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刃寒,惊破烟花云雨梦(一)
许思颜黑了脸,盯了眼她日渐隆起的小腹,思量着能不能找个碰不着她肚子的体位,好好打她几个屁股,看她还敢不敢这般张狂,居然敢爬他头上取笑了……
楼小眠似松了口气,果断转移了话题:“听闻雍王前年在城北的醉霞湖置了间大宅子,背山临水,颇有古风。可惜这一两年接二连三有事儿,倒也不曾有机会去欣赏欣赏。不过二月里他家那位长袖善舞的花大姑娘寿诞,雍王特地发帖请了许多精擅音律的能人异士过去,到时高手云集,必定会很热闹。禾”
木槿顿时眉目蕴光,“那样的聚会,大约很长见识。”
许思颜已道:“你别打出宫的主意。若实在喜欢,朕可传那些音律高手入宫,单独为你奏乐歌舞,如何?”
楼小眠忙道:“臣也觉得到时龙蛇混杂,再高超的歌乐也无法静心欣赏,所以并不打算去。”
木槿便觉得楼小眠这日是特地过来给她添堵的妲。
她瞥向独幽琴,考虑着要不要找个借口真的坑过来玩几日,也给他添添堵。
楼小眠何等机警,再不敢比什么琴,连忙起身告退。
许思颜大笑,吩咐了明姑姑等好生看顾皇后,便起身与楼小眠一同离去,“朕正要去涵元殿处置政务,正好同行。”
待出了瑶光殿,许思颜向后看了一眼,身畔随侍立时乖觉止步。
便只余了二人并肩而行。
许思颜轻笑,“木槿长的真的像你那个死去的小今妹妹?”
楼小眠身躯一顿,面色已微微泛白。
许思颜已转了个弯,走向旁边长长的回廊。
日色渐斜,长廊迤逦,碧瓦雕梁光彩射目,皇家贵气咄咄逼人。
楼小眠的面庞愈发白得近乎透明。
留心查看前后再无一人,楼小眠忽急走两步,奔到许思颜跟前跪下。
“求皇上恕臣欺君之罪!”
许思颜并不叫他起身,只淡淡道:“冒用楼家少子之名那么多年,你欺瞒的,何止君王一人!若非察觉宫外正有人盘察你的身世,只怕还会继续欺瞒下去吧?”
楼小眠微一阖目,将独幽置于一旁,深深叩首,“臣有罪!臣自七岁九死一生自尸骨间爬出,便一刻不敢忘却自己是谁,却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让旁人知晓自己是谁。义父待臣恩重如山,臣却瞒他至死,臣……罪在不赦!”
许思颜负手而笑,“罪在不赦?你明知我与木槿夫妻情深,故意通过她的口让朕知晓你并非真正的楼家少子,无非是揣度朕离你不得,盼朕念着素日之情将此事囫囵掩过吧?”
楼小眠面色愈白,唇边都已浅淡失色,额上更有大颗汗珠滚落。他沉默片刻,低声道:“皇上英明!罪臣……的确如此打算。皇上素来宽厚,待罪臣尤其宽仁,故而罪臣心怀侥幸,盼皇上恕过罪臣。”
许思颜道:“你若真心觉得不该欺瞒朕,该早与朕坦白才是,而不该等朕查到你身上才通过皇后之口辗转说出。”
楼小眠勉强笑了笑,“楼家少子之名更方便罪臣行事,若无人揭穿,罪臣原不愿说。承蒙皇后青眼,向来待罪臣不薄,罪臣也的确思量着,从皇后口中说出,若皇上龙颜震怒,皇后或可代为周.旋,让皇上稍息雷霆之怒,罪臣逃过严惩的机会便大了许多。”
许思颜眉目一挑,“那你猜,今日朕可打算严惩于你?”
楼小眠垂首,“罪臣不敢妄揣圣意。”
许思颜轻笑,“当真不敢妄揣,今日焉能得此高位?”
楼小眠狼狈,额上汗水滴落亦不敢拭,只苦笑道:“皇上没在大殿之上公然责问,却在闲叙后引罪臣至此处,应有宽容之意。只是罪臣若有半点欺瞒或应对不当之处,只怕明年今日便是罪臣死忌!”
许思颜叹道:“你倒是知趣!却不知你身边那个郑仓又是什么来历,如何与你相识,又为何助你?还有,真正的楼家少子,如今又在何处?”
“回皇上,郑仓原是我父母旧日至交,逃出重围前,有部属曾代我飞鸽传书求救,故而他能及时赶来,恰在最后关头救了罪臣一命。”
楼小眠顿了顿,嗓音又低了几分,“那时,罪臣因冬日藏匿水中躲避仇人,已经冻坏了筋骨,后来强撑着在雪地里爬行,更将身子彻底毁坏。调理一年有余方才勉强恢复,
只是找了多少大夫都说,如我这般的,只怕天不假寿。”
许思颜微微动容。
楼小眠又道:“我活得艰难,待人便也狠毒。真正的楼家少子贫病交加,性情庸懦,我并不觉得他活下去有太大意义,故杀而代之。”
“你……够狠!”
“皇上宽容重情,难免有小人欺之以方;连皇后亦是口硬心软,正需要罪臣这样的狠毒之人代君立威!”
许思颜心头猛地一跳,日夜悬记着的纷杂诸事顷刻撞入脑中。
慕容氏的跋扈专权,太后的口蜜腹剑,甚至沈南霜亦被他顾念旧情放了一条生路,可怜木槿明明恨之入骨,看在他的份上竟也由得她呆在德寿宫内安闲度日……
他素有大志,再不容大权旁落,早已诸多安排。
可真到动手之际,面对母后的眼泪和舅父母们的哀求,他真下得去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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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刃寒,惊破烟花云雨梦(二)
沉沉叹了口气,他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或许,你说的有理。回去把你真实履历和离开南疆的前后经过详细写来给朕。”
他看向楼小眠罕见的失态模样,终于笑了笑,“嗯,密奏即可。楼家少子的确更便于行事。”
堂堂天朝自然容不得异域之人担当重任。楼小眠必须家世清白,最好能有前朝丞相那样的深厚背景,才可能得到百官拥护,继续担任左相之职禾。
他转身欲走,低头瞧见放在地上的独幽琴,弯腰便抱起,轻笑道:“你既利用了木槿一回,拿这琴送她赔罪也不为过吧?”
说毕,许思颜携琴便走妲。
楼小眠刚松了口气的面容立时失色,膝行向前两步欲要阻止,却又不敢,那等待说不说心痛欲死的神情便甚是精采。
许思颜走了七八步,才转过身来,竟是一脸的戏谑,“说什么心狠意狠有决断,却连一张琴都舍不下!”
他将琴置于一旁玉阶,大笑着离去,口中兀自说道:“皇后敬重你尤甚于敬重我,大约也不会忍心夺你所爱。罢了,罢了,便宜你了!但愿你……”
他转瞬走得不见踪影,后面的话再听不清晰。
楼小眠站起身,走过去慢慢捧起琴,隔着琴套抚摸那冰凉的琴身。
他的神色再不见狼狈或惶恐,却慢慢转作冬夜寒风般的萧瑟和凄凉。
“小今……送你,怎能送你?独幽独幽,一世幽独……得此琴者无一善终,我岂能害你?”
他这般微不可闻地低吟,却将那不祥的独幽紧揽于怀。
那一瞬间,他素衣随风,憔悴如雪。
------------一世幽独,终为独幽所误---------------
许思颜行至涵元殿,双眸已幽如深涧,杳不可测。
成诠、李随等早已在候着了。
“这是谢大人派人送来的。”
李随躬身奉上密匣,王达割开封条,小心开启了,却是一份密折与一封信函。
许思颜接过,一一打开细细翻阅,挺秀的眉已然蹙紧。
李随小心问道:“皇上还打算将楼小眠留在身边?”
“留着吧!”许思颜懒懒道,“到底是……一把好刀。”
李随便松了口气,“皇上英明!”
“英明……”许思颜淡淡而笑,却似不胜疲倦,“有时候,也许还是蠢笨些更好。至少还有挚友,还有知己。”
他抬头看向李随,“公公在宫里那么多年,历了三代帝王,经了多少大事……能否告诉朕,是不是所有的帝王,注定会是孤家寡人,无亲无故?”
李随忙笑道:“皇上多虑了!皇上有皇后陪伴,日后更会有许多皇儿承欢膝下,怎会是孤家寡人?”
许思颜不由一笑,眸光终于有了一缕暖意。
他转头看向成诠,“近来从悦果然在预备花解语寿辰之事?”
成诠点头,却道:“那位解语姑娘……听闻不但招吉太妃喜爱,也是慕容家那几位公子的坐上宾。”
许思颜喟叹,“当日朕可真小看她了,果然长袖善舞……这样的***,不该给从悦。他那性情,只怕会觉得窝在府里炒制瓜子更有趣味。”
成诠道:“微臣已安排部属暗中留心此事,同时会关注临邛王和广平侯的动作。”
许思颜沉吟道:“还需留心花解语。这女子……恐怕不简单。”
如此厉害的女子,当初在江北竟会因曾屈身侍仇、自甘堕落而起轻生之念?
并且无巧不巧地在许思颜跟前投湖自尽。
也便是在那晚,当时尚是太子的许思颜无声无息中了毒,差点葬身于江北那场兵乱之中。
先帝葬礼期间,木槿遭暗算,也正是她和楼小眠恰巧救了她,并由此再度被许从悦另眼相待,连木槿都始终心存感激,遇之甚厚……
一切似乎太巧合了些。
王达觑着他脸色,禀道:“皇上,蜀使已在驿馆待了大半个月,今日又过来请求晋见。”
许思颜怔了
怔,慢慢皱紧了眉,“拖了这许久……哎,到底瞒不过木槿了!”
第二日,朝中邸报传出,蜀国国主萧寻薨逝,太子萧以靖继位,册正妃郑氏为国后。
明姑姑、青桦等计议良久,终于将一封信函呈到木槿跟前。
待许思颜回到瑶光殿时,木槿正捏着信函垂头坐于桌边,眼圈通红通红。
明姑姑抹着泪,低低禀道:“皇上,已经给皇后了!”
本该在年前便送到木槿跟前的家书,拖到元霄后方才交到了木槿手上。
却是萧以靖的亲笔书信。
新近继位的蜀国国主萧以靖的亲笔书信。
许思颜早已料着那封家书是什么内容,暗中知会了明姑姑等人,又刻意拖了些日子,待过了新年,眼见她胎相稳固,精神不错,再也隐瞒不下去,这才由得他们呈上。
他丢下政务早早返回瑶光殿,也便是怕木槿伤心过度,哭坏了身子。
但木槿见他回来,只是执住他的手,哽咽着许久不曾说话。
许思颜想着那个萧萧落落清贵温和的男子,亦觉惨然,只柔声劝慰道:“别太伤心了,保重身子要紧。岳父在天有灵,想来也只会盼着你一世安乐开怀。”
木槿仰起脸,眼底有泪,唇角却勉强弯了一弯,“我父亲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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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刃寒,惊破烟花云雨梦(三)
许思颜一怔,“他……”
“他带着娘亲的骨灰走了。”
“走?走哪里去?”
木槿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父亲说,要带母亲看尽她想看的山水,赏遍她想看的风光……妲”
泪眼迷蒙里,她似乎又看到了她的父亲。
抛开无限江山,满堂富贵,萧寻一身寻常布衣,背着爱妻骨灰,每到一个美丽的地方,便静静地坐了,向她讲述那里的故事。
他必定还是惯常的潇湘笑容,温柔眉眼,对着那冰冷的骨灰坛,一声声低唤着小白狐,仿佛她依然是东山初见一头撞入他生命的白衣精灵,容色如画,一笑倾城。
有一种爱意,愈陈愈香;有一种感情,历久弥新。
便是离得再久,分得再远,哪怕隔着两个世界的距离,也不能阻止他在心中一遍遍临摹她的模样,直到刻入骨髓,镌入魂魄……
即便走到奈何桥边喝完一碗孟婆汤,依然能隔着黄泉水认出彼岸花下的小白狐。
就如,另一个素衣如雪的身影,即便远隔天涯,亦能千里一瞬,将那痴爱一生的女子收入心底,细细收藏,至死不逾。
许思颜无声叹息,低低道:“我这位岳父……一世求仁得仁,也算是幸福的了!”
毕竟有过那么长久两相厮守相依相随的日子。
远胜另一人身处繁华却孤寂一生。
三个人的爱恋,注定会有一个人的落寞,谁也无法评判是非对错。
他揽着木槿,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她隆起的小腹,忽轻笑道:“还好。”
木槿始则不解,揉着泪眼瞧向他,然后破涕为笑,张臂将他抱住,拥住他坚实的腰,靠住他宽阔的胸。
还好,上一代的憾事,终究没在他们身上重演。
纵然有过动摇,有过迟疑,但如今他们之间再无他人,——除了很快会出世的他们的孩子。
他只会让他们之间多了一重血脉相连的纽带,从此愈加亲昵无间,愈加密不可分。
醉卧红尘,闲听风雨,做一对神仙眷侣,成一双白头鸳鸯,便不负这身处绝顶清寒无限不得不操劳营碌的一世机心。
------------三个人的爱恋,必有一人,求而不得----------
德寿宫,寝殿。
门窗紧闭,只余慕容太后一人在内,形单影只。
她执了玉壶在手,踉跄扑到铜镜前,看镜里憔悴的容颜,斑白的头发,怆然地大笑出声。
华丽却阴冷的寝宫里便有浓烈的酒气回旋。
她笑道:“死了,死了,那贱人死了,你们一个两个的,就都活不成了?上穷碧落下黄泉,要成就你们绝世无双的所谓爱情,我便注定是你们的陪衬,一生一世的陪衬,一生一世的笑话?”
仰脖,冷酒入腹,似化成了火焰,烈烈焚着五脏六腑,疼得她躬起腰,几乎喘不过气来。
镜子里映着她因扭曲而失去端庄的面庞,以及身后凄清的屋宇。
从她坐上这人人敬仰的母仪天下的位置,这样的凄清便如影随形。
哪怕她至尊无双的夫婿白天笑颜以对,温和有礼,也抹不去她一天天、一年年的琐窗烛暗,孤帏夜永。
不论在往日的昭和宫,还是在今日的德寿宫,永远这般冰寒如铁,冷寂如死。
总以为她会等到某一天,某一天武英殿里的那位素衣人影受不了他那同样冰寒冷寂的殿宇,能够走近她,抱住她,与她相偎取暖……
可终究连那样的念想也不得不抛弃了。
往日属于她的那座殿宇换了主人,却开始热闹了。
不论是寒冬腊月,还是春寒料峭,始终温暖如春。
那对小夫妻的其乐融融,将很快变成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
可惜这一切已与她无关,那寝殿已更名为瑶光殿。
她的侄女被打入冷宫;如果可能,下面慕容家更多的人会失去他们已经拥有的一切。
慕容雪的目光全得
阴冷,冷得便如屋外森森刮过的刺骨寒风。
她桀桀地笑,“你们以为,以为真能那么轻易便拥有那一切吗?做梦!做……梦!醉霞湖,呵,且看鹿死谁手!”
冰冷的窗外,沈南霜隔着窗纱上扎破的小洞,惶恐地盯着与平常判若两人的太后,慢慢地退着,退着。
仗着绝佳的轻松,她悄然离去,再未惊动一人。
卡在宫门即将落锁的时辰,她持了德寿宫的令牌出宫而去。
宫中禁卫待要相阻时,她道:“太后令我去办一桩要紧的事,今晚便需办妥,只得连夜出宫了!”
她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后来虽因皇后的缘故被冷落,到底还是纪家小姐,何况如今又得太后宠信,方才给她令牌好让她自由行走宫禁,禁卫如何拦得?
一时看她离去,禁卫即刻奔入值房,告诉护军校尉崔稷。
崔稷皱眉,“即刻通知瑶光殿。我且去拖延她片刻。”
人道中宫皇后自有孕在身就在深宫养胎,尤其前两三个月,几乎从不管事,谁又知晓,那边沈南霜刚入德寿宫,瑶光殿的明姑姑便亲自过来传皇后的密谕,务要留心沈南霜一举一动,若有逾矩,即刻报知。
禁卫军虽只受皇上节制,可谁不知皇上独宠皇后,甚至隐隐有些惧内的声名,皇后的意思无疑就是皇上的意思,他们又岂敢不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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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刃寒,惊破烟花云雨梦(四)
离宫约奔出大半个时辰,沈南霜来到一间小小的院落前,抬手敲门。
许久方有衣冠不整却容色艳媚的女子轻轻拉开门,媚眼如丝地抱肩靠在门棂上打量她。
沈南霜厌恶地别过脸,大踏步走了进去禾。
那艳媚女子便“嘁”了一声,看她见了屋,方不屑地嘀咕道:“三天两头送上.门白给公子嫖,叫.床叫得比咱们都响,还装什么千金万金小姐?贱人就是矫情!妲”
正待关上院门时,旁边人影一闪,一个瘦小男子猿猴般灵活地“挤”了进来。
她正要惊呼时,那瘦小男子忙掩了她嘴,冲她笑了笑,黑亮亮的眼睛颇有几分顽皮可爱。
她不觉有些酥软,正打算拿出风月场的种种媚态时,瘦小男子已一掌劈在她颈后,将她打得晕了过去。
将她拖到暗处藏起,他得意地低低一笑,“瞧来我织布果然英俊潇洒,人见人爱……待皇后产下皇子,看我也讨门最漂亮的媳妇回来!”
正是蹑踪而来的织布。
他关了院门,轻捷地奔向前方屋子,寻找可以观察到屋内动静的方位。
大正月里极冷的气候,孟绯期却敞着胸斜卧于榻上,殷红的衣衫随意垂落,半在榻上,半在地间。
旁边案上有酒有菜,俱用了一半,尚未收拾。
傻子都猜得出他方才正和那个风尘女子做着怎样的好事。
“怎会这时候来?”
孟绯期懒懒地笑,随手端过案上酒盏,将一盅美酒一饮而尽,又提起酒壶来,缓缓倒满。
而他另一只手,已随手一拉,将沈南霜扯入自己怀抱。
沈南霜挣了挣,皱眉道:“绯期,别闹……我这心里正忐忑呢!”
“嗯?”
“入宫后虽出来过几次,每次都到纪府先混上一阵才过来,倒不怕人察觉。这次却是直接过来的。临出宫时又被那个崔校尉拦住问太后起居等事,总觉有些不妥。”
孟绯期向外看了一眼,“嗤”地笑了,“便是发现你在见我,又能如何?男未婚,女未嫁,我虽不讨喜,他们也没通辑追拿我,见面又怎样?”
他将酒盅送到沈南霜唇边。
沈南霜别过脸,挣扎道:“被人发现自然不妥,至少于我二人名节有损。”
“噗——”
见沈南霜不喝,孟绯期自行饮着,此时含在口中,生生地喷了出来。
“名节?”他笑着指向自己半裸的身体,“这玩意儿,我从来就没有。就是沈大小姐你……被我睡那么多回,还有这玩意儿?”
沈南霜羞急,待要端正坐稳维持住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冷不防孟绯期在她胸前高耸处用力捏了一把,窥得她吸着气张开嘴巴,已将自己喝掉一半的酒倒入她口中,随即将她衣襟一扯,将盏底冰冷的残酒滴在她白腻的胸前。
待要危襟正坐发表的言辞,顿时转作了压抑不住的***低吟。
孟绯期似对激出她纯良外表下的风尘气质特别感兴趣,见状一把扯开她衣带,迅捷褪去她下裳,长驱直入。
沈南霜伸手虚拦了拦,便无力垂下,只呜咽着说道:“绯期,你不能这样待我……我不是那种人尽可夫的下贱女人……我……我不是青楼妓女!”
孟绯期感受着身下女子贪婪吸紧自己的身体,舒适地叹气,“嗯,你不是妓女。”
妓女被睡得太多,绝不如她这般润滑紧窒;且妓女要嫖资,她不要。
于是,他不要白不要。
外面的织布听着屋内的***声响,黑着脸掩耳朵。
“原来这贱人想男人一刻也等不了,连夜出宫送上.门让人嫖来了!呸,一对狗男女!也不知皇上有没有睡过这位,不然岂不连咱们皇后也脏了?”
听闻这种事儿听多了会长鸡眼,他皱眉,思量着要不要离远一点,或者也去找个未来可能娶回去的女子清清火……
这时,忽听沈南霜呻吟道:“绯期,先帝恐怕……从未这样好好疼过太后吧!”
孟绯期顿了顿,不屑而笑,“许知言么,从没
见过这么自命清高的皇帝!他迷夏后迷得神魂颠倒,连蜀国送过去的美人都没动过,更别说半老徐娘的太后了!怎么?太后在宫里养男人了?”
“那倒没有,只是心底恨毒先帝了吧?如今更见不得瑶光殿那位好。”沈南霜忽低呼一声,说道:“好人,你……你别送那样深……”
孟绯期却愈发地狠命挺入,声音亦透着某种狠厉,“我也见不得瑶光殿那位好。”
沈南霜呜咽着几乎哭出声来,却将自己身子更紧凑地呈给他,由他一下一下狠辣冲刺,破碎着声音说道:“绯期……呜……我真是和你商议事儿来的……雍王不是在预备什么醉霞湖宴会么,我听醉酒的太后说……说皇上算计她,皇上算计慕容家……”
孟绯期蓦地顿住身,皱眉沉吟,“她什么意思?”
“太后好像知道了什么……可雍王给小妾办的寿宴,根本没邀请过皇上,太后话语间却似料定了皇上会去,还会有一场生死攸关的搏杀……”
那令她欲.仙欲.死的动作止住,沈南霜整个人都似空虚起来。她用光.裸的臂膀奋力攀住他,将自己的身体压向他,试图用他的昂扬填补那难忍的空.虚。
孟绯期厌恶地瞪她一眼,却看到她眼角求之不得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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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咳,估计不会愉快。利于减肥的章节……
雪刃寒,惊破烟花云雨梦(五)
记忆里另一个被人轻贱一生的女人顿时浮上心头,他那厌恶便减轻了些,按紧她继续在这具美妙胴.体上发.泄着自己的欲.望,寻找着那最纯粹的感.官的极度痛快和舒适。
窗外,织布已然怔住,一时顾不得会不会长鸡眼,皱紧眉仔细思量沈南霜的话。
木槿因自己曾小产过一次,母亲、外祖母又都曾在产子时遇险,这次怀孕后便极注重保养,并不肯太过操心,只吩咐明姑姑等一干得力部属多加留心,宫中若有异样动静,务要第一时间禀告于她禾。
雍王许从悦于醉霞湖为小妾设宴之事,他们亦有耳闻。但许思颜已经明着说过,不会让木槿出宫,他自己也似并无太大兴趣。
可太后为何料定皇上会去,而且会有一场生死攸关的搏杀?难道太后早已布下了什么阴谋妲?
正沉吟之际,忽觉身畔多了个人影。
他不觉大惊,慌忙飞身闪避时,抬眼便见一身材高挑的金面人出现在跟前。
灼灼金光,即便在冷森森的夜晚也耀眼夺目。
织布立时想起高凉遇到的慕容继棠。
也是这般戴着金色面具,布下重重陷阱,把太子妃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地下溶洞……
青桦等恨他竟对太子妃无礼,一脚踹掉了他的命根子,可惜没能踹掉他的命,才让他后来又有机会设计皇后……
织布吸了口气,忙将手搭上剑柄时,那金面人却将手指搭上唇,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低低道:“织布,是我。”
言毕,他已伸手摘下面具,大大方方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庞。
织布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
那人忙重新戴上面具,拉过织布走向窗边,轻声道:“瞧瞧这贱人又打算做什么……”
织布也是满腹疑问,亦凑上前去,待要再细听沈南霜那越来越高亢腻人的呻吟声里会不会再漏出点别的什么话时,背心忽然一凉,一疼。
低头,一截利匕的尖端,正从心脏处钻出,带着一滴两滴殷红的血珠,无声滴落。
“你……”
他抬起头,惊怒地瞪向金面人,往日千伶百俐的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利匕轻轻抽出,立时血箭喷出。
织布“扑通”一声仰面倒地,兀自圆睁眼睛,不可置信地死死瞪住金面人,却已再无声息。
“谁?”
屋中那对男女终于惊动,孟绯期赤.裸身子,一边飞出,一边已勾了绯衣在手,空中辗转之际,已然披衣在身,如一朵硕大无朋的艳红蔷薇破窗而出,剑如流星般直刺金面人。
金面人纵身而起,手中长剑与孟绯期相击,却无意纠缠,趁势翻转身体,倒飞出去……
倒飞的角度,恰是院墙外。
孟绯期披散的黑发如瀑,飞扬于暗夜之中,绝美的容颜愈发煞气浓冽,笑意冰寒。
洁白更胜女子的足踝在深褐的泥地里一旋,又已弹跳而起,追向墙外。
墙外却另有人接应,数枚袖箭一齐从黑暗中袭向孟绯期。
孟绯期眉心一拧,人在半空便闻得“丁丁”之声不绝于耳,已连连磕开袖箭。
这么一耽搁,金面人已去得远了,身形掩入黑夜间,再不知能不能追到。
正考虑着去追金面人,还是先揪出暗中放袖箭的人,屋中忽传来沈南霜的惨叫。
孟绯期无暇思索,忙返身奔回屋中。
却见后面窗扇大开,沈南霜一手执裹胸,一手执长剑,蜷着半裸的身子缩在榻上,满脸的羞怒不堪。
孟绯期奔到窗口查看时,却再不见一人踪影。
显然是调虎离山之际了。
他皱眉问向沈南霜:“怎么了?”
沈南霜拖着哭腔道:“禽兽……这禽兽竟来抢我衣服……”
孟绯期怒道:“你这么久还没穿上衣服?”
“我……”
她不由委屈,水光流溢的眼睛看向孟绯期露出衣袍外的光.裸的腿
。
孟绯期蓦地明白过来。
敢情她深知孟绯期身手高明,指望他飞速处置完胆敢前来窥探的小贼,进来继续方才未曾尽兴的好事?
孟绯期看着方才给了自己绝大乐趣的美妙胴.体,忽然间便有些反胃。
“贱人!”
他低低咒骂了一声,跃到窗外去检查了倒地的人影,又沉着脸奔回。
不顾沈南霜又羞又气悲愤万状的神情,他冷冷道:“你现在最好到别处去混一混,明日回宫才能找到一个混得过去的理由。”
沈南霜道:“我早和太后说了,近日要出宫一次,取为太后供奉于天清寺的福寿图。白天侍奉太后无暇外出,夜间去取,顺便留在那边听师太们讲说一夜佛法,总该说的过去吧?”
“佛法……”
孟绯期将她的衣袍提得高高的,然后轻轻一松,让它们飘落她身上,讥讽地笑了笑。
“外面死的是织布,萧木槿的心腹。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夜间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对吧!佛法什么的,也的确该听听,化化你的贪嗔欲念也好……”
沈南霜一惊,不觉渗出冷汗来,再无心想那未竞的**之事,连忙穿了衣服便要走时,孟绯期又唤住她,递给她一只绢袋。
“回宫后把这个献给太后,求她保你一命吧!”
沈南霜怔了怔,忙打开绢袋看时,里面却是一册书。
她亦粗通文墨,一眼便认出上面的两个字。
“帝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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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刃寒,惊破烟花云雨梦(六)
木槿第二日中午方被报知织布遇害。
许思颜一早听青桦禀知织布一夜未归,派了成讳领禁卫军协助青桦搜寻清查,终于发现了织布遗体。
织布本是日日出现在瑶光殿的;何况他跟踪沈南霜,亦是回过木槿的,想瞒也瞒不过去妲。
论起织布武艺,虽不是瑶光殿里最强的,可他聪明机警,轻功绝佳,便是真遇敌手,打不过时尚可逃之夭夭,谁也不曾想过他竟会一去不回禾。
木槿只闻得此事与沈南霜有关,便已满腹恶气,向许思颜淡淡笑道:“皇上那位能干的贤良侍儿,瞧来是越来越能干,越来越贤良了!”
许思颜听着她清冷淡然的口吻,心底便有些发怵,忙道:“或许她原来还算能干,只是遇到了咱们天下第一贤良的皇后娘娘,竟越来越蠢了!”
顿了一顿,他低叹道:“蠢死她算了!”
木槿冷笑道:“可惜这蠢人倒是长命,反坑了我的织布!”
这般说着时,却已忍耐不住,成串泪珠滚落下来。
织布姓布,只比她大三岁,其父亦是蜀宫侍卫,偶尔带他入宫,见刚会走路的小公主喜欢找他玩耍,遂禀了国主,让织布陪小公主练剑习武,长成后更是顺利成章成为她的贴身侍卫,直至陪嫁入吴。
他生性活泼,能说会道,木槿韬光养晦独居凤仪院时多亏他调笑逗乐;且他生平最是护短,容不得旁人说半分木槿的不是。如今这等自幼相随的忠仆竟如此不明不白死去,木槿自是悲痛,对害他之人更是恨之入骨。
许思颜不觉忧心,忙执了她手,柔声道:“我已令人去德寿宫传沈南霜,此事总会水落石出。你也需得多多保重,别哭坏了自己,不然织布地下有知,必定也不安心的。”
青桦沙哑着嗓子在旁禀道:“臣等已经仔细检查过织布遗体,乃是被人从背后以利刃捅入,直刺心脏。他手握剑柄,却还未及拔出。臣等推断,害他的人若非武艺极高,便是他不曾防备的熟人,才会被偷袭成功,一击致命!”
木槿别过脸拭了泪,方道:“你们认为,应该是熟人偷袭?”
青桦踌躇了下,才道:“本来我和顾湃都认为应该是熟人偷袭,不过……不过后来成校尉带人细细打听过,赁居在那里的公子惯穿红衣,容色异常俊美,应该是孟绯期。”
孟绯期出剑迅捷狠辣,当世难有其匹,若冷不丁出手,织布猝不及防,一招被杀倒也可能。
青桦继续道:“听闻孟绯期隐居在那里已有一段时日,附近几处有名的青楼都认识他,好些妓.女曾被他带回住处过夜。最近被他带走的那个妓.女至今未回,不知所踪,若没被孟绯期带走,多半已遭灭口。”
“妓.女……”木槿捏着帕子低头顿了片刻,说道,“他不会杀妓.女。叫人细细暗访,尽快把她找出来。”
或许和其生母的出身有关,孟绯期极少与身家清白的女子交往。
尤其在蜀国时,几乎没日没夜流连于几个要好的歌妓那里,才被萧以靖轻松设计擒获。
可惜这人倔傲之极,再不曾因此稍稍收敛,便是来到吴都,最喜欢的地方依然是歌台舞榭,烟.花胜地。
他对那些青.楼女子似有着特别的怜惜,连那个被萧以靖买通暗算他的名.妓凛雪都不曾被他报复。
不论织布因怎样重大的原因遇害,在孟绯期眼里都不会是除掉那妓.女的理由。
木槿只是奇怪,沈南霜怎会和孟绯期扯上联系。
又或者,只要是她讨厌的人,孟绯期都会看得很顺眼?可地下溶洞她遇险时,孟绯期明明也是气愤填膺,迎头痛击敌人的姿态俨然是个好兄长……
木槿又是伤心,又是头疼,低低叹息道:“我这位绯期哥哥……”
许思颜明知她对这位堂兄情感复杂,忙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总会水落石出,不必着急。”
木槿道:“只怕你那位忠厚老实善解人意的沈姑娘只想着瞒天过海,巴不得水越搅越浑吧?”
许思颜轻笑道:“没事。且看我们皇后娘娘大显神通,还这皇宫一个天清水澈!”
言外之意,他决计不会再维护沈南霜了。
往日再深的情意,在经历了那么多风波之后也该淡了,更
别说如今沈南霜已经在服侍太后。
——纵然是母子,但太后背后的慕容家始终是他所忌惮的。
沈南霜跟了他这么久,若说连这一点都看不清,凭谁都是不信的。
正说着这话时,那边宫人已将沈南霜引来。
她穿着件青绿绣金交领长袄,质地做工都极好,发髻间亦有几样珠饰煜煜生光,看着甚是华丽,颇有些大家小姐的气派。可惜她眼圈微青,脸色晦暗,原来还算精致的五官便浮着一层颓丧,莫名让她多了几分苍老憔悴。
许思颜扫她一眼,又看向身畔的木槿,心下便甚觉奇异。
当年为何会觉得木槿姿容平平,反将慕容依依、沈南霜等认作美人呢?
如今慕容依依的矫情做作固然令他不快,连沈南霜都似变了个人似的,再无半分吸引人的地方。
倒是木槿修眉大眼,肌肤胜雪,优雅清灵,端的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让人疼到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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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啥?因为咱木槿耐看,乍看寻常,越看越美貌!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暗尘惊,春光渐逐春风去(一)
沈南霜在天清寺住了一晚,可惜佛门静地也没能让她静心。
猜着回宫后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她几乎一夜未睡。
待被传到瑶光宫,看到许思颜扫向她的目光,她才似活过来般眼睛一亮。
可许思颜竟很快转向了木槿,唇边那抹令她留恋痴迷了多少年的笑意并未为她停留片刻妲。
木槿身材臃肿,神色自若地浴着夫婿的爱怜目光,一双黑眸如锥,却牢牢地钉向她。
沈南霜愈觉委屈悲愤,只得咬了牙握紧拳上前行礼。
“臣女沈南霜,叩见皇上、皇后娘娘!方才太后有事吩咐,臣女耽搁了片刻,所以来得晚了,尚祈皇上、皇后恕罪!”
“臣女”二字,咬得特别清晰。
她不是庵堂里任人宰割的孤女,也不是由人呼来喝去的侍婢,而是纪叔明的义女,且深得太后信任……
木槿浑不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倚着榻上懒懒看着她,喝道:“沈南霜,你将本宫的簪子藏到了何处,又是怎样将织布灭的口,还不从实招来?早早说了,看在纪尚书的面上,或许还可从轻发落。”
沈南霜猜到木槿必会问昨夜之事,早已预作准备,务要将昨日与孟绯期相处的那段时间赖个干净,再不料会扯到什么簪子上面去,不觉慌乱起来,忙道:“皇后明鉴,臣女素日只在德寿宫侍奉太后,入宫后这才是第一次踏入瑶光殿,第一次面见皇后,又怎会藏起皇后的簪子?”
木槿冷笑,“素日只在德寿宫侍奉太后?可本宫每每在御花园散步,是谁鬼鬼祟祟一再从角门里偷窥?涵元殿是皇上处理公务的禁地,从前你侍奉皇上,跟随侍奉还在情理之中;如今你侍奉太后,还不时闪在那附近,又是何居心?”
沈南霜再没想到从前自己一举一动,竟然早已落入人家眼中,不觉眩然欲泣,泪蒙蒙的眼睛忍痛含情凝睇向许思颜。
“臣女……臣女只是记挂皇上,不知皇上过得可好……”
木槿便笑了起来,“这三宫六院多少女人,哪个不记挂皇上?都跑涵元殿附近晃悠,以为这大吴皇宫是集市么?本宫原念着你是从前跟过皇上的老人,三番几次不理会,谁想你竟敢昧下皇上赠予本宫的八宝金簪,还杀了织布灭口?”
沈南霜连忙摇头道:“臣女记挂皇上,皇后又常与皇上一处,臣女这才留意着皇上、皇后踪迹,可素来不敢打扰,又岂敢窃取皇后的簪子?灭口之事更是一无所知……”
她将四周一打量,又哭道:“何况织布是皇后的贴身侍卫,身手高明,瑶光宫更是高手如云,臣女虽会些武艺,到底是名弱女子罢了,怎么可能跑瑶光殿来杀人?”
这“弱女子”说得愈发无辜了,好似根本不知道织布是在宫外遇害的……
木槿淡淡扫她一眼,若无其事地端过茶盏喝茶。
明姑姑已上前,啪啪左右开弓,几个耳光甩向沈南霜,冷笑道:“这时候学着哭闹抵赖了?犯贱害人的时候怎不想着会有今日!那簪子昨日皇后在太掖池边散步时还戴着,刚离开兰若轩就发现不见了,回头派人去找,几个宫人都说只你去过,还有个小太监说亲眼看你自地上捡起了一根珠光闪耀的簪子,你往哪里抵赖?只因你的太后的人,怕惊扰了太后休息,这才禀了皇后,准备今日才和你计较,不料你竟连夜出宫,想来看那簪子价值连城,打算藏到宫外哪名相好那里去?”
木槿正噙着茶在口中,听明姑姑说到这里,眼睫不由一跳,冷眼看向沈南霜。
沈南霜已经白了脸,膝行跪至许思颜跟前,伏地大哭道:“臣女冤枉!臣女冤枉!求皇上为臣女做主啊!”
许思颜淡然道:“若是冤枉,朕自然为你做主。不过明姑姑的话尚未说完,且看看她到底是无故栽害你,还是有凭有据吧!”
那边已有宫人上来,要将沈南霜扯开。
沈南霜又惊又怕,明知木槿身边的人无不恨她入骨,慌忙抱紧许思颜的腿,哭叫道:“皇上,皇上,南霜是怎样的人,难道皇上不知?他们……他们明明串连一气要坑害于我!”
许思颜皱眉,犹未开口说话,便觉一极高大的人影走近。
却是顾湃铁青着脸大踏步奔至,抬脚便踹向沈南霜的臂腕。
但听“咯”的一声,沈南霜失声惨叫,右手立时耷拉下来,痛得差点没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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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被顾湃生生踹断。
而明姑姑声音却越发尖锐,“沈姑娘,这事儿你想抵赖却是赖不过去的!我们就担心你仗着太后宠爱将簪子送出去,早早吩咐了守卫留心提防,所以你一出门,崔校尉便通知了瑶光殿,然后亲自送了织布出宫追你……这事儿崔校尉和昨日轮值的禁卫都能作证!织布素来与人无仇无怨,既然在追踪你时遇害,不是你设计灭口又能是谁下的手?”
宫人已将沈南霜拖到一边,再不容她接近许思颜。
许思颜目睹往日心腹丫头痛得死去活来,哀哀求饶,倒也有些不忍。但转头看向木槿及她身边的那干人,连秋水、如烟等人都是一脸的恨毒,只得低叹一声,摇头道:“自作孽,不可活!沈南霜,趁早将昨晚之事实说了,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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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更上了!下面情节应该会慢慢紧起来吧!感觉小圆脸悠哉太久了……
暗尘惊,春光渐逐春风去(二)
顾湃等人与织布朝夕相处,虽非兄弟,胜似兄弟。如今乍见他惨死,早又惊痛之极。簪子之事虽然子虚乌有,但跟踪沈南霜时出事,这女人明显脱不了干系,再加上先前害木槿小产,如今眼见她还惺惺作态向皇上求恕,真真是旧恨新仇一起涌来。
若非想从她口中问出前后因由,只怕刚刚顾湃那一脚踹断的就是她脖颈了。
可沈南霜焉敢说出前后因由?
当着许思颜的面,承认她只是去私会孟绯期?
她之所以听从孟绯期的建议,转而追随慕容太后,原便是打算利用慕容太后扳倒木槿,她便有机会回到许思颜身边了……
那是她毕生所求,她怎能又怎敢让许思颜知道她和孟绯期的事!
心头的恐惧顷刻间压过了臂腕上的疼痛,她的哭声不觉凄厉,“皇上,南霜当真不曾加害织布,为何皇上偏不肯信呢?臣女真的是奉太后懿旨前去天清寺取福寿图……天清寺的比丘尼和德寿宫的人都可以证明……皇上,信我,信我啊!南霜对皇上一片赤诚真心天地可鉴!妲”
众人听得恶寒,独木槿黑眸一眯,若嘲若讽地看向许思颜。
明姑姑忍不住又两脚踹了上去,怒道:“贱人,贱人,还天地可鉴!天地可鉴你的贱!你待皇上真心就可以不择手段,害了皇上失了他第一个孩子?”
许思颜抚额,侧头向木槿道:“此事交由明姑姑细细察问便好。木槿你坐得也太久了,朕陪你出去走走,松散松散筋骨可好?”
所谓见面三分情,木槿亦知许思颜性情中人,着实有几分念旧心软。不若先和许思颜离开,沈氏没了指望,只怕招供得还快些。何况织布之死和沈氏之贱着实让她心头发堵,宁可先出去透口气,由着明姑姑等设法审讯去。
正待起身先离去时,宫外忽有人急急通禀道:“太后驾到!”
木槿不觉挑眉,清泠泠的眸子迅速扫过沈南霜。
虽然沈南霜千方百计依附上了太后,可她原来毕竟是许思颜的人。
木槿不觉得凭她这几个月的殷勤侍奉,就能让太后彻头彻脑地相信她,并愿意为她与早已心生隔阂的养子进一步产生矛盾。
但太后还是来了。
木槿于德寿宫当众指责太后偏帮柔妃、存不慈之心后,瑶光殿与德寿宫的矛盾便已放到明面,满朝无人不知二人不睦。木槿宁可担着不孝骂名,也不愿前往德寿宫请安;慕容太后也从不踏足瑶光殿。
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
可居然为了眼前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侍婢来了!
许思颜微一蹙眉,向木槿低低道:“走,迎接母后吧!”
木槿淡淡道:“自然是要恭迎大驾的!”
无论如何她还是儿媳,便是看在许思颜份上,也不可失了体统。
愈是前面怎样婆媳不和,此刻愈要谦恭和顺,方才不至于落人话柄,让她一国之后的恶名太甚……
二人领着宫人迎出去时,慕容雪已行到阶前,眼见木槿行礼,忙上前亲手扶起,柔声道:“皇后快免礼!皇后怀胎辛苦,一家人何必这许多虚礼?”
木槿忙含笑道谢:“谢母后!母后时时垂爱,处处体贴,一如往昔,木槿感念良深!”
许思颜瞅她一眼,忙将慕容雪引了进去,“母后请!”
慕容雪微笑,才一手握着许思颜,一手牵了木槿,缓缓踏入殿中。
她的身后,除了素常的随侍,尚有两名有年纪的比丘尼。木槿瞧着眼生,已不觉微微皱眉。
明姑姑等亦料着太后前来必与沈南霜有关,只恐报不了仇,释不了恨,早趁着慕容雪过来前的片刻又将她狠揍一顿。沈南霜此刻便蜷在墙边,披头散发,肿着脸痛苦地握着自己被踹断的手。
慕容雪却似根本不曾看到,接过侍女奉上来的茶,一边喝着,一边问木槿的起居饮食。
木槿侍立一边,一一答了,又问母后安好。
慕容雪微笑道:“听闻你有身孕,母后开怀得很,连往日失眠的症候都缓解许多。只是冬日里时常咳嗽,怕病气过给你,所以一直不曾过来瞧你。这几日天气回暖,又有乐寿堂、天清寺众多师太替哀家祈福,连咳嗽的毛病也好了许多。”
许思颜笑道:“儿臣也寻了几样清肺止咳的绝佳良药交到太医院,令太医参照母后症候配伍,听闻也有些效用。母后不妨再服用几日,说不准就去了病根了!”
慕容雪道:“哀家亦有此意。再加上函真师太、函风师太代为祝祷,大约真能应了昨日南霜请回来的那幅福寿图,从此能福寿双全吧!”
许思颜、木槿再未接她话头,彼此对视一眼,便已猜知那两名比丘尼的来历,更知慕容雪终于转向正题了。
果然,慕容雪已看向沈南霜,“对了,听闻南霜似乎卷进了皇后亲卫遇害的案子里?”
许思颜恭谨道:“回母后,是有嫌疑。”
慕容雪便饶有兴趣,“可否说给哀家听听?”
许思颜无奈,只得按明姑姑所说略略叙了一遍。
慕容雪闻言,无奈般摇了摇头,柔声道:“此事也太心急了些。若论此事,方才哀家也略略问过,沈南霜差不多将近酉正才出的宫,戌初一刻左右便已到了天清寺。从皇宫到天清寺本就需近一个时辰,她半个多时辰便到,想来是习武之人脚程比寻常人快的缘故。而织布遇害之处并不顺道,若说先和什么人合谋害了织布,再转道折往天清寺,便是快马也未必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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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愉快!
暗尘惊,春光渐逐春风去(三)
她转头看向那两名比丘尼,“函真师太,函风师太,沈南霜是戌初到的天清寺吧?”
那边比丘尼已慌忙稽首道:“回皇上、皇后,本寺每晚戌初做晚课,沈姑娘到时,我等刚颂完《弥陀经》和《忏悔文》,正颂到《心经》,算来正是戌初一刻钟左右。沈姑娘虔心向佛,很懂规矩,当即便在一旁跪着听经,直到亥时颂完《伽蓝赞》才起身。随即,沈姑娘又与贫尼谈了半夜佛经,才和贫尼等取了福寿图,在禅房住下。因记挂着回宫侍奉太后娘娘,她一早便已告辞而去,想来应该与布施主遇害之事无关。”
木槿点头,转头吩咐道:“上茶!师太一气说了这许多话,必定口渴。禾”
两名比丘尼对视一眼,那函真已忙堆上笑来,说道:“贫尼一心向佛,不敢打诳语。”
木槿笑得愈发明媚而尖锐,“师太想哪里去了?本宫赐茶而已,何尝说师太打逛语了?莫非师太心里脑里想着的,只有诳语二字?妲”
函风忙道:“谢皇后赐茶!好在我等日夜颂经,倒也习惯了,不甚口渴!”
许思颜便微笑道:“听闻二位师太常为母后颂经祈福,朕心甚慰。却不知今日何以有空入宫?送那福寿图吗?”
函真嘴唇张了张,到底没蠢到顺口应下来。
若顺口应了,岂不把沈南霜昨晚特特出宫去完成的重大任务给抢去了?
慕容雪已道:“福寿图是南霜去取回来的,刚刚已经说过,难道思颜这一会儿竟忘了?这福寿图是临邛王妃和阿璃亲绣的,难为她们一片心意,哀家特特才送了天清寺令众师太加持祝祷。加持过便是佛家之物,只能挂正堂,南霜取回来,哀家因正堂原供奉着观音像,恐擅动佛像会坏了正堂格局风水,故而又传了两名师太进宫,不想偏遇到了南霜这事。”
她抬眼,怜悯地看向角落里的沈南霜。
沈南霜愈觉委屈,红着眼圈呜咽不已,“皇上,皇上要信我,我……我真的没有藏起娘娘的簪子,更没有杀害织布……若我有一字虚言,天打五雷轰,叫我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慕容雪便轻轻一笑,转头看向许思颜等人,“看来此事只是误会啊!昨日南霜又不曾回纪府,簪子能往哪里藏?天清寺的师太们自然是用不上的,宫里的住处便是现在叫人去搜一遍也不难,但哀家估料着,以这孩子的品行,还不至于做出这么不堪的事来。”
木槿坐于下首正喝着茶,闻声一口茶喷出,竟呛得咳嗽起来。
慕容雪神色不变,向她温温一笑,“皇后有异议?”
木槿忙立起身来,一边咳,一边笑道:“儿臣并无异议。儿臣只是忽想起皇上从前也说过,沈南霜勤谨细致,可堪大用。看来母子连心,都想到一处去了呢?”
许思颜瞅着她,“木槿,若有不适,不妨去榻上躺着休息休息。”
慕容雪亦道:“思颜说的是。有孕在身之人最易多心多疑,偏又不宜伤心动气。皇后还是保重龙胎最要紧,织布遇害和簪子遗失之事,想来思颜必定会派人彻查到底。”
木槿点头,懒洋洋道:“既然知道了结果,伤心动气也是无益,我自然会多多保重!”
她向慕容雪福侧身行礼告退,明姑姑忙扶起她,一路帮她揉着背,轻声道:“娘娘别急,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水落石出……
木槿冷锐如刀的眸子再次扫过沈南霜。
沈南霜正小心窥探她神情,与她四目相对,竟觉一道寒意陡地侵遍全身,一时如堕冰雪,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边慕容雪正向许思颜温和说道:“思颜,咱们皇家即将诞育皇儿,正宜多多积德积福。且南霜是为哀家去佛门取福寿图方引起误会,若真的冤了她,恐怕有违天理人和……”
---------------太后慈爱得让人吐血----------------
木槿回了卧房,却不曾卧着。
缓缓走到琴案边,玉白手指轻轻一勾,一缕轻而锐的琴音“嗡”地探出。
无韵无律,却有股磅礴杀气无声透出,霎时充斥殿宇。
如烟、秋水等亦已随她入内,见状早已心惊胆战。秋水低声安慰道:“娘娘不用着急,皇上心中有数,再不会放过沈南霜那贱人!”
木槿微一阖眼,徐又睁开,眼底渐渐恢复
清明如水。
她叹道:“你们错了!皇上必会妥协!”
秋水与如烟对视一眼,忙又劝道:“皇上到底念着母子之情,便是暂时放了沈南霜,也不过是看在太后面上罢了,绝不会是因为相信了她。”
“相信她?”木槿冷笑,“若皇上还敢相信她,这大吴的天下只怕有点险。”
她走到窗边,抱了只暖炉在手,倚在榻上向外张望。
果然,片刻后,便见许思颜恭谨含笑颇有孝子风范地将慕容雪送出瑶光殿。
而慕容雪身畔,赫然随着脸肿得跟猪头似的沈南霜,无声凝噎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分明在控诉着皇后的狠辣无情。
明姑姑啧了一声,“看这拿乔作势的,若传出去,不知以为咱们怎么欺负她了!”
木槿道:“她愈可怜,我这皇后自然愈霸道,怀着五六个月的身孕也不肯安生,多心多疑为难她一个贤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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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正是晚上六点;戌初是七点,戌初一刻大致相当于晚上七点一刻。没研究过古时寺庙做晚课的时间,如有讹误,大家……大家也这样将就看看吧!
暗尘惊,春光渐逐春风去(四)
明姑姑嘿然而笑,“她素日爱在涵元殿附近走动,又爱悄悄跟着皇后,咱们故意没去阻拦,宫中早有些流言斐语,若再有几个人出面证明她的确在皇后遗失簪子的地方出现过,凭谁都会多心多疑,被打个半死也是活该。”
木槿道:“凭空捏个莫须有的罪名给她,实非君子所为。”
明姑姑便犹豫,“这……”
木槿拈过瓜子,嗑了一粒,待唇齿间的清香散发开去,才眉眼一弯,闲闲地笑起来,“可我不是君子,我是女人。——最毒妇人心,她毒我更毒!呵,敢害我的织布,天王老子都保不了你!”
明姑姑皱眉,“可太后替她觅来人证,硬生生将她保住,我们恐怕不易下手。”
秋水冷笑,“怕甚?太后一天十二个时辰护着她不成?总有机会落单。到时咱们暗中安排人出手,还怕割不了她脑袋?”
木槿不再嗑瓜子,却开始一粒粒地剥着。她边剥边慢吞吞地说道:“在查清真凶之前,留着她脑袋吧!我不能让织布枉死。妲”
一向温默的如烟终于也忍不住愤然,“难道查不出真凶,就容她躲在德寿宫逍遥自在?愈让人小看了咱们瑶光殿!”
木槿淡淡道:“逍遥自在?大吴皇后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还想逍遥自在?等着生不如死吧!”
外边便传来许思颜含笑的声音:“娘子想谁生不如死?快告诉为夫,为夫必定代娘子出手,免得娘子手疼!”
木槿横他一眼,并未答话。
秋水已嘟嘴道:“自然是刚被皇上放走的那位。”
“哦!”许思颜眉目微凝,眸心乌沉如有漩涡深深,“怎样将她放走,日后必定怎样将她擒回到娘子跟前。”
他顿了顿,“只是需请娘子给为夫一段时日。”
木槿抬眼,正见他低眸。
长而乌黑的浓睫在美如粹玉的面庞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自有种沉静却雍贵的气度,早已不复当太子时的浮夸荒唐。
这男子已是真正的帝王,真正的大吴天子。
依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眼睛,便足以心安。
木槿弯了弯唇角,慢慢站起,摊开掌心。
已经剥了一小把瓜子仁。
她伸出手,将瓜子仁轻轻撒向窗外。
“织布,你回来了吗?过来一起嗑瓜子。从悦蒸炒的,我剥的。”
许思颜黯然。
他亦令人倒了酒,三杯以酹。
“织布,朕亦敬你。谢你护木槿一生。”
于他们,一生也许刚刚开始;可对于二十出头便英年早逝的织布,跟随木槿的这么些年,已是一生。
他们虽能随自己心意将织布送归蜀国厚葬,但到底不宜将他的尸体带回至尊至贵的瑶光殿。
惟盼英魂有灵,依然记得回来的路。
回来再看一眼相伴多年的皇后和同伴,尝一尝皇后剥的瓜子,品一品皇上敬的美酒。
-------------织布,谢你护木槿一生-------------
楼家别院。
夜已深,楼小眠早已换下官袍,随意披了一袭雪白狐裘倚榻而坐,边翻阅着书卷边在旁边的暖盆上烘手。
上好的红箩炭燃得正旺,将他修长白净的手指映得近乎透明。
紧闭的窗棂忽格地一声响,然后烛火一暗。
楼小眠秀挺的眉尖蹙了一蹙,将书卷搁下,含笑道:“绯期公子,怎么又来了?可知现在多少禁卫军正满城搜捕你?”
窗棂依然紧闭,仿佛根本不曾开过;但屋里赫然多出一人。
绯衣似火,俊颜如雪,眉峰一缕戾气升腾,衬着手中提的宝剑,周身杀机,竟似从地狱步出的玉面修罗。
他走近楼小眠,毫无顾忌地提过他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他叹道:“好茶,好茶!可这么一口饮尽,也只能算作寻常解渴的水罢了。”
楼小眠浑不在意,只盯着他面庞,问道:“为何杀了织布?难道他看到
你和那个南瓜在一起了?”
孟绯期皱眉,“南霜,是南霜,沈南霜。”
楼小眠点头,“嗯,南霜。”
孟绯期这才道:“不是我杀的。我听到外面有动静,出去看时织布已经死了。一个金面人下的手,可惜让他跑了。”
“金面人……”楼小眠思忖,“能杀了织布那样的高手,再顺利从你手中逃脱的人,那身手可着实不简单!”
孟绯期道:“我根本不曾听到打斗声。说来这织布死得冤。那金面人应该是他熟人,才能悄无声息便取了他性命。论起金面人那身手,原也寻常得很,但有人接应,沈南霜又太贱了些,耽搁了我追人。”
绝美的眉眼间依然是桀骜不驯的猖狂放肆,不将任何人放于眼底的不可一世。
论武艺,他的确有骄狂傲气的资本;只是心性高了,太多的事便再也看不清晰。
楼小眠不知这算是孟绯期的幸还是不幸,摇头低叹一声,静如深潭的眼底浮出了星星点点了然的笑意。
他笑道:“那个南……南瓜贱?”
孟绯期鄙夷道:“估计天生的,承继了她生母的风范吧?咳,不是南瓜,是南霜,沈南霜。”
“哦,也就是说,你们正在屋内干好事时,织布蹑踪而来;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有什么人注意到了他的行动,跟在他身后,并在他监视你们时下了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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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你们想出来的!咳!
暗尘惊,春光渐逐春风去(五)
楼小眠拢一拢身下的裘衣,在榻上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倚着,愈发显得清弱剔透,宛若冰雪琢就的玉人,“敢情杀织布的人是你朋友,这是帮你来了?”
孟绯期懒懒道:“帮我未必,但和萧木槿有仇那是必然的……所以我想着,走就走了吧,不是和皇后有仇么……禾”
他唇角一勾,笑容潋滟如月下牡丹,骄贵绝艳,独酌夜风,风姿无限,眼底却偏偏有股暴戾荧荧晃动,如暗夜里正伺机择人而噬的一匹孤狼。
楼小眠不紧不慢自行重倒了茶,顺手也递了一盏给孟绯期,“嗯,与皇后有仇的,想让皇后不自在的,都可以是你朋友。”
孟绯期便接了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因病弱而显得过分白皙的面庞,“我们不也是因为这个,才成为朋友的吗?”
楼小眠低垂浓睫,慢悠悠地问,“可那人要杀织布,原没必要偏要在那时候动手。即便同仇敌忾,提前惊动你引发误会也不好。莫非当时你们正说着什么?妲”
孟绯期一凝神,“哦……沈南霜跟我说,许从悦二月为爱妾办的寿宴,恐怕有些古怪。太后似乎知道了什么,料定了皇上会去,且会对慕容家不利,大有殊死一搏之意。”
楼小眠沉吟,“前儿入宫我也提过此事,但皇上似乎没什么兴趣……”
孟绯期道:“我本来没怎么留意沈南霜这些话。这女人着实有点疯魔,居然还敢惦记许思颜,想疯了编出些胡话来也不是不可能。——她也不想想,许思颜那小子虽然不怎么样,可到底是一国之君,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会要她这个被人玩剩的女人?真是做梦!但织布死了……织布死了,难道是因为听到了这些胡话?”
楼小眠啜茶,悠悠道:“那么,便未必是湖话。从今后真得多多留心下那个寿宴了……《帝策》呢?”
孟绯期道:“自然给了沈南霜。织布被杀,萧木槿必定疑她,只有太后能保得住她。她必定会用《帝策》来保命。而慕容家有了《帝策》,呵,楼兄,你说他们会多长些脑子,还是会多些长胆子?”
楼小眠笑而不语。
孟绯期又觉得奇怪,“这样的皇家之物,价值连城,你哪里弄来的?为何不自己留着?”
“杀人夺宝,原不是什么难事……且武成帝的字实在不怎样,内容铭记于心便可,要那不会说话的破书做什么?”楼小眠惬意地向后一仰,“把它用于最值得用的地方,即可。”
孟绯期点头,“禁卫军那些狗满城里搜捕我,我也不便在你这边久呆。虽不晓得你为何苦苦跟许思颜夫妇为敌,但能多一个合作伙伴也是好事。我可不想连累你。”
楼小眠轻笑,“皇上也已开始疑我,附近亦常有人盘查打听,我就不留你了。绯期公子自己保重,暂时别去联系那个沈南瓜了。”
孟绯期已将茶盏中的水饮了,踏步向外走出两步,闻言不禁顿下足,皱了眉再次提醒:“楼兄,她叫南瓜……呃,错了!她叫南霜,不是南瓜。”
楼小眠恍然,“哦,南霜,南霜。不能怪我记不住,南方气候温暖,哪来的霜啊?真真矫情,真真做作,真真……听不顺耳。”
孟绯期摇头。
一个名字而已,也能有这许多感慨,果然酸得很。
看来文人到底是文人,即便才识过人手腕强硬,也脱不了那层酸腐的外衣。
他依然从窗口跃出,再无声无息关了窗扇,瞬间失了踪影。
楼小眠独在书房里,慢吞吞将自己茶盏里的水饮尽,才站起身,端起孟绯期用过的杯盏查看。
方才同在桌上拿的细瓷杯盏,与他所用的一般无二。
俱是折枝花卉的彩釉茶具,勾勒得精细美丽,可作茶具,亦可把玩。
指尖一线银光闪过,一根银针探入盏底余沥,登时转作浅绿色。
他唇角便有一缕轻烟般的笑意淡淡浮起。
如雪莲轻绽,清澈超逸,孤高绝尘,令人见而忘俗,不由地心生敬意,视之如仙。
可偏偏是这般一个妙人儿,刚刚下毒于无形,在无声无息间算计了视他为朋友的绝世剑客孟绯期。
------------活在算计中的人,没有朋友---------------
正月里几个倒春寒的冷天过去,气候便渐渐温暖起
来。
春风艳阳色,柳绿花如霰。
转眼间,瑶光殿前的木槿花很争气地开始吐出点点新绿,渐渐汇成一树树的葱翠,庄重端雅的瑶光殿便平添了几分明艳妩媚。
木槿身子渐沉,加之宫内外的事大多被夫婿和随侍们包揽打理,生活极闲适,小脸未免又圆了一圈。
与之相反的,许思颜却似比先前忙碌了许多,有时彻夜与心腹近臣商议国事,有时微服出外巡视,两三日方回。
但他并未对慕容家有何动作。
萧寻借死遁身,带着心爱的小白狐远走他乡,萧以靖却不得不因为父亲的“薨逝”守孝。于是,他纳慕容琅为侧妃的事便不得不搁置下来。慕容琅胆子渐渐放开了些,寻机又开始往雍王府跑。许从悦避之如虎,往往借口皇上召见逃之夭夭,总算有惊无险。许思颜只作不知,从不深究。
随后慕容继棠因慕容老太妃生病,再次回京侍病。许思颜似完全忘了这位是当日假山暗害木槿的最大嫌疑人,一般地厚加赏赐,还赐了两名绝色的歌妓,——只是这赐歌妓的用心却叫青桦、顾湃等人心下暗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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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尘惊,春光渐逐春风去(六)
对着绝色美人,却能看不能吃,对于任何男人都是绝大的羞辱吧?
又隔半个月,孟绯期同住过的那个妓.女终于也在京畿的一个小镇找到了。
可惜她只知沈南霜在织布遇害那晚过来找孟绯期,醒来时已经被孟绯期带出了京城禾。
因得了一大笔银子,她遂遵了孟绯期吩咐,打算在外躲个一年半载再回京重操旧业妲。
不仅如此,细细调查后,竟有附近的居民说,当夜在暗处小解时曾见到高来高去的黑衣人经过。
或蒙面,或带金色面具,手中锋刃雪亮逼人,惊得他尿一半又缩了回去,一夜都哆嗦着没能再尿出来……
帝后二人得讯,几乎立刻将这金面人和慕容继棠联系起来。
此事发生于慕容继棠回京之前。但他从前既能悄然无声地回京一次,这次自然也能悄然无声地提前回来一次。
于是,虽未能查出织布到底是谁下的手,但从帝后到明姑姑、青桦等人,都已认定此事必与慕容家脱不开关系。
木槿欲要以那妓.女口供为证,再去逼问沈南霜,并关押提审天清寺那群敢对帝后大打逛语的姑子时,许思颜阻住了。
他道:“此事不用急,再缓些日子罢!”
平淡的话语里却有几分肃杀,听得木槿心头一跳。
她早已觉出他这些日子的异常,遂候着周围无人之时问道:“是不是有所打算?”
许思颜静默片刻,才柔声一笑,“放心,只打算略施薄惩。其他……一步步来吧!”
但木槿知道他绝不只是打算略施薄惩。
先帝驾崩前调往朱崖关的庆南陌撤回了晋州,却换了皇上嫡系的苏落之为朱崖关守将,扼住通往京城的要道;骠骑大将军盛从容在许思颜的支持下进一步扩充兵力;许从悦在上雍所练府兵被调来京畿,与慕容一系的卫白川同编入城东大营;广平侯所属兵马军饷屡有延迟,有流言称是广平侯克扣粮饷;还有流言称一路不太平,快到陈州时居然遇到盗匪;又有流言称,每次运粮至陈州,不是暴雨就是暴雪,连山体塌方甚至地震都出现了,恐是上天有所警示。
许思颜驳斥了最后一种说法,褒扬慕容氏忠贞不渝,却命礼部安排焚香祭天,显然也把这“上天警示”放在了心上。
木槿替他忧心时,许思颜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告诉她,虽有雨雪,但粮车缓缓而行,个把月间遇到几次雨雪原是正常之事;地震倒是有,只是震的时候粮车起码在两百里开外;山的确塌了,倒了几株树。为挪那几株树,运粮官令人将前后山道封了半个月,粮车自然也歇了半个月……
至于被劫了的军饷,早已在谢韶渊的青州军营里。
许思颜的确在不动声色间筹谋着一切。
他不是他文弱隐忍的父皇,他也不觉得自己欠着谁负着谁。
这是他们的江山,他和木槿的江山,未来他们的孩子的江山。
即便铤而走险,即便得罪母后,他也要收回帝王应得的无上皇权,再不容任何人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看着木槿蹙起的眉,许思颜低头抚摸木槿的小腹,已笑得眼角弯起,眉宇间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木槿,我们的孩子,将是真正的大吴之主!君临天下,笑看河山!”
木槿偏过头,狡黠一笑,“我的孩子自然会是大吴之主。不仅我的孩子,我的夫婿更是英明神武独一无二的大吴之主!我会陪我的夫婿……君临天下,笑看河山!”
她的话语带着草木气息扑到许思颜面庞,他已不由得心中一荡,便有些把持不住,俯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却低骂道:“少招惹我!不然晚上受不住了,可不许哭鼻子!”
他这样说着,面庞却已一扫朝政大事的张扬自信,泛出明霞般的薄薄绯色。
木槿欣赏着夫婿的美色,顺势在他脸上捏了两把以示亲热,方才笑道:“我何尝招惹你?我只是相信……相信我夫婿才识无双,必是一代明君而已!不过慕容家盘踞朝中已久,素来手掌兵权,大郎与他们过招,务要谨慎!横竖……我们还年轻!”
他们还年轻,他们有的是时间陪慕容家慢慢玩下去。
慕容太后会老,临邛王无能,广平侯倒是厉害,但架不住下一辈能耐不够,偏还彼此相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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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临邛王次子慕容继源想取代慕容继初的世子之位,而慕容继棠则根本没把长房那两位酒囊饭袋的兄弟放在眼里……
许思颜黑眸愈发明亮,轻笑道:“好叫娘子放心,为夫心中有数,自会谨慎行事!”
他略略犹豫了下,才低低问道:“下面的事,从悦会鼎力相助,只是我需出宫一次。你安心呆在宫中即可,崔稷到时会留在宫中小心护卫。”
这些日子他时常秘密出宫,瞒得过旁人,自然瞒不过木槿。但素日里不过告诉她一声而已,极少特地提及留人在宫中护卫。
木槿心中一动,“便是从悦为小妾做寿之事?我就奇怪着,从悦对那花解语虽然不错,可细瞧着也未必有多喜欢,怎么就能巴巴地为她那样铺张起来!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你在暗中主使!”
许思颜道:“那花解语……恐怕也有些蹊跷。但她既然长袖善舞,连慕容家的公子们都能个个相识,不利用起来也忒可惜了!”
木槿便知许思颜打算利用醉霞湖边的这场盛宴做些文章,连长袖善舞的花解语也已被他算计进去了。
她犹豫片刻,说道:“大狼,论起从悦人品,原也信得过。不过他自幼也在太后跟前长大,颇有情谊,只怕……未必肯与慕容家决裂。”
许思颜微笑,“你放心,从悦受不了慕容琅纠缠,早就巴不得离慕容家那干人远远的。何况太后是他叔母,更是我母后,我自有分寸,绝不至于让彼此太过难堪。——但若慕容家那几位表哥自己闹起来,闹再大也怪不得朕吧?”
木槿会意,笑道:“那就好。从悦天性潇洒良善,却被皇家身份约束住,不得不处处谨慎,惟恐落人话柄,寻常看他行事便有些缚手缚脚的模样,想来心中也不自在。大狼需留心着,能担多替他担着些下来,别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许思颜“噗”地笑起来,“你待他倒似比我还仔细些。放心罢,他是你好友,更是我堂兄,我焉能害他?算来他也够仔细了,连送来的瓜子都用银箔包着,连所用配料也一一以纸条标明放在其内,生怕咱们误会有什么不妥……”
木槿低叹,“皇家素来如此。想他父亲以皇长子之尊都能死得不明不白,他自然会顾虑得多些。”
许思颜道:“好在他到底跟我一条心,也许做一辈子彼此并无嫌隙的好兄弟不难吧?”
木槿默算如今局势,京城及京畿附近兵马,除了皇帝直属的禁卫军,还有刚被编入城东大营的雍王府兵。慕容氏最精锐的军队被拦于朱崖关外,原在江北的势力又被连打带消清理得差不多,还有几支驻扎得远的,一时半会儿根本顾不到京城之事。
如此看来,许思颜要做之事,即便不是万无一失,至少也有七八成胜算。
正思量之际,腹中忽然一动。
然后,便听许思颜惊喜地叫起来:“咦,他……他踢我!他……居然会踢我了!”
他将手隔着衣物覆在木槿腹上,小心地感觉着小家伙的动作,眉眼已然晶亮含笑,璀璨如落了一天星光。
木槿笑道:“这有何奇?他大了,自然要在肚子里动动手脚伸伸懒腰之类的……不过,这家伙的力气倒是越来越大了,有时不经意,给他踢得好疼,半天直不起腰来!”
许思颜笑道:“这么顽皮,八成是男孩。在肚子里还罢了,若出来还敢踢娘亲,看我老大巴掌打他屁股!”
说得木槿掩嘴而笑,却禁不住依到他怀间,双臂环住他柔韧有力的腰肢。
彼此眼底,便都是直白明净如孩子般的笑意。
原来一世的幸福竟会是如此的简单。
只要能执住心上那人的手,一直走下去,即便一路有风雨有阴霾,有荆棘有豺狼,总会行至山水开阔处,迎头撞上满怀阳光,满目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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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日子基本结束了。
花弄影,深宫槿色美人谋(一)
二月廿八,花解语生辰,木槿有孕近六个月。
许思颜并不着急,下了朝,陪木槿在宫中说笑半日,才似突然来了兴趣,令人备下鸾驾,前往醉霞湖。
他恐木槿忧心,并未告知详细禾。
木槿自幼便知后宫干政的种种不利,何况许思颜现有个干政的母后,再不肯逾矩去问他朝政之事妲。
可她素来聪慧,早已推断此事必与慕容氏三兄弟争权相关,许从悦被推在前方,许思颜暗中支持而已,应该没什么风险。
可不知为什么,这日她似格外忐忑,连胎儿都似不安,几次将她蹬得弯腰叫苦。
明姑姑等明知她不放心许思颜,忙安排人手前去醉霞湖打听着,“娘娘请放心,皇上素来仔细,我们已多派人手跟去,若有何动静,必会在第一时间传入宫中。”
木槿苦笑,“昨儿看了舆形图,才觉得这醉霞湖似乎太远了些。若等他那边传来消息,只怕筵席都快结束了!”
她想着便有些恼恨,“其实我该跟着去才对。太医不是说得多活动活动生产才快?便是我身子重了些,也未必便比那些千金小姐娇贵。”
明姑姑忙道:“娘娘这话可错了!娘娘本就比那些千金小姐娇贵千倍万倍,何况这腹中怀的可是龙胎!未来这大吴的天下……”
她到底不便直说木槿怀着的必定是未来的大吴天子,只无限欣慰地笑了笑,继续道:“那样的场合,鱼龙混杂……娘娘,咱们还是别去凑那热闹了吧!”
木槿便揉着眼睛叹气,“罢了……只是多留神打听着些。顺便留神注意太后那边的动静,我这眼皮总在跳个不住,莫非那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趁着皇上不在继续使坏?”
明姑姑唬了一跳,连忙道:“小祖宗,你这是身子重,睡得不好,才胡思乱想罢了!这皇宫内外早已安排妥贴,谁敢跑咱们瑶光殿使坏?”
话虽如此,却已出去吩咐,让各处人等多加小心,又命青桦知会崔稷,多派暗卫留意德寿宫等处的动静。
可德寿宫很安静。
这几个月德寿宫一直很安静,尤其是上回从天清寺取回福寿图后,德寿宫更安静了。
听闻慕容太后一早又对着那福寿图颂经,害得木槿好奇起来,几乎想找个人去把那图悄悄描画下来。
“兴许那福寿图是什么害人的符箓,多半是害我的,也许还想着害皇上,否则太后怎会看得那么入神?不如咱们也研究研究,好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明姑姑无语良久,到底令人寻出了几幅福寿图出来,说道:“听说大致也是这模样,皇后要不要研究下这都是什么符箓?”
木槿瞧时,多是寿星手捧寿桃,身畔蝙蝠飞舞。有的画上倒也有很多字,可惜除了福,便是寿,拼成围在寿星周围的花纹,倒也十分别致,却再看不出半点符箓的模样。
木槿悻然,丢开图去把玩自己的钢针。
身子虽不如从前轻便,但她近来时常弹琴,那手指已愈加灵活。
她的女红虽一般,运针的指法倒是曼妙。
许从悦送来的葵瓜子太多了,此时正好派上用场,扬手一把七八颗出去,随之飞射去七八颗钢针,齐刷刷破开瓜子,钉在窗棂边的靶子上。
并未对着正中圆心,却围着圆心圈作了接近椭圆的形状。
木槿叹气,表示并不满意。
那边秋水等忙将钢针拔下,由着木槿继续努力,好把那圈葵瓜子围得更圆更端正些。
如姻便悄向明姑姑憨笑道:“姑姑,娘娘这是想用钢针画一张圆圆的脸儿呢!”
说话间木槿又已试了几次,刚好排出了一个圆形,闻言抬头看向她们时,正见一张圆圆的脸儿,果然和她排出的圆形十分相似。明姑姑等不由大笑起来。
木槿故意咬牙切齿,指间拈着根钢针比划着,说道:“死丫头,敢拿我取笑,看我缝上你的嘴!”
秋水等原是自幼相随的侍儿,再不惧她,兀自格格笑着,倒让她一直压抑着的心胸疏散许多。
明姑姑见状,便道:“用完午膳后原该多活动活动,免得吃下去的东西积在胃里。不过玩了这许久也该差不多了
,不如去睡上一个时辰,待醒来皇上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木槿点头,正要起身回内室休息时,外边忽有人匆匆奔来,急禀道:“娘娘,安福宫一名执事宫女称有急事求见!”
木槿怔了怔,复又坐下身来,道:“传。”
便是宫女领来一个长眉细眼的女子,却是脸色惨白,神情惊惶。
她似连手脚都已惊吓得软了,“扑通”跪倒在地,磕头道:“奴婢听蔓叩见皇后娘娘!”
木槿隐约记得此人。
当日吉太妃假山“捉奸”激怒新帝新后,身边亲信随侍被裁换掉一大半。木槿去安福宫时,新换过去的几个大宫女曾上前行礼,似乎就有这位听蔓。
明姑姑便代为发问:“这么急匆匆的,有什么事?”
“娘娘,请看这个!”
听蔓也不敢耽搁,颤着手将一只绢袋呈上。
秋水忙接过,将绢袋解开检查了,方才呈到木槿手上。
而木槿看到绢袋里露出的一角,眸光已是一凝,原来对着明姑姑等的娇憨慵懒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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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弄影,深宫槿色美人谋(二)
一把抓过那绢袋,她迅速抽出其中书册,果然一眼看到了熟悉的封面,以及,熟悉的书名。
《帝策》禾!
竟是一年多前随着白大枚一起失踪的《帝策》!
木槿缓缓将《帝策》握紧,黑眸清冷如冰泉,紧紧注目于听蔓,沉声问道:“哪里来的?”
听蔓哆嗦个不住,牙关叩得格格作响,“回……回娘娘,是……是奴婢今日无意在吉太妃卧房发现的。妲”
“无意发现?”
木槿略倾了身,低低一笑,已有凌锐如刀的气势伴着迫人杀机迎逼向听蔓。
“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会认得此物?又是怎样无意发现的?连这个都能无意发现,你的能耐可真不小!调我瑶光殿当差如何?”
听蔓连连叩首,“回皇后,奴婢其……其实并无能耐。只是奴婢的兄长在禁卫军里当差,奴婢上年回家探望母亲,恰遇兄长与同僚在家饮酒,无意听得他们提起正奉旨追寻《帝策》的下落。奴婢不懂《帝策》是何物,但听他们口吻,似与江山社稷有关,极要紧的东西,皇上才会追得很急。不想昨日忽看到吉太妃独在房中鬼鬼祟祟翻着什么书,便留了神,趁着今日吉太妃去乐寿堂拜佛听经时到太妃箱子里找出来,才发现竟是这个……”
“今日……怎么太后太妃都这般虔诚起来?”木槿挑眉,然后继续盯向听蔓,“你怎知吉太妃翻的会是《帝策》,而不是佛经或诗书?这也能起疑留神,甚至冒险去翻太妃的箱子,不怕她发现了把你一顿板子活活打死?”
听蔓不料皇后竟这等多疑,额上早已汗水涔涔,涨红着脸道:“当时奴婢无意走在屋外,只听得太妃娘娘抱着这书在那里喃喃自语,说什么从悦,从悦,在娘这里,你放心……从悦,上天护佑从悦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奴婢听这话似有些不对,当日又得过明姑姑吩咐,要多留心太妃一举一动,的确也存了立功之念,方才藏身暗处,看好太妃藏书的箱子,却是到了今日才有机会盗出……”
小人物的心机和狡诈和盘托出,竟是无懈可击。
木槿手足发凉,面色却依然平静无波,从容说道:“若你所言属实,本宫会赐你一世富贵;若你恶意攀污挑拨,你这一世,便到头了!”
听蔓不知是惊是喜,伏地哭道:“是,是……奴婢不敢撒谎!”
木槿示意宫人将她带出去,“想来你一时也无处可去,先在瑶光殿住上几日,等皇上回来再行封赏吧!”
待听蔓抱着肩跟宫人匆匆离去,木槿才又翻动手中的《帝策》。
如假包换的《帝策》。
当日她和许思颜思忖了许久,认定了绝不可能在慕容继棠手上的《帝策》,竟然出现在了吉太妃宫里……
而且,在许思颜打算联手许从悦削弱慕容家的时刻。
明姑姑脸色凝重,低低问道:“娘娘,要不要去一次安福宫?”
木槿抬头,将《帝策》收起,却握住了桌上的一排百余根钢针,缓缓道:“要!”
明姑姑忙扶她起身时,木槿又吩咐道:“顾湃,你这就出宫,快马奔去醉霞湖告诉皇上,雍王恐有异心,请他更改计划,尽快脱身回宫;青桦,秘密在宫外备好三辆马车,需轻捷灵便,不引人眼目;传本宫懿旨,令崔稷点一百禁卫军在承运门外候命!”
青桦等人原在殿外值守,眼见情形不对,早已在门口候着。如今听她居然唤自己“顾湃”、“青桦”,而不是懒洋洋拖着长声的“排骨”、“青蛙”,心中剧震,忙应道:“臣等领命!”
二人再顾不得其他,带上几名亲卫急急奔了出去。
木槿低叹道:“但愿……还来得及!来人,替我更换出门的衣裳!”
明姑姑面色骤变,“娘娘,你、你正怀着龙胎呢!”
木槿冷然道:“若龙胎的父亲出事,你以为这龙胎还保得住吗?”
明姑姑哑然。
匆匆更换了窄袖袄裙,木槿藏了软剑、软鞭和百宝囊,然后罩上一件宽大的石榴红绣金凤祥云大衫,将利落的装束挡住,依然一派当今皇后的尊贵沉稳气度,到铜镜前照了再无破绽,才定了定神,带着一众随侍径自去找吉太妃。
听蔓竟未撒谎,吉太妃果然没在安福宫,却在乐寿堂颂经。听闻太妃胃口不
好,连午膳都不曾好好用。
闻得皇后过来,吉太妃领了比丘尼匆匆起身相迎时,木槿早已留心打量她神情。
瞧在许从悦、花解语面上,又因吉太妃这一世的确坎坷,木槿虽令人监视,却早有吩咐,饮食用度一概不许人简薄半分。但吉太妃调养这许久,反似更加清瘦,连颧骨都凸了出来,独一双眼睛形状美好如花瓣,尚有几分年轻时的神采。
见木槿过来,她虽浮笑于面,神色却更见仓皇憔悴。
“皇后……也来颂经祈福么?”
她陪着笑脸,“看皇后气色甚好,想来神佛护佑,龙胎安康,日后诞下皇子,必和皇上一般英姿神秀,文武双全。”
木槿一笑,却向她身后的比丘尼道:“都出去吧,我有事儿和太妃商议呢!”
她的声音不高,笑意温煦,却气势夺人。即便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站着,亦有种风清骨峻凛不可侵的朗朗风致迢递而出,令人心生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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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弄影,深宫槿色美人谋(三)
比丘尼低着头连忙告退时,吉太妃面上的笑容便愈发僵硬。
木槿从从容容向前踏出一步,笑得安闲悠然,目光却尖锐得似能一眼看到人的心底。
半讥半嘲地,她悠悠道:“太妃,方才醉霞湖传回急信,雍王毒计被皇上破,已被人一剑穿心,暴毙当场!”
吉太妃立时面白如纸,连唇色也褪作灰白,整个人似纸片般随风飘摇,堪堪欲堕。她失声道:“不!不会的!从悦他不会出事!妲”
木槿心头已又是一沉。
吉太妃没有辨驳雍王不可能和许思颜手足相残,却只说从悦不会出事……
她吸了口气,笑意愈发潋滟,“他身边的人供出太妃是同谋,太妃可以异议?”
吉太妃身子一晃坐倒在蒲团上,失神的眼睛看着木槿,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从悦不可能出事,你、你骗我!”
木槿指向身后慈眉凝视众生的佛像,笑道:“你以为你在乐寿堂求上半日,佛祖就会满足你鼓动他们手足相残的恶毒心思?”
吉太妃脱口道:“我没有鼓动!从悦……从悦他一意孤行……”
木槿盯住她,清荧荧的眸里隐灼幽幽烈焰,“一意孤行,明着与皇上联手,背后与慕容氏勾结,利用皇上对他的兄弟之情反戈一击,为的就是……”
她霍地指向皇宫正殿的方向,“为的就是太极殿上的那张龙椅?好一个许从悦!好一个雍王殿下!”
吉太妃又是绝望,又是伤心,又是惊怖,早已心神大乱,竟被她逼问得泪珠子簌簌而落,哭叫道:“不是!不是!从悦只是想和我在一处,并无心谋夺帝位,更无法心谋害皇上!”
木槿已给气得笑起来,“太妃可真会说笑!无心谋夺帝位谋害皇上,敢情是打算抢个帝位玩玩而已?那他辛苦夺了《帝策》,也只是为了送给太妃玩玩?果然是孝子贤孙!”
吉太妃仰起头,惊愕哭叫道:“帝……帝策?没有!没有!从悦没未夺过《帝策》!”
木槿眉峰不由蹙起。
明姑姑冷笑道:“太妃还做梦呢!听蔓已将太妃收藏的《帝策》呈交给皇后,你往哪里抵赖?”
“可……可真没有……”
吉太妃空洞着美丽的眼睛看向木槿,讷讷地说着,似欲辩解更多,却又颓丧伏于地间失声痛哭,如一枝风摧雨揉后失了芬芳的憔悴玉兰。
木槿微有疑惑,但既诱逼她说出实情,再也无心纠缠其他事宜,居高临下地睨向她,“雍王虽无情,皇上却念旧,如今虽不打算将他尸首带回京城,却有意请太妃过去看他最后一眼。太妃打不打算去?”
吉太妃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慌忙道:“去,去……不过……”
她的神色一动,绝望迷离的眼底忽浮过一丝缈茫的冀望,然后抬起头来,审慎地查看木槿的神情。
木槿略弯了腰与她对视,淡定的笑意里蕴着胜利者的嘲弄和不屑。
“听闻从悦断气前只说了一句,孩儿不孝,不能侍亲终老……然后看着皇宫的方向倒下,一双眼睛始终没能阖上。想想这模样也的确恐怖了些,太妃其实不去也罢!”
“天哪——”吉太妃尖叫一声,已揪住自己头发,狠狠在地上撞着,失声哭叫道:“我去!我去!我当然要去……看我的从悦!”
二十余年,相见不相认,更多只是隔着重重人群的闪烁注目,连听他唤一声“母妃”都是奢望……
最后一面,为她而横死并死不瞑目的最后一面……
她终于失态,不顾在地上磕破皮的额正汩汩渗着血,扑向木槿道:“我要见从悦!我要见从悦啊!从悦啊……天哪!”
木槿猛地将她甩开,捏着钢针的手暗暗护住自己腹部,冷笑道:“那么,收起你的眼泪,赶紧走吧!”
或许命运对吉太妃真的很残忍,很不公,但这绝不是许从悦背叛视他如手足兄弟的许思颜的理由。
木槿的袖中甚至还藏着一把葵瓜子,真诚善良热情偶尔还会害羞脸红的雍王许从悦亲手炒制的葵瓜子……
她还是不敢相信黑桃花竟能做出这样狠辣歹毒负情绝义之事。
可惜目前已经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算时辰,许思颜那边若是一切顺利,早该有人过来传递消息以免她悬心;
但她没等到许思颜的讯息,只等到了听蔓的告密,看到了这对母子深藏已久的险恶用心。
她倒是希望许思颜真已制住了许从悦,但许思颜分明不曾防备过这位堂兄,就像她明明有心存疑窦,依然愿意和许思颜一样,信任这支曾同生共死过的可爱的黑桃花……
示意秋水等一左一右扶住吉太妃,木槿大步走了出去。
乐寿堂、安福宫都在太后所居的德寿宫附近。
经过德寿宫时,木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德寿宫。
居然一如既往的安静,仿佛根本不知道她这个皇后胆大包天,这会儿竟敢把祖母辈的吉太妃“请”出了宫。
又或者,醉霞湖畔此刻正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一切,才是慕容雪真正关注的?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若许思颜失败,这吴宫怎会有她萧木槿的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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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有个bug,木槿是第一次见到《帝策》,对《帝策》的出现会很惊讶但不会感到熟悉。回头我看能不能联系编辑帮修改下,vip章节的修改实在是不方便。
饺子自己写着写着都把情节给写忘了,不怪妹纸们看着看着也把情节给看忘了。感谢“烟水迷离”捉虫,也欢迎大家继续帮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