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君若无情我便休(六)【6000】
木槿双眸愈清愈亮,继续道:“蜀国父母于我有养育之恩,吴国父皇对我亦视如已出。我嫁入太子府,为的是报他们的恩情。但太子既于我无情,我也不会因身外名利而恋栈于此。他们在一日,我便做一日太子妃,尽一日太子妃的责任;待他们驾鹤西去,我便算是还尽了他们的恩,从此凭他怎样泼天富贵或步步维艰,也不关我事。我自当远远离去,过我的逍遥日子去!”
许思颜的手指骨节已被他自己捏得格格作响,神色却阴沉下来,“什么才是你的逍遥日子?”
木槿全未察觉,眉目舒扬,畅意而笑,“自然远离蜀宫,远离太子府,如飞鸟投林,如鱼入大海,从此生生世世,与君永诀!太子不用担心我拈酸吃醋,惹你不快;我也如愿过我自由自在的日子,哪怕与草木同朽,也自有我的快活!妲”
她走到窗边,将窗扇推得大大的,让晨间清新的风伴着木槿花的芬香迢递沁入肺腑,轻叹道:“蜀宫十四年,恍如一梦;太子府避世三年,心逍遥人却不得自在……如有一日身心俱自由,我愿化身鲲鹏,扶摇而上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潇洒来去,无拘无束……禾”
“啪!啪!”
连着两声脆响,打碎了她的阖目瞑想。突然关上的窗棂,差点就砸上了她的鼻梁。
许思颜不知什么时候正踏到她面前,眉目清洌,眸光蕴怒。
“这三年你装得呆呆笨笨,并非因为怕人笑你无宠,而是早就打定了主意,根本没和我在一起,只想尽完孝心便一走了之?”
木槿侧目瞧他,神色怪异,“不然怎样?卷你那堆女人里争风吃醋?为一个滥情的男人?虽然这男人是太子,可我从来没有找虐的习惯。”
许思颜很想一巴掌上去,把那张挂着嘲讽的小圆脸儿拍扁。
他也的确伸出了手。
却是张开臂膀,将她拥到了怀里。
令人心智清明的淡荡晨风被关在窗外,屋里有些闷热。他们听到隔着衣衫的彼此的心跳。
对方和自己的一样,一下接着一下,跳的并不那么规律。
许思颜沉沉地问道:“现在呢?你还觉得我滥情?你还是想着终有一日会离我而去,过你九天鲲鹏般的快活日子?我们已是真正夫妻,你没想过分开或离开,会舍不得,甚至……很痛苦?”
“想过。”
木槿伏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略显疲倦的面容,“所以,我想提前让自己选择好,未来是留下还是离开。”
“嗯,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为我晚回来两个时辰?完全无视这些日子我们间的情分?”
许思颜看着她泛白的面庞,恨得很想上去咬她两口。
他也的确凑上去了,却咬在了她的耳根上。
那耳根便又红了。
她缩了缩脑袋,却连眼圈都泛了红。
她道:“我怕在意这情分的只是我一人;我更怕太在意了,陷得太深了,以后走得出这府门,走不出这伤心。”
许思颜心口猛地一揪,有痛意伴着丝丝欢喜萦上。
他低叹道:“木槿,难道你就没怕过,你走了这府门,我走不出这伤心?”
木槿抬眸凝向他,他眼底便萦出无奈。
“旁人不懂,我以为你该懂。给慕容依依拖着一时没能走,就打了个盹,他们没敢惊醒我,于是我晚了两个时辰才听说你在等我。”
他捏紧她的腰肢,扣得她透不过气来,“只为这个,你便能下定决心离我而去?不打听缘由,也不质问我,直接便做出选择?那么你对我的情分,又能有多深?又或者,你只是在为自己找个与我保持距离以便日后离开的理由?”
木槿一呆,“没……没有!”
“以你的机敏,以你部属的伶俐,便是慕容府再怎么地广宅深,打听出真相不难吧?木槿,你才是薄情寡义无赖女!”
他恨恨地指责,唇间的气息从颊边滚到唇边,然后覆上。
相触处如有火焰簇簇燃烧,日渐习惯从彼此身上寻得欢愉的躯体不自禁地颤悸,只顾向对方偎依。
被许思颜丢到锦衾间时,她才想到回答道:“你有前科!你是惯犯!你向来就是个花心大萝卜!一
二三四五六七,你睡过的女人多似鸡……嘤——禽兽!疼……”
身下女子蹙起了眉,因禁不住那冲击和疼痛而浮上了泪光。
她说了绝不会为了他争风吃醋,但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入了许思颜耳中,怎么听都像在撒娇吃醋。
于是他心底的郁结不知不觉便消散开来,一边将她柔软的身子用力揉向自己,一边在他耳边呢喃道:“嗯,我是禽兽。我是你的大狼,你是我的小槿!”
木槿想咬死他。
但她很快发现,他想折腾死他。
而他也发现,他的小妻子虽然没什么经验,却是个天生的***。
她温暖而紧窒,很轻易便能被撩拨到极致的愉悦中,也让他从中寻得了更多的快乐,并能将那快乐更长久地持续着。
她的身体柔韧,方便了他的为所欲为。
五脏六腑随他越来越深入的动作被搅动得抽痛,雪白如玉的双足被掰向不同的方向,不时地抽搐,颤抖,绷紧……
最后,她终于失声哭道:“大狼,你想害死我不成?”
许思颜听她唤回“大狼”的称呼,心头异常快慰得意,低低道:“小槿,你需知道,我这辈子也从不曾吃亏。我怕你陷得不够深,因为我已记得你……够紧!”
木槿羞愧欲死。
她这一夜的老庄算是白抄白看了,她多年韬光养晦的修行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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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自然更加吵不起架来了。
许思颜休息至巳初起床时,木槿依然软绵绵卧在床上,连举手抬足都是无力,许思颜便忍不住又毒舌将她笑话了一番:“平时瞧着倒是神勇无比,看萧女侠那气势,恨不得如鲲鹏展翅,背若泰山宽广、翼若云彩垂天,瞧来也不过如此!有力气起床,别练什么字了,练练武吧!到时腰肢柔韧,骨骼强健,床上地上能派上大用场……”
于是他神清气爽地出门去寻人晦气,留着木槿在床上郁闷,想发怒都无力了。
而明姑姑到午时进来侍奉她穿衣时,对着她肩胸脖颈的青紫吻痕啧了啧嘴,笑道:“床头打架床尾和,古人诚不欺我!”
木槿涨红着脸,扭了下明姑姑的胳膊,狠狠地剜她一眼。
而青桦等近卫同样郁闷。
为什么公主回了太子府,睡得饱饱的,还是会顶着一对黑眼圈起床呢?
看来滋阴补气的药羹还是必不可少,必不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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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依依不知是在娘家养病,还是在娘家侍奉重病祖母,但也只住了两日便不得不康复回府了。
泰王妃之兄张宁中,以秘书监参知政事,正是朝中要臣之一,却卷入江北谋逆案,被下入狱中,在皇太子的亲自主持下,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
张宁中不过是已受波及的大臣里官衔最高、影响最大的,江北被羁押的一众罪臣还在陆续押往京城。
除了被强硬保回慕容家的慕容继棠,已到京中的泾阳侯、慕容继贤等人都被关押于大理寺狱牢,若无吴帝或太子手令,一概不许探视。
随即,太子亲去相国寺一回,确定原藏在寺内禅房中的《帝策》已经不翼而飞,且老旧的禅房内有近期被翻动过的痕迹,便知白大枚是再也回不来了。
虽然木槿令他带回的密函是以特殊药水所写,但下手之人能准准地猜到白大枚送回的信函里会提及《帝策》下落,想来也不难破解其中玄机。
计算时间,此事应该与泾阳侯及慕容继棠无关。
否则,他们便不可能再中木槿的圈套去追许世禾以求《帝策》,牺牲那许多人不说,还连累慕容继棠蛋都碎了……
但难保泾阳侯身边另有高手察觉了其中关窍,悄无声息地得了手。
此事许思颜、木槿固然恼火,回禀了许知言,许知言亦是震怒。
若是《帝策》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又有足够的实力和才识将之付诸实施,对于大吴江山稳固必定是极
大的威胁。
于是,对于江北官吏的盘查审讯愈发严厉,连泰王府的主事都有两位被牵涉其中。
泰王妃张氏惴惴不安,带了世子许从希入宫找慕容皇后探查口风,却被许知言召去,随即许从希因御前失仪拘禁于宗正府,泰王妃被勒令闭门思过,不得踏出泰王府一步。
可大可小的罪名,但吴帝与太子的疑忌已是显而易见。
此外,驻军时有调动,关卡戒备森严,禁卫军明松暗紧,皇宫内外亦添了许多人手……
眼见一场风暴在所难免,京中上下人人自危,或各自准备,或各自警惕,或各自准备……
慕容府因广平侯和慕容继棠的卷入,也无法摆脱嫌疑,明知慕容继棠是在太子妃那里吃了大亏,一时也不敢冒然发作。
许思颜每日去大理寺监查办案,往往深夜才返,也不再去书房,而是径自去凤仪院与木槿作伴。便有公务未曾处理完的,也令人携至凤仪院处置。
他放了慕容继棠在太妃跟前尽孝,自己便没空再去慕容府。
慕容依依再不可能在慕容府等到他,继续留在娘家也便没有意义,自然应该回到太子府,设法保全太子宠爱,释去太子疑心。
而且,她忽然发现,如果再在娘家呆着,她恐怕连夫家都没法呆了。
木槿每日上午入宫侍奉许知言,午膳后许知言午憩,她便回来处理裁决府中事务。
不仅过问日常事务,也开始干预太子府人员调动,并在查看整座府第后,令丁寿去寻匠人,要整修宅院,扩建府邸。
她的凤仪院已经足够大了,预备给她处理府中内务的屋子也足够大了,但不如太子的书房大。
她不打算随许思颜去书房休息,却打算在凤仪院修整出一间又宽又大的书房,好把书房里的东西搬过来,让他在凤仪院处理公务。
原来的书房在二门外,以后可以用作太子召部属议事之用。
她还安排翻新了许思颜原先住的卧房,顺手把还留在那里的几个通房丫头清了出去。
“年纪都大了,太子一年都在那边住不了几次,没名没份的,没的耽搁了人家。在外边寻个房子先让她们住了,寻个好人家嫁了吧!”
丁寿听得满背冷汗,也不敢违拗,忙去安排时,不久便遣人来报,说那些女子不肯出去,“便是死了,也不会离开太子府半步。”
木槿正品着吴帝刚赐下来的美酒,闻言便向明姑姑挥了挥手。
“替我送几条三尺白绫过去,若想死的请便;若不想死还赖着的,即刻配给那些年长无妻的小厮,看她们敢不把我这太子妃放眼里。”
随即明姑姑去传话,神色间不免更凶狠了些。
丁寿也不得不背地里劝道:“不如先出去。若太子记挂,自然会接你们回来。再则,若激怒了太子妃,便是勉强留下来,只怕也呆不住。瞧太子妃身边那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听说都吃人不吐骨头的。”
作好作歹将那几个通房丫头弄走,丁寿便留心着太子动静,直等到第二日太子出门时才逮着机会,急急回禀了此事。
许思颜踌躇片刻,便道:“既然太子妃主事,那便依她处置吧!不过那些丫头服侍我辛苦一场,也不能亏待她们,嫁妆需丰厚,丈夫也得择配得上的,不可叫她们受了委屈。”
丁寿一呆,但也松了口气,立刻应道:“是,老奴遵命!”
许思颜便叹气。
当年,他荒唐过。
在他日渐长大,慢慢悟出自己十三岁时的第一次欢好是怎么回事后,他也曾一度刻意拉开和慕容依依的距离,学着控制自己对于情.欲的沉溺。
但这一切似乎只是为另外一些满怀梦想的女孩提供了楔机。
他可以带给她们的富贵尊荣已足以让她们抛却自尊,何况他品貌绝佳,又可为她们抛却自尊找到一个绝好的理由。
于是,在爱慕太子的名义下,她们更可光明正大地竞相爬上他的床,为大吴皇太子的风流韵事各自添下光辉的一笔。
她们享受着他带来的尊贵和财富,他也用她们的身体纡解着少年人初解云.雨滋味后不可自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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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不论是慕容依依,还是这些丫头,又或者为家族而嫁入太子府的苏亦珊。
他是健康的男人,且是经历过情.欲缺少自制的男人。
他从没觉得自己有必要控制自己的***,也没觉得用她们身体泄去欲火以求得自己的轻松愉快有什么不妥。
无非是解决自己欲.望的工具而已。
至于她们是谁,抱着怎样的心思,他已懒得去推测了,只需对着一张还算赏心悦目的脸就行。
于是,他的后院比后宫还精彩。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的表演。
当面温柔婉约,背后勾心斗角,不介意任何刻薄的话语,不放弃任何恶毒的手段……
他终于厌倦,回卧房的时候越来越少,大多时候只在书房独寝。
书房里多的是关系江山社稷的重要公文,寻常侍女自然无法进来,于是有着与众不同身份的慕容依依,因为时常出入书房,而成了他专宠的对象……
但如今他已有了木槿。
同样至尊至贵的萧木槿根本不把从小便看惯看淡的权势富贵放在眼里,所以能视江山如浮云,视天下如无物。在认为他会将她拖入后宫女人争风吃醋的把戏里,浅薄地为抢夺一个男人打得头破血流丑态毕露时,甚至毫不犹豫地视他这个夫婿如粪土……
想着木槿做了他三年的妻子,又与他恩爱了这么些日子,只因他晚回府两个时辰便萌生与他决裂的念头,许思颜深感受伤。
打发走丁寿继续向前走时,他忍不住又想起,她能做到这般决绝,只不过是因为她还不够爱他。
而她开始清理他身边的女人,是不是说明她正渐渐在乎他呢?
于是,在这些足以触动木槿敏锐神经的事情上,他万万不可拗了她的心意。
她已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他不想她生气,不想她离去,不想她继续当他熟悉的陌生人。
所以,他会在审案的空隙忽然走神,猜测她在做什么;所以,他抬眼看到大理寺的木槿花,会想到她粉嫩如花瓣的面庞;所以,他翻阅公文时,会忽然想起她刚健超逸的字迹。
他在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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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思颜终日忙碌,——不是在外面忙碌,便是在凤仪院忙碌。慕容依依连着数日没见到太子,却看得到太子府的变化。
她依然是手握大权的临邛王的爱女,皇后的亲侄女,即使不再掌管内务,太子府中也无人敢对她无礼。
只是众人的眼神不再如从前那般虔敬驯服,而是如看到瘟疫般的避之惟恐不及的躲闪。
特别在许思颜身边那些没有名分的侍姬们被太子妃雷厉风行扫地出门后,众人看她的目光更是怪异。
谁都知道为了那些缠着太子的通房丫头,她明着暗着说了多少次,甚至当着许思颜的面委屈哭了好几回,许思颜都以他一惯的温柔安慰了她,然后宽容了那些被她暗中打压后竟敢反击的贱.婢们。
她掌管太子府九年,都没能把那些苍蝇似的盯着太子的女人赶走。
因为太子的风.流性情,那些敢于觊觎他的女人甚至越来越多。
她以为呆在太子身边,注定了这辈子都得和这些女人斗下去。
可萧木槿正式权掌太子府才几天,问都没问太子一声,便干净利索地把对手赶得一干二净,并成功地将太子从书房直接扯去了凤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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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得多些了吧?咳,小圆脸是不是太凶悍了些?要不要为可怜的慕容大小姐掬一把同情之泪?
莫思量,宝篆香销烛影低(一)
如今太子身边的女人,只剩了有品阶有封号的慕容依依和苏亦珊。
苏亦珊对太子妃很恭敬,且她兄长苏落之曾在伏虎岗搜救过太子妃,于是木槿不但没为难她,还封赏了她好些东西,包括若干珍贵纸笺,几方老坑端砚,以及许多狼毫、羊毫、紫毫等各色毛笔……让她继续安安份份地呆在她的猗兰楼里,过她吟诗弄画的才女生涯。
她当然也没为难慕容依依。
只是慕容依依若继续呆在慕容府,说不准便被她找出什么借口来,把她的蟾月楼都给拆了妲。
“郡主,这样不行呀,我们太被动了!”
张氏十分着急。
慕容依依踌躇良久,说道:“上回让父亲预备的人,该用上了。不过,且让我再试一试吧!伤人一千,自伤五百,我也不想自寻烦恼。”
张氏咬牙切齿,“太子妃要容貌没容貌,要温柔没温柔,心机深,手段狠,太子到底看上她哪点?”
慕容依依垂眸,是小鹿般惹人爱怜的温驯,她慢慢道:“除了不够绝色,她其实并不差别人什么。有心机有手段,正是她最狠的地方。”
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她其实从来不呆不弱,却蒙蔽众人三年,便是在等待时机,一举收拢太子的心和太子府的权!她……做得太利落了!”
张氏恨恨道:“以前真是小瞧她了!如今……郡主连个傍身的孩子都没有,万万不能输给她!”
慕容依依不说话,洁白的贝齿将淡色的下唇咬出了浅紫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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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许思颜照例很晚才回府。
许思颜下了马车,一对绫纱宫灯在前引着,也不用他吩咐,便熟门熟路引向凤仪院。
猜着木槿应该已在凤仪院里备好了晚膳等他回去,虽疲倦了一天,他的脚步不觉轻快起来。
沈南霜跟随在他身后,惴惴地看着他,“太子,近来你看着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太子看着公文,有时半天都盯着一页不动弹;好容易闲了片刻,喝着茶看看风景,还会突然笑起来……”
“笑?”
许思颜脚下不觉一顿。
他有这般失态吗?
近日因谋逆案游走于众臣之间,看着形形色色的笑容,听着真假难辨的话语,不得不打足十二分的精神,给些高深莫测的回应,当然很是吃力。
如今被沈南霜一提,才觉自己虽累,但心情却很不错。
前方隐忧重重,迷雾阵阵,他辛苦一日回来,居然还有兴致调.戏他的小妻子。
仿佛每晚唤几声“小槿”,看她一改白日的骄矜伶俐在身下婉转娇.吟,泣泪求恕,他便能心情大好。
忆及夜间的无穷乐趣,许思颜忍不住又唇角扬起,“我常笑又有什么不对劲了?倒是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整天皱着眉,也不怕年纪轻轻便长出皱纹来!”
他拍了拍沈南霜的肩,正笑着时,却见沈南霜的面庞着了火似的泛起红晕。
猛地便想起兵.乱之夜两人的狎.昵,以及他事后的承诺,他的笑容便不由得有些异样,忙缩开了手去,再不肯过于亲近。
若被木槿知晓,也不知下一个被她逐出太子府的,会不会就是这个老实巴交的沈南霜。
“太子殿下!”
正沉吟之际,前方忽有人唤道。
许思颜抬头,便见慕容依依纤弱身影袅娜而至,款款行礼。
他扶过,微笑道:“依依,你不是病着吗?这入夜天凉,怎站在这风口里?”
慕容依依柔声道:“太子日夜劳碌,不辞辛苦,妾身着实放心不下,又好些日子不曾见到太子,着实牵挂,所以过来瞧瞧。”
她打量着许思颜,“气色倒还好,只是还是瘦。回来这些日子,也不曾补上来么?”
许思颜道:“还瘦么?我自己倒不觉得。”
张氏在后笑道:“太子这是只顾牵心国事,忘了保养自己吧?良娣倒是日日
牵挂,每日做了太子喜欢的羹汤备着。可太子近日贵人事忙,想来早将良娣抛诸脑后了吧?”
慕容依依眼圈一红,低低制止张氏道:“嬷嬷,住口!太子自然当以国事为重,岂可一味将儿女私情萦挂于心?”
许思颜垂眸瞧她,“何尝没记挂你?只是你既病得不轻,自然需好生静养,哪能无事过去扰你?”
慕容依依便浅浅一笑,“近来并无俗务缠心,倒也养得差不多了。因清闲得紧,这几日的确每晚会做些寻常咱们爱喝的羹汤。恰我父亲的老部下前儿送了一对山鸡,傍晚令人收拾了,还是用上回的那几味补药炖了,这时候火候正好呢!”
她仰脖看他,细巧的脖颈颀长而优雅,剔透得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来温柔抚.触。
她对着镜子试过很多次,这模样神情如天鹅般柔美婉媚,说不出的惹人怜爱,却又不失大家风范,最能牵动人心。
许思颜的黑眸里映着她的脸,果然抬起手来,却只将她被风吹散的衣衫拢了拢,笑道:“好,回头去尝尝依依手艺。今日说好与太子妃用晚膳,只怕我不回去,她会饿着等我。”
他拍拍慕容依依的肩以示安慰,转身便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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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量,宝篆香销烛影低(二)
慕容依依忍无可忍,叫道:“太子心疼太子妃,怕太子妃饿着,原是情理中事。可妾身跟了太子九年,太子怎不问妾身有没有等着太子用膳,等得饿不饿?”
张氏则在一旁落下泪来,“太子,良娣一直说太子情深意重,如今病着,便是分身乏术,必定也会每日过来瞧上一眼,哪日不是算好太子快要回来的时辰,早早预备好晚膳?可每天都等不到太子身影!良娣忍着不说,可背地里落了多少的泪?瞧这些日子,良娣又瘦了多少?禾”
许思颜不觉冷了脸,“张氏,你这是指责我冷落了良娣?只为让她安心养病,太子妃一边侍奉父皇,一边担下了府中内务。她又年轻未经世事,我难道不该每日多照应些?你既知良娣不好好用膳,怎不劝说照顾,由她一味胡闹?若再病得重了,是不是打算说全是太子过错?”
沈南霜在后忙劝道:“太子消消气,想来张嬷嬷也是一时气急,说话冲了些。”
往日慕容依依受宠,张氏亦受敬重,从未受过这等训斥,此时不由惊得跪倒,却哭道:“奴婢何尝不劝,也要良娣肯听!从来心病难医,良娣一心牵挂谁,我便不信太子不知!”
慕容依依已哭得气哽声塞,身体一晃已倒在地上妲。
张氏和从人忙扶时,慕容依依强撑着跪到许思颜跟前,喑哑泣道:“我知江北之事,太子与皇上,都疑着慕容府有异心,太子从此也便不待见我。可请太子细想,依依既然将终身托付太子,慕容府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无谋害太子之理!”
她一提及朝政之事,除了成谕、沈南霜等心腹近侍,众人都悄悄退了开去,再不敢细听。
慕容依依见没了旁人,愈发再无顾忌,抱了许思颜哭道:“何况姑姑贵为皇后,独太子一个孩儿,慕容家尽以皇后马首是瞻,必定万事以太子为重,保护还来不及,又怎会谋害太子?我掌持太子府九年,时时处处以太子为念,生怕太子饿了,冷了,累了,病了,从来不怕辛苦……依依和父亲家人的一世荣宠俱在太子身上,又怎敢有半丝谋逆之心?”
“一世荣宠在我身上……”
许思颜默念一声,然后低眸问道:“若我不是太子,你和你家人还会这般情深意切吗?”
慕容依依愣住,然后凝泪望他,“依依在此立誓,若有人敢动摇太子之位,除非从依依尸体上踏过!”
柔弱女子发出的铿锵誓言,向来最易打动人心。
许思颜盯着她,忽然便想起极小的时候,她似乎也这样铿锵陈词过。
那时他只有五六岁,许从悦也只七八岁,刚被接入宫中抚育不久,却顽劣异常,再无半分后来的谨慎细致。许思颜从小被严格管教,反显老成忠厚,便时常被许从悦欺负。
比如抢了笔墨,污了衣物,偶尔还悄悄绊他一跤。
因父亲曾将他抱在膝上说过,从悦自幼失怙,家世可怜,乍进宫来人生地不熟,需多多容让;何况他向来尊贵,并无足以与他平起平坐的兄弟姐妹,难得多出个堂兄来日日做伴,心下十分欢喜,虽给欺负了,也从不告状。
笔墨被抢了再叫人另取一套不难,衣物被污了另换一件也方便,被绊摔跤了也没事,他也可以想法绊他一跤。——便是眼下力气小打不过,父亲不是常说他很快会长大么?
但偏生有一次,慕容依依前来寻表弟玩耍,许从悦不知怎的又看他不顺眼,看着他走过去时,冷不防又伸出脚来使坏,教他结结实实又摔了一跤。
好在小时候矮矮胖胖,衣服也厚实,也不觉十分疼痛。
旁边的小太监慌忙抱起他时,却见慕容依依上前,狠狠一脚踹在许从悦胸前,竟将他踹倒在地。
许从悦待要发怒,蓦地认出这是皇后疼爱的娘家侄女,一时怔在那里。
慕容依依那时尚有着出身将门的彪悍勇猛,在张氏等人随侍下,鲜衣华服站在许从悦跟前,叉腰说道:“许从悦,你算什么东西?正经连个世子的身份都没有,竟敢暗害太子?看我告诉姑母,把你赶出宫去,一辈子当你没爹没娘的野种去!”
她虽瘦小,却比小两岁的许思颜高大好些,此时言语铿锵,颇有气势。
许从悦狠狠地瞪着她,然后转身跑了。
虽然许思颜没觉得堂兄真敢拿自己怎样,但还是有礼地向表姐道谢。
慕容依依扬着细巧的下颔向他嫣然而笑,“思颜表弟,你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所
有的人都应该对你好,也必须对你好!你看不顺眼的人,就该把他远远踢开,不该手软!”
许思颜应了,却又不以为然。
他隐隐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慕容依依果然跟慕容皇后告了状,许思颜被问起时,只说从悦哥哥应是和他玩耍,无心之过罢了,遂将此事轻轻揭过。
第二日许从悦没有书房,许思颜好奇,去他卧房没见着人影,遂乘便偷偷溜去他常去的安福宫,正见他小小身影跪在殿前冰冷的石板上,吉太妃拿戒尺一下一下打着他的左掌掌心。
她哭骂道:“作死的小畜生!你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放肆!身在深宫,命悬人手,生死一瞬间,你想害谁死无葬身之地!”
许思颜看着都觉得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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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量,宝篆香销烛影低(三)
许从悦也哭得很厉害,泪水一串串地往下挂,但却咬着唇,一直压抑着不肯大声号啕。
午后许从悦再去上课时,已经若无其事,只是将被打肿的左手一直藏在袖中,用完好的右手抄书写字。
下学后他向许思颜赔礼道:“太子,从悦知错了!你是太子,我理应敬重你,对你好,再不敢欺负你了!禾”
从此他果然没再欺负过他,而且再也不敢直呼他“思颜”或“二弟”,只称他“太子”了。
又隔了很久很久,在他被自己母后下药不得不娶了慕容依依后,他偶然想起,才觉得有些悲哀妲。
所有的人都应该对他好,都必须对他好,只因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而不是因为他许思颜这个人。
丢开太子身份,这世间还有几个人会真心对他好?
许思颜垂头看着慕容依依,忽然觉得十分疲乏,原来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他轻轻道:“依依,汉阳侯府抄出的密函,高凉郡守等人的供词,都已确证此事与继棠表哥和张宁中脱不了干系;太子妃也曾亲眼看到慕容继棠逼问《帝策》下落;高敬德等人安排袭杀于我,更是为了救慕容继贤……”
“临邛王虽不曾参审,但许多事想来也瞒不过他。你略略去打听打听,便晓得目前多少的铁证直指广平侯和慕容继棠!这时候还要我相信慕容继棠、广平侯他们与江北谋逆之事无关?难道你没觉得,慕容继棠至今逍遥法外,依然在慕容府做他的孝子贤孙才是最大的荒唐!”
慕容依依心头一紧,自觉明白了自己被疏远的源头。
她哽咽道:“叔父那一支,我……的确不甚了解。太子也当知道,二叔和我父兄向来有些不对。继棠哥哥被贬黜后始终不得重用,多少也与我父兄有关。他的性格又刚硬,或许……真会一时糊涂想不开。可我父兄真的对太子忠心耿耿啊!”
许思颜便点头道:“我原也想着,若连你父亲都不可信,这朝中,便无我可信之人了!”
他屈身将慕容依依扶起,“这地上冷,别跪着了。张氏,快陪良娣回去吧!劝她少哭,多进饮食。那山鸡汤,嗯,正好让依依好好补补身子。回头我闲了,自然去看你们。”
这一刻,他的笑意温柔含情,宛然又是那个独宠慕容良娣的多情太子。
可惜他说完话,便大步跨向了凤仪院,只留了慕容依依扶着张氏摇摇欲坠。
她含着泪,又气又恨地问向张氏:“才不过两个月而已!为何……我便如此外忧内患,寸步难行?”
张氏咬牙道:“郡主别担心,有皇后在,眼下难关总会过去!我倒要看看,凤仪院那丑丫头能得意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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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思颜赶到凤仪院,木槿果然在等他。
只是饭菜是听闻他入府后便即刻摆上的,他与慕容依依说了这许久的话,此刻已经微凉了。
木槿等不到他,正在和明姑姑说笑嗑瓜子,眼见着面前的案几上已经磕了一小堆,想来已经等了许久。
见许思颜笑着踏入,木槿起身,侧头令人去将羹汤撤下去热一热,向外一张望,问道:“外边很热吗?瞧这满头汗!”
她伸手替他松了玉革带,脱去外面罩的石青地四合如意云纹纱袍,只着了青缘白纱中单,又用温软的纤手去拭他额上的汗。
许思颜携过她的手坐了,笑道:“兴许方才走得急了。”
木槿便道:“上回我喝了那秋露白不错,特地又叫人寻了两坛来,正想着和你喝两盅。若热得很,或者还有别的事,只怕便喝不成了!”
许思颜忙道:“不热。累了一日,正要和娘子喝两盅,夜间睡得也舒适些。”
他说这话时,黑亮的眼眸盯在木槿面颊,神色又禁不住地暧昧起来。
木槿不觉红了脸,一边自己动手替他斟上酒,一边又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
浮着羞怒的眼睛又大又亮,很是不驯,却叫许思颜看得大笑出声,“我哪句话说错了,又惹娘子不快?”
说话间那边已经将羹汤重新摆上,且又加了一道菜来,摆在盘子里一朵朵跟花儿似的,给炸得金黄诱人,又隐见粉红嫣然的底色。
许
思颜不觉夹了一朵在筷上,问道:“这是什么?”
木槿掩口道:“木槿花煎。”
“木槿花煎?”
“就是拿新鲜木槿花洗净,和上稀面、葱花和调料,下油锅里煎熟。木槿花性甘凉,可清热凉血,且排毒养颜。你尝尝滋味怎样?”
许思颜早已尝了,却觉松脆可口,味道甚妙,点头道:“原来木槿还真的挺好吃!”
他扫向她微染绯色的雪白脖颈,以及脖颈下方的耸起,不觉吃得更欢快。
木槿再不料哪句话都能将他的注意力引到某个方面去,当着一众暗笑的侍从的面,再也下不来台,转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有事自然唤你们。”
明姑姑忙带众人离去,却连眉梢眼角都蕴了笑意。
木槿待人都走光了,才将凳子往许思颜身畔挪了一挪,托腮瞧向他,微扬着眼角道:“我原也想着,你若是过来,心里也恨不得把我给生吞活剥了!要不是我霸道,也不至于耽误你喝人家亲手做的山鸡汤,对不对?还是学聪明些,先给你来一盘煎好的木槿花泄泄愤才好!”
莫思量,宝篆香销烛影低(四)
许思颜抓过她前襟,将她圆圆的脸儿拖到自己跟前,差点和自己鼻子撞上。
可他的眼睛却饱含笑意,顺着她的领口贪婪地向下看去。
“小槿,我的确想把你生吞、活剥!禾”
木槿的小小圆脸儿腾地红了,像被煮熟的鲜虾,——令人更有食欲了妲。
嗯,另一方面的食欲……
屋外,沈南霜走到木槿花下,呆呆地看着那夜色里渐次凋落的花朵,慢慢从袖中抽出一方汗巾。
汗巾上有她拿惯剑的手一针一线绣出的荷花、玉盒,意为“和合二喜”。她早见太子方才走路走得急了,额上渗出了汗,却始终未及抽出这汗巾,替他擦上一擦。
她明明是他最亲近的一个。
除了夜间,她几乎无时无刻不跟在他身边,随时随地听他使唤。
一回京里,碍于自己身份,便是太子妃也不可能有她那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跟太子这样时刻相处,朝夕相伴。
听闻当年吴帝许知言便是这样和随侍的夏欢颜有了情感,虽最终劳燕分飞,但许知言牵系萦念,至今未已。
中宫虽有慕容皇后端庄美貌,吴帝却始终待她敬重多过宠爱。
而她沈南霜也自负品貌不俗,许思颜也的确待她亲近信任,如今又有了孤情花之助,怎么着也会分出些宠爱给她吧?
又或者,如今这位太子妃,实在太厉害了些?
慕容良娣失宠,众侍姬被逐,所以许思颜再不敢轻易对她好?
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甚至很想去找花解语,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兵乱之后,她只伺机去见过花解语一面,问太子那晚所中迷.毒是否与她们所用的孤情花末有关。
花解语抱着她的箜篌幽幽地看着她,一句话便打消了她的疑心:“怎会问这么笨的问题?若我有心害太子,还不趁乱远走高飞,在这里等死呢?”
她看来一心只系在雍王身上,最终她得偿所愿,成了雍王侍妾;而沈南霜虽觉太子对自己甚好,但终究觉得不甘。
太子承诺过的名分,她期盼已久的宠爱,都不曾到来。
他们不该止步于此。
成谕走过来,问道:“沈姑娘,太子、太子妃已经用完晚膳歇息去了。你不去吃点东西也早些休息?”
沈南霜定定神,将汗巾收好,微笑道:“一时想事儿想得出神,忘了时辰了。谢谢成大哥提醒!”
成谕便伴着她向前走着,一路笑道:“太子可能忙坏了,有件事儿原要跟你说的,我瞧着他居然未及提起。”
沈南霜不觉顿了顿脚,“什么事?”
“纪大人起复了!”
“纪伯父!”
沈南霜惊喜叫道,“什么时候的事?”
“圣旨是今日才下的,但太子的密信几日前便传往纪家,想来这两日便可到达京中了!”
成谕低了声音,“纪大人本就是因帮太子办事才被人陷害,太子找机会很久了。如今江北之事牵扯大了,总有些牵涉不深的官吏意图脱困。太子稍作暗示,便有人将那桩旧案推到了张宁中那伙人身上,撇清了纪大人。今日重新起用纪大人的圣旨已下,太子还说今晚要亲口说予沈姑娘,给沈姑娘一个惊喜呢!”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叫纪伯父等到了这一天!”
沈南霜欢喜向天合什而拜,却又有些惆怅。
若纪叔明是她亲生父亲,她的身份才能真正随之水涨船高,不至于像如今这般,除了受太子看重,比寻常侍女好不了多少。
转头看向太子妃卧房那边窗棂透出的绰约而温柔的灯光,她默然想,也许,等纪叔明回来后,她该想想法子了。
-----------小木槿很可口--------------
木槿被夫婿揉在怀间,果已被生吞活剥。
宝篆香销烛影低,枕屏摇动雏凤啼。
没有了席间的娇嗔和试探,她一味地害羞着,却又不自禁地迎合着,被揉弄得失了神,湿
漉漉的大眼睛里水光盈盈。
一波无可抑制的战悸之后,她恍如被一道巨浪掀上半空,在剧烈的无法抵挡的愉悦里失了重心,顿时抱着她的夫婿呜咽出声,喘息着已是双眼迷离。
她娇小玲珑,极易满足,而她的夫婿却远远不够。
好容易回过神来,觉出许思颜依然深埋于她体内的坚.挺,她有些惧意,舔了舔干涩的唇边,认命地等待下一轮交织着痛苦和愉悦的欢.爱。
这时候两人是赤.裎相见的,连眼睛里的情绪都真实而坦白。
许思颜凝视着她眼底的满足和欢喜,忽低低问道:“若我哪天再呆在哪个女子身边晚归了两个时辰,或偶尔一夜未归,你还会如之前那般,片刻便下定决心日后和我一刀两断吗?”
木槿怔了怔,只觉两人肌.肤相贴,肌.肤的温度和些微的汗意彼此相润,已亲密得不能再亲密。
她绵绵依于他身上的姿态,仿佛已经毫无戒备地将全部身心奉上,从此两人一体,再不能分开。
她不觉一静,正要离他远些时,许思颜却将她腰肢扣得更紧,柔声道:“说话呢!咱俩这样好了,你还真的舍得离开我?”
木槿挣不开,好一会儿才涨红着脸答道:“不知道。”
许思颜凝视着她的眉眼,“那么,我再问你,若我不是太子,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莫思量,宝篆香销烛影低(五)
木槿叹道:“若你不是太子,我又怎会嫁过来?”
许思颜点头,“嗯,我现在是太子,但如果发生意外,不再是太子,而是一介平民呢?”
木槿的眼睛便亮起来,“那更好,省得和那些人勾心斗角,你累我也累。从此天高云阔,凭咱们的才识身手,哪里去不得?等咱们玩得倦了,累了,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置几亩田地,建一座宅院,生一堆孩子,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何等快活?”
许思颜从记事起便是帝子皇孙,再不曾想过还能有那样静谧平和的平民生涯,一时听住了。想着可以离了每日费尽心机的朝政之事,卸下满心防范,抛开虚假面具,他居然有些悠然神往妲。
然后,他又想起另一件事,“那么如果那次我在兵乱之中你没能将我救下来,我就那样疯了呢?你还会朝夕陪伴我吗?”
“当一辈子的小寡.妇?”木槿摇头,“除非我和你一样疯了!”
“……”
许思颜相信木槿说的是真话,可这真话实在太残忍。
他黑了脸想要拂袖而去,却只拂到了她腻.白如脂的曼.妙躯.体,然后看她因他轻微的动作便已泛红的脸庞。
“死丫头!小槿你这死丫头,看我掐死你!”
他呈饿狼扑食之势,狠狠地将她扑下。
凌厉凶猛的姿态,何止要掐死她,简直是想将她活活撕碎吞噬。
“大狼——”
木槿不胜苦楚,好久才呜咽着断续辩解道:“那时……我们何尝这么要好了?”
那时他们尚未圆.房,她尚敢对某些事、某个人抱着如晨雾山霭般的隐约幻想。
那夜之后,他们终于被逼得不得不走向早已预定的轨道,正视双方早已是夫妻的现实,并让这个现实努力变得美好快乐。
如果努力过,却依然不得美好,无法快乐,那放弃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木槿并不觉得自己错在哪里。
在她被折腾得险些昏厥时,她听到许思颜低喘着说道:“你若想着要我全心待你,你怎可不全心待我?”
她不全心待他吗?
可她心里又还能有谁?
有个月光下沉稳清淡的身影在脑中瞬间闪过,却飞快被她甩去。
若非她心里有他,她焉肯在兵乱那晚由他往死里作践自己?
又焉肯没羞没耻地将自己的身体呈上,容他这样操控自己的愉悦和痛楚?
一半在天堂,一半在地狱……
-------------大狼是禽.兽--------------
某些事本就是化解夫妻矛盾的无上良药,而某些时候的争执则常会在事后被视作***,不但可忽略不计,回忆起来甚至会有丝丝甜蜜。
于是许思颜依然只入太子妃的凤仪院,太子妃也开始尽责尽职地打理太子府内务,并常和太子一起出席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的往来应酬。
吴帝许知言派在凤仪院的姑姑观察了许多日,回报了许多次,许知言终于确定自己的儿子儿媳的确没在演戏,而是真的爱得如火如荼,心下大是欣慰。
偶尔木槿忙碌起来,不及到宫中请安侍奉,许知言反叫人传话给木槿:“朕一切安好,太子妃不用顾虑,辅助太子要紧,不必每日入宫请安。”
多少人认为这对强扭的瓜不般配不甜蜜,看了整整三年的笑话,还想把这笑话继续看下去,如今恐怕不得不失望了。
当然更失望的是慕容府。
几番审讯下来,陆续风声传出,无人不知慕容家有两位公子卷入谋逆大案里,若不是太子妃相救,太子就是不死也得疯了。
太子百般冷落太子妃,却蒙太子妃救下一命;太子曾那般盛宠慕容良娣,却被慕容家这等暗算……
无怪太子愤懑之下起了戒心,连带原来宠上天的慕容良娣都被捋去了掌管太子府之权,冷落在蟾月楼,再难见太子一面。
临邛王恨不得长出一百张嘴来,说明慕容继棠之事与他们长房无关,全是广平侯那支干的好事。
可事实是,慕容太妃病
蔫蔫的,铁了心要护下慕容继棠。
慕容皇后亦叹道:“大哥,你与二哥是我左膀右臂,若断去一支,你虽一时没有痛感,但元气大伤之余,人要将你一并斩去,也将轻而易举。”
于是临邛王硬着头皮继续扛着,只带口信让慕容依依一边设法挽回太子之心,一边静候这次风雨过去。
慕容家有慕容皇后在,且临邛王、广平侯各掌兵权,想强硬护下慕容继棠,吴帝若硬要下旨再将他抓回,便不得不细细思量一番。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当年许知言为夺帝位,多赖慕容氏强大兵力;而如今,太子要治慕容家子弟谋.逆之罪,亦不得不瞧瞧慕容氏的实力。
于是,慕容继棠依旧安然无恙地住在慕容府。
但也仅限于他安然无恙而已。
楼小眠虽被当作失德无行之人,一路戴着镣铐押入京中,但有郑仓和成谕等照应,倒也不曾吃多少苦头,几天飞来的牢狱之灾过去,便照旧回御史台处置公务,正好协助许思颜处理江北谋逆案。
他心思缜密,行事细致,遂让许思颜轻便不少。
母后的娘家人不便动,他便依楼小眠建议,撇开与慕容家关系亲厚的高官暂时不予处置,先将其他参与者定罪。
莫思量,宝篆香销烛影低(六)
八月十五,中秋,好多人不曾求得花好月圆。
游骑将军高敬德是江北兵乱的直接指挥者,十五岁以上男丁尽数判了斩立决;参知政事张宁中勾结江北众官图谋陷害太子,证据确凿,亦斩;泰王妃赐令自尽;泰王许知临是许知言皇弟,泰王世子许从希则是帝后看着长大的,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自然也该死罪。
但许知言到底不忍,何况此次兵.乱虽是为泰王世子取代太子之位铺路,但的确是高敬德临时起意,泰王远在京中,并不知晓,更未能直接指挥,于是只令削爵为庶人,交宗正府永久拘禁,终身不得自由禾。
泾阳侯、高凉郡守、北乡郡守及昭武校尉田京等武官依附泰王和张宁中,大多削职夺官,流配千里之外妲。
可惜了泾阳侯府的那一众美人,此时再无人怜香惜玉,遂被发卖的发卖,充妓的充妓,倒是遂了澹台氏的心意,——终于就她一人陪着泾阳侯远赴蛮荒之地患难与共去了。
许思颜虽出了口恶气,却也有诸多疑惑之处。
比如他所中的迷.失心智之毒,将高敬德等一众手下再怎样严刑拷打,也说不清那毒从何而来,又是通过什么方式下到了太子身上。
高敬德明知一旦慕容继贤被牵涉其中,自己万万逃不了,遂誓死一搏安排兵变,但并未下毒;横竖已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没必要撒谎。
但乱兵和赶逐许思颜的刺客分明已从一位领头的校尉那里提前知晓了太子中毒之事,只是那校尉已在兵乱中被杀,遂无人知道他的消息从何而来。
再则,白大枚平空失踪,《帝策》被盗,始终无法查出到底是何人所为。
但无疑,盗《帝策》之人,绝对志在帝王之策,志在大吴天下。
于是,携了木槿乘车辇赴中秋宫宴的路上,许思颜犹在向木槿道:“木槿,瞧来这大吴的天下,想要有真正的太平,恐怕任重而道远。”
木槿嗑着瓜子,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什么?”
许思颜微愠,“瞧你这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样,当然是不怕!心里大约想着,大郎若被人灭了,正好收拾收拾回你的蜀国继续当公主,从此天高海阔,凭你鲲鹏展翅,扶摇万里!嗯,多半还想着再找个温柔些的二郎,省得每夜给大郎折腾得死去活来,哭着喊受不住!”
木槿顿时双颊通红,狠狠剜他一眼,“你还说!你就不能悠着些?”
许思颜笑道:“有花堪折直需折,且需趁着花苞正嫩时多折几回。回头挂了果子,想折还得等下一季,岂不难熬?”
他却瞧向了木槿平坦的肚子,那诡谲含笑的神情,分明是在猜到底她有没有“挂果”了……
“不要脸!”
木槿别过脸,愤愤地嗑着瓜子。
倒似将那瓜子当成许思颜在狠嗑一般。
许思颜捏捏她脸庞,叹道:“这瓜子有什么好嗑的?瞧你跟老鼠似的,也不怕把牙嗑了!下回叫人给你预备好剥过的瓜子仁,岂不是好?”
木槿瞪他,“没自己嗑着香。”
许思颜便从葵瓜子的纸包里抓出一把来,拈一粒放在齿间,也学木槿嗑时,却连壳带仁咬得粉碎,香味虽有,但满口的渣滓已将那兴致扫得一干二净。
“嗑着哪里香了!”
他嘀咕,见木槿红着脸还不乐意理他的模样,便弯着腰一粒粒剥着,将剥好的瓜子仁放在一块锦帕上。
木槿瞧着他笨拙的模样,禁不住笑得眉眼弯弯,嗑得更加自在快捷了。
待到了宫中,车驾缓缓停下,木槿忙收拾了衣襟上的碎屑,取水漱了口,双手端端正正扶于膝上,危襟正坐静待宫人撩帘扶她下车。
俨然已是尊贵端庄的皇家风范,任他是谁再挑不出一丝错儿。
这些日子许思颜已经瞧惯她人后自在随意、娇憨可人、人前却端庄温和的模样,但此刻见她瞬间变脸,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趁着随侍还未及上来,拉过她的手臂用力一扯。
木槿不防,结结实实摔在他胸怀间,早已鬓发散乱,正愠怒着要说话时,许思颜的手掌蓦地按到她的嘴上,便闻瓜子的清香,然后一把剥好的瓜子仁尽数塞到了她口中。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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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木槿避不开,只得含到嘴中,捏起的拳头已雨点般砸向他。
于是,随侍撩开锦帘时,正见太子妃衣冠不整伏在太子怀里撒娇,而太子搂着她正笑得一脸宠溺……
再不知道他们下面还打算有点儿什么动作,随侍慌忙又将锦帘垂下。
“你……这头野狼!”
木槿自觉风度全无,颜面扫地,挣开许思颜后又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才唤秋水进来替她收拾衣饰。
当然不得不先把他填了她一嘴的瓜子仁给吃了……
许思颜便再也忍不住,瞧着她的狼狈模样捧腹大笑,浑然不觉被她掐得有多么疼痛。
既然被称作大狼或野狼,自然皮要比常人厚实些。
把小妻子戏弄一回,许思颜心怀大畅,于是携了木槿步入设宴的承明殿时,便犹显神清气爽,步履轻捷。
许知言在京中的诸弟,如英王、荆王、夏王等都携了自己的王妃、世子早早前来.
雍王许从悦亦早早来了,只是他依然孤身一人,连侍姬都不曾带。远远见他们踏入,他那水汪汪的桃花眼已亮了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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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节是略慢了些,周日会多更新的哈!
浮生忙,谁将沉醉换悲凉(13000)
慕容雪凤冠巍峨,仪容端庄,此时亦勾起唇角,向许知言笑道:“皇上,你看颜儿!到底年轻呢,这些日子这样劳碌,一般的气宇轩昂,神采飞扬。”
因参加宫宴,许知言难得换了件明黄色的云肩通袖龙襕圆领袍,向日的雍容沉静之外,便又多了几分不怒而威的尊贵气势。
但见这对小夫妻进来,他亦忍不住微微含笑,颔首以示同意皇后所言。
许思颜与木槿上前见礼时,许知言已轻笑道:“去见过你的叔叔婶婶们。都是一家人,不许为君臣之分淡薄了骨肉情分。”
许思颜忙应了,遂与木槿与诸王见礼。
因近日江北谋逆之事牵涉太大,宫宴气氛本有些沉重。
但如今太子言谈自若,笑语晏晏,太子妃温和端庄,斯文有礼,叙起骨肉之情来犹显亲切,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妲。
许思颜和木槿落坐后,几位老太妃也陆续到了。
笙箫歌乐之声里,筵席开始,许知言亲向诸太妃们把盏贺寿,诸王亦向太妃及皇兄、皇嫂贺寿,一时觥筹交错,笑语盈耳。
诸王中数英王许知捷性情最活跃,少年时也与许知言最要好,跑在许知言跟前叙了许久话,又去跟许从悦喝酒。
许从悦一向酒量不佳,大约说话也说不过能言善辩的许知捷,不一时被便许知捷灌了好几盅酒,那艳美的脸庞渐渐红灿如桃花。
许知言在上瞧见,便唤道:“五弟,你别作弄从悦,把他灌醉了,瞧朕把他送你英王府闹去!”
许知捷笑道:“二哥,这可不能怪我。我这都给他说了几门亲事了,凡天底下能寻着的的仙女般的人物都给他找来了,他就是一根筋地回绝我。二哥说,他这般不给面子,是不是得多罚几盅?”
许从悦扯了许知捷的袖子,晃着头道:“一再让五叔费心,从悦该罚,该罚!”
木槿禁不住掩唇而笑,悄向许思颜道:“若从悦哥哥醉了,会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手舞足蹈来一句‘什么论语不论语,先生你给我滚一边去’?”
许思颜促狭笑道:“想从悦失态,也不难!估计这小子也差不多了,你等着!”
竟也端着酒盅过去,走到许从悦身畔,笑道:“从悦,我还未贺你新得了个绝色美人,堪称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吧?”
许从悦只得笑道:“还未谢太子成全之恩呢!”
许思颜道:“至今未谢,你说该不该罚,该罚几盅?”
“……”
许从悦愁眉苦脸,摇头叹气,却不得不挥手令身后宫人倒酒。
木槿正瞧着他们吃吃而笑时,忽听得慕容雪温和道:“皇上,英王提从悦的事,倒叫我想起思颜府里的事儿来了!”
许知言眸子微微一敛,若有一道清光澹澹划过。他问:“阿雪,何事?”
慕容雪笑道:“思颜今年已经二十有二,至今一无所出。英王世子才十八吧?如今已经二子一女;连荆王世子前儿都添了一女。细思江北之祸,全是因有心人心存妄念引起。若思颜已有子嗣,咱们有了皇孙,那些人岂敢再有非分之想?”
许知言便瞧向木槿,轻笑道:“要绝他们的念头,也不难。我瞧着太子妃圆润强健,想来一两年内必有好消息。”
慕容雪叹道:“虽说如此,毕竟成亲三年尚无所出。何况木槿年轻不解事,前儿一气将太子身边跟了好多年的侍姬撵了个干净,有知内情的晓得那些侍姬恃宠生骄,无事生非;而外面多是那不知情的,都在议论太子妃心胸狭窄,轻狂善妒。话说太子妃以后的路长着呢,万不能早早背上这样的名声。”
木槿在下听得已经倒吸了口凉气,仿佛那喝下去的酒又涌了上来,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地憋着。
成亲三年并无所出……
他们圆.房才是新近的事吧?
慕容依依还成亲九年并无所出呢!
轻狂善妒……
当着一众皇室宗亲,将这帽子扣到她头上,且有理有据,想辩驳也需拿出有理有据的事实来辩驳。
算来他们回府也才大半个月,木槿夺权、赶人,连同上回连夜叫回留宿慕容府的许思颜,的确过于犀利了。
正和
许从悦说笑的许思颜不料母后会来这一出,一时也怔住。
许知言已浅笑道:“皇后多虑了!这俩孩子别扭了这几年,好容易有个小夫妻的模样,难免任性些。撵走那些侍姬虽说急躁了点,但太子府许多人素来不把太子妃看在眼里,趁机立立威风也是好事,皇后也该多帮着指点指点才是。”
慕容雪怜惜地看向木槿,柔声道:“谁说不是呢!这孩子年纪轻轻,担着那么大责任,还受人指点评说,我都替她委屈。故而这两日留心,寻了四个身家清白的官宦小姐,预备嫁予太子为妾。”
她的唇角笑意盈盈,端美温和之极,“这几个女孩儿我都亲自验看考问过,容貌还在其次,妙的是八字与太子相合,且都是宜子之相,看言谈才识也不差,想来入府后必能为太子妃分忧,免得太子妃过于辛劳。若能为皇家添几个子嗣,那更是皇上之幸,社稷之幸!”
她轻言巧语,处处为木槿考虑,在情在理,温柔慈爱正与任何一个心疼爱子爱媳的婆婆无异。
许知言眉峰皱了皱,低头品啜着杯中美酒,沉吟不语。
许思颜已回至席上,坐在木槿身畔懒懒笑道:“母后,原先内院争闹不休,总不太平,儿臣才叫木槿将那些不知进退的姬妾逐走,求个耳根清净,哪里是她轻狂善妒了?如今太子府好容易一团祥和,儿臣可不想再添些人进来生事。”
慕容雪嗔道:“那些女孩儿本就送去替太子妃分忧的,不过多几个人侍奉你而已,哪里会生事了?难道颜儿连母后的眼光都信不过?”
许思颜只得道:“儿臣不敢!”
慕容雪便温和问向木槿:“槿儿,女孩儿家的声名,向来需小心维护。日后你会母仪天下,这声名更是不容得丝毫玷污毁谤。你不会怪母后多事吧?”
木槿觉得自己给活生生塞了一只苍蝇,还不得不吞下去。
所谓百善孝为先,大吴历朝皇帝又讲究以孝治国。皇后如此慈爱有心细致周到,她若当着一众长辈的面驳回去,她的声名才真的完了。
转头看许思颜,他的容颜微冷凝坐于她身畔,一时没有说话。
皇后为皇家子嗣及儿媳声誉着想,辛苦为太子觅了几门贵妾,怎么看都是一副慈母苦心,太子只该领赐谢恩才对,哪有强硬拒绝的道理?
愈发显得太子妃骄纵,把一国皇太子都给挟制住了。
木槿便觉自己需跟皇后学习的地方着实太多了。
她站起身,笑意盈盈向慕容雪拜倒,“母后深思远虑,如此替木槿着想,木槿感激还来不及,又怎敢怨母后多事?木槿从此必当谨言慎行,与众姐妹一起好好侍奉太子,也好令太子专心国事,再无后顾之忧!”
慕容雪神色愈发慈和,忙令人扶起,向许知言笑道:“果然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礼,贤惠大度。”
许知言轻抚酒盅,淡淡道:“待皇后多教导几年,必定更加出息!”
木槿回席坐了,转头便见许思颜神情间微有歉疚之意,默然自桌下握了她的手。
木槿便悄声道:“你少得意!移再多的花回来,你只许看,不许摘!”
许思颜再不料她这么片刻工夫便已打定这主意,怔了一怔才轻笑道:“嗯,我只摘咱们小槿花!不过你得让我摘个够,不许摘个一次两次便跟我哭哭啼啼!”
木槿大窘,红了脸去捏他的腰。
许思颜从小习武,身体极健实,腰间并无赘肉容她捏到,反笑着一把扣了她的腰揽到臂间,将自己的酒盅送到木槿唇边。
木槿一仰脖喝了,嗔怒瞪他,悄声道:“大庭广众之下,能不能收敛些?”
许思颜笑道:“这殿里都是一家人,怕什么?咱们是光明正大的夫妻,又不是偷.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说话间,宫人上前斟满了酒,他喝了一半,又来灌木槿。
木槿知他少年时便溺.于情事,于这些小节上风.流放.涎惯了,再无半点其父的沉稳内敛,却也无可奈何。
她虽要顾着自己蜀国公主和大吴太子妃的体面,却抵不住许思颜与她耳鬓厮磨,百般情话,也不由得心荡神驰,飏着眉眼吃吃笑起来。
一时螃蟹上来,木槿也不要宫人动手,自己挑了一个极大的剥开,挖出蟹黄来,只作喂给许思颜吃,冷不丁抹
了他一脸。
这回却把众人都逗得笑起来。
许思颜忙要来苏叶汤洗手洗脸,冲着木槿磨牙道:“等着,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木槿掩嘴而笑,再不怕他。
许知言端坐于上,眼睛余光不时瞥向他们,唇角便隐隐浮上一丝笑意。
这时,只闻慕容雪在旁唤道:“皇上!”
许知言转头看时,慕容雪已向他举盏道:“难得今儿一家子人聚得齐全,我也祝皇上福寿安康,多子多孙!”
许知言微笑,满饮而尽,让宫人重斟了酒,亦敬向慕容雪道:“多年来阿雪辅弼国事,着实辛苦。朕亦祝阿雪万事遂心,花颜永驻!”
慕容雪含笑饮了,彼此对视一眼,便各自放下酒盅,再无多话。
慕容雪默默看着许知言步入中年后依然端雅雍容的沉静面容,本待如往日一般再寻些话来说笑,忽瞥到那边太子夫妇亲密无间的形迹,只觉本就冷沉的心愈发沉寂如死,怔怔地盯着空了的酒盅,好久都没能说话。
旁边的宫人提着酒壶等了许久,才见慕容雪将酒盅递在一边,连忙上前斟了酒。
许知言似注意到慕容雪的失态,神色温和地扫了她一眼。
于是,在众人眼里,依然帝后恩爱,相敬如宾。
只有慕容雪,注意到他眸光中的清寂如雪。
一如既往的,清寂如雪。
--------------满堂热闹里,谁在黯然销.魂中---------------
酒过三巡,便有太妃相邀着携手出去赏月,诸王也有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笑的。
笙箫虽在继续,但几乎已没人在留心欣赏。
木槿酒量虽佳,但给许思颜灌得猛了,只觉头脑一阵阵地发沉,见许思颜走去和诸王说话,遂也离席走出承明殿散散心。
殿外自然有许多太监宫女们听候使唤,连茶房都有许多跟诸王入宫的近身从人候着。
木槿瞧着秋水等俱正在那边说得热闹,也不去叫唤,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年三百六十天,至少在三百天会入宫相伴许知言,自然熟悉路途,知从右边石径穿过去,便是太掖湖,湖边有亭榭有花木,景致甚佳,遂提了裙角慢慢踱过去。
天清如水,月圆如璧,清凉的夜风吹过厚实的礼服,慢慢地吹散了酒意。
沿着石径,木槿转过石山,穿过花木,已见前方湖光粼粼,澄明生光。数丛翠竹、两株红枫后,一座玲珑小亭赫然在目。
她正走过去时,正听到那边隐约有人在说话。
她侧耳一听,已辨出是许从悦的声音,不由欢喜叫道:“黑桃花!”
自回京后,许思颜忙于政事,木槿掌管太子府,再不像从前那般清闲,——便是清闲,如她现在这身份,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原也不便去见外客。故而心下虽念着楼小眠、许从悦,却始终没机会邀他们一叙。
算来许从悦虽见了两面,都如今这般在筵席上,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回想从前的自由自在,木槿万分感慨,倒盼着能趁这机会说说话儿。
那边被她一叫唤,顿时没了声音。
木槿原以为必是许从悦带着从人在此憩息,见他没有回答,倒是惊讶,忙奔过去看时,正见许从悦站在亭间,神色有些仓皇;而另一边,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影正匆匆而去。
木槿一呆,待要追过去瞧那女子是什么人时,许从悦已伸手握紧她手臂拉住。
“木槿!”
木槿抬头,正见月色下许从悦略有些勉强的笑容。
桃花眼似醉非醉,朦胧含情,却像浸透了雾气潮湿着。
“那是谁?”
木槿待要挣开,却觉他拉得更紧了,再不容她动弹。
而那女子已有须臾间消逝于黑暗之中,再不见踪影。
木槿惊愕,转头看周围再无一人,分明是许从悦约了谁在此地暗中相见。
她不觉压低了声
音,“她……她是谁?黑桃花,你疯了!”
许从悦沉沉地瞧着她,许久才放开她,慢慢地转过身去,低声道:“木槿,别和人提起这事儿。”
但片刻,他又忍耐不住般高声道:“便是叫人知道了,也不妨事!凭什么我每次见她也得偷偷摸摸,跟见不得人一样?”
木槿不觉又想起初次见面他莫名地出现在宫中,愈发觉得骇然,忙扯他的袖子道:“喂,你……你安静些!真的见得人何必约在这里相见?还劳你堂堂王爷乔装入宫相会,把她直接带回你雍王府不就完了?”
许从悦便住了口,躁狂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他定定地站着,盯着前方的地面,眼圈却已红了。
木槿想起从前不知他身份时那朵扮坏人都扮不像的热心善良黑桃花,不觉替他难过,连忙上前一步,柔声问道:“黑桃花,别这样。我早就说过,你若真喜欢宫里哪位美人,只管跟我说。便是哪位有名份的小妃嫔,我去找父皇设法,应该也不妨事。”
以许从悦的身份,若喜欢的只是个小宫女,不拘跟吴帝还是太子说一声,断无为难之理。
若喜欢的是有名分的妃嫔,的确有些麻烦。
但许知言素不在女色上心,妃嫔品阶大多很低,且多半有名无实,若木槿在旁替许从悦开口,再撒个娇儿,将个把无宠妃嫔找个由头逐出宫去悄悄交给许从悦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而许从悦至今未娶王妃,若着实喜欢那女子了,虽不便给她封诰名位,但若从此不再娶妃,她的地位也不会低到哪里去。如能生几个孩儿承继香火,皇上、皇后便更不会干预了。
但许从悦只是静默地垂首而立,好久,好久,才哑声道:“你帮不了我。”
木槿急道:“你不说,我当然帮不了你!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倔?看着优雅有趣,可真是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许从悦道:“帝王之家,连茅坑里的砖石都是特制的,并不比别处臭或硬。”
“……”
“还有,我从来不是有趣的人,是太子妃耍我时觉得很有趣吧?”
“……”
木槿好一会儿才嗑嗑绊绊道:“从悦,对不住啊,我……从未有心想过要耍你。刚出宫的那些日子,我只是闷得太无聊,自己寻些开心罢了!”
许从悦目光便温柔下来,有种月光般的清淡朦胧。
“嗯,我明白。我原来从不信帝王之家居然会有人这样义气,舍了自己尊贵性命和泼天富贵不要,去相救一个其实并不熟悉的所谓亲人。木槿,我许从悦其实欠你一条命!”
木槿知他说的是上回伏虎岗相救之事,听他话里蕴着感激,不觉红了脸,忙咳了一声,笑道:“谁有心要救你了?我只是想和那群刺客捉一回迷藏罢了!只是不小心高看了自己,这才吃了点亏。”
许从悦柔和地看着他,也不争辩。
见惯了挟恩求报的,偶尔见着个施恩不求报的,感觉很珍贵。
而她给他的感觉,从来便很珍贵。
与出身、地位及容貌无关的珍贵。
木槿被他看得红了脸,好一会儿才道:“你看,我未必有那么义气,可绝对不会害你。你该告诉我,刚那女子到底是谁了吧?”
她仰头瞧他,圆圆面庞亦似一轮璧月,明媚璀璨,皎然生辉。
她的眼睛如此刻的湖水,晶晶亮亮,是夜色盖不住的清澈灵动。
她的确满心满意地想帮他,视他如知交挚友……
但许从悦终于避开了她的眼神,好一会儿,才索然说道:“木槿,你帮不了我。我要带走的,是一位太妃……”
太妃!
木槿懵了,有好一会儿大脑没能反应过来。
若许从悦喜欢的是许知言的妃嫔,那应该是许从悦的庶叔母,比许从悦长一辈。许知言的妃嫔里尚有些年轻的,有的比许从悦大不了几岁,许从悦又是在宫里长大的,有了感情便不算出奇。
可太妃的话,岂不是景和帝遗下的妃嫔?
她们是许从悦祖母一辈的!
便
是景和帝老牛吃嫩草,可入宫时无论如何已经成年了吧?
许知言继位十七年,景和帝留下的妃嫔岂不是至少三四十岁?
且到妃位的妃嫔极少,木槿所知的太妃不过今日席上所见的四五个,其中最年轻的吉太妃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木槿舌头差点卷不过来,“黑……黑桃花,你的口味也太重了吧?你这是找心上人呢,还是找老娘亲呀?”
许从悦桃花眼一眯,黑幽幽地凝向她。
木槿再一思量,愈发惊奇,“还有,你不是喜欢那个会弹箜篌的花姑娘吗?话说那姑娘真的很美貌,看着也温柔深情,想来很得你欢心吧?”
许从悦皱眉,“木槿,我只是喜欢过她而已。”
“喜欢过?”
“就是曾经喜欢,然后过去了!”
“……”
木槿好生失望,“我和太子闲着时还在猜着,说你在京中无事,又有美人相伴,大约是我们几人中最悠闲最快活的一个。”
她说完,便似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
其实许思颜原话是:“从悦近来也不曾来府里瞧咱们。想来京中无事,又有美人相伴,他只顾和美人悠闲快活,忙着造人呢!”
他说这话时,也正忙着造人。
“虽说他是兄我是弟,但这种事没什么好谦让的。咱们努力些,定能比他早些抱着个大胖小子!”
许从悦瞧着她面上忽有些羞怯之意,愈发娇柔可爱,不由唤道:“木槿!”
木槿正要应时,只觉手腕忽然一紧,已被他扯住,一个趔趄跌到他怀间,已被他拥住。
“你……”
木槿惊骇,正要挣扎时,许从悦却又飞快放开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听闻太子待你极好,我也放了心。不过反比当日我捉你做人质时瘦了。”
木槿定定神,涨红着脸道:“你这疯子!知道你没坏心,可让人瞧见,可不是玩的!”
许从悦点头,“让人瞧见我和你孤男寡女在一处,的确不是玩的。筵席也快结束了,咱们快回去吧!”
“好!”
木槿应时,许从悦已经大跨步向来路走去,再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白白给他抱了一抱,木槿深感黑桃花也被烂桃花传染的趋势,很是抑郁。
而许从悦已经走得远了。
隐隐,听到他的一声叹息传来。
“无论是心上人,还是老娘亲,我都……得不到!”
木槿听着这话古怪,正想着要不要追上去问个明白时,猛地想到听过的一件宫廷密事,不由掩住了口。
她看着许从悦的背影,目光渐渐转作同情,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她还是帮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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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寻了另一条小道绕回承明殿时,秋水等正在寻她。见她回来,这才放了心。
秋水笑道:“太子还说,只怕有几分醉了,让瞧瞧有没有在附近哪个角落里睡着了呢!”
如烟亦道:“再进去喝盏茶润润,大约就可以回去了!”
回到殿内时,许思颜瞧见她,已吃吃笑道:“钻哪里醒酒去了?要不要再喝两盅?”
被木槿狠狠瞪了回去。
转头看许从悦,已经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正和荆王说笑着;而太妃席上已经有两位不在了。问宫人时,说是两位太妃乏了,已经先行回宫休息。
木槿便沉吟不语。
------------烂桃花胡天胡地的分割线--------------
回府途中,木槿听着辚辚车声,扯了扯许思颜袖子,问道:“大狼,雍王怎会从小被父皇、母后养在宫里?他的父母都早早不在了吗?”
许思颜亦喝了不少,目光迷离如重重山岚飘缈。他撑着头看着他的小妻子笑起来,“我以为你先会审我纳妾的事,怎会先问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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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道:“纳妾并不是你的主意,我审你又有什么用?若我审你一回,你就能拒了母后送你的四位大美人?便是你不怕担个违抗母后懿旨的骂名,我也怕担那什么心胸狭窄、轻狂善妒的罪名啊!我还要不要抬头做人了?”
“你还用担心这个?”
许思颜嘲笑,“了不得一走了之,做你扶摇万里的超大号母鸟啊!”
“母鸟……”
木槿吐血。
“是鲲鹏!九天鲲鹏,通灵万物,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你读过庄子没?”
“便是从前没读过,前儿看娘子辛苦抄那么一回,也该读过了!”
许思颜懒懒道,“娘子才识不凡,为夫我自然不能屈居人后。”
他乘着醉意将木槿前襟一拖,拉到跟前,散漫笑道:“不过你也少打那一走了之逍遥自在的日子!你敢化身飞天大鸟,我便敢借来后翼的射日神弓,折你双翼,断你双足,困你一生!”
木槿不屑地拍拍他脑袋,“喝醉了睡觉去,少说胡话!小心闪了舌头明天一句话也说不了!”
许思颜就势倚在她身上,笑道:“除非娘子狠心,今天把我舌头给咬闪了!”
“无赖!无赖!”
木槿捏着拳揍他,他也不反抗,越发笑得无赖,且顺手揽紧她的腰,轻嗅她身上草木般的清淡香气,萦着微微的甘甜。
木槿揍了几下,见他皮粗肉厚不在乎,到底不好撒野,当真把他打出个什么来,只得住了手,恨恨地瞪她没脸没皮的夫婿。
薄醉里,血液亦比平时热烈。
见她怒目圆睁的小模样,许思颜吃吃笑着,揽着她的手越发地不老实,上下求索之际,酡红俊颜已埋向木槿娇软的躯体,萦着酒香的唇顾自寻着目标,不轻不重地咬下……
随行在车舆旁的成谕等蓦地听到木槿一声惊促的尖叫,赶忙握紧剑柄预备冲进车厢内查看。
这时,却听得许思颜闷闷的低笑,以及木槿一声极低的呻.吟。
成谕与周少锋等相视愕然。
明姑姑在后懒洋洋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哎,八月十五,花好月圆哪!”
车舆内便再无声息。
而成谕等猜到太子与太子妃如今正在做的好.事,已不由得红了脸。
车舆一径驶入太子府,甚至驶至凤仪院前才停了下来。
木槿是被许思颜抱下来的,却是衣衫凌乱,满面潮.红,霞.光浮泛,难得有几分女孩儿柔.弱的模样,可水汪汪的眼睛却恶狠狠瞪着许思颜,恨不得吃了他般怒气冲冲。
许思颜一脸歉疚,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别生气,我知道你没饱,咱们回房继续……”
“呜……”
木槿羞愧欲死,欲哭无泪。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许思颜一旦脸皮厚起来,木槿万万不是敌手、
于是……
无非是由着他摆布的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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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思颜兽.欲餍.足后,一边拨弄着棉花似的木槿,一边还是说起了许从悦的事。
正和木槿隐约听说过的那件宫廷秘事。
“当今的吉太妃,正是从悦的生母。”
“那岂不是应该是……庶祖母?”
“是啊,生母成了庶祖母……”
许思颜也有些无奈,“说来我那位皇祖父荒唐了些。年轻时也是个痴.情种子,独宠庄懿皇后,也是我嫡祖母。不过庄懿皇后很年轻时便去世了,皇祖父记挂了多少年,后来发现新进门的长媳居然和庄懿皇后很相像,于是……”
木槿扶额,“那是儿媳呀!”
许思颜冷笑,“儿媳又怎样?子纳父妾、父纳子媳,还有弟娶亲嫂,这些烂.事儿哪朝哪代少得了?最初皇祖父是太子,尚有些顾忌,后来从悦父亲死去,皇祖父继位为帝,愈发没了顾忌,吉氏
不想在宫外被人戳脊梁骨,入宫便是早晚的事!”
“那雍王呢?那时……他还极小吧?”
“对,尚在襁褓中。”
他犹豫了下,“听闻从悦父亲死得有些不明不白,所以最初皇祖父连从悦都不想留的。因吉妃苦求,父皇也在旁相劝,所以最后选择了将他远远送走。后来皇祖父驾崩,父皇继位后,才又把他找回来,养在宫里。那时他已经六岁了!”
记起幼时与许从悦相处情形,他忽笑起来,“话说从悦小时候在外面呆过,刚入宫时可野了,老欺负我!后来大约被吉太妃教训了,这才规矩起来。哎,其实我还是喜欢他胡天胡地自在瞎闹的模样,长大了亲切却拘谨,总觉得生分了。”
自在胡闹……
偷偷入宫,看不惯慕容氏一手遮天抢夺密旨,劫持慕容良娣,然后改劫太子妃,还教太子妃怎样在宫里立足……
木槿忽觉得,那朵胡作非为的黑桃花,才是真正的雍王许从悦。
她问:“雍王入宫后,大约时常能见到吉太妃了吧?他……早知道自己身世,是吧?”
许思颜点头,“听说幼时养育他的,是从小跟他父亲的忠仆,这些事并没瞒他。从悦入宫后常偷偷去找吉太妃,母子感情不错。只是拘着身份,到底是无法相认了!”
“他长大后出宫另住,随后又去了封地,当然更不容易见面了?”
“是啊!”许思颜皱眉,“既分府另住,便是外臣,若常是去后宫拜见寡居太妃,自然不妥。不过他向来孝顺,常背着咱们悄悄入宫去见太妃,咱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听说他出宫前还央求母后,想寻个由头将吉太妃接去同住,被母后一口拒绝了。”
“为什么?”
“吉太妃的身份原就尴尬,牵涉多少见不得人的丑事,若是让她随了雍王离去,岂不是打了先帝一个耳光?何况……吉太妃知道的太多。别说母后,便是父皇大约也不放心她离宫而去吧?”
许思颜忽忆起幼年时,慕容雪和吉氏联合利用他陷害当时的章皇后之事,不觉笑得苦涩。
“木槿,帝王之家,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别说吉太妃和从悦,便是父皇,又何尝能事事遂心?”
他叹息两声,忽然转向木槿笑得温柔,“咱们这样的,算是难得了吧?”
门当户对,有缘有份,情投意合,岁月静好……
便是婆婆使绊子,还有公公和夫婿护着,何况木槿自己也不是任人揉捏的白面包子。
他们可能是这世间最尊贵也是最幸福、最幸运的一对。
木槿思量得出神,大眼睛便显得呆呆木木,小奶猫般惹人爱怜。
半敞的衣襟下,肌肤如雪晶莹,胸部的曲线曼妙而美好,散发着清甜诱人的馨香。
许思颜不觉再次情动,翻身又将她压下。
木槿骇然,连忙躲避推却,挣扎道:“喂,死狼,你……你这禽.兽!”
许思颜笑得满口白牙森森如刀锋,“娘子一天喊我多少回禽.兽,为夫也不可枉担了这虚名是不是?说,这回希望我咬你哪里?”
“你……滚!”
许思颜当然是不会滚的。
平时他可以诸多容让,这时候是万万容让不得的。
于是,木槿抗议无效,只能由着某人将禽.兽进行到底……
-------------小圆脸又被大狼折腾个没完了------------
礼部很快将确定好的四位美人姓名八字及父、祖官衔送入太子府,供太子、太子妃过目。
许思颜明知木槿对此事厌恶之极,再不敢表现出一丝兴趣,只道:“此事由太子妃全权处置即可。”
木槿笑容可掬,将礼部官员召入,隔着帘子一一垂询四位美人的家中人口、性情脾气和素常喜好,“都是母后相中的,必然是极好的。既然从此太子府做伴,自然要提前为她们一切料理得妥妥当当,万万不可让他们受了半点委屈。”
礼部官员如何知道那许多细节?于是不得不安排明姑姑带着太子府的人过去相看了,将那四位美人的模样性情好好考察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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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姑姑一一验看了,回来向木槿道:“皇后这哪里为太子觅妾?分明就是给公主添堵来了!四个丫头风情各异,但都生得不错,且父兄大多是攀着慕容氏的官吏。罗家小姐和林家小姐生得杏面桃腮,气质与慕容良娣有些仿佛;庄家小姐高挑优雅,看着颇有才情;还有个乐家小姐矮胖了些,不过也是珠圆玉润的。”
说到这里,她禁不住看了木槿一眼。
木槿便了悟,“莫非生得和我相像?怎不多找几个像我的来?这是料定了太子必定更喜欢慕容依依那类娇滴滴的吗?”
明姑姑笑道:“或许,是指望看到那两位新人,可以想起旧人来?公主,虽说太子如今待你极好,可到底素日风流,该防的还是要防着些的。”
木槿道:“若夫妻间两情相悦时还得彼此防范,这日子不过也罢!”
明姑姑明知木槿似谦实傲,这回游历一番回来更有主见,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且太子性情,多少承继了其父的优柔,在处置国事方面虽坚决有力,但涉及儿.女私.情,便有些摇摆不定。
譬如他未必真的喜欢慕容依依,更不会喜欢慕容家在朝堂里无处不在的渗透,但若慕容依依提及往日情.分伤.感落泪,他必定会心软屈服。
若换一个温顺些的太子妃,此时只怕少不了齐人之福。
可惜他遇到木槿,未心真的心胸狭窄骄狂善妒,却的确容不得他心里眼里再有第二个女人,逼得他不得不有所抉择,加上木槿刻意打压,于是慕容依依便不得不冷落空闺,百般娇.媚手段再也施展不开。
明姑姑不晓得木槿这性情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盼着太子也能承继其父的专情痴情,那夫妻二人必能相扶相携,同甘共苦,和顺一世。
而木槿已令人手书自己意见给礼部:“罗家、林家小姐可封正九品奉仪,庄家、乐家小姐可封正七品昭训;苏保林侍奉太子多年,其父兄功在社稷,可进为正四品良媛。四位小姐入府后如得太子宠爱,或诞育子女,可再行迁赏。”
又令丁寿打扫庭院,“罗、林二位应与慕容良娣意气相投,便安置在蟾月楼附近吧!庄家小姐气质高雅,便将西北角那栋冷香阁收拾出来给她;乐家小姐听说才十四,一团孩气,就让她去和苏保林做伴吧,日后必然能学得苏保林的才情气度!记住,不仅要屋舍整洁漂亮,一概应用之物,也需令诸位小姐可心合意。如不知道诸位小姐爱好,不妨持我名帖到各自府上,多跑几回,多问几次,尽量做到完美无缺才好。”
丁寿连忙应了,“太子妃如此经心,老奴自当竭力而为!”
木槿微笑。
如此细致周到,简直是贤良淑德的典范了,看谁还敢说她骄狂善妒。
明姑姑有些担忧,“公主,等这些女孩儿进了门,虽说太子未必感兴趣,但皇后见太子不予理会,难保不干预。”
木槿淡淡道:“我进门三年未和太子一处她都不曾干预,却干预这些侧室小妾?那她管得也忒宽了!”
明姑姑道:“她能想出为太子纳妾这主意来,本就管得宽了!”
算算木槿回来才大半个月,他们便已挑好了人选,看来慕容家早就想好这一招,打定主意想趁着木槿新得太子欢心,情感尚未牢固,找些新人过来分她宠爱。
可木槿并不认为她与太子认真相处的时间尚短,情感便会比寻常夫妻淡薄。
旁的不说,慕容依依与许思颜在一起九年了吧?而慕容雪跟许知言也做了二十二年的夫妻了吧?
虽然帝后相敬如宾,但说到恩爱不恩爱,便只他们自己知道了。
木槿沉吟,然后唇角泛出一丝促狭的笑,“那我便也管得宽些吧!这贤惠的名声,可不能让我一个人占尽了!”
她拉过明姑姑,侧耳吩咐几句。
明姑姑听得又是惊骇,又是好笑,“这……这能行吗?”
木槿闲闲道:“谁往我眼里扎刺儿,我便往她心里扎针儿!我原还想着,她不招我,我也不惹她呢,看来……呵!”
-------------谁在无声狞笑中--------------
钦天监很快看好日子,回了十月初十便是适宜嫁娶的黄道吉日,距中秋说定这事时还不足两月。
中
书、门下二省很快商议草拟了诏敕,也不敢自专,先抄送一份给太子府,等太子、太子妃认可后方敢上呈御览并颁告天下。
木槿于帘内吩咐明姑姑呈上,接过看时,却差点没揉成一团掷到那位中书侍郎的脸上。
她终究只是将那草诏轻飘飘弹到一边,喝了两口茶,抑了怒气笑道:“伍侍郎,这旨意倒是尽数依了我上回所述。可这沈南霜亦封昭训,是谁的主意?”
近日纪叔明洗涮冤情,被召回京中,授内阁大学士,特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衔,实际已经代替张宁中进入政事堂参掌朝政,成为太子最有力的辅弼之一。
沈南霜见纪叔明擢升,不胜欢喜,屡次探望;而纪家亦感激她知恩图报,危难之际舍身相救,何况如今又是太子心腹,故而连纪夫人也不计较她母亲生前和丈夫的那些烂事,反和纪叔明商议了,认了沈南霜为义女。
木槿素来对沈南霜无感,——任凭是谁,也不会喜欢另一个女人终日温文贤良情深意切地凝望自己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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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与非,世事翻覆多少回(一)
但木槿亦知许思颜年纪渐长,极不喜权力受人掣肘,如纪叔明等有才识名望、却屡被慕容氏打压的大臣,正是他想重用之人。
沈南霜能成为纪叔明义女,于双方都是有利无弊之事。
于是随着纪叔明的起复,沈南霜的地位声望亦是水涨船高禾。
只是册封昭训之事,完全出乎木槿意料。
伍侍郎伏地答道:“回太子妃,是太子亲笔添的这一行。妲”
木槿一呆,许久才道:“知道了。此事先压着,等我和太子商议过再定罢。”
伍侍郎诚惶诚恐,连声应了,恭谨退下。
木槿便觉得有些头疼,揉着太阳穴半晌没说话。
明姑姑担忧,问道:“这事太子没和公主提过?没道理呀?”
木槿仔细回忆着,蹙眉道:“这个……还真没提过。不过这两日他是好像有事想跟我说,但欲言又止的,几次岔到了别处……”
明姑姑一思忖,点头道:“是了,我瞧着他在公主身上也算极用心了,言行很是留意,唯恐惹公主不快。莫非早有了这念头,只是不敢跟公主说?”
木槿怒道:“不敢说,于是先斩后奏,先娶了再说?”
明姑姑笑道:“公主,别怪明姑姑多嘴说一句,这世间多少男子有咱们国主那样的专一痴情,只念着国后一人?多是三妻四妾,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能念旧始终爱敬结发妻子的,便算是好的了!我看,只要太子一心在公主身上,其他也别和他计较太多。”
木槿不答。
明姑姑便恨恨道:“平素看那丫头倒还老实本分,不想居然那样坏,居然能哄太子娶她。不过太子便是娶她,多半还是看在她义父份上吧?”
木槿淡淡道:“便是想笼络纪叔明,也没必要娶他义女。纪叔明生性耿介,得罪了太多人,若不依傍太子,根本无法在朝中立足,更别说参掌朝政了!”
两人正说时,那边忽有人禀道:“雍王殿下和御史大夫楼大人求见!”
木槿听得许从悦、楼小眠过来,心情略好一些,展颜道:“快请!倒是稀客,我这都多久没见到楼大哥了?”
楼小眠被释后,木槿通过许思颜知辗转问得“平安”二字,便松了口气。
她既掌太子府内务,并时常随太子出入应酬,不再像从前那般深居简出,但京中更比江北人多嘴杂,眼线众多,故而虽然心中牵挂,只怕又被有心之人搬弄算计,便忍着再不曾邀约他相见。
此次她见他们来见,越性令人引往园中石山上的小亭相会,且说得光明正大:“都是太子手足至交,何况与太子妃共过患难的,算不得外人。故太子妃请二位入内喝杯茶。”
青天白云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便是想搬弄是非,也很难取信于人。
此时已近九月,朝开暮落、日日繁盛的木槿花已经谢去,结了许多细细小小的果子。
木槿穿着件浅蓝色的夹袄,系水碧色的裙子,沿着菊花夹道的小径向石山走去,轻捷灵动得如一只素雅的蝴蝶。
楼小眠、许从悦都已在石山上的眺春亭候着。此时秋意渐袭,落叶萧萧,亭边的红枫倒是热烈如火,灿烂如霞。
二人都未着官服,楼小眠依然惯常的月白袍子,翩然秀逸,素淡如月光;而许从悦一改往日跳脱,青色圆领绸衫裹着修长身段,看着甚是寻常,独衣带上扣的一枚麒麟白玉佩温润通透,连络子亦是天然的五彩蚕丝所打,华美精致,立时让他整个人愈发艳美华贵,如一头慵懒地晒着太阳的美丽猎豹。
瞧见木槿提着裙裾快步奔上,原来慵懒的猎豹忽然有了精神,挺直了肩背向她凝望;原来闲散而坐的楼小眠却只俯了身,懒洋洋地轻笑。
“太子妃!”
二人见礼时,木槿已笑道:“雍王殿下,楼大哥,自己人何必拘礼?快请坐吧!”
那边早有人预备下茶点奉上。
许从悦端过茶盏,笑道:“我和楼兄都是自己人?可我听着太子妃称呼,分明亲疏有别。”
木槿嘻嘻笑道:“那我叫你什么?黑桃花?”
许从悦顿时红了脸,瞅她一眼默默喝茶。
楼小眠却微笑道:“为甚叫黑桃花?我瞧着雍
王殿下此时神色,分明灼灼如粉桃初绽呢!”
许从悦略嫌妩媚的桃花眼倏地一斜,“楼兄又取笑我!等日后晋升左相,想来愈发要不把从悦放在眼里了!”
楼小眠大笑道:“下官不敢,不敢!”
木槿便跟着笑道:“楼大哥若是迁授左相,我也需多敬重几分,从此只管称作楼相了!”
楼小眠便惆怅叹息道:“我怎么听着你们俩这是联手损我呢?”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木槿时常侍于吴帝身畔,早已知晓老相陈茂请辞的奏章已经准了。许思颜属意于御史大夫楼小眠,欲令他任左相掌管门下省,以牵制掌管中书省的右相卫辉。
中书省负责政务的决策,然后草拟诏敕,交门下省审议复奏,然后才由尚书省颁行。
也就是说,门下省认为决策不妥,或制敕不便于时,或刑狱未合于理,或官吏选补不当,均可封驳审议,发还中书省重拟。
如此互相牵制,皇帝便可成功限制中书省独断专行,以权谋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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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与非,世事翻覆多少回(二)
如今的右相卫辉是老临邛王慕容启的门生,后又与如今的临邛王慕容宣结了儿女亲家。
此人心机深沉,阴狠狡黠,出了名的笑里藏刀,却已盘踞右相之位十年之久;左相陈茂谨慎圆滑,既不敢得罪背景强大的右相,又得揣摩吴帝与太子心意,真真是左右为难,早已疲累不堪。
而太子年纪日长,再容不得权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弄权术,眼看陈茂畏首畏尾,该驳的不驳,该管的不管,反让帮助卫辉掣肘帝权,心生不满已久。
正式授任楼小眠的旨意迟迟未下,却是因为在许知言那里被阻住了妲。
许知言道:“此人可倚为手足,不可倚为心腹。若发现他心存他念,可速斩之,以免后患无穷。”
许思颜不解,“父皇何意?”
许知言道:“楼小眠惊才绝艳,世所罕见,并非久居人下之辈。他的身体病弱,需长期静养,并不适合奔波劳心,却冒险出仕,且行事百折不挠,异常坚忍,朕担心他别有居心,到时祸起肘腋,防不胜防。”
“那么依父皇之意,小眠居然用不得?”
“用得。能臣逆臣,一线之隔,端的看你手段。”
许知言眸光沉静,冰晶般的锋芒在云淡风轻的笑容里流转,“是一柄绝世宝剑,用来对敌非常好,只是万万小心,别让那宝剑失了控制伤到你自己!”
木槿向来认为吴帝英明,但此次便有些不以为然。
楼小眠才情胆识远超群侪,且性情孤高绝尘,幼年多半也曾历过种种险难,有着和他单薄身体截然不同的刚毅,绝不会受慕容氏钳制,正可是劈开种种弊端稳固君权的绝世宝剑。
而以楼小眠跟太子和她的情分,他又怎可能去伤害他们?
但许知言既然这么说了,许思颜也不得不略缓几天再颁授官旨意,以示对父亲的尊重。
看楼小眠神色,未必不知许知言态度,依旧泰然处之,不焦不躁,更叫木槿佩服。
三人说笑一阵,木槿问:“黑桃花,怎么今天突然跑来看我?莫不是又要回上雍了,前来辞行?”
许从悦脸一黑,“太子妃一心盼着我快走怎么着?这回只怕不能如意了!”
木槿惊诧时,楼小眠似笑非笑地瞧向她。
“他巴不得一直留在京师繁华之地呢,哪里舍得离开?正好太子同纳五位侧室,也算是喜事一桩。故而又和皇上说了,要喝了太子的喜酒再走。”
木槿的笑容便有些僵,呵呵两声道:“果然是喜事!回头记得多多恭喜太子几回才好!”
那两位便都看向她,神色有些古怪。
木槿便问:“怎么了?”
许从悦咳了一声,“没什么。其实……我们也是听说了这事,只怕你不快,特地跑来陪你解解闷。不过瞧来太子妃还是想得蛮开,心情不错。”
木槿道:“咦,我不想想开,难道还学寻常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我一向不待见那样的女人,更不会让你自己成为那样的女人。”
许从悦笑道:“自然不会。想来思颜也不会舍得你受委屈,那些女孩儿不过是皇后塞给他的而已,怎好和你比?”
他迟疑了下,又道:“至于那沈姑娘,也不过是笼络大臣的手段,木槿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楼小眠啜着清茶,慢悠悠道:“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太子妃是太子妃,滕妾是滕妾,娶回来也不过是多了几个女人过来听她使唤吧!”
他打量着木槿,“咦,回来也没见你胖,反而更瘦了些,莫非太子不给你吃饱?不过人倒还挺有精神。”
木槿揉揉自己的面颊,果觉两腮不如从前饱满。
正纳闷时,便闻楼小眠闲闲道:“看来平时无事,也得劝太子悠着些,不能让太子妃太累了!”
顿时让木槿红了脸,瞪着她一直敬服的楼大公子再说不出话。
许从悦一张如画俊颜也染了胭脂色,忙岔开话头道:“因为这一耽搁,兴许又会在京中多呆好些日子,因而我在城北的醉霞湖又置了所宅子,很是清幽秀丽。如今正修葺着,等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请大家赏光去坐坐,也学一回文人雅士,一起喝酒聊天,弹琴唱歌。”
木槿眼睛一亮,“好!
到时我拖着思颜一起去,想来只要分得开身,他也乐意之极。”
三人说笑至傍晚,许、楼二人才告辞离去。
临行,楼小眠忽又想起一事。
“对了,孟绯期回来了!”
“孟绯期……”
木槿听到这个古怪乖张的绝美堂兄就头疼。
自从高凉她设计慕容继棠时,他突然出现和离弦大打出手后,便消失了踪影。
回京后木槿发现他没回来,也没放在心上。
这个堂兄实在是害她的次数比帮她的次数多,让她不得不敬而远之,只愿他别再出现,——哪怕与那离弦相亲相爱或相虐相杀去到天涯海角,从此别再来招惹她就好……
听到他的消息,她便有些无力,“回来就回来吧!”
楼小眠目注她,“他的右腕手筋被人挑断了!”
木槿一呆,“右腕手筋被挑?”
早先在那秃鹰岩洞里,她便听孟绯期说过,他曾被萧以靖挑断了左腕手筋,怎么这回换了右腕被挑了?
以他高得几近神鬼莫测的身手,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挑断手筋,简直像是有人在恶意跟他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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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与非,世事翻覆多少回(三)【4000】
楼小眠肯定地回答她:“对,挑断了,不过看来是遇到了名医,很快又接驳上了,后果应该不至于太严重。他虽孤僻,但和我还算能说上些话。我瞧过那伤处,应该养了些日子了,但还结着厚厚的痂,从今后使剑恐怕没那么灵活了!”
木槿怔忡,不觉又想到萧以靖。
孟绯期也曾出现在江北,不会不知死活又去招惹他这位兄长吧?萧以靖一怒再下狠手也不是不可能。
但孟绯期武艺从此武艺必会大打折扣,又让木槿禁不住地松了口气。
不然,以孟绯期的身手,真要使起坏来,不论是凤仪院或是皇宫,都得加强警戒了。
谁知道这小祖宗什么时候又犯了病,一剑刺向了她或吴帝呢?
她一边送走楼小眠等,一边吩咐明姑姑,“叫人带几样伤药去瞧瞧,再问问他还缺不缺什么,需不需要送些人手过去伺候。妲”
明姑姑应了,忙安排好,遣了能说会道的织布前去婉言安慰。
结果织布天未黑却回来了,一脸的怒不可遏。
“公主还是别理会这养不熟的白眼狼了!他把送去的伤药和礼物全砸了,还说……还说……”
木槿皱眉,便知孟绯期狗嘴吐不出象牙。
偏生明姑姑不解,追问道:“还说什么?”
“还说他倒是缺人,让公主去伺.候他呢!”
明姑姑噎住,半晌才道:“这疯子!”
木槿道:“既知他是疯子,计较什么?我尽到了心意,他不领也随他。日后都离他远些。眼前多少的事儿呢,我岂顾得上他!”
“是!”
木槿虽说得轻描淡写,却着实气得不轻。
孟绯期尚是小可,许思颜不声不响欲纳沈南霜为诏训,更让她惊怒不已。
楼小眠等的来访虽让她舒怀片刻,但转头回到凤仪院,对着琉璃翠楣、琥珀画栋,反觉得满眼奢华更衬得心里空空落落,仿佛丢了什么似的不自在。
-------------该泰然还是该撒泼?-------------
至夜间,照例备好精致晚膳候着太子归来。
木槿扫了一眼,恍然觉出如今自己吩咐下去的菜式,大半是许思颜喜欢吃的,反而她自己喜欢吃的减了许多。
她说过她不会和他那些姬妾们拈酸吃醋,她说过若许思颜三心二意,她必会决然远去,再不回头。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把他的喜好放在第一位,并开始留心他的喜怒哀乐,往往因他的喜乐而喜乐,因他的悲怒而悲怒?
她拿着本书在手里,却再也无心翻阅。
侍女唯恐她饿了,早已备了茶点在一旁案上。她拈过一只翠玉豆糕,咬了一口,却似卡在心口,咽不下去般难受,连忙掷了,皱眉道:“是不是换了配料?今儿的味道有些怪。”
明姑姑疑惑,也拿出过一只吃了,却未觉异样。
她明知是木槿心情低落,没有胃口所致,也不敢挑明,只笑道:“是有些不香甜,或许采办不小心买回了陈豆子。明日我让他们重买材料另做去。”
木槿点头,转眼看案上的莲花漏壶时,已将近许思颜平日回来的时辰。
明姑姑笑道:“应该也快回来了。说起来咱们太子也着实是个好夫婿,自从和公主好了,中午在朝中不得闲那是没法子,几乎天天都按时回来和公主用晚膳呢!若是有应酬,也会叫人接了太子妃同去。”
正寻着话头安慰时,那边候在二门外的近侍已经回来,和如烟说了几句。
如烟听了便微微变色,却不得不走进来禀道:“公主,太子叫人传讯回来,纪老夫人病重,太子前去探病,被纪大人留下用晚膳了,请太子妃不用等他,早些吃点东西休息吧!”
“纪老夫人!”
木槿依稀记得许思颜说过,纪叔明的老母被接至京中时,因年纪大了,路上劳碌感了风寒,入京后便病了。
明姑姑忙笑道:“若有应酬,原也寻常。毕竟一国太子,政务繁忙嘛!”
木槿淡淡道:“嗯,忙。若觉得应酬比回来用
膳重要,当然会忙于应酬;若觉得陪我用膳解我心结比应酬重要,则必然会忙于回来用膳。只看他心里什么更重要罢!”
明姑姑不料她看得如此通透,一时倒也说不出话来。
木槿已向如烟道:“你也叫人传个讯过去,问他今晚是否留宿纪府?若不回来,我这边可就关门落锁了!”
如烟忙道:“这个太子倒也料到公主要问,早就令人说了,用完晚膳立时便回,请公主千万别关了门,让他进不来。”
明姑姑笑道:“到底是夫妻,看看这体贴的!这时候也差不多了,公主不如先用膳吧?”
木槿只得应了。
因许思颜不在,再无外人在场,依然叫明姑姑、秋水等心腹随侍在下首坐了,陪自己一起用膳。
只是她心情郁郁,遂吃什么都不是滋味,略吃了两样,也便放下了。
明姑姑等也不敢苦劝,只盼许思颜尽快回来,跟木槿解释清楚才好。
许思颜倒未食言,果然用完晚膳即刻便回来了。此时木槿抄书才抄了四五页。
许思颜一边解着外袍交予侍女,一边微笑道:“怎么?又在抄老庄之说?还在想着变作一只大鸟逍遥天外呢,少做梦了!”
待走过去看时,许思颜不由笑起来。
“般若心经?这可奇了,前儿在研究道学,怎么一转头又抄起佛经来了?”
木槿也不抬头,继续抄着经说道:“不是我爱抄佛经,是父皇向来崇信佛理。眼看父皇生辰在即,礼部奏请欲为他举行生辰庆典,父皇否决了,只让拨资修缮庙宇,同时多多抄印佛经分发各处。他自己也说要亲手抄二百份般若心经供于佛前,我别的做不了,也该随喜二百份才是。”
许思颜顿了顿,“还是你仔细,我险些连父皇生辰也忘了!回头我也抄几份吧!”
木槿将最后一句“菩提萨婆诃”写完,才搁了笔,默默通读一遍,只觉心下平静许多,才抬头笑道:“你的事儿原多,不抄也没关系,闲来我多抄几份,也便算代你抄过了!”
许思颜听得情动,见侍女都已知趣退下,遂从后拥住她,微笑道:“嗯,夫妻一体,你抄了便算是我抄了!”
木槿只觉他温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脖颈,眸光更是温柔缠绵,好一会儿才道:“我倒不是因什么夫妻一体。我只盼着太子能不至于那么忙,忙到连多纳一个贵妾都没空和我商议。”
许思颜微微一僵,挤到她身畔半拥了她坐了,柔声问:“生气啦?”
木槿瞧向他,却见他仿佛喝了酒,面颊上有些微的红晕。
他的眸光比往日更要清亮。从灯下看去,宛如两汪无瑕水晶。
他略低了头,轻声道:“这事儿也怪我,只怕你心里不快,一直拖着没提。南霜待我忠心耿耿,如今又已是纪叔明的义女,我实在不忍让她无名无份跟着我。正好今日中书侍郎将草诏送来给我看,她正和我提起纪老夫人重病,不放心她的终身之事,我便将她给添上了,并非有心不和你商议。你也该想想,咱们这样好,我怎会让你添堵?横竖……不过是名分而已,也不在乎再多一个她,是不是?”
此事他自知理亏,见木槿不悦,故放低身段柔声细语跟她解释,只盼她绷着的那张小脸能绽出笑意。
木槿见他示弱,倒不好过于计较,只瞪了他一眼,甩开他起身去倒茶。
许思颜见她还未消气,遂跟在她身后去端茶。
木槿替他倒了,却问道:“既知我这人小鸡肚肠,容不得人,你把她拉过来做个徒具虚名的妾做什么?如今她有着纪叔明那样的高官义父,又有皇太子你做经强劲后台,完全可以寻个年轻有为的朝廷命官做正室夫人,似咱俩这般白头偕老,相亲相爱,可谓前途光明之极。若来做妾……可别怪我丑话说在前面,一条路走到死胡同,都是她自找的!”
许思颜见她眉目冷厉,又是骇然,又是苦恼,笑道:“你……又何苦为难她?她在我身边本就与旁人不一样,不知替我料理了多少琐事,兵乱之夜更是连自己的身子都搭上了,和你一样为我吃了许多苦头,能不能……别跟她太计较?”
木槿大愕。
“兵……兵乱之夜?”
许思颜见她惊愕,却想到了别处,只得尴尬一笑,说道:“虽说谣言不少
,其实都当不得真。我和南霜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兵乱之夜……”
他想到那夜,其实有些幽怨,一双曜亮却温柔的眼睛倒映着木槿惊愕的面庞,“我余毒未清,你怎忍抛下我去和什么蜀国侍卫叙旧?我当时热得糊涂,才强南霜做下了错事。此事怨不得南霜,似乎……也怨不得我吧?”
该怨的是那个狠心离开的小妻子……
他微笑着伸手去揉她的小圆脸,以示他虽有些怨气,却早已不怪她。
毕竟以她三脚猫的医术,未必猜得到她离开后会发生什么。
而木槿却已气得身子微颤,一把拉开许思颜的手,叫道:“你……你到底是当时糊涂,还是现在糊涂?差点被你折腾死的不是沈南霜,是我!你……你当时明明认得我的,你还喊了我的名字!”
受那破.瓜之痛时,她几乎没死过去,疼得扯断了许思颜胸前挂的九龙玉牌,把许思颜的脖颈都给扯伤了,数日才愈合。
现在,许思颜竟说受了那苦楚的是沈南霜!
而许思颜也听得呆了,“可那晚,我醒来时只见到了南霜!”
木槿怒道:“我给你遭践够了,又有蜀人来寻我,想离你远远的安静一会儿不行吗?”
“行,行,当然行……”
许思颜陪笑道,“可南霜说是她呀!南霜素来本分,按理不会撒谎!”
木槿气极,怒道:“没撒谎吗?叫那贱.人进来对质!”
许思颜向漆黑的窗外瞧了一眼,低声道:“纪老夫人病重,她不放心,今晚住在纪府了!”
实则他早料到木槿看到那道草拟的诏敕必会生气,怕她一怒之下真拿出主母的架势来收拾沈南霜,故而将她留在纪府,再不料竟会牵扯出这事。
木槿冷笑道:“不妨,这便叫人过去,将她接回便是。”
许思颜头疼,“木槿,此时城中已经宵禁,虽说持了太子府的名帖可以出入关卡,可为这事惊动许多人,到底不妥。不如明日再问她,可好?木槿你放心,沈南霜不擅撒谎,我多问几回,此事不难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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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与非,世事翻覆多少回(四)【5000】
他拥住木槿,亲上他面颊,柔声道:“好了,此事都怨我。怪我不该行事不慎,中了旁人圈套,才让你受苦受累。若那晚是你……”
若那晚是木槿,便说明木槿不曾被乱军或蜀人玷.污禾。
她的狼狈是他迷失心智时一手造就;她彻头彻脑是他的,只属于他一个人。
许思颜心念转动,反觉心中欢悦,轻笑道:“若那晚是你,我让你受了委屈,我从前加倍对你好,成不?”
木槿听他话中之意,犹未完全相信,思量那日委屈,只觉愤郁再难纡解,见他神色愈加暧.昧,双手愈来愈不老实,遂将他狠狠推了个趔趄,甩开他径自走向床榻。
许思颜微笑,正要跟上去时,却见兜头一物罩了下来,伴着木槿愠怒的叱喝:“滚那边榻上睡去!想不起那晚的事敢来碰我,扎你一百个窟窿!妲”
许思颜连忙将头上之物拽下来看时,却是一条薄薄的衾被。
再看那边时,木槿已经放下床帷,顾自脱衣安寝。
临了,听得“丁”的一声,分明是她随手软剑出鞘的声音。
他都不用去看,便可猜得到他平素娇憨可爱由他揉.弄的小妻子怒不可遏,已经从小野猫直接晋升为母夜叉,谁敢招惹她,当真可能被刺上十个八个窟窿。
真打架他当然不惧她,但他从此每次想碰她,可能都能大打一场了。
真奇怪,当年是谁说他的太子妃呆笨木讷,性情温良?
狡猾起来像狐狸,凶悍起来像老虎,怎么看都是一头难惹的母兽!
如今明显正是她兽.性大发的时候,他还是躲着些为好。
于是,他叹了口气,抱了锦衾乖乖睡到一边的软榻上去。
至于那晚的事么,他再怎么回忆,也只隐隐记得将奔腾的欲.望发.泄出来的痛快……
好吧,那时候他也是野.兽。
----------------相信与不信之间的距离---------------
第二日醒来,木槿见许思颜陪着小心说话,知他多半已信了自己,再想着以许思颜的尊贵,只怕从来没受过女人这等“优待”,也便消了些气,反觉自己近日心浮气躁,似乎有点失常,遂忍了不悦,依然如往日那般,与他一同更衣洗漱,一同用了早膳,再亲身将他送至二门。
她知许思颜政务繁多,临行便不忘提醒道:“别忘了问问你的好南霜,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若是舍不得追问,交我处置也使得,我会让她开口的!”
许思颜头皮一麻,忙笑道:“不劳娘子费心费力,我必会给娘子一个交待!”
他将木槿的柔软小手用力捏了一捏,这才眉眼含笑,挥手而别。
明姑姑隐约觉出些不对,问道:“莫非那个沈姑娘使了什么诡计,才哄了太子纳她为昭训?”
木槿瞧一眼清晨碧蓝无云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园里那花草的清芬萦满心胸,才缓缓答道:“不妨。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还没放在眼里。太子信任她,可她也别把太子当成可以随便糊弄的笨蛋。”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步走向凤仪院,“看这事闹的,害我晚上都没睡踏实,这时候还犯困。我还是回去补一觉吧!”
明姑姑笑道:“也好。等醒来再吃些东西,我瞧着刚才公主吃的不多。”
木槿歪着头嘻嘻一笑,“姑姑不是盼着我减肥吗?”
明姑姑沉吟,“对呀,不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她再一想,顿时眉开眼笑,“公主到底懂事了,眼看一堆的女人要过来打太子的主意,晓得调理自己容貌身段了,怪不得近日都吃得那样少!”
木槿还以一个大大的白眼。
--------------能扎到你的刀来自你想不到的地方-------------
许思颜虽记挂着兵.乱之夜的事,到底朝务繁忙,至晌午都脱不开身。
恰楼小眠也有事回禀,遂在议事完毕后将楼小眠单独留在涵元殿。
二人交谊多年,无话不谈,许思颜也不避忌,将兵.乱之夜的事说了,问道:“小眠,后来你是第一个发现木槿的,她当时是
什么光景?”
楼小眠皱眉细想,“太子妃那模样太子后来也见到过,我早到片刻,也只见到她坐在那里哭得不成样子,倒像刚刚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打击?”
被自己的夫婿在那样的情形下占了身子,纵然痛苦不堪,大约也不能算是打击吧?
楼小眠便笑问:“或许,也只是不开心在哭泣吧!太子认为那晚以身相救的,到底是太子妃,还是沈南霜?”
许思颜沉吟道:“南霜素来勤恳本分,应该不会撒谎;木槿恼成那样,多半也不会撒谎。不过,我就奇了,木槿既能离去见什么蜀宫旧人,为何后来不回来,反留在那里哭得不能自已?”
楼小眠道:“太子既疑惑,有没有问过太子妃?”
许思颜摇头道:“昨夜一时没想到问。”
其实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敢张口。
褪去那层温顺木讷的伪装,木槿骄傲多才,刚硬要强。
相处日久,许思颜对自己这小妻子既爱且敬,由宠生惧,每每起了争执,不由得百般容让。
昨日见木槿气怒之极,便有再多疑惑,也不敢轻易问出口去。
他猜测道:“要不,就是那些蜀人说了什么话,触及了她的伤心事吧?”
楼小眠摇头,“不会吧?太子妃虽然年少,还不至于被哪个寻常蜀人说几句话便伤心成那样!”
二人推断片刻,不得要领。
楼小眠忽道:“不过太子可以去问问绯期公子。”
“孟绯期?”
“对!大吴厌恶他的人虽多,但并无仇家,不至于有谁会追杀他至江北。而且,挑断他手筋,却不取他性命,看着更像是刻意教训他。我觉得他受的伤应该是蜀人所为。他本是蜀国皇室子弟,木槿能联系到的蜀人,他多半也能联系到。这两拨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绯期公子虽孤僻了些,但若太子亲去探问,应该还是会回答的。”
许思颜点头,“午后我去探探他的伤,顺便打听打听吧!南霜在纪府用完午膳,待会儿也会入宫,到时我再细问问。”
二人再叙片刻,楼小眠才告辞出宫。
刚离涵元殿,便有郑仓上前相迎。
楼小眠和他一径出了涵元殿,便将怀中一物掏出递给他,附耳吩咐了几句。
郑仓微有疑虑,“他……会听公子的吗?”
楼小眠淡淡道:“会。他朋友太少了,敌人的敌人,必然视作朋友。”
“是!”
郑仓应了,将楼小眠给他之物藏入怀中,飞快往另一个方向飞奔。
楼小眠回眼再看一眼庄严肃穆的皇宫。
碧色琉璃瓦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璀璨得刺目。
他恍若无奈般低低叹息一声,优雅地以手指轻掸衣襟上的灰尘,转身离开。
一身朱红官服,华贵得与他素常的淡雅气质格格不入。
但他缓步而行时,依然秀逸出尘,仿若天人。
-------------绯期无,恨意有,谁人赐?--------------
孟绯期独来独往,并无自己的宅第,故而就住在宫内。
临近东边宫墙的一长排屋宇,为太监及宫卫聚居之处,再往北临近角楼处有一组数进青砖黑瓦的寻常屋宇,面阔三间,侧面开门供出入。若将前后穿廊堵了,便成各自独立的小小院落,多是一些有品阶的宫卫轮值时居住。
孟绯期便住在其中一座小院里。
许知言对其优待,负责那一块的首领太监也不敢慢待,本来遣过两个小太监过去服侍。
可惜孟绯期看不惯他们不男不女的样儿,不几天便赶逐开;再后面遣了两名粗使宫女过去,当晚便被丢了出来。辗转回复至李随那里,李随遂命不用派人服侍,每日看他不在时进去为他打扫收拾一番也便罢了。
许思颜踏入院中时,便见院中一株老梧桐遮了半边的天,估计夏日阴凉,冬日则阴冷异常了。
此时正值秋日,则满目落叶萧
萧,被院中舞剑的绯色身影带得翻飞如蝶,忽化作一道劲气,直逼许思颜。
成谕急拦到前方,喝道:“大胆,这是太子殿下!”
落叶四散激荡,漫天飞扬,本该属于死亡的萎黄在翩翩而落时仿佛又有了生命般变得鲜活,映着那个满身戾气阴狠站着的绝色男子。
一身绯衣如血,手执剑锋如雪。
许思颜雍容而笑,“成谕,孟兄不过在我开玩笑罢了,别紧张。”
成谕退到一边,却和其他亲卫一起,警惕地看着孟绯期。
孟绯期盯着许思颜,许久才还剑入鞘,向许思颜一揖为礼,“孟绯期见过太子!”
他的右腕果然结着厚厚的痂,部分脱落,部分尚粘连于肌肉,此时正缓缓渗出血丝。
方才的舞剑已经牵动他的伤处,此时必定疼痛,而他仿佛那痛意在别人身上,眉心都不曾皱了下。
许思颜已道:“孟兄不用多礼。我听闻孟兄意外受伤,特地带了药过来,希望能对孟兄伤势略有裨益。”
一旁随侍忙将置着药物的黑膝描金的托盘呈上,孟绯期瞧了一眼,到底伸手,将那些药物接过,走向屋内。
许思颜见他领情,便知此事成功了一半,忙使眼色让成谕等在外守着,自己一径随他进了屋。
屋内陈设无多,几案茶具都是上等之选。
孟绯期放下药,提壶为许思颜倒了一盏茶,也为自己倒了一盏。
“近年我也没那么多讲究,茶虽是好茶,只是凉了,且泡得久,味道改了许多,只能请太子将就将就了!”
“不妨。我也时常在外,并不讲究那许多。”
许思颜略喝了两口凉茶,以示并无简慢之心,才问道:“不知孟兄可否告知,伤你的究竟是什么人?孟兄虽是蜀人,但既然身在吴国,我怎么也不可能容旁人伤你。”
“旁人?”
孟绯期忽然笑起来,“嗯,也许,真的只能算是旁人了!可笑,可笑,我居然一度敢认他是兄弟,是兄弟!”
他笑得凄怆,眼底似乎有泪,但转瞬又化作烈火,腾腾欲出,立时将那点泪意灼得无影无踪。
他向许思颜伸开双腕,一左一右一旧一新两道丑陋的伤疤赫然在目。
许思颜皱眉。
一次左腕一次右腕,却只挑了他的手筋,未取他性命。
楼小眠说的没错,对方分明只是警告或教训之意。
孟绯期身份特殊,许思颜早已查明他的身世来历及与蜀国萧氏的各种纠葛,不过略略一想便知他指的是谁,却不由震惊,“你是说……萧以靖?”
孟绯期紧抿唇角,上挑的绝美眼眸里恨意分明,若有刀光剑影闪过。
许思颜往细里一想,不由摇头道:“不可能。你好端端的,怎会又回蜀国自寻无趣?”
孟绯期冷笑,“太子还做梦呢!别院大火,引来的可不只是太子妃,更有吴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萧以靖?他到我大吴来做什么?”
孟绯期哂笑,“太子放心,江北谋.逆之事,绝对与我那五哥无关。有夏后在,不论是萧寻,还是萧以靖,绝不敢对你有半分不利。他大约只是听说江北不宁,又听说萧木槿也过来了,一时放心不下,所以赶过来探望探望,顺路……跟她做点别的什么事吧?”
他笑得暧昧,而许思颜只觉背上一道寒意嗖地窜起,木槿那夜种种异常立时浮上心头。
但他立刻道:“孟兄这说的也太离谱了!蜀国以唯一公主相嫁,求的是两国和睦永好,便是萧以靖担心妹妹前来查探,原也是人之常情,何必想得那样不堪!”
“妹妹?”
孟绯期冷眸里嘲意更浓,“木槿是领养的,萧以靖则是梁王之子,九岁时才被择为嗣子带回宫中!他们不但不是兄妹,而且从小就彼此明白,他们并不是兄妹!”
“住口!”
许思颜站起,冷冷盯着他,忽然间再不想听下去,“我知你怨恨萧氏,他们父子兄弟如何,你爱怎么毁谤便怎么毁谤去!但木槿已是我妻子,我不想听到任何人说有损她名节的话。”
他转身欲走,却听孟绯期冷笑道:“太子殿下,你这算是讳疾忌医,还是掩耳盗铃?以太子妃的聪慧,为何甘愿受你冷落三年,又为何在兵.乱之夜后情愿与你厮守一生?”
许思颜脚下沉重,忽然便迈不开去。
他看向孟绯期,艰难地开口:“你想说,都是因为萧以靖?”
孟绯期抬腕让他看腕上的伤。
“三年前,我因撞破了他们的好事,萧以靖挑断我左腕手筋,逼我逃离蜀国;三年之后,我不幸又撞到他俩在一起,又自不量力跑去问萧以靖为何跑到异国纠缠已为人妻的妹妹,回答我的是他早已设置好的陷阱!这一回,他挑断了我的右腕手筋!”
他似十分无力,慢慢靠在桌上,低哑道:“其实他原来对我还不错。可只要一关系木槿……只要一关系木槿,他立刻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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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说点啥,又似乎没啥好说的。大家阅读愉快!
花期短,良宵易散锦衾寒(一)
许思颜也有些站不住,退后几步才稳了身形,抱肩看着他。
只听孟绯期继续道:“他在外人跟前向来稳重有礼,无可挑剔,故而他不怕我说。他说我便是告诉天下人他和木槿怎样,他也有一百种法子证明我是污蔑!可他偏偏连自己的感情都克制不住!”
“他不但不肯送嫁,连木槿出嫁当日都不曾出现,木槿因此哭了一路,多少人心知肚明,却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随后,便是她与太子成亲三年,各不相扰!而那边萧以靖倒也娶了妻,听闻那郑氏不过中上之姿,只是笑起来与木槿十分相像,便胜过备选的无数绝色佳丽,一步登天成了太子妃!禾”
许思颜冷笑,“孟绯期,算来木槿也是你妹妹,萧以靖跟你有过节,她没得罪过你吧?你这般编排她,日后对着她时,不会觉得愧疚吗?妲”
他的冷笑很刺耳,声音也很高,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话语还是显得无力。
“编排?”
孟绯期笑了起来,“这些事根本不是秘密,太子若不信,尽可派人去蜀都打听,看我可曾撒谎!对了,说此事,我倒为太子找到个现成的证人。据说从前在蜀宫,萧以靖时常伴在木槿摘梅子,看梅林的老宫人怕公主摔了,梅子一熟,便会摘许多梅子送过去。太子娶亲后,她年老眼花,把太子妃看成了木槿,这两年还在往东宫送梅子呢!”
屋外檐马丁当,声声悦耳,忽让许思颜想起泾阳侯府内的琉璃院。
琉璃珠帘在风中轻漾如歌,屋内逃出生天不久的伊人正酣睡如醉。
他近前,她在哭叫:“我偏要吃梅子,你给不给我摘?”
他逗她,她哭得更凶:“不要!我要吃青梅!刚摘下来的青梅!”
梦里,她到底在向谁撒娇?又是谁温柔含笑,替她摘来新鲜的梅子?
他只知绝不是他。
他叫泾阳侯费尽心机寻来的梅子,她并未吃多少,且一反常态连美味佳肴都不再感兴趣。
只因她梦见了那个人,那个为她采摘梅子相伴十年的少年。
许思颜只觉自己仿佛身在数九隆冬,有人撕开心口,生生地塞入大团冰雪一般,连血液都给冻得凝固了。
他的声音微哑,“你确定,兵乱之夜,木槿是去见了萧以靖?你亲眼看到了?”
孟绯期左手手指随意地擦着右腕渗出的血痕,慢慢道:“算是……亲眼看到吧!”
许思颜忽然间克制不住自己的勃发怒意,喝道:“亲眼看到便是亲眼看到,什么叫算是亲眼看到?”
孟绯期只觉一股威压之气重重逼来,竟比面对萧寻或萧以靖更要令人透不过气,不觉眯了眯眼,才道:“那晚我也在北乡,只是到得晚了些,当时局势已被控制。听说太子、太子妃入了山,我随之寻去,却意外发现有萧以靖的近卫在林中行走。蹑踪过去,他正在向谁禀告说,楼大人找过来了。我正疑惑那附近藏的到底是什么人,便看到萧以靖抱着木槿出现了。那模样……”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许思颜,向来冰冷邪魅的绝美面庞竟浮过一丝同情。
许思颜蓦地满脸通红。
那日木槿是怎样的模样,他当然见过。
孟绯期的暧.昧神色,正可见得他没有撒谎,他的确也见到了木槿那受人蹂.躏后不堪入目的狼狈样。
孟绯期瞧着太子随侍大多被遣开,但依然有一两个心腹守着,遂低了声音道:“之前的事,我没有见到。但无疑,萧以靖已经把该办的事都办了,该占的便宜也占尽了。不过两人身份在那里,他到底不可能为木槿毁了自己,再没胆把吴国的太子妃带走,故而一偿宿愿后,便要丢开木槿离开。木槿大约没想到她这哥哥这样心狠,一直哭喊着五哥五哥,可怜那小身子踉踉跄跄的,一路摔跤一路追着萧以靖跑。我暗中跟着萧以靖,也没顾得上她,仿佛很久后才没了声音,也不知到底追出了多远。”
“后来,我现身去问萧以靖,有胆睡人家,为什么没胆将她带走?萧以靖当时便翻了脸,我和他一众侍卫打了一架才远远逃开,不料当晚又中了他的圈套,被他挑断了右手手筋……哼,还在我跟前人模狗样地训我,奸.淫自己妹妹时怎不讲什么仁爱道德?木槿吃了大亏,大约也看清这哥哥的真面目了吧?听说那夜以后,她终于把太子当作自己夫婿了!”
许思颜默想前后因果,原先因木槿含糊而过不
肯说明的疑惑之处豁然开朗,却觉那被冰雪冻过般的心头寸寸龟裂,疼不可耐。
他慢慢挺直身,冷冷道:“孟绯期,若你有一字虚言,刻意玷.辱太子妃声誉,我不会断你手筋脚筋,但我必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孟绯期唇角一扬,笑容美得有些虚恍,却让整个人愈发显得玩世不恭。
“大吴与大蜀两位太子殿下,还真心有灵犀呢!萧以靖同样和我说过,若敢对木槿不利,千里万里,都有法子让其死无葬身之地!”
他忽拨剑,扬袖,如有绯红霞光挟着条雪练哗然而下。
但听“砰”的一声,眼前桌子被斩作两半,花瓶茶具纷然落地,砸了一地的碎片和水珠。
孟绯期傲然而立,浑不看腕间滴落的颗颗血珠,高声道:“我孟绯期所言,若有半字虚言,当身如此桌,被人生生斩及碎片,死无全尸!”
许思颜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快步走了出去。
本来被因羞辱而通红的俊美面庞,已经气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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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阅读!
花期短,良宵易散锦衾寒(二)
下午,涵元殿的大门始终紧闭,连楼小眠等人求见都被挡在了门外。
说有政务要处置,但涵元殿的主管太监王达悄悄向内看了几次,都不曾见到许思颜跟前的奏章翻动过。
事实上,门窗紧闭后的殿宇昏暗得很,他只看到许思颜默然端坐于书案前的昏暗身影禾。
明明很健壮的男子,忽然有了种与他父皇相若的单薄萧落感妲。
后来,他起了身,盯着那原先只能由帝王才能坐的宝椅看了许久,慢慢向后退去。
脚下微一趔趄,他被台阶绊了一下,便就势坐于阶上,身影似已凝作一尊石像,许久都一动不动。
窗棂间投入的一束束阳光里,平日见不到的灰尘在漫漫飘舞,仿佛因拥抱到了阳光而格外地璀璨温暖。
而许思颜却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梦里醒来,周身都是水,挣都挣不脱的凉意。
沈南霜在近傍晚时才来,王达如见了救星般,急急禀告,急急将她引入。
沈南霞踏入之时,许思颜终于立起身来,慢慢走向宝椅。修长的身影挺拔如树,行动时格外迟缓,似不胜萧索。
她急上前行礼完毕,才忐忑望向许思颜,“太子,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许思颜端坐于上,把玩着桌上的一方砚台,漫声问道:“沈南霜,兵乱那夜,明明是太子妃与我共度一夜,你为何故意诱导我,引我认为舍身相救的那人是你?”
沈南霜听得猛地一呆,只觉许思颜目光冷厉,似要灼入人心,忽然间陌生得可怕,让她油然生起掉头狂奔逃开的冲动。
但她捏了捏袖中的东西,又稳住了脚步。
她愕然看了许思颜半晌,思量着这些年辛勤侍奉,满心委屈涌上,泪水也便飞快盈了满眶。
一提裙裾,她已屈膝,直直跪在许思颜跟前,泣道:“若太子妃如此说,南霜也不敢辩驳。南霜万事不怨,唯怨自己命苦,人笨嘴拙,讨不了太子妃欢心!”
许思颜眸光乍然一亮,“你是说……”
沈南霜已从袖中取出一条汗巾,打开,将包裹的东西奉给许思颜。
许思颜一眼看到,急忙拈过,已是惊疑不定。
正是兵乱之夜他丢失的那块九龙玉牌。
已经换了新的璎珞,缠金绕玉,手工精致;汗巾中尚有替换下的旧璎珞在,一眼便能看出是被人硬生生从中间扯断的。
沈南霜低头不敢看他,只伏地道:“那晚南霜承受不住时,曾不慎误伤太子脖颈,又看那璎珞扯坏,也不敢吱声,只悄悄带回京中找匠人修理,前日才取回,如今正好完璧归赵,尚祈太子恕南霜不敬之罪!”
她越说越觉凄凉,伏在地上呜咽着,终于再忍耐不住痛哭失声。
许思颜捏着温润玉牌,只觉满心雪凉,半日都做声不得。
听得沈南霜哭得厉害,他才回过神来,默默收了玉牌,伸手将她挽起,低叹道:“你素来忠心侍主,勤谨本分,何罪之有?”
沈南霜泣不成声,“蒙太子怜惜,南霜素来感激泣零,便是肝胆涂地,也不足报太子恩德万一!可太子妃不喜南霜,南霜着实不知该何以自处!”
许思颜道:“太子妃个性刚硬要强了些,可到底知礼守义,不是蛮横之人……”
可到底还是太过自私了。
与萧以靖相处不知自重被占了身子不说,还要拿沈南霜来掩饰她不堪的过往吗?
他是不是该庆幸,她虽是在萧以靖那里吃了大亏后才开始想起自己的夫婿,他虽是她的退而求其次,可她毕竟已开始看重她在他心里的位置,知道为那过往做掩饰了?
他苦涩一笑,到底继续说道:“封你作昭训的圣旨,今天会颁下。待会儿回太子府后,你直接回自己卧房休息,别去凤仪院,我会跟太子妃说明白这事儿。”
不论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木槿依然会是他的太子妃,甚至……依然是他心爱的娘子,心爱的小谨。
她从前不懂事,她从前识人不明,他少年时又何尝没荒唐过?原谅她一回又何妨?
他低叹,强压了心头的不甘,拍了拍沈南霜的肩,“何况,我明白你就够了,旁的
不用多想。去吧,去洗把脸,休息一会儿和我一起回府。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让人笑话了去,知道吗?”
沈南霜抬起泪眼,正见许思颜温和的面容。
雍容俊秀,风流蕴藉,黑曜石般眼眸倒映着她楚楚可怜的美丽面庞。
她忽然间安下心来,破泣为笑道:“是,南霜遵命!”
圣旨如山,一旦颁下,再无更改。太子府姬妾无多,近来又被木槿赶逐了大半。虽说新来了四个,但她有义父为靠山,又跟太子最久,位份不会比她们低。
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如良娣、良媛等可直接晋位为妃,而她至少也能有个嫔位吧?
她大着胆子,恭敬地将手中汗巾亦呈上,“这是南霜亲手为太子所绣,只是向来粗手笨脚,这些细活做不来,看着好生粗糙,一直不敢交给太子。”
许思颜低头细看,却见其上绣着荷花与玉盒,针脚细密匀称,荷花清丽妩媚,玉盒上一对嬉戏的童子栩栩如生,不知费了几许精神方才绣成。
他勉强弯了弯唇角,轻声道:“好,我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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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不敢回复评论了。饺子好杯具~~~
其实思颜信不过木槿,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木槿的确和五哥有别样的感情,隐瞒了那夜与萧以靖的相处,甚至连前一夜思颜问时都不肯提及。思颜本就敏感多疑,这事从绯期那里听到,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还有,思颜介意的其实一直不是木槿那晚失.身他人,而是木槿的心另有所属。他只是她被拒绝后的退而求其次。
花期短,良宵易散锦衾寒(三)
接掌太子府没几天,木槿已将内外事务打点得十分利落。
于是这日补眠了一个时辰,便未去宫里相伴吴帝,快刀斩乱麻处理完琐事,照旧练剑,看书,喂鱼,赏花……看着十分之悠闲,仿佛已将昨日之事抛到脑后。
只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心不在焉,连葵瓜子也懒得嗑了。
明姑姑诧异,问道:“公主,你是不是和太子吵架了?妲”
木槿道:“吵架?他敢!只是有些误会,解说清楚也便没事了!”
她看向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纳闷道:“不过近来的确容易烦躁,莫非是这两日天太闷热了?”
这都仲秋时节了,天高气爽,凤仪院景致也处处随着木槿心意,哪里令人闷热烦燥了?
明姑姑看着木槿又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再联想近日木槿不思饮食,神思倦怠,忙默算木槿月信。从前过着与闺阁小姐无异的太子妃生涯,月信向来准确,遂也不曾特地留心。但她自七月下旬归来,至今差不多一个月了,并未见癸水到来……
明姑姑蓦地两眼放光,叫道:“公主,莫非你……”
木槿愕然看向她时,忽听得外面忽然传来近侍们夹杂着惊呼的交谈。侧耳细听,便闻得织布正恼怒地咒骂:“沈南霜这贱人!早知她不是个好东西!”
木槿推窗问道:“怎么了?”
青桦等正在前院里说话,脸色俱不好看。
见木槿问起,青桦只得上前,觑一眼木槿的脸色,悄声道:“听闻宫中圣旨已下,不仅封了前儿说的那四位美人,升了苏保林为良媛,还有一道旨传到了纪府,说……也封沈南霜为昭训。”
“沈南霜也封了?”
木槿心中咯噔一下,沉吟片刻,扶着窗边吩咐道:“立刻去查太子和沈南霜今天行踪,还有见过哪些人,速来报我!”
“是!”
青桦见木槿神色如常,只是眉宇沉凝,知她心中亦是惊怒,急急领人前去。
木槿素日在宫中行走,早知这类琐事一般不会禀报吴帝,多半门下省呈上,由太子加盖御印即可。
也就是说,许思颜在调查后并未相信她,而是采信了沈南霜的话!
她甚是不解,气郁之中更觉胸闷不已,却忍耐着不肯形之于色,转头吩咐道:“预备晚膳吧!”
明姑姑担忧,正要问时,木槿道:“我去抄会儿经书。看来想当稳这太子妃,少不得修心养性。”
明姑姑纳罕公主何以变得如此温懦时,却闻木槿道:“也少不得造些杀戮。提前抄些佛经消消罪孽也好。”
话语清清凉凉,似此刻窗扇间吹入的风,秋日的萧索里,有清晰的寒凉袭来。
许思颜回到凤仪院,却见晚膳已经预备妥当,自己与木槿最爱吃的羹汤正在他踏入屋中的前一刻端上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他问旁边的侍女:“太子妃呢?”
侍女忙道:“说在替皇上抄经书呢!”
“抄经书?”许思颜沉吟,“沈姑娘封昭训之事,太子妃应该知道了吧?”
侍女亦是机灵人,微笑道:“仿佛有人提过了,奴婢在外边侍候,也未十分留心。”
“哦,太子妃没说什么?”
“没有,就让安排晚膳等太子回来,她自己抄经书去了,明姑姑让太子回来时到后面回禀一声。想来这时候也快来了吧!”
没在抄直飞九天之外的鲲鹏,似乎比他预料的要好些。
许思颜心里略略安定,正要让人去请太子妃时,身后已传来木槿的声音:“今日是不是政务繁忙?回来的似乎要晚一些。”
许思颜一转身,正见木槿一身水碧色衣裙,披着月白色缎面披风。披风下摆以五彩丝线绣一枝木槿蜿蜒而上,三五朵粉红花儿艳绽于碧叶间,最上端又有一两个花骨朵儿,随着她轻捷的步履待放不放,似在逗弄着穿梭于枝叶间的两枚彩蝶。
许思颜微笑,然后牵过她的手,问道:“又在抄经书?抄了多少份了?”
“也没数,不过随意抄抄,求个心静罢了!”
她解了披风,递与侍女,笑道:“午膳
一个人吃,甚是无聊,所以晚膳丰盛了些,大狼需陪我多用些。”
许思颜应了,一边坐了,一边问道:“从后面卧房过来,才那么一点子路,怎么特地穿件披风?这时节还不算冷,瞧你气色也不好,莫非着凉了?”
木槿轻笑,“时节倒是不冷,只是今日阵阵心冷。”
许思颜瞅她一眼,“人道夫妻连心,果然不错。我也正觉心冷呢!”
明姑姑见状不解,连忙吩咐丫鬟们盛汤布菜,笑道:“太子、太子妃先吃饭,吃饭!这几日的确冷了,眼看着这饭菜刚上,一转眼便有些凉了!”
木槿盯着许思颜,半晌才唇角一弯,“好,吃饭!”
许思颜默然端起羹汤尝着,却觉平时最爱吃的饭菜,今日品来全无滋味。他亦想不通,今日他所知晓的种种,原该是由他向太子妃兴师问罪,为何临了,他却决心将一切压下,提都不想提及?
可恶的是,木槿居然用这种眼神看他,仿佛她才是该向他兴师问罪的那个。
她还当真以为,她的那些事可以瞒得过他一世?
于是这顿晚膳吃得异常沉默,甚至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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