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往事,荣辱尘中无了年(二)〖第二更〗
这日木槿听闻楼小眠大有好转,自是欣喜,忙令人预备补品,又挑了几株极大的人参和茯苓,一并带了过去瞧他。
乐寿堂及安福宫等太妃、太嫔们所住之处依然有禁卫军戒备,所行之处再不见半个宫女太监走动,愈发冷落到凄惶禾。
待行至乐寿堂附近,便听得清雅琴声悠悠传来。弦底情思,指间温柔,尽诉于脉脉琴音。
明姑姑皱眉道:“这是谁呢,这时候弹琴……”
虽说丧仪已过,到底还是国丧期间,何况乐寿堂还是佛门净地,弹琴作乐绝对是禁忌妲。
木槿听着那琴音古雅清澈,月光般缥缈却浩大,便知出自独幽。
在她小产之际,楼小眠曾将独幽借过她一段时间,但也真的只是借而已。待她和许思颜和好如初,巴巴地让茉莉过去又讨了回来。
木槿很是没趣,可想着楼小眠体弱多病,还得诸多劳心,委实辛苦,就这么点爱好,自己的确不便和他争抢,这才罢了。
她本就敬重他,如今眼见他舍命救了自己,更是感激,遂道:“不过是练练手而已,又非饮酒作乐,也不妨事。”
明姑姑立时猜到弹琴之人必与楼小眠有关,知她护短,抿唇笑了笑,“若是楼大人,自然不妨。病人借琴音纾解不宁心绪,不过调养病情而已!”
木槿对这解释很满意,弯了眉眼踏入乐寿堂时,早有比丘尼恭恭敬敬迎了进去,陪笑道:“解语姑娘也在呢!楼相说胸口疼得厉害,解语姑娘便弹了几曲,说好让楼相听了别只想着那疼处。”
宫中的比丘尼果然洞悉世事,与众不同。
琴声解郁么,就和小眠喝鸡汤补身一个道理,都算是服药呢,自然不是普通奏乐,皇帝都曾发过话,任谁问起都找不出差错来……
木槿一笑点头,悄悄走进去时,花解语刚刚一曲弹毕,纤纤玉指青葱修长,轻轻搭于琴边,盈盈秋水漾着柔情无限,正深深地看向楼小眠。
在安福宫调养了些日子,她的神色倒是全然不见了受辱后的狼狈和屈辱。而木槿看着她眼底的柔情则有些纳闷。
难道她看所有男子都是这般温柔似水的眼神?
那也许她和许思颜都误会了,花解语喜欢的真的不是许从悦……
楼小眠一身素色寝衣,静静地卧于衾被间,阖着眼睛听着琴。虽捡回条小命,但他比先前愈发瘦得厉害,剪影般削薄。
待缭缭琴音渐渐止歇,他才叹道:“你还是回去弹你的箜篌吧!这琴艺……比皇后的还差得远!”
他颇是惆怅地叹了一声,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支起,轻轻按在额际,好看的眉已微微蹙起。
无疑这位公子爷心高气傲,极难服侍……
花解语绝美精致的面庞便黑了一黑,目光悠悠流转,投到缓步进来的木槿身上,忙站起身来,说道:“那么,楼相便去请皇后娘娘弹吧!”
楼小眠道:“这个小没良心的,大约只顾跟皇上亲亲我我罢,哪里还想得到我?”
花解语本已上前欲向木槿行礼,闻言踉跄了下,圆睁了一对杏眼扭头看向楼小眠。
木槿含笑扶住花解语,示意她免礼退开,自己走到琴案边,略一凝神,指尖已搭向丝弦。
一曲《逢春》,生机昂然,明媚跳脱,顷刻在弦间漾开,宛转于禅房静室间,然后荡出窗扇,游丝般轻盈地飘出。
楼小眠“咦”了一声,唇角顿时挑起,“这支倒有进益,何时学来?”
花解语那如水眸光便又幽黑了些,微愠道:“吴都音律高手多得很,并非楼相一人,想学还不容易?”
楼小眠听得她话语冲了,终于诧异,“你这心境还弹得起琴来?”
这才懒懒睁开眼来。
木槿果已凝神于指弦,再顾不上抬眼去瞧他微愕的目光。
平和温暖如煦阳般的琴音缓缓在静室间滑过。
听而忘俗,闻而忘忧。即便放在佛门,这琴音亦是和谐适宜的。
楼小眠按在太阳穴上的手不觉放下,慢慢地支于头部,侧卧着看她弹奏。
一曲终了,木槿才满足地微笑着,轻轻在古老的
桐木琴身上抚触,然后看向楼小眠。
“楼大哥,我还是没良心的么?”
楼小眠一时却似未曾听到。他依然看着他,一双清寂如潭的明眸似蒙了雾,溢着水,有看不清晰的东西在其间闪动跳跃。
似欣喜,又似悲愤,又似蕴着难言的恨和悔,诸种情绪似藏得至深至密,如水底的漩涡,只在极清极静时看得到些微波澜。
木槿怔了怔,“楼大哥……”
她知楼小眠病情刚有起色,惟恐影响其心境,特地挑了支极宁和欢愉的曲子,再不想怎会引出他这等反常。
楼小眠听得她再唤,这才回过神来,忙放下手来,勉强坐起,笑道:“嗯,听住了!”
花解语持着丝帕在手,掩唇轻笑道:“可不是听住了!皇后在问楼相,她是不是没良心的……”
楼小眠便含笑看向她,“嗯,有点心,良不良就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了……”
“……”
木槿深感楼小眠某些时候脸皮之厚堪与她的大狼媲美。
但她素来极敬楼小眠,这回楼小眠又为她重伤,全了她的声名,救了她的性命,更是感激之极,便再不肯向对待许思颜一样反驳讥讽。
她清咳一声,转头看向花解语,“解语姑娘近日在宫中住得可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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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往事,荣辱尘中无了年(三)
花解语抿唇一笑,“还好,只是拘束了些,不如外面自在。还未谢过皇后赏下的那些东西呢,委实贵重了些!”
木槿叹道:“再贵重亦不过是些死物,与你为我做的相比,又值什么?本该唤你多到我宫里说说话儿,近来委实忙了些。禾”
其实不仅是繁忙的缘故。
花解语的身份在那里,何况又有从前那段见不得人的青楼经历,二人身份地位委实悬殊。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加上明姑姑等劝着,即便她救过木槿,木槿也不方便时常见她,只能厚加赏赐,多加维护。
花解语明知此理,慵慵懒懒地笑了一笑,“我也不曾做什么,不曾丢什么,皇后不必放在心上。妲”
她向后退了几步,却和明姑姑站在一处,静静地侍立着,再不打扰木槿和楼小眠叙话。
木槿只觉这女子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但她既与楼小眠一处,又那等相救自己,自然不会不利于己,遂放下心来,只与楼小眠闲话。
无非问他近日身体怎样,饮食医药怎样,然后提起那惊魂一日。
楼小眠问道:“听闻行凶者已经绳之以法?主使者呢?”
木槿轻叹,“动手的那些人,或自尽,或被杀,倒也不曾逃走一个。说起谁在主使,真要细查,未必查不出;便不是查也未必猜不出。只是……”
慕容继棠是直接指挥行动之人,那么,临邛王多半是指使者,至少也会是个知情者。慕容太后无论知不知情,都会是他们的维护者……
临邛王手握兵权,慕容雪则与许思颜有母子情分。他初践帝祚,根基未稳,不论是开启战端或母子决裂,于他都极为不利。
木槿在安福宫当着后妃宫人的面将吕纬大卸八块,并非一味地耍狠斗蛮,藉此立威,让所有人知晓如今谁才是这宫中主人而已。
除了将许从悦遣去陈州,她和许思颜并没有再往深里穷究此事,也便是这个道理。
楼小眠心中明白,只叹道:“虽然如此,难道就由着那些人横行下去?”
“横行?”木槿轻嘲,“我倒要瞧瞧,他们还能横行到多久!不论如何,皇上才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掌生杀予夺大权,有的是时间和实力培植亲信,削弱权臣……何况又有楼大哥这等大才子相助!”
她目注楼小眠,笑意似沾了窗外木芙蓉的嫣然,“楼大哥要不要跟我打个赌,三年,最多五年,思颜便可兵不血刃解了某些人兵权,夺了某些人官衔,让他们再也翻不出半丝风浪来!到时咱们便有再多的恨或怨,还怕出不了气?”
无权无势之时,再怎样的煊赫威风,也是昨日黄花,怎能与天下之主相比?
楼小眠瞧着这眉目张扬艳色夺人的女子,不由地一恍惚,才轻笑道:“果然是好主意!待皇上立足脚跟,磨也能将他们磨死。不过忍一时之气,既保仁君之名,又保天下安宁,于已于国两相有益,自然极好。不过他们既敢出手,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木槿道:“以皇上目前的实力,加上蜀国相助,咱们只要处处小心,应该不难应对。他们赢面不大,不太可能明着挑衅,我们严加戒备,不叫他们暗害到咱们就行了!”
楼小眠瞧她眉眼弯弯,依然带了几分少女的娇稚,不觉微笑,“晓得严加戒备就行。类似的事,下面必定还有。太后送你的那个老宫女,也需多加留心,别被她在暗中使绊子。”
木槿道:“那个香颂姑姑?早就叫人留意着了!安生些便罢,若不安生,不过是她自寻死路!”
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挑,清澈琴音里顿染上一抹杀机,淡若烟云,却凛若冰霜。
她向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真若欺到头上,笑里藏刀,杀人无形,真当只有他慕容家会使么?
楼小眠便唇角微扬,清浅笑意幽雅静美,直可入画,“这事儿若在琴边说着,真真让我的琴也俗了!”
木槿怔了怔,果觉是自己玷污了敬爱的楼大哥的独幽,不由有些心虚,忙站起身来,却坐到了他床侧,笑道:“话说,我还有件事儿想问你呢?”
楼小眠秀眉微抬。
木槿顺手拈过案上的松子,嗑了两颗,方问道:“小今是谁?”
无人见楼小眠衾被下的指尖一颤,更无人知从心头直传到指尖的骤凉骤热。但他秀美的面庞
却纹丝不动,半晌那低垂的浓睫才蝶翼般轻轻一扇,清寂双眸如山间溪泉般缓缓从木槿面庞滑过。
“怎会问她?”
木槿笑道:“那日假山里,我明明听得你声声唤小今,可不是小槿,或木槿!”
去年木槿和楼小眠被人栽污有染,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泾阳侯府派在楼小眠身边的侍儿黛云便是以死力证,他们二人说说笑笑,言行无忌,甚至亲耳听到楼小眠极亲昵地唤木槿为“小槿”……
木槿开始疑心着是不是那侍儿为替姐妹报仇而刻意污陷,但那日她在山洞里虽手足无力,却听得清晰,他的确在唤她“小今”,且唤了好多遍。
见楼小眠静默不语,木槿愈发好奇,追问道:“自然不会是我吧?”
她三四个月大时便被萧寻夫妇收养,从来就叫木槿,何曾叫过小槿?
她虽不知生身父母来历,但料想便是生身父母在世,那么点大便将她遗弃,再相见也不可能认出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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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往事,荣辱尘中无了年(四)
楼小眠向来待她极好,从第一次见面便明里暗里诸多.维护,便叫她忍不住猜疑,除了欣赏她的琴艺,是否也因为她生得和他认识的什么人相似呢?
楼小眠凝视她半晌,终于笑了笑,答道:“自然不会是你。不过你生得真的很像小今。从我第一次见你,心里便想着,若小今能活下来,长大后多半也是你这么个模样。禾”
“小今……是你妹妹?”
“是表妹,我姑姑的女儿。”
“姑母?妲”
木槿疑惑。
世人大多只知楼小眠是前朝楚相的弟子,她倒偶尔听他说过几句早年被仇人追杀之事,但终究不甚了了,他也不肯细说,再不知他父母亲人到底是什么人。
楼小眠一旦开了口,倒似不打算再隐瞒。他将右手枕在脑后,清秀面庞漾着一丝淡然的笑意,慢慢道:“我姑姑也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生得不算特别美,圆圆脸儿,大大眼睛,很是招人喜欢。可惜因为我们家败落,连累她怀孕七个月被休回了娘家,然后在娘家生下了小今。”
木槿听得大是诧异,“怀孕七个月休回娘家?便是娘家败落,这夫家也不必这么狠吧?那是他们的骨肉呀!”
楼小眠声音便又淡漠了许多,“我祖父本是南疆一个部落的首领,对我那姑夫大有助益,这才娶了我姑姑。后来我们那个部落与另一个部落争战失败,祖父战死,家族败落,姑夫所在的那个部落便决定与其他部落联盟,我那姑姑挡了人家的道,自然得让位了……”
木槿恻然,“落得如此下场……你姑姑若是坚强些还好,若是寻常柔弱女子,可真要给逼死了!其实遇到这种渣滓般的男人,趁年轻时早早离去未始不是一条出路。谁比谁少条胳膊少条腿呢,天大地大的,哪里去不得?大可逍遥自在过自己的日子。便是多了个孩儿,不过多了张嘴,也没什么难的。”
楼小眠向她凝眸微笑,“我姑姑没你这般洒脱,不过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我们家虽败落,也不在乎多养她们母女二人。只是姑姑生下小今后,有时会犯愁,跟我母亲叹息,说如她这般被休弃的,家里又是这么个状况,小今日后恐怕会受苦。我当时也才五六岁,在旁听母亲劝慰,便也上前劝慰,说我长大了,会照顾小今,照顾小今一生一世,绝不叫她受人欺负。”
他说这话时,原来雪白如纸的面庞居然泛出些微的红晕。
木槿开始不解,然后便掩唇笑起来,“楼大哥好厉害!五六岁便知道给自己定下媳妇儿了!”
楼小眠有些不自在,面上益发地红,忙咳了两声以作掩饰,才道:“其实不过瞧着我那小今妹妹可怜,随口一说而已,哪里懂得这个?倒是母亲和姑姑上了心,后来真的提过这事。可惜后来……”
面庞上的红晕迅疾褪了下去,唇上浅淡的笑容凝固,转作了说不出的惨淡和哀伤。
木槿猛地想起楼小眠所提幼年被仇人追杀的悲惨往事,不觉吸了口气,吃吃问道:“后……后来……你家出事了?”
“嗯。”楼小眠黑眸幽沉,声音却反而越来越低沉,“南疆众部落素来弱肉强食,何况我们家得罪的人不少。先是我父亲、叔父中伏遇刺,然后便是几个部落的联手围歼。母亲和姑姑带人拼命抵抗,让部属送我们几个年幼的离开。我再也没见到她们。听说母亲自尽了,姑姑刚强,重伤被俘后痛骂不已,结果被仇人割去舌头,剜心而死……她们的尸体被挂在树上风干了,然后弃到了深山喂狼……”
木槿听得心都收缩起来,怔怔地看着他,再也不敢问一个字。
楼小眠却不待她问,便已继续说道:“我自幼聪慧,算是我们家族最后的期望,所以部属虽然越打越少,始终有人在保护着我。我身边本来还有三岁的堂妹,两岁的堂弟,逃了一阵子,抱着他们的部属被便杀了,他们自然……也在劫难逃,被活活钉在地上,直到流尽鲜血而死……”
他说得极其平静,仿佛在说着与己无关的往事,连神色都淡淡,只是面色渐渐白得透明。
“最后,最后,呵呵……人都打光了,只剩了乳母抱着三个多月的小今带我逃命。小今很乖,饿了一整天都不哭。乳母说,我们没法带着她了,不然一个也逃不了。何况带着她,没有奶水,她也会饿死。她想把小今丢掉,我不肯,遂抱了她到一个寨子里寻找食物,结果……被发现了。乳母舍了性命护我逃出来,可小今……小今被人砍成了七八段,丢到了铁笼子里喂熊……”
直到这时,楼小眠沙哑的
嗓音里才有了不可遏的颤抖。
“……”
木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觉背上嗖嗖的凉意直冲脑门,手足僵住般动弹不得。
楼小眠神色却愈发平静,甚至淡漠。
他轻笑道:“其实过去许久了,我早忘怀了。可那日不知怎的,就觉得小今若能长大,便该是你这个样子,不知不觉便唤出来,倒叫你笑话了!”
“呃……”木槿讷讷道,“我没笑话,不过……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她自然不信楼小眠会真的寡情,会忘怀如此悲惨的往事。
因其惨淡,惨淡到无法面对,方才不得不用淡漠去隔绝往事,用一层伪装的坚硬的壳,去面对不得不面对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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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往事,荣辱尘中无了年(五)
家族覆灭,亲人惨死,自己孤身逃出,拖着破败的身体和绝望的往事苟延残生……
木槿心口一阵抽疼,忽一把握住楼小眠的手,问道:“那害死你家族的仇人还在不在?还有把你的小今喂熊的那个寨子的人?我替你报仇!”
楼小眠凝视着她,眸中若有什么物事在激烈涌动,好一会儿却只是唇角微扬,溢出一缕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的笑禾。
“在皇后心里,臣便这般无能?”
忽然生疏了的称呼…妲…
木槿打了个激灵,满怀翻涌的热血顿时冷却下去。
她倒忘了楼小眠是多骄傲的一个人了……
他自己的仇,自然想着自己去报。她想越疱代俎替他动手,的确太不将他看在眼里了。
她放开抓他的手,站在那边做错事般尴尬地笑了笑,红了脸道:“我的意思是,南疆盛行巫蛊,地势险恶,若楼大哥需要帮忙之处,我愿全力相助!”
楼小眠这才笑了笑,柔缓了声音道:“其实也没什么仇人了。那几年我不过稍动了些手脚,他们一样自相残杀,如今也已人丁零落,不成气候。人在做,天在看,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便不再去操那个心了!”
木槿便知他必已使计暗暗报了仇,心中更是钦佩,由衷说道:“君子斗智不斗力,不费一兵一卒杀敌于无形原是最厉害的。论起这能耐,我和思颜远不如楼大哥呢!”
楼小眠便叹道:“我倒也想斗力,可我有么?”
“……”
木槿瞧着他纤薄如纸的身板,只得亲为他剥了几颗松子,将松子仁放到他掌心,以示安慰之意。
二人又聊了片刻朝中动态,木槿见楼小眠神色疲倦,这才恋恋而别。
花解语一直安安静静地侍立于稍远处,仅守着一个卑微的亲王侍妾应有的礼仪。直到将木槿等送出,才恢复了懒洋洋如猫儿般的妩媚和娇慵。
她的步履亦似猫儿般矫健却轻捷无声。
“公子,你还真不打算告诉她真相了?”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依然有说不出的柔媚自然溢出。
“真相……”
“对,真相就是,她便是小今。若无病无灾长大,她本该是你媳妇儿呢!”
“阿曼,别胡说了……”
楼小眠皱眉,伸手去揉着太阳穴,意图散去脑壳里的晕疼。
花解语忙上前为他揉着,一双媚眼如丝,却睨向下方神情苦涩的俊秀男子。
她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公子就别否认了!军中势力向来被慕容氏把持,先帝虽经营多年,能直接为许思颜所用的兵权顶多与慕容氏势均力敌而已。慕容雪心存不甘,广平侯父子野心勃勃,早就打算动手了!许思颜能稳稳继位,无非因为蜀国倾力相助而已!若这回慕容继棠计谋得逞,便是许思颜能继位,萧木槿无法册后,蜀国必定心存嫌隙,必定和公子一样,乐得看这吴国大乱……”
楼小眠眉心微蹙,打断了她的话,“虽说吴国大乱,咱们机会更大,可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该以伤害小今为代价。”
花解语静默片刻,“她本就不该和许思颜在一起。当日公子利用孟绯期和沈南霜离间他们,不就是打算让他们夫妻离心?”
她笑容妍媚芙蓉乍展,绝美柔婉,却眸心微凝,定定地看向楼小眠,低低道:“公子喜欢她,盼着她有朝一日能回到你身边,跟随你……而不是许思颜,另创一番天地,不是吗?”
楼小眠泠泠眉目倏地一横,“阿曼,心思细腻是好事,可思量得太多,只怕会乱了心神。你救了木槿,皇上他们一时疑心不到你,但慕容太后身边那些人,未始不会猜疑到你身上。”
花解语叹道:“我只为公子忧心而已。至于我……”
她的神情沾染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沧桑和苍凉,“至于我,卑贱如蝼蚁,凭谁都能过来踩上几脚,甚至……睡上两夜,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扬了扬唇,又开始笑得明艳,但那笑意再也不曾入她眼底。
楼小眠凝视她,苍白的面容亦浮上笑容,却苦涩无比:“你也不用为我忧心。我的身体,难道你不知道?不过……尽我所能罢了!”
他伸手,清
瘦修长的手轻轻将她握住,“我们都在尽我们所能,为我们的家,为我们的国……”
花解语低眸,笑意依然,媚态依旧,“我只为家,为你。”
两人掌心紧紧贴着,却一样地凉。
即便在这盛夏,都似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温暖。
许久,楼小眠道:“无论如何,这次多谢你。若非这一年来你刻意接近慕容家的人,根本不可能察觉他们向小今动手,真得眼睁睁看她被人毁了……”
花解语勉强笑道:“应该的。算来……我也该称她一声表妹才是。”
虽然,如今的“小今”是天上的凤凰,而她却连地上的鸦雀都不如……
有晶莹泪珠于无声处悄然滚落,绝美的面庞似秋日里鸳瓦上敷的一层清霜,晶莹却冷寂,闪动着丝丝的绝望。
册立皇后亦有一套繁琐礼仪。
明姑姑有些忧心,早早会同宫中女官及礼部官员细细商议。
登基大典之前,既要防范不服者作祟,又怕一步行差踏错被人指摘,从上至下无人不是绷紧了弦。
如今大局已定,若册立皇后出了岔子,也只关系到皇后自身,众人便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张。独明姑姑、青桦等木槿的心腹之人愈发谨慎,惟恐有人趁着众人松懈之际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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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天下》目前已经出版的部分是东宫卷,并无天下卷。
《莲上仙》(《一世艳骨,移步生花》)则是全二册,大结局。因为等出版,仙侠文停了很久,很抱歉让大家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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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往事,荣辱尘中无了年(六)
木槿便道:“太后早说了,本宫原年轻,凡事需香颂姑姑多提点。此事不如交由香颂姑姑全权负责,明姑姑从旁协助即可。她是跟随太后二十年多的老人,有什么不懂不会的?何况又亲历过从前太后的册封典礼,必可万无一失。”
香颂推却不过,只得领命禾。
蜀太子萧以靖尚在吴都,木槿手段强硬凶猛,连跟着的部属也没一个善茬儿,如今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最多只有一个慕容氏而已。
尽数交给慕容太后派来的人安排,若有所讹误,则是慕容太后所赐的香颂不得力,从此退回或冷落一边,旁人都无话可说。
——即便打算牺牲香颂来给她使绊子,那所谓的“全权负责”也是在木槿和明姑姑等眼皮子底下,想动手脚没那么容易。
将这件大事交出去,木槿便腾出手来好好收拾自己的宫殿妲。
昭和宫是中宫所居,面阔九间,进深三间,敞阔华美,装饰考究,只是许久没有整饬,未免陈旧了些。明姑姑等找宫中大匠修葺翻新,被木槿制止了。
便是她嫁妆丰厚,许思颜刚刚登基,也不能落个皇后奢靡无度的名声。
最后不过是收拾整理下便搬了进去,只是宫前花木尽数换了,顺便把宫殿名字也换了。
这晚许思颜过来跟她用罢晚膳,她径将他拉到书案前,让他为她的宫殿题名。
她要把昭和宫改作瑶光殿,
“瑶光,是北斗七星的第七星名。听闻皇上登基前夜,瑶光之星贯月如虹,此乃大吉大瑞之兆,皇上据此改名,正可上应天象,下承民.意……”
许思颜不待她将废话说完,便令人磨墨。
他笑道:“你当我不知,是你暗中闹的鬼!礼部和钦天监那边只是听了皇后的暗示心领神会,奉命行事吧?事后你重重赏了他们不是?横竖半夜也没别人去看什么天象,钦天监哪怕说霞光冲天、天花乱坠都无人会提异议。”
木槿嘻嘻笑道:“也算他们玲珑知趣。为我们所用,总比为他人所用的好。”
许思颜眸光一深,“那是自然。”
从前朝堂内外总爱传说太子许思颜行事荒.唐,纵.情声.色。可那荒.唐之名到底从何而来,他并不是不知晓。
流言愚.民有效,瑞象愚.民更有效。
当绝大部分人都认可了当今皇帝才是天意所在的真命天子,本来和吉太妃一样蛇鼠两端的文武官员心中那杆秤便不得不倾向皇帝,许思颜身下的那把龙椅便越来越坚不可摧,越来越无可动摇。
浓墨饱蘸,挥洒从容,须臾便见秀拔劲健的三个大字出现在纸上。
瑶光殿。
木槿看他落了款,很是满意,“既是上承瑞象特地改的名,想来太后也不至于有异议。从此我也要众人知晓,宫中再无昭和宫,只有瑶光殿!”
更要众人知晓,看清如今这天下之主是谁,这中宫之主是谁……
许思颜凝视她好一会儿,才道:“幸亏我娶了个泼妇!”
“嗯?”
“咳,我是说,我喜欢泼妇!”
他唇角含笑,轻轻将她拥住,一起欣赏着那硕大的三个字。
若他娶的是个温良恭俭让的深阁小姐,即便不去依附太后,至少也得对太后恭恭敬敬。而他拘于母子之情,若非逼不得已,也断不可能与慕容氏反目。
偶然心软,稍作退步,两方势力此消彼长,这天下便不知是谁家的天下了……
木槿寻常时温和雍容,但触犯到她时却能做到嚣张凶狠,且她的才识、武艺、家世都让她有嚣张凶狠的资本。慕容雪虽是太后,可眼见她瞅准机会杀伐立威,手段辣狠,一样无可奈何。
他低眸瞧着那微泛红晕的秀美面庞,心下欢喜,已温柔亲了上去。
木槿吐一吐舌,笑道:“我不仅是泼妇,还是毒妇呢!你不怕我化身蛇蝎,咬你一口?”
许思颜便一指自己,“刚刚洗涮干净,请皇后放心下口!”
木槿羞红了脸,“无耻,无赖……”
其实还得加一个无奈。
一年来许思颜屡遇变故,愈发沉稳雍贵,但闺房调笑间
还是处处主动,依然那个变身禽兽的大狼。
正亲昵之际,外边忽有人禀道:“皇后娘娘,慕容良娣求见!”
许思颜皱眉,“又来了?”
从先帝病重起,他们夫妻二人便时常宿于宫中,甚少回太子府。
如今许思颜住了武英殿,木槿住了瑶光殿,但慕容良娣、苏良媛尚未册封分宫,依然暂住于太子府。
慕容依依因侍奉太后,近日便随太后暂住于德寿宫。武英殿外没了青桦等木槿近卫的值守,慕容依依前去探望许思颜,反而方便了许多。
木槿瞧他神情便已明白,“她求你什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向我哭诉,说我不看重她,让她名不正言不顺呆在宫里,连宫人都瞧不起她。”
“要你封妃?”
“你觉得呢?”
“她并无过错,自然……要封妃的,毕竟名分在那边,何况慕容家的脸面不能不顾及。”
想起慕容继棠在江北的行径,以及这次的恶毒算计,木槿微哂。
即便能将广平侯这支尽数端了,有太后在,有临邛王在,慕容依依这个妃位便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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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定,敢求绮梦繁华地(一)
许思颜亦是头疼,说道:“算来依依本性不错,只是慕容家……依依的意思,你的册后大典已在眼前,她不敢与元后比肩,册妃典礼尽可延后,但她跟了我十年,册妃的圣旨该早些颁下,否则她恐怕要成宫里的笑柄了!”
木槿听他话语间有些怜悯之意,便问:“有没有倒个一两次?”
“嗯?”
“有没有晕倒个一两次?听说她在为生儿育女做准备,这一年来身体养得甚是强健,只是每次遇到你便会晕倒。若你不去扶她,她倒完一次后还会再倒一次……”
“……”
许思颜好一会儿才道:“醋娘子!”
木槿想起移灵出殡几回与萧以靖同行,却每每出点状况,连靠近些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由悻然道:“醋相公!妲”
许思颜悄声笑道:“于是,咱们才是天生一对?”
木槿点头,“对,咱们是天生一对,不能让不相干的人坏了咱们的好兴致!”
她扯过许思颜衣带,便把他往内室拉,却向外懒洋洋说道:“明姑姑,告诉慕容良娣,说我歇下了,请她明日再来说话吧!”
许思颜啼笑皆非,苦笑道:“这才刚入夜,不是摆明了不想见她?可别把她气晕在这里!”
木槿纤白的手指去解许思颜的袍子,又漫声唤道:“明姑姑,先去替她寻个太医过来,再回她的话吧!我刚刚搬进这瑶光殿,别栽倒在我宫门口替我招晦气!”
“……”
许思颜揽着木槿拥于床榻间,一时无言以对。
木槿问:“怎么,你要见她?那你出去见呀!我原也猜着她要见的不是我,而是你呢!”
以慕容氏的耳目灵通,怎会不知许思颜在皇后宫里?皇后若说歇下了,自然也不难猜是和谁歇下了……
且先帝葬仪前后及皇帝登基前均需斋戒,不可夫妻同房,这几日宫内外也忙碌异常,算来这一两个月间还是第一次宿于一处。
于是,慕容依依这是刻意过来惊散鸳鸯来了?
“随她去吧!”
到底相处了这许多年,许思颜素来重情,何况慕容依依十年未育,他多少有些愧疚之意,本已软了心肠。待闻得木槿这样一说,便再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垂头看着灯光下懒散披着长发的娇慵女子,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嗓子已微觉干涸,心头偏已漾如春水,不可遏制地起伏不定。
他的眸光愈发幽暗,便再也把持不住,修长有力的指尖勾挑处,她的寝衣已然滑落,露出细腻如雪的柔白肌肤。
丝发散落,玉肩圆润,锁骨优美,细细碎碎的轻吻一路啄下,落于净白的饱满……
有清新的甜香如露珠般诱人,又有粉嫩花苞巍巍而颤,更是娇嫩可口,由着他吮.吸品尝,揉.搓蹂.躏。
她再不复人前的雍容或凶狠,依然是他十七八岁的娇弱小妻子,嘤嘤而泣,低低而吟。
“大郎……”
她睁着大而无辜的眼睛,凝望朦胧灯烛下夫婿俊美无畴的容颜,哑哑地呜咽,渴望他的给予,却又祈求他的怜惜。
许思颜清浅而笑,愈发绝美清好,眼看她神魂颠倒,几度在指掌间软了身子,才欺身而上,纵意驰骋。
木槿满足地叹息,却又很快禁受不住地轻泣……
“死丫头,怎不拿出素常的凶悍劲儿来了?!”
许思颜嘲骂,却悄悄放慢动作,待她缓过来,才又重重捣入,听她似苦楚又似舒适的惊呼。
乱山深处水萦迴,且看一枝如画为谁开……
----------------上面一句看得懂么,哈哈哈!----------------
慕容依依扶着张氏的手,一步一步地退出了瑶光殿。
高而阔的殿宇曾离她近在咫尺。那是她从小到大时常来往的地方。
便是在那里,她见识到了人世间的女子可以到达的人生最顶端,更见识到了母仪天下的姑母的无上尊贵。
将下了媚毒的茶水喂给小表弟时,引导小表弟楔入自己青涩的身体时,她想的是满门富贵,一世荣宠
……
她以为她会和姑姑一样高居中宫之位,从此擅山海之富,居川林之饶,荣曜当世,万众俯伏……
因为先帝的坚持,她虽然只成了侧妃,可到底是千宠万爱过来的。
“绿窗深伫倾城色,灯花送喜秋波溢,一笑入罗帏,春心不自持。**情散乱,弱体羞还颤……”
那等浓情蜜意,绝不比现在的帝后情意差一丝半点。
她看不上的又丑又笨的太子妃,仿佛在一夕间便夺去了夫婿全部的宠爱,让她冷落空闺,形单影只,甚至如今连个帝妃的名分都懒得赏她,由她成为满宫的笑柄!
那曾经幽若秋水楚楚可怜的双眸,怨毒凌厉地瞪过那一扇扇窗户,猜测着本来属于她的夫婿,如今正在其中的哪间屋子里,又和那贱人做着怎样的好事。
如此不起眼的女子,偏偏成了中宫皇后,偏偏可以震慑后宫,偏偏夺去了本该属于她慕容依依的身份和地位,今后更将高高凌驾于她之上……
明明皇上亦在殿内,竟由得皇后推托,说不见就不见。
哪怕晕倒在地,连太医都惊动,那两位竟再不曾出来说一句话。
萧木槿那贱人倒也罢了,许思颜竟也这么薄情负心吗?
她身体晃了晃,便觉自己又要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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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有没有倒下去?哈哈哈!
风不定,敢求绮梦繁华地(二)
但周围空荡荡的,除了张氏和自己的两名侍女,身边再没有一个知疼着的人,便是倒下也无人来扶。
她握住张氏的手,勉强自己站稳了,已禁不住委屈地落下泪来。
“嬷嬷,你说,我这一辈子,难道真的完了吗?禾”
张氏陪着她落泪,“郡主别胡说,这年纪轻轻的,生得国色天香,比那小贱人强一百倍,何苦说这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慕容依依泣道:“嬷嬷,我都二十五了,失宠不算,迄今连个傍身的孩子都没有!而那小贱人才十八!本说不过一时贪图新鲜,可你瞧着这一年来太子可曾再瞧别的女人一眼?妲”
张氏安慰道:“你没孩子,她又何尝有孩子?这大半年来不是一样没动静?你看这么些年,太子府那些姬妾都没动静,可见这问题多半还出在太子身上。——她上回出去一次便有了孕,性情也变了许多,指不定在外闹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呢!看看她前儿胆大包天杀人不眨眼的模样,有啥事儿是她不敢做的?”
慕容依依道:“可皇上偏偏喜欢这样的,我们又能怎样?听说只为她撺掇几句,又疑心上了继棠大哥,派了雍王亲自到陈州查访呢!”
张氏笑道:“这事太后不是已经暗暗过问了吗?那边可以找出上百人来证明大公子没回过京,便是雍王过去,也决计查不出什么来。”
瑶空万里,月挂冰轮,仲夏的风还算清凉,但慕容依依吸到入胸腔,只觉那心口反被憋得一阵阵地抽疼。
那难耐的抽疼里,有恨意如蛛丝般层层萦上,缠缚得她透不过气,脚下反而平稳了些。
“不错,这一向都是我愚钝了,眼睛只看到了皇上一人……我父亲、叔父还在,太后还在,连皇上都要看慕容家的脸色,我又何苦只去看皇上脸色?那贱人再怎么看我不顺眼,再怎么想为难我,又能拿我怎样?”
张氏便道:“正是这话。太后都说了,蜀太子尚在吴都,那贱人防范又严密,加上皇上宠信,前儿宫中刺客之事众人又都疑心着咱们家,目前不可多惹是非,只能暂时隐忍,伺机出手。哼,打蛇打七寸,咱务必一击致命!”
“不错,她也不是全然无隙可挑。上回沈南霜来见,不就提及她在江北与蜀太子不清不白?皇上大约也有疑心吧?你看蜀太子来了这么些日子,竟没容他们好好见上一面。”
因着那再也无可掩饰的恨意,慕容依依美妍夺目的面庞已扭曲得近乎狰狞,却慢慢绽开一丝妖异的笑。
“或许,咱们可以试着帮皇后一个忙?”
--------------小圆脸说你试试看!---------------
香颂并未因是慕容太后所赐便流露骄肆之气,待人和和气气,行事勤勤恳恳。明姑姑留心了许多日,都不曾挑剔出什么毛病来。
不仅如此,皇后的册封典礼也堪称完美。
从前几日的举宫斋戒、配合礼官祭告天地、宗庙,再到册封当日陈列卤薄、甲士、鼓乐,再到一步步安排好繁琐复杂的册封步骤,再无半分讹误。
木槿不仅挑不出毛病来赶逐她,在被一系列的仪式折腾得晕头转向后,还不得不厚赏了她。
便是明姑姑行来,也不可能这样细致周到。
明姑姑纳闷道:“难不成太后还真这样好心,送了个帮手给咱们?又或者,上回娘娘安福宫大显神威,把她吓破胆了?”
木槿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心为上。”
明姑姑狞笑道:“放心,打量娘娘是那些由人搓圆捏扁的闺阁小姐呢!安安生生的便罢,若敢闹出什么事儿来,我管保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木槿一笑。
斗算计,斗实力,斗狠辣,不论是她还是她的手下,都不会比人逊色。
香颂是太后的人又能怎样?平时捧着敬着,发现有何不妥暗地里动点儿手脚,让她失足落河、走路撞鬼、喝水闹肚子……
一切皆有可能。
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若犯人,有一刀,还三刀。人世间多的是魑魅魍魉,若想不被迷惑,不被引诱,不被拖入晦暗无底的深渊,就必须比魑魅魍魉更凶,更狠,更气势凌人。
册封后需择吉日谒庙,香颂的立场才露出一丝端倪。
她向木槿道:
“皇后娘娘,拜谒太庙需命妇品服大妆陪祀。外命妇尽可挑几家王侯大臣的夫人作陪,这内命妇该怎处?”
内命妇即皇帝的妃嫔,其品阶和良娣、良媛等又不可同日而语。皇后祭祀,总不能让慕容依依、苏亦珊穿着太子侧室的服侍陪祀吧?
木槿估料着慕容依依也被晾得够久了,至少皇宫上下应该弄清谁才是这六宫上下的正经主子了,遂笑道:“皇上那里早已拟好了旨意,大约忙碌,一时没颁下吧?”
旨意的确早已拟好,可惜许思颜怕惹小野猫生气,根本没敢颁下,用了御印直接丢在木槿那边,由她处置去了。
此乃皇帝家事,不需中书、门下二省商议,直接交予礼部颁行即可。
于是皇后册封大典后,姗姗来迟的封妃圣旨终于诏告天下。
皇贵妃、贵妃位均空缺,慕容依依封柔妃,赐居绛云宫,苏亦珊封贤妃,赐居倾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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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定,敢求绮梦繁华地(三)
同为从一品的妃位,看着不分上下,可“柔”者,柔和恭顺,“贤”字,贤明美善。
在妙解诗书的王公大臣前,二封号孰优孰劣孰高孰低一眼可辨禾。
听闻慕容依依得了这封号后没去皇帝跟前再晕倒个一两次,木槿很是纳罕。
但即便她循礼去向太后请安,慕容雪都不曾表示出异议。
随即木槿全副皇后执事前去谒庙,事毕许思颜大宴群臣,木槿亦于中宫设宴交待随行命妇,虽繁琐忙碌,除了楼小眠重伤初愈,喝了两口黄酒便说头晕体乏提前告退外,再无任何意外。
因顾无曲尽心尽力,楼小眠伤势虽重,到底慢慢缓了过来,在寿安堂住了半个月便回了府。近日许思颜瞧他恢复得差不多,已下诏迁其为左相,掌管门下省妲。
楼小眠虽年轻,但前有当年楚相在朝中留下的老臣支持,后有新帝宠信,且以御史大夫迁左相,可谓名正言顺。右相卫辉等依附慕容氏的大臣们虽然不满,一时也无法挑剔。
一朝天子一朝臣,几家欢喜几家愁。
不过意料中事。
前朝明争暗斗,明刀暗枪,但宫中,——或者说中宫便恬适多了。
木槿深知外戚强盛素来是历代帝王的大忌,虽会和许思颜说起朝中大事,甚至也有机会和楼小眠、张珉语、盛落之等年轻大臣见面说话,可若许思颜不问,她绝不参与意见,闲了便在宫里看书习武,顺便把能找到的兵书、舆图也翻出来细细翻阅研习。
但她一直没有再见到萧以靖,虽然他还在吴国。
萧寻因爱妻生病,近年来已将国事尽数交予太子萧以靖打理。
以萧以靖如今的身份,国事家事当然不少。旁的不说,去年夏欢颜病逝时便曾留下遗言,在吴帝许知言驾崩前不许发丧,以免影响许知言病情。
虽然许知言还是第一时间知晓了她的死讯,但为着尊重国后遗言,萧寻父子始终不曾为国后发丧。
如今吴国这边事毕,萧以靖总该回去处理母后丧事了吧?
但萧以靖始终都没提要回去的事。
许思颜将去年木槿要来跟慕容雪捣乱的八名蜀国女子退给了萧以靖,“都还年轻,在异国他乡苦守一世未必太过孤凄。如今完璧归赵,或守或嫁,由太子做主。”
萧以靖领旨收了,却依然每日与些文人雅士谈诗论琴,有时甚至出城狩猎,寄情山水,完全没有回国的迹象。
许思颜自是不好赶逐他离开,却也不容他再与木槿见面。
木槿明知许思颜心有疑忌,何况的确不敢细想与萧以靖青梅竹马两无嫌隙的往日种种,遂也不再提及。
这日,木槿练罢剑,洗浴一回出来,正见德寿宫的桑夏姑姑过来传话。
木槿深知这桑夏和守静观的顾无曲有一段过往,顾无曲也是瞧在桑夏份上,才对许思颜格外谦卑,不惜代价救治楼小眠。她既与楼小眠交好,便不得不对桑夏多几分笑脸,“姑姑快请坐!几日不见姑姑,怎的又清减了?秋水,上茶!”
桑夏连忙道谢,笑道:“也不为别的,太后明日生辰,也不打算预备别的,就请皇上、皇后和两位皇妃一起过去用个午膳,一家人小聚一回。”
“哦!”
木槿让明姑姑拿着干燥的沐巾替自己擦着湿发,一时沉吟不语。
遵循古礼,遇国丧之事,皇室宗亲及文武官员二十七日除服,再穿素服百日,且百日内不许嫁娶奏乐。
太后新寡,今年寿辰便不可能大肆庆贺。
可帝后是子媳,便是桑夏不说,她一大早也得偕同许思颜前去拜寿。
慕容雪想让一家人小聚一回,她自然也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虽然她不认为对慕容太后姑侄那两张漂亮的面孔,自己还能吃好饭。
桑夏小心地看向她,“皇后……是不是明天没空?”
没空?
许思颜这后宫还空着,只要慕容家的人不闹事,实在安静得很。
贤妃苏亦珊完全担得起那个“贤”字,不争宠不冒头,安静得可以忽略过去。她这皇后若说没空,着实说不过去。
何况如今桑夏特特来请,若有推托说不定就有多事
的朝臣要扣她个不孝的大帽子了。
莫非她又打算往宫里塞些美人?
这回可真的只能太后折腾她,她折腾不了太后了……
好在宫里地方大得很,太后嫌寂寞,想找些人过来陪她聊天下棋,或者想凑上几桌人抹骨牌,她萧木槿尽尽孝心也不妨。
故而她很快浮上笑来,向桑夏道:“自然有空,正想着明日预备什么贺礼为好呢!姑姑可有什么好主意?”
桑夏笑道:“只要是皇上、皇后的心意,太后必定都喜欢。最要紧的是,皇上、皇后能去德寿宫走动走动,多陪陪太后,开解开解太后才好。自从先皇去后,太后总是郁郁寡欢,若皇上、皇后能时常过去陪着说笑一回,比什么贺礼都强呢!”
她说着,笑容便有些僵,眉梢眼底有些无可奈何的伤感和悲戚。
木槿把玩着擦了半日依然湿润的发梢,慢悠悠道:“姑姑所言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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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定,敢求绮梦繁华地(四)【5000】
桑夏依然殷殷地看着木槿,说道:“皇后,太后娘娘活了半辈子,为先帝操心,为皇上费心,其实也不曾有几天舒心日子,如今更是心力交瘁,体弱多病。有些事啊,想不看穿也难!这些日子奴婢侍奉太后,便几次听她提到,日后若能一家人时常在一处喝喝茶,说说话,和和睦睦的,下半辈子便没什么忧心的了!”
木槿嫣然笑道:“可不是么,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大家多舒心!这皇宫就是咱们的家,若在家里走几步路,都能遇到会武的太监来绑架、拉粪的车夫来淫辱,多堵心呀!”
桑夏讪讪而笑,“宫里到底人口太多了,难免有疏漏。禾”
木槿笑而不答,转头令秋水赏了桑夏一枚金簪,一对镶宝金约指,将她送了出去。
明姑姑见桑夏离去,才疑惑道:“这太后想做什么?这是派桑夏示好来了?觉得跟娘娘斗上去落不着好处,想和平共处了?妲”
木槿道:“以她的心机,没那么容易认输吧?若只是和我两不相扰,也许我倒能相信她是累了,倦了,不想斗了……主动示好,必有蹊跷!”
明姑姑点头,“咱们不能因为她示好便傻乎乎真的以为她不会再害咱们。呆会我便去预备贺礼,依然只能珠玉银帛等物,食物补品之类的都不能用,免得被人暗动手脚,摆上一道。”
木槿看向窗外天空的几缕缥缈流云,叹道:“若她和慕容氏从此真的安生了,倒也是皇上和我的幸事!而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送回蜀国所送的八个美人时,许思颜那“完璧归赵”四个字意味深长。
若是让慕容雪听到,不知该是喜是气。
苦求一世又如何?该是你的还是你的,纵然远隔天涯,后会无期,依然是盛绽窗前的一枝雪梅,殷红夺目,如玉如绸;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苦留身畔,自以为属于你的那轮明月,可能正照着千里之外顾影徘徊的另一袭红妆。
费尽心机,呕心沥血,一朝人死如灯灭,再怎样的风华绝代,倾世无双,终究归于尘埃,不留半点痕迹。
梦散高唐,情断荼蘼,从此春色杳然,回首这一世,最终又能把握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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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许思颜回瑶光殿,木槿便问起明日贺寿之事。
许思颜沉吟道:“自然要去的。尤其如今母后孤寂伤心,贺仪需加倍。明日若无事,我也早早下朝陪伴她去。”
他低眸瞧她,“上回你遇险那次,我也不敢说与母后完全无关。但出主意的,多半还是我那位贼心不死的继棠表哥。母后那里……”
不待他说完,木槿便道:“母后那里,我自然得和相公一样好好孝顺,凡事容让,恭敬有加,绝不与她争执,如何?”
许思颜揉揉她的头,含笑道:“委屈你了!”
因着慕容太后的支持,以及当年老临邛王拥立先帝的功勋,十余年来慕容氏结党营私,以致外戚专权,一手遮天,深为帝王所忌。故而不论是许知言还是许思颜,一边顾念着慕容氏的情分,一边对慕容氏扶植亲信、挑衅皇权的行径极是不满。
这几年许思颜年纪渐长,处事日渐稳健,在许知言支持下连打带消,已将慕容氏在朝中势力削弱不少。近日楼小眠渐渐康复,终于取代老相陈茂出任左相,从此临邛王、卫辉等行事更受制掣,朝政大事的主动权无疑进一步倾向了新继位的年轻皇帝。
这种状况下,许思颜对慕容氏的不满稍减。
何况近来慕容太后的急遽苍老他也看在眼里,虽非亲生,到底从小抚育,自有一份母子亲情在,早已暗暗担忧。
木槿日日与许思颜相处,明知他心意,懒懒道:“不委屈。除了我自己,没有能委屈我。”
“……”
许思颜开始揉自己的头。
有一刀,还三刀。
他倒忘了这丫头本性了。
木槿已笑嘻嘻地坐到妆台前,摘除寥寥几样簪钗,梳着许思颜揉乱的黑发,端详着自己镜中的模样,那笑意才敛了敛。
“我近日是不是又胖些了?”
许思颜走到她身后,看着她镜里的容颜,黑眸里有烛光璀璨的光影。
他道:“胖些好。好生
养。”
木槿红着脸刚要笑,忽想起一年前公公许知言也曾说过同样的话,顿时又伤感起来,低低叹了口气。
许思颜慢慢从后拥住她,柔声道:“为我生一个太子。我会保护你,保护他,不让任何人有机会砍你一刀,你也便不用再苦心筹谋该怎样还人三刀。”
木槿唇角不觉再度扬起,眼底却温温地一热。
“好!”
她柔柔地应,身体向后一仰,已靠住他结实的胸怀。
许思颜笑着将她揽住,轻轻一提,已把那娇娜的身子置于妆台之上。
薄薄的寝衣松散,露出锁骨分明的莹洁肌肤,散着新浴后芳馥温雅的花香,又有着她本身的清甜好闻的草香。
指尖不过轻轻一带,衣衫便已滑落,玲珑如玉的身躯稳稳落于他掌间。
镜子里,便是一双相偎相依密密纠缠的人影。
时节正热,两人的肌肤却更热,温柔执着地贴着对方。
他已熟悉她的每一处私隐之处,更甚于她自己。与寻常迥异的姿势令她羞窘得睁不开眼,却因他的抚触而敛眉低喘。
他拢近她,与她相合如一时,她哑哑地叫出了声,幼嫩的身子却因他带来的强烈愉悦和刺激而阵阵收缩。
“小槿,我后悔了!我不要和你生一个孩子。”
缠绵之际,低低的耳语如羽毛般轻拂于心。木槿茫然地睁开眼,却因着身体的异常敏锐,原先敏锐的思维反而迟钝了。
好一会儿,她才挣扎了下,“嗯?”
许思颜忙扣紧她,含笑道:“至少得生两个。不,四个。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可好?”
木槿正要说话,身体却因他的动作猛然收缩,如有一阵冷风贴着全身肌肤猎猎刮过,却有种自骨髓里流淌出的极致愉.悦迅猛奔涌。
她不由自主地如弓弦般绷紧了身,让那股如无可抵挡的强烈快.感如潮水般扫过她每一寸骨血肌.肤,将她淹没,把她吞.噬。
她颤栗得浑身起了一层粟粒,好一会儿才猫一般低低地叫出声来,细细的手指抠住他钢铁般坚硬的臂膀,又无力地松脱。
许思颜见她如此轻易地便攀到了顶峰,一时啼笑皆非。
他温柔地安抚着她,静候她缓过神来,才继续他的动作,顺便调笑道:“小谨也太不中用了……还得多锻炼,多锻炼……”
木槿软得跟云朵似的再无半丝力气,由他摆弄赏玩,好一会儿才说道:“好……”
许思颜反而一顿,“嗯,多锻炼?好,呆会去床上再来一回。”
木槿回过神来,掩住自己脸道:“我是说……生两个或四个……都好……”
她含羞带俏,婉转娇弱,却让许思颜禁不住噗地笑出声来,“那也须为夫加倍努力才成……别乱挣,挣伤了自己,呆会床上你更受不住……”
“……”
木槿欲哭无泪,却将身体努力迎上,奉祭给自己心爱的夫婿。
---------------且看一枝如画为君开----------------
第二日许思颜早朝回来,木槿才洗漱起床,眼圈还有些发乌,精神倒还不错。
许思颜赞道:“到底朕的皇后资质绝加,勤加锻炼后愈发精神奕奕,骁勇善战……要不要再锻炼锻炼?”
木槿正喝着明姑姑端来的补药,闻言手一哆嗦,药碗差点翻了。
转头看到许思颜戏谑的笑容,她竖起眉来飞起一脚,将他直直从卧房踹了出去。
许思颜也不在意,笑着站起身来,拍拍灰尘道:“朕只是觉得时候还早,想问问皇后要不要朕陪着练一回剑。皇后在想什么?是不是想歪了?”
“……”
木槿恨不得赶上去再踹他几脚。
秋水、如烟等隐约猜到许思颜话中深意,羞红着脸掩口而笑。
许思颜遂换下朝服,亲自验看了王达与明姑姑商议后备下的贺仪,才携木槿去德寿宫。
德寿宫里,慕容依依自然早就到
了,螓首蛾眉侍立于慕容雪身侧,见二人过来,——主要是看到许思颜,眼睛顿时亮了亮。
柳眉如烟,眸蕴秋波,含情凝睇,穿着最适宜她的一身素服,当真倾城倾国,绝色绝世。
木槿跟在许思颜身后,上前给慕容雪行礼拜寿,一边候从人奉上贺仪,一边瞧见慕容依依神情,便有些暗暗为许思颜可惜。
这般美人儿,从此见得吃不得,不仅慕容依依自己会动辄伤心得晕倒,连许思颜偶尔也会觉得遗憾吧?
慕容依依早已上前向皇上、皇后行礼。
这一年来见识过木槿手段,再也不敢流露丝毫不敬失礼之处,连看向许思颜的目光也淡了下去。
许思颜倒还是一贯的温和,轻笑道:“依依这些日子气色倒越发得好了!”
慕容雪微笑道:“时常陪着我在这边拜佛念经,心静了,自然气色好。”
她的眼眸转向木槿,“倒是皇后,是不是侍奉皇上辛苦?这脸色可不大好。”
木槿微笑道:“侍奉皇上本是儿臣份内之事,儿臣不敢言苦!闲暇时候也不少,倒也想像从前那样时常过来听师太们讲讲佛经。可上回的事儿,实在让儿臣成了惊弓之鸟,每走到这边,总觉得又会窜出个什么人来打儿臣闷棍,只得安分呆在瑶光殿,只差点不敢出门了!”
慕容雪叹道:“如今我也搬到了这附近,若再有人敢在附近生事,这皇宫大大小小的宫人都该换光了!”
上回木槿宫中遇袭,后来举宫搜索,虽找出几个可疑之人,事后却证明与算计木槿之人无关,倒是意外查清了从前宫中发生的几宗命案。
因始终未曾找出那隐藏的真凶,木槿又确定必有安福宫附近的太监参与,遂吩咐王达等主事太监,将诸太妃、太嫔身边的安福宫、安慈宫、安平宫以及之前主位空缺的德寿宫的数十名太监都被调往冷宫,或越性逐出宫去,连宫女也有受牵连调开的。木槿那日杀人不眨眼的凶狠和吉太妃的禁足早已震住众人,这样的宫中大清洗虽引得举宫震动,却再无人敢提出异议。
木槿听得慕容雪话中隐有讽她小题大作之意,遂笑道:“真到无奈之时,想来皇上也不介意换尽宫人!”
许思颜与木槿并肩而立,听她推到自己身上,忙执住她的手,冷冽眸光环扫宫中众人,缓缓道:“那是自然。皇宫便是朕的家,若家里那些奴仆挑唆或帮着无良主子生事,朕不但不介意换尽宫人,也不介意血溅宫闱!”
听他说得斩钉截铁,铿锵霸气,慕容雪尚能若无其事,慕容依依和一旁侍奉的宫人却有些惊惶。
许思颜也不在意,径牵了木槿在旁坐了用茶,自顾挑了宗室间的趣闻来和慕容雪说笑,又将贺仪里那域外进贡来的雪蛤膏指给太后看,“这雪蛤和燕窝同炖,不但润肺养身,更可美颜润肤,返老还童,是儿臣特地令人留着给母后用的。”
慕容雪神色晴霁,含笑道:“虽说心病难医,你父皇这一去,谁都知道我这容颜只会一日日苍老下去。可到底难为你想着,这心意,我便不能不领着。”
正说笑时,那边王达匆匆来报:“雍王殿下回京了,正在涵元殿候驾!”
几人不觉都有喜色。
许思颜道:“快请雍王来德寿宫。大约也是赶着太后寿辰回来的吧,正好一家人聚聚。”
王达迟疑道:“雍王自承是有罪之身,素衣免冠求见,只怕不肯过来。”
许思颜皱眉。
他与许从悦素来和睦,当日木槿出事,与其说在对许从悦发作,不如说在对差点害死木槿的吉太妃发作。他早从庆南陌和陈州眼线那里知道,慕容氏见机极快,许从悦刚到陈州,慕容继棠也回到了陈州。至于之前的行踪,广平侯找了数十名证人,证明慕容继棠这阵子一直卧病在床,许从悦略有些线索,便被广平侯切断……
许从悦要带慕容继棠和那些证人回京,又被广平侯父子寻机一拖再拖,算来已经在陈州被拖了近两个月。他出身皇家,自被接回宫后,何曾受过这些零碎气?
许思颜对吉太妃虽然不满,但也不忍许从悦受委屈,早就暗下密旨,令他不用再理慕容继棠,先回京再说。
广平侯手中兵马是当年老临邛王慕容启留下的铁血军队,虽被牵制得无法再如十余年前那般干预废立,但有那样的虎狼之师在手,便是许思颜也动他不得,更别说许从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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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同样记挂,忙向许思颜道:“他这性子别扭,只怕得皇上亲自走上一回。”
慕容雪亦道:“这孩子从小儿命苦,既在我跟前长大,也跟我亲生的无异。快去领来,别叫他钻牛角尖,自己苦了自己。”
许思颜只得起身,却先拍了拍木槿的手背。
木槿抬眸微笑,“我知道。我等着你。”
慕容雪在一旁赞许点头,“帝后伉俪情深,亦是国之幸事!便是先皇泉下有知,也该欣慰含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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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衣凉,花颜逝去钗盟远(一)
慕容依依却怔怔地看着许思颜的背影,满心似有黄莲水在流涌,苦得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负心薄幸,说的就是许思颜这样的男人吧?
当年,当年她青春年少,娇美稚弱,他也曾待她情深似海,处处怜惜禾。
如今,依然是这个人,依然是这个眼神,却不再是对她。
他的身影愈发尊贵沉稳,却距离她越来越遥远妲。
仿佛一年前跟她颠凤倒鸾情话绵绵的男子,根本就是她做的一个梦。
如今醒了,一切虚无缥缈,如春梦,了无痕。
她的眼底浮上泪光,却咬着唇忍住,连脚下也异常地平稳。
当没人再来扶她时,她只能自己学着站稳。
-------------然后学着怎么拉别人下水------------
慕容雪虽然对新任皇后不吝赞誉,褒奖有加,但木槿着实分不出慕容雪笑容的真假,就像分不出慕容依依眼泪的真假。
对着这二位,她觉得自己得退化一下,退化到一年前装呆卖傻的状态应付着最佳。
千人千面不难应付,难应付的是一人千面,辨不清孰真孰假。
比辨不清孰真孰假更煎熬的,那就是明知为假,还得装作认定那是真的。那么连带自己都假得恶心了。
她不想让自己假得恶心,想来那二位对着她维持笑容或泪眼必定也吃力,于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她只能寻个借口金蝉脱壳,让她们松快松快,也让自己松快松快。
木槿径去了安福宫探望花解语。
因许从悦一直在外,木槿担心花解语无依无靠,在雍王府邸会受人嘲弄,待楼小眠病势略痊回府,依然将花解语留在安福宫内,方便自己就近照应。
撇开花解语的出身和青.楼经历不论,这回她代替木槿承受了所有的屈.辱,保全了木槿的名.节,甚至性命,木槿心下极感激。
何况又算是许从悦的妾,又是楼小眠欣赏的音律高手,无论如何她也该青眼有加。
这个月因吉太妃身边的宫人被替换了半数以上,帝后眼目安插得不少,谅吉太妃一时不敢再有动作,遂撤了监视的禁卫军,不再禁她的足。但木槿走至安福宫时,已见宫门前冷冷清清的,再无一人来往。
宫内有箜篌声传来,清越如泉,澄澈如水,泠泠如风,连空气都格外的清冷,仿佛从草木葱茏的盛夏一下子滑入了叶木萧萧的深秋,竟连骨子都泛出细碎的冷意。
木槿将随行的顾湃、织布留在宫外,径带了明姑姑踏了进去,耳边传飘来女子如泣如诉的吟唱:“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木槿早知花解语擅弹箜篌,一听便知是花解语在弹。但听这声音完全不似花解语的娇媚声线,清澈里带着凄凉,凄凉里蕴着绝望。
那沉沉的绝望吊着人心,让人一颗心也似要随着那吟唱堕入深渊。
木槿不觉放轻了脚步,慢慢踱了过去。
明姑姑蹑了手脚随在她身后,然后也惊住了,“咦,居然是……”
木槿顿在一丛蜀葵旁,却见那花朵粉紫妖娆,节节而上,硕大夺目,却完全压不过眼前一老一少两名女子明媚的身影。
年轻女子怀抱箜篌随意坐于廊下茵席上,纤纤十指青葱如玉,幽幽撩拨于琴弦。因国孝在身,她穿着素白衫子,却系了条浅紫长裙。微风习习下,她的衣带飘拂如云,绮丽却不失清逸,衬着那眉目如画,似愁非愁,媚婉慵懒得不似人间所有。
这等风情入骨,即便木槿见惯了吴蜀两国的绝色姝丽,也觉美得惊心动魄,世所罕见。
再看不出竟会是前儿被丑恶不堪的拉粪车夫糟蹋过的花解语。
廊边另有一株香橼树亭亭如盖,浓密而油润的葱翠叶子挡住阳光,投下大片清凉的阴影,笼住树下且舞且唱的中年女子。
她的容貌兼具艳美与清新两种不同的气韵,极是动人。可惜她的肌.肤松驰,眼角唇边有了不浅的皱纹,不戴簪珥的鬓发间更有星星白斑,如一幅因被人恶意作弄而毁坏的惊世画作。
居然是许从悦此生无法相认的生母吉太妃。
这个曾经媚惑过父子两
代人的女子,虽已不再年轻,却依然舞姿曼妙,蕴藉绰约。不过寻常的白衣蓝裙,她竟也能舞得罗衣从风,素袖如虹,清婉风流之状,令人见之忘俗。
但听她依然用方才那近乎绝望的忧伤嗓音幽幽吟唱道:“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她的宫人虽被调换许多,但她的品阶在那里,侍奉的人员总数并未减少,吃穿用度更未裁减,可此时空落落的,就只她们二人在,再不晓得那些宫人哪里去了。
听得她们一曲终了,明姑姑才轻轻地咳了一声。
花解语已听到,抬眼向她们看来,然后盈盈站起。
吉太妃却还是失魂落魄的模样,立在那里喃喃自语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花解语放下箜篌,走上前挽住她,柔声道:“太妃,皇后来了!”
吉太妃这才恍然大悟,忙迎上前来。
木槿微笑着行了一礼,“吉太妃万安!”
吉太妃忙陪了笑脸,匆匆引她进屋。
待几人坐定,才见宫女慌里慌张地过来奉茶。木槿端过茶盏,才觉那茶水竟是凉的。
她皱眉,将茶盏掷于地上,喝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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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衣凉,花颜逝去钗盟远(二)
宫女大惊,慌忙跪下回道:“茶房里的姐姐刚打了会儿盹,忘了看炉子,所以……”
吉太妃忙道:“皇后,这大暑天的,我倒是喜欢喝凉茶。这喝着……便很好,很好。”
花解语身份低微,只在末座奉陪。但这些日子她与吉太妃朝夕相伴,大约处得亲密,闻言却将明眸微微一横,叹道:“却不知前天是谁吃了冰凉的点心,闹了一夜肚子呢!可恨那些踩高就低的,连个御医都懒得去请。禾”
木槿虽然金尊玉贵长大,但早在太子府装呆卖傻时便已见惯人情冷暖,如今一见这情状便明白了。
那日木槿刻意杀安福宫杀伐立威,手段凶狠,雷厉风行,其后更是逐一搜宫,调换宫人,牵涉极广妲。
吉太妃得罪帝后,与她亲近的雍王被逼去了陈州,调换来的宫人对这位新主人自然懈怠,出了这宫更是人人避如蛇蝎,生怕与她亲近了,会成为下一个倒霉鬼。
她暗自叹息一声,向花解语笑道:“既然知道解语姑娘知道她们踩高就低,何不遣人过来告诉我?从悦与我早先在宫外共过患难,他在意的人,我岂会坐视不理?”
花解语便猫儿般明媚而笑,“皇后这心意,只要这宫里的人听清楚了,想来就无人敢轻慢吉太妃了!”
吉太妃垂着眉眼干涩地陪笑道:“也不算轻慢。真敢轻慢了,便是我不说,解语也会说,谁敢缺我什么?”
木槿抚额。
堂堂一太妃能混到靠一个名分都没有的微贱女子来保护,听到许从悦耳中,不知该怎样心酸怨恨。
“太妃放心,我回头必叫王达查问此事。何况雍王也回来了,从今后应该无人敢再让太妃受委屈。”
此事本因吉太妃“捉奸”引起,只是受害人由木槿变作了花解语。
既然花解语都能与她和解,木槿又何必苦苦记恨此事?回头也让许从悦记恨上了,岂不大大糟糕?
吉太妃听木槿说起从悦,眼睛已经亮了,“从悦……回来了?他……可还好?”
木槿道:“应该好端端的吧!这会儿皇上正见他呢。他们兄弟手足情深,这些日子皇上好生记挂,便是陈州那边的事一时无法处理,想来也不会责怪从悦。”
吉太妃闻言便松了口气,眼底却已有泪意氤氲。
“我只盼着他好好,一生无忧无愁,平安到老……“
她失神般定定看着门外,不知是不是盼着许从悦突然出现在门口。
今日太后寿辰,若许从悦在京中,自然要过来相贺的。德寿宫与安福宫相邻,若顺路过来给吉太妃请安,原也是人之常情。
木槿纵然不喜吉太妃,也不能不顾念许从悦对生母的孺慕之情,听她说得凄恻,心中已有些不忍,遂道:“太妃多虑了!雍王何等尊贵,又得皇上敬重,自然会好好的,一世平安喜乐。”
那边宫人见木槿发怒,又与吉太妃言谈自若,早已赶紧让人备上新鲜瓜果,又在殿宇四角置上冰块驱除暑热,屏息静气在廊下侍奉。
木槿又细瞧花解语气色,笑道:“还好,近日养得气色好些了,我也可放心将你交还给从悦了!”
花解语面容便飞上红霞,愈发妩媚动人。
她低头喝茶,却半吞半吐道:“想想太妃这一世,说来也极可怜。自幼丧母,继母诸多磨挫,少时都不曾有过什么好日子。好容易遇到个合情合意的夫婿,偏偏因她那副容貌惹来杀身之祸,连儿子都险险不保……”
木槿听吉太妃方才歌舞,尽是近乎绝望的相思,又似有爱而不敢的畏怯惊怖,细一推敲,便猜到她相思的那位必定是她的原配夫婿许知文,那个因妻子与父亲有了不.伦之情而死得不明不白的大皇子。
吉太妃见左右宫人已经退下,才跟着花解语的话幽幽道:“我又何尝不知我这一世再怎么富贵尊荣,也不过他人言谈间的笑资?可我不过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子而已,这一世再怎么挣扎,都逃不过受人摆布的命运。眼睁睁地看着夫婿死,若不是先帝相助,也差点得眼睁睁看着我孩儿死……”
话语里有欲诉不敢的恨意,和丝丝缕缕的绝望。
想来当年多半是景和帝杀子夺媳,甚至连许从悦这个长孙都没打算留着。
本来恩恩爱爱的少年夫妻转瞬阴阳相隔,丈夫由年貌相当的年轻皇子一下子变作白发
苍苍的公公。
为了幼子生存,她还不得不强颜欢笑,媚事仇人,由着那一树梨花压海棠,内心的惨痛便可想而知。
许知言虽曾利用吉太妃稳固自己的地位,但到底保下了许从悦,登基后更是带入宫中亲自抚育,未曾及冠便封作雍王,优渥远胜其他兄弟子侄。
吉太妃的确只是个可怜女子,无力改变命运,便竭力顺从命运,依附她眼中最强大的人物,以求自身的一生平安,爱子的一世尊荣……
木槿恻然,对她便再也埋怨不起来,遂和颜悦色地安慰几句,又将话头转到音律上。
算来三人都是深精乐理之人,说起这个来,便一时都忘了各自烦忧,倒也聊得开怀。
眼看已近午时,许从悦始终不曾过来。
花解语见吉太妃有些神思不属,立时猜到她心中所想,笑道:“想来雍王此刻必定已经在德寿宫了吧?”
吉太妃立时醒悟,“不错,自然会该先为太后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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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衣凉,花颜逝去钗盟远(三)
想起太后搬至德寿宫与她相邻,以后许从悦每次拜见了太后,顺路再来拜见她也便顺理成章,她眉眼间又有些欣慰。
木槿估料着德寿宫那边人应该来得差不多了,却奇怪许思颜那边怎不曾叫人过来相请,便立起身来辞了吉太妃等,原路返回德寿宫。
经过那假山时,木槿忆起那日生死一瞬,着实心有余悸禾。
吉太妃和花解语一个是许从悦的生母,一个是许从悦的侍妾,一个差点害了她,一个又舍身救了她,难得这两人倒也能相处融洽。
她沉吟片刻,向织布道:“下午你去找下王达,让他把跟吉太妃的书翠姑姑和几个久跟吉太妃的大宫女调回来,依然服侍着吉太妃吧!到底是太妃,别让她受太大委屈。妲”
织布应了。
明姑姑笑道:“娘娘这是怕雍王殿下见到心疼吧?”
木槿叹道:“他们母子连心,自然会心疼。何况这吉太妃着实命苦,谅她也不敢再帮人对付咱们,就由她去吧!”
明姑姑却还有些迟疑,“可娘娘有没有想过,当日娘娘和我正是和雍王说话时被引走的。算来那时候我们所在的方位,本不该那么快被吕纬发现。”
“姑姑是疑心从悦?这我倒也细想过了,此事应该与从悦无关。按时间来算,从悦应该即刻返回了长秋殿,思颜和五哥才能那么快得到消息,关闭宫门布置禁卫军搜寻我们;若真是他所为,应该拖到吉太妃前去‘捉.奸’时再去告诉思颜,那就再无半分转圜可能。再则,若吉太妃捉了皇后的奸,丢了皇上的脸,虽讨好了慕容氏,却也彻底得罪了皇上。”
德寿宫已在眼前,木槿一眼瞧见周少锋在宫门候着,黑水银般的眼眸恍有明光闪过,立时灿亮起来。
但她依然不疾不徐走着,继续道:“得罪了皇上,不但吉太妃日后难以在宫中立足,连带从悦也将失去皇上信任。所以,即便这对母子只为了对方,也不可能参与这种自掘坟墓的谋划。”
说话间周少锋已经奔上前来,行礼道:“皇后娘娘,皇上令属下传话,他和雍王殿下还有要事相商,临时出宫去了。如今已令属下向太后告了罪,让大家不用等他,先行开席;又叫属下告诉娘娘……”
他那年轻面庞微微地泛起了红,低了声音道:“皇上说,若太后那边有何懿旨,可以推到他身上。实在推不了,应下也成。横竖他心里只娘娘一个,请娘娘放心行事。”
木槿再想不到许思颜脸皮如此之厚,居然叫周少锋这么个年轻护卫传这样的话,也不由听得红了脸,暗自啐了一口,还得硬着头皮大大方方地说道:“嗯,知道了……”
转头走向德寿宫时,她便不得不先取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待脸上的潮红褪去,才踏入宫去。
---------------偏不要脸,你奈我何-------------
安福宫内,香橼树依然亭亭如盖,宫人依然被遣得远远的。
甚至花解语依然抱着箜篌,十指轻挑,不成音节的乐声传出,依然悦耳动听。
却再不及她恬淡说话时的清婉柔美。
“太妃,我说如何呢?便由这些宫人闹去,越不像话,越不把你放在眼里越好,如今看着如何?”
吉太妃坐于廊下摇着团扇,紧蹙的眉峰已经舒展不少。
她由衷道:“果然全被你料中了!皇后见我受苦,果然已经释去先前对我的怒恨。我只需小心应对,她应该不至于再报复我,更不会恼上从悦。皇上那样宠她,若她恨上我无事挑唆几句,从悦那孩子再不知会受怎样的连累!”
花解语曼声而笑,“太妃放心,皇后虽是女子,却处世磊落,恩怨分明,翩然有侠气,颇具男儿之风。雍王和皇后私交不浅,只要雍王没有真的参与谋害她,她不会迁怒雍王。便是太妃,偶尔提一提往年的苦楚,她必会心生怜悯,断不会再亏待太妃。”
吉太妃细思方才木槿神色,果然甚是和悦,不觉点头称是,却又诧异不已,“解语,看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能这般聪慧清灵,洞彻人心?”
花解语纤指在弦上撩过,一串乐音嘈切掠出,凌乱里有着罕见的激昂。
“因为,我从小吃的苦太多……多到如果我差了那么一点机灵,有无数次的机会被人撕成碎片!”
猫儿般妩媚的眼忽然射出凛如冰雪的碎芒,近乎歹毒的恨意蛇一般窜出,瞬间
连盛下的阳光都已阴冷。
吉太妃不觉顿下手中的团扇,吃惊地瞪住她,“你吃过……怎样的苦?”
花解语听她相问,霎了霎眼,紧绷的身子才舒展开来。她漫不经心般笑了笑,“一个被充作官.妓的官家小姐,怎样的苦,想必太妃也猜得出。”
吉太妃凝视着她,眸中渐转过怜惜。
她放下团扇,坐到她身侧,轻拍她的肩安慰道:“别难过。如今……都过去了!从悦那孩子一向温厚,不会亏待你。何况皇后承了你的情,凡事也会为你做主,再不会叫你受委屈,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这些日子她身畔只有花解语相伴,且她以一人之身嫁过父子二人,位分再尊也堵不了悠悠众口,自有一份心结在,便不像其他人那般轻视花解语的出身,甚至因带人撞破她被一个丑恶的拉粪车夫凌.辱而甚感愧疚。
花解语见惯了寻常贵妇人既好奇又鄙夷的神色,觉出吉太妃发自内心的怜爱,不觉微微一怔,忙转过话头说道:“其实论起聪慧清灵,大约没人比得上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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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衣凉,花颜逝去钗盟远(四)
“皇后?”
“不然,她凭什么让皇上千依百顺,万般宠爱?连楼大人那样心高气傲的当世才子都引为至交,雍王更是将她当作红颜知己呢!”
她笑了笑,“论起这满宫里,能和她一拼手段才智的,大约只有德寿宫的那位太后娘娘了!也不知今日家宴之上,太后又会出些什么难题去关切她呢!妲”
“家宴呀!”吉太妃眼底闪过怅惘,“家宴只是他们的家宴,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了!禾”
再高贵的妃嫔亦是妾,失了皇帝宠爱的太妃更不过是辈分高些的妾,连生的孩子也只能唤嫡妻为母。
若皇帝看重,还能算作长辈,却根本不能计算在骨肉至亲的一家人中。
何况她算是戴罪之身,花解语更是微贱之极,和这类皇家小型家宴绝对无缘了。
花解语柔声道:“太妃别总往坏处想。雍王英武聪敏,说不准便有法子接走太妃,阖家团圆呢?”
“呵,你也不用安慰我。我又怎会不知,我这辈子怕是出不了这皇宫了!”她看着宫墙包围下的小小一方天空,“好在从悦身边得你相助,想来日后也吃不了大亏,便是我不在他身边,也可放心多了!”
花解语笑而不语。
抬头看廊下一树葱郁,正有莺燕鸣啁,飞出这池馆如画,破空而去。
---------------既无双翼,谁飞得出这池馆如画--------------
德寿宫里人已来得差不多。
贤妃苏亦珊听闻皇后、淑妃早早到了,随后也已过来,只在一角喝着茶研究棋谱,并不与人多话。
临邛王妃林氏是慕容太后娘家人,自然也会过来。她见到木槿,倒要比旁人更亲切三分。
“皇后过来了!
她一边上前见礼,一边已令从人奉上两匹极好的锦缎,及一只描龙绘凤雕工精致的黑檀木匣。
明姑姑忙打开给木槿看时,顿有一片珠光宝辉闪亮了眼睛。匣中一支宝钗,一对玉镯,一块玉锁,虽只寥寥数样,无不打磨精致,世所罕见。
木槿笑道:“大舅母是不是给错人了?今天是太后寿辰呢!”
林氏忙道:“太后是太后的那份,这份是小儿继源特地预备了孝敬皇后的,也算谢萧太子当日相救之恩!”
“五……五哥?”
木槿不胜诧异。
抬眼看向明姑姑,明姑姑也有些茫然,悄声道:“只听闻三公子近来和太子走得很近。”
三公子即临邛王的次子慕容继源,上面还有个哥哥慕容继初,就是当日与广平侯爱妾月下偷情被许从悦、木槿撞破的那位。因临邛王与广平侯住于同一府邸,排行时加了慕容继棠,故而慕容继源被称作三公子。
世子向来不肖,那回被人当众发现那样的丑事,广平侯固然羞恨,临邛王亦是恼怒不已。可上面有慕容太妃压着,这事儿注定了广平侯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终究香卉被远远送到家下的一个庄子里去了,慕容继初被打了二十板子禁足了,兄弟俩你嫉我才、我妒你势,裂痕也愈发深了……
半年前,慕容继初跑去庄子里偷会香卉,随后又闹出强辱雍王侍妾的事,临邛王当真失望之极,又见次子慕容继源聪睿孝顺,重罚慕容继初后,便有了废长立幼的心思。
这世子的立废不是小事,既需本族长辈支持,亦需圣旨颁告天下。这当头林氏讨皇后欢心倒是不奇,但扯上萧以靖却着实让木槿诧异。
她问:“不知三公子何时与我五哥有过交集?”
林氏笑道:“皇后不曾听说么?半个月前,继源在栖云山狩猎,恰遇蜀太子也在那边狩猎,据说开始还因盯上同一只豪猪闹得有些不愉快。可后来继源所骑马匹忽然发狂,差点没驮着继源摔落悬崖去,亏得萧太子身手高明,硬生生抢下继源一条小命!话说我们家那个大的皇后想必也听说了,真真让人见笑了!若是小的再有个什么……”
她取了帕子点眼角的泪光。
想来这时候的泪意有些几分真。都是她亲生的,掌心掌背都是肉,要狠下心来打压一个,扶持另一个,对于当母亲的来说委实为难了些。
慕容继源出身将门,且武艺比他那草包亲哥哥高
强不少,骑个马都差点摔落悬崖,闭着眼都能猜出其中必有蹊跷。
当着许多人,木槿也不便细问,大大方方收下礼物,笑道:“大舅母多虑了!继源表哥英武出众,吉人天相,便是五哥不出手,必定也能逢凶化吉。”
正叙着话时,那边已有人来报:“临邛王到,蜀国萧太子到,慕容三公子到!”
木槿指尖忽地一冷,不觉握紧了袖子,然后抬眼看向慕容雪。
慕容雪尊贵端静,口角噙笑,温和的目光凝向木槿,柔声道:“本来只请了临邛王父子,恰听说萧太子昨日在慕容府做客,便将他也请来了。话说当日你们的父亲萧寻,与先帝和哀家也是好友,何况又做了亲家,算来都不是外人。看咱们槿儿已这般出色,哀家倒想瞧瞧这位蜀国少主的气度模样呢!”
木槿悄然深吸了口气,面庞上的笑容已恬淡而得体,“儿臣也许久不曾见到五哥了,正好一起叙叙话。”
说话间,临邛王、慕容继源和萧以靖都已步入,循礼先拜见了太后,又向皇后等人行礼。
慕容雪微笑道:“都是一家人,都不用拘礼,随意些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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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衣凉,花颜逝去钗盟远(五)【4000】
那边便早有宫人过来,按位分引众人入席。
慕容雪自然主位,木槿次之,旁边则为许思颜留了空位,慕容继源上首,则为许从悦留了位。萧以靖坐于临邛王下首,正与木槿斜斜相对。
这是近两个月来木槿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萧以靖。
他仿佛与四年前送她出嫁时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高挑冷峻,沉默寡言妲。
发觉木槿瞧他,他唇角若有极淡的笑意微微一闪,如夜黑眸凝望着她,然后端起杯盏,向她遥遥一举,一饮而尽。
木槿轻轻一笑,亦仰脖满饮一杯,便转头去和苏亦珊说笑,竟不曾和萧以靖说一句话。
蜀国虽号称是吴国属国,但实力之强在十余年前便无人敢小觑。
近年萧寻好游,萧以靖代掌君权,地位无可动摇,临邛王等也难免刻意笼络。
虽说现在蜀国明摆着会全力扶持许思颜,不惜助他打压慕容氏;但蜀后夏欢颜已逝,萧氏相助许思颜的唯一理由,不过是因为萧家的女儿是许思颜的皇后而已。
慕容继源目光扫过盛宠又失宠的慕容依依,再扫过如今正盛宠的木槿,含笑亦去敬萧以靖酒。
因国丧未出百日,不得歌舞,不许奏乐,何况当了太后的面,众人也拘束,再不敢放开怀抱,到散席时,连木槿也只囫囵吃了个半饱。
慕容雪也深知缘由,遂道:“好歹一家人聚一回,可不许这便走了!且在附近散散心,消消食,哀家叫人去预备新贡上来的云海白毫。据说这茶产于极南之地的大山之巅,终年裹于云山雾海中,茶农只取初展的一瓣嫩芽焙制而成,清鲜浓爽,味道极佳。因今年天旱,产量极少,说是十分珍贵,今日便叫桑夏煮了大家尝尝。”
众人忙恭声应了。
慕容雪又单单向木槿笑道:“槿儿自然不希罕,再珍贵瑶光宫里也不会缺吧?”
那边慕容依依眸中的依依柔情便化作蛇信般的眼神,无声地扑向木槿。
苏亦珊则在一旁赏着丝帕上的刺绣,神色淡淡的,仿佛根本没留意到众人各异的眼神。
木槿已站起身笑道:“儿臣于茶道一向不大懂,倒是皇上爱喝茶,到哪里茶盏都不离手。瑶光宫里的好茶都是为皇上备着的,也不知有没有这种。既然母后认为好喝,想来必定是极好的,儿臣倒要叨扰一盏,也学着品品茶,日后才能更好侍奉皇上呢!”
慕容雪眉目愈见温和,“槿儿果然贤惠!”
木槿微微一笑,却觉侧前方有一道微微忧虑的眼神投来,忙抬眸捕捉时,正见萧以靖垂下头去,把玩手中一枚双鱼玉佩。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一时桑夏等去碧池亭预备烹茶,其他人先在左近赏着夏日景致。
木槿不放心许思颜,先去找守在宫门外的顾湃等,问道:“排骨,可听说皇上为着什么事匆忙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顾湃道:“织布刚已经去打听过一回了,听说雍王犯了倔脾气,跪在涵元殿不肯起身。雍王大约吃了不少苦,人都瘦得脱了形,两人说了阵子话,皇上便跟他出宫了!至于为着什么事儿,织布闲不住,又去缠着王达问了,不过这事儿估计很难问出来。”
王达也不过正当壮年,如今在许思颜跟前的地位,一如李随在先帝跟前。这样的人必定口紧心细,若非织布是木槿心腹,时常在一处厮混,只怕连一个字也休想问出来。
但木槿此时已经因那听到的消息诧异了,“雍王瘦得脱了形?广平侯父子再怎么厉害,也不敢明着对他怎样吧?”
顾湃道:“这个便不清楚了!按理皇上安排得还算周全,雍王自己也非泛泛之辈,不至于吃太大亏才对。”
木槿纳闷,料得只有等许思颜回来后才能问清楚,只得嘱咐顾湃且在德寿宫外候着,自己带着明姑姑先在左近散散步。
既然太后那样说了,若不留下来喝盏茶,也未必太不给她颜面。
正值盛夏,本该极热的天气,好在德寿宫旁边有一小池,有水流与太掖池相通,此时荷花正绽,莲香四溢,四面又植着垂柳。柳荫加上越水而来的习习清风,倒也不致让人觉得太热,行来倒还舒适。
但此处毕竟只是太后太妃们静心休养之处,格局甚小,一眼能从
池水这边清晰地看到另一边,纵然旁边植再多的名花异草,也少了几分蕴藉深婉的意趣。
见前方临邛王夫妻正与慕容依依说着什么,木槿皱了皱眉,遂转身走向另一边。
因着慕容家的强大背景,慕容依依虽比寻常宫妃自由,但也不是时时刻刻能与父母见面,自然会有说不尽的私房话,——或许还有诉不尽的满腹委屈。木槿三番两次被慕容氏算计,对这家人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也懒得搭理招呼。
明姑姑却悄悄啐了一口,“这贱人真能装!一天到晚娇滴滴的给谁看!”
木槿摇着团扇,漫不经心道:“谁爱看看去!只要皇上懒得看,白天娇滴滴,晚上就得泪滴滴了!”
明姑姑顿时笑喷。
正说笑时,那边迎面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嬉笑而来,前面的小宫女手中持了两朵木槿花,却是夺目的深红色,且是罕见的重瓣花朵,竟如牡丹般华贵艳丽;后面那位显然也看到了那木槿,正追逐着试图从她手中抢夺过来。
两人奔得急了,一时不防,差点撞上木槿。
木槿皱眉闪到一边,明姑姑已喝道:“今日满宫都是贵人,你们瞎跑什么?”
小宫女吓得木槿花跌落于地,连连跪地磕头:“奴婢刚刚入宫,不识礼数,求二位贵人恕罪!求二位贵人恕罪!”
木槿见她们连自己都不认得,便知的确是初入宫的小宫女,反放下心来,温和道:“没事儿,以后多跟嬷嬷们学规矩,别这般卤莽便成。”
小宫女相互扶持着站起身来,身体尚哆嗦着,却不忘一人一朵将那跌落地上的木槿花捡起。
木槿更觉这些未经风雨的小宫女天真烂漫,遂微笑问道:“这木槿哪里摘的?”
小宫女茫然看着手中花朵,说道:“木槿?这……这个听说叫舜花,不叫木槿。”
明姑姑已听得笑起来,“舜花,可不就是木槿的别名吗?”
木槿笑道:“寻常人只知木槿,何尝知道舜花了?也许觉得木槿就该是寻常所见的单调模样吧?”
小宫女便道:“宫里的姐姐们也只这叫舜花,不知是哪省的大人进贡上来的,说随来的牌子上便写着叫舜花。因生得美丽,桑夏姑姑看到便要了几株,移栽在那边呢!”
木槿便知这花生得太过美丽,众人认不出是寻常拿来扎篱笆的木槿了。不然,以慕容雪对木槿的不待见,早该已拔之而后快。
她挥手令小宫女离去,转身向那栽种木槿的地方走去。
明姑姑笑道:“我就想着这样的异种,为何咱们瑶光宫没有,反而出现在德寿宫!原来是当作什么舜花了!话说,这样的品种也着实难得一见,我就记得从前在蜀宫,也只公主的卧房前植了那么两株,颜色似乎比这个紫些。对了,后来也不知太子从哪里又寻了两株,种在他的东宫了……”
木槿心中一抽,然后一凛,待要顿住脚步时,一抬眼已见前方木槿开得招摇明媚,顶着午后的烈日开得艳压群芳,娇妍动人。
而花下一名贵公子,正怔怔地仰头看着那开得绚烂的木槿花,如墨乌瞳被染出丝丝柔情,亮得璀璨。
一袭素蓝衣衫裹着高颀身段,举止优雅稳重。独往日沉静的面容,不知被阳光还是被眼前太过绚美的花色破开了丝丝涟漪,俊美之极的面庞便分不出他现在到底是欢悦还是伤心。
“五……五哥!”
木槿禁不住轻唤。
一颗心被揪得极紧,嗓子也突然间抽紧,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她快步向他,走向她相携相伴了十年之久的五哥。
那个将她抱于胸前骑上高头大马的少年,那个为她唱着童谣的少年,那个为她采摘梅子,和她奔逐于井栏间的美好少年……
萧以靖正抬手抚上一朵开得盛艳的木槿花,细致温柔如小心抚弄谁的容颜,忽听得木槿呼唤,指掌顿时一抖,受惊般迅速收回时,已不慎将那花儿拂落几片花瓣。
“木槿!”
他转身,目光凝注于她时,立时恢复了原先的冷峻沉着,连双眸都已是一惯的冷沉如夜。
“五哥,这么巧!”
木槿瞧着他,唇角有笑,却屏着声息,倾听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明姑
姑已恭敬行下礼,“奴婢见过太子!”
“免礼!”萧以靖淡淡地看向明姑姑,“你们怎么会过来?真的……那么巧?”
他的眸光一转,静静地凝到了木槿身上。
冷得连身后艳丽的花色都似泛出了薄薄的霜意。
木槿心神顿时一凝,方才那股觉出危机逼近的凛意立时又浮了上来。
她没等明姑姑回答,便接口道:“有两个小宫女……用这花将我引了过来。”
萧以靖唇角一弯,弧度却冷锐如刀,“十二三岁,天真无邪,说这是舜花?”
木槿吸了口气,向萧以靖敛衽一礼,转身便要快步离去。
德寿宫乃太后所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个角落位于宫殿东侧后方,不熟悉的人没那么容易找过来;但若被人发现,只需高叫一声,这边的德寿宫,小池对面的碧池亭,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二人都是警觉之人,联系到许思颜一年来不曾释去的疑心,以及因那次误会失去的孩子,几乎同时反应过来,眼前必有陷阱,正等着他们一脚踩下。
若二人不在一处,不论对方下面有什么后招,都将难以施展。
可惜,木槿虽想离去,却有人不想让她趁愿。
“皇后,皇后,可找到你了!”
方才明明正与家人殷殷叙话的慕容依依神出鬼没般从拐角闪出,气喘吁吁,神色惶急。
她的身后跟着香颂姑姑,看着亦是十分紧张。
萧以靖皱了皱眉,抬眼向另一个方向看时,却只有冰冷的墙,和一道窄窄的角门。
那角门应该久已无人出入,开着紫色小花的碧绿藤蔓沿着门密密攀爬至墙头,再加上眼前的木槿枝繁叶茂,花朵艳丽,引人注目的同时也完全挡住了视线,若不仔细观察,再看不出那边有一处角门。
门是向内开的,若他们有何不轨举止,那厢即刻便能开门质询;当然,要趁着他们动情叙话时从那里动点什么手脚,也极方便。
退路已封,来路已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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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卷,几多恶云乱花枝(一)
退路已封,来路已堵。
片刻后,大约所有人都会知晓皇后在这边“私会”蜀国太子吧?
木槿盯着慕容依依,只淡淡道:“柔妃,你不是时常病着时常晕倒吗?怎么今日这般生龙活虎,奔得比兔子还快?要不要请皇上给柔妃改个封号,叫作虎妃?”
慕容依依一呆,“皇后说笑了!妲”
这才恢复了几分惯常的娇弱纤柔。
明姑姑已恨得咬牙,却笑道:“皇后果然说笑呢!生龙活虎还是小可,重要的是忽然学了身神鬼难测的工夫可以跟踪皇后,或者顺带连千里眼、顺风耳那等妖术也学了?”
木槿懒懒道:“难道让皇上封她作妖妃?”
她边说着,边伸手欲推开她返身离去。
谁知慕容依依果已生龙活虎,迥异从前,居然咬了咬牙拦住她,甚至扯了木槿胳膊,将她往木槿花的方向拉扯。
萧以靖正在那边。
木槿皱眉,眸中寒意森然刮向慕容依依,“放手!”
慕容依依瑟缩了下,松了她的胳膊,兀自扯紧她袖子,秋水双眸已盈盈向萧以靖顾盼,笑道:“原来萧太子也在这里!久闻萧太子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依依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萧以靖冷淡地盯着她,连笑容都欠奉一枚,懒懒道:“听闻从前太子府里有几个小妾不把我妹妹放在眼里,柔妃与妹妹如此要好,应该不是那几个贱人中的一个吧?”
慕容依依脸色一白,轻声道:“太子说笑了!皇上以‘柔’字相封,无非因我虽恭顺温良,又怎敢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她又拉木槿往木槿花边去,惊异道:“这是什么花?叶子瞧着倒像是槿花呢,可这花这般美……啊!”
她忽然凄厉地痛叫出声,绝美的面庞几乎疼得扭曲,汗珠立时涔涔而下。
木槿站在原地动都没动弹,也不见手上怎么作势,已经翻过手腕,不但挣脱了她的拉扯,还抓过她的手腕只一捏……
竟在瞬间将她扭得关节脱臼。
“柔妃娘娘……”
香颂大惊,急上前要说话时,木槿指掌间轻轻一送,又将她脱臼的关节送上。
那因骨折而钻心般的剧痛顷刻间缓解。
饶是如此,慕容依依已疼得面无人色,颤着青白的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木槿闲闲道:“都说了让你放手,为何还如此殷勤?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被人害的次数多了,我可是惊弓之鸟!柔妃,可曾碰疼你了?”
这个碰得用得妙。
慕容依依好歹将门之女,被皇后轻轻碰了碰便疼得惨叫声三里外都听得见,委实不能怨别人。
且慕容太后、苏贤妃等都在附近,人人都能听得到,且人人都能看得到,甚至沿池的柳荫下,隐约已看到树荫间有人正往这边奔来的身影。
被人发现在这边与萧以靖说话那是必然的了,但众人瞩目之际想再动什么手脚却也不容易。
萧以靖已退后几步,淡漠地看着慕容依依,黑眸里的微嘲仿佛正看着一场笑话。
慕容依依美丽的眸子里已是克制不住的愤恨和羞怒,疼出来的盈盈泪光竟然没有滑落。
木槿挑着眉眼瞧她,白净如玉的面庞映着绚烂盛绽的锦绣槿花,愈发地飒爽不羁,迥然不同于素常女子的娇媚柔弱,令人见忘俗,难以瞬目。
慕容依依只觉满心愤懑之外,又多了几分嫉恨——她以为她永远只会嫉恨木槿的受宠,却从未想到,有一天她会连着她的容貌一起嫉恨。
她向右踏出两步,冷冷地看着木槿,身后水色泠泠,亮得刺眼,一时模糊了她那张精致的面庞,也模糊了她眸心的颜色。
木槿正猜着这女人想做什么时,慕容依依忽然又伸出手来,竟又拉扯向木槿臂膀。
木槿岂肯容她再抓到,拂手甩开时,慕容依依却似受了重重一击,惊呼道:“救命!”
人已向后踉跄着,一头栽入池水中。
香颂惊住,随即扑到水边,高叫道:“柔妃娘娘,柔妃娘娘!柔妃娘娘落水了,快救人啊!”
不用她喊,临邛王妃林氏伴着慕容太后匆匆而来,一路已禁不住急问道:“怎……怎么了?”
木槿立于岸边向水中看时,却见慕容依依在水中挣扎扑腾,身形反而离岸边越来越远,显然不会水。
这算是……用生命来栽赃?
这戏便演得极真实了。
若非被栽赃的是自己,木槿简直要为她击节称赞。
身后人影一闪,却是萧以靖跃入水中,利落地托起慕容依依,送到岸边。
香颂和慕容太后身后随行的宫人早已奔过去,连拉带扯把她救上岸来,连声唤道:“娘娘,娘娘!”
慕容雪惊怒道:“怎么回事?”
慕容依依**地躺在母亲怀里,脸色雪白,呛咳得似要将心肺都给吐出来。
她手指雪白,颤抖着指向木槿,双眸黑幽幽地看着她,一脸的又惊又惧,哑着嗓子道:“皇……皇后……推……”
萧以靖已**地跃身飞上,冰冷的眸子霜雪般向她脸上一划。
慕容依依惊恐,顿时畏怯地瑟缩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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