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进阶
粗粗扫了一圈周围,诸星元两眉一高一低,面上做了个极夸张的表情,挤了进去,果不其然,在场众人,皆自视不与小辈计较,无人说他,有也只有伏青牛那狠狠的一瞪而已。
诸星元翻了个白眼,只作未见那瞪眼欲出的一双牛眼。
看到顾朗,第一眼便察觉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灵气如潮水一般涌来,他定睛,双目直直的看向顾朗,神识扫过,顿时一惊:“元婴后期!”
稍稍上前了半步,便只觉似是一道无影的剑光袭来,其中锋锐,已然割破了他的衣袍。
顾朗周围三尺之内,已有一道肉眼看不清的剑光环绕四周,成护主之势,防止他人接近。
顾朗在被人换掉以前,丹田之内,灵气充足,虽说也呈八成满之势,可若非顿悟,也绝非现在就可以进入元婴后期的,而且观他灵气不稳,面色苍白,倒不像是自己突破,水到渠成,更似是那等强行突破。
妙无花伸手,掌心之处一团莹白色的灵气化实,缠住了顾朗的额头,众人肉眼所见那道灵气收到来自四面八方无形剑的围攻,片刻之后,妙无花收回手,冷声:“灵气灌顶,被人强压着强行突破,以致境界不稳。”
秦雅伸手一勾,勾走了顾朗衣袍之上一枚蓝绿色的兰花小笺:“主上大礼,不必言谢。”
在场几人皆沉下了脸:好一份大礼,分明是明晃晃的挑衅,在挑衅他若愿意,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一位昆仑的元婴中期修士。今日是顾朗,他还愿意送回来,明日呢,后日呢,就似一只蠹虫,一点一点腐蚀着偌大的昆仑。
“好个嚣张的主上!”伏青牛率先按捺不住,五指并刀状,虚空比划了一下,“当真想解决了这个混蛋!”
“是么?萧某可不这么看?”已经许久不曾发表自己意见的萧白夜忽然轻笑了起来,摸着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无意识的上下抚摸着,“这般嚣张,在萧某看来却是欲盖弥彰,分明就是心虚了,想来是被逼急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周围修士皆转头向他看来,萧白夜只作未见,优雅的弹了弹衣袍:“怎的?萧某说的不对?”
一阵沉默过后,秦雅率先摇了摇头:“不,不是不对,是萧真人说的太对了。”
急性子的伏青牛更是紧随其后:“萧白夜,你总算晓得出力了!自从几十年前你游历归来,老道就不曾听你发表过自己的意见,老道,老道……”说到一半,伏青牛响亮的擤了一下鼻涕,“老道是感动啊!”
萧白夜脚下微动,挪至了一旁,离伏青牛远了一些。
“既然挪不得顾朗,我等便等着吧!等他稳固境界,免得被人打扰,一不小心,将酿终生之祸。”妙无花淡淡出声,看了一眼顾朗,走至一旁,阖眼不语。
秦雅睁开双眼,看了会儿顾朗,朝梅七鹤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行到执法堂,正见一位青衫单髻的女修,手执长剑在外徘徊,姿容清丽,只是那双眼中却明显有些惊惧与几分底气不足,乌溜溜的乱看,说的牵强点叫灵活,难听点倒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秦雅长叹了一声,脑海中浮现起另一道青衫女修的背影,心道:画皮容易画骨难,古人诚不欺我也。
轻咳了一声,那青衫单髻的女修当下回神,见到他时,双目一亮,上前两步:“师尊!”
秦雅点头:“进来吧!为师有事问你。”
“是!”女修抿唇一笑,倒有了几分矜持,跟着进了执法堂。
这一谈便是大半日,离开之时,还是秦雅亲自送她出的执法堂,面上神情虽淡,可唇角勾起,似乎昭示着主人心情不错。
女修笑靥如花,逃也似的跑了,秦雅勾起的唇角这才渐渐放平,终究变成了面无表情。
“首座!你相信她么?”诸星元不知何时从太阿峰上回来了,从一旁不知哪个斜刺里跳了出来,看着女修的背影,摸了摸下巴,问话之中似有深意。
“本座也想信的。”秦雅淡淡的答道,“画皮容易画骨难,相似的外表,葭葭虽面弱,实则心志坚定,绝不会左右摇摆。她就难说了,那头万一许了她什么好处,指不定她转头便将我等卖了。眼珠胡乱转动,此是为心中有虚,说话之时,双手拿捏衣角,是为局促不安。目光不肯与秦某直视……”
听着秦雅面无表情,一句一句的往下数落,诸星元吞了口唾沫,打断了他的叙述:“所以呢,首座?”
“还未开口,本座就不敢信她了!”秦雅不苟言笑的做出了总结,“这等随风吹,两面倒,墙头草的性子,倒也有意思!只是也不知她明不明白与虎谋皮,终究要连根拔起的道理。”顿了顿,秦雅做了个手势,“让执法堂的修士准备一下吧!有任务!”
“首座知道是陷阱还要往里跳?”诸星元愣愣的看着秦雅,问道。
“陷阱是要跳的。”秦雅点头,转身,复向太阿峰行去。
宽大的衣袍猎猎鼓风,一足踏上云水长堤,诸星元只听有声音似从云水长堤的方向传来,被风刮得破碎不堪,却仍能让他听得一清二楚:“不然如何请君入瓮?”
却说那厢的葭葭与展红泪、庄子桥等人一路子蜀山踏羽而归,行的缓慢,倒也有几分自在。
这一日,外面正逢倾盆大雨,几人坐在坊市的酒楼之中椅窗但看外头的雨景,翩跹如梦。
桌上放着清茶一壶,两碟点心,孰能想到外表霸气如骄阳的女子居然会喜欢吃那果味的小糖球?
展红泪坐在对面数糖球,子桥看着外头的雨景细致出神,眼中明光闪烁,明明灭灭,一团名为道火的事物在眼底燃烧。
“师姑,你说什么是道?”庄子桥望着外头的雨景,怔怔发问,虽口称“师姑”,却似乎并未在与她说话一般。
“道?”葭葭莞尔一笑,“道有千般,仙道无凭。这是修真界中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事物。你说是便是,你说不是便不是,所以,我也不知什么是道?”
庄子桥出神微愣,看着外头的雨景,久久不发一言。
子桥实是那等非常知礼的修士,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葭葭有些惊讶,回头,但见他额间通透,仿若明珠放光,嘴角含笑,略略一愣,抬手便布了个防护法阵。
正在数糖球的展红泪,迷茫的抬起头来,见子桥如此模样,也不禁愣住了,眨着一双丹凤美目,双眼溜圆,按不住那吃惊之色:“葭葭,这小子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顿悟吧!”
葭葭点头,食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
展红泪伸手捂住口鼻,点头应下。
葭葭以手支腮,等着子桥的顿悟。
听着展红泪颇有几分频率的磕糖声,葭葭伸手不自觉的拿起面上的茶盏,一杯下去,才入口中,那氤氲着茉莉香气的酒香淡淡的刺激着口舌,葭葭双目圆睁:何人将自己面前的茶盏换成了酒?她怎的竟一点都未发觉?
然而,未等到她发觉与否,一道缓慢悠长流淌的灵气自腹下升起,升至喉部,涌入鼻间。
以看似缓慢却又迅雷之势游走奇经八脉,手脚暖阳,恍若沉浸在冬日初阳之中温暖而又通透。
懒洋洋的,整个人一动也不想动。
展红泪磕糖球的声音不知何时竟消了声,愣愣的看着眼前二人,试探着出声:“葭葭!”
葭葭没有理会她,展红泪转了转溜圆的凤眼,还要叫下去,便只觉肩上不知何时搭上了一只手,轻笑声起:“莫扰着她了。紧要关头。”
展红泪身形一僵,只觉抓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力道虽轻,她一贯生性好动,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的,在那只手搭上来的那一刻,她想要逃离挣脱开来,可是手力道虽轻,可无形之中似有一道看不清的山峦自天际垂下,将她牢牢的压在身下,半晌动弹不得。难受的紧,偏偏又不能动。
来人声音似是曾经听闻,又似是未曾听过:“唔!你这丫头比起她来悟性要差点,不过品性纯良,倒也有几分意思,本座便送你一颗大广增灵丹,回昆仑之后再服下,或有收获也说不定。”
展红泪眨了眨眼,但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颗外形荧黄,体型似鸽蛋大小的丹药,香气扑入鼻尖,让她身形舒畅,出于一种本能的,愣愣开口道:“好香啊!”
那人轻笑了两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但见葭葭与庄子桥眼珠转了转,呈将醒未醒之态,肩头那道轻柔的力道不知何时撤了去,身上压着的无形山峦似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那人转身离去,声音里头不无愉悦:“一个晋了金丹后期,一个晋了元婴后期,不妄本座这场及时雨,这杯玄水九天的佳酿。希望小姑娘也莫要辜负这一颗大广增灵丹的好。”
第五百二十八章 终陨
展红泪浑身一僵,惊愕回头,但见酒楼之中人声鼎沸,但似乎是出于身体本能的一种直觉,那人并不在身后这群人之中。
随着那人的离开,这场及时雨渐渐停歇,走累了的修士纷纷起身,继续未完的征途。“不枉本座这场及时雨,这杯玄水九天的佳酿”此话言犹在耳,大神通修士有搬山移海,呼风唤雨之能,当然这里的搬山移海、呼风唤雨可并不简简单单是指一场法术的变幻,而是如现今这般真正从天而降的甘霖。
展红泪只觉今日的这一遭远远超出了往日的想象,如梦似幻,只掌心之上一枚鸽蛋大小的丹药在提醒着她一切并非虚无,而是事实。
一山更有一山高,这世间原来隐世的高手并不在少数。
展红泪情不自禁的轻叹了一声,收好了那颗大广增灵丹。
那厢葭葭与展红泪几乎是同时的眨眨眼睛,从混沌中苏醒。进阶之喜一来便是双份。
子桥喜气洋洋,葭葭却并未来得及欣喜,而是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明明是普通的茶,却在不知何时之间变成了酒。而她毫无知觉,素洁的眉头轻轻皱起,不知何等修为才能让天生五感过于常人的她连丁点都不曾发觉。
小心翼翼转动着手中的茶盏,一道精光闪过脑海,她放下茶盏,看向自己的掌心:平日里纹络纤纤的掌心之上竟不知何时沾上了几行水墨书写的蝇头小楷:经年不见,一杯玄水九天赠之与尔。极南之地岩浆客。
柳眉不自觉的上扬了一个微妙的弧度:极南之地岩浆客。除了少辛还有谁?果然,那法阵虽煞气腾腾,对拥有空间灵根的少辛来讲,却也不是难事。
外头淅淅沥沥的春雨已然停了,天际层云之上不知何时架起了一道美丽的七彩虹桥,美好的叫人心驰神往。
被雨留住的修士纷纷起身,继续前行,葭葭等人也顺着人流的方向,再次驶向前方。
神州大地的中央——一片广阔的平原,终年鸟语花香,百兽林立。然而此景美则美矣,却有个令人心悸的名字:万兽平原。
人修与妖修自降生起便注定了不能两立,数十万年的斗争中,虽然人修凭借着出色的智慧终究力压妖修一头,却似乎顺泽天地规则的制衡,终究不能尽了。不过妖修虽不必灭族,却也逃不过被猎杀的命运。万兽平原:最大的妖修聚集地,也是最大的修士历练场。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沿途风景,青草碧如青毯,野花点缀其上,倒是好一副清新自然的美丽精致,天地为毯,大自然的手笔神乎其技。
就在这适宜踏青的阳春三月,一行素衣修士自万兽平原一侧入口稳步行入其间,虽然收敛了威势,却并未掩藏修为。
有好事修士被这一行修士唬得吓了一大跳,好奇心起,怎么都止不住,便顺道悄悄以法宝观测了这一行修士的修为。
粗粗一扫,却叫那好事修士连手中观测的法宝掉地都浑然不知。
一行修士:修为最低也要在金丹期,元婴期、出窍期甚至藏神期也浑不在少数。
这一行修士身上服饰不尽相同,除了那等看不出来历的,更有不少光明正大的喘着昆仑、蜀山属于内门弟子才能穿着的服饰,观其牌:竟个个都是精英子弟。
有那等耐不住好奇的尾随其后,然而尾随了一段,便被个中修士以温文尔雅的姿态请了出去:“昆仑、蜀山办事,请回避。”
然而姿态再如何文雅,话语之中不容置喙的傲气还是让尾随的众人一惊,连忙退到一旁。
但见为首一行修士皆身长玉立,容貌或俊或平,却皆呈人中龙凤之态,唯有一位青衫女修,眼珠乱转,虽容貌妍丽,只在一群修士之中倒有几分底气不足之势。
这青衫女修不是别人,正是那酷似葭葭的芦荻。
此刻她正跟在一位宽衣黑袍的修士身旁,有一茬没一茬的答着话。
“此次我昆仑、蜀山若是能围得那人这一行修士,定会为你记上一功。”说话的黑袍修士双唇紧抿,唇角含笑,姿容惬意的说道。
不是别人正是昆仑藏剑峰首座,有藏剑君子之称的秦雅。
那女修忙不迭的点着头,眨了眨眼睛,支吾的应了一声。
秦雅点了点头,神色不变。
一行人直直挺进万兽平原深处,人烟减少,很快,方圆十里之内便只余这一行修士。
行走之时横七竖八,如临迷宫,也不知行了多久,一行人终于停了下来,有修士双目一亮,叫道:“前方有数十位元婴修士的气息。”
旁的再不用多说,众人停下了脚步,威势未敛,逼得那数十位元婴修士现了身。
那现身的数十位修士身上的气息可谓龙蛇混杂,正魔相间,能将数十位正魔相间的元婴修士齐聚于此的,天下间可谓不多。秦雅唇角勾起:“诸位可是那位主上的人?”
随着他这一声,身后群修皆双目发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盯着那数十位修士,观那目光,与在看一群已入口中的羔羊无异。
被如此众多修士环绕之下,那数十位元婴修士不惧反笑,为首一位食指轻勾,但见那方才还在秦雅身旁的青衫女修不过瞬间便已行至了身后:“芦荻,做的不错。此事我等定然禀报主上,当记你一功。”
芦荻面色讪讪,抬头偷偷瞟了一眼对面的秦雅便立刻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指尖不语。
当然,她若不心虚或者干脆撑起胆子的话,便会发现秦雅面上并无任何不悦之色,只是双目冷冷的看着周围,随着那数十位元婴修士中为首的一位轻声击了两掌“啪啪”,便见周围横亘多起近百位修士,修为最低在金丹,最高却是出窍、藏神无一不缺。
似乎早已知晓这一行昆仑、蜀山修士之中,秦雅或许不是实力最高的,却决计是真正决策的那个人。开口那人轻笑:“你以为芦荻当真是投了你们么?这招计中计怎么样?”
话音方落,便听秦雅轻笑了起来,而方才面上显出混乱的一干昆仑、蜀山修士却整齐划一的安静了下来,面上混乱再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然迎敌之色。
那人只当这等被灌输了迂腐正道思想的修士想要硬拼杀出一条血路,面上笑意更甚。
却听此时,秦雅忽然悠悠出声:“不将你等引进来,怎能是真正的瓮中捉鳖?”顿了顿,他一双厉眼向四周望去,“主上的大部分人手今次为捉我等都到齐了吧!计中计不错,不如试试秦某与你们的将计就计如何?”
那群正魔混杂的修士脸色微变,只觉脚下震动自远及近而来,竟自整个万兽平原外围之处合拢而来一大群正道修士。为首带领群修的修士修为在元婴期,容貌平凡,唯一对眸子深不见底,幽黯无光。
那人咧嘴一笑,向秦雅望去:“首座,诸星元来的可巧?”
秦雅下巴微点。
那群合围的元婴修士哪还会不明白自己中了他人险招?面色难看至极,愤怒之下,掌中用力,竟以迅雷之势直击一旁惴惴不安,满面惊恐的芦荻后心。
芦荻不过方才成丹,又不曾料到此人会愤怒之下突然出手寻自己发泄,是以也未曾躲上一躲,他愤怒一击便不曾留情,结果可想而知,神魂俱灭。
秦雅目光转了转,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之色:纵初时收徒也非他所愿,从开始收她便是阴谋诡计掺杂其间,芦荻本人也性子不坚,三番两次倒戈相向,可到底也算得自己的徒弟,见她这等下场,总是于心不忍的。原本的计划之中,此人若未出手相向,即便最后擒得她,他也未打算取了她的性命,只是没想到“墙头草,根不牢,终被两根拔起”竟一语成谶。
不过眼前此情此景根本容不得他胡思乱想,秦雅摆手,对上了怒极之下面红耳赤的众修,口中轻轻的吐出一字:“杀!”
总有一日,正道修士能将那人的党羽连根拔起,曙光放佛已然在目。
万兽平原之上的腥风血雨,葭葭等人自然不知,他们只是一路且看且行,顺道历练,悠悠的向昆仑行去。
千里云月,终在脚下,三人御物归来,扫去一脸的风尘,踏入昆仑,就似外出的游子回到家乡,那等激动,绝非三言两语可破。
一路前行,进入内峰,云水长堤之上,展红泪与他二人道别,直向太阿行去。才踏足藏剑峰,便见云水长堤前的一棵巨树之上倒垂下一人,见到她之时,目光流转,轻笑了起来:“哟,你二人奇遇了?双双进阶!”
葭葭垂首一礼:“诸真人。”子桥跟着唤了一声,老老实实的答道:“弟子侥幸得了一场顿悟而已。”
但见诸星元微微颔首,倒挂金钩翻身跃上地面,摆了摆手:“你去吧!”
这一声“你去吧”虽未指名道姓,可不管是葭葭还是子桥皆心知肚明,这一声“你去吧”是在说子桥。
子桥复又躬身一礼,转身离开。
诸星元收敛了面上的嬉笑之色,一本正经的对她说道:“本座待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定要撑住,莫要太伤心。”
葭葭愣了一愣,睁圆双目看向他。
诸星元干咳一声:“你那可怜的小师妹芦荻陨落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自燃
“芦荻陨落了?”葭葭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倒不是她有多喜欢这个与自己相似的小师妹,只是委实记得自己离开昆仑之时,芦荻还好好的,现下却突然有人冒出来告诉她“这个小师妹陨落了”,总是叫人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见她愣愣的,诸星元倒是觉得奇了:“平日里倒是看不出来,你与芦荻倒也有几分真情?”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狐疑的打量了她一眼,“你怎的看都不像是那等悲天悯人的性子啊!”
葭葭白了他一眼,而后正色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会陨落?”
许久之前,她确实摆过芦荻一道,让她挡住了那主上派人的追杀,不过也是许久之前了,那追杀令早就无影无踪了,芦荻好端端的,又怎么会陨落?
诸星元挠了挠脸颊:“确实陨落了,墙头草被连根拔走了,还是自己人动的手。”
他话虽然说得风趣又不甚直白,葭葭却听明白了,再加上几分猜测,倒也猜了个七七八八,连连点头。
见她明白了,诸星元又道:“你与顾朗说好了不成?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阶。若非没有奇遇或者顿悟之流,你二人应当还差些火候才是。”
葭葭愣了愣,待要说话,只听诸星元啧了啧嘴,多了几分挪揄:“不过你运气好,境界还算稳定,顾朗却是被人用了灌顶之术强行突破进阶,稳固境界时差点丢了半条命。不过许是他人太恶,命倒是够硬。”
葭葭:“……”
笑了一笑,葭葭垂首看向自己的掌心,朝诸星元点了点头:“师尊可在执法堂?我有事寻师尊。”
“不在。”诸星元摇了摇头,面色很有几分古怪,“首座说,芦荻虽然做了错事,可到底也是师徒一场,她无故陨落,实让首座心中伤感,是以特意歇息两天。现下大约应是在东来阁吧!”
葭葭抽了抽嘴角,想不到师尊也会说出这么酸的人掉牙的话。
不过却没有诸星元表现的那般明显,朝他拱了拱手,提步向东来阁走去。
东来阁大门大开,葭葭步入其中,而传说中“伤感”的师尊,正坐在树下品茶,独自对弈,一脸的悠闲自在。
“师尊,弟子归来拜见了。”葭葭行至离秦雅三步远的地方垂首行礼。
“啪!”纵横交错的棋盘上落下一子,秦雅抬头向她看来,唇角含笑,“回来了?”
葭葭点头。
她修为上涨,秦雅自是一眼便看了出来,点头赞赏:“境界稳固的不错。”
葭葭张了张唇,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一点都没有瞒住秦雅,秦雅愣了一愣,倒也不打那劳什子哑谜,开口直言:“可是其中另有千秋?”
葭葭点头:“我与子桥、展师姐三人行经途中,空中突降及时雨,将我三人滞住,便就地寻了个酒楼。子桥借机顿悟,展师姐得了一颗大广增灵丹,弟子却得了一杯玄水九天佳酿。”
此刻葭葭将酒楼之中三人所遇说的一清二楚,若是展红泪在此,非大惊的叫出声来不可。没想到葭葭彼时虽浑浑噩噩,却将那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也解释了为何以葭葭谨小慎微的性子,没有怀疑的原因。
葭葭说罢,将一对素白纤细的掌心朝上,一览无余的呈现在了秦雅面前,上头墨色蝇头小楷,竟然多日未曾擦去。
“这……”秦雅蹙起眉尖,话语之中却只单单一个“这”字而已,半晌过后,才道:“原来如此,主上对顾朗下了手,意为挑衅,他对你动手何尝不是另一种挑衅?这是那二位之间的斗阵,倒让你二人捡了个便宜。”
秦雅这话说的明白,葭葭也已了然,听说顾朗也进阶之后那股讶异感就此消失了。
寒暄了片刻,秦雅又说出了这些日子顾朗曾被掉包过的缘由,葭葭这才明白当年那股古怪感到底所从何来了。
少辛与那位主上的暗中较劲,不管怎的说,她与顾朗都是受益者,提早进入了元婴后期,不同的是,顾朗这进阶进的太过危险,而她却着实得了好。
将这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与秦雅一一说来,秦雅又指了几处她修炼过快的弊端与不足,让她好生稳固境界,葭葭这才退了下去。
自东来阁中行将出来,直往自己院落走去,行了两步,便见顾朗站在前方不远处与子桥说话,观其神色,像是在指点子桥修行。
似乎是察觉到了葭葭的注视,顾朗抬头向她看来,素日里不苟言笑的面容柔和了几分,嘴角勾了勾,虽然只是一瞬,却也软和了不少。
葭葭毫不吝啬的回以一个大大的笑脸算是回应,心中暖洋洋的: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师兄啊!
在昆仑这棵巨树的庇护下,修炼平和而安静。
葭葭每日里或修炼,或于藏剑峰各处行走,倒也算得顺遂当当。
这日,葭葭出门,想去名无宝殿走上一遭。
她起的极早,天空方放鱼肚白,周天旋转的守山大阵方才开启,路途之上没有半个人影,脚踏飞剑,葭葭行的不急不缓,悠悠自在。
她行的不快,甚至还饶有兴趣的伸手采下了路旁的一朵野花,鼻尖动了动,眉心不自觉的皱在了一处,有血腥味,长久练就的本能促使她回了头。
高宁是守护昆仑群峰,负责开启昆仑山门,配北斗星罗大阵运转。他年岁六十有余,修为却在筑基初期。这个修行速度,若放到明定城,那也是万分了不得的,尤其从那平民区走上一走,定然能收获不少“敬仰仙师”的目光。
可他知晓虽然在明定城是如此,可在昆仑,筑基修士却着实多如牛毛,什么都不算。可众人宁肯窝在大派的一角做个小小的守峰执事也不愿留在明定城的平民巷,做个享受他人敬仰的“仙师”。这等心理,大抵就是传说中的宁为凤尾,不做鸡头吧!
这开关昆仑山门的任务虽然听起来就似是凡人说的“守门汉”,可高宁却知自己这个任务来之不易,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只因这个任务最容易遇到历练归来的高阶修士,一个不小心,鱼跃龙门,不定他就能彻底摆脱外门弟子的身份,成为内门弟子。当然,也不过想想而已。
自他接了这开关昆仑山门的任务,碰到的金丹以上高人不知凡几,却没有几回能引得他人注目的。高宁自嘲:没有多少人会特意将目光放在一个守峰的外门弟子身上。
这一日,他按下手中丹红色的机关,昆仑山门悠悠开启,打了个哈欠,高宁正欲转身回自己的住处修炼,却忽地感受到了一股泼天的威势排山倒海而来。
他打了个哆嗦,自己不过筑基期,怎能对抗上这样的威势?抬头望去,却见一位少年模样的修士踏剑而来,他身着自己最梦寐以求的内门弟子服,腰间象征身份的腰牌玲玲坠坠,叮咚作响,听在耳中是那般悦耳。
高宁对这年少模样的修士身上的衣饰羡慕了半晌,才将目光缓缓上移至他的脸部,只见清秀的面上眼皮耷拉,疲倦至极。本应乌黑的长发却灰白相交,竟是白发早生。
高宁虽然见识过的昆仑修士不少,可却因外门弟子的身份,对来人并不清楚,正要转身离去,却忽地浑身一僵,片刻之后,不敢置信的回头向那少年模样的修士望去,但见他玉立翩跹,腰间配着一把灵气逼人的兵刃,形若刀刃,恰似一柄巨大的弯刀,只是这柄把之处却与一般的飞剑无异,耀眼的紫色电光于刀刃处游走不绝,其势惶惶,难以比拟!
那游走其上的紫色电光一下又一下的冲击着高宁的眼球,他张了张嘴,喃喃开来:“斩,斩神刀!”
纵使一瞬间,脑中尽数被斩神刀所占据,可长久摸爬滚打于坊市内外的高宁还是理科回过神来,向那早生华发的少年修士行了一礼:“守峰执事高宁参见李真人。”
……
没有回音,高宁抬头,复又向李戊辰望去,或许正是那没有支声的回话,浇灭了他的脑热,让他变得眼清目明了起来。
只见那早生华发的少年修士眼皮耷拉,手握斩神刀,分明应当意气奋发的模样,他的面上却多了几分绝望与……沉沉的死气!
读出了这一点的高宁吓的一个哆嗦,目不转睛的看着李戊辰,却见那厢的李戊辰缓缓抬头,一手扶着斩神刀,一手缓缓抬起,嘴角微动,一抹苦涩渐渐徜徉开来。
高宁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就怕自己看错了,却诧异的发现,自李戊辰腰腹之处那点火红的火焰似乎燃烧的愈发激烈了起来。
周围灵气波动,让他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很是吃不住。迟钝了许久,高宁方才恍然回过神来:“他竟在自燃金丹!这分明是赴死之召啊!”
发现了这个认知的高宁吓了一大跳,叫了两声“李真人”,奈何他人微言轻,李戊辰哪还会理会他分毫。
一个金丹期的修士金丹自燃几近燃烧生命,引起的波动自然不小,远远见着有修士从昆仑内峰之首——藏剑峰的方向踏剑前来,高宁早退到了一旁,这等事情,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守峰执事所能掺和的。
第五百三十章 求死
终于回来了的说,动完手术的老妈要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了,工作加家里的事情太多了,劳某人缓缓,这几天抽空加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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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原本修仙者虽然人人皆可说身经百战,可那是在昆仑群峰之外,昆仑是天下正道的魁首,自然一派平和,可说有血腥味本身便是一种极不正常的表现,更别说修至元婴,虽然不若出窍修士感怀天地这般丰厚,却也多多少少的有了几分感怀天地之力,但凡大事将出,心神必然不宁。
现下葭葭心神便有些不宁,又在昆仑群峰之内,是以当下便踏剑回了头,直往血腥味的方向而去。
远远望去微风挑起的一缕黑白相交的长发,葭葭眨了眨眼睛,目力极佳的她入目的便是一张年轻却又憔悴的面容。
在掌门、师尊甚至同辈多数元婴修士的口中都口称“丫头”的她在这个修士面前却是一个真正的前辈。
见他状况不对,鼻头嗅了嗅浓浓的血腥味铺面而来。葭葭柳眉紧蹙,还未有所反应,口中率先出声:“李戊辰,你在做什么?”
李戊辰淡淡的向她扫了一眼,不同于以往看到她的恭敬与规矩,反而写满了淡漠。葭葭皱眉,正要说话。
但见眼前银光一闪。一道浓郁的昆仑正统的灵气扑面而来。她眼疾手快。一把接过了扔来的一物,入手酥麻,手中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现的补天劫手似乎被这一物上的雷电之力激的蠢蠢欲动,一股呼之欲出之感油然而生。
双手微微颤了颤,她低头,目光在手中之物上一扫而过,待得真正看到手中之物之时却双目陡然睁得浑圆,这等惊讶到不能自持之感出现在一个元婴中期修士的身上。原因无他,只有一个:便是手中这物不是旁的,赫然竟是赫赫有名的昆仑斩神刀。
斩神刀特殊,虽名为刀却可作剑。历代斩神刀之主几乎清一色的都是不折不扣的剑修,这或许与剑修最多,最是考验心性有关。能从昆仑数十万弟子中铩羽而出的,剑修所占比例最大。可说只要有那等资源,有那等天赋,十之**的修士会选择剑修。修士所修贵在精,贵在专。不在多就是这个道理。
这任斩神刀之主李戊辰也不例外,他是个真正的剑修。葭葭虽然不是剑修。可她周围有着太多的剑修,是以多少也有所耳闻。剑不离手,手不离剑,不到万不得已,剑不离身。这是剑修从初踏修途开始便必须知道的事。只有真正的懂剑爱剑的人才能做好一个合格的剑修。眼下这个后辈修士之中懂剑爱剑的佼佼者竟然弃了剑,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愈发强烈了起来。
“李戊辰?”葭葭睁圆了一双妙目,属于元婴中期修士的威势全开,她虽长相柔和,可有了这三分“气”倒也显出了几分威严。
李戊辰淡漠至极的表情裂开,嘴角裂开一个僵硬的弧度,就似强自逼迫而出的笑容一般,明明实在笑,却显出了几分苦涩。
“哈哈哈!”他笑了起来,明明是在长笑,这声音传的却并不远,就似漏气的球一般,沙哑而缺少生气,“了无牵挂,总算解脱了,咳咳。”
干咳了两声,他身形微动,一道艳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虽然是极小的一幕,却还是让她抓了个正着。葭葭错愕的后退了两步,饶她在昆仑也有几十年的光景了却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光景。
愣了一愣,头脑还未反应过来,手中一道灵气已然弹射了过去,灵气先至,声音后至:“住手。”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李戊辰要自燃金丹,于情于理,她都不会坐视不理:于情,不管与李戊辰有多少交情,他都是昆仑后辈之中的佼佼者,葭葭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优秀的昆仑后辈在自己面漆那陨落。她一贯认为:修士修行,比起凡人修为多了不知凡几,更有机会踏足永生,既然如此,便应当惜命,即使是要死,也当死在战场之上,而不是死在昆仑之内,就这般憋屈的死去;于理,李戊辰是斩神刀的传人,身份非比寻常,她若不过来也就罢了,若是过来便千万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是以想也不想,她便出了手,同时手发一道传讯符,疾往太阿峰而去。
然而,纵她出手再快,对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她又能相助几分?随着那一道灵气,葭葭手握斩神刀,人已欺身至李戊辰的跟前。
她的身法之好,昆仑藏剑、太阿两峰之上皆有迹可循,就是挑剔成瘾的魔道双修道侣陆舟虚、甄亦柔二人都拿她莫可奈何,但在往日里,众人得见并不多。也便盛名昭昭,其实却难得一见。眼下为救下李戊辰自然出了全力。就是一旁并不明白金丹以上修士之间毫厘之差的守峰执事高宁都看傻了眼:只见其影如风,难描其形,只惊鸿掠影,自眼前一闪而过。
若是放在平时,以李戊辰的性子,还不得好好掂量上几分?可如今李戊辰一双眼中灰蒙蒙的一片,对她那身法恍若未见,如提线木偶一般,自也知晓自己反抗不了她的全力相阻,便干脆不动不言,任她作为,燃烧的金丹被她一道灵气以缠丝百劲之能强行按压了下来,纵以同为昆仑正统功法的灵气如蝉蛹一般包裹住了那颗硕大却已不成浑圆的金丹,金丹修士,全身精血均在金丹之上,金丹一燃,他整个人还有多少恢复的可能?葭葭抬头,目露惋惜之色的看了眼李戊辰,李戊辰恍若未觉,目光呆拧木讷,不发一言。葭葭心中明了:李戊辰纵然好了,这身修为能恢复如初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若非一心求死的修士,想来谁也不会用这等方法来自尽的。
有葭葭出手看护住李戊辰,李戊辰半日不能动作,那厢,得知李戊辰出事的李乐山一马当先,踏云而来。脸上怒气沉沉,看向李戊辰的目光之中皆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人才方至,一个巴掌便已经招呼了过去:“你,你,好得很!”李乐山气的甩手便是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没有半分收力的落在了他往日里最疼爱的嫡长孙——李戊辰的身上。李乐山双眼眯起,鼻翼之间散发出层层的热力,惹得一旁的修士叫苦不迭。他为单一的火灵根,平日里多修身养性,是以难得发火,但是如她这般控制不住,便殃及了吃鱼,空气中的热浪一阵接一阵的扑面而来。
这一巴掌虽然用了蛮力,却并无巧力,若是愿意躲过,李戊辰自然能够轻易的躲过。奈何李戊辰不躲不闪,到底是自己的祖父,李戊辰抬眼看向李乐山,面无表情的垂下了头。
“我,我李家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一个可说光耀门楣之人,你倒好,这般一冲动,你可知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李戊辰一双虎目怒气腾腾的看向李戊辰,眼中满是愤慨之色。
若在平时,李戊辰大抵会双手高举,表示一下自己的使命昭昭,定会努力,不负老祖宗一片希望云云,可今日的李戊辰明显不大对劲,他只抬眼看了他一眼,便又垂下了头颅,眼中满是凉意。
被这凉意一惊,李乐山心中一惊,一股说不出的不安感自脚下生出,他连忙又道:“出去做什么了?我辈修士谁不要经历几次磨难,一次磨难而已,算得了什么?”
虽然未曾明言,可言语之中已有松动之意,不过从一向身居高位的李乐山口中说来不像劝诫,倒更似呵斥。
葭葭站到一旁甩了手,看了眼李乐山,不说话。师尊与李乐山这一脉本就不算亲近,此事还是莫要乱管的好,不过葭葭这个外人在场,他都这般毫不客气的下了李戊辰的面子,可见其心中怒意之甚以及眼中明显淡淡流露出的忧意。
李戊辰低垂着脑袋,仍是一副任人责骂的模样,却并无其他动作。
李乐山忧心忡忡,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终于记起有葭葭这个外人在场,轻咳了一声,横眉怒目的看着李戊辰:“走吧!还愣着做什么?”
李戊辰虽然没有太大动作,却依言挪了步,见他挪了步,葭葭与李乐山几乎是同时的轻舒了一口气,似乎这个微小的动作代表了他的让步。
李乐山不悦的冷哼一声,宽大的袖袍高高扬起,昭示着主人的愤怒。
李戊辰跟在身后,葭葭不好离得太近便远远的跟着,准备带到岔路口,便回藏剑峰,明日再去名无宝殿好了。
一行三人各怀心思的转身离开。
守峰执事高宁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一时复杂难明,心底说不清是盼事来还是不盼事来。高人常见,却无人会注意一个小小的守峰执事。摇头轻叹了一声,高宁转身离开,一切如常。
然而,想来见到了今日这一幕的三人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途径链接两峰之间的云水长堤之时,走在李乐山身后的李戊辰,忽地向旁一仰,就这般向云水长堤中跌去,远远走在后头的葭葭虽然看的并不真切,却清晰的看到了李戊辰跌出云水长堤之时足下灵力翻涌,分明是以全力跃了出去,求死之心,原来并不曾断过。(未完待续。。)
地五百三十一章 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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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谁也没有防着李戊辰这翻身一跃,见他跌了出去,葭葭与李乐山同时一愣,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一茬。
这一惊之下,二人的动作便慢了一拍,葭葭手中天罗地网随后便发了出去,这只名唤天罗地网的法宝乃是她刚拜师不久,秦雅所赠。以如今的修为看来,或许品级稍低,但不可否认,用起来却是极为顺手方便的。
金色的罗网在议论初升的日头的光照之下熠熠生辉,轻巧纤柔的飞将了出去。李乐山眼角余光在看到那一道金色罗网之时,这才回过神来,一条灰色长鞭以迅雷之势甩了出去,这等宝物自不是天罗地网所能相比的,自然后发先至。
奈何李戊辰到底是手握斩神刀的后生,手中又怎会一点法宝也无,当下便从顶间飞出一只灰色钟罩,两样法宝相互撞击之下,震得空气余波一圈接一圈的扩散开来,地上的沙砾高高扬起,四季明秀的昆仑之上,这一方天地顿时烟尘滚滚。
葭葭后退两步,以宽袖遮面。只听得一声嘶声裂肺的高呼声突然响起:“辰儿!”
她伸手拂去面前的黑灰,勉强能够事物,得见烟尘朦胧中,那一道灰影终是无法够及李戊辰的衣角,数寸的距离,终成生死之隔,任谁都无法跨过。
一袭白袍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跃入了万丈深渊,耳尖一动,浸满了苦涩的笑声似从脚下传来:“何必,何必!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解脱了,总算解脱了。”
笑声似近却远,带着说不出的畅快,即使春风得意马蹄时,即使东皇钟下得斩神,生命中最意气奋发之时,他也从未曾这般畅快过。
葭葭疾行几步,还未来得及去看一旁李乐山颓废苍白的脸色,眼疾手快的放出天罗地网,网住了钩挂在云水长堤一侧的一块布片,入手的是里衣的一角,上头暗红色的血字,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想是方才李戊辰钩挂在云水长堤之上的事物,也是这味道,引得她回了头。
粗粗扫了一眼,尾处“李戊辰绝笔”五字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她的眼球。
“咳咳,给我看看。”李乐山动了动呆滞的虎目,向她伸出了手。
葭葭抿了抿唇,将手中的布片递了过去,李乐山接过布片,看着那红色血书,面色愈发苍白。
葭葭手捧斩神刀,站到了一旁,只觉手中的斩神刀愈发沉重了起来。思及不久前见过的李戊辰,白发早生,斩神刀或许不仅是荣誉更是无形的负担。
葭葭阖下眼睑:对李戊辰来说,这把刀当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聚集了天下昭昭修士目光的事物,虽然好,却也不过是见仁见智罢了。于李戊辰是一道沉沉的负担,于她也不喜欢。
几道横斜的飞剑划过天际,这里的动静并不算小,更何况还是李戊辰出了事,以梅七鹤为首的昆仑主事者陆续赶来。
葭葭站到一旁,隐约间只见梅七鹤浓眉紧皱大步赶来,一身黑衣的暗部修士也从昆仑山外飞来,直行至梅七鹤身旁:“掌门!”
梅七鹤微微侧头:“何事?”
那位修士刻意压低嗓音,断断续续的话语自风中传来“那人碰到了李戊辰……说……无能……护好……之后便……自尽……”
虽然听的断断续续,但葭葭自动连词成句:“有人讽刺了李戊辰无能护住斩神刀,大抵就是促使他自尽的关键。”李戊辰情况特殊,又岂是李乐山一句修士谁人不经历艰难险阻所能劝服的?
似有所觉,葭葭抬头,正见梅七鹤望来的目光,心中通透突然,弯身行了一礼,奉上斩神刀,转身离开,她不过恰巧撞见了此事的发生而已,原本,她便并不合适掺和进来,如此而已。
李戊辰的事,虽说知晓葭葭不是那等胡乱嚼舌根之人,不过秦雅还是将她唤去,劝诫了一顿,葭葭连连点头称是:从今往后,此事便只能烂在腹中,对谁也不能再提起。
至于斩神刀,不管是顾朗重执斩神刀还是另择新主,都有一部分修士津津乐道,猜测个中五味,但到最后,谁也没有料到斩神刀的下文就是没有下文。这柄聚集众人华光的斩神刀与东皇钟一道,被供奉在名无宝殿的顶层,无人再来提及此事。
修真界中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纵是曾经声名赫赫的斩神刀,无人提及许久之后,便再无人问津,忘记倒是不会,只是无人再去关注这归属的问题。
展红泪在那次与她和子桥归来之后便闭了关,葭葭知晓是大广增灵丹的关系,却很自然的掠过不去提及。
昆仑三大宗师:妙无花无欲无求,终年静卧卧禅谷,冥思苦想,一朝得透;伏青牛汲汲于昆仑事物之间,俗事缭绕;而萧白夜,一如既往的以名无宝殿为家,俯瞰昆仑。
葭葭每每行经名无宝殿,都能看到萧白夜卧于二楼之上,当窗摆几而坐,此人,手握书卷,似在看书,他目不离书,又不似在看书,萧白夜能清晰地说出她的一丁一点的轻微举动。
甚至葭葭曾经私以为,萧白夜如此喜欢这名无宝殿的话,倒不如担了个名无宝殿执事的名头,这样也省得那几位执事无奈至极,立在一旁无事可做。当然,这些皆不过是暗忖而已。
虽说得了诸星元的肯定,她如今也已有了随意进出执法堂密室后座的权利,然而这座构架庞大而严密的昆仑秘密基地井然有序,素日里她这等可算得机动的人员并无甚任务,一时倒也清闲,倒叫她多了大把大把的修炼时日。
山中修炼又悠悠,如花虽说得了身体,但那等堪堪清秀的容貌又怎会叫她满意,可不满意又能作甚?如花垂头叹气,倒是宁愿躲进混沌遗世里头干起了老本行——种灵植。
倒手转卖灵植,低等级的灵植倒手倒是容易,高等级的灵植却并不这么容易。葭葭不敢轻易动手,便干脆任其生长,左右混沌遗世里头只如花、玄灵与小丹三位,没有外物的破坏,上了年份的灵植有不少都产生了变异,如制飞剑材料的天雷竹,有两株紫中带金,竟成了难能可贵的金丝天雷竹。
葭葭闲来无事,曾经试探过其硬度,比起一般的天雷竹更要坚硬不说,那金丝之处,隐隐还有异色天雷闪动。这样的事物,拿到外头,想来,就是出窍期的修士都会忍不住侧目。
虽然放心如花、小丹与玄灵三位,可葭葭还是不放心的在那两株金丝天雷竹外建了个篱笆。
放眼眺望,看着这满目的灵植,心中虽有惊喜,却也有不知名的羞意夹杂其间,她何其幸运,有这等独世仅见的神器,这可说是她修炼生涯之中最大的一个外挂。有些天材地宝,到达一定年份之后,即使不炼丹,就这般吃下去,也有八九分的药效。
有混沌遗世便可说是坐拥了一个巨大的宝库,身怀宝藏说的便是她。
从来都不需要为久年份的灵植发愁了,甚至还有一树堪堪长成的结婴果树。葭葭心头没来由的突突一跳,若是,若是这等宝物传到人尽皆知,又有多少人会扛得住底线?有多少人会眼红交加的出手?她不可获知,却知这并非虚妄,这等宝物,怕是藏神修士也会眼红吧!
她心头突突直跳,是以没有注意到丹田之处,那被施加了法阵防护住的禁制之上生出一圈暗红色的亮芒。
已成了一种习惯,但当心头波动过大,便会默默动用那套妙无花所传的清心明神的心法,自四肢百汇流入丹田,一道暖流涌遍全身,葭葭长舒了一口气,暂且压下,不再去想。
这等静心修炼的时日一过便是两年,诸星元发布的任务总算在千呼万唤之中来临了。葭葭看着手中的白玉任务牌啼笑皆非:穿梭于各大城池之间监督、崔控传密修士,一旦有所疑虑,立即上报师门。
这任务说重要却也说不上重要,说无用但也说不上无用,就是这般更似游历天下城池的任务交到了葭葭手中。
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任务牌,葭葭起身,便去执法堂。
方行至执法堂,便见诸星元肃着一张脸,一脸严肃的站在原地等她。
葭葭柳眉轻佻,虽说有些惊讶,却也不至于过分,当下便走了过去,双手递上了任务牌。
诸星元也不接过任务牌,只抬头复问葭葭:“作甚?”
葭葭可不觉得以诸星元的脑子会猜不到她这样做的用意,也懒得与他打哑谜,便开口直言:“我拒绝!”
诸星元摇头:“没有个说服我的理由,你拒绝的了?”
葭葭想也不想,便道:“吾辈修士修炼,自当高歌猛进。这等类似游山玩水的任务,葭葭不敢苟同。”
“在其位,行其职。”诸星元不怒反笑,他道,“你怎能因怕事便拒绝这个任务?”
葭葭抿唇,双目泠然:“天下城池何其之多,况且此等任务的执行修士在金丹便可,根本不需我来执行。”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天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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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星元轻“嘶”了一口气,自袖中摸出一卷竹简扔到了葭葭的手中:“这是神州大地的地图,标示而出的城池便是你此行的目标。”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道,“这等任务,论理来说是不需要你执行。但一来你脚程不错,二来嘛,昆仑据点,知全者,唯几人耳。我可不希望因为这个任务,又要多出个知晓秘密的人。要知道,秘密知道的人多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葭葭默然,不可否认,在听到诸星元说“脚程不错”的时候,忍不住挑了挑眉,心道:这大抵才是真正的原因。
不等葭葭说话,诸星元背负双手,一贯嬉皮笑脸,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诸星元昂首阔步,倒也有几分味道,只听他又道:“更何况,走不出昆仑,不放眼天下,又怎能算得真正明了天下之广呢?昆仑草木扶疏,万物得天独厚,你也不能总居于一隅。放眼天下,方知神州之广。”
葭葭沉默了半晌,复又看了片刻诸星元,终于点头应允:诸星元虽说话不能全信,但有一句话说的委实太妙,那就是修士不能总居于一隅。
平心而论,这个任务比起那等以命相搏的任务可说轻松至极,于那等爱好游山玩水的修士来说更是得了正好,近日修行冥冥,葭葭低头暗忖,或许接了这等任务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一旦想通的葭葭便分外的好说话,让诸星元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语再也无法倒出来,无法,只得悻悻的道了一声:“你一路保重吧!”
回屋稍稍收拾了一番,修真者的全身家当一向是随身携带的,葭葭自也不能免俗,屋中也不过床铺一张,实木小桌一只,凳椅数张而已。
捏了个涤尘咒将屋内打扫了一番,葭葭转身出屋,料理了一番院落,又布了一只最新学会布置的阵法——四季晴雨阵照看院中的桃花树与一些零零碎碎的小花小草,觉得差不多了,葭葭拍了拍手,看着防护法阵发出一道柔和的荧光,渐渐洒满整座小院的上空。葭葭转身,捏了几张传讯符与顾朗、展红泪、师尊等人,便直去宗务殿报了备。
踏上飞剑,任昆仑群峰化作脚下山峦,御剑而行,悠悠昆仑不似蜀山那般绵延数千里的冗长山脉,而是周天旋转的北斗星罗大阵,古人《五运六气说》中说天圆而地方,昆仑以中峰太阿而直竖穹天,外围内峰五座,外峰十五座,馈合天圆之道:比拟昆仑仙家便是那云端之上的仙人。这是昆仑创派祖师穷极毕生心血所铸,既为昭示巍巍昆仑昆仑仙家境地,更是创派祖师的美好希冀,每一个在昆仑修炼的修士都是那云上仙人。
那馈合天圆之道的北斗星罗大阵于缥缈云雾之中愈发若隐若现,更似传说中的云上仙山,渐渐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葭葭最后看了眼巍巍昆仑,这才收回了目光,回头目光不必再去,何不注目未来?方在脚下。
行出一段,葭葭心中忽地一道亮光闪过,低头伸手自宽大的昆仑制式弟子服中取出一只墨色的锦囊绣袋:上头歪歪扭扭又蹩脚的针脚一如其人——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诸星元。
他竟在她不知何时之间暗自藏了一只绣袋于她的袖中,锦囊袖袋之上只绣着几个歪斜的大字“锦囊妙计”。
葭葭心中一透:她在进步的同时,他人何尝不是在进步?纵修为追上了诸星元,诸星元的实力仍然深不可测,如同雾里看花。
葭葭哭笑不得,微微闭目,神识自锦囊袖袋之上一扫而过,而后伸手去拉锦囊袖袋之上的系带,方才一拉便发觉情况不妙,葭葭睁大双眼,向那系带之处望去,但见两条系带千丝万缕的纠缠在一起,已成剪不断、理还乱之势。她五指翩飞,尝试着解开。
半晌之后,葭葭对着那愈发凌乱的系带无奈苦笑,长叹了一声,右手捏着那锦囊袖袋,左手食指指尖幻化出一片金刃,金光横闪而过,那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系带便被与锦囊袖袋一道分离了出来。
葭葭看着这一团乱麻得解的锦囊袖袋,摸了摸鼻子,对于那等喜好钻研这等稀奇古怪事物的修士来讲,她这举动可说粗鲁了吧!
微微裂开锦囊袖袋的袋口就在眼前,葭葭按捺住那三分羞愧,拉开锦囊袖袋,从中抽出一张纸条。
卷成小卷的纸条徐徐展开,葭葭定睛望去:“迷乱不知所何之时,可”后头一片空白,任葭葭将整张纸条都快看透了,都再也找不出一个字。
翻来覆去的看手中的纸条,葭葭柳眉紧蹙,实在是不知诸星元这是何意,她暗忖,难道是诸星元太过疲懒,少装了后一半的纸条。思及这个可能,葭葭嘴角微微抽搐:尽管平日里诸星元懒到一定境界,但对于大事之上,葭葭至少自见他开始,便从未见他犯过一丁点的错误。这样想着,漏了另一半的可能性极低。
她低头光顾着自己手中的纸条,一时不查与同于空中飞行的通路修士差些撞了个满怀,不过,即使人到跟前,她本能便异于常人的敏锐和伸手,还是让她侧身躲了过去,但那迎面而来的同路修士就没这般好运,一个趔趄,摇摇晃晃差些摔将了下去。那修士面色讪讪,但看到葭葭如此修为,却又敢怒而不敢言,只能憋在心里,转身离开。
人说仙人不在乎俗事,葭葭不曾见过仙人,是以不晓得,而如今世人之中离仙人最近的修仙者却并非不在乎俗事之人,不在乎俗事,唯有俾睨天下之时,估计才能有这样勇气。
即使不想,却也不得不承认,修真界中“拳头大就是硬道理”这等朴素简单的观点百试而不爽,她若不是元婴的修为,方才那迎面而来的金丹修士绝对不会这般简单的就放过她。
葭葭轻叹一声,再看向自己手中之时,灵台忽然通透,那一团乱麻自指间的缝隙中落下云端。她明白了诸星元想要说的话了:“迷乱不知所何之时,可快刀斩乱麻!”
如今经历历史风尘洗刷,而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大派,不管是昆仑抑或蜀山还是魔道、东海林立的大派,都是铁血与怀柔并存的,快刀斩乱麻,何尝不是铁血的一种呢!
葭葭心底一热,对这看似轻松闲适的任务平白生出了几分期待。诸星元分派任务,虽说他不似伏青牛那般对女子有着难以消除的不喜,但多多少少在分派任务之时,总是挑了轻松闲适的任务交予了她,比如这个任务。
取出那卷竹简,但见万里神州都被缩放在了这一卷竹简之中,标示而出的城池以朱砂红点标示而出,手拿竹简,放佛手握神州,红点连线,终成星罗棋布的遮天之网。门派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过千万年的演变、幻化而成如今这只遮天之手的。
粗粗算了算距离,离此地最近的是一座名唤元尹的城池,城池不大,至少比起明定城来说约莫只有一般大小,但是地处流通要塞,汇通四面八方,一路直通昆仑,一路连往东海,其余数路互相交错,通往魔道与蜀山。
葭葭架起飞剑,数千里风云,在脚下不过区区两个时辰而已。此地较昆仑偏寒,葭葭按下飞剑,穿过城门,进入城中,但见来往凡人皆身披长袄,唯有数个修士夹杂其间,修士与凡人极好辨认,但凡修士皆不过数尺长的薄薄春衫。修士修为越高,四季冷热对他便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了,如葭葭,便是一年四季都套春衫,冬夏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果真是流通要塞,凡人于其间皆御兽车行色匆匆,至于修士则多御物飞行,一眼望去,约有十之八九面上带着匆匆疲倦之意,元尹城不过是座小城,气候不明,此地灵气也算一般,是以常驻于此的不管修士还是凡人都不多,多的是过客,是以元尹城又叫做过客城。
葭葭收起长剑,空身跨入城内,此地也算昆仑管辖之内,是以她背负双手,脚下挪影变幻,使出了昆仑不可外传的特有身形功法——《踏雪羽飞鸿》,足下纤尘不染,来回行走于元尹城内。
腰间的宫涤随着她的身法回旋开来,有七八岁的男童与女童身披厚重的短袄于对面屋檐之下愣愣的看着她,半晌之后,只见那女童面露艳羡之色,喃喃出声:“哥哥,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像她那般使出这样的步法?”
那男童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牙齿轻咬,虽然不过寸把长的身高,却拍了拍女童的后背,安慰道:“到我们与她一样大时,就能和她一样厉害了。”
极具穿透力的童声,穿梭而过凡人与修士匆匆穿行的声音,传入葭葭的耳中,葭葭略略侧目,但见那男童女童身畔环绕着微弱的灵气,想是同为上天得天独厚的修仙者。
一道清脆的“咕噜”声传入耳中,葭葭摇头失笑,抬手扔了一瓶丹药出去,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了他二人的手中。
第五百三十三章 “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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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童与女童捏着这做工精细的丹药瓶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拔开瓶塞,但见里头摆满了整整一瓶辟谷丹。
二人虽说年纪幼小,可到底也知事了,脸皮一红,将辟谷丹吞了下去,再抬头看去,哪里还能见到方才的那道影子。
“她,她是谁?”女童看向一片空阔的道路中央,神色怔忪。
男童捏紧了手中的丹药瓶,同样一脸艳羡的望着方才那位真人离去的方向:“许是好心的真人吧!”
“她好生厉害。”女童痴痴的望着那道清影离去的方向,张着嘴巴,大声惊叹,“我也想像她那般厉害。”
“那简单。”男童虽也比起那女童大不了多少,更是旁人眼中的小孩子,可是却比女童要知了不少事,“那位真人里头穿的是昆仑的门派服饰,我们去了昆仑,便能像她一般厉害了。”
“昆仑?”女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只有好奇,没有畏惧,捏了捏小拳头:“好,我们去昆仑。”
幼童天真而不知惧,却不知葭葭短短两个时辰的路程在他们行来要用何等的光阴来完成?
葭葭一点也不曾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又使得天下间多了两位门派修士,她不过是方才见他二人谈话,思及当年自己,所行的无心之举罢了。
足踏《踏雪羽飞鸿》,不多时,人便已行遍元尹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一切似乎如常,葭葭按照老办法,寻到了元尹城的据点,敲门进入,办事的金丹修士恭疏而有礼,献上元尹城数年的事件记录簿、大小收益账册,葭葭垂首,看向那蝇头小楷一笔一笔记录而出的两本厚度将近一尺的账本,粗粗一扫,鸡毛蒜皮的小事皆一一记录在侧。
妄葭葭平日里自忖自己是个有耐心的,但是在看到这两本厚度将近一尺的账本之时,还是有些瞠目结舌。鸡毛蒜皮的小事多是没什么缘由的,平白就记录其上的,葭葭探出头去,看那账本之上的记录,收走了两本账本,心道:这大约便是诸星元等人不知昆仑,便知晓天下事的秘密吧!不过即使将这两本账本送到诸星元的手中,要从其中分离出有效的信息,这又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葭葭只觉自心底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旁人做不做得到,葭葭不知道,不过她的话,葭葭想,自己大约是做不到的吧!
收了那两本账本,又询问了近初一些发生的事情,论分析道物,葭葭自是不擅长的,而她所擅长的便是问出问题,五感而发,观察感受说话修士的表情、神态与举止,觉得并无不妥,葭葭便掐出了特殊的传讯纸鹤,
这世间有一种奇石,名唤缩影流光。顾名思义,就是将面前所见一切事物,缩影在一块方寸大小的缩影流光石之上,要解开缩影流光石所映之物,便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以一块最初与那缩影流光石双伴而生的子石刻于其上,而后方能缩影放大,终看到缩影流光之上之物。因缩影流光石这一特殊的性质,自然毫无意外的,成了修士往来辛密间最重要的事物。
她又捏出一块诸星元给予的缩影流光石,一页一页的映射着手中两侧账本,近一尺厚度的账本,饶是葭葭用了控物术,元神强大,待得两本翻下来,也累的够呛,不过总算在日将落下之时完成了,又在末梢加了一句“元尹城一切如常!”,这才放心的传音于千里之外的诸星元,将那缩影流光石系在传讯纸鹤的一足之上,纸鹤轻啸一声,环绕圈转流光,展翅远去。
谢绝了元尹城修士客气留宿,葭葭拂袖转身离开。
夜幕降临,漫天星斗,足踏飞剑,裙角飞扬,抬头遥望,只觉夜幕低垂。此情此景,终于让葭葭明白了何为“手可摘星辰”。
无边无际的夜幕,让人分不清那夜幕与人的远近,放佛一伸手,满天星斗触手可及。古人有云的“手可摘星辰”今日终于让她切身体会到了。
葭葭深吸了一口气,脚下无锋剑荧光一闪,加快了灵气的催动速度,自遥遥天际划过,却不知在他人眼中那一人一剑,放佛流星划过天际,快到看不到惊鸿与掠影。
脚下流光飞转,习凉的夜风迎面而来,葭葭展袖行路,踏遍神州之旅,第一站早已揭开。
一路走走停停,天际夜空亮如明镜,自修炼之初开始,虽也有遨游畅快之时,可多数时日,她是奔波游走于修炼、门派俗事之流的事务之上的。
这一番行走,一走便是数年的光阴,葭葭看着手中的青丝竹简,但见那掌中神州之地,朱砂表示的位置已有一大半被划上了圈。
这数年游历神州,可见神州大地昆仑境内各大城池:有如明定城一般车马横行、人多地广、繁华无匹的大城池,也有如元尹城那般虽小却馈为交通要塞的小城池;更多的是默默无名,却自有一方特色的山水小城。
昆仑境内,有高原危耸,中年覆盖积雪的雪域小城,也有一年四季如春、花香遍地、美如画卷的山水小城,更有四季晴雨、风调雨顺、自有一方味道的普通小城。
葭葭这几年于外奔波,本以为修行即使不是止塞不前,也当是精进缓慢。想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葭葭并不贪心,知晓二者约莫只可取其一也。她也不是那等大无畏的英雄、舍己为人的豪杰,做事之前自有自己的考量,愿意接下任务,皆是昆仑予旁人多少,她不知晓,予她,却是足够多了。她既能年纪轻轻修至元婴,寿元于目前的她来说却还有极为漫长的一条未完路,是以葭葭原本便做了修为精进缓慢的准备。
然而,或许当真是上天厚爱,却不知为何,这几年她修为吐纳,灵气吸收的速度却并不减缓。葭葭思忖多年,终于明白了诸星元的那句话:“修士总居于一隅,总是不好的,放眼天下,方知神州之广。”心胸而宽广,灵台通透,自然不比寻常。
奔波了大半个神州,这一日她行程又起,前往一座名为红月的城池。此城四季晴雨分明,雨水细腻的宛如娇俏的少女,风吹杨柳,远山近水,一切的一切好似在这座红月城微湿的气息之中彷如隔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美丽而多情。
飞过青砖石铺就的城墙,葭葭凌空跃入城中,抬头望天,夕阳已然在侧,葭葭粗粗俯瞰了一番红月城,便径直去了红月城在此地的据点。
红月城既非繁华多姿的大城,也非交通要塞、灵气不丰,却空有如花美景。对于多数修士来说:如花美景又怎及得上灵气三两?是以红月城自从五万年前第一次被赋予上这个名字开始,便事少而平和。
驻守在红月城的,除了一位灵脉受损,终身无法进阶的金丹修士之外,便空一些筑基修士与练气修士。
葭葭站在这座看似毫不起眼,却承载了一个个昆仑核心秘密来源的民宅,轻轻敲了敲门。
半晌过后,从门后响起一道声响:“何人?”
葭葭负手而立,抿唇轻道:“昆仑来客。”
声音虽轻,却被她以灵力催动到了这座民宅的各个角落。
片刻之后,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从里头行出的,是一位面若四十来岁中年的男修,但见他脸色青白,一看便是受过伤的修士,葭葭双目不经意的,从他身上扫过:金丹修为,想来这就是那位红月城的主事者了吧!
“昆仑连葭葭。”葭葭拱了一拱手,自袖中取出一块密令,那修士后退两步,弯腰之下,行了一礼:“红月城留守修士张峰,听过真人大名,请。”
葭葭目光微闪,只觉这动作眼熟的很,可左思右想,又确确实实不曾见过这位名唤张峰的修士,便暂且作罢。
那修士一个转身,前头带路,方才他身形笔直,葭葭还不曾发觉,如今一记回头,但见他右足微跛,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不知怎的,葭葭自心底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颇有几分“风骨”。
这想法一出,就是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风骨这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她就这般稀里糊涂的用了出来,还用的莫名其妙。
心思转了转,压下了心中所想,葭葭抬头,分出一缕神识,悄然游走了一番这座普普通通的民宅。院子不大,却一应俱全:人工开挖的小湖,石桥、长廊、刻画精巧的凉亭,庭中花草拜访错落有致,院后竟还有青竹几根,养的极好,以灵气供养,长的骨节一般大小,青翠欲滴、苍茫挺拔,当真是葭葭所见过的青竹之中养的最妙的。
偶有三两个好奇探出头来打探葭葭的修士在张峰不带任何表情的目光扫视中吐了吐舌头,立刻缩回了头。
行至正前方主院,张峰推门,指向布置错落有致的房屋:“真人暂且先住这里吧!记录簿册与账本,明早张峰自会送来。”
说罢又躬身一礼,转身退了下去。
第五百三十四章 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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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屋并不算大,长宽皆三丈有余,倚墙而立的是一张黄梨木刻繁花雕的木床,上头铺就的青色背面之上画着几株素雅的兰花。
脚下是金丝绒的红花繁毯,屋边一角置着一盆君子兰,碧叶红花,自有一番韵味。房间简单却不失雅致,让葭葭不由感慨布置者的匠心独运。同时对那名唤张峰的修士心中好奇更甚,这委实是葭葭平生所见的修士之中极少的几位如此懂得享受生活的修士。
坐上床榻,葭葭和衣打坐至天明。
第二日清晨,那名唤张峰的修士便手托朱红漆制的木盘,木盘之上放着两本厚度不小的账册前来敲门了。
葭葭手弹一道灵气,让张峰推门进屋,将两本账册放置她的面前,张峰弯腰一礼,便退了下去,整个动作做得滴水不漏。
葭葭下巴微抬,皱眉沉思了片刻:恍然发觉出自己为何会将“风骨”二字用在此人的身上,原因无他,只因这人举手抬足的动作与师尊、师兄等人又异曲同工的味道在里头,似乎也是一位姿态、做势皆严格教导而出的修士,只有真正有传承底蕴的世家大族才能教出这样的修士。
但是,既是这等世家大族之中行出的修士,再如何受了严重的伤,再如何成了一个废人,却还不至于被人丢到红月城这个灵气不足,却空有美景的地方,这更看似发配。
葭葭对这名唤张峰的修士愈发好奇了起来,奈何纵执法堂密室里拥藏书多如繁天星斗,葭葭所涉猎却不过沧海一粟,更何况是眼前这个籍籍无名的张峰?葭葭没有任何印象,自然也无从说起此人到底是何人。
伸手翻开手中的账册,论及蝇头小楷,她苦练多年却也不过方才可称清秀而已,而手中账册之上的蝇头小楷,虽同是白纸黑字,却着实是她数年游历生涯中所见的最有遗风的字迹,字型正倚交错,大大小小,开开合合,跌宕有致。单单这笔字,就叫葭葭这个“半路出家”的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捏出一块缩影流光石,翻动手下的账册,指尖滑沙而过数十页,恍然惊觉指尖一种滑腻过人的舒适感,与往日里触觉了指尖的麻木感浑然不同。
仔细一看,这账册的纸页却是用上了最稀少的青松纸,葭葭鼻尖动了动,低头凑上去闻了一闻,只闻清冽梅花香扑鼻而来。
纸、墨、字无一不是精巧细致之作,葭葭再次感慨,手中变换着缩影流光,往日里繁杂无度的工作竟然变成了一种享受,闻那梅花香味扑鼻而来,手中触觉闲适宜人,享受不外如是。
催动灵力全开,控物术化作无形的手,不停的翻着书页,放佛成了遥远的未来之中一种精巧复杂的机械,以最快的速度工作着。
缩影流光缩影完毕,葭葭抬手放出一只灵气迢迢的纸鹤,将缩影流光石系在纸鹤的足尖,轻声呼哨一句,便翩然远去了。
望着那纸鹤远去的身影,葭葭转头推门出屋,却见那位被她赞了不知多少声“风骨”的瘸腿修士正低头,手握一只罩了花洒罩头的水壶,仔细照理着一株君子兰,神态安详而平和,并没有任何怨恨之色。
葭葭负手站在檐下,看着眼前这个瘸腿修士,只觉眼前此景风雅如画,风光霁月,怡然天成。
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却见有练气修士自一旁斜刺里出来,穿堂而过,见到她时,收住脚步,低头问好:“连真人。”
葭葭点头,那练气修士又带着三分惬意走向那瘸腿修士:“张真人。”
张峰手中动作不变,微微偏头:“何事?”
那练气修士“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无事,就是院东头那颗雨松被大风刮下了半边,劳驾您老去看看。”
张峰优哉游哉的放下手中的水壶,理了理君子兰的花叶,回身,看到葭葭之时点头致意,声音淡漠而悠然:“带路。”
两人就这般走出了她的视界之中,葭葭望着那二人背影离去的方向,不禁喃喃:“这位张真人来红月城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过自己的喃喃独语而已,却没料到,当真有人会接下这句话:“张真人说他是来养老的。”
“养老?”葭葭愕然,随即却不由轻哂了起来,“倒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确实是养老,享受生活,或许是知晓自己的寿元有限,只想在有限的寿元之中,真正的去享受生活。
只是,明知寿元有限,葭葭自忖自己若在他这个位置上,是不是能做到岁月静好、恍然处之?答案是她也不知道,若知晓自己的寿元有限,一切前进的动力,信念的支柱大厦倾覆,葭葭不知晓自己会以何等的面目来面对生活,是声嘶力竭、浑浑噩噩无法接受还是如张峰那样坦然处之,静静感受生活的美好?心底早已在无形之间不知不觉的生出了一股对这位张姓修士的好奇与一丝敬佩。
此地离昆仑相隔数万里之遥,要知晓这个名唤张峰的修士的生平,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许是数年天下的游历,使得她心胸开阔,待人接物、处事论道自多了一番不同的感触,似乎原先的拘谨已然在悄无声息中,经过岁月的沉淀变得逐渐落落大方了起来。
既然好奇,既然不知晓,既然远水解不了近渴,又何必舍近而求远呢?倒不如直言发问的好。或许是女子天性的一种直觉,葭葭只觉如此热爱生活的一个人,定然不会是那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思及此,葭葭也不犹豫,提步便向那名唤张峰的修士方向行去。
这数年接了这游历天下的任务,在一地停留的时间或长或短,全凭心情而定。吸引她的或许是一地的风俗或许是如画的美景抑或是特别的人或事。不过在数年的游历生涯中,生出如此好奇之感,对葭葭来说,却还是第一次,她凭空生出一股直觉,此地停留的时日,应当绝不会短。
思虑间的一番风起云涌之后,葭葭再次找到张峰,张峰已然修正好了那颗雨松,独自坐在凉亭之中,点燃一盏青泥小炉,煮茶默默品茗。
葭葭穿过十来丈远的长廊,行至凉亭之中。
张峰起身,拖着他那条瘸腿,对着她遥遥一拜:“连真人。”
面上恭疏有礼,与他的每个动作一样,找不出一丁点的错误。
葭葭拱手还了一礼,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张真人,葭葭自来红月城,见真人起手投足,颇有名门风范,又见真人匠心独运、精致用物无一不精,这便起了探求之心,还请莫要见怪。”
张峰并无太大表情的面上终是露出了些许不同的表情,他略略一愣,半晌之后,这才面色迟疑的抬手:“连真人请坐。”
竟是允了。
葭葭含笑点头,与他遥遥相对,坐了下来。
一杯含着氤氲雾气的香茶被推至面前,张峰微微颔首:“自种的茶叶。”
“多谢。”葭葭端起茶盏,茶水温热恰到好处,足见火候用心之深,一杯茶水下肚,葭葭张嘴轻叹了一声:“好茶!”
好茶。没有半分旁的,多余的修饰,却是实打实的感慨,虽说在昆仑,因着师尊等人喜好品茶,她也牛嚼牡丹,入腹了不少,可对茶这一道来说却是实打实的门外汉,何为好茶、何为坏茶,她一点儿都分不清。可眼前这杯,葭葭只觉入口之后,一股缠绕于口的茶香萦绕口鼻,沁的人丝丝入肺,似乎隐隐还有微弱的灵气于唇舌之间盘旋。
张峰眉头一挑:“好茶?”他容貌本就算不得好看,更何况还是在俊男美女云集的修真界,当真是颇的不起眼,这眉头一挑,却是带了三分迷茫,更似对未来一切迷惘的幼童,他神色茫然的向她看来:“好茶?怎么个好法?”
葭葭一时语塞,半晌之后,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悠悠响起:“好茶便是好茶。原本我以为茶不过解渴之物,到了这里,却明白了茶香竟能至斯也。”
却见他面上露出了几许迷惘之色,半晌之后,竟是不断的点头:“不错,说的好。茶不过是解渴之物而已,我道这茶香则香矣,茶香绕舌三日而不绝,缺的是什么?缺的是那一抹沁人心脾的甘露。”
葭葭吃惊的眨了眨眼睛,但见张峰起身,向着她的方向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君一句无心之言,却于张峰来说是醍醐灌顶,多谢。”
说罢,竟要起身离开。
葭葭目中惊讶之色更甚,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修士会这般沉迷于这等对修行可说毫无用处的奇巧淫技之中,这般想着,不禁出声问他:“张真人,您对这等对修行毫无裨益的事物,是否太过重视了一点?”
她的语气温柔,意思却直白,却见张峰微微一愣,随即抛下一句话,转身走远了。
那句话是“寿元既已得定,不过悠悠数百年,何不凭心随意,也算不白白走上这一遭。”
第五百三十五章 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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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峰被她无心一言,说的人飘然远去,葭葭讨了个没趣,便干脆独自负着手在院中闲逛了起来。
所行之处,崖格奇巧,无不显示其匠心独运。
逛完一遍前院,便来到后院,后院小则小矣,却亦有一番不同寻常的简朴之美逡巡期间。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一树青翠苍竹。葭葭脚踱方步,行至那一树青翠苍竹之前,只觉灵气好似借由那翠竹清味,变得清爽了起来,翠竹清味扑鼻而来,带着微弱的灵气,让人只觉舒畅至极。
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冲动,葭葭伸手,抚上一株青竹,却听正在此时,有三五成群的打闹声自身后传来,葭葭回过头去,正见五六个练气、筑基修为的修士扛着几把钢木镰刀,说笑而来。
葭葭目露诧异之色,看向那几位修士。
五六个修士之中,也不知是谁率先看到了她,当先一下跪倒在地,口称:“见过真人。”
随之而来的是四五声跟随的“见过真人”,葭葭点头,目光落在那几位修士的钢木镰刀之上,一时语塞。
这里的修士似乎大多数都被张峰这个主事者影响了一番,规矩有礼,却并不拘束,见她点头,便重又抬起头来。
注意到了她毫不避讳的目光,便有人轻笑着解释了起来:“真人,正是春风好时节,我等要挖春笋呢!”
说罢几人走向那一树青竹丛林,手法老练至极的挖起了春笋,并未用神识打探,更似是身体本身的一种长久得来的经验,一挖一个准,一挖一个准。
青竹虽好,这春笋也自带灵气,奈何对修仙者来说却并无甚大用处,更何况五谷杂粮,对修真者来说,多食总不为美。
葭葭身怀混沌遗世这等举世无双的宝物,对这等青葱竹笋,自然不甚在意。更遑论混沌遗世里头出品的东西,本就土质特殊,后又撒上了一抔息壤,出来的事物,甭说青竹,就是普通的白菜土豆,都能灵气四溢。真正让她感慨的却还是红月城这些修士的生活态度。
想修士修行悠悠几十年,更有甚者,资质不佳,纯粹勤能补拙的修士更是一味的扑在修炼之上,视生活百态为无物。庸庸一生,只知修炼,而另一方,却是寿元有限,享尽天和。葭葭心中轻抽了一口凉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两种迥异的人生,然而世上十之有九的修士都会选择第一种而无视第二种。
葭葭重重的叹了一声,目送那一行修士就此手扛竹笋而远去,只觉此刻竟是说不出的舒坦自得,竟如身处昆仑藏剑峰之上自己那巴掌大的小院一般怡然自得。
悠悠自在的在这里住了两日,葭葭再也未碰到张峰,此地景物虽美,于葭葭来说却不过沿途的风景,是以便要告辞,她有意寻找,这才在那一抹水塑凉亭找到了张峰。
她走近,不待她说话,张峰便悠悠开口了:“张峰乃是昆仑内五峰之一千尺峰的弟子,修至金丹,碌碌无为,但胜在家世干净,而后外出游历,与魔道相争不幸重伤。这便是张峰的经历,那回未来得及说的,便是此话。”
竟是一开口便坦然相告,他如此直白,葭葭自然不好再以狡言黠语旁敲侧击,只是他虽目光坦然,似乎毫不畏惧葭葭去执法堂中查上一查,就是这般坦然无惧的态度,却让葭葭更觉得惊讶,一个这般长大的修士,当真能无人教导便自成名门之风?若果真如此,葭葭狠狠的抽搐了一下眼角:自己妄为师尊弟子,耳濡目染多年,竟还是这般样子,当真是低微到尘埃里头去了。
最最叫她介怀的,却是眼前这工巧用物无一不精的态度,总叫葭葭觉得有三分眼熟。
张峰坦然说出,抬头正对上了葭葭疑惑更甚的目光,甩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便走远了。
总之原本要走的葭葭因着心中那越烧越旺的好奇,还是留了下来。还是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也许,所幸她留了下来,才有幸遇到了后头的事情。
这夜,夜正风起,忽起暴雨,葭葭支腮而立,看着窗前天青色花瓷缸中的几株被打的较弱不堪的芭蕉,难得的起了几分伤春悲秋之感。
天空乍现一道天雷,即使是修真者,有些素日里“娇弱堪怜”的女修也会娇喝一声躲在被窝里,做那梨花捏春雨的态势。但葭葭却突地双目放光,从极罕见的伤春悲秋之中回过神来。一双支着腮帮子的的手微微震颤,一股雷电交相应和的酥麻感就此而来。
“腾”地一下从窗前站了起来:伤春悲秋要不得,她双目放光,催动身上的防护法阵,走入雨帘。
斑驳的大雨下的愈发激烈了起来,与她身侧的防护法阵互相撞击之下,溅起了高高的水花,眼前一片朦胧,水雾漫天。
纵在雨中疾行,她浑身上下却也没有分毫沾湿之处,反倒应着越发清晰湿润的空气变得耳清目明了起来。
一双纤手早已在不知何时悄悄伸出了防护法阵,夜幕无规则中的电闪雷鸣虽然仍旧不规则,此刻却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皆向那一双纤手打去。
雷电之间交杂的白光乍现,溅起火花无数,偏偏当事者面上怡然自得,不仅如此,还露出了几许舒适至极的笑意。
虽说不知晓外头的情况,但大抵也能猜测的出来她在做什么。
玄灵翘着抖动的二郎腿略微一滞,而后一声“真变态啊!”就这般脱口而出。
混沌遗世早已是她的所有物,是以玄灵的一声“真变态啊”并没有逃过葭葭的耳目,不仅如此,还特别清晰的传到了自己的耳中。
变态?确实挺变态的。葭葭心道,这在外人眼里看来“作死”的举动,她居然做的这般享受。手心之中那纤支末梢成千上万的补天劫手之能此刻就像个饕餮的孩子一般,尽情的吸收着来自天际的雷电之力,不仅如此,或许久之当真万物成灵,葭葭似乎还能清晰的感受到了它的欢愉。当然,它无嘴,并无法说出口,只是葭葭自心底油然而生的一种感觉:跳动,似音符,却欢愉。
但是仅仅这点雷电之力,并不足以吸引葭葭雨夜狂奔,真正令她雨夜狂奔的却是这股雷电之中蕴含的丝丝魔气。
百炼方成钢,就似葭葭最初得知自己的战意之时也从来不曾料到自己五感的领悟竟可以到达如此的地步。似乎随着修为的增长,她非但没有消减的迹象却还变得愈发敏锐了起来。
就似此时,她能清楚的察觉到这股魔气之中似乎沉淀了上百年的味道。
她整个人身轻如燕,毫不惧怕天际的雷电之力,绕着竹林转了一周,最后稳稳的落在了竹林中间。
似有所觉,抬头,正见一道雷电劈来,手中一记酥麻,惊起一片欢愉。
葭葭惊愕:老人有言“雨天不要站在树下”,果然是智慧的结晶。
雨虽是暴雨,却下的委实怪异,方才葭葭纵身于竹林上空飞行,自也毫不错漏的将周围一圈的景致看了个遍,但见以竹林为中心,方圆五里之内,电闪雷鸣,是暴雨成劫之象,五里之外却是晴天月圆,五里地面,两时景象,葭葭非得拿没有觉得大自然鬼斧神工,反而起了些微的古怪。
不合常理。此地平整,一览无余。当不能显出这两时景象才是。一半是晴天一半是雨天。可红月城据点之内的修士没有半点诧异,皆阖眼安然入睡。
有古怪。葭葭吸了吸鼻头,于青竹林中穿梭。
行至半晌,只觉四下寂静,好似空无一人,葭葭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阖眼抬手,做递盘状,任那一道又一道的天雷击在自己伸出防护法阵范围的一双素手之上。
接受,融合,欢愉,放佛一曲不知名的小调,似成定格。
大半夜过去了,天边暴雨不知何时渐渐消逝,徒留那一道又一道的响雷于空中盘旋。干打雷,不下雨。还是雷雨过后。葭葭不通四时晴雨,只知晓,里头有古怪,干脆以不动应万变,左右,这些雷电之力加之于她身上却是最好的养料,不过为她的补天劫手再添一分助力罢了。
就似雷电之力再厉害,又怎会厉害的过天劫之威?修真界自古以来为大众所接受的章程,弱肉强食。强中更有强中手。至少目前她所遇到的雷电之力便从无意中能胜过天劫之力的,于是理所当然的被吞噬。这个被修士追捧为至正至钢的雷电之力,也暗合修真界中最普通的法则。
紧阖的睫毛微微颤动,一道阴冷狠历的劲风扑面而来,葭葭紧阖的双目如是放开,如暗夜星子,亮如明星:来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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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红衣乌发自眼前一闪而过,五指成爪,翩巧千千,原本宛若兰花的一双手此刻却偏偏做出那阴毒可怖的姿态,直面而来。
事实证明,本身纵再如何之美,阴毒可怖之后,也美不起来了。葭葭无心欣赏,转身躲过,身法行走之时刮起惊风阵阵,终是吹散了那一头如黑瀑般的乌发,露出一张精致却惨白的美人脸。
美人。当真是美人,即便葭葭是个女人,在乍见到这位美人时也不由愣了一愣。五官精巧的可称巧夺天工,蓦然地,葭葭想起了记忆中的那句话“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真正的美人,眼角媚意不点而娇,葭葭可以想象,她若不是现下这样一幅面白如纸的模样的话,活色生香之下该是如此的倾城国色。
一头如瀑青丝泠泠垂下,长及脚踝,没有一点装束,就是如她这等不喜打扮的女子,头上也会簪上一支桃木簪,偏她什么装饰也无。
无需了。因为什么装饰于这女子来讲都不过凡尘俗物。
勾人心魄的风尘气息与天真懵懂的清灵气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交相辉映,糅杂成了一股叫人脱不开眼的美。
于修者云“美人不过白骨外的一张皮”,“一切美色皆不过过眼云烟”。至少在此之前,葭葭当真是这么以为的。可在看到这个美人的时候,葭葭动摇了,心头一滞:美人过眼云烟,只因美人不够美罢了!
当真不知晓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人,可称尤物中的尤物。不过偏偏生了一张恰如敷满白粉的脸,美则美矣,却叫人觉得毛骨悚然,好似那纸片搭成的人。阴寒之感扑面而来。
今日,若站在这里的是个男子,恐为不妙。不过时不与我,今日站在这里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子,还是个惯常小心谨慎的女子。是以葭葭不过略略亦晃神,便回过神来,足尖一点,凌空一跃,正是《踏雪羽飞鸿》,而后向后跃去。
那美人一双美的动人心魂妙目转了转,见到葭葭那身法,当下冷笑了起来:“《踏雪羽飞鸿》,昆仑的徒子徒孙,我不来找你,你等倒是主动来找我了。”
声音婉转啼鸣,更似琴箫声动,说出的话却叫人害怕。
说罢,狠历的五爪幻化成勾,长及丈余的指甲让葭葭心头一跳,似受了惊一般,慌忙向后退去。
好歹那《踏雪羽飞鸿》早已被她使出了十分火候,要避起来并非难事。
她足下生风,越发娴熟的避了开来,却见那女子猛然皱眉一沉,冷笑再次出口:“好你个昆仑后生,果然越活越回去了,尽剩一群鼠辈之徒!”
葭葭且退且行,人却并未退远,而是环绕在她身边见缝插针般行走。
“哼!投机取巧之辈!”那女子冷哼一声,道。
葭葭勾起唇角,面含浅笑,只是心底里,对这女子更为好奇,似乎她与昆仑有着不为她所知晓的恩怨一般,且观她说话之时咬牙切齿的态度,似乎极为厌恶,葭葭只觉奇怪,既然这般怨恨,为何驻守在红月城的修士并未听说过受到魔道修士的攻击?
这般想着,葭葭抬手平平一剑划过胸前,沉眉敛目,属于元婴修士的威势全开:“你到底是何人?”
“鼠辈也敢问我姓名?”那女子冷哼一声,五指似勾再次向她袭来。葭葭也不客气,手心之处紫光乍现,天际“隆隆”的闷雷声一阵皆一阵的传来,为的不过是接受这一道天雷的到来。
粗如儿臂的劫雷瞬间便已行至那女子的跟前,劫雷可没有那等怜香惜玉之心,一点不落的落在了那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尖叫了一声,向后退去,长长的指甲横在胸前,再看她时却已是满脸的警惕:“你是谁?”
“昆仑后辈。”葭葭手中无锋剑亦横在胸前,目中露出几缕警惕之意。
女子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一双妙目之中悠悠的向她看来,那模样,似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哀怨。
葭葭愣了一愣,只觉那一双哀怨的妙目化作星云倒卷,直直的将人吸了进去。
见眼前手握长剑的昆仑女修神色怔忪,手中横握的长剑轻轻一颤,“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长剑于脚下突地之上震颤,发出阵阵悲鸣声,只是可惜,葭葭双目之中并无旁的神采,转了转眼珠,黑白分明,却目光有些呆滞。
女子撇了撇嘴,冷笑了一声,踏步走上前去,直至行至这昆仑女修的跟前,但见于地上微微震颤的飞剑突然横飞了出来,挡在她的胸前,剑尖莹莹一点,直指她左侧心室。
本以为成竹在握的女子愣了一愣,随即冷笑:“剑倒是好剑,可是跟了个蠢主人。”
飞剑震颤的愈发厉害了起来,突然间,“倏”地一声直刺她左侧心室。
绝对是一把好剑,长剑穿胸而过,徒留下一道薄薄的窗口,长剑横过,剑不沾血。原本当时致命的一剑,那女子却恍若无物,或许是对自己手段的无边自信,那女子并未立刻对葭葭动手,而是饶有兴趣的回过头去,看向那似是呆了一般的长剑,抿唇轻笑:“怎么,很好奇?杀不了我?”
无锋剑颤了颤,发出一阵响亮的悲鸣声。
可惜的是,女子面上的笑意更甚,似乎见那长剑受挫,成了一件极有趣的事情一般。
“蠢!真蠢!”女子面上一笑,原本如纸般苍白的容颜上因着这一笑,顿时有了几分云开破雾明之感,只是可惜,说出的话却是一点配不上这云开破雾明的一笑,“到底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说罢抬手一挥,五指成抓,美人的手段不仅阴寒而且美丽,馈成七色霞光,环绕身侧。
那护住的长剑兀自悲鸣着向她冲去,却碰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灵力波动,而后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划过天际,落至远方,再无动静,似是失了灵性一般。
女子冷笑着看着那面上含笑,表情呆滞的昆仑女修,原本表情呆滞的女子或多或少都会叫人生出三分古怪感,偏眼前这个不然,面上含笑,再配上那柔柔弱弱的表情,当真多了几分可爱,就似无害的兔子一般。
葭葭对她不会手下留情,她亦然。伸手,五指成抓,及近她身畔,但见眼前女子眉心那一道朱砂的印记一亮一亮的,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她惊了一惊,便听得身后不远处响起一道轻喝声:“住手!”
带着些微的喘气,明显是跑的急了。
女子的动作一僵,转过头去,也未再注意那一亮一亮的朱砂印记复又失了光泽,似是沉沉睡去了一般。
来人容貌平凡,嘴角下斜,再加上那中年面无表情,唇角紧抿的神色,无端端的多出了三分苦相:苦瓜脸,货真价实的。
不好看的容貌再加上那微瘸的一条腿,实在是叫人想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会与这女子有什么关系?
但是此刻,女子望着那苦瓜脸、瘸腿的却是情、怨掺杂,复杂难明,似是二人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千愁百折一般。
那双美目望着那苦瓜脸、瘸腿的修士,双目焦点似是落在他的身上又似是落在一片虚无之中。
那修士不是别人,正是引得葭葭驻足的张峰。
“你……”张峰张了张嘴,动了动唇,却发现话出口边,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女子似是恍然回神,悠悠的叹了一声,看了他片刻,竟兀自苦笑了起来。
葭葭早已成了不知名的布景板。那二人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早已忘却了一旁引得二人相见的昆仑女修。
更没发现葭葭那眉心一点那朱砂红亮了几次之后,复又黯淡下去,不多时,那双呆板的双瞳便多出了几分灵气,她清醒了过来。
被那女子一双瞳子催的茫茫不知所以,哪还有工夫记得那什么清心的心法?葭葭只觉唤醒自己的是贴身而起,环绕四周的一片清凉感,而后眉心一痛,人便苏醒了过来。
葭葭不敢高看自己,自是知晓自己还没有那等自己醒来的能耐,为何能醒,想是不同寻常。不过眼前此情此景,端的难得,葭葭不想放过一丁一点的蛛丝马迹,便将此事暂且放在脑后,目光向眼前二人看去。
“倾城姑娘,莫要为难她。”只听张峰叹了一声,又道,“你既已决定不为难我等,何故手中又妄添一道性命?”
原来她叫倾城,葭葭眸子动了动,心道:倒是难得的合适这个名字。只是倾城姑娘,这个称呼,似乎二人并没有那么亲近。
疑点越发多了起来。
那女子撇嘴冷笑:“我为何要听你的?你昆仑于我无情无义,杀了这个鼠胆小辈,岂不正好?”
“鼠胆小辈?”葭葭抽了抽嘴角,不幸,她最最擅长的就是防守与逃跑。
“她并无他意,只是好奇而已。”张峰沉默了半晌,抬头,语气坚决,却带了三分恳求,“你就算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可好?”
第五百三十七章 青竹成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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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沉默,葭葭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虽说眼前这两位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可到底这二人的手段不明,葭葭不敢随便暴露自己。
听得张峰那一声“他”,那女子眼底一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长长的带着幽怨的叹气声。
张峰沉默了半晌,见那女子不说话,便只当她是默认了,弯腰一礼,转身待欲离开。
却听那女子突然拔高了声调,尖锐的叫嚷了起来:“你给我站住。”
张峰身形一滞,立定,默不出声。
葭葭转了转眼珠,亦不说话。
“人不人,鬼不鬼的。”那女子声音尖锐异常,似哭却笑,面上狰狞,“方青竹,你欠我的。”
方青竹?葭葭只觉耳畔一阵蜂鸣声,思绪似是飞到了远在万里之外的昆仑藏剑峰之上,跨入执法堂,推开应声墙,铁链声动,进入密室,千万藏卷典籍为一只小小的公叔卷轴所密封,拼合公叔锁,长卷展开,一一寻去,“方青竹”那三个字终是出现在了眼前。
一笔一划的小字之间满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辛密:“庚巳年三月十五日,昆仑太阿峰天机殿修士方青竹进阶元婴,巧遇心魔之劫,吾等观之其养魂殿魂牌不似寻常,众人寻究其因,然百思不得其解,后方青竹心魔之劫勾结魔修,欲离昆仑,终为我昆仑正义之士暗杀。究其因果,乃叛出有因,为全其身后之名,故外道走火入魔。”
同名同姓?他是方青竹么?那张峰又是何人?
眼前的浓雾愈发密集了起来。
独自守着混沌遗世那一方天地的如花却忽地一惊,带着不可置信惊叫出声:“不可能!”
未入混沌遗世之中,往日里纵有冷嘲热讽,也多是玄灵那小大人似的声音,如花与小丹很少出声。可此时,但听如花声音中的惊愕,葭葭不自觉的压低了嗓音,带上了三分厉问:“如花,怎么回事?”
如花神情懵懂间回过神来,似乎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大惊之下出口所言,连忙要捂住嘴巴,但是又有何用?
葭葭心头一动,如花只觉的惴惴不安,心头猛跳。这才轻叹一声,准备将实情道来。
葭葭并非是个喜欢三不五时不停提点自己恩情的人,相反,更喜欢轻声细语蛰伏在旁,面带微笑,毫无攻击性的面容总是叫人极容易放下防备,与其打成一团。这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的保护色。
心头的猛跳,是一种警告,更让如花想起来了,自己与她缔结的可是与灵兽相似的契约:她只不过是一只“灵兽”而已,心随意动,葭葭若愿意,便可轻轻松松取走自己的性命。
“方青竹,是她的师尊。”如花撇嘴认命。
这一声“她”未有指名道姓,葭葭愣了片刻,却很快便猜了出来:“燕真人?”
如花不自觉的轻应了一声。如今二人虽然早已桥归桥路归路了,她还有了自己的身体,虽然这个身体丑的叫人不忍直视。可燕锦儿总是叫如花觉得别扭的很,按理说,是她创造了自己,当真算起来,如花觉得燕锦儿当属自己的老娘。
一想到“老娘”,如花就抖了一抖,很明显这对“母女”并不母慈女孝,她便是个不折不扣的“逆女”,最是讨厌提到燕锦儿。
不过,眼下葭葭喝问,她却是不得不提。
“嗯。”如花明显有几分不情不愿。
“接着说。”葭葭蹙眉,心中将执法堂密室之中看到的几句与这一点联系在了一起。
“方青竹是她杀的,直斩神魂,按理说早死了。更何况她记忆中的方青竹不长这样。”如花撇了撇嘴,多有几分不屑,“就这怂样,她那眼光,会看得上?”
葭葭:“……”
这话虽然粗鄙,却是实情,那风起云涌的二人间愁肠百转,无人有空来注意到她。
葭葭抽了抽嘴角,只听如花声音又起,却多了几分不解:“不应该啊!方青竹早已死了,千真万确的。难道那几位眼睛都瞎了不成?但看她日后沉默醉酒整整三月,便当是真的了。”
葭葭柳眉微不可见的上扬了几分弧度,她耳清目明,自然不会漏过方才她所说的“方青竹,是她的师尊”这句话,是以沉眉敛目,轻“嗯”了一声。
到底跟过葭葭的十年并不算短,如花也无形中越发将她的脾气摸得透彻,开口将所知的过往娓娓道来。
“当年我与她共处同身,自是知道了她不少秘密。包括她曾经对自己的师尊生出不同寻常的仰慕。”
葭葭叹了口气,又是师徒情谊,算来,师徒间不伦的情密在昆仑虽然并非没有,可却也不能算多。算来算去,葭葭心道这大概是自己听闻过的第三段师徒情密吧!
第一段,彼时她不过清心峰的杂役弟子,灰不溜秋,完全路人一个,不过刚巧碰到了一段师徒情谊的终结而已,却是魏探与那个叫林萱的女弟子而已。彼时她对魏探以仰望之势,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他平起平坐。却是正好看见了一段师徒情的终结。算来魏探也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只是一来,对林萱并无那等情愫,二来林萱昏了头,且似乎之后心中另有所属。这段感情,葭葭不过从头至尾的一个布景板,多年后再记起,那一幕逐渐朦胧,唯有魏探那一袭迎风飞舞的白发让她记忆犹新。
第二段,她却是不折不扣的躺了枪,甚至还冒出来做了那恶人女配。虽说葭葭自觉自己从头到尾当真是无辜的很。那便是林卿言那段孽事。也同样是沈离光无情,林卿言有情,葭葭看着原本就偏执的林卿言一步一步走上那偏执近魔的道路,只觉唏嘘不已。林卿言的死,她并未亲身经历,不过之后却也从诸星元口中还原了当日的情景,只觉沈离光那最后一击才是真正的致命伤,不管怎的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有亲手了断与林卿言的这段孽缘,虽说心有遗憾,不过此事已了,葭葭叹了一声,这等宁肯我负天下人,也不可天下人负我的心境,不管怎么说,与葭葭来说,总是异类,她欣赏不来,这段也终究是过去了。
第三段便是方青竹与燕锦儿了。许是碰到燕锦儿之时她亦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机殿之主了。葭葭只觉自己很难想象燕锦儿对人动情的样子,不过却也竖起耳朵,仔细听来。
“唉!”如花轻叹了一声,“现在与她桥归桥,路归路,尤其是看了现今的她,你决计不会想到她还有那般的时候。彼时她从万千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天机殿之主方青竹的弟子,我左思右想,大抵就是方青竹长的不错罢了,也不知晓她到底看重了方青竹哪一点。总之就是生了不同寻常的心思。那方青竹也待她太好了,大抵也并不是太会做个严威并存的师尊,又或者她是女子,出于男子对女子的天性,方青竹对她总是要宠上三分的。不过她那时还清纯的很,有小女儿娇态,此事自然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就这般一晃直到方青竹结婴之时,遇上了情劫,喜欢上一个魔道女修,方青竹昏头之下与那女修离开昆仑,她大约很是伤心,再后来,我却也迷迷糊糊的。照说我应当尽数知晓的才对,不过燕锦儿大约是用了什么秘术,每每回忆起那段,都让我身处云里雾里,什么都看不到。总之,此事我是不大清楚的。再能看清楚她心中之景时,却是她抱着方青竹的尸体痛哭,就这样了。对了那魔道女修也自尽而死了。”
葭葭抽了抽嘴角:如花实在是不会讲故事,说出的话听得她昏昏欲睡。
不过虽是如此,葭葭还是低首问如花:“那,那女子,可是叫倾城?”
如花顿了片刻,立刻语调就变得激动了起来:“没错,没错,就叫倾城,哎呀,当真是人如其名啊,那个美的啊,我觉得她输的也不冤,毕竟那倾城……”
葭葭没有再听她说下去,而是冷声打断了她的话:“只是因为容貌的话,葭葭私以为是不会长久的。若方青竹当真是个只看重容貌的话,那也太过粗鄙不堪了。”
“方青竹粗鄙?”如花撇了撇嘴,竟是丝毫不惧的与葭葭叫板,“谁说的?我告诉你啊,旁的不说,就是他那品味、匠心独运、精巧玲珑,燕锦儿还不到他一半,他……”
葭葭恍然大悟:难怪这红月城的据点除了巧夺天工之外,还总能给她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原来竟是如此。不管这张峰是不是方青竹,总与方青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此看来,天机殿物物奢华,方美不胜收,比起方青竹以巧手凡物所铸的玲珑之景,确实是还未比便矮了三分。
换句话说方青竹既能引得燕锦儿敛了本性,做那小女儿的娇态,总有其不凡之处。
不过问题来了,听如花那叫人昏昏欲睡的叙述,倾城应当也死了,再退一万步讲,就算几人都还活着,倾城恨昆仑不奇怪,但是恨方青竹,却有些说不过去了。
最最叫人不解的,却还要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方青竹与你女修的死到底是如何避开昆仑修士的耳目的。要知道,判断一个修士死了与否,却是最简单也最不容易出错的事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风华
她这里百思不得其解,那方张峰却是皱了皱眉:“倾城姑娘,人早已灰飞烟灭,你又何必执着呢?”
修真者无穷寿元的同时却也代表了永失轮回,这是天地间最为奇妙的守恒。上天与你一次机会的同时却斩断了你的退路,但看你愿不愿意了。
倾城阖眼垂首,神色微僵了片刻,这才抬头,却是一阵接一阵的冷笑:“执着?呵呵!我倾城是当年的魔道第一美人,多少人为换我一笑,出生入死,只为采一朵往生莲?当年魔道三大派之首只要我一句话,就是倾巢而出都不为过。如今却人不人,鬼不鬼的,守着这片竹林。”她说着说着,便自叹又怜,抿唇低泣了起来。
“他已经死了,逝者已矣,倾城姑娘多说无益。”张峰皱了皱眉,似乎恍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抬头向葭葭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那一双呆愣的瞳子中精光一闪而过。
再看去时,却仍是呆呆的,面无表情。
张峰既惊且讶,随即轻舒了一口气:想是自己看错了,纵连真人再如何厉害,倾城姑娘那一手惑人心迹的绝活却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拉起葭葭的衣袖,张峰便欲带她离开。
葭葭并不太愿,倾城亦是如此。只见眼前红衣一甩,倾城便已挡在了二人面前。
“方青竹负我,我就取一个昆仑小辈的命,不过分吧!”倾城冷笑。
张峰默然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你要取,取我的就是。莫要动她,她身份特殊,不成的。”
这话并无多少感情,有的却皆是一些硬邦邦的外交辞令,令得倾城面色愈冷。
二人僵持了片刻,倾城却突然出手,一出手,不是向葭葭却是向张峰:“好,你既如此,我便成全你!”
葭葭双手一滞,即便想要出手,却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落后了半步,收回了手。
张峰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倾城盛怒之下却仍无取他性命的意思,张峰挨了一掌,重重的向后跌去,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洒满了胸前悬挂的一块普通玉石之上。
葭葭一惊,脚下正要动作,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完全乃是她平生仅见。
那看似平淡无奇的玉石之上燃起了一道青烟,烟雾缭绕之间,似是镜花水月,竟有大小不规则的长宽丈余的水幕之景重现在自己眼前。
第一幕乃是万里冰封,雪飘千千,几十个总角孩童于雪中行走。立于前方顶端的,是数位金丹乃至元婴修为的修士,面目不清,唯身上昆仑的门派标志清晰可见。
“要入天机殿,此关乃是头一关。”有人跌到埋入雪中,有走累了不肯再走的孩童干脆垂首大哭了起来。
童声穿透力惊人不说在水月镜花之中,就是在外观看的葭葭也听的放佛就在耳边回响。
总角孩童努力攀爬,很快,葭葭便将目光落至了一位总叫女童身上。她生的极美,虽然年纪幼小,却是媚眼如丝,精致的五官可以预见将来此女会出落的如何的国色天香。
那女童不过方才引气入体,四肢短小,迈上几步,便摔了下去,却咬牙不吭一声,继续向前攀爬。
那层层镜花似是独独偏爱那女童一般,不停的将女童的身影放大至眼前。
葭葭双目对上那女童,似是一时之间也忘了现在到底是何种场景,不禁喃喃出声:“她的眼神,不服输,想来是能过的。”
无论倾城还是张峰都未曾有旁的反应,只是双目眨也不眨的看向那水月镜花之中,似乎感同身受,一同身临其境于那番冰天雪地之中。
摔下,爬起,摔下,又爬起,不知过了多少回,漂亮的脸上狼狈不堪,两只尖翘的羊角辫已然掉了一只,委实狼狈的可以。
又一次摔倒,女童目中亮亮的,撇了撇嘴,似是要哭,但见镜花水月之中出现了一只手。
女童愣了一愣,看向那人,姿如青松,清俊翩翩,将手放到了那人手上,一股脑儿爬了起来。
似是水月镜花之中再度朦胧,尽管从头到尾那女童,那人都未说一言,葭葭仔细打量了一番女童,又留意到了一旁倾城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已然大抵有了猜测。
朦胧的镜花水月之中再现重影,却是总角孩童,脏兮兮的一张脸,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个头:“锦儿拜见师尊。”
锦儿?再加上那相似的容貌,葭葭心中的猜测已然证实:这女童当就是年幼的燕真人无疑。
而后的场景譬如走马观花般闪过。女童执剑而立,于树下练剑,春华秋实,四季不衰。如花平淡语调中的场景变得鲜活了起来,由女童成长为娇俏的少女再到如今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虽然不过走马观花般的场景,幅幅隽美如画,竟让人平白生出了几分不舍之意。
场景倒转,长成的美人于昆仑群峰前送他远去,背靠苍翠群山,两人相对而立,宛如一对璧人,临行前,你男子回头轻扣了一下美人的额头,眼中宠溺非常,没有声音,但看嘴型,分明是“等为师回来”五字。
美人目送他远去,眼有凄凄,终转身离开。
而后是一树繁华之中,倾城美人巧笑倩兮,与之相遇。男子如飞蛾扑火,为乱花迷了眼。
多美的师徒恋情,可惜终不成正果。葭葭叹道:难怪师徒恋少,虽为不伦,但阻止者并不多,不仅如此,每每成之,必众人祝福,想来就是这个原因。
男子是方青竹,为师;女子是燕锦儿,为徒,但是男子另有所爱,女子黯然伤神,这并不是结局。
方青竹恋上魔道女修倾城意欲离开昆仑。但事情怎会那么简单?
此等事情先前并非没有,昆仑、蜀山自诩正派,端不会赶尽杀绝才是。可是,实情不然,对此事,昆仑一派竟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不成!绝对不成!
三番五次劝说未果,方青竹一意孤行,离开昆仑,与倾城还未行出昆仑山脉,才行至晴霞谷,便遇到了昆仑的截杀。
似是激起了对当日的憎恨,倾城咬牙切齿的冷笑:“好一个光明正大的昆仑派,好一个正道魁首。却不肯放过我们,试问我们到底是杀了昆仑的人还是偷了昆仑的物?没有,一个都没有,偏偏昆仑不去拦那等罪大恶极之人,却要拦我二人?正道?我呸!”
言语间对昆仑的憎恨一览无余。
葭葭轻叹了一声,许久之后才答道:“若是旁人,自然无人会去阻止,但他不同,他是天机殿之主,却是不成的。”
“哼!借口!”倾城转头向她看来,冷笑了起来,“这是什么道理,为何他不成?”
葭葭默默的看了她半晌,才摇头道:“天机殿之主,诡道天才。主卜算,通阵法,昆仑寿山大阵北斗星罗大阵的秘密都在天机殿之中。旁人可以离开昆仑,他自是不成的。因为,”顿了顿,葭葭又道,“他知道的太多了。”
“那又如何?”许是许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了,倾城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又问葭葭,完全忘了不久之前,二人还是挥刀相向的二人。
葭葭抿唇依稀哦啊,嘴角的漩涡若隐若现:“若是他有心,抑或旁人借了他所知晓的东西,便有颠覆一派之能的危险。倾城姑娘,你二人不能在一起,一为他是正道,你是魔道;二为他是天机殿之主,若换了旁人,不是这等身份,哪怕一个普普通通的真人,昆仑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你们。”
倾城愣住了,张峰更是一脸的茫然,只倾城讷讷似是问话又似是自问:“你怎会知道?”
葭葭一愣:是啊,自己怎么会知道?神思百转,忽然明了,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对昆仑的做事手法了解的入目三分了。比起方青竹,自己知晓的秘密更要多。
倾城与方青竹的悲剧就在于二人的身份,从一开始,便不能善了。
但是结局并不仅仅到此而已。昆仑派出数位修士于晴霞谷拦杀二人,数位修士黑布遮面,梅七鹤与燕锦儿是唯二没有遮面的二人。
黯然伤神,并非是燕锦儿的结局。
她彩衣华服,立于一旁,神色肃然,却没有立刻出手,只看着那二人与昆仑修士斗成一团。
葭葭只觉直到此时,镜花水月之中的燕锦儿似乎才是往日里见到的燕锦儿,而不是镜花水月之中那个形容相似,似她又不是她的燕锦儿。
真正的燕锦儿,终是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黯然伤神被掩埋在心底,眉宇间冷漠而高傲。
葭葭恍然在耳畔响起那句千古名句“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如花唠唠叨叨的“燕锦儿输给她也不算冤!”早被葭葭扔到了脑后,倾城确实美,倾国倾城的名字给旁人或许是一种笑料,与她却仍叫人觉得不够;但是在她看来,燕锦儿似乎也不差,自有自己独凌一支傲骨香。
引得这二人心生爱慕的,方青竹又是何等风华?
第五百三十九章 奇事
然而,纵然方青竹在那二位绝世佳人眼中看来如何的了不得,在葭葭眼中看来却不过是个清俊修长的修士罢了,修真者中这等长相的人并不少见,不过那等姿势、站姿却是委实的名门风范。
葭葭怪道张峰明明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普通修士,却有名门子弟的风范。就如天机殿与红月城据点的装饰,委实出自一脉相传的二人之手。
人影结错间,燕锦儿抱臂立于一旁,拔下发髻间的鎏金凤翅朱钗,那凤头展翅欲飞,呈翱翔九天之象。
鎏金凤翅的朱钗在手中莹莹翠翠,钗尖莹莹翠翠,灵气四绕,分明是一只极其难得的法宝。
“哼!凤翅鎏金。”倾城冷哼道,也不知有没有发觉自己口中多了几分醋意,“他踏遍神州所铸,只是没想到,竟……”
剩余的话已然噤了声,因为不需多言,镜花水月之中已然现了出来:鎏金凤翅的朱钗迅如闪电一般的直刺方青竹,自后而前一击穿心而过。
方青竹停了手中的动作,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燕锦儿,嘴巴动了动,葭葭依稀可见那唇形,似乎是“锦儿”。
有不敢置信,有伤感还有留恋,独独没有怨恨。
燕锦儿低头,自始至终没有落出一滴泪,伸手接住了方青竹的身体。
葭葭眼角余光微闪,以她这个角度看去,分明看到了方青竹在最后倒下的一瞬间动了动身子,若是未看到一旁,恐怕多数人会以为是徒劳的挣扎,但是葭葭看到了,倾城与燕锦儿同时的出手,原本三枚毒针是要直击燕锦儿的,最后却射到了方青竹的身上。
闭眼,终陨。
镜花水月中的倾城愤怒,不敢置信,四下环顾之下,自尽了。
镜花水月翩然散去,葭葭抬头,向倾城望去,却见她神色铁青。果然,她注意到了方青竹最后的动作,而他最后的动作,燕锦儿却是看不到的。
方青竹为倾城不惜出走昆仑,抛下同门与弟子,想来应当是更喜欢倾城的,可到最后又替燕锦儿挡了致命的一击。
到底哪个更重要一些,他已经无法回答了。因为葭葭明白了张峰古怪的原因。
“你这,可是牵机石?”葭葭开口,问张峰。
张峰张了张嘴,脸色发白,半晌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这就说的通了。水月镜花之中,倾城自尽,用的是毒丹,经梅七鹤等人的百般确认,一般来说,世上当再无倾城才是。
可事实不然,倾城重现在她的面前,容貌不变,苍白如纸,又结合她方才所说的“人不人,鬼不鬼”,名无百阶之上,有回从萧白夜手中接过的一本《杂物谈》上有记载,这世上有种奇物,却已是传说中的事物了,到底存不存在,却是极难证实了。名唤“牵机”。
牵机者,原石原丹。石者,直问本心。也就是说,牵机石的主人心中挂念最深的执念便会刻录出来,使之永存。观那其中场景,这块牵机石的主人多半当就是死去的方青竹了。而张峰,当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块牵机石,通过认主,亦继承了一部分方青竹的记忆,才会如此。
原丹,书中说有“假死而复生”之效,却非真正的复生,而是转为鬼修,不能离开牵机石百里之外。
“牵机”,原石原丹,开合相成,拼接无缝,有完美之意。不识货的,便有凡人情侣,修士道侣拿来一人一块,表心迹之用。
如此说来,很可能这“牵机”便被倾城与方青竹二人用来表心迹之用,一人一块携带,这才使得倾城“复生”,张峰身怀方青竹的记忆。
一切谜团似乎解开了,葭葭看向倾城,见她浑浑噩噩,失魂落魄,掩面痛哭:“你给我活过来,方青竹,你到底说说,她重要还是我重要!你说啊……”
她神色迷惘,眼角泪珠纷纷,虽为鬼修,其心不明,镜花水月之中,倾城便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修为并无增长,便可看出仔细说来,倾城并不足为虑,更何况,张峰带着牵机石,倾城根本无法离开这片竹林,等于双翅被困,实不足为虑。
那接下来的便是张峰了,或许得到牵机石,他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可方青竹的记忆被他继承了一部分,秘密之流暂且不提,便是最后那一幕,葭葭便明白自己不能自作主张,便伸手扔出了一张五品传讯符,疾传昆仑。
张峰脸色惨白:他亦明白,此事恐怕不会简简单单的罢了了,便干脆低头不言,昆仑不会让一个明白当年内情的人无缘无故流落在外,不管他的嘴巴有多牢。
倾城是鬼修,日出而息,日落而作。况且,此地虽然多青竹,但并不属阴,是故并非鬼修修炼的最佳之地。
还有昨日正是阴气最盛之时,倾城才得以现身,恐怕这次之后,十天半月,再难见到倾城。
这般一想,葭葭便轻身斜靠在一旁一根青竹之上,等待天明。
倾城哭哭啼啼,口中念叨着“谁更重要”似是入了怔。
夜似乎还长着。葭葭敛目半晌,向二人扫去,但见张峰盘腿打坐调息,倾城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春风穿林而过,料峭的冷意让葭葭头脑一清,双目忽地一亮,灼灼的向倾城望去:“倾城,你最初与方青竹相遇可是一方算计?”
那浑浑噩噩的倾城似是一下子被敲醒了一般,错愕的看着葭葭,半晌不发一言。
就连打坐调息的张峰也不敢置信的张开双眼,目光在葭葭与倾城之间来回扫视。
方青竹出事之前,养魂殿魂牌有异,葭葭不认为这是一种巧合,虽然养魂殿早已付之一炬,葭葭不可否认的是,在执法堂密室看到这一段记录,就连她自己也是轻松了不少。
倾城沉默了半晌,忽地抬头一扬,“哈哈”笑了起来:“是又怎么样?哈哈哈!从一开始就是我设计的,只是没想到纸上谈兵怎及得上他温柔的一眼?算计的再厉害终究是抵不过人心的。”
一开始是算计,只是没想到虚与委蛇的开始却叫她自己陷了进去。
葭葭轻叹了一声,不过她想知道的可不是这个,而是:“方青竹与你之前,有些古怪,不知能否问一下何人与你出的主意?”
倾城白了她一眼,没有理她。
葭葭虽然尴尬,却也不奇怪,这一切均在情理之中,是以又道,“我别无他意,只是你们三人的真情实意,很有可能是他人的一场算计?你觉得呢?”
倾城一愣,半晌过后,面露古怪之色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只知每人都唤他主上。时我意气奋发,魔道三大派掌门为讨我欢心,千辛万苦替我寻来一朵往生莲。我以为任何一人都将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熟想那人却给了我一个任务,被无意一激,我便应了下来。”
主上?葭葭眉头一挑:“那你之后有无再见过那位主上?”
倾城摇头,语气之间却有几分傲气:“谁去管他啊!”还有几分不屑。
确实,倾城这等长相,自是不将天下男子放在眼中,真正说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虽然傲气,话却一般人的更要可信。
不管如何,将他人的真情实意当做棋子,玩弄鼓掌之中,总是可恶的。葭葭心道。
倾城那里再也套不出什么话来,夜放至天明,倾城安然散去,葭葭与张峰对视了半晌,张峰垂首:“好。”
确实是个聪明人,知晓自己将要遇到的是什么。
说罢,他又苦笑了起来:“无妨了,左右张峰寿元就这般了,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葭葭愣了一愣,自始至终,对张峰的印象都不坏,但是兹事体大,却绝非她一人可以隐瞒的,是以便道:“此间之事,虽需如实上报,但葭葭却知晓你是个好人,这也会如实上报。”
不管是方青竹的记忆作祟还是其他,张峰是个好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从他开始愿以命相抵,不枉杀无辜之时,就可以看出。
等了四个时辰,昆仑来人终于姗姗来迟了,然而,即便葭葭心中早有准备,看到来人之时,还是吓了一跳。
即便是诸星元来临,或者师尊亲临,也比眼前这个叫她吃惊。
见来人沉眉敛目,不怒而威,葭葭连忙弯身行礼:“藏剑峰弟子连葭葭参见掌门。”
“起吧!”来人一挥袖,扫去满脸的风尘,走下祥云,不是旁人正是昆仑掌门梅七鹤。
“你先下去吧!”走了两步,梅七鹤脚步一顿,侧身回头转向葭葭的方向,“莫要乱传。”
“是。”葭葭应了一声,看梅七鹤待要提步离去,终是高喊了出来,“掌门,张,真人,他,他是个好人。”
梅七鹤似是极为惊讶的回头,睁大双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葭葭被他看得毛毛的:“掌门,您看着弟子作甚?”
梅七鹤敛了神情,这才正色道:“你外表柔弱似白花,通常这等形容的都不是好人。本座看你就是。竟然会替人开口,当真是奇事。”
第五百四十章 净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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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掌门当面说成表里不一的小白花,葭葭不知当是该哭还是该笑,最终却是哭笑不得。
不过掌门虽是带了点半开玩笑的口吻,可葭葭却不敢放肆,还是干咳一声,正色回道:“弟子自小受教昆仑,吾等名门正派,自是当以助人为快乐之源。”
梅七鹤抽了抽嘴角,干咳一声:“本座已知。”
葭葭这才弯腰一礼,看了一眼一旁的张峰,她以尽力,剩下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退了下去。
牵扯到主上的事情,必然不会简简单单就此罢了。时日至最高,正是至阳之时,倾城是决计不可能出现的。
或许正是因为见过了倾城的本来面目,葭葭没有一点惧意,大晚上至阴之时她都闯了,更遑论现在?
走入竹林,只觉神清气爽,至阴之时过后,必逢至阳之时。葭葭抬头,眯眼看向天际那暖阳的来向,正是至阳之时。现下的倾城,虚弱的恐怕一个普普通通的练气小修士都能将之灭去。
当然,就凭着那张脸,想来多数人是下不了手的。
在竹林里行了半晌,葭葭兴致忽然大起,手中一记虚晃,将混沌遗世之中正举着铲子铲土的如花手中那把铲子一把拉了出来。
一力下去,铲子不翼而飞,如花一个收势不住,向前跌去,重重的一个狗吃屎,懵了一懵,随即玄灵得意的大笑与小丹的应和声络绎不绝。
葭葭兀自偷笑了片刻,她没有红月城此地的修士一般又那等经验,也不愿用神识,便干脆闭眼随意一走,寻了株青竹,开始大力铲了起来。
一铲下去,硬邦邦的一片,铲下坚硬如铁。葭葭皱眉不解,转动手中的铁铲,随手敲了两下。
只觉手下似硬却软,那种奇怪的感觉,放佛出自一种本能,葭葭抬手甩下阵旗,簌簌几声,一道铁盾阵便已成形。
葭葭勾了勾唇角,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此时的作为倒是有几分应和了梅七鹤所说的“表里不一的小白花”。
伸手用力轻拍了一下铁铲,只觉脚下微微震颤,而后一声轻呼声自脚下响起,随后是“咚”一声,什么物与铁盾相撞的声音。
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大了起来,葭葭手中铁铲的速度加快,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孩童的叫声响起:“真人,别,里头有人。”
葭葭挑了挑眉,眼中得色一闪而过,当真依言停了下来,而后便见自铁铲之下,慢慢的划出一只三五岁的小童,如玄灵一般的可爱娃娃,不过明显比玄灵乖巧了不少。
扑闪着一双大眼,小童双手合十,朝她盈盈一拜:“多谢真人,啊!”
当真是“多谢真人”四字方出,便发觉自己被人提住后颈抓了起来。
小童惊慌莫名的踢了踢腿,湿濡的大眼看着葭葭:“真人,您要作甚?”
“作甚?”外表白花,内里毒妇,似乎离她越来越近了,葭葭挤了挤眼,“不好意思,你这样子就让我想起了某人。说,怎会在这里?”
“小生无意经过这……”话未说完,对上了那双满含笑意的双眼,小童便噤了声,垮了脸,转了转眼珠,而后放声大哭了起来,“呜哇——,有人欺负……”
脑后一凉,小童惊恐莫名的看着自己的冲天辫被人一记削落,那拇指粗细的一小截冲天辫落地之后,顿时变了样,化作一段拇指粗细的根须。
葭葭仔细低头看了片刻根须,方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个人参精。”
小童眼珠乱转,再也不敢乱说,只胡乱点着头,手足并用做叩首姿势:“真人饶命,真人饶命。”
葭葭这才收了笑容,小童见她收了笑容,心中悬起的大石才落了地,只听她道:“说罢,怎么会在这里?”
小童苦着脸:“不过是看此地不错,环境清幽,便在这里修炼罢了。”此话也算真的,小童乐滋滋的想,还一本正经的回道,“我可以发誓。”
却不料,女子双目如电:“半真半假。”
小童:“……”
葭葭勾了勾唇角,小童立时根须乱晃,忐忑又起。
“你已化形,却不过百岁的修炼而已,何以如此之快?”葭葭一伸手,便直指本心。
人参精睁大了一双眼睛咕噜噜乱转,奈何葭葭对这萌软的表情没有任何反应。
自古萌软多傲娇!萌物乃是女修塚,葭葭牢记这等名言。小白、妙妙,哪个不萌?但是这心性,当真是不提也罢。
知晓这女修心如蛇蝎,又不是好糊弄的,人参精撇了撇嘴,只好妥协。
“这片青竹生长之盛,皆因底下有一颗方青竹与倾城灵力所化的净灵珠。”人参精蠕蠕软软的声音响起,边说还边一览无余的展示着自己的萌软,可惜葭葭仿若无睹。
“靠近这颗净灵珠,修为便增长极为迅速。”人参精耷拉着脑袋暗道可惜:可惜了,看来这净灵珠要便宜这只女修罗了。
葭葭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已被人参精化为女修罗的代名词,她沉眉托腮,细细的判断着。
见人参精神情瑟缩,便干脆挑了挑眉,笑着靠近人参精:“是么?”
拖长声调的问声,让人参精神色惊恐莫名,不住的点头,连忙指向脚下:“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你挖了便是。”
葭葭点头手指一勾,人参精睁大双眼,但见那一套阵旗顷刻间便回到了她的手中,而后指间微动,莹白的五指透明、翩跹,根根仿若精美的工艺品,此刻蹁跹成影,一只坚不可摧的护山阵便已布成。
将人参精摔进护山阵中,葭葭双手得脱,用铲子大力挖了起来。
看她那般大力的样子,人参精错愕的捂唇,不住的摇头:“别!小心挖坏了。”
葭葭回头朝它一笑,再次让人参精被这“阴森”的笑容吓得一抖,手下一用力,一颗长宽五六寸的蓝色水晶圆球跳了出来,葭葭纵身一跃将蓝色水晶圆球拿到手中。
净灵珠。葭葭还没有那般孤陋寡闻,自然知晓是何物的,可净灵珠却实打实的可没有人参精所说的那些功能,这看似像“净灵珠”的恐怕不是。
拿到手中弹了一弹,葭葭正喜笑宴宴间,只听耳畔一声叹息:“梅七鹤来了?”
葭葭一个错愕,本能的微微点了点下巴。
“把它摔了。”
这下听清楚了,这声音,不是那倾城美人的声音又是何人的声音?
思及此,葭葭宝贝的将净灵珠拿到手中,往怀中缩了缩,警惕的问倾城,“你想作甚?”
“便宜你这臭丫头,也不便宜那梅七鹤!”倾城一声尖叫声起,葭葭只见眼前一道红影闪过,丝毫不顾及自身暴露在阳光下那已开始燃烧起来的身躯,“决不便宜了那梅七鹤!”
葭葭被她这疯狂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团带火的红影冲到自己跟前,净灵珠摔将了下去,碎裂四瓣。
浓郁的灵气自里头袭来,葭葭盘腿而坐,顾不得倾城放肆大笑着隐去,体内灵气运行一个大周天,三花聚顶,纯正的昆仑灵力有包容万物,容纳百川之效。包裹着融合了几丝魔气的灵力一同向她头顶袭来,自上而下,灌顶直入。
偶有魔气未消灌顶而来的,但见眉心朱砂若隐若现,自内向外生出一股清然之气,将那魔气排出体外。
毫无一点杂质的昆仑灵力自顶上三穴进入身体之中,以最快、最大之能与丹田内的灵海汇成一体。
人参精张大了嘴巴,当下有模有样的学着葭葭的样子盘腿打坐,奈何它的修为比起葭葭却是高山与山丘之区别,来到它那里的只剩一点了。人参精虽说只觉自己亏大了,却也知晓,这一点聊胜于无,是以尽快吸收着周围的灵气。
吸收压实成液状,再压缩,再压实,如是再三。这等进阶之感葭葭早已熟稔于心,更是深入骨髓,身体自发的做起了这等动作。
体内方方满至一半的灵气之海快速膨胀,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就好,葭葭这般想着,头顶三花之上吸收灵气的速度愈发加快了起来。
这般强力的吸收,饶是净灵珠之内灵力成海,多年之后到底也泄露了一部分,灵力源源不断的行入她的体内逐渐增多。
一半,三分之二,四分之三。快了,快了,就差一点了,净灵珠之内储藏的灵力已然将要枯竭,吸收灵力的速度越来越慢,耳畔似已闷雷作响,神识大开,她的神识增长一向是快于修为的。
天劫将至,奈何还差一点,就差一点,那一点点的灵力似是一道汪洋之海此刻就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成绷紧状的丹田张大了嘴巴,想要那最后的一点灵力,却迟迟未有到来,天劫将至,灵力枯萎,葭葭放佛已然听到了自己全身经脉绷紧至极致的“嘎嘣“之声。
还差一点,再来一点就好了,自丹田之内生出一股血气,喉间一热,还未发觉怎么回事,一口热血喷了出来。眼前朦胧之景似乎就要汇成一片漆黑,视野所见的范围愈发小了,就在此时,自后背打入身体三道勉纯灵力,浩瀚如洋,端的是昆仑最正宗的浩瀚之气,通过五行八脉,汇入丹田,意识朦胧间只听身后人怒道:“得意忘形了,无确切只把握,就敢冲进出窍。当真是可笑不自量!”
第五百十一章 责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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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第一回,葭葭被人如此责骂。自拜昆仑以来,初时无人教导,无人来管,而后拜入昆仑,师尊虽然位高,但待她却从未如此重言苛责过。又加上她修行一贯顺风顺水,细细想来,似乎她真有遇难成祥的际遇,抑或她的运气非但不坏,还十分的好。
似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得她无形之中多了几分自己总能一次冲击成功的观念。
可笑不自量!方才丹田之内震出的一口淤血似乎在提醒着她这一点,葭葭脸色惨白,紧阖的双目之上眼皮直跳。
源源不断的灵力自身后的梅七鹤身上不断传来,游走奇经八脉,可现下葭葭却是喜忧掺半。既感谢梅七鹤出手相助,不然,她定要寻个角落养上一年半载的伤,却同时心头多了几分警惕,源源不断的灵力自身后用来,传入体内,是相助,却也是危险。
若是梅七鹤有心,只要稍加查探,便会发现她体内的秘密。葭葭冷汗直冒。
心绪不宁,体内一寒,只觉那道原本相助自己的灵力忽然收了势,猛然收去,似是无形的打手,轻轻一压,便压住了冲击的势头。
梅七鹤收了手,葭葭睁开双眼,背对他起身之后,转头行了一礼:“弟子见过掌门。”
梅七鹤收了手,面上情绪不明:先相助,后按压,葭葭心头直跳,以梅七鹤的修为,能感知她的情况并不奇怪,但是,怕就怕在,他若用神识这般随意一扫,丹田之内的混沌遗世突突直跳。
“他可曾发现了?”葭葭心中自问。
“我怎么知晓?”玄灵却是气不打一处而来的样子,“我在里头怎看得到外头的变化,若说感觉,你方才体内灵气乱窜,他若有心,夹了几缕神识,你可得小心了。”
葭葭抿了抿唇,不说话,只是心中却明白玄灵这个说法可能性发生之高。
若是今日出手相助的是师尊,她心中倒也并无这般害怕,可今日出手的是梅七鹤,这位昆仑掌门虽说与师尊关系不错,可与葭葭并不算的相熟。
或许在多数人眼中,提到秦雅不定会提到梅七鹤,提到梅七鹤却一定会提到秦雅。执法堂是历届昆仑掌权者的实权机构,与掌门关系微妙至极。梅七鹤虽是昆仑掌门,但为今众人提之,却多有将他覆在师尊影中的想法。
明白昆仑真正能影响大局走动的是秦雅,这一点知道的人不少。就是葭葭也是这么认为的,是以凡事只要与秦雅说了,便会自觉相安无事,借了师尊这顶保护伞,是以与梅七鹤相交并不算多。
可真正算来,说到修为,梅七鹤不过这几年方才进入出窍,与目前的她修为仅一阶之隔,实在算不得厉害,不说比起秦雅,就是比李乐山等人都要稍逊一筹;比起能力,亦是如此。但于众修之中脱颖而出,最终当上了这个昆仑掌门,葭葭以为,定然有其过人之处。比如温和谦逊、知人善任、容人雅量这些词用在他的身上就绝对合适。
不过神识一扫,便能发现葭葭的秘密。
葭葭心中警惕,偏梅七鹤面上又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让葭葭心中愈发忐忑,这也使得最后关头,她口吐鲜血,无法进阶。
昆仑掌门这敛息收色的功夫若论第一,还当真鲜有人能论第二。
梅七鹤微微点头,面上虽无甚表情,口中之言却毫不客气:“得意忘形。修真路上稍稍的顺遂就教你这般胆大包天,不顾一切就要进阶?你以为你每回都有这样的好运?此事我定会回去告知秦雅。你心绪不宁,虽本座将你灵力储备已然打满,但实是不适合进阶,再去修上几年再作进阶的打算。退下。”
葭葭应了一声,收了阵旗,那人参精“嗖”一下,立刻不见了踪影,带着不安与忐忑,退了下去。
虽然梅七鹤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未表现出来,可是正是因为如此,才叫葭葭心中不安更甚,却莫可奈何。
“玄灵,你说他发现了没有?”虽未指明,葭葭是在问他梅七鹤有无发型混沌遗世的秘密,这一点毋庸置疑。
玄灵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晓?”
“可是……”
“你看的到他都不知晓,我在混沌遗世里又怎会知晓?”玄灵眉头紧皱,葭葭却并未看见,想了想,他又道,“不如你跑吧!左右谁都跑不过你!”说罢,他就愈发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了起来。好,委实太好,跑了,就无人能够找到她了,岂不两全其美?
这般想着,玄灵边不住的点头:“好主意,就这个主意妙。”
葭葭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自然玄灵是无法看到了。
“不成。”想也不想便拒绝,似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本能,就是不成。
为名吗?似乎也没那么重要。首座弟子,精英中的精英,似乎改变不了什么,令她想也不想,便开口拒绝的是昆仑之上形形色色的笑脸,形容百态,或美或丑,承载着她的过去,她的成长,一步一步成长至今,她离那等“多愁伤感”的女子形象相差甚远,却也有不舍。见证与伴随着她成长的藏剑峰之上却叫她纵使望断山川,也忘不了那云雾之中的一山一石。修真者无情,她注定不是,友情、亲情、师徒情,哪一种她都不愿轻易割舍下。
方青竹的所行所为仿重现眼前,她不要做方青竹,也不能做方青竹,昆仑,她离不了也不想离。心不在大,所求不为多,如此现状,她很喜欢。
只是匹夫无罪,怀璧有罪。混沌遗世这等上天入地举世仅见的秘宝,葭葭心有害怕,虽说她现下算不得匹夫,也是个修为不错的元婴后期修士,可一山更有一山高,这世间出窍、藏神修士何其之多?她不愿搅起这阵可能的慌乱。
葭葭起了离开之心,正兀自纠结如何开口。
那厢留下的梅七鹤双目一闭,神识猛然扩散开来,人参精早已在千里之外,那么现下竹林之中,便当只有一位了。
“张峰已将此事告知了我。”梅七鹤负着双手,他生的腿长人高,负手立在那里,倒有几分天生的威严。
“倾城道友,请出来一见。”梅七鹤虎目微敛,沉声道。
许久之后,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梅掌门好没道理。现下至阳之时,你既从张峰那里听闻了,当知我是鬼修,怎能在此时现身?岂非自寻死路?好一个容人的梅掌门。
梅七鹤微微颔首低目,静默了片刻,也不反驳,似是默认了:“妖女,你居心不良,从一开始便是算计,你留在这里,恕梅某直言,难以放心。”
又是一阵娇笑声:“管天管地还管谈情说爱,你这昆仑掌门还真够忙的。”
似是一点不曾听出倾城话语中的讽刺,梅七鹤轻咳两声:“为我昆仑筹谋,梅某无悔。”
“哼!脸皮真厚。”很明显,一向被人宠上天的倾城自然不是梅七鹤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落了下风。
顿了一顿,倾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你老实说吧,可是因为我将净灵珠给了那个叫什么的丫头,心中不忿?我知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道貌岸然,可不是什么好人。”
梅七鹤面上神色未变:“连葭葭亦是我昆仑的优秀弟子,她得净灵珠,我自是欢喜的。想不出几十年,我昆仑又将添得一名猛将。”
“你能有这肚量?我不信。”倾城已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老实说罢,这里又没外人。”
“你是魔道,我为正道。愚者见愚,智者见智。心量狭小者见人必狭小,此不必多言。”梅七鹤面上正气凛然,磊落之至。
倾城冷笑:“那你方才为何止她进阶?当我不知晓么?”
梅七鹤神色不变:“她心绪不宁,急功近利,心头淤血而出,分明是心境不稳之兆,是问我这么做有何不妥?况她年岁不大,寿元冗长,实不必急于一时。”
倾城悻悻的“切”了两声,却并未再在这事上多做纠缠,而是沉声反问:“那你待要如何发落我与张峰二人?”
她从对方青竹出手那一刻便注定很难全身而退了,张峰虽然倒霉,但一旦沾染上来,也很难再次退开,这早已是注定。
“旁的不说,我且先问你,就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当年的魔道第一美人倾城姑娘愿意么?”梅七鹤也不先说自己的决定,而是将话题带至了一旁。
倾城一愣,梅七鹤只看到前方不远处一株青竹之下一道突兀的黑影动了动,他双目微微眯起,不作声响。
半晌之后,“好死不如赖活着”一声轻切声传来。
梅七鹤目光转了转:果然岁月磨人,当年横冲直撞的倾城如今也晓得“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了。
“可以,只是倾城姑娘今后的自由当由我派掌握。”
这般可说带着胁迫性质的条件一经开出对倾城来说便可说带着侮辱性质了,但是,倾城还是妥协了。
“好。”字一出,梅七鹤略略惊讶,却也松了一口气,他为昆仑掌门,虽然避免不了满手血腥,但是能少杀一人总是好的,不管那人是人还是鬼。
交易达成,双方满意,各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