欲将她脖颈生生扭断。

    “许从悦!”

    木槿大惊,扬手抓向他手腕。

    花解语,红消香断谁相怜(二)     可花解语偏生答道:“回娘娘,楼相出宫第二天,便接到了皇上让他前往朔方郡督战的旨意,并且……要求即刻动身!楼相连医药都未及收拾齐全,便被赶往北方了!”

    出宫第二天…禾…

    可随后好些日子,木槿派人前去楼府打听消息,并未听说楼小眠前往朔方之事。

    当然,她派去的人的确未曾见到楼小眠……

    木槿满心疑惑,好一会儿才笑道:“解语,你是不是哪里误会了?朔方告急之事,我也听皇上提过。大约北方的确急需用人,楼大哥虽然不曾学武,倒也熟读兵法,皇上急着送他过去,或许已有什么计划,希望能借他的才识一举歼敌,摆脱江北困境?妲”

    花解语伏地痛哭失声,“计划……皇后娘娘,皇上的计划,就是把他留在朔方城,断粮断兵,断绝一切外援,好让他……死在那里!”

    木槿不禁站起身来,喝道:“你……你胡说什么!”

    花解语哆嗦着呜咽不已,却绝无改口之意。

    木槿便看向许从悦。

    他立在墙边,冷淡地看着花解语,并无意外之色。

    他的衣衫上沾着灰尘和血迹,手上的伤处极深,此刻临时包扎的帕子飘落在地,鲜血染红了袖子,顺着袖口沥沥滴落,他竟恍若未觉。

    木槿的手便不自觉地也有些抖,忙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过茶盏来喝了两口茶,才镇静下来,缓缓道:“花解语,朝政大事,本非我们这些女子该问的。不过皇上与楼大哥多少年的挚交,怎会想着去害楼大哥?就是退一万步,皇上真想要楼大哥的命,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犯得着这么大费周折?恐怕其中有些误会。”

    花解语哽咽道:“我也想着皇上是误会了。楼相与皇后娘娘虽然惺惺相惜,生死与共,可行.事光明正大,发乎情,止乎礼,素来清清白白,从无逾越啊!皇上怎会认为楼相与皇后有染?”

    “噗!”

    木槿一口茶喷出,“你说什么?”

    花解语进来后才不过说了几句话,却一句比一句令人震惊。

    但她最后一句说出,着实让木槿懵了。

    旋即,她的震惊已转作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她跟楼小眠虽然情分不浅,但许思颜对楼小眠的倚重和信任也已超过寻常的君臣之义了吧?

    纵然她和楼小眠走得近了些,一言一行俱在宫人眼底,并未遮遮掩掩。

    便是有人挑拨,许思颜又没得失心疯,怎会冒然相信?

    如果换了个人过来跟她这样说,她必定立刻断定对方脑子坏了,直接将其乱棍打出。

    可花解语虽然焦灼,却吐字清晰,眸光坚定,绝不像脑子坏了。

    她甚至继续分析道:“皇上若明着取楼相性命,以皇后娘娘对楼相的敬爱,必定全力阻止;皇上旁的不看,单看皇后娘娘腹中胎儿,也不敢明着下手。皇后娘娘请细想,楼相如今在朝中何等身份?遣往边疆又是何等大事?为何朝中秘而不宣,几乎是逼着押他立刻上路,把娘娘瞒得跟铁桶似的?楼相出宫时那一身的病,皇后也不是不知道,勉强到了朔方城……”

    花解语说不出去了,拿帕子掩着唇,大颗泪珠已从她氤氲的眼底泉.涌而出。

    木槿心中似被什么抓着,哪怕万般疑惑,也忍不住问道:“楼大哥现在怎样了?”

    花解语忍着悲声,勉强道:“楼相……未到朔方城便又病倒,奴婢仗着随身携带的药,好容易将他护理得好些,外边风声鹤唳,不时有狄军袭击。朔方城那样的兵家重地,竟只有两千兵马,其中还有五百老弱伤兵。到我出城为止,城中粮食顶多只能支撑十余日。只有敌人,没有外援,没有粮草……”

    她以头碰地,咚咚作响,失声哭叫道:“皇后娘娘!等兵尽粮绝,朔方城一介孤城,何以保全?楼相虽有经世之才,但并非沙场猛将,又如何拖着病躯从千军万马中逃出性命?”

    木槿端坐于圈椅上,冷锐地盯着她,却笑了起来,“花解语,本宫不知道你何故编了这么一大篇话来诳人,但你需知,本宫也不是那等听几句挑拨就软了耳根子的人。你当本宫是白.痴么?楼相没法从千军万马中逃出性命,那你小小弱女子,又是怎样横穿数百里,跑到这里来求救?且这兵荒马乱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已经来了蜀国?”

花解语,红消香断谁相怜(三)

    细论其人品,的确很是不堪。

    身为许从悦姬妾,到底曾和多少贵家公子暧昧不清,只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若不是曾经救过木槿,又与楼小眠交往密切,谁会把这样的女人看在眼里?连多说一句话,都是脏了自己。

    花解语环视四周,踉跄退了两步,喃喃道:“是哦!是我错了!我以为和楼相在一起,便能如他一般高洁……其实我从未匀到他的高洁,反而脏了他……妲”

    她看向木槿,通红着眼睛道:“可我对楼相的确是真心的,皇后信吗?我千方百计逃到这里,不是求自己的富贵平安,而是求楼相的一条命,皇后信吗?”

    木槿不答。

    那泪痕满面的脸又转向了许从悦。

    花解语低低道:“雍王……其实你是信的,对吧?即便我说过千万句假话,你也知道我我今天说的是真话,对吧?其实……你就早知道!”

    她握紧了拳,狠狠的瞪着他。

    许从悦不觉退了一步,然后敏锐地感觉到木槿倏地射来的锋锐目光。

    他咬紧牙,僵着身体再不敢动,也不敢再说一句话。

    花解语的神色转作怨毒。

    但她居然轻轻地笑了笑,如浅浅一抹月光清澈澄净,映得那泪水洗涤过的苍白面容异常的清丽动人。

    “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没有说谎。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救下楼相……”

    颤着手指,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却看也不看,狠狠扯着,用力撕作两半,连里面的信笺都被扯破,一起掷到地上。

    木槿正要令人捡来看时,忽听花解语凄厉叫道:“公子!”

    人已飞身而出,如一枚紫色的蝴蝶,又如一片凄烈的霞光,狠狠地撞在了柱子上。

    众人惊呼声里,沉闷的“咚”的一声,那个颠倒众生的绝色姝丽已柔软地倒了下去。

    许从悦失声唤道:“解语!”

    人已冲上前去,将花解语抱起。

    木槿再顾不得斟酌沉吟,连忙奔过去看时,花解语满额鲜血,颅骨破裂,眼见是没得救了。

    许从悦不顾自己手上的伤,慌乱地拿丝帕堵她头上汹涌的血,哽咽道:“解语,解语,撑着点儿,这里有太医!我……我这就叫人来救你!”

    花解语的眼睛张开一线,氤氲的眼睛蒙着浓浓的雾气,似在看什么,又似什么都没在看。

    木槿身子笨重,已经蹲不下来,只得跪坐到地上,握住她的手,低低问道:“解语,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花解语直着嗓子喘气,泪水将面上的血迹冲得纵横狼藉,原先美得慑目惊心的脸庞反而奇怪地显出了处子般的清纯和娇弱。

    她道:“黄泉路上,我希望等到他。但我更希望……等不到他……”

    她全身痉.挛着,死死地拉紧木槿的手,像还要说些什么,但喉嗓间只发出了一阵含糊的呜咽。

    然后,那瘦骨伶丁的手猛然一松,身子已在许从悦的胳膊里沉了下去。

    再无声息。

    许从悦痛苦地呻吟一声,抬手替她阖上半睁的眼睛,顿被她眼眶里温热的泪水渍湿。

    木槿几欲落泪,转头看到了花解语自尽前撕碎的信函,起身便去拾捡。

    明姑姑知她弯腰不便,连忙道:“娘娘,慢着些!”

    如烟忙拾起,将里面撕破的信函在案上拼好,又将信封也拼凑作一处。

    木槿走过去只扫了一眼,便忙坐下身来,凝神细看。

    笔锋清秀飘逸,勾折处隐见锋芒,竟是楼小眠的亲笔。

    只是流转处气息不畅,如行人脚下虚浮,纵有绝世之姿,亦显出强弩之末般的无力。

    信函并不是给她的,而是给一个姓祝的隐士,要他念及往日情谊,代他照顾花解语。

    楼小眠并未过多提及他的境况,却已料定自己已无法照料花解语,方才道“余自知余日无多,而阿曼韶华正好,岂忍其相随死地,委玉埋香于荒野哉!”

    木槿琢磨再三,手心沁出的汗水几乎渍开

花解语,红消香断谁相怜(四)

    许思颜给萧以靖的信?萧以靖是接到那封信后才决定再度出兵的?

    木槿愈发疑惑,追问道:“还有呢?五哥到底有没有提到什么时候回来?”

    萧以纶道:“国主说了,如果娘娘问起,就说他隔数日便回。想来国主思念娘娘,不想娘娘等不及走了,所以才叫臣这么说。后来国主又来信问过两次娘娘状况,那信娘娘也见到了,的确是让娘娘等着啊!妲”

    “那么,如果拖到我在蜀国产子怎么办?禾”

    “这个好办,好办!”

    萧以纶笑起来,“国主密旨唤臣过来时,让臣把宫中最好的两个稳婆给带来了!”

    木槿倒吸了口凉气,气得脸都黑了。

    许从悦才将花解语的尸体放下站起身来,闻言差点一晃身又倒下去。

    萧以靖这个异母哥哥果然老实到了极点。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木槿,萧以靖从一开始就打算把她留在蜀国生孩子了?

    而这一切,当然与许思颜的那封密信有关。

    正皱眉之际,木槿已看向他,“许从悦!”

    许从悦只得上前,应道:“在!”

    木槿问:“方才花解语说你信她,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信她?你早就知道的,又是什么?”

    未等许从悦设辞搪塞,木槿已疲倦地叹了口气,说道:“方才对花解语的那些刻薄话,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开始不让她见我,后来你想逼她走,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一些事,对不对?从悦,事到如今,我不想你再瞒我哄我。我不觉得,我们当年的那点友谊,还经得起怎样的折腾。”

    友谊……

    许从悦唇角勉强一咧,酸甜苦辣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翻涌。

    但他终究低低道:“请皇后屏退从人。”

    木槿示意,明姑姑忙带侍从下去;萧以纶也擦了把汗步出,庆幸木槿没有继续追问,旋即便开始忧虑,如果木槿坚持要回吴国的话,自己该怎么去拦阻……

    ----------------有苦难言--------------

    闭密门窗的屋内,只剩了许从悦和木槿。

    许从悦素衣上尽是血渍,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花解语的。

    木槿那根钢针扎的极深,掌心兀自沁着血,突突地疼痛着;被顾湃踹过的手臂已经青肿,也涨疼得厉害。但他对着木槿那张沉静的面庞,听着室内两个都不大平稳的呼吸,再生不起半丝怨恨。

    他轻轻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皇上让我护送你前来蜀国时,特地嘱咐了,让我留意着,别让楼小眠或楼小眠身边的人接触到你。我私下问过成诠,他也被这样吩咐过。”

    木槿眯起眼,“为什么?”

    许从悦无奈道:“解语不是已经说了?皇上怀疑你和楼小眠有染……此事可能还有苏家有关。苏世柏曾在前一天入宫晋见,与皇上密谈,想来是得到什么证据让皇上确定了此事,才会决定把你也送回蜀国,双方分开一段时间,待北疆平定再细想和你的事。”

    木槿只觉此事荒唐,荒唐到了极点,忍不住冷笑道:“你的意思是,皇上本意,是赶我回蜀国?”

    许从悦道:“禁卫军把皇后送到蜀国后便离去了,皇后以为他是什么意思?”

    “……”

    木槿脚底发凉,更觉不可思议。

    这算是……休弃?

    “不可能!”

    木槿斩钉截铁道,“我与皇上是怎样的感情,我心中有数。他不可能听信那些馋言来疑心我!”

    许从悦叹道:“此事也怨我。我估料着,多半是醉霞湖之事后,皇后曾与楼相被囚于一处,甚至有同床共枕之说,那时便被小人趁机坐实了罪名。我在京足不出户,都听到了一些流言……他爱惜皇后,何况皇后腹中已育有龙胎,所以凡事隐忍下来,只打算借着别的事秘密处置楼相。可他目前正倚重苏家,若苏家得了确凿证据,甚至可能是公诸于众后尽毁皇后声名的证据,他便不得不做出姿态,比如将皇后送回蜀国,再比如,晋苏亦珊为贵妃,并时常驾幸倾香宫……”

    他柔缓了声音,“据我看

乱客心,平生谙尽恶黄昏(一)

    毁了半边脸,断了一条手臂,历尽千辛万苦,他终于回到了他的公子身边,——和他的公子困在小小的朔方城里,等死。

    刀里血里拼杀过那么多次,死,似乎已没那么可怕禾。

    可他年轻的公子呢?

    楼小眠拿一柄玉如意压住舆图,抬袖拭去唇边的血迹,微微地笑了笑,“仓叔,我不饿。”

    郑仓道:“你是病得没胃口,不是不饿。再不吃,恐怕会撑不住。不然,先把这大归元丹给服了吧?”

    透着破败的木窗,楼小眠悠悠看向远方的蓝天,淡淡道:“便是吃了,又还能撑几天?妲”

    郑仓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瞅了眼门外,走到楼小眠身畔,声音愈发低沉,“公子若真想离去,未必没有机会。阿曼都能走得了,何况公子?实在没法子时,传讯让都泰接应,他必定会出手相助。”

    楼小眠点头,“除了被伏山被擒的族人,金家还有人在北狄朝廷。狄王对金氏含愧于心,对他们还算宠信。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想来更不会亏待我吧?”

    郑仓道:“那是自然。听闻都泰经过谯明山时,立刻毁了当年吴蜀联军取胜后所勒石碑,设坛祭奠金相及都、支等当年被斩的先辈,其后更是势如破竹,一路攻城掠地,拿了多少吴人的鲜血清洗咱们当年的耻辱……即便狄军就此收手,也已收获甚丰,算是甩了这所谓的天朝上国狠狠一个耳光,为狄王出了一口恶气!于公子……也算达成心愿了,不是吗?”

    楼小眠道:“于是,我便能弃了那些听我安排留在伏山的族人性命,自顾奔向我的荣华富贵吗?”

    郑仓焦灼,却苦口婆心继续劝道:“吴帝不是说得很明白?他给了公子那么少的兵马,断绝一切外援,就是想公子以自身是狄人内应的优势反戈一击对付狄军……公子若真的依他,转过刀口真的去对付狄军,从此彻底和狄人断了瓜葛,他便将前事一笔勾消,放过金氏族人,许你高官厚禄……如今你既不肯背弃北狄,便是苦苦支撑到死,吴帝怒气不消,还是会拿金氏族人出气啊!”

    楼小眠眉峰微微一挑,“未必。”

    郑仓不解,“嗯?”

    “他们不仅是我的族人,更是……另一位的族人。”

    “小……小公主?”

    “他怕,他很怕。”

    楼小眠又咳,舆图上的血珠便又多了几颗。

    他依然蘸着,将一朵木槿画在蜀国,画在一个叫翼望山的地方。

    “其实他也知道我对北狄反戈一击的可能性不大,可他连公然处死我都不敢。他怕小今知晓后根究此事,进而追查自己的身世;他还怕最终还是不能瞒住小今。若小今最后还是知道了自己身世,知道他害死我、害死她那么多族人,她受得住吗?”

    楼小眠看着满纸的木槿,目光温柔如水,浅淡如风,“他远比我想象的还要爱小今。所以,他希望我能自然而然地死于战乱。若我逃回北狄,将小今身世公诸天下,逼得小今和他决裂,才是他真正向我们族人挥下屠刀之时。”

    郑仓点头,“也就是说,即便公子逃回北狄,只要不将小今身世说出去,只要小今还和他在一起,他也未必会杀金氏族人?”

    楼小眠道:“或许吧!”

    郑仓眼睛一亮。

    楼小眠又道:“但他除了是小今的夫婿,还是当朝帝王。作为小今的夫婿,他或许能隐忍不发;作为当朝帝王,他绝不可能容忍我活着挑衅他的底线。”

    于是,只要楼小眠敢逃,许思颜还是很可能挥刀屠向金氏族人?

    郑仓终于低低诅咒起来,“什么当朝帝王?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威胁往日挚友,明明就是无耻小人!”

    楼小眠笑道:“若无几分厚脸皮,别提什么当皇帝!话说,若不是彼此立场,我和他的确堪称至交……道貌岸然一对小人,彼此彼此,从不君子!”

    他似觉得很好笑,握着舆图边笑边咳得弯下了腰。

    舆图被他带得滑落,压着舆图的玉如意摔在并未铺墁砖石的泥地上,闷闷地“嗒”的一声,竟然碎作两截。

    正是当日木槿赐给花解语的如意。

    同时赐下的,楼小眠正佩于腰间的和合如意玉佩。

乱客心,平生谙尽恶黄昏(二)【4000】

    人生至此,便是福德圆满,再无所求。

    这些日子回后宫的时候晚,每每抬眼瞧向瑶光殿,都是漆黑一片,却让人心里也随之漆黑如墨,沉得一阵阵往下坠。

    前儿忍耐不住那空虚,他便吩咐王达,让瑶光殿每晚照旧点灯禾。

    果然,远远看着灯光,他更感觉木槿已经回来了,木槿正斜欹于软榻上,百无聊赖地等他过去,似怨似怒地瞪他,然后抱住他…妲…

    他好似把自己给骗了,骗得好苦。

    王达低声道:“皇上,要不,还是去倾香宫?”

    许思颜索然道:“不去了!”

    静了半响,他依然踏向了瑶光殿的方向。

    “走,去看看木槿花。前几日看时已经打了许多花苞,今日该是满树繁花了吧?”

    王达欲言又止,许思颜却迈开脚步,转瞬走得远了。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金丝榻,琉璃屏,珠帘摇辉,玉鼎生香。

    瑶光殿阔朗精致一如往昔。

    只是主人不在,明姑姑等主事的也相随离开,余下的宫人入夜后无事可做,各自早早歇息去了,只有两三个轮值的小太监在门口打盹。

    偌大的瑶光殿,便蓦地显得空旷凄凉起来。

    许思颜挥手令从人退下,只带了王达走进去,抬高灯笼去看那院内的木槿。

    “怎……怎么还没未开花?”

    他小心地抚触着那些看着即将绽开的花朵,一时悻然。

    王达苦笑道:“皇上忘了?这木槿花又名舜华、朝开暮落花,皇上这时候来,花都开谢了,连落花都被打扫干净了!其实半个月前就开花了,可皇上政务繁忙,每次都是深夜才来,于是……”

    许思颜一恍惚,“是朕不小心错过了花期?”

    王达陪笑道:“皇上何尝错过了花期?这时候正是花期呢,只是不巧没看到花开的模样。”

    “哦!”

    许思颜拈住一朵花苞,欲摘下来,低头瞧见泥土里尚有一两片落花,忙顿了手。

    朝开暮落,本就短暂,岂能再横加摧折,阻了它明日绽放的机会?

    明日绽放之时,想必会和他的木槿一样美貌吧?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他低低地念,唇角微微扬起。

    我迎娶了我心爱的姑娘啊,她的圆圆脸儿似木槿花嫣然漂亮。佩着美玉琼琚,我们携手比翼,纵情翱翔。任世间有多少绝代佳丽,独你的风华让我心头荡漾……

    转头,看向空空的殿宇,他的笑容慢慢凝固,黑亮的眼睛氤氲了深浓的雾。

    梦魂悄断,锦屏香冷。耳边犹有笑语轻轻,怀中仅余花香淡淡,却再不见伊人凤钗斜簪,蝉髻半偏,含笑娇嗔于案边榻前……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木槿木槿,你可知,别离之苦……

    王达悄悄觑着他脸色,问道:“皇上,要不要叫人送点夜宵过来,就在这边用了?”

    许思颜点头,又道:“吩咐宫人,这木槿爱怎么长便怎么长去,不许修枝剪叶。”

    “啊?”

    “真要修时,也等皇后回来再说。”

    “是!”

    王达应了,心下不由暗自嘀咕。

    若皇后一去几个月不回来,这木槿也不知会长成什么模样。

    而且皇后再不回来,也不知皇上会变成什么模样……

    怎么现在看着就已经失魂落魄了?

    ------------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送来的夜宵许思颜纹丝未动。

    见其中有一壶美酒,他随手为自己斟了,一边慢慢品酒,一边把玩

乱客心,平生谙尽恶黄昏(三)

    “臣不敢!臣并无筹码在手,如何要挟?臣只是……请求!那些……也是小今的族人!”

    “他们不是!小今是小今,木槿是木槿!还有,你是人,不是神!你当真知道怎么做对金家最好,对小今最好吗?”

    “臣如今的确知道……臣知道,小今心里只有皇上,在皇上身边,才是对小今最好……”

    楼小眠喘着气,涩然道,“臣在小今心里,永远只是可以信赖的兄长般的挚友罢了!妲”

    他的嗓子忽然哑了,眼底湿.润一片,却笑道:“虽说……臣负了皇上,负了小今,玷.污了‘挚友’这个词,但臣还是求皇上,无论怎样处置臣,请瞒着小今……臣不想她伤心,也不想因为我而引得你们不睦。”

    “不劳你操心!”

    许思颜猛地一送,将他推倒在地,却已忍不住眼眶一阵热流上涌,忙站起身,负手别过了脸。

    许久,他方淡然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做回朕和皇后挚友的机会。去朔方城,收拾你给朕布下的烂摊子吧!”

    -----------寂月皎皎红袖添香首发-----------

    世事纷纷如棋局,不到最后,不知胜负。

    木槿的身世终成了许思颜的心病,如一枚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引爆的炸药。

    瞒着木槿送走了楼小眠,谁知却还漏了个郑仓。

    到底是大盗出身,与官兵周.旋惯了,郑仓居然接连逃过暗卫追杀,一边继续追寻楼小眠下落,一边联络上幸存的族人,让族人将自己所写的血书送往东路狄军统帅都泰手中。

    可惜穿过吴国防线时,那族人竟连同血书一起落到了苏家父子手中,惊得苏世柏连夜赶回京城,只为清去皇帝身边的心腹大患……

    许思颜看到那血书也差点吐血了……

    郑仓为了让都泰不惜代价救助楼小眠,血书中径说起木槿就是狄王之女,并说木槿已被楼小眠策反,如今怀着吴帝骨肉,未来可兵不血刃夺得大吴天下,故而楼小眠不准备暴露她的身份。只是许思颜已对楼小眠起疑心,目前已失去自由,不知押往何处,希望都泰设法相救,否则木槿未必肯回归北狄云云……

    苏世柏儒将出身,行.事总算还谨慎,纵然惊怒之极,也想到皇家颜面与帝后情深,并未将此事公诸于众。

    有曾经协查过楼小眠身世的谢韶渊证实,有暗中遣楼小眠前往朔方城的举动,许思颜想否认木槿身世都不成。

    他费尽唇.舌,才让苏世柏勉强相信皇后并无通敌叛国之心;即便有通敌叛国之心,也该由蜀国处置,毕竟她是蜀国公主,若出了差错影响吴蜀睦好,大吴腹背受敌,处境将更是艰难……

    而苏世柏正领着将士与狄军浴血奋战,让他接受狄王的女儿正在皇上跟前千娇万宠,把他自己的女儿都压下一头,也是万万不能。

    君臣二人最后协商的结果,就是先将木槿送归蜀国,待产下皇儿再作打算。

    只要木槿不在皇上身边,苏世柏便不用担心她在皇上耳边吹些枕边风,对大吴皇朝或抗狄将士不利。

    私心而论,木槿离去,苏亦珊就有机会了。若能趁机得宠或受.孕,生下的皇子岂不比狄人血统的皇子强上千倍百倍?

    木槿便是产下皇儿,一旦那样的身世公诸天下,也很难再母仪天下了吧?

    更别说让她的皇子继承大统了……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干------------

    瑶光殿里,许思颜已喝得微醺,星眸微张凝望向那空荡荡的卧房,耳边来来回回只听得到木槿或温柔或娇嗔的笑声。

    他忽然觉得,若此刻她能回到他身旁,便是再像野猫似的将他脸庞挠上几道都不妨事,——只要她不嫌弃自己夫婿被毁容。

    可惜,他还要等很久,才能等回他的木槿吧?

    萧以靖接到他的密信,显然也对木槿的出身惊愕之极,却立刻回信跟他议定,尽快结束与北狄之间的战争,将所有可能威胁到木槿的人或事用战火去湮灭……

    萧以靖与木槿太过亲厚的情愫曾让许思颜不安,但到了要紧时刻,这样亲厚的感情反而让他放心。

    他知道萧以靖必会安排妥

乱客心,平生谙尽恶黄昏(四)

    即便花朵凋零,木槿依然那样意气风发,如他的小皇后一般,眉眼张扬,磊落潇洒,仿佛永无所惧,等着隔日迎着朝阳的盛绽禾。

    只因有她在身畔,许思颜同样一无所惧。

    哪怕前面再多的困厄险阻,杀机重重。

    这些日子他虽未曾亲临前线,同样惮思竭虑,踩着刀尖运筹帷幄,无非是盼着尽快平息一切,接回远隔千里的她。

    但她居然去了战场……

    她会武艺,有谋略;她的近卫忠心耿耿,矢死不渝妲。

    若能与萧以靖会合,萧以靖必定会稳住她,护住她,不让她冒险……

    可江北局势变幻莫测,她真能顺利到达萧以靖身边吗?

    若猜到萧以靖会阻拦,还未必会去找萧以靖,说不定拖着八个多月的身子,带了那寥寥数名近卫径直冲往朔卫城了……

    许思颜透不过气来。哪怕夹杂着草木清香的微凉夜风阵阵吹来,那夏夜的惬意也不能让他缓解分毫。

    “木槿,木槿!”

    他低低念着,忽发现自己已满心惊恐。

    惊恐到已经不敢去想像,自己心心相印的爱.侣和亲人未来可能遇到的种种危难。

    长长地吸了口气,他握紧汗湿的手掌,缓缓转过身来,看向王达。

    “备纸墨。”

    王达忙唤人预备时,许思颜又道:“传话周少锋,令他预备出宫,连夜将朕的两封信函送往边关,亲自交给张珉语!”

    当日设计让吴蜀先后落入圈套的主使者,无疑是楼小眠;但变故发生之际楼小眠正卧病宫中。

    江北必定还有将领执行着事先议定的计划。张珉语去查证多日,找出了几个涉嫌离间吴蜀的参将,但其中两名在战乱里失踪,很可能已经找机会回了北狄;另两位却是死士,发现身份暴露后服毒自杀。

    张珉语并不能确定军中还有没有狄军内应,至今还留在江北查探。

    张珉语身为钦差大臣,又对江北诸路兵马细细调查过,让他斟酌着与木槿联系,木槿应该会相信他……

    当然,想要解开楼小眠那个死结,他只能亲自出马了。

    “来人,再传,成诠、南宫凌、秦襄涵元殿见驾!”

    “传崔稷即刻来见!”

    “是!”

    王达连声答应,忙出去唤人传旨时,却觉那夜风侵到紧张汗湿的背脊上,禁不住一阵哆嗦。

    抬首看一眼雾蒙蒙的月,他才想起,已经快三更天了。

    --------------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

    随在三万大军中紧跟着木槿,许从悦灰头土脸,有种丧家之犬般的狼狈和惶恐。

    木槿一说要启程亲自前往江北,翼望山上下便炸了锅。

    许从悦激烈谏阻不说,萧以纶更是扯着她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木槿动怒,抬脚将堂兄踹出大门,只差没拎起大棍一顿猛抽,立刻让明姑姑、如烟等知趣地闭上了嘴,哭都不敢再哭出声了。

    许从悦虽已被削爵贬斥,到底是帝后至亲,何况又受了许思颜嘱托,却还硬着头皮继续阻拦。

    可惜木槿完全无视了他,照旧唤人收拾行囊,第二日一早便启程出发。

    许从悦再拦到马头时,不但木槿的马鞭挥下,连踏雪乌的蹄子也踢了过去。他不是萧以纶那样只懂吃喝享受的娇贵公子,也不想在左掌刺伤、右臂青肿的情况下再添新伤,所以很明智地选择了闪避。

    木槿甩了几次鞭子被他逃开,顿时怒了,喝道:“顾湃,千陌,给我揍他丫的!”

    顾湃等虽不赞成木槿亲自去找楼小眠,但身为木槿亲卫,断无推托躲懒之理,早已打足十二分精神寸步不离守在木槿身边。闻得木槿喝命,立时冲上前动手。

    织布之死始终是他们心病,逮到痛揍他的机会,自然绝不肯放过。虽不敢痛下杀手,也着实揍得不轻。

    等许从悦挣扎着爬起时,木槿早已无影无踪。

破阵子,回雁一曲天下惊(一)

    木槿虽不忍直面那些伤亡,但第三次出击,竟是她主动发起的,甚至在斥候传来消息后,立刻便决定动手。

    她要去劫一队运输干柴和马料的车队禾。

    许从悦纳闷,“想来附近必定有主力狄军到了,派了这支狄兵出来预备柴草马料吧?皇后绕了半日路特地去伏击他们,不怕引来狄军主力伏击?”

    木槿看着他犹自青肿的脸,“你认为是柴草?”

    许从悦道:“难道皇后认为是粮草?那支兵马不像在押运军粮,而且此处离北狄进入吴国的两条大路远得很,前面城池又有吴将镇守,他们疯了才会绕到这边来!妲”

    木槿笑道:“那么,你跟蒋将军分出一万精兵过去打下来看看?我腰酸背疼的,就在这边扎下营来等你们的好消息!”

    许从悦自然也不敢让她亲自上阵,倒也心甘情愿拖着遍体伤痕的身体去打仗,——然后,顺利地带回来三十二车各色粮食和一车金银珠宝。

    木槿喜不自禁,一车车看着,抚着高隆的腹部笑道:“本想着这次动了五哥的兵马,回头得拿出体己来犒赏犒赏,如今可免得动我女儿的嫁妆钱了!”

    青桦等也是高兴,笑道:“兴许娘娘生下的是皇子呢?莫非留给儿媳妇?”

    木槿道:“便是这胎是皇子,迟早也会有公主吧?若是皇子,即便不能富有天下,他父皇也亏待不了他。若是公主,要嫁到别人家去,那妆奁自然要预备得越丰厚越好。”

    许思颜再三说了,务要儿女双全,临走前还跟她说着,想生四个娃娃……

    待此间事了,解开他和楼小眠之间的误会或嫌隙,大约便得继续这个艰巨任务了……

    横竖宫中无事,等边疆绥靖,这任务听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她一路骑马而行,此刻鬓发散乱、尘灰满面,却笑得霞生双涡,笑意莹彻,一对黑水银般的眸子冉冉转动,说不出的清灵秀丽,似湖边绿阴里斜斜探出的一枝木槿花,花枝灿烂,鲜艳绚美,对着阳光开得明亮璀璨。

    许从悦看得心中一跳,竟有种自惭形秽的卑微感。

    他忙低了头,好一会儿才问道:“皇后怎么会猜到那队人马押的是粮食?”

    木槿道:“你忘了?前两日哨探的斥候曾经报告过,说有几处城镇富户被蜀兵抢掠,人却毫发无伤,你还猜是不是我五哥久在吴境缺粮了。可蜀国近年并未遭遇什么天灾**,哪会缺粮?且五哥更不是那种无德之人。故而我猜着又是狄人假扮,想以劫掠之事挑拨两国不和,因此派斥候出去时,我都特地交待过,留意附近有没有车队行过,如果有,注意车辙痕迹。多深多宽多少辆多少人押运,都要一一查明。”

    这事却是吩咐蒋敏才去做的,他闻言已笑道:“皇后英明,特地多派了几队斥候出去打探,还真发现了这车队。那车辙痕迹比较深,不像是运送干柴或青草的,所以立刻断定那柴草必是伪装。此事也亏得皇后料敌先机,若等斥候报来消息,再去查探车辙等动静,我们只怕赶不及去打劫了!”

    “打劫……”

    许从悦无语,却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青桦等近卫更是骄傲,千陌道:“某些原先还不信的人,这下被打脸了吧?”

    顾湃道:“可不是!结结实实的!”

    许从悦揉了揉被他们打过的脸,果然觉得火辣辣的。

    虎落平阳被犬欺……

    不过,也是他活该吧?

    -------------身处囊中,方得脱颖而出-------------

    打劫了强盗打劫的粮草和珠宝,还不知在哪儿的女儿嫁妆得保,木槿大悦,拔营再起时,连雪蹄乌的步履都轻捷许多。

    她甚至和蒋敏才商议道:“虽说这些东西原是吴人的,但国主带人过来征战一场也不容易,咱们还有两三日便到朔方城了,原先预备的粮草已经足够,回头便将这三十三车东西都送到国主营寨去吧!嗯,那车珠宝也不少,回头拿两箱出来,犒赏给跟咱们辛苦这么些日子的将士们。”

    蒋敏才自然愿意,连声答应。

    偏那不知趣的许从悦在后慢吞吞说道:“皇后计虑周详,自然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只是皇后可曾想过,到了朔方城,是将粮草送进去解朔方城燃眉之急

破阵子,回雁一曲天下惊(二)

    木槿心头一跳,忙笑道:“有请!”

    青桦等忙扶她下马,那边已有人预备了可以折叠的竹椅让她坐,支起伞盖来挡住炙热的阳光,又取银盆倒了水让她清洗面上手上的灰尘。

    木槿先探首在银盆里照了照,无奈地摇了摇头,草草洗了脸,拿按母亲配方所制的润肤花露拍了拍脸,才接过那边递上的茶水。

    不过略略有些温热,汤色也浑浊得很妲。

    出门在外,四面烽火,诸事不便,便是这点热茶,也不知身边这些忠诚近卫费了多少心力才能焐到现在还热着。

    到底还是宫中舒服啊,瑶光殿里一几一榻,一茶一水,无不可心合意。

    还有,知道那个人就在不远处,如同她牵念他一般,也时时刻刻牵念她,且日日相守,触手可及。

    仿佛后知后觉地,她忽然明白翼望山处处如意、事事遂心,为什么她还是少了什么般坐立难安,一心只想回吴国去。

    原来,只是因为吴国有那头暗森森磨着牙不知打什么主意的大狼。

    如今自然是见不到他,却不知他对她擅自调动蜀兵前来相助楼小眠有何感想……

    她本因许思颜鬼鬼祟祟支走她,并欲加害楼小眠之事极是不满,但此刻却又不禁忐忑,握着茶盏的的掌心竟沁出汗来。

    庆南陌的兵马在两里开外顿住,庆南陌只带着两名亲兵飞骑而来,远远看到这边华盖高张,便匆匆下马,徒步穿过蜀兵森森剑戟,上前见礼。

    “臣晋州庆南陌,拜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到了江北,臣有失远迎,尚祈娘娘恕罪!”

    木槿笑道:“庆将军免礼!这迎得已经够远了,再远岂不是得奔蜀国迎我了?倒也省了我费事!”

    庆南陌久在江北,各处哨探众多,又接到了许思颜密信,显然不会不知道她从何方来,领的又是何处兵马。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恭敬道:“皇上、皇后至尊至贵,若用得上臣的地方,臣自当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既表了忠诚之心,又避开了木槿的暗讽,果然滴水不漏。

    木槿打量他时,也不过三十余岁,身材高大,紫棠脸色,阔口环眼,言行间透出久在边疆的勇猛和粗砺,一看便知是名悍将。

    两年前,他在江北势力中独树一帜,不肯附从于当时盘根错结的慕容氏势力,居然还能支撑下来,足见得也不是有勇无谋之人,后来清扫江北兵变、救护太子更是尽心尽力,遂得许思颜重用,由从四品的怀化将军迁作正二品的归德大将军,且将晋州、北乡、代郡一带边防尽数交他负责,与江北大营的盛从容彼此呼应。

    这样的将领,即便比不得禁卫军八大校尉那样以死效命,也是可以信赖托付之人。

    木槿沉吟着,问道:“皇上的信呢?”

    庆南陌慌忙自怀中掏出被细白绢帕包得结结实实的信函来,也不敢直接递与木槿,只垂首送到青桦跟前。

    青桦忙接了,打开绢帕细查无讹,方才交给木槿。

    木槿一眼瞧出信封上正是许思颜亲笔,心口已跳得激烈。

    忙打开看时,便见一个小小荷包掉出来,里面正是当日木槿送她的槿花坠儿,金线编的砗磲玛瑙璎珞依然齐齐整整,洁净如新。大约怕她不信,才特特附在信内以做表记。

    展笺阅时,许思颜端正熟悉的字迹直直撞入眼底,几乎要逼出她的泪意来:“小槿见信如晤,匆匆一月未见,可知余度日如年?良宵孤枕,人在天涯,不忍见宝钗香散,鸾镜尘生……”

    果然一惯的甜嘴密舌,千里迢迢只为送封情书来么?

    木槿收起摇曳心神,定睛细看时,叙完长长的相思,果然终于点到了正题。

    “楼小眠之事,余另有计较。事关成败,卿不可轻举妄动,余稍后即至,必将内情一并见告……”

    果然,还是阻止她去朔方城。

    他还亲自赶往江北来了?就在这两天么?

    以他和楼小眠往日情义,木槿本就料着他不至于因为疑心她和楼小眠有私情,便做出逐皇后、杀丞相这类的无脑之事来。

    可内情么……

    木槿捏了槿花玉坠在手,看向庆南陌,“皇上还说什么了?”

破阵子,回雁一曲天下惊(三)

    木槿又问庆南陌朔方城的消息时,庆南陌果然知之甚悉,连其来历、地理、内部构架以及外面狄兵大致情形都能如数家珍。

    但问起如今里面守卫情形,却是一片茫然。

    他道:“隐隐听说是楼相过去了,但那边紧临代郡,狄军众多,不时来犯。我这边兵马不足,暂时仅足自保,一直未能和他联系。禾”

    木槿更加纳闷妲。

    许思颜再任性,也不可能为吃醋把边防大事置诸脑后。

    若是庆南陌这边兵力不足,他不是应该在朔方城多多布置兵马,以首尾之势牵制狄军?

    ----------------------

    天将暮,庆南陌在一处山坳里驻下,令就地扎营造饭。

    木槿难得带兵,自认纸上谈兵本领不错,实战经验大大不足,行.事便格外细致,惟恐有所差错。

    如今虽只有五千蜀军随在身边,她依然按照这些日子每日行军的习惯,命斥候四处打探地形和敌踪,然后对着随身所携舆图细细查看,并做下标记。

    庆南陌那边传下令去,她却只让所部暂时驻足休息,却唤来庆南陌问道:“这边地势狭小,且通往外面的道路也不宽敞,一旦有人袭击,上万的人挤在一起,所有阵法兵法,一概施展不开,岂不坐以待毙?”

    庆南陌躬身笑道:“皇后有所不知,从晋州往北,是大吴最干燥最荒凉的地段,每到春夏之交,常常风沙满天。臣呆得久了,对气象倒也略知一二。若猜得不错,今夜必有大风,指不定还会出现沙暴,到时连帐篷都能吹翻,将士们根本无法休息。算来附近只有此处避风,故而择在此处扎营。皇后也不用担心有人偷袭,臣会多多安排人手在外轮值,远远发现敌踪便会示警。”

    木槿道:“本宫虽未见过沙暴,但沿路这沙尘也着实吃了不少。路上行个半日,洗脸的水都漆黑的。”

    庆南陌忙道:“北方气候,是这样的。若到了晋州城里,四周有城郭山川相蔽,要略好些。”

    木槿没有接他的话,一双清眸似笑非笑,淡淡地看向他,“寻常那些沙尘,便可让人看不清一二里外的景物或人影,若是沙尘暴……又有风声呼啸,又有沙尘滚滚,只怕敌人杀到跟前都未必能发现吧?那些轮值的将士居然能发现敌踪提前通知……莫非长了千里眼、顺风耳?”

    “这……”

    庆南陌一凛,小心向上瞥去,只觉这小皇后比传说中还要厉害几分,无怪纵横大吴二十余年的慕容家竟在这短短两年内一再败北,连慕容太后都站不稳脚跟,被帝后二人于不动声色间连根拔起,给逼得在乐寿堂出了家,——纵然还是太后,谁不知当年有个章太后,便是因助儿谋逆而被送在那里,几乎幽囚至死?

    许从悦正在旁边伴着,见状已轻笑道:“庆将军选择在此扎营,想必是怕那些沙暴惊了皇后凤驾吧?”

    庆南陌苦着脸道:“臣的确有此考虑,但显然考虑不周。不如皇后和蜀军在此间休息,臣带吴兵撤到外面去,替皇后宿卫吧!”

    木槿笑道:“何必宿卫?指不定明日又有狄人来袭,还是要让将士们休息好要紧。你们既已扎营,便留在此地好了,只是夜间记得要留心多派人轮班值守。本宫已叫人到前面另觅了扎营之处,倒也不用庆将军费心。”

    庆南陌连声应了,“皇后娘娘天纵之才,仁爱有德,诚我大吴将士之福!”

    木槿听得很是受用,又说了两句,方带着五千蜀兵往前方看好的位置扎营。

    其实隔得并不远。

    虽不能如那山坳般三面挡风,后面却有一带光秃秃的短坡,只在下方生着零星的灌木,到底可以略挡风沙。

    大约靠近北疆,秋冬寒冷,故而居然此处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作回雁坡。

    木槿骑着马儿行到高处,将大致的地形一一查看过,亲自安排了好几队人轮值,才捶着腰让踏雪乌驮着自己慢慢踱回营帐休息。

    许从悦不管青桦等人的白眼和黑脸,始终紧紧跟在她身侧,见状忍不住问道:“皇后似乎有些疑心?”

    木槿一边叫人拿了安胎药去煎,一边反问他:“如果是你领兵,会扎营在那个位置么?”

    许从悦沉吟,“若为皇后计,扎营在那里原也不错。或者庆将军事先查探过,确定附近没有大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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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天下介绍:
为争夺异能界最高霸权,邪帝与魔帝展开末日决斗,魔帝身死魂灭,邪帝误入大唐。面对无边的烽火,他选择金戈铁马;面对强横的门阀,他选择取士寒门。分裂的魔门,神秘的静斋。真情的豪杰,如云的美女。隋末烽火,群雄逐鹿,难知鹿死谁手。现代异能与玄幻武功的强烈碰撞,究竟孰强孰弱……君临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君临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君临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