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嘉靖
西苑,玉熙宫。
夜,西苑到处都是灯光。
前阵子,当大同总兵官报大捷的时候,宫里扎了许多彩灯庆贺。如今,彩灯都还没有撤掉,红红绿绿,看起来颇为喜庆。
就连在这里当值的太监们也都是一脸的喜气。
一般人提起皇帝的住所,首先想起的就是紫禁城。也只有那里,才是明帝国的中心。
实际上,所谓紫禁城不过是后妃们日常生活的地方,从正德年起,皇帝大多数时间都住在紫禁城西侧的西苑里。这里本是一座皇家园林,旁边就是浩淼的玉渊潭,风景尤美。
正德皇帝曾经在这里大兴土木,整治得颇为归整。
有山有水,有树有huā,特别是在炎热的夏季,清风吹过湖面,让人一身都爽透顶了。
而紫禁城中因为安保的需要,不能种植huā草树木,以免刺客躲藏,被大太阳晒了一天,热得跟蒸笼一样。但凡只要皇帝不是自虐狂,就不会去紫禁城那种热得可以把人变成烧饼的地方过夜。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不管是正德还是现在的嘉靖皇帝,无论是办公还是休息,一年十二个月中倒有十个月住在这里。
也因为如此,司礼监和内阁都在这里设了值房。
这个约定俗成的北至也就是从那时起再没有改变过,从明至清再到现代,西苑也就变成了中南海。
玉熙宫就是嘉靖皇帝的居所,宫廷门口站着一个头发huā白的太监。此人一脸苍老,也看不出年纪,可看他身上的官府品戴,再看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淡定从容的气势,赫然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
大热天的,皇帝修行的精舍都关着门窗,没有他的口喻,别人也不敢进去。
整座宫殿看起来黑幽幽一片。
黄锦已经在这里侯了一下午,偏偏这一下午又没有一丝的风,这个大明帝国的内相看着远方平得跟镜面一般的死水在灯光下微微反光,汗水不住从背心渗出,很快就将身上的官袍沁透了。
就连手中的那份折子,也滴上去几滴汗水。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站立的姿势,目光落在脚尖,就如同一尊泥塑木雕。
一个小太监悄悄走上来,喊了一声“干爹”捞起长袖想给黄锦扇风。
黄锦这才缓缓抬起头来,yīn郁而威严地看了他一眼。
小太监面sè一白,慌忙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宫殿之中更家安静了,远处传来知了的叫声,让人更是心绪烦乱。
夕阳已经西下,看今日这灿烂的晚霞,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可黄锦心中沉重得好象放了一个秤驼,就连空气也显得凝滞而闷气,如同那暴风雨的前兆。
身上无一不酸,无一疼。
黄锦心中突然有些落寞:都老了,万岁爷、我黄锦、朝中的大员们,都老了,精力不济了。就如同这大明的朝局,表面上开起来一派繁huāmí眼,可根子里却显得暮气沉沉。或许,真到了新老交替的时候,而万岁爷似乎也有同样的心思。前人已将后人的路全然堵死,不知有多少后进杰出之士叫嚷着要老人们让路。
再过几年,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心神却有些乱。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黄锦抬头看去,却见到一身身着鲜红sè的内shì官袍走过来,手中捧着一大叠文犊。
此人正是大内中排名第二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东厂督公陈洪。
陈洪比黄锦年轻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之际,又长期执掌东缉事厂,干练精明,走起路来呼呼风生,让黄锦好生羡慕。
走到皇帝的精舍跟前,陈洪正要张嘴,黄锦急忙朝他摆了摆头。
可惜已经迟了,一声清越的鱼磬声悠扬传来。
黄锦连忙朝陈洪递过去一个眼sè,二人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赶一进屋,迎面就是一股热浪汹涌而来,让两人耳朵里嗡一声,十万颗毛孔同时张开,汗水像泉水一般涌出来。
虽然穿着厚底官靴,依旧能够感觉到脚下的金砖上有一股热量传上来。
这屋子,竟热得跟火炉子一样。
屋里没点灯,黑暗,正中是一袭纱幔,里面坐着一个人。
“吾皇万岁!”黄锦和陈洪同时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
“都起来吧!”嘉靖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个大太监同时起身。
陈洪自去点灯,而黄锦则卷起纱慢。
灯亮了,照到嘉靖皇帝那张青sè的脸,看起来,不带一丝血sè。
大热的天,嘉靖皇帝还穿着一件厚厚的松江棉布道袍,额头上也看不到半滴汗珠。
黄锦yù伴手去扶,嘉靖皇帝却猛地站起来,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黄锦,陈洪,你们看起来好象很热。”
黄锦将手中的折子递过去:“万岁爷的修为好象又精进了许多,已然修成了半仙之体,早就寒暑不侵了。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老奴**凡胎,这一冬一夏,却是特别难熬。这份折子甚是要紧,臣不敢轻率处置,还请陛下圣躬明断。”
他心中却是苦笑,这个万岁爷爷是出了名的难shì侯,xìng格古怪不说,还有许多怪癖。比如这么热的天,他偏偏要穿棉衣,关门闭户,将屋中弄和烘房一样。可一到数九隆冬,却门户大开,只着一件单薄袍服。
万岁爷最近两年一心修炼,也不怎么过问政事。可每当召集内阁六个大学士和司礼监四大太监议事时,总会将其中几个年老体弱的弄出一场大病来。
比如上个月méng古俺答打到京城时,嘉靖皇帝就传严阁老和徐阶来这里问策。严嵩还好,都八十的人来,身体却跟铁打似的。倒是那徐阁老被热出一身大汗,出门见了风,到现在还躺在chuáng上。
“什么要紧的折子,近日四海升平,也没什么大不的,你自己批红就是了。”皇帝面上带着一丝疲倦。
所谓批红,就是皇帝接到臣子的折子之后,用毛笔蘸了朱砂,在奏章上写下处理意见。
可天下间官员千千万万,每日送过来的折子堆起来跟座小山似的。人力有时而穷,皇帝只有一双眼睛,根本就看不过来。
而且,大明朝的许多官员都很操蛋,写折子的时候喜欢玩弄辞藻,一篇千余字的折子,故意写得云山雾罩,到结尾时,才将所奏之事一笔代过,没得让人心浮气躁。千余字还算好的,碰到那种下笔如有神,一写就收不住,洋洋万言的折子,看上半个时辰,结果却是一份请安折子,你连杀人的心都有。
为了节约时间,提高行政效率,大明朝弄了一套很完备的政治体制。
官员们上折子的时候,需要先将折子从到部院,再由部院统一先交给内阁。由内阁六个大学士先浏览一遍,写下处理意见,并按轻重缓急分类,交给司礼监的四个大太监审核。
四个大太监看了内阁的处理意见之后,再代替皇帝写下复核意见,交还内阁处置,这就是所谓的批红。
实际上,司礼监的批红权利本属于皇帝,碰到要紧的折子,秉笔太监们也不敢专断,得送到皇帝这里来。
黄锦手中这份折子就是如此。
听到皇帝的话,黄锦轻声道:“万岁爷,这份折子你还真的要看看。”
“又有什么要紧,左右不过是歌功颂德,报捷的报捷,颂圣的颂圣,又能玩出什么新huā样?”嘉靖的脸上lù出一丝刻薄的表情:“那些官员们,当méng古人打到城墙下的时候,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说起退敌之策,一问三不知。如今打了胜仗,都跑出来抢风头,粉饰太平威世了。却不知道,如今的大明朝内里已经空了。朝局一误再误,先有江浙倭寇为患,现在又是méng古人打到眼皮子底下。内忧外患并起,罪在内阁,罪在联手头正使着的那一批庸官。”
皇帝这一席话,将所有的朝臣都框了进去。黄锦和陈洪身子都是一震,心中突然没由来地感觉到,这朝廷人事或许真的要大动了。也不知道将来又有多少新贵一飞冲天,又有多少老人从此归隐山林。
“圣明无过天子,这份折子陛下却不能不看。”还没等黄锦说话,旁边才陈洪突然插嘴。
被他抢了先,黄锦不为人知的皱了一下眉头,可依旧佝偻着身子恭敬地站在皇帝身前。
这份折子他和陈洪,还有司礼监其他两个秉笔太监都是在中午时看到的,知道兹体事大,商议了一下,也不敢耽搁,让黄锦先带着折子面圣,其他人则分头了解具体情况。
“哦,说说,又为什么不能不看。”皇帝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将手双放在丹田位呈,目光下垂。
陈洪道:“回万岁爷的话,这是左都督锦衣亲军指挥使陆炳的折子,弹劾大同总兵宫仇鸾丧师失地,杀良冒功,欺君罔上,求斩仇鸾以正人心国法。”
嘉靖猛地抬起眼帘,眼珠子放出绿sè的光明,就如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
……………………………………,PS:最近几天四川的天气很古怪,居然只有十几度,不小心感冒了,状态有点差,写得也不太理想。还请各位读者多多担待。
今天是高考等一天,祝所有考生马到成功。
考过高帅富,迎娶白寄美。!。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又惊又喜的关夫人
门被人狠狠撞开,一条纤细的身影冲了进来,一把就拧住陆畅的右胳膊,正反三百六十度陆二少爷疼得一张脸都在打哆嗦:“妹子,妹子,你这是在做什么,疼,疼,疼!”
“嘿嘿,知道疼了吧。这么迟才回来,是不是想躲我?”
如果没猜错,这个小姑娘就是陆畅的妹妹陆爽陆三小姐。
吴节忍不住定睛看过去,却是赞了一声:这小丫头好阳光,好活泼,tǐng可爱的。
这小姑娘大约一米六左右,在明朝女人当中也算是高个子。就是太瘦了些,估计是年纪还小的缘故。
胖子平日在学堂里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碰到看不顺眼的,抬手就打,张口就骂。从来只有他欺负人,没人敢在他面前乱说乱动。
可今天落到陆爽的手中,就好象老鼠遇到猫,丝毫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陆畅大叫:“我有事,哎哟,放开,放开,再不放我恼了……哎哟,娘诶,疼死我了!”
看得出来,陆三小姐是真的下了狠手,胖子眼泪都被拧出来了。
吴节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可他现在冒充陆家的小子,自不好出手援助。再说,他们兄妹闹这玩,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屋子里的几个小丫鬟也都偷偷地笑起来,显然,眼前这种情形平日里也是司空见惯了的。
有丫鬟喊了一声:“夫人来了。”
“快放手,娘来了。”陆畅连连挣扎。
“就是不放。”
“你们两个,真是的……老大不小了,还闹!”正在这个时候。两个丫鬟簇拥着一个中年fù人走了进来。此人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生得却很平凡,皮肤也略显黝黑。
正是陆府的女主人,陆畅陆爽的母亲关夫人。
她已经中年发福,又出老相,若不是衣着华贵,举止雍容,还真有些像乡下小脚老太太。听陆畅说她母亲很不得陆二老爷欢心。这也难怪了。
所谓娘壮儿肥,难怪陆畅那么胖。
还好陆畅的妹子陆爽长得像她父亲陆炜,陆家特产帅哥,基因不错,三小姐也长得清丽可人。否则,那就糟糕了。
看到一对儿女正在闹,关夫人嘿嘿笑着,一脸的慈祥。
见到母亲,陆爽这才放开哥哥,拉着母亲的手不住摇晃:“娘。二哥实在可恶,先前我让人去请他回来,磨蹭成这样,你说。这是不是故意躲我。”
关夫人被女儿摇得经受不住,笑着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你啊,刁蛮任xìng,人见人怕,别说你哥,就连我也得躲着你。”
“你。娘你偏心,怎么帮着胖子说话。”陆三小姐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一双猫儿眼似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全是狡黠的光芒:“往日间早一个时辰就回院子了,今天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你啊,还不想等着看你哥哥带回来的那个话本,别以为娘不知道。”关夫人无奈地笑着:“那什么石头记的故事好看。娘也看了几页,不错啊!”
陆爽大为惊喜:“啊,娘你偷看我的书,不依不依。”又将手圈到关夫人脖子上,不住摇着。
关夫人哎哟一声:“小祖宗别摇了,娘的脖子都快被你摇断了。”
“嘻嘻,就要要摇。”
旁边,一个大丫鬟模样的女子忙拿了一瓶huālù模样的液体给胖子揉着胳膊,目光中全是担忧。如果没猜错,这女孩子应该就是丁香。
吴节看到这热闹的一幕,看到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心中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动,禁不住羡慕嫉妒起来。
陆爽下手极狠,陆胖子的胳膊上有一块很明显的淤青。
“行了,别忙乎了,吃饭。”胖子不耐烦地推开丁香,一把拉着吴节:“节哥,吃饭了。”
屋中顿时一静,大家这才将目光落到吴节身上。
“这人是谁?”陆三小姐看着吴节,一脸的好奇。
关夫人却笑眯眯地问陆畅:“这位是?”实际上,她刚才也是奇怪,看吴节的做府中小子的打扮,可家里哪会有这么老的童子,况且,吴节身上的衣服也不合身。
“我学堂里的同学,吴节。”陆胖子看起来憨厚,实际上却是一个机灵的人。装出一副很随意的模样:“吴节听说我们陆家荷塘的景sè甚好,想进来看看。可惜刚才在湖上泛舟的时候,一不小心落了水,我就带他进院子里来换身干衣服。”
这里是内宅,一般人也不能进来,而荷huā塘则在外院,陆畅这个谎言都是圆得过去。
“啊,你就是吴节,《石头记》的作者?”陆三小姐大声惊叫,然后猛地跳了起来,围着吴节上看下看,不住端详。口中连连道:“我本以为,能够写出那么精彩故事的人,应该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你这模样,好象不对啊!”
实际上,现在的吴节已经出落成一个标准的阳光少年,和古代的书生,在气质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因此,陆三小姐一脸的失望吴节略微尴尬,站起声来向关夫人作了一个揖,又从容地对陆爽道:“三小姐,如果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味道好,又何必要去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呢!”
关夫人听到这句话,掩嘴笑起来。
屋中其他丫鬟也偷偷捂着嘴。
这句话好象是钱钟书说过的,吴节觉得很有道理。实际上,就算是后世界的大作家,很多人常年宅在家里写稿,缺乏锻炼,个人形象大多不怎么样,更有人甚至是见光死的类型。因此,很多狂热的读者一旦见到心仪已久的作家,都极其失望。
陆小姐本就是个女文青,听到吴节这话。眼睛一亮:“你倒是会说话。难怪能写那么好的故事。拿来,先睹为快。”
“拿什么来?”还没等吴节说话,陆畅大怒,拨开妹子的手:“你这人最是言而无信,实话告诉你,《石头记》后面的部分我带来了,可你答应我的事情呢?我现在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看到实际好处前。休想让我把稿子给你。节哥,吃饭,吃饭。吃完饭,我再带你去外宅逛逛,咱们来一个秉烛夜游。”
“开饭吧。”关夫人好象很享受一对儿女在自己身边吵闹的温馨场景,微笑着朝丁香点了点头,又对吴节说:“吴节,我这几日天天听畅儿和爽儿在耳边提起你的名字,别拘束,就当这里是自己家。”
“谢谢夫人。”吴节连忙谢了一声。突然想起中学时到同学家蹭饭的情形,心中一阵温暖。
听陆胖子说,他母亲出身湖北安陆的一个普通秀才家庭,在当地也属小门小户。因为。院子里也很随意,一家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像陆府其他院子那么多规矩。
过换成陆二老爷在这里,见儿女闹成这样,早就一板脸家法shì侯了。
豪门望族。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
不过,关夫人这里的热闹场景却有一种特有的亲和力,想来这与她与人为善的xìng子有莫大关系,这是一个让人尊敬的老太太。
丁香忙将饭菜端上来,这个时候,陆爽大概是和哥哥说出火气来了,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摔到桌上:“不就是那啥啥吗。早准备好了,五张,别讨价还价。”
这一手惊得吴节、陆畅神sè一变,那丁香更是身子一斜,手中的盘子险些摔在地上。
这可是春宫图啊,若让其他人看到,那还得了?
“这是什么?”关夫人问。
“没啥,一点小玩意儿。”陆胖子慌忙将信封抢到手中,侧过身子朝里面看了一眼,飞快地藏进袖子中,又朝吴节点了点头,示意数目对了。
关夫人也不知道儿女在搞什么鬼,摇头:“你们这些孩子啊!”
“看什么看,还骗你不成,稿子给我。”陆三小姐朝吴节和陆畅一摊手。
接过稿子之后,三小姐也顾不得吃饭,立即就读了起来。这一看,笑声就没断过:“真有意思,这刘老老,真是的,被人捉弄成这样,还厚着脸皮装傻。娘,你看,你看,你说,这荣国府也太欺负人了吧?”
“吃饭的时候别看书,哎,怎么老这是这样。看你,粥都喂进鼻子里去了。”mō了mō女儿的脑袋,在陆爽不快的哼声中,关夫人转头对吴节说:“吴节,你毕竟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士子,穿一身下人的衣服不好。等下我让丁香将二老爷的衣服给你寻一套过来,看看合不合身。”
“多谢夫人。”
关夫人又问半天学堂里的情形,吴节坐直身子,打点起精神,小心回话。
他平日里同陆畅说话的时候很随便,可到了正式场,举止应对都是十分得体。
吴节毕竟是个现代人,见多识广,人人平等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也不怯场。别说是一个关夫人,就算是坐在皇帝面前,他也能侃侃而谈。
关夫人心中暗暗点头:这吴节真是不错,别人见我,早就惊得战战兢兢,说话都不利落了,他却如此大方随意,显然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有如此气度之人,将来的前程自然差不了。畅儿有这样的同学,近朱者赤,想来也会受到好的影响。
又说了几句话,关夫人突然发现屋中非常安静,心中略微诧异,抬头看去。却看到陆爽正抱着《石头记》的稿子看得入mí。而自己的儿子陆畅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袖子里掏出了几张稿子,皱着眉在想着什么。
陆爽且不用管,她就喜欢看些闲书,女人嘛,成天呆在深宅大院里,总得有些玩意儿打发时间,可儿子这又是为了什么?
正奇怪中,陆畅却对吴节说:“节哥,我昨天课余写的那篇文章虽然拿了第二,让先生夸奖了半天,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写得不尽人意。先前课堂上,代先生说我破题部分做得不太好。又讲解了半天。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八股文厉害。要不帮我解解huò?”
关夫人大为惊喜:“畅儿,你今天受到代先生夸奖了?”
陆畅一翻白眼:“娘,我和节哥说正事呢,别打岔。”
“好好好,你们说,娘不打岔。”关夫人jī动地闭上嘴巴,用欣慰的目光看着儿子,再舍不得挪开。
代先生什么人。陆老太爷爷的心腹,他在府中的地位甚至还高过两房老爷。陆家从两个老爷开始,到门房,可都是出自他的门下。
儿子能够得到他的夸奖,那说明,畅儿是真的上进了。
这让关夫人如何不又惊又喜。
丁香见关夫人高兴成这样,心中也是得意,将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夫人,你得劝劝少爷。他每夜都半夜,天还没亮,就起chuáng写文章,人都瘦了一圈。说是。下个月非得要考个举人不可。夫人,少爷还没长成,就算是铁铸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丁香……丁香这还是第一看到少爷对一件正事如此上心,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我我我……”
嘤一声,丁香眼圈儿就红了。
关夫人“啊!”一声,眼睛一湿,颤声问:“我儿……我儿真的上进了?”
“闹什么闹,没看到我正在做正事吗,今日好不容易将节哥请过来解huò,你们却来打搅?”突然间。胖子发出一声咆哮:“丁香你胡说什么,什么读书到半夜,天不亮就起chuáng。我是天才,天才念书需要读得这么苦吗?我以前是不想在这上面费劲,一旦用起心来,吓不死你们,通通给我安静!”
正在如痴如醉看着《石头记》新章节的陆三小姐抬头冷笑:“胡吹大气,自大成狂。”
关夫人连忙闭上了嘴巴,眼泪却掉了下来。这么多年以来,她这一房都冯姨娘压得死死的。一来,自己毕竟年纪大了,二老爷爷又是个喜新厌旧之人,mí恋冯姨娘的美sè,已经有好几年没来这里过夜。就算进院子来,也是公事公办地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转身就走。
再则,冯姨娘又生了一个才华出众的儿子陆轩,府中的人说这个陆家迟早都会由大公子当家。看自己儿子陆畅的目光中,却多了一份鄙夷。
关夫人是个老实人,不是不想争,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争。
现在儿子终于知道上进,她这个做母亲的,心中却是一酸,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儿子懂事了,可这一切怎么好像是在梦中,怎么会突然就发生了呢?
对的,他应该是受到了好的影响,难怪老太爷会出高价请那么多有功名的秀才进书院来,老太爷对我家畅儿没有放弃,还是寄以厚望的。而这个影响显然就来自以前这个叫吴节的青年士子,只要畅儿将来中了举人,我娘俩的处境肯定会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到这里,她又是欢喜,又是悲伤。
耳边传来吴节讲解文章的声音,仔细一听,却是大吃一惊:这个吴节,果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原来,关夫人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也读过几年圣贤书,对于八股时文也不陌生。否则,也不可能嫁入陆府这样的豪门。
吴节的讲解很有独到之处,特别是那种让人耳目一新的思路,更是让人惊骇莫名。
“二公子,这篇文章的题目叫《不悦乎有朋》,出之《论语?学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这道题,从古到今不知多少人作过,范文也是千千万万。你的文章代先生说了,写得不错,可破题部分还是有些不妥。不是作得不好,而是拘泥于前人的词句,没写出新意来。”
“所谓破题,就是八股文的第一股,用一两句话说破题目的要义。文章争一起,好的开头往往是被人喻为凤头,甚至有人不无夸张地说:开头棒,文章半。所以,必须写出前人没写过的新东西。”
“破题有三种手段,其一,点化名言破题法。这中又有三个手段,一。选一句同题目有关的词语格言或者典故。二……”
“第二种手段,先声夺人破题法……”
“其三,异化笔调破题法……”
这已经是现代大学写作课的内容了。
写作手段,从古到今,其实都没什么大的变化。现代人比古人强的地方是懂得用科学方法归纳总结,将复杂的东西简单化。
这一席话说来,就如同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不但陆胖子眼睛大亮。连声叫:“我的天,我的天,文章还可以这么写……这么作,跟工匠又有什么区别?就好象造一座房子,先把图样画在那里放着。接下来,也不用在动心思去想其他地方该怎么盖,直接按着图纸把材料填进去就是了。这这这……”
“能够考中功名的文章就是好文章,你管他匠气不匠气呢?”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胖子突然大笑起来:“姥姥的,只要能中举人。扬眉吐气,我管那么多做什么?节哥,你这才说到破题,后面的承题。一股到第八股,是不是也有同样法儿?”
看到吴节肯定地点了点头之后,胖子欢喜地跳起来,大叫:“快写来,快写来给我看。”
这个时候,正看得入mí的陆爽又抬起头:“写什么写。先把石头记给我写了。否则,哼哼!”
“否则什么,你又哼哼什么?”陆畅怒目而视。
“我自哼哼我的,管得着你吗?”陆三小姐:“至于否则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哼哼!”三小姐又重重地哼了两声。
胖子想被戳破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椅子上,哀号:“娘,我将来肯定会死在这个女魔头手上。”
旁边的关夫人也是神sè一凛。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如果文章真按照吴节这么弄,把八股用这样的法子一一整理归纳出条理来,真上了考场,只需照葫芦画瓢把相关文字写上去。就算读起来味同嚼蜡,可却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这种文章,好名次是拿不到的,可要想上榜,却不太难。
“书还可以这么读,文章还可以这么写,这个吴节,已经是个妖孽了!”关夫人心中大为震撼:“畅儿有这么一个朋友,也是他的造化。”
关夫人“呀!”一声,说道:“畅儿,你这个同学正是才华出众啊,平日里得多请教些,别再在外头胡闹了。”
“谁胡闹了,我现在都懒得同那些屁事不懂的小孩子玩。”陆畅指着吴节:“节哥自然是非常了不起的,我陆二公子是个天才,物以类聚,结交的自然也是人尖子。”
屋中的丫鬟们也都小声偷笑。
吴节心中讪然:八股文说来简单,做起来也难,真让我按这种法子作文,只怕也写不出什么好文章来,底子太薄了。还好,我有题库在手,倒不用为乡试烦恼。死胖子底子比我好,有时间把后人对八股文的研究整理出来,看能不能帮上忙。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丫鬟进来:“三小姐,林廷陈公子派丫鬟过来,说是要问你借样东西。”
吴节刚才在众人面前显摆了半天,正自得意。听到是林廷陈派人过来,心中有些不快,好心情顿时没了。
“没空,没有空!”陆三小姐大一声大叫:“丁香,把人给我打发走了。”
“是,小姐。”丁香正要出去。
关夫人却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女儿:“傻孩子,林公子也不是外人,也不问问他要来借什么物件?”
“谁跟他是一家人了,那就是个吃里扒外,趋炎附势的小人。”陆小姐一脸寒霜:“娘你没看到他巴结陆轩的样子,恶心死我了。一看到他那张虚伪的脸,我就有一拳把他鼻子打扁的冲动。”
“小孩子别乱说话。”关夫人严肃起来:“什么陆轩,他可是你大哥。还有林公子,那可是太老爷为你选的夫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将来若嫁过去,以你的xìng子,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模样。”
“谁要嫁他了,就凭他?”三小姐大怒:“娘你知道他派人来借什么吗?”
“什么样?”
“借我那只东汉古琴来凤,哼哼,真当我是瞎子聋子,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想凭这张琴去绿竹观讨好不二仙师。”
“啊!”吴节一震,不二仙师,那不就是唐宓唐小姐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两个登徒子,老子头上可不绿
吴节这一声惊呼倒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其实,大家都被陆爽这句话弄得很是不解。
再仔细一看,陆三小姐的表情又是鄙夷,又是不屑。
关夫人倒是疑huò了:“爽儿,林公子和你兄长去绿竹观做什么,又说要讨好不二仙师什么的,为娘有些不明白。”
这事因为关系到唐小姐,又不得吴节不关心。关夫人这句话正是他想问的,当下就凝神细听。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呗。”陆爽撇了瞥嘴。
陆畅嘴快:“绿竹观的不儿仙师长得不错,陆轩那小子和姓林的一见之下,就hún不受舍,天天跑过去献殷勤。”
吴节一听到着话,脑袋里嗡一声就炸开了,一股怒火从心底熊熊燃起,拳头捏个咯吱响。
“不好乱说的,不二仙师修可有大德高人。你爷爷就说过,让大家都要尊敬她的。你们这么亵渎出家人,仔细老天爷降下罪罚。”关夫人吃了一惊,一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陆爽:“娘,不二仙师是道姑,不念阿弥陀佛的。应该念,无量寿福。”
关夫人立即又念了一声“无量寿福。”道:“或许是你大哥和林公子仰慕不二仙师的道学,前去请教,不要把人想得这么坏。”
当今皇帝尊崇道家,mí恋金丹术。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京城权贵之家修丹道成风。并以坐而论道,谈天说玄为荣,很有些魏晋时的风貌。
这个唐不二一篇《女功正法》一出。立即惊动了道家在京的几个大德高人,那邵元节邵仙人甚至还对人说过:“唐道友可是有真修为的人,不是在道学上有极深修为之人,不可能将仙学研究得如此透彻。若非她已然仙道大成。自成一体,必定收入门墙,承袭自家道统。”
此话一出,京城各大权贵都知道陆家出了个仙人。那本《女功正法》也以手抄本的形式。在修行界中广为流传。
听一对儿女把此事说得如此不堪,关夫人大觉不妥,只不住念佛。
陆畅本就和陆轩林廷陈他们彼此看不顺眼,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怎么个能够在背后说他们坏话的机会,如何肯放过。
冷笑一声:“什么学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什么不要把人想得这么坏。问题是这两个贼厮鸟实在龌龊。”
关夫人把脸一板:“什么贼厮鸟,畅儿,别说粗口。”
陆胖子不服气,继续道:“我不过是爱说几句粗口罢了。那两个家伙是咬人的那啥不叫,脏得很。娘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这两人对那唐不二早就起了觊觎之心。二人还商量好了,同时去痴缠了不二仙师,看能不能结成道侣。谁若得手,另外一个人就得退出。到时候,看能不能求爷爷让她还俗,赎了身。纳为小妾。”
“这……”关夫人吃了一惊,半天才长出了一口气。道:“林公子名门出身,就算是普通中上人家。也早就纳妾了,也没什么。”
虽然说世家公子纳妾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当着陆家人的面,林廷陈搞这么一出,还是让她大为不快。
吴节在旁边听得怒不可遏,手指甲都快刺进掌心里去了。
如果事情真的属实,替唐小姐赎身一事就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在今年秋闱一举过关,而且明年春天也必须中进士进翰林院,断断出不得任何纰漏。
见母亲脸sè微变,陆胖子自知得计,继续道:“这还是好的了,这两人还商量好了。一旦其中一人真的得了手,纳妾一年之后,得将不二仙子,卖给另外一人。”
吴节再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两个登徒子,居然我未婚妻的主意,老子头上可不绿。
当手掌落到桌面上的时候,吴节才觉得有些不好。
不过,与此同时,关夫人的手也狠狠地拍在桌上,将桌上的盏儿杯儿震得叮当乱响。
吴节厉声骂道:“斯文败类,羞于与之为伍!”
关夫人也是面带寒霜,气愤地怒骂:“这个林廷陈,平日里看他也是个儒雅士子,怎么脏成这样,不行,我得去找老爷,让他退了这门亲事……不不不,老爷决计是不会听我说话的。我我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爷都不拿正眼看我。如今,女儿又要嫁林廷陈这么一个禽兽……”
说着话,竟掉下眼泪来。
屋中众丫鬟一阵忙乱,又是递毛巾,又是送热水,又是一通劝慰,好不容易才让关夫人的情绪稳定下来。
而吴节也气得心窝子一阵发疼,手心都被指甲扎出血来。
这个时候,陆胖子乘乱将嘴巴凑到吴节嘴边,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节哥,兄弟这一招借刀杀人使得如何。嘿嘿,只要爷爷和父亲退掉这门亲事,我看那姓林的瘟器还敢在我面前拽?对了,我以前提过的,你考虑一下。我妹子长得不错吧,要不,我当你大舅哥?”
吴节一愣,看了一眼胖子眼角的那一丝得意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这家伙这是在朝他大哥和林廷陈身上泼脏水啊!
看样子,刚才说的全是假话,唐小姐那里没事的。
吴节想到这里,心中一松,低声怒道:“什么借刀杀人,你现在是不是在给我使美人计?”
“甭管什么计,只要好使,就是妙计。”胖子右手食指中指一并,做了个剑诀,用昆剧腔调低声唱道:“看我杀他们一个干干净净!”
“好了,稿子看完了!”正在一片忙乱中,陆三小姐终于将刘老老一进大观院的章节看完,仔细收进袖中,狐疑地看着二人:“一脸鬼祟,打什么坏主意呢!”
还没等陆畅答话,关夫人就是一个哽咽:“爽儿,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这么大一件事,却不放在心上。”
“有什么了不起,多大点事。”三小姐对那个进来报信的丫鬟道:“去,将林廷陈派来的人赶走,就算姑娘那张琴不借给脏东西使。”
“对对对,不借。”关夫人声喝道:“什么赶走,直接打出去!龌龊的东西,恶心死我了。”
这个时候,陆三小姐撇了撇嘴:“那个不二仙师我也见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吗,就是皮肤比我白些,个头比我高些,tuǐ长些。可她比我胖呀,人一胖就不好看了。哼,你们把她夸成一朵huā儿似的。不就是能写几句诗,谈几句玄,道袍一穿,就变成了仙子。我也可以啊,什么呀,本姑娘不服!”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想着同唐小姐比,这思路,真是奇葩了。
关夫人目瞪口呆:“痴女,你可不能想不开去出家当姑子啊!”
经过这么一闹,吴节心头稍微松了些。
吃过晚饭,他自去陆胖子的院中继续讲解八股文的破题部,等讲完,再让他带自己去找唐小姐,把唐夫人那封信带过去。
可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就算没这事,可那林廷陈来借琴去唐宓那里做什么呢?
加快速度,将先前没讲完的课讲完,吴节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我还有一处地方没去,还得麻烦你。”
“好,这就去,再等一会儿内宅就要上门禁,想留也留不住你。对了,节哥你要去哪里,又要去见谁?”陆畅好奇地问。
“去见不二仙师。”
“啊,去见他,节哥,你不会是刚才听我们说起唐不二的美貌心动了吧?”胖子一脸猥琐的笑容,拐了拐吴节。
吴节摆摆头:“倒不是,你想哪里去了。实话对你说,唐不二就是先前我们在伙房时见到的那个fù人的女儿,她母亲托我带个信过去。”
说着话,就将这事的来龙去脉同陆畅大概说了一遍。却隐去了自己是唐宓未婚夫,以及万文明从中施与援手一事。
“这样啊,你怎么不早说。”胖子恍然大悟xìng,跌足道:“怪我,急着回来吃饭,否则,当时就带你过去了。”
原来,绿竹观却不在陆府内宅,而是在外院一个僻静清雅的角落。
“走走走,这就带你过去。不过,去之前,还得准备一样东西。”
“准备什么?”
子回答说:“爷爷下个严令,如果没得到不二仙师的容许,任何人都不得走进道观两百步之内,打搅她的清修。否则,家法shì侯。听人说,这不二仙子没别的爱好,平日里就喜欢吟几句诗,弹几曲古琴。前一阵子,有人送了代先生一张琴,代先生一时手痒,随手弹了一曲,结果惊动了不二仙师,被她请进去说了几句话。于是,大家都说,要想见不二仙子,必须用琴音为引,中她的意了,才能被请进去说一句话。于是……”
“于是什么?”吴节沉下了脸,问道。
“于是,学堂里那些秀才和陆轩、林廷陈两个混蛋自持才高,天天抱着琴跑过去弹,跟苍蝇似的。”陆胖子道:“两百步,又隔着围墙,实在太远,若你就这么过去,喊破喉咙里面的人也听不到。不如抱张琴过去试试,如果能你的琴声能够打动她,或许就能见着面了。还好,我妹子那张琴音sè绝美,定能引起她的注意。对了,不知道节哥你的琴意如何?”
吴节的古琴技术也不过刚入门的水准,却肯定地点了点头:“好成。”
“那就好,咱们走。”
正说着,门被人一脚踹开,陆三小姐旋风一样冲进来:“想借琴啊,可以,一万字。”!。
第一百三十八章 把稿子送裕王府,朕让他好好读
西苑,玉熙宫,嘉靖皇帝精舍。
“哦,说说,又为什么不能不看。”皇帝端正地坐在犄子上,将手双放在丹田位置,目光下垂。
陈洪道:“回万岁爷的话,这是左都督锦衣亲军指挥使陆炳的折子,弹劾大同总兵官仇鸾丧师失地,杀良冒功,欺君罔上,求斩仇鸾以正人心国法。”
嘉靖猛地抬起眼帘,眼珠子放出绿sè的光芒,就如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
就那么拿眼睛看着陈洪,勾hún摄魄的眸子,停留在他脸上,再不离开。
看到皇帝眼中的绿光,作为东厂的特务头子,陈洪心中突然一寒,身体僵直在那里,动弹不得。
玉熙宫名字很气派,其实规模却不大,不过是一个普通道观的格局,这间屋子也显得有些狭窄,屋中只一个打坐的蒲团,一桌一椅,和一尊烧着檀香的铜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铜炉里的檀香突然烧起来,一朵小火苗摇曳不定,将昏暗的屋子照得闪烁不定。
这么热的天,被火光一照,热得更是难受,陈洪只觉得身上就如同有无数虫子在蠕动,痒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的目光从陈洪身上收了回来。
黄锦这才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将陆炳的折子呈到嘉靖面前。
“不看。”嘉靖挥了挥袖子,大概是因为穿着一件又厚又沉的松江棉泡,黄锦感觉扑面而来的风也显得无比沉重。
嘉靖:“先前méng古俺答破关而入,围困京城十余日。内阁、司礼监、兵部尚书丁汝夔、大同总兵仇鸾都报大捷。真当联常年闭关修炼不问世事,什么都不知道了?联只是不想同你们计较罢了,可尔等却把联当成三岁孩童,怎么,你们司礼监什么时候同内阁一家亲了?”
这句话说得极其严重,陈洪再也控制不住身体,普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须臾,头上便湿了一片。
倒是那黄锦还算镇定,他看了陈洪一眼,心中叹息,这个陈洪也是司礼监的老人了,可一遇大事,就沉不住气。
他跪了下去,低声道:“圣明莫过天子,这天底下的事儿,又有什么能够瞒过万岁爷。自英宗皇帝土木堡始,到如今,无论是塞北méng古还是江南倭寇,我朝对外用兵鲜有胜者。劳师百万,糜费千万,却是屡战屡败。长此以往,民心士气不存,朝廷威严何在?这次méng古俺答入寇,虽说谈不上是大捷,却也是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不胜不败,真的吗?”嘉靖冷笑一声:“敌人都打到联的跟前了,也算是不胜不败?尔等将京城城门一关,俺答却在城外烧杀抢掠,这也算是不胜不败?你们要粉饰太平,讨联欢喜,真当我是聋子瞎子。说说,这折子怎么回事,把来龙去脉都给联讲清楚了。”
锦打开陆炳的奏折:“陆指挥使在折子中说,俺答围城的时候,兵部尚书丁汝夔曾问计于内阁首辅严嵩,严阁老回答说,无须接战,méng古人日后自去,只需尾随即可。当时,丁尚书又问,若是俺答在城外烧杀抢掠,又当如何。严阁老又回答说,若败,罪责难逃。做不若不做,总归有转圜余地。于是,兵部就命仇鸾紧守营盘,不可浪战。”
黄锦:“陆指挥使上这分折子,弹劾内阁首辅严嵩、兵部尚书丁汝夔,大同总兵宫仇鸾。”
将事情大概说了个囫囵,他将折子轻轻放在案上:“万岁爷,这折子关系到朝廷三位重臣,关系到民心士气,奴才等不敢专断,还请圣上明示。”
“不敢专断,明示?”嘉靖面上的冷笑一收,又恢复起当初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还明示什么,你们得了这份折子,估计sī底下已经商量好了,说吧,你们商议的结果是什么?”
黄锦斟酌了一下语气,回道:“万岁爷,大同镇报的是大捷,京城民心士气正旺,若再兴大狱只怕不妥。奴才以为,单办仇鸾一人,就治他一个畏敌不前之罪既可。大捷依旧是大捷,可就因为仇大人的拖延推搪,以至贻误了全歼méng古大军的机会。此事关系到朝廷的脸面,关系到万岁爷你的脸面,须得慎重。”
“脸面,联的脸面又值得了什么,抵得过死在俺答刀下的百姓吗?”嘉靖脸容开始扭曲了:“还有那丁汝夔,嘿嘿,堂堂兵部尚书,二品大员,什么时候成严嵩的人了,这不是朋党吗?此人,联断断容不得。”
黄锦还待再劝,这次仇鸾上报大捷,朝廷已经用邸报通告全国,各地督抚又都上表祝贺。如今却突然将主持整个京城防御计划的丁尚书逮捕下狱。若传将出去,皇帝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眼前这个圣上,是一等一好面子之人,无论如何,总得给他留一分体面才是。
可就在这个时候,跪在地上的陈洪得了机会,立即高声道:“既然万岁爷这么说了,奴才这就派人逮捕丁汝夔。”
他是东厂都督,抓人审案是他的强项。
“好,把他给联捉了。”嘉靖哼了一声:“欺君之罪,罪在不赦。仇、丁二人,国法能容。至于严嵩……”
他又将目光落到陈洪身上:“陈洪,你说说,陆炳为什么要弹劾严嵩,他们当日劝联办夏言的时候,不是好得穿一条林子吗?”
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刚才还很镇定的黄锦身体一颤抖,不住给陈洪打眼sè。
陈洪如何不知道这事的要紧之处,本来,碰到这种问题,打个马虎眼睛敷衍过去就是了。眼前这个万岁爷是想一出就是一出,很多话都是无意之间说出口的,并不用当真。
可是,他突然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简在帝心,从司礼监四大太监中脱颖而出的机会。
这种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碰不到了。
一直以来,他虽然在司礼间四大内秉笔太监中排名第二,又执掌东稽事厂这个强力部门。可整个司礼监不过是黄锦一人的天下,别人都不过是他的手下,只需要依命行事罢了。
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就能与黄锦分庭抗礼。
陈洪一咬牙:“回万岁爷的话”陆指挥使是想替陛下你分忧。”
“分忧,搬掉严嵩就是替联分忧?”皇帝突然笑起来,面上涌动着一股青气。
黄锦一听到这话,脑袋里就“嗡,地一声炸开了失惊喝道:陈洪‘你胡说八道什么’陛下面前岂能如此狂悖!”
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个黄锦是想夺权啊!。
司礼监掌印太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常年shì侯在皇帝跟前就其权势而言,甚至还要大过内阁首辅。
陈洪这句话说得十分yīn险,话中夹枪带棍招招直落陆炳要害。
陈洪猛地抬起头,亢声道:“黄公公,陈洪是个老实人,胆子也小。万岁爷问奴才的话,奴才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左不成黄公公还想让陈洪说假话欺君吗?”
“你!”黄锦气得一阵哆嗦,手指着陈洪,正要再说。
“咯咯格格!”皇帝突然yīn森森地笑起来:“吵,接着吵,吵得分明,事情也就弄清楚了。”
“万岁爷。”黄锦叹息一声,跪了下去。
嘉靖:“陈洪,你很好,接着说联想听你的心里话。”
陈洪得意地看了黄锦一眼,接着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以为,陆指挥弹劾严嵩,这是看到严党在朝中一枝独大,又亲近景王。想为裕王之前瞻,将严党一举拿下。又见陛下也有意如此才……才……”
“才什么……”嘉靖的声音严厉起来:“你想说,他才揣摩圣意吗?”
陈洪突然说不下去了,身子颤个不停。
黄锦也是心中一阵冰凉,陆炳和皇帝的关系非常特殊无论他做过什么,陛下总是睁一眼闭一眼装着没看到。可如今这个陈洪却将这种关系摆在明面上这不是要让皇帝亲手压制他这个发小吗?
这又让陛下情何以堪?
“口喻。”
黄锦立即站起来,摇晃着身体跑到案前,提起了笔嘉靖:“着,东稽事厂,即刻捉拿丁汝夔、仇鸾问话。丁、仇二人,联一向待你等不薄,高官厚禄养着,宠着信着,爱着惜着。你们就是这么对联的,尔等的良心都要狗吃了?此喻。”
“万岁爷!”黄锦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照直了写,一字不易。”皇帝站起身来,接过敕书扔到陈洪跟前:“去办!”
等陈洪退下,黄锦突然听到一阵沉重的呼吸声,抬头看去,嘉靖皇帝一张脸涨成诡异的艳红,手指痉挛地抓在腰带上。
显然是走岔了气,已轻走火入魔了。
“万岁爷。
嘉靖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指了指长案的抽屉。
黄锦急忙从抽屉里寻了一颗血红sè的丹药,喂皇帝服下。
良久,嘉靖皇帝的那张脸才恢复成先前苍白模样:“揣摩圣意,嘿嘿,联还没死,陆炳就要替联安排后事了。偏偏不遂他所愿。方才联的口喻就是给他听的,他对得起联吗?”
“万岁爷。”黄锦的眼泪又落下来了:“陆公病得厉害,估计也活不了几个月了。”
“人之将死,也没那么多顾忌了,咯咯,他现在也是豁出去了,为了他陆家的子孙格格,把联当成傻子。”嘉靖笑得又是心疼,又是凄厉,鼻中却呛出了几点红sè。
推开黄锦,将他递过来的湿棉中扔在地上:“联今儿个还想着是不是把监视陆家的人给撤回来,看来,陆文孚还真给了联一个惊喜啊!黄锦,最近陆府那边有什么新鲜事,说说。”
黄锦知道,眼前这个天子虽然表明上刚强偏jī,对所谓的父子亲情那一套全然不放在眼中。却对友情看得极重,如今,他是彻底地被陆炳刺伤了心。
可正因为如此,再不能在他伤口上撒盐。正经事也不能再说,莫不如说些闲话,将万岁爷给哄过去。
黄锦笑着从袖子里mō出几张写满字的稿子,强笑道:“万岁爷,陆公病得厉害,已经躺在chuáng上好几个月,平日间连屋子都不出,却没有什么事儿。倒是他上个月招了不少有功名的秀才进族学读书,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坏人学坏人。学堂里正人君子多了,陆家的子弟就知道要学好,知道走正道。”
嘉靖讽刺一笑:“陆炳这一辈子可算是为他陆家的儿孙鞠躬尽瘁,临到死了,也要替儿孙去裕王那里铺路。”
黄锦劝解道:“万岁爷,裕王不也是陛下的儿子。陆公shì侯了你一辈子,他的儿孙自然也是要shì侯万岁您的儿孙的。”
嘉靖:“机关算尽,自作聪明。你接着说那学堂怎么了?”
“也没什么,倒是学堂里招了几个不错的人才。比如陆公的未来孙女婿林廷陈,还有个叫吴节的,一手文章写得极好,在四川的时候就被人称为第一才子。东厂在监视陆府的时候,发现陆公的嫡孙每日都会从这个吴节手中带一叠写满纸的纸进去,便留了意,抄了几张出来。”
“带字进去,可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嘉靖神sè不变,却提起了警惕。
“倒不是,就是吴节写的一个什么故事,奴才看了看,tǐng有趣的,可以消磨光yīn。”
“哦,话本。”嘉靖有些意外:“倒是古怪。”
黄锦这个时候巴不得皇帝为这种闲事分心,皇帝的身子因为常年服用仙丹,早就垮了。刚才急怒功心,又走火入魔。
他这人从小生在宫中,又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对嘉靖可谓衷心耿耿,自然不肯看到天子再为此事伤心。
就清了清嗓子,将陆爽这个书痴的故事——说分明:“这个吴节,估计是个穷秀才,平日里靠写些话本曲子词什么的换米下锅。大概是知道陆三小姐喜欢看故事书儿,这才动笔写书,投其所好,换些银子过活。陛下……陛下……”
他这才发现,嘉靖皇帝已经完全沉mí进这个故事当中去了。
听到黄锦喊,嘉靖这才抬起头来:“这故事倒是奇怪,没有说教,没有什么动人心魄的曲折离奇,就是一个大家族里的男男女女,和坊间的话本全然不同。黄锦。”
“奴才在。”
“把这份稿子送去裕王府,就说,联让他好好读。”
黄锦大为不解:“万岁爷,这书都是些男男女女的闲事儿,有诲yín诲盗的嫌疑。裕王那里可都是翰林院的〖道〗德君子,送这稿子过去,不妥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君王家的教育
*王府。
其实,自从景王被强令离京就藩之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里已经是事实上的太子府了。
在裕王府寝宫外室,一条瘦弱的身躯在屋中慢慢地走着,神sè中有一个种遏制不住的喜sè。他身上穿着一件大红亲王龙袍,头上的皮弁处,有一缕头发垂了下来,上面竟然有一滴汗水缓缓落下,然后在灯光中晶莹一闪。
这人是大明朝事实上的储君,未来的明穆宗隆庆皇帝裕王朱载厘。
“王爷,xiōng中当有静气。”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三品官员,他右手端着一杯清茶,定在半空,茶水的汤面平得跟镜子似的。
正是裕王府詹事谭纶。
与同为翰林出身的同道不一样,谭纶皮肤黝黑,黑亮的面庞上闪烁着古铜sè的光芒,一双眼睛犀利得刀子一般,端着茶杯的手指也粗壮有力。
这大概与他在江浙练兵防倭的经历有关,在出任台州知府、浙江按察使的任上,他甚至还亲率大军同敌人打过一仗,自来就是个坚韧刚强之人。
可等到化回京就任裕王府詹事,执掌王府大小事务之后,却将那锋芒毕lù的xìng子收了起来。放下刀剑,提起笔,拿起圣人经典,小心地为裕王筹划参赞。
其实,禅纶也知道自己能够进王府,实际上却是皇帝的心思。陛下这是在为王爷将来接位组搭建班子。到如今,除了谭纶长住王府之外,当朝内阁阁臣高拱、翰林院的张居正、李春芳也在同一时间接到为裕王shì讲shì读的命令。
皇帝年事已高,千秋万岁之后,如黑不出意外,高拱、张居正、李春芳还有他谭纶就是未来的内阁核心。这其中,除了高拱,张、李二人加上他谭纶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历练了十多年,二十六年进士科的同窗们即将登上大明朝的政治舞台。
如果说内心中没有振奋雀跃,那是假话。
可在江浙那么多年,又见过血,兼之饱读圣人之言,谭纶却早已经磨练出沉稳的xìng子,平静得如同茶杯中那绿幽幽的水一样bō澜不兴。
但裕王却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二华二华,想不到陆炳竟上折子弹劾严、丁、仇三人,正可借这个机会扳倒严党。你说,我们该怎么做?”二华就是谭纶。谭纶字子理,号二华。
裕王直接喊他的号,显示出谭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在裕王班底中,他对高拱是畏、对张居正是敬、对尊春芳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可同谭纶之间,却多了一份亲近。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彼此之间都有了感情。
裕王这一笑起来就再也控制不住,笑声惊得屋外那颗合欢树上的知了都安静下来了。
谭纶看了一眼王爷,心中却是叹息一声。这个王爷这十多年来过得委实太苦,首先是二龙不相见,虽然王府离皇宫不过两里地,父子二人却是老死不相往来,就因为那句荒谬绝顶的箴言。
做了这么多年王爷,已经是实际上的大明储君了,可一直没有正式就太子位。
名不正,言不顺。自去年以来,他的储君之位就受到了景王的挑战,好在朝中的正人君子们奋力抗争,这才逼景王离开了北京。
翻过年后,形式更是一日好迂一日。
随着高拱、张居正等一大批德才兼备的朝廷大员充实进王府一系,到如今,裕王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
最让人欢喜的是,王解李妃怀孕了。
嘉靖皇帝一心修道,子嗣不盛。而裕王一把年纪了,也没有后裔。这在宗室中也是异数。
要知道,姓朱的一家可都是出了名的能生养。
没有儿子,国陀不继,自来都是政敌攻衅裕王一系的主要理由。
如今,李妃珠胎暗结,也让谭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再加上景王的就藩、严嵩又干了这么一件混帐事情,就不得不让禅纶心中起了一个莫名其妙奇妙的念头:天命,这就是天命啊!
“什么都不用做。”听到王爷问,谭纶脸一沉,回答道:“王爷,这并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若真要有所作为,只怕适得其反。”
这化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到裕王头上,他一呆:“为何?”
“王爷的目光不该只落在京城一隅,为君者,当心怀天下。”谭纶将手中的茶杯稳稳地放在几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不妨将眼睛朝南看。”裕王一惊,忍不住喊出一个人的名字:“胡宗宪?”
胡宗宪,浙直总督,都督南直隶、浙江、福建军务,是朝廷对倭战争的统帅。这几年来,在他的主导下,大明朝对倭之战,被动挨达的鼻势被逐渐扭转过来。到如今,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如果不出意外,战事应该在一两年之内结束。
想当初,区区百余个倭寇就能在内地转战千里,所向披靡。福建、浙江战事一片糜烂,已经到了处处漏洞,束手无策的地步。
可就是这个胡宗宪一出手,就将整个江南乱局彻底稳定下来。显示出高超的军政才能,实是当下最出sè的能臣干员。
只可惜,比人确是没阁首辅严嵩的得意门生。
也因为胡宗宪在军事上的出sè表现简在帝心,严嵩的地位才得以屹立不倒。
可以说,胡就是严党的擎天一柱。
纶一脸的欣慰:“王爷果然是xiōng有大局,如今,江淅福建抗倭战事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若要倒严,必须先倒胡。可是,胡若一去,江南战事只怕又将不可收拾。况且,前线的粮秣供给,都是由严党一手把持。此时动严嵩,牵扯实在太大。万岁近年一心问道,xìng极喜静,竭力维持一个丰亨豫大的场面只怕不想动那严嵩,至少在江南战事没有彻底平息之前不会有所动作。王爷能够想到这一层,谭纶心中甚是慰籍。”“可恨不能板倒严嵩。”裕王叹息一声,又想起当年严嵩一心扶持景王上位,心中没有由来地一阵痛恨。
迟疑片刻他忍不住说:“二华,既然胡宗宪此人如此关键,可否争取一下?这几日,我也找张太岳商议过此事。张居正说,此事可行。
胡宗宪毕竟是进士出生,道学门徒。为人刚正严明,严嵩虽然是他恩师。可天地君亲师,这君还是排在前头的。孤听人说过因为严嵩敛财乱政一事,胡没少写信劝戒。可见此人心中还是有朝廷的,不可能为一党之sī而置国家大事于不顾。
二华,你也是在浙江呆老了的人,同那胡宗宪也熟。不若去一趟南京,陈以厉害。就算他不愿意改换门庭,只需实心用事,尽快解决江南战事不养贼自重就可以了。”
“胡乃君子也,事或有可为。”谭纶眼睛一亮:“此言甚妙,若能去了胡宗宪,严嵩何足道哉?即便此事不成,只要胡宗宪早一日平息战事严嵩就会早一日倒台,谭纶愿往。”正在这个时候,有王府的小太监在门外报:“王爷谭大人,有一个姓黄的客人来访,说是北边来的。”
听到这话,裕王和谭纶脸sè大变,二人都知道,所谓姓黄的客人,其实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
抽了一口冷气彼此都心中一震:这个大太监,皇帝最亲信的心腹深夜来此肯定得了天子的口喻,这事怎么看都透着不同寻常。
“开中门本王亲自迎接。”裕王忙喊了一声,又看了谭纶一眼。
谭纶微微地点了点头。
二人整理了一下衣冠,同时走到大门口,却见漆黑寂寥的大门外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他一身布衣,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还带着一丝孤苦的味道。
“小老儿黄三拜见王爷。”黄锦作势要拜。
还没等他拜下去,裕王已抢先一步将他扶起,客气地说:“黄老爷子怎么得空到小王这里来,快里边请。、,
“不了,小老儿何德何能,如何当得起王爷一个请字。”黄锦苦笑一声,将一叠稿子塞道裕王手中:“王爷,这本书是一个叫吴节的士子所作,老爷子说了,写得不错,让我星夜送来,让你好好读读。又说你这些年过得苦,读书也认真。平日里也可看些闲书消遣。”
“吴节,是谁?”裕王一愣。
“陆家族学的一个学生。”黄锦大概将吴节的来历说了一遍之后,也不停留,转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相深夜来此,就为送一本闲书?
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
等黄锦走了之后,裕王和谭纶将那几页稿子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不过是一个话本,裕王是何等人物,往来的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大才子,什么时候看过如此不堪入目的书籍,顿时皱起了眉头,不得要领。
正郁闷中,禅纶突然叫了一声:“只怕王爷前几日和张太岳商议要派人去游说胡宗宪一事已经走漏了风声,这南京是去不得了。”“什么?”裕王sè变。
可那禅纶却是一脸的惊喜:“王爷的储君之位已然稳如泰山,万岁这是在安你的心啊!”
“什么!此话何解?”裕王寒毛都竖了起来:“孤看这本书也不过是一普通的话本,没任何出奇之处啊!”
“不然,表面上看了,这本书写得不过是一个大家族的日常生活,不过是一些蝇营狗芶的些末小事,可王爷想过没有,要治理这么一个大家族,并不比治理一个国家容易。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国家国家,先有家,才有国。一家一姓才是国家的基础。子解了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也就了解了亿兆生民。”谭纶虽然是进士出身,可却是带过兵的人,少了一般读书人的迂腐。他平日间也喜欢写些曲子剧本自娱,对坊间的话本故事却没有任何成见。
“王爷,陛下之所以让你看这本书,其中所传达的意味颇为深长。
“对对对,的确如此。”裕王身体大震几乎欢喜得要叫出声了。
谭纶的话没说完,也不可能明说。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了:这座大观院里的各sè人等就是你将来要统治的百姓,了解了他们,就算是了解了这个世界。严党和朝中各大势力不用你操心,老子知道该怎么做总归要还你一个足够你施展的空间。南京你就别派人去了,添什么乱,老实读书,好好学习,人情练达了,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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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裕王分手,黄锦又佝偻着身子走了几步,就来到街拐角。
那里早就有一驾凉轿等在那里四个小太监见他过来,忙上前扶住,叫了一声:“干爹。”
裕王府对黄锦来说也算是轻车熟路了,自从二龙不相见之后,嘉靖皇帝就没同裕王见过一次面。可黄锦却知道,皇帝对这个儿子还是很挂念的,平日间也经常让他代表自己前去看望,或带几句话或送些东西,或训诫几句……
“回宫去吧。”黄锦躺在凉轿上,揉了揉酸麻的双tu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先前在西苑就站了一下午,热得头昏脑涨刚才出宫被凉风一吹,身上却有些冷。
“果然是老了,支撑不了几年。”黄锦心中叹息又想起先前在皇帝那里的情形。
“这故事倒是奇怪,没有说教,没有什么动人心魄的曲折离奇,就是一个大家族里的男男女女,和坊间的话本全然不同。黄锦。”“奴才在。”“把这份稿子送去裕王府,就说,朕让他好好读。”
黄锦大为不解:“万岁爷这书都是些男男女女的闲事儿,有诲yín诲盗的嫌疑。裕王那里可都是翰林院的〖道〗德君子送这稿子过去,不妥吧?”“不然裕王从小生在深宫,长在fù人之手。在王府也是恪守本分从不出府一步,只怕连麦子和韭菜也分不清吧?如此五谷不分,将来做了皇帝,又如何治理天下?朕当年初登大宝之前,在湖北也算是人情练达,通晓俗务,不也被大臣们耍得团团转?在臣子们的心目中,我们做皇帝的,就应该是个摆设?”皇帝面上lù出深刻的厌烦:“想当初,连朕都几乎斗不多他们,换裕王,成吗,放心吗?”
“这本书写得好,好就好在蝇营狗芶、鸡毛蒜皮,活生生一副尘世万相。给他看,让他也知道我大明朝的百姓平日间都是怎么过日子的。”“朕以前也看过坊间印制的话本评书的,虽然也写了些世间的枣儿。可那些书不但不能看,看得多了,反要将人看成傻瓜。什么落难书生得遇红颜知己,赠金赴考,高中状元,然后抱得美人归。不过是文人士子们的意yín罢了。”“才子佳人,只是我天家的走狗。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那也得朕用你才行。酸丁们的富贵,还不是我天家给的。一登龙门,反得意扬扬,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姿态。甚至专门与朕作对,求廷杖取名。
天下者,天子的天下也!”
黄锦还是第一次听皇帝说出这等尖刻的话来,心中发凉:“陛下,让裕王读这种书,若传出去,只怕不好,毕竟,这其中却有写yín靡的故事儿,被人知道,对他声誉有损。再说,这故事奴才方才瞧了一眼,好象tǐng好看的,读之禁不住让人沉mí其中消磨了斗志。”
“哈哈!”嘉靖一声大笑:“我天家子弟读什么书,何需他人废话。
yín靡,才子佳人小说中“三更huā影动,疑是玉人来,就不yín靡了:断桥遇雨,一见钟情就不yín靡了?你读书人男男女鼻就是一段佳话,我们做君主的看几页话本就是荒唐糜烂,什么道理?”
“天子的话就是道理!、,嘉靖不屑地一声冷笑:“各huā入各眼,朕让裕王看的是书中之人如何治家,如何吃喝拉撤,又是如何过日子的。他若看不懂其中的真意,也不配做储君。”
吴节如果在这里,听到嘉靖皇帝这一席话,肯定会瞠目结舌。不过是一而已,竟然被嘉靖皇帝当成教育一代,了解明朝主流社会的教材。
名著之所以被人称之为名著,肯定有其特殊和有价值的地方。
在现代社会,《红楼梦》这本书也被后人做为了解清朝中期社会形态的一本活教材明清本为一体,这本书的成书时代和嘉靖三十九年虽然相隔两百多年,可总体上来讲,整个社会的形式和思潮都没有任何区别。
古代的帝王最大的问题是从小生活在皇宫里,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而且,明朝的文官是出了名字的厉害,君权相权斗争十分jī烈。
即便如嘉靖这种强项的君王,也没少吃文官的亏。
嘉靖担心,一旦富裕王接位,也不知道还需多少年才能进入角sè。
既如此,让他读读这本名曰《石头记》的众生相小说,也是一伴好事,至少不会对皇宫以外的事情一无所知。
至于裕王身边的诸如高拱、张居正的一大批能人,本能上,嘉靖对他们还是非常防备的。
君权至上,什么君臣相得,君臣佳话,毫无意义。!。
第一百四十章 催更
同一个夜晚,陆府。
进得陆畅的屋子之后。
“于是,学堂里那些秀才和陆轩、林廷陈两个混蛋自持才高,天天抱着琴跑过去弹,跟苍蝇似的。”陆胖子道:“两百步,又隔着围墙,实在太远,若你就这么过去,喊破喉咙里面的人也听不到。不如抱张琴过去试试,如果能你的琴声能够打动她,或许就能见着面了。还好,我妹子那张琴音sè绝美,定能引起她的注意。对了,不知道节哥你的琴艺如何?”
吴节的古琴技术也不过刚入门的水准,却肯定地点了点头:“还成。”
“那就好,咱们走。”
正说着,门被人一脚踹开,陆三小姐旋风一样冲进来:“想借琴啊,可以,一万字。”
二人没想到陆爽竟然冲了进来,都同时吓了一跳。
陆畅更是脸sè都变了。
这个小姑娘实在刁钻,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而且,一出现都不会有好事情。
“一万字,没问题,反正每天都会给你一章稿子。”陆胖子哼了一声,挂念起自己的事情来:“可是,借琴归借琴,你答应我的却也要一并计算在内。”
都这个时候,他还想着自己,并大包大揽,吴节气就不打一出来。
一万字,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在,敲一下键盘,分分钟百余字。这可是要用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呀!
繁体字的笔画是出了名的复杂,一天一万字,非把手写抽筋不可。
“不成,各了各事。”小丫头脸sè很难看:“你们借我的琴去做什么真当我不知道,不就是想去看那个唐不二吗,她有什么好呀。你要想那东西,再多写一章过来。”
陆爽越想越气:“条件就是这样,随便你们。”
陆畅正要叫,吴节朝他递过去一个眼sè。示意,反正你那本书有一百多页,也不急于一时,跟我争什么?
陆畅这才恨恨地闭上了嘴巴。
吴节平静地看着陆三小姐,拱手道:“三小姐,小生的那个故事写得还成吗,可否对你的胃口?”
他不问还好,一问,陆三小姐就双目放光:“好,尤其是那个薛宝钗,薛姐姐,举止大方得体,为人又宽厚随和,有大家风范,最最让人喜欢了。还有那个宝玉也不错啊,细心体贴,知道疼人……哎,我们院子里怎么就没有这样的人呢?如果咱们院子里也有那么漂亮的人物,着日子多得都有意思啊!”
陆三小姐陷入了遐想之中,一脸的沉醉。
陆畅不依:“怎么就没有了,你再仔细想想。”
“恩,想来想去,倒是陆轩有些像他,很帅气。只不过,陆轩实在傲气,心眼又多,整天yīn着个脸,不像宝玉纯净通透,水晶一样的人儿,让人看了,恨不能捧在手心里。”
“什么陆轩,他配吗,你再想想,再想想。”胖子着急了,不住用手指着自己。
“去,怎么可能是你。”
胖子饱受打击,气得将脑袋耷拉下去。
陆三小姐哼了一声,又同吴节聊开了:“至于你书中所写的那个林妹妹,心眼实在太小,看得就让人着急。她明明想着一件事吧,又不明说,反要弄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让别人去猜。别人猜中了,那是应该的。猜不中,就是眼中没她这个人,就要使小xìng子。偏偏这种女孩子又是你们男人最喜欢的,哼,也不知道你们男人究竟想些什么?”
胖子无辜地举了举手。
吴节嘴角微一翘:“三小姐,小生曾听二公子说你最喜欢看话本演义的了,不说读书破万卷,几千本总是有的。坊间的书都快被你给看尽了,已经到了看无可看的地步。”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是看无可看,都找不到合心意的书了。”陆三小姐叹息一声:“这书坊里的书虽然多,一年也出不了几本。好不容易等到新书付梓,印成书了吧,也就薄薄几页,半个时辰就读完了,还不一定合我心意。实在是闷得无聊了,我也曾把以前的老书翻出来重读一遍。可说来也怪,那些书当初看的时候,觉得好生精彩,好象这书就是世上写得最好,别的都比不上。可第二次看的时候,却味同嚼蜡,怎么也读不下去。”
“哦,这样啊,三小姐你继续说下去。若说起话本小说,我也读过不少。”吴节用鼓励的目光看着陆三小姐。
说起明清小说,任何一个现代中国人,只要识字,都读过几本。
当年读大学的时候,导师主修明朝笔记体小说,吴节也在图书馆将明清时的小说通读过一遍。从四大名著到《聊斋志异》、《子不语》,甚至《绿野仙踪》,也算是个达人了。
像陆三小姐这种女文青,阅读狂人他也认识不不少,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对付。这种读书狂,你得顺着她们的话头,挑她们喜欢的内容谈下去。
只要将这个小姑娘哄得高兴了,明天或许能够少写些稿子,随带着把她那张古琴也骗了。
“啊,原来你也喜欢看话本小说啊!”陆三小姐一脸惊喜。
话本这种东西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看得人都是下里巴人。真正的精英士子,都奔四书无经去了,也没精力看闲书。
实际上,在所谓的豪门望族中,看这种闲书却是大逆不道的,在家风森严的人眼中,这东西多看一眼也是脏了眼睛。
只不过,陆家本就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没那么多讲究。
而且,陆畅、陆爽这一系根本就不得陆二老爷的欢心。陆二老爷陆炜一年中难得来院子几次,对儿女的教育也毫不关心。反正陆畅将来有爵位可袭,至于陆爽,到时候嫁人拉倒。
陆爽的母亲是个菩萨心肠的女人,又溺爱孩子,女儿要看什么书,也不过问。
陆三小姐看得故事书多了,自然想与同道交流。
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同读书人交流吧,族中的学子们根本就不读这种书。同下人讨论吧,好象又是不妥。
如今总算碰到吴节这个同好,三小姐顿时感觉自己就好象在茫茫沙漠中看到一片绿洲,立即来了精神。
吴节微微颔首:“三小小姐,我也是写话本的。既然写,肯定读过不少同样的故事书,如此才能取长补短。小生冒昧问一句,你觉得我写的故事同坊间的话本有什么区别?”
“区别非常大。”陆小姐显然是对《石头记》目前的章节非常熟悉,sī下也琢磨过很长时间,正sè道:“你这书吧,故事很普通,没悬念,又不懂得抖包袱,平淡得跟水儿一样,一点都不吊人胃口。第一眼感觉不是太好,觉得你这书写得实在太真,真实得就好象那里面的人和事都发生在我们身边一样。”
“完全不像其他小说,故事离奇曲折,就没有作者想不到的。”
“一般来说,刚入手一本小说,我都会一气读完,然后扔到一边,以后也不会再去碰。你这本书吧,我看了两章,就走了神。其中还吃了几片梨,喝了一杯冰糖银耳羹。然后就不耐烦看了,不是写得不好,实在是没什么抓人的情节。”
“当时我还以为以后再不会碰这本乏味的小说,可在院子里逛了一圈,满脑子却都是你书里面的人物。宝玉、黛玉、宝钗,这些人都活过来了,在大观院的那一方天地里哭哭笑笑。让你忍不住想再去看看,他们现在怎么样,又发生了些什么有趣的事儿。”
陆三小姐越说越jī动:“如果说你的书和外面的话本有什么区别,只一条,外面的书写的是故事,而你写的是人。故事写得再好,没有能够让人记住的人物,总归是死的,让人无法信服的。可只要人活了,这书就有勾你读下去的yù望。”
吴节听得心中大吃一惊,这个小丫头的文学素养不错啊!刚才这席话不就是大学《写作》课程上的内容吗?
文学即人学,这陆爽的观念比古人超前了好几百年。
果然是看的书多了,也就能朦胧地触到现代文学技巧的门槛。
不过,这段话本就是吴节试图引导她将要说出来的,此刻正中他的下怀。
吴节点点头:“三小姐说得有理,我这本书重点是写人,而不是故事。画画中有一句俗话:画鬼容易画人难。鬼谁都没见过,怎么画,别人也不敢妄家评论。可人物却最难画了,毕竟天天都能见着,画得稍微不对,就能被人轻易看出来。写书也是如此,离奇古怪的故事容易编,可要想写活一个人物,却得需要真工夫。正因为要写活一个人物是如此之难,这书注定写不快。依我的速度,每天也就能写两千字左右,再多,就写渣了。”
“两千字,什么?”陆三小姐跳了起来,怒喝:“白日做梦,与虎谋皮,痴心妄想,一万字,少说废话,否则我……”
大约是知道没办法威胁吴节,三小姐只不怀好意地盯着二哥上下打量。
“别扯上啊!”陆畅悲哀地叫了一声:“三千。”
“九千。”
“四千。”
“八千。”
吴节苦笑,这二人倒是讨价还价起来,忍不住问:“二公子,三小姐,琴的事情怎么样?”!。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绿竹观
“没商量,条件没谈好之前不可以。”陆三小姐转头说。
吴节心中一乐,这陆爽陆三小姐就是个孩子,你就不能跟她当真。
一笑:“八千字成交。”
“真的是八千字?”陆爽欢喜其实:“还行还行,你这书吧不是那种一眼可就扫到底,看了开头就能知道结尾的,读起来也慢,个中滋味需要细细品位,就如一杯明前绿茶,表面上喝起来很是寡淡,可回味却清甜悠长。八千字,足够我品味一整天的了。对了,下一章写什么,提前透lù一下。”
陆爽刚看完刘老老一进大观院一节,心痒难搔,忍不住出言询问。
吴节的书和平常意义上的传奇小说不同,没一个明晰的主线,故事情节也显得有些散。
后继情节不太好猜。
吴节回答道:“下一章的题目是《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小生已经打好腹稿了,就差写下来。”
其实,这一章有两个主要的看点,一是贾宝玉见秦钟,二是焦大骂大观院里的人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作为一个现代人,对爬灰那一个情节非常感冒。不过,换成陆爽这个女孩子,只怕更感兴趣的是宝玉和秦钟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宝玉和秦钟之间,据说有些卧的嫌疑。当然,吴节当年在看《红楼梦》的时候,死活也看不出端倪估计是男女读者之间的思维方式不太一样。
至于焦大骂娘一节,却说破了《红楼梦》开篇中几个很重要的人物之间的关系和感情纠葛,算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大揭盅。
而且,焦大人这个人物虽然在这本书中只出现过一次,可形象却异常突出。否则也不会有鲁迅先生那句:焦大是不会爱上林妹妹的。
爱情也是有阶级之分的,阶级不同,审美观也不一样。听吴节这么说,小姑娘喜不自胜:“那就快写呀,去看什么唐不二多没意思啊!”
吴节mō了mō下巴:“不过,我现在又在犹豫,是不是改一下故事。”
“改故事,你写得很好看啊,改什么改?”陆三小姐感觉不一丝不安。
吴节:“我想把故事这么改,你看成不成。首先让宝玉遇到一个大家闺秀,然后一见钟情心生爱慕。彼此后花园定情,相约sī奔。”
“又出一个新人物,那……林妹妹和宝钗怎么办?”陆爽一呆,连旁边的陆胖子也留了神。
“就不写了,当林妹妹好薛妹妹是个龙套吧,跑了几万字龙套,也该谢幕退场了。
“什么,龙套!”兄妹二人同时惊叫起来。
吴节继续装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接着说:“然后,宝玉偷偷跑出府去,与那小姐sī奔。然后,二人在sī奔路上,路遇山贼,小姐也被抢了。宝玉重伤,逃出生天之后,隐名埋姓刻苦读书,考中状元,并做了七品知县。带兵讨伐山贼,救出了小姐。结果发现,小姐已经怀有生孕!”
“啊,乱改故事,我要杀了你!”陆爽气得浑身哆嗦:“你在捉弄我,你是想和读者对着干是吧?”
抬起手,yù朝吴节胳膊上拧去。想了想,却觉得不合适就狠狠落到胖子身上。胖子疼得眼泪都迸出来了:“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吴节哈哈大笑:“一般的演义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吗?这个套路我熟的很,别说一天八千字,一万二都可以可《石头记》这本书本就只能精雕细琢,其中的人物和故事都要仔细推敲。你一味求块,我只能从别人的书里抄一些故事凑一块儿,如此才快得起来。怎么样三小姐,这种书你想看吗?”
陆爽粉脸煞白,狠狠地看了吴节一眼,妥协:“三千字,一个字也不能少。”她知道若是惹恼了吴节,他给自己来一个乱写一气。莫说好故事,不被他恶心死就算是阿弥陀佛了。
“那么,借琴一事……”
“随我来!”三小姐怒气冲冲地朝屋外走去。
陆胖子这才明白过来,佩服地朝吴节竖起了拇指。
二人也不敢耽搁,忙追了上去。
吴节以前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再见唐宓时的情形,他以为自己会非常jī动。
可此刻的他却是满心的平静。
今夜的夜sè甚美,没有月亮,漫天的星斗密密麻麻挨在一起,看也看不过来,好象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夜风微凉,吹得衣袖飘飘,心底一片安宁祥和。
再这种氛围中,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轻柔下来,似乎只要重上一些,就要将这片美丽的夜sè震得碎了。
就两一向肆意妄为的陆畅、陆爽兄妹也停止了吵闹,静静地跟在吴节后面。
陆三小姐还是跟了过来,说是要看看热闹,她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在出内宅的时候特意叮嘱丁香留门,说是要随二哥在外院玩玩,估计回来得有些晚,惊得丁香连连求告,却终归无用。
绿竹观很是僻静,位于外宅最深处的角落,同外面只有一墙之隔。
这一处的风景同陆府其他地方却迥然有异。抱着古琴来凤在路上走了一气,眼前突然开阔起来,迎面就是一大片水田,里面种着稻子,微风中,有稻花的香气袭来,其中带着几声蛙鸣。
水田旁边是座小土丘,也不高,只三米左右,上设凉亭一座,亭中矗立着一口铜钟。
小土丘对面则是一大片竹林,林子里隐约有一片小道观,只三四间屋子,看起来别致袖珍。
那应该是唐小姐出家的绿竹观吧。
来的路上吴节已经听陆畅说过,绿竹观里除了唐小姐,还有一个小道姑,算是她的徒弟。另外,还有一个看门的婆子。
看到竹林里的道观,吴节心中一颤:“唐宓,你还好吗,吴节来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几声古琴声传来声音虽然轻微,却传得很遽吴节抬头看去,却是气炸了肺,起码有四到五个书生正盘膝坐在观前的空地上,身前无一例外地摆着一口瑶琴。
这几个都是学堂里的士子,陆轩、林廷陈赫然就在其中。!。
第一百四十二章 琴为心声
第一百四十二章琴为心声
弹琴的正是林廷陈,只见他嘴角带着微笑,双手轻轻抚仙,或揉或托或挑,双手稳健有力,一派从容潇洒。再听他演奏的乐曲,显然极擅此道。
至于陆轩,则闭目盘膝坐在地上,似睡非睡,依旧是那副冷漠高傲的神情。
林廷陈弹奏的正是古琴曲中,最有名的《高山流水》中《高山》那一段。
此曲颇有些来历,传说先秦时证明的琴师俞伯牙在野外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前来砍柴的樵夫钟子期竟然能够听懂曲中的意味,发出“巍巍乎高山”“洋洋乎流水”的感叹,二人遂成好友。
钟子期去世之后,伯牙摔碎琴弦,终身不在演奏,以示知音不再,弦断有谁听。
老实说,林廷陈这曲弹得不错,一派突兀洪亮,如同有一座险峻高岭正迎面而来。似乎能够感觉到那掠过高岗上的大风。
吴节在现代社会中正上一个古琴学习班,他拜的老师乃是国内有名的古琴圣人,据说是梅庵派的传承人。他在古琴上有些天分,可惜入门实在太迟,已经过了最佳的学习年龄。不过,基本的素养还是有的,眼光也高。
自然听得出这曲子的妙处来,一般来说,像这种以琴传讯以琴会友的演奏形式。若来的人弹奏《高山》,听的人觉得合了自己心意,会照例回一曲《流水》。
显然,林廷陈抱的就是这种心思,欲以琴音打动唐宓,寻一个红颜知己。
一想到这里,吴节心中就是一阵阵怒气翻涌而起。
这个时候,林廷陈的一曲《高山》终于结束,其余几个士子都低声称赞:“好一曲巍巍乎志在高山,林公子将这首曲子中山岳之伟岸已经表达到极至。可见公子胸怀宽广,吾等佩服。”
“方才我三人各自弹奏了一曲,奈何技艺有限,入不得不二仙子的法眼,道观里却是毫无东经。林兄这曲如此高妙,若我是那不二仙子,定要说一声‘善哉,子之心与吾同’,此又是一段佳话了。”
林廷陈有些得意,装着浑不在意的样子:“此曲林廷陈已经弹奏多年,可始终把握不住其中的意境。今夜却不知道是怎么的,心有所感,算是灵感闪现,竟如有神助,比往日却要好上许多。不过,终归还是有不到之处,只怕未必中了不二仙子的意。”
吴节再听不下去,抱着琴大步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众人同时转头,却见吴节和陆畅、陆爽三人走了过来,都是一脸的惊讶。
“好一个高山流水觅知音,林公子弹得一手好琴啊!”还没等吴节说话,身后的陆三小姐就笑着拍了拍手,“好听,再来一曲。”
这女孩子也真是邪得紧,自己未婚夫正在别的姑娘窗下大唱小夜曲示爱,换其他女孩子,早就醋劲大发,一张脸不知道难看成什么样子。
可她却是很兴奋的样子,又蹦又跳:“我就知道今天晚上有热闹看,这才跟了过来,果然这么多人,没白来一趟。”
说着话,她笑嘻嘻地跑到林廷陈身边,“弹得不错,有时间教教我!”
林廷陈被陆三小姐亲手捉住,一张脸羞得通红,尴尬得就要钻进地缝里去了,“三小姐,我,我,我……”
“别我了,究竟愿意不愿意啊。对了,你弹得这么好,里面怎么没有回音呢,那个唐不二,还真是作得很啊,我很不喜欢。”
“还没呢……”林廷陈已经等了半天,里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他额头上有汗水纷纷落下,走又不是,留又不是。
“哈哈,估计是人家瞧不上你的曲子,恩,可惜了,可惜了。感觉丢人了吧?”
经她这么一打岔,看到林廷陈被捉弄得无地自容,吴节心中的怒气却突然平息了些。他算是明白过来,这个陆爽和他二哥一样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典型的天然呆,遇到这种人,就算是林廷陈这种骄傲的人物也是被动挨整,毫无还手之力。
“的确是看不上我的曲子。”林廷陈镇定了些,难得地露出一丝苦笑,然后用恼怒的目光看着吴节和陆畅:“你们来做什么,也想弹上一曲吗?”。
吴节会不会弹琴,技艺如何他不清楚,可陆胖子本就是草包一个。
陆畅立即就不高兴了:“怎么,不许我来看美女啊?”
“大煞风景。”
“斯文扫地。”
“如此风雅的场合,竟然钻出这么两个粗鄙之人,晦气,晦气!”
三个士子同时摆头。
“你们,你们……”胖子气得暴跳如雷,就要上前揪住那三人。
正在这个时候“嗡!”一声,有人轻轻拨动了琴弦。
这一声力度十足,却悠长缠绵,如同一声长长的叹息,立即将众人说话的声音压了下去。
古琴曲讲究的是中正平和,其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如此才算得上典雅。可这种悲伤却不是越悲越好,得哀而不伤。如此才与儒家的中庸二字,和“读”暗合。
偏偏这个音符极劲伤痛之为能事,好象恨不得要将听众的眼泪都勾出来一样,就意境而言已经落了下乘。
众人同时觅着声音看去,却见吴节已经盘膝坐在地上,将那张来凤古琴放在大腿上,自顾自地弹了起来。
正是《胡笳十八拍》,这首曲子乃是汉朝人蔡文姬所做,一共有十八章,每章一拍。叙述的是她从小遭遇战乱,被匈奴劫持,骨肉分离的哀痛。
他前段日子在现代社会时,每日都会弹上一曲,可穿越回现代社会的次数越来越少,缺乏练习,手法未免生疏。
刚弹不了两个旋律,手指就是一僵,竟然走了调。
“扑哧!”旁边的陆三小姐就乐了。
其他几个书生也同时轻笑起来:“就这种琴艺,三岁小儿也不过如此。”
“琴艺技巧的且不说了,单就这曲子中所传递出来的这份声嘶力竭的伤痛,就已经大大地不雅,真真是脏了耳朵。”
“呵呵,吴节兄,你这曲子弹得还真好啊,佩服佩服!”林廷陈嘿一声跟着笑了起来,刚才他被陆三小姐一番话挤兑得丢尽面子,以为是吴节特意将陆爽引来给自己难堪,心中自然是又气又恨。
得了这个机会,自然要大大地挖苦一番。
“你们,你们这些狗东西说够了没有,讨打吗?”。陆胖子大怒,捏紧了拳头。
吴节却不在意,别人说好也罢,说歹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借这琴音告诉道观里的唐宓:我吴节来了。
之所以选胡笳十八拍这首曲子,主要是因为唐小姐的身世和蔡文姬有几分相似。
若唐宓真的有心,定然能听懂这曲子里的含义。
无论其他人如何嘲笑,如何面脸鄙夷,吴节依旧一脸的恬淡,仿佛其他人都不复存在,都被这一篇撕心裂肺的伤痛所掩盖了覆灭了。
看到吴节如此镇静,众人都是一呆,同时安静下来。
那陆轩依旧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很快,吴节就弹到第十拍。估计是手已经弹得热了,技巧渐渐圆熟起来,音乐声也有模有样地连成一串。
一种莫名其妙的伤痛之意慢慢弥漫开来,让人的心也禁不住随着那音乐声一点一点绷紧。
“这曲子,听得有些揪心啊!”这种音乐实在太哀伤了,就连活泼好动的陆三小姐也突然难过起来,忍不住小声嘀咕。
可是,弹了这么久,道观里还是没有任何响动。
难道,唐小姐真得就听不明白吗?
是啊,她肯定不知道我吴节已经进了陆家族学,也不知道我就在她的身边。
咫尺天涯,大概就是如许场景。
吴节心中不禁有些浮躁,心神微乱,手上的动作也是一僵,音乐声又乱了起来。
“不好不好,这声音听得人有些烦躁,你心已乱,这曲子也不用弹下去了。”陆三小姐忍不住伸手掩住耳朵。
林廷陈也冷笑:“弹到这里,你这曲子已经变成噪音,还用试下去吗?别说不二仙子,就连我们也听不下去。不用再试了,回去吧。”
“对,不要再弹了。”另外一个书生接嘴:“弹这么差,把节奏绷这么紧,我们听了除了揪心,除了紧张,却感觉不到任何好处。吴节,如此烟火气十足的曲子,也只有你才能弄得出来。想打动不二仙子,无疑是痴人说梦。”
“哈哈!”几个书生也觉得吴节不自量力,都大声地笑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道观里突然响起了古琴的声音,这声音洁净得更水一样,从人心底慢慢流过。
让人的心都顺着这曲子渐渐变得透明,变成青天一碧,空阔万里。
这一曲吴节却是识得,正是《普庵咒》,是南北朝时候的普庵禅师作的曲子。《普庵咒》描写的是古刹闻禅,庄严肃穆的法曲。也就是《笑傲江湖》小说中所说的《清心普善咒》
佛家的乐曲讲究的的是天人交融,只小小一段曲子,立即让吴节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刚才那一取《胡笳十八拍》虽然弹得让人心中烦躁,可其中的悲伤之意却正好击中了唐小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这是在用琴音来让她自己平静下来啊!
看来,选择这首曲子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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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琴为心声
第一百四十二章琴为心声,到网址
第一百四十三章 笑傲江湖
这还是吴节第一次听唐宓弹琴,在以前,他甚至还不知道唐小姐的技巧高到这等程度。
只听得这一声声音乐中正平和,宛若吹过松林的清风,将那一潮潮碧涛吹微微涌起,又淡然地平复,竟不留一丝涟漪。
他刚才还躁动不宁的心绪,也渐渐地平静下来,熨贴了,舒展了,甚至还带着一点懒洋洋的惬意。
凭心而论,这首曲子的旋律非常普通,来来去去就那一小段。可就在这种不停的简单重复中,却好象带着一种让人瞬间宁静下来的魔力。
清音普善,佛门梵唱。
“啊!”
“是不二仙子的琴音。”
“她是何等人场……居然为吴节这样的人演奏?”
立即就有一阵低低的sāo动,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议地目光看着吴苹。
就连那陆轩也猛地睁看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再看那吴节,却依旧是一脸的淡然,依旧毛躁地拨动琴弦,可在唐小姐琴声的影响下,已然不成曲调。
“嗤!”睁开眼睛的陆轩轻笑一声:“我道是不二仙子真被吴节的胡笳十八拍给打动了,原来是她不胜其扰,这才忍不住出手压制。吴节兄,好心计好手段啊!可叹我等每夜抱琴而来,吟风弄月,手挥七弦,却比不过吴苹兄的弹棉花。早知如此,就带一口破锣过来了。”
“哈哈!”众人都大声地轰笑了,这其中,陆爽那没心没肺的家伙笑得更是弯下腰去。
只陆胖子有些担心地看着吴节心中叹息:吴节的琴艺也就入门的水准,同陆轩、林廷陈他们比起来,差得老远。琴艺较量,来不得半点虚假。看样子,节哥这张脸,今天只怕是要丢尽了。哎,我出的什么馊主意弹什么琴啊!
想到这里陆畅又是懊丧又是恼火,埋着头悄悄拉了吴节一把,示意他随自己离开。
吴节抬头朝陆畅笑了笑,笑得云淡风轻。
在以前,吴节和陆胖子交往都是一副随和而不正经地模样。如今,却好象是换了个人一样,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儒雅之气镇定自若,充满自信。
这表情让胖子的手垂了下来。
这个时候绿竹观里的琴声突然消失,估计是发现吴节弄出的噪音停了下来,不愿再浪费力气演奏了。
只一丝余音袅袅不绝,拖曳得老长老长。
吴节表面上看起来从容恬淡,可听到唐小姐的琴声消息,心中却微微有些着急。看起来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来了,不行,必须把这个讯息传递过去。
那么,该用什么法子呢?
对了,流派。
古琴在其传播和发展的过程中根据技法和演奏风格的不同,形成了许多不同的流派。
比如广陵派、岭南派、浙派、虞山派,各自都有鲜明的特点。
比如吴节的老师就是梅庵派的传人。
梅庵派是清朝时出现的,其演奏特点是流畅如歌,绮丽缠绵,吟揉幅度较大,对技巧要求很高,入门相当困难。
现代古琴教学拜丰富的资讯若赐,各派之间也经常交流互动,必须取长补短,早就屏了门户之见。因此,各门各宗虽然保留了其独特的地方,可风格上已经逐步归于统一,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在古代,这种门户之争却非常jī烈。每个琴手都有衣钵传承,演奏的时候也非常规矩,生怕一个音符弹得差了,得罪祖师爷。因此,他们的个人风格或者说门派风格都十分强烈,强烈到原生态的地步。
而个门派的风格之所以不尽相同,很大程度是因为地域之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东西南北,风俗xìng格不同,对音乐的理解也有极大差异。
如真实历史记载的那样,自唐朝起,古琴演奏已有明显的地域琴风见于著录。唐初琴家赵耶利所述:“吴声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延,有国士之风。蜀声躁急,若jī浪奔雷,亦一时之俊。”
只要是略微懂得琴艺,任何一首曲子一入耳,就能基本上断定演奏者是那里人氏。
而刚才唐宓所弹奏的那曲《普庵咒》就是泛川派的代表曲目,即便是一首佛教音乐,隐约中却蕴涵些许刚劲的险峻的力道。
“对,就用泛川派的风格在弹一曲。”吴节立即有了主意:“只要这曲一出,唐小姐想必知道演奏者是四川来的,与她有莫大干系。”
所谓泛川派,成于清朝年代,并不存在于这个时空。可泛川派的前身乃是蜀派,承袭的是汉朝司马相如和卓越文君的衣钵。当年,司马相如就是靠着一曲〈凤求凰〉,打动了大才女卓文君的芳心。
唐小姐就是他们的传人。
说起来,蜀派和泛川派本就是爷爷和孙子的关系,大家都是一家人,也没多大区别。
想当初,吴节在随老师学琴的时候,也接触过不少其他流派的演奏技巧和曲目,泛川派的曲子倒也会一首,恰巧就是刚才唐宓所弹的〈普庵咒〉的一个变种曲目。
就是〈笑傲江湖〉,九六无线台同名电视连续剧吕颂贤版的主题曲。
这却是流行音乐了,不过,因为使用的是〈普庵咒〉的旋律,本身就带着泛川派那种峻急奔放,气势宏伟的独特风格。
说起来,当初古琴学习班里的学员,除了几个为了考级的小学生外,大多是退休老年人,去那里学习,不过是为了陶冶情操,属于玩票的xìng质。
老实说,古琴的旋律对现代人来说非常沉闷无聊,为了扩大生源,留住学生。
老师索xìng改编了不少流行歌曲,用于jī发学生们的学习热情,什么〈东方红〉、〈卡农〉、〈月朦胧鸟朦胧〉,用古琴一弹,味道怪怪的。
只这首笑傲江湖,非常时候古琴,弹起来慷慨jī烈,非常动听。
当初,吴节本就是一个金mí,学起这首曲子来也是特别上劲。当初,他甚至还幻想过,自己在弹这首曲子的时候,如果身边有个吹萧的妙龄少女,那滋味,美得很。
想不到,现在却用在这个场合。
心中有了主意,吴节轻笑出声,右手拇指用尽全身力气一弹,左手飞快揉弦。
就是一声如钟如罄的洪钟大吕。!。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襟晚照
不得不承认吴节手指的力度很大,单就这一声而言,还真有些像模像样,甚是浑厚0
陆轩和林廷陈都是心头一惊,可听不了两句,陆轩还好,他本就是一个内敛yīn郁之人,可林廷陈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吴节,今天还真是豁出去不要脸了,他弹的这首曲子不就是《普庵咒》吗。
刚才不二仙子这一取已极尽完美,吴节却要班门弄虎,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难道说,他想用不二仙子最擅长的曲目来引起她的注意?
这情形仿佛是一个刚学会写字的三岁孩童,偏偏要和王羲之比书法,丢脸在所难免。
林廷陈这一笑,其他书生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陆胖子则长叹一声,颓然地将头低了下。他已经记不得这是吴节今天晚上第几次出丑了。学堂里的人都知道他和吴节好得同穿一条kù子,吴节丢人,也是他陆畅丢人口先前他还挥舞着拳头同几个书生喝骂,可看到吴节搞了这么一出,胖子连替他撑场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三小姐这次却没有跟着起哄,实话说,小姑娘虽然是个不知轻重的孩子口可却也知道好歹,再加上她和二哥相善,无形中对吴节也有好威。
见吴节如此丢人,心中却大为同情。
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小声道:“吴节,走了走了。”
却没有反应,吴节的乐曲已经不紧不慢地响起。
“走了,别丢人了……就这样吧,不过是一个道姑而已,没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三小姐摆了摆头:“你不懂琴艺,和大哥和林廷陈他们比根本就不公平,算了……”
就在这个时候,吴节突然转头微笑着看了陆爽一眼:“多谢三小姐好意你信不信,只需片刻,不二仙就会被吴节的琴声打动。”
“怎么可能?”三小姐哼了一声,见吴节不听劝告,心中却有些恼了。
其他书生也都同时冷笑。
三小姐就是个桀骛的xìng子,见吴节不听,立即爆发,手上用力正yù将吴节狠狠地从地上拖起来口可就在这个时候,吴节的手下却是一变,一串古怪到极至的音乐如蜂拥而至的潮水,突然轰隆而来。
一片扑天盖地的大浪让她禁不住心中一凛,手上却是一松口还没有等她缓过劲来,又是一道银亮大浪,接着又是一道。
犹如十五那天的钱塘大潮,沉沉莽苍,一线东来无休无止,让人无法呼。
没错,这就是《笑傲江湖》
这曲子是如此的古怪,同这个时代的音乐不同,曲调险峻奇诡却音域宽广,表现力之丰富,却不是古人所能想象的。
虽然还无法接受这种风格的乐音,可再座众人,除了陆胖子,谁不是其中的大方家,否则也不会来抱琴而来,试图以乐音打动美人芳心。
吴节所弹奏的这曲音乐中,又一种无可匹敌的气势,是一个阅尽人世沧桑的老人正在回忆他雷霆闪电丰富多彩的一声。是江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威慨。
是浓烈得再化不开的英雄气。
只瞬间,所有的人都被这豪迈而气势深深笼罩。
这就是吕颂贤版的《笑傲江湖》,这是在《普庵咒》主旋律基础的再创作。
相比起古曲,流行音乐的最大优势是直指人心,就想一个只放大镜,将你心中的爱恨情仇,甚至一个普通的情绪无限放大,放大到你控制不住的地步。
娱乐产品,流行文化,已经将音乐中身上被人为附加的哲学、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彻底屏弃,还原到本质上来。
陆三小姐的手定在了空中,她本就就是一个极度敏感的少女,如何抵挡得住这样的冲击。
整个人如中了梦魇,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牙齿咯吱乱响口再看其他书生,也都被这首怪异到无法想象的曲子震住了,泥塑木雕一般。
再没有比泛川派那种雄伟、俊奇的风格更适合这种音乐了。
一曲终了。
吴节并没有停下双手,音声又是一变,这次是黄沾那首同名曲。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吴节的嗓音并不好听,甚至还有些沙哑,可二世为人,两重人生加起来心理年龄已经超过了四十,在他眼中,在场众人都是孩子。
也只要他吴节才能深刻地理解这首曲子的真意口“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这已经不是接天大潮了,而是潮水平复之后的海天空阔,一叶扁舟风雨啸傲。
是一轮明月高照下的,烟雨苍茫口是淘尽繁华之后的清风入吹我衣,豪情潜伏,只剩看尽人世,阅尽起落浮沉的潇洒归去。
这就是笑傲江湖。
陆爽还在不住颤抖,眼泪却是连串而地落下。朦胧泪光中,眼前这个看起来毫不出sè的男子却化身为魏晋高贤,在竹林之中,弹琴长啸。
这样的情形看得人心中喜欢,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那是一个独特的世界,无法进入,只能仰望的世界。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夜sè突黯淡下来口漫天繁星再看不见,只一轮明月不知什么时候在夜云深处弹出头来,幽幽暗暗,将世界照得如有白纱浮动口真真幻幻,再分不清楚。
终于结束了,余音未消。
将琴放下,吴节一振衣袂,大步朝绿竹观走去,高声吟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他已经可以肯定,唐宓已经通过琴声知道演奏者来自四川,并与她有莫大关系。也听出了自己的声音口因为唐小姐身份的关系,吴节也不能站在观外大喊,却通过琴音,通过歌声告诉她,吴节来了。
谁胜谁负天知道,只要彼此平安,只要咬牙坚持下来,天塌不下来,总会有拨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
就在这个时候,道观的门突然打开了,唐宓带着一个小道姑和一个中年fù人走了出来口微微一福。!。
第一百四十五章 摔琴
“出来了,出来了!”
几乎所有的书生都同时张大了嘴巴,陷入mí乱和震惊。一直以来,唐不二在他们的心目中无疑是女神的化身。在陆府中,唐小姐身份非常奇怪,不过是一个家庙的主持,也不过是寻常人物,陆公要亲自打招呼让闲杂人等不得去随意叨扰。而且,她琴艺高超,又有诗词流传出来,皆是精美词句。
再加上她又生得huā容月貌,这就更加让人倾慕了。
古代有一句话叫着:女子无才便是德。
也就是说,女人读书明理之后,眼界开阔了,难免会有别的心思,这对古代的男权社会无疑是一种挑战。
就因为如此,很多女子都是大字不识一个。没文化,言谈举止自然就显得土气和无趣,和士子们自然也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在大多人眼中,普通女子只不过是用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工具。结婚这种事情不过完成一个社会责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足欹,和爱情毫无关系。
因此,古代读书人的所谓的爱情大多寄托在青楼女子身上,也传出了不少佳话。
当然,名门望族的女子还是要读书的,可惜数量实在太少,一般人也接触不到。
实际上,古人的爱情大多与婚姻无关,很多时候只是一种男女之间的风雅集会,诗词唱和。那种一见面就脱衣服áng,公鸡对母鸡,公鸭对母鸭,实在太下流了也不符合读书人的身份。
就因为才女是一种稀缺资源。出了这么一个。大家自然是趋之若骛,捧到天上去了。别说能够见上唐小姐一面,就算是能够用琴声打动她的芳心,能够让她哪怕和上一曲,也是一件让人莫名jī动的大事。
可万万没想到,吴节这一曲竟然让神仙一般的不二仙子亲自出门迎接,这这这……这怎么可能……虽然说吴节的曲子实在好听,虽然说他刚才所朗吟的这首五言绝句精妙异常……可心里怎么就那么不是味呢?
很多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唐不二。忍不住定睛看去。
却看到一张完美的面庞。
在月光中,那张白皙的俏脸散发出一种如同羊脂白玉一般润泽的光辉,再加上她身上的水田道袍,高高挽起的发髻下如同白天鹅一般修长幽雅的脖子,那种圣洁的气息让人无发呼吸。
所有人都呆住了,沉浸在这种无可匹敌的美丽之中。
“来了,来了,这么些日子,我是如此地想念着你。宓儿,你清减了。瘦了。吴节终于见到了你。”吴节心中微微酸楚,心思有些恍惚,心中有一个声音不住叹息:“从四川到京城,一路山重水复。一路千辛万苦,终于赶到了,我没有迟到。只不过,这次团聚却没办法说出我心中所思所想,咫尺天涯,想见不能团聚。却是最大的无奈。”
“吴节见过唐仙子。”
“吴公子这一曲慷慨jī烈,长歌如潮,非有大xiōng襟之人不能歌以吟之。好一句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颇有古代大隐贤人之风,质高行洁,不二忍不住出观见面,一见之下。果真如此。”
唐宓面sè一派平静,内心中却有酸酸楚楚的滋味涌起来。这么长时间了,本已绝望,可眼前这个男子却千里迢迢追来,顾不得山水寒,也顾不得世世纷纷孤影凌乱,就这么来了。
我早已经知道你已经来了京城,我这陆府是什么地方,却不是任何人都能进来的。
偏偏你就这么来了。
一曲风月啸傲,一曲谁胜谁负天知道,不是明显地告诉我要坚持下去吗?
士贞啊士贞,你还是不明白唐宓的心,唐宓就没想过要逃避。在没见着你之前,我怎么就甘心离开这个世界。
士贞,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已经明白了,我会好好活下去,我等着你。
……
同士子们的mí醉不同,陆畅陆爽兄妹这两个二货却是另外一番表现。
“好漂亮啊!”陆爽已经彻底被唐小姐的美貌震撼了:“不可能,不可能,我也是一个女子,怎么可能被别的女子的美貌震住。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万,可美成这样,不正常。我为什么就不能长这么白净?爹爹娘,我讨厌你们!”
这也不科学。
而那陆胖子好象天生对女人的美丽不敏感,也不像他人那样一副猪哥相,反得意地哈哈的笑起来,不断挑衅着林廷陈陆轩等人:“笑,哈哈,笑吧,看你们还怎么笑话节哥。你们一个个装出一副绝世高才模样,刚才想必已经在不二这里显摆了许久吧,可结果呢,人家理你们了吗?还是咱家节哥厉害,几曲下来,连不二仙子也巴巴儿地出来迎接。看你们还敢小看他,哈哈,老子好痛快,痛快得要死了!”
这笑声非常地不和谐,所有人都转头怒目而视。
“怎么,不服气啊,不服气再和节哥比赛一次,唐不二来评点胜负。”胖子用牛眼狠狠地瞪还回去。
吴节被这两个二百五弄得哭笑不得,只要回唐宓的话,将岳母写的那张字条找机会递过去。
这个时候,陆轩强先一步走上前来,直接插在吴节和唐小姐面前,风度翩翩地一施礼:“久仰不二仙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如那月中仙子,超凡脱俗。在下坐都督府太常寺少卿长子,陆府长孙陆轩,见过不二仙子。”
吴节心中大怒,这不是插队吗?
MLGB的,当年在大学吃食堂的时候,老子就经常被班上几个横行霸道的女同学插,如今穿越到了明朝,你也来这一手。还报上一连串来历,不就是想说明你是陆家的长孙。身份尊贵吗。好叫我的宓儿高看你一眼吗?
什么东西!
况且,你横在我和唐小姐中间,我还怎么带信。
“哦,原来是陆轩公子,我也听说过你的名字,都说你是陆家第一才子,未来的青年俊彦。诗词文章,都是极好的。”
唐小姐不为人知地微皱秀眉。淡淡地应了一句。
不过,不得不承认,在月光下,陆大公子一身月白儒袍,再加上生得俊美得如同女子,还真是光彩造人。同他一比,吴节也就是一个普通人。
可惜陆轩并没察觉到唐小姐心中的不快,他还沉浸在不二仙子的美丽之中。
微微用余光看了吴节一眼,也是有些得意,吴节的琴艺古怪。刚才那首五言也是极好,可个人形象风度气质却比不上我陆轩。况且,你的身份不过是一个穷秀才,怎比得上我陆家大少爷?
才子配佳人。你吴节虽然有几分怪才,却怎么比得上我这个浊世佳公子?
正带自得之时,唐宓却是一拂袖子,对身边的小道姑道:“我刚才听到有高贤抚琴,兴头一来,就出观与之相会。却不想半路碰到了浊物。兴致已尽,回去吧!”
“是,仙姑。”
说完这句话,唐宓深深地看了吴节一眼:“吴节公子,你刚才这一曲慷慨jī扬,气象甚大,正是我蜀派的三味。公子已得了其中精髓。只可惜技巧上还有些不到之处,可惜了。”
吴节如何不懂得唐小姐话中之意,道:“还请教。”
唐宓一挥袖子,转身朝观中走去,幽幽道:“今日已经没有兴致,吴节公子若有意学琴,以后随时可进道观里来。琴艺一物,需与同道切磋交流才会有所提高。”
“啊!”又是一片惊呼,然后是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吴节大喜:“吴节怎敢推脱。”
身前,陆轩一张脸涨得通红,身体不住颤抖。他自视甚高,以为天下人都该高看他一眼,全世界都该围着他转。而且,有因为身份关系,自尊心也是变态的强。
如今,却在唐不二面前吃了闭门羹。
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如此打击,心口一疼,一身又热又躁,顿时说不出话来。
等到唐不二进观,林廷陈这才走过来,小声道:“大公子,走吧,我看这唐不二也是肉眼凡胎,识不得你,反对他人青眼有加。不儿仙子诺大名气,依我看来,也不过如此,林廷陈大失所望。”
陆轩颓丧地摇了摇头,一串眼泪却滴了下来。
林廷陈还要在劝,陆轩却转身,怒喝:“住口,不许在背后说不二仙子,林廷陈,我对你很失望。”
经过这一闹,众士子也没有了兴致,随着陆、林二人的离去,也都各自散了。
“哈哈,今天晚上真是好戏连台,林廷陈和陆轩竟然狗咬狗。哈哈,这一趟真值!”胖子高兴得又跳又叫:“等下回去,我得把这一幕跟娘好生说说,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看你那副小人嘴脸。”三小姐脸sè却难看起来“你们还都当她是大美女了?”
“对呀,不二是很漂亮啊!”胖子随口回答。
“不就是白一点而已,也不知道sī底下抹过多少脂粉。还有她有点胖,不好看。”陆三小姐非常不服气:“你们男人都不是东西,看你们刚才那副见到女人时的丑态,恶心死我了。吴节,你说,那唐小姐有没有我漂亮?”
吴节依旧将目光落到那绿竹林中道观:“三小姐,琴卖不卖,要不,我拿稿子来换?”
“你……想还真想过来跟这个狐狸精弹琴论道。”在口中,唐小姐已经变成狐狸精了。
陆小姐突然想起吴节刚才盘膝坐地,高奏鸣琴,笑傲江湖时的风采。
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啊!
男人的相貌真的不甚要紧,关键是要有气度。这种睥睨尘世的自信豪迈,在以前,我却只在爷爷身上看到过。
看着吴节磊落的身影,三小姐目光也mí离了,心中没由来地大怒。
一把抢过吴节手中的琴:“不买,本姑娘可不是傻子,会给你这张琴去讨好别的女人。”
胖子插嘴:“小妹,你又不喜欢弹琴。这琴你买回来之后根本就没听你弹过一次,便送与节哥又如何?”
“本姑娘虽然不弹琴,我喜欢摔琴玩,喜欢听那种声音,怎么了?”
陆三姑娘猛地将琴往身边那块太湖石上一摔,立即摔成了碎片。
眼泪却汪洋一般流下。
“都是一群可恶的东西,不是人!”小姑娘大声哭泣中,转身跑了。
……
“这女魔头怎么了,好奇怪?”死胖子抓了半天脑袋,死活也想不明白。
正在这个时候,道观里又响起了一声手指拨动琴弦的声音,很响,带着强烈的下滑音。
就好象是有人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应该是唐小姐。
吴节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面庞微红:“胖子,走了!”
“真是奇怪,哈哈,今天晚上女魔头这一哭,就跟圆满了。从来都只要她捉弄人的,今天居然被你一句话整哭了。厉害厉害,佩服佩服,大快人心。”
二人转身,在田埂上慢慢走着。
吴节淡淡一笑:“你这鸟人真是可恶,看到自家妹子哭,居然很高兴的样子。对了,稿费记得送我家去,我明天去买张古琴,刚才那张琴真不错,摔了怪可惜的。”
胖子:“没问题,钱吗,小意思。对了,你先前吟的那首诗写得真好,谁作的?”
“我写的。”
“不可能,少骗人了,你也就是文章作得好些,诗词还是不成的。”
吴节张了张嘴,想念上一句什么,想了想,却算了。
脸上有一点点凉,抬头看去,月光依旧,却有几滴雨水落下。
土丘上,那口铜钟依旧黑油油的,只青蛙在叫个不停,让夜sè无比静谧。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稻huā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这就是吴节此刻的心情,愉快,安宁,从容。
好,明天就去买琴,然后每日过这里来与宓儿相会。至于如何进陆府,让死胖子负责。
这算是一场恋爱吗,或许吧,实在是没有经验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不好,可若不〖自〗由恋爱一次,人生总是有缺憾的。
至于乡试,还有一个月,不急,反正无论如何,吴节能中的。
唐宓,我会让你为我骄傲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像想象那样顺利
吴节走出陆府的时候,连老三只经等在大门口,一个箭步走上来!
“公子,可算等着你了。”吴节大为惊讶:“连老三,你怎么在这里。”连老三一恭身:“公子,往日间天还没黑公子一准回家。但今日等了半天,左右也等不着人,蛾子姐就着急了,命我去学堂寻你。可到学堂之后,却听人说你和陆二公子一道出去了。小的也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寻思着陆家门规森严,陆二公子也不可能夜不归宿舍,总归有回府的时候,就在这里等着,可巧等着你了。公子,我已经叫了马车,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若再耽搁,仔细那蛾子恼了,寻个由头将小人一痛臭骂?”说起蛾子,连老三憨厚一笑,显然也是很畏惧的。
吴节一笑,心道,你怕蛾子,我何曾不也是拿她头疼。
就上了马车,一道烟回家去了。
最近得了陆胖子许多稿费,吴节的日子越发好过起来。到如今,有房有钱,在北京城中也算是中等偏下人家。
连老三也没去码头扛活,整日在家里打熬力气。
他最近倒是找到了目标,前一阵子让吴节将陈氏太极的拳谱传授给了自己。如今正沉mí其中,练得废寝忘食,据他所说,只需在过两三年,将这套拳法的真意吃透,放眼全天下,也是宗师级的好手。
因为有了传功之恩,连老三对吴节越发地恭敬,完全将自己放在了奴仆和徒弟的位置上,让吴节也很无奈,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身边始终跟着这么一个中年仆人。
回家之后,蛾子一见吴节,就担心地上前来,又是问吃饭没有,又是shì侯他洗脚换衣服,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
吴节倒有些不习惯了,迟疑了半天,才忍不住问:“蛾子,我今天回来得迟了。”
“恩,知道了。”
“你不……不生气吧。”“我为什么生气,你在外面,总归是有正事要做的,一个大男人整日呆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这个好象不是你的禀xìng”吴节笑笑。
“公子还待怎地?”蛾子眉毛终于竖了起来,恢复成吴节熟悉的样子,怒道:“这么晚还不回家,你跑哪里去了,不知道我们都为你担心吗?公子你就是个不省心的,你身子好不容易才好起来,出去受了凉,又病到了可如何好?我不是不想发怒,实在是,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乡试,我是不想和你闹罢了。”
不知怎么的,见蛾子一脸怒容,吴节反松了一口气,笑道:“乡试有什么要紧的,我反正是能过的。对了,今天晚上我去陆府见着唐宓了。”“啊,见到唐小姐了,阿弥陀佛,总算找着人了。”蛾子心中欢喜,念了一声佛,又急切地问:“她在府中还好吧,被人欺负了吗?公子,快快想个法子救她出来。”
“还好,还好,唐宓一切都好。”吴节将自己今天进陆府之后的事情同她详细说了一遍,道:“她现在是个出家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只唐夫人的处境不太好。”
“唐夫人哎!”蛾子本想在说些什么,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唐小姐那里公子你还能见着面吧。”
“应该还可以,我来想法子,毕竟那封信还没有递过去。”
第二日,吴节起了个大早,就带着连老三去了一家乐器行,买了张古琴,虽然比不上陆爽摔的那只,但质量还算不错。
就让连老三带了琴回家,自己则坐车去了学堂。
今天学堂的气氛很是诡异,刚一进门,就感受到一群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几乎绝大多数学生的眼睛看吴节都是很不友善。
尤其是那林廷陈,眼睛里更是恼恨得快要喷出火来。
估计是昨天晚上吴节以琴声打动了唐小姐一事已经传开,得到众人心目中女神的青睐,已经犯了众怒。
吴节却不畏惧,一一用目光回敬过去。心中冷笑:你们这些混蛋,唐小姐可是我的未婚妻,若不是命运多舛,她已经是我的老婆了。你们这些家伙,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断断不可容忍。
奇怪的是,本应该最恨吴节的陆轩却一身颓丧地坐在位置上,用右手支着下巴,一副软弱无力模样,神情木讷,行尸走肉一般,看样子受了不小的打击。
吴节也不放在新上,回到座位上,却发现胖子和他大哥一样颓丧,整个人如一堆烂肉般趴在桌上睡觉。
吴节倒是疑huò,问:“陆畅,你怎么了?”
“哎,别烦我,实在太累了,让我再睡一会儿吧!”胖子发出惨烈的悲号:“我睡得实在太迟了。”
“怎么了,熬夜?”
胖子回答说,昨天从绿竹观回去之后,他还背了半天书,又作了一篇文章,熬到鸡叫才上了chuáng,这种日子他已经坚持好几天了。
吴节吃了一惊,想不到陆畅居然如此用功:“你这么用功,身子吃得消吗?”
“怎么吃不消,我胖嘛,身大力不亏,总比别人能扛。嘘,小声点,别叫其他人听到。”陆畅一脸得意,咬牙道:“哼哼,等着吧,
我一定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大吃一惊。熬夜算什么,身子亏虚算什么,就当减肥。”
吴节默然,心中也替这个兄弟高兴,这家伙省事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死胖子却伸手捅了捅吴节的腰:“节哥,换个位置,你的座位靠墙,也好睡觉。”
不片刻,代先生就进来了,开始上课。
照例是念两篇范文,一篇是陆轩的,另外一篇则是林廷陈所作。
二人却没有丝毫的得意,那陆大公子依旧是那副神游矢外的模样。
至于陆畅,却将头靠在墙上,表情始终保持着似笑非笑模样,仔细听去,口鼻间却已经发出轻微的杆声。能睁着眼睛睡觉,死胖子功力深厚。
吴节铺开纸,开始动笔。
他今天的事还真不少,首先得完成三千字的《石头记》,然后则是要给陆畅写八股文的写作方法。
到晚上,还得想办法让陆二公子带他进陆府,看能不能再次见到唐小姐。
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切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第一百四十七章 考试季
鹅毛笔写起字来就是快,等代先生将两篇范文念完,又评点了半天,吴节已经写了两千来字,堪堪将《红楼梦》中贾宝玉与秦钟见面那一节写完,就停了下来。
老是抄书也没什么趣味,手也热得全是汗水,喝了一口水,准备休息片刻。
依从前那样,代先生念完这两篇范文之后,就回开始讲授八股文的写作方法。
可今天他却换了一个huā样,出了两道大题,让大家用一天的时间作完。
这可不太容易,如果不靠抄袭,就〖真〗实水准而言,要作一篇千余字的八股文,吴节也需要仔细斟酌字句,推敲题意,起码得用一两个小时。两篇下来,一整天也就过去了。
吴节觉得这事有些麻烦,正打算随意抄袭两篇对付过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代时升却说:“马上就是顺天府乡试,再座位各位大多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肯定不想错过这场考试。毕竟,乡试三年一届,若是落榜,又得挨上两年。十年寒窗,等得不就是这么一天吗?说不忐忑,说不战战兢兢如临薄冰,那也是假话。
“可是,你们在我们这里也读了这么久的书,代时生别的本事没有,可教出的学生中却没有蠢货。”他傲然一笑,背着双手道:“只要你们平日间认真听课,这乡试也不甚难。只不过,考场之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考官的禀xìng、口味,阅卷宫的心情精神,甚至誊录的好坏与否都有可能直接影响到你们的名字。”
“考官如何,我也没办法。可我却能调整好你们的精神气。”代先生声音大起来:“很多考生之所以考不好,大多是临阵之时心生畏惧,或者实在太紧张,拿到笔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平日里先生教授的东西也都忘得一干二净。如此败下阵来,实在冤枉。”
“从今天起,我莓日都会出大量的作业让你们做完全临摹考场中的情形用一道又一道的考题把你们都给折腾到麻木了,忘记你们姓甚名谁。这样将来上了考场……”你会发现那考题是如此的简单,轻松。开始吧!”
糟糕,看样子这个代先生是要采用题海战术来打题了。
吴节心中叫了一声不好。
实际上说所谓打题并不像一般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即便在现代社会的高考也大多采取这种笨办法。
只要题目作得够多,缺牙老太太咬虱子,总归是会咬上一颗的。咬中一颗,算是运气爆棚,打中两道大题,你就等着金榜题名吧。
这一套已经被后来的高考检验过,屡试不爽,具备极强的可操作xìng。
想不到代先生的观念也是如此先进。
一声令下,所有的学生都埋头写稿,就连陆胖子也醒了过来,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吃过午饭,陆家子孙没被允许回府,就在学堂里胡乱吃了些东西,继续做下一题。
吴节倒是轻松,随意从资料库里找了两篇同题的范文抄了上去,速度倒快。
写完之后,他又开始替陆畅整理起八股文的套路。
等到放学时,学生们才将第二道题目作完,都长出了一口气,放下笔,感觉有些累。
那陆胖子已经没有机会补足睡眠,一张胖脸已经发青,不住地打着哈欠。
眼见着就要放学,吴节正想着等下如何进陆府的事,代先生开始布置课后作业。
今天的课余作业实在……实在是太多了……
一篇八股文,小题;一篇策论;一篇五经文;一篇试帖诗。
这不是要人命吗?
等先生布置完作业离去,所有的学生都炸开了,连连叫苦。
吴节将写好的稿子交给陆畅,问他能不能带自己进陆庇死胖子一声悲惨的叫喊:“放过我吧,好汉饶命啊!这么多作业,我底子薄,又要看书,今天又是一个通宵,能不能改天啊?”
“改天,改哪天?”吴节也有些郁闷,老实说,今天的课后作业中那篇八股文还好,反正寻一篇抄上去就是了,策论也容易弄。就是五经文和试贴诗没地方抄去,需要huā些功夫自己写。
就算是他,也得熬夜。
“或许,过几天作业就会少些,等那时候再说。”胖子还在打哈欠,眼角竟挂着两粒金黄sè的眼屎,看起来tǐng可怜的。
吴节一阵无语,只得道:“好,等过几日再说吧。”
本以为留了那么多家庭作业,第二日的作业应该少些。
可事实并不以吴节的意志为转移,第二日代先生是没布置新的作业。而是换了个新huā样。
他先是把昨天课堂上大家做的题目发下来,让大家照自己的修改依旧再作一遍。
看得出来,代先生也是huā了些时间阅卷的,吴节所写的卷子因为是抄袭后人的作品,倒好些,可上面还是写了好几句评语,指出不当的地方。
至于其他的人的卷子,则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提出修改意见。
没办法,只得重作一便。
好在这两题昨天已经作过,也不用重起炉灶。好在吴节两篇文章中需要修改的地方并不多,只片刻就作完了。
写完之后,还有余暇,就又抄了两千字《石头记》
至于其他人,就痛苦了,该卷子改了一个上午,总算顺利过关。
可到了下午,却是另外一种huā样。
代先生将学生们的课后作业不按名字发下来,让大家交叉修改。
这一手看起来很随意,却非常促狭。吴节的作业落到陆轩手中,而陆畅的则跑到林廷陈那里去了。
当然,他们的作业自然是毫不意外地发到吴节和死胖子手里。
估计这也是代先生的蓄谋已久的主意,他就是要让彼此不对付的学生之间相互挑刺,就算是吹毛求疵,对学生们也是一种挑战和严格要求。
吴节和陆畅二人的作业自然被这两个仇家批得一文不值,他们对落到自己手中的作业也没有手下留情,一痛狠K,谁也别客气。
虽然对陆轩那鸟人心中反感,吴节却不得不承认,这家伙鸡蛋里挑骨头的本事不小,还是有些学术水准的,挑的错都正中吴节最弱的地方。
批改完,接着重作。
放学,又是一大堆课作业。
突然间,吴节意识到,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到乡试,考试季到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弦绷得要断了
*绷紧了是会断掉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七日,吴节虽然有海量题库支撑,可也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一日起chuáng,只觉得大牙疼得厉害,一mō,半边脸都肿了。原来是这阵子实在太忙,上了火,牙龈发炎。
这一疼,疼得心头一阵阵发慌。
蛾子吓得huā容失sè,赶紧着让连老三去请了个郎中回家,给他开了一剂药,服shì他服下,这才放吴节去了学堂。
到已经迟了,好在代先生还没到,否则也不知道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吴节看得出来,代先生是很看好自己的。只不过,爱之深,责之切,对付起他吴节来,也是格外不留情面。这段日子,就是因为五经文作得不好,还是被他训斥过几次。
坐回座位,陆畅照例趴在桌子上补瞌睡。
吴节见还有些时间,便磨了墨,用鹅毛笔粘了墨水,还是继续抄《石头记》。他已经好几天没写这本书了,不是故意不写,实在是没时间。
尤其是从前天开始,代先生的作业更是让人崩溃:拟提纲,将他从坊间买回来的考题范文拟一个提纲出来,并用论述文的方式说明作者为什么要这么写,又是怎么破题、承题、起股、中股、束股的。
提纲倒是好弄,不过是一两百字的篇幅,可后面的论述却需上千字,有的时候甚至比原文还多。
这东西又没有范文好抄,无法取巧,吴节也只能打点起精神,按照自己对八股文的理解小心地作起文章。
以吴节的基础,写起这种文章来自然是一点都不顺手,每写一段话,都要抓半天头皮。
好在现代人对于归纳总结这一套还是很熟悉的倒不至于出丑。
至于其他学生,早被先生折磨得不成人形,一个个面sè青灰,跟死人一样。
不过,吴节转头一想愕然发现,自己对八股文的理解好象比从前提高了一个档次,也将其中的写作规律mō了个门清。
现在就算没有范文在手,就算真上了考场,考题并不像〖真〗实历史上所记载的那样,吴节也能够麻利地写一篇像模像样的文章出来。
他心中一震,心下骇然:这个代时升果然了得,就连我这个纯粹的八股文门外汉在他手中锤打了这么一段时间也成了各中好手,若换成其他人,却不知道要提升到什么程度。
这家伙,如果在现代社会,至少是北大附中、黄岗中学国家特级教师的水准。
因为这段时间实在太忙,顾不得去见唐宓,吴节心中有些抑郁。
不过,转念一想马上就是乡试,唐小姐应该能够理解的。再说,她已经知道我吴节就在陆家族学,应该也不会太担心的。
至于《石头记》已经断更三天了。
就算是前段时间,吴节也没那么多功夫写太多章节就一天两千字吊着,做了九党。
本以为陆三小姐不知道会怒成什么样子,吴节也是替胖子担心。
可说来也奇怪自那天晚上之后,陆爽也没如吴节想象中那样不要命地催更,每当陆胖子把稿子递过去,她总是很大方地将几页春宫图还回来。
一来二去,那本春宫竟有一大半要回来,这让吴节有些看不明白。
不过,断更两日之后女魔头终于恼了,没办法吴节只能强提起精神,开始写稿。
写了半天他却发觉不对,这书屋中实在太安静了。
忍不住放下鹅毛笔,抬头看去,学生中竟然有一大半在睡觉。
同陆胖子睡得口水长流不同,其他学生毕竟还保持着读书人基本的仪态,只将右手支在下巴上,闭目假寐。可脑袋却不住地朝下点着,这情形就好象是正在啄食饲料的鸡群。
就连那陆轩和林廷陈也是一脸的疲倦,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是眉头紧锁。
可以肯定,乡试之后,一旦回忆起这段读书生涯,很多人都回在梦中看到代先生那张严峻的脸,然后被活生生惊醒过来。
默默地笑了一声,吴节正要继续写稿子,却看到代先生站在门口。
吴节忙踢了陆畅一脚。
陆畅mí茫地抬起头来:“计么?”
鼻子一热,却有一股热血喷了出来,落得一纸殷红。
他也上火。
死胖子这段时间的生活只能用地狱才能形容,他这人平日里看起来很不正经,可一旦发了狠,就要钻牛角尖,这段时间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两个时辰,整个人瘦了一圈,连往日那醒目的双下巴也消失不见了。
平日里同人说话,说着说着就走了神,一脸涎水地痴笑。
胖子流了鼻血,自然引起一通混乱。
等书屋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代先生神sè不变,缓缓地说:“上课了,继续写大纲。”
胖子扑哧一声将塞在鼻孔里的纸团喷了出来:“要死了,要死了!”
竟带这一口的后世的上海口音,听得人想发笑。
不过,想来也可以理解,陆家祖籍杭州,估计后世的上海人当中又不少是从杭州移民过去的。
众人都将脑袋耷拉下去,一脸都是麻木,看不到半丝儿活气。
“不过,不用写评述了,简单拟个大纲就是,写完就可以放学了。
“啊,太好了!”所有的学生都活了过来,低声欢呼。
代先生一笑:“今天就不留课后作业了。”
“太好了!”欢呼声大了起来。
代先生接着道:“这段时间,大家读书都很刻苦,我很欣慰。明日放假一天,不用来学堂了。行了,就这样吧,你们自己作题,写完就回家去。”然后再不废话,背着手走了。
“好!”所有的学生都站起来高声鼓掌,〖兴〗奋得脸sè发红。
已经到了八月二十,再有十来天就是乡试,这段时间读书实在太苦,大家都有些支撑不住。
终于得了个假期,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起了一个念头,明日得好生游玩一天,放松放松。不,今天晚上就开始。
楚馆青楼、茶社书肆、勾栏瓦当、西山的美景、卢沟桥的月亮,我来了!
立即就要人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咱们作个文会吧!”
这个提议立即引起一片附和。
吴节一笑,却不放在心上,今晚正是去见唐宓的大好时机,文会就算了,估计胖子一样会在家里读书,也不会奔参加。
这个时候,陆轩却站起来:“不用单独起个文会,有桩美事却要让你等知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裕王府的邀请
听到陆轩这么说,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同时问究竟是何等美事?
陆轩疲倦的面容一片平静,但大家还是能够从他红通通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得sè。缓缓道:“马上就是重阳节了。”
“是马上就重阳了。”旁边,林廷陈大概也是早知此事,故意出言凑趣:“不过,重阳过后马上就是乡试了呀,这和我们的文会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引起了大家的疑huò,都竖起耳朵听起下文。
吴节对他们的文会钟是不甚关心,反正他和陆轩、林廷陈也不对付,估计这两个家伙组织的活动也不会带上自己和陆畅。
就提起笔写起那份提纲,想快些将这篇作业弄完,还和胖子快些放学。
胖子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累得实在够戗,见吴节提笔,也醒悟过来,飞快动起笔。
陆轩的声音传来:“对啊,重阳节之后就是乡试。不过,大家别忘了,已到了秋收时节,农忙一过,就是打醺祭天的日子。按照往年的规矩,京城各公卿大夫都要举行一个祭天议事,摆个罗天大醺。我陆府本来也要依常例举办的,不过,爷爷身子不好,也没人主持。倒是裕王府那边有意与我府合办。大家也知道,打醺时需要焚烧一篇青词,这篇青词究竟由谁来写,尚需斟酌。”
“啊!”众人都悚然动容起来。
所谓青词,就是道教祭天是乞求老天降福的祈祷文,一般都用骈俪体。在祭祀时当众朗诵,然后在香炉里焚化。
当今皇帝是个虔诚的道教徒平日里都是一身道士打扮,连龙袍都不愿意穿。他用人也非常奇怪别的都无所谓只要打醺时的青词作得好了,就能得到他的宠信。因此,终嘉靖一朝,内阁中出了不少写青词的好手。比如当今首辅严嵩,比如次辅徐阶,比如李春芳。
因此,京城中的贵人们也都投其所好,大多在家中设置道观。
至此秋收时节,祭天是免不了的。也不知道到时候,京城中要烧去多少辞章华美的青词。
不过裕王府今年却是个例外。若是在往常自有张居正、李春芳这样的好手捉刀。可惜,张居正和李春芳今天却接到了皇帝征召,要去参加皇帝亲自主持的祭天大典。而裕王府的谭纶又不擅此道,就决定与陆府联办。
估计是王府也知道陆家族学人才济济,想从中选出优秀人物代笔。
说明其中的缘故,陆轩道:“谭纶谭大人今夜要在登滤阁酒楼办个雅集,邀请我们学堂众生前去,算是选拔几篇合用的请词备用吧。大家手头若有得用的稿子,不妨准备一下。”
“啊!”众人都是大为振奋,面上lù出jī动之sè。
裕王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未来天子的龙潜之地。这段时间疯狂补习,大家得过得辛苦,可秀才们都知道代先生是有大才的若按照他的路子补习下去,将来考个举人应该不在话下。
只要得了举人功名,就有做官的资格。当然,举人也仅仅具备做官的资格,需要在吏部去挂个名字,待选,什么时候能够被选中,得听天由命,等一苹子也没捞到一官半职的大有人在。不像是进士,一旦中了,立即就有官做。
当然,如果有裕王府的人说话,事情却是另外一种样子。
中举人龘大家还是很有信心的,可不敢保证一定能中进士。
若能通过这个机会认识裕王府的人,对自己的将来却是大有好处。如果自己写的青词正好受到王爷青睐,那就是前世修来的造化。
一想到这里,就有人忍不住喊到:“陆轩兄,这次雅集必须去,烦请带上兄弟。”
“咦!”吴节停下了笔,据说他所知,裕王会在四年后继位。王府中人也会一飞冲天,成为大明朝政坛未来几十年的主角。如果能够借此机会在那里混个脸熟,对自己的前程有极大好处。
看样子,这个文会还真的不能不去。至于唐小龘姐那里,只能再拖延几天。
吴节问陆畅:“你去吗?”
陆畅却是一脸的mí茫:“什么雅集,没听说过呀!”
那边,陆轩却笑着从身上mō出一叠帖子,道“谭纶大人生xìng好静,大家若都去,只怕不妥。因此,家父说了,让陆轩学堂里选十个才具还算过得眼的。至于让谁却,则由陆轩做主。呵呵,等下若没接到帖子的,还请原谅则个。”
“好,就依陆轩兄。”众人都同时点头,可目光却都落到陆轩手中的帖子上。
这十张帖子中,陆轩自然要给自己留一张,另外一张肯定要给林廷陈,剩下八张给谁不给谁,自然要依着几心意。
陆轩心中得意,大约考虑了一下,这剩下八张请贴中,陆家子弟肯定要留几张的。自己将来若想在陆家出人头地,没有年轻一辈子弟的拥戴肯定是不行的。但是,陆家子弟中大多是没功名的,才气差了些,不能多给,留个两张就可以。至于其余六张,可都发给秀才们。
当然,他们去不去也无妨,到时见了谭纶大人,写青词的时候,林廷陈和我陆轩的文章肯定会被选中。林兄的文字虽然精美,可比起我来,还欠些火侯。
因此,最终的第一依旧是我。
陆轩心情突然莫名其妙地jī动起来,想起昨夜爹方所说的那席话。
昨夜,爹爹来到娘的院子里,大概是喝多了酒,突然指着我的鼻子长声叹息:“轩儿啊轩儿,你说爹这些年对你们娘俩如何?我陆稀生了你这么一个才华出众的儿子,面上也光彩得很。可是,就因为你是庶出,老太爷死活看不上你,说什么你头生反骨。嘿嘿,别人家有这么一个出sè的子弟,早就大力栽培了,哪像你,却要吃这么多打龘压?不公平,这不公平。”
“口亨,老太爷也是老了,许多事情想不明白了。你弟弟虽然也不错,可xìng格太卤莽,总有一天会惹出祸事来的。这天下的事情,为父也想得明白了,将是文官们的天下。未来是属于你的,爹爹会在暗地里帮你的。”
说完,他就将一叠请贴扔到陆轩面前:“这是个好机会,算是王府对老太爷弹劾严党的回报,好好把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