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小处识人
怯生生地拿屁股沾了个炕沿,一双眼睛躲躲闪闪地在屋里四处踅摸,时不时抽冷子瞅一眼坐在自己跟前的相有豹,那将兽牙符带到了火正门中的半大孩子虽说经过了几天休养,已经恢复了些许的精气神,可骨子里那份叫吓破了胆的意思,在相有豹跟前却是无所遁形。
轻轻咳嗽一声,相有豹摩挲着抓在手中的那支兽牙符,稳着嗓门和声朝那半大孩子说道:“甭害怕,到了四九城里火正门中,多少能保着你个性命平安。先告诉我,你叫啥名?哪儿人?”
低垂着脑袋,那显见得没经过大世面的半大孩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像是蚊子哼哼似的轻声朝相有豹应道:“师傅叫我三耗子,没大名儿,也不知道自个儿是哪儿人。只记得打小就跟师傅在各处屯子、村寨里转悠着寻活儿干。剃头、戗剪子磨刀、捏闷葫芦罐儿、滚元宵,能挣着饭吃的活儿都干!”
只一听三耗子的话音,相有豹顿时微微点了点头。
关外地广人稀,一个个屯子、村镇之间说不准就隔开了上百里山路,而那些个屯子村镇中常住着的人口也着实太少,养不起那些个靠各样手艺吃饭的人物。为求一夕温饱,不少原本只会一门手艺的的手艺人硬生生叫这样的生存环境给逼出来了个全活儿的本事,一副手艺挑子上头带着的家什更是五花八门、一应俱全。
每到一地,把手艺挑子朝着村头一搁,亮开了嗓门吆喝一声自己能操持的手艺名目,三五天功夫里就能把一处藏在深山中的屯子、村镇中剃头、修脚,拔牙、掏耳,修鞋、缝补。戗剪、磨刀之类的活儿包圆了拾掇个齐全,这才挑着手艺挑子慢悠悠奔了下一处相隔百里屯子、村镇再寻饭辙。
但凡是吃上了这行饭的手艺人,先就得占了个腿脚利落、吃苦耐劳,要不然压根都吃不了这份苦!
扫了一眼三耗子那比寻常孩子都精瘦了几分、但却也结实了几分的胳膊、腿儿,相有豹接茬朝着三耗子问道:“那你倒是怎么认识我师傅........那位老相爷的?”
依旧是低垂着脑袋,三耗子怯怯地回应道:“我师傅得了绞肠痧没救过来。卖了吃饭的手艺挑子也没能给我师傅凑齐一口棺材钱,是老相爷见着了我跪在村口求人帮告,掏钱帮我发送了我师傅。又见我没了饭辙,就领着我在身边,赏了我一口饭吃。”
眉头微微一皱,相有豹的语速不知不觉地加快了几分:“你跟了我师傅多久日子口儿?”
“日子不长,也就跟了老相爷小半年的功夫!”
“我师傅叫你给他打下手了?”
“有时候给老相爷递个家什、传个物件,也去过几回老林子里寻玩意。”
“我师傅.......他老人家还是喜欢就着小鱼炖豆腐喝两口?”
“见过老相爷喝酒,可从没见过老相爷碰过鱼腥。有一回跟着老相爷吃饭的时候。主家给老相爷布菜,老相爷倒是说过他身上带着伤,要忌鱼腥来着.......”
“他老人家头发可全都花白了吧?天儿一冷,那老寒腿可没少叫他遭罪?”
“老相爷头发早就全白了,倒是没听老相爷说他有老寒腿,只是天儿一冷,他那左手就不灵便,说是年轻时候叫人伤了之后没好全乎。落下的老伤病。”
“眼见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不顾着自个儿逃命。反倒是靠着一双腿脚走了几千里地来四九城?你就不怕寻不着火正门的堂口,白白走了这一遭?!”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打小我就听我师傅这么教过!有时候一个屯子里托我师傅从别处捎点啥物件,哪怕是半分利都没有,只要是接应下来了事由。那就得替人办成!”
“这往后你打算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关外叫小日本子给占了.......我也不会旁的手艺........也不知道啥地方能去.......”
“老相爷叫你把这兽牙符送来四九城中火正门,还有......还有啥旁的话吩咐没有?”
“这话我.......黄的是什么?白的是什么?”
耳听着三耗子没回答自己的问话,反倒是朝着自己问出来这莫名其妙的两句,相有豹微微愣怔了片刻,方才朝着猛然间抬头问话的三耗子应道:“黄的是点金石。白的的兽牙符!”
像是彻底松了口气,始终都有些怯怯模样的三耗子顿时痛快地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相有豹说道:“老相爷说了,凑齐了异兽图、传完了手中艺之前,不许提给他报仇的事由,要不然就是欺师灭祖!”
整个身子猛地一颤,相有豹双眼骤然一红,好悬就在三耗子面前流下泪来,扭头缓了老半天方才哑着嗓门朝三耗子说道:“既然你都来了火正门堂口,那就暂且在这儿住下,等你身子骨将养好了再说旁的!”
眼见着相有豹起身要走,半坐在炕沿上的三耗子顿时跳起了身子,朝着相有豹急声叫道:“那我可也不能老这么歇着?这火正门里有啥活儿要干的,您只管叫我去干,我可不能就这么白吃饭呐.......”
胡乱朝着三耗子摆了摆手,相有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顾着地出了三耗子歇着的房间,径直走进了议事屋子里。
迎着大步走进了议事屋子的相有豹,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忙不迭地开口问道:“盘清楚道儿了么?”
轻轻点了点头,相有豹闷声朝着纳九爷应道:“该是错不了了!我师傅的形容相貌、身上带着的旧伤隐疾,这孩子都没说错!还有我师傅交代的两句隔人传话时候才用的切口,这只有我师徒俩才知道。”
略作沉吟,纳九爷抬头看着相有豹说道:“既然全都没错,那这孩子打从千里之外给我火正门中传信。倒也真不能亏了这孩子!有豹,你打算拿这孩子怎么办?”
扭头隔着窗户看了看三耗子歇着的那间屋子,相有豹也多少带着几分为难的神色说道:“这丁点不大的孩子,手里头也都没有旁的能挣着饭吃的手艺.......我这倒还真拿捏不准了!现如今世道不靖,外边全是兵荒马乱的场面,真要是给他俩钱打发他走。估摸着人还没出了四九城就得出事!可要把这孩子留下,我这心里头到底也都不把稳!”
微微皱着眉头,站在议事屋子角落的严旭却在此时接上了相有豹的话茬:“相爷,我倒是觉着......咱们试试这孩子的秉性再说?人都说见面时时好,久住难为人。只要这孩子在火正门里住上十天半月的,见天儿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瞧着,心性是好是歹,自然瞒不过咱们的眼睛?真要是个秉性好的,那不拘门路的传他一门能吃上饭的手艺也罢。可但凡是个不合适的........相爷,如今咱火正门可经不得再有啥变数了,您可得硬起心肠!”
赞同地点了点头,佘有道随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大洋,拿捏着在手指头里转悠着耍了个花样:“严爷这话没错,我这就去试试!嗯.......那孩子出来了?”
隔着议事屋子的窗户,佘有道看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三耗子怯生生地打量着二进院子里各处的场面,再像是很有些拿不准主意似的走到了伙房外边。蹲下身子收拾起了有些散乱的劈柴堆,顿时低声嘟囔着说道:“嘿......这还是一眼里有活儿的?今儿大早上刚买来的劈柴。还没来得及叫那些个小徒弟们收拾呢,倒是叫这孩子占了先手?”
伴随着佘有道的嘟囔声,三两下将散乱的劈柴收拾齐整的三耗子似乎是瞧见了七八个坚硬的老木疙瘩,顺手便抄起了搁在劈柴堆儿旁边的斧子,扒拉下身上有些碍事的外套,抡起斧头朝着那些老木疙瘩较上了劲。
但凡是四九城中大点的宅院。平日里买来劈柴的时候,多半都能捎带手的搬回来几个老木疙瘩,留着炖汤熬药的时候扔灶膛里边,任由老木疙瘩不温不火的燃烧着,讲究的就是个慢工出细活一般的火候。可也因为老木疙瘩都是些生长得年深月久的树根兜儿。劈砍起来颇有些费劲。寻常壮棒汉子要拾掇完二三十个老木疙瘩,差不离都得花上小半晌的功夫,出个两身透汗才得完工。
可这三耗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关外深山老林中干惯了这样的活计,一把算不得锋利的斧子挥舞之下,才三两下的功夫,一块沉甸甸的老木疙瘩已然劈成了大小均匀的柴禾棒子。
将双臂抱在了胸前,严旭打从窗户里远远瞧着已然开始对付第二块老木疙瘩的三耗子,很有些讶然地闷着嗓门说道:“瞧着这孩子身上没带着练家子的模样,可腿脚、胳膊上用力的劲头倒是很有点老道的意思,该是个打小就干苦活儿、累活儿的出身!但凡是能吃苦的主儿......癖性该是不能太差了吧?”
微微点了点头,但却又猛然摇了摇头,佘有道拿捏着手里的那一块大洋低声说道:“要试就试个全活儿,看我的!”
大步走出了议事屋子,佘有道绕着圈儿奔了二进院子里的井台旁,装着弯腰提鞋的模样,将拿捏在手指缝里的那一块大洋轻轻搁到了吊桶下,再慢悠悠地遛达着走到了议事屋子门口,扬声朝着正在劈着那些老木疙瘩的三耗子叫道:“那孩子,把你手头的活儿忙活完了,再去打点水把伙房里水缸倒满了!”
扭头答应了一声,三耗子愈发加快了劈砍那些老木疙瘩的速度。差不离花费了足足半个时辰之后,三耗子总算是把那些老木疙瘩全都拾掇成了大小合适的劈柴,也都顾不上擦一把额头上涌出的汗水,抬腿便朝着井台方向走去。
隔着议事屋子的窗户,手里头捧着一碗热茶的佘有道双眼烁烁地盯着已经提起了吊桶的三耗子,嘴里头一迭声地嘀咕着自语:“可算是拿起来了,该是瞧见那块大洋了吧........嘿.......还真就是个干脆利索的主儿,磕巴都不打一个的就把大洋揣身上了?!”
同样隔着窗户看着三耗子把那块大洋揣进了怀里,严旭也是连连摇头:“财帛动人心,这话可是当真不假......相爷,这孩子火正门里怕是留不得。一会儿多少打发几个钱儿,也就叫他走吧?”
眼睛盯着一趟趟朝着不远处的伙房里提水的三耗子,相有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但却又微微地叹了口气,把手伸到了怀里摸出来几块大洋,再又把眼睛看向了坐在议事屋子中的胡千里。
冷着面孔,压根都没朝议事屋子外头看一眼的胡千里像是看出了相有豹眼神中的含义,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跋涉千里传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火正门里倒也真不能亏了外人,我看.....师哥,一百大洋该是合适的数儿了?要是再多了,怕就得害了他的性命!”
微微点了点头,纳九爷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议事屋子门口却是猛地传来了三耗子那怯怯的话音:“相.......相爷,您在屋里么?”
疾走了几步,相有豹一把撩开了议事屋子门口的厚布门帘,迎着站在议事屋子门前的三耗子说道:“叫我有啥事?!”
依旧是一副怯怯的模样,三耗子紧紧抿了抿嘴唇,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地抬起了头,直视着相有豹的双眼:“相爷,我......我这就走了!身上这身衣裳我脱不下来,能算是您饶给我的么?”
紧紧皱起了眉头,相有豹沉声朝着三耗子喝道:“三耗子,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脸上隐隐透着一丝倔强的神色,三耗子的话音不高,可话里头的意思却是斩钉截铁:“相爷,您诸位不放心我,这才能拿着一块大洋搁在吊桶底下试活我!我师傅教过,人得识趣懂事.......那一块大洋我给搁在水缸边上,我这就走了,您诸位......”
都没等三耗子把话说完,平日里从来沉默异常的谢门神却在斜刺里侧身挤出了议事屋子的门口,伸手抓住了三耗子的肩膀头:“孩子,我信得着你!你要是信得着我,就留下!”(未完待续。。)
ps: ps:旧时手艺行中收录徒弟,师傅大多都会用些类似的法子试验徒弟的诚实、忠诚程度,择其中忠实者传艺授业,并非作者杜撰。
第二百九十八章 事有蹊跷 (上)
一到小十月的日子口儿,满四九城里喜欢玩鸟的主儿就得倒腾着收拾鸟网、粘杆,奔京郊各处山林中踅摸那些朝着南边飞去过冬的鸟儿了。
什么黄雀、画眉、秀眼儿,百灵、红子、老西儿,一群群、一片片都在天快傍黑的时候寻林子歇脚觅食。只要是用对了鸟网、粘杆,选着了地界、码头,小半月的功夫少说也能逮着小二百只各色禽鸟带回家中。
打从逮着的禽鸟当中选出来格外出挑拔份儿的玩意送进了鸟笼,其他那些自然有老官园闻风而来的鸟雀贩子上门收走。这时候再封门闭户仔细把那留下来的玩意好生调教上半拉月的功夫,差不离也就该到了十一月初七百鸟朝凤、拜凤凰的日子口——照着宋时李昉在《太平御览》中所引唐书记载,有凤于十一月初七日现于城上,群鸟数百随之飞苍梧山!
也都甭管这天是天阴、天晴,喜欢玩鸟的四九城玩家都要在这天带上自己得意的玩意奔了老官园后一处敞亮平地,举着笼子各自亮出自己的心头所爱,任由四九城中各路玩家品鉴欣赏。有那格外出挑拔份儿的,往后这小一年的功夫,在四九城中喜欢玩鸟的玩家面前都能有个面子,彼此相见时说话的嗓门都能高上几分。
搁在早年间说来,但凡是到了这小十月的日子口,火正门堂口从来都是门庭若市,各路喜欢玩鸟的四九城玩家差不离全都得求上火正门来,或是求着火正门里擅长捕鸟的老师傅出手替自己寻回几只出挑拔份儿的玩意,或是盼着有懂得调教法门的老把式把自己心中爱物能通人性,那场面着实叫个热闹非凡。
可奔着今年说来,一来是瞧着火正门里刚遭了一把大火。还有人在大火中伤了性命,倒也真是不好意思在这节骨眼上还去求人办事,二来也是兵荒马乱,不少四九城里玩鸟的玩家也都叫这乱纷纷的世道扰得没了玩儿的心思,压根都提不起这闲来无事时才有的兴头,倒是叫火正门重建的堂口门前着实冷清了几天。
但还没等四九城里那些个照旧玩鸟的玩家感慨今年百鸟朝凤拜凤凰只怕是盛景不再。却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一股子邪风,说是四九城里来了几个外路商贾,平日里也就好玩个珍禽灵雀,耳听着四九城里年年都有个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专门从江南锦绣之地带过来十好几只难得的珍禽,专等着要跟四九城中玩鸟的行家比个上下高低!
四九城里过日子的主儿,搁在天子脚下、皇城根儿经过见过,平日里待人接物倒也真还算是谦和沉稳,雍容有度。可就有一样毛病——见不得有人搁在自个儿面前充大尾巴狼!
这消息才刚在四九城里传出来,都还没等人仔细琢磨这消息来路、真假几分,好几位搁在四九城中玩鸟的玩家中有面子、身份的主儿已然在茶余酒后撂下话来——左不过就是几个刚来了四九城的南蛮子,都还说不准身边是带着打哪个穷乡僻壤踅摸来的玩意,这就敢搁在四九城玩家面前叫板?
——这几个南蛮子,该不是属炒肝儿的吧?(注1)
都说世间有三快,人言、赤兔、顺风船。说话的正主儿彼此间都还没照面,可这两拨人说过的话倒是叫人添油加醋的在四九城里传播开来。不过是三两天的功夫。火正门堂口门前再次变得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全都是四九城里有名有姓的玩鸟好手!
虽说心里头依旧像是压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夜半时分也常叫脑中一股无名火烧得双拳紧握、辗转难眠,可面对着找上门来的衣食父母,相有豹与纳九爷等人也只能笑脸相迎、殷勤照应。
才刚送走了几个上门求玩意的主顾,都还没等相有豹与纳九爷回到二进院子里坐下喝口水,守在门口迎客的九猴儿已然亮着嗓门吆喝起来:“有贵客到——于爷、于老板,您里边请!”
相互对望一眼。纳九爷与相有豹几乎是齐齐露出个苦笑的模样,转头便朝着那大摇大摆走进了大堂之中的主顾迎了上去。人还没到跟前,纳九爷已然连连拱手、亮着嗓门朝那半秃了脑门、身形胖大的中年汉子招呼道:“于爷,您这可真是稀客.......”
大大咧咧把手一抬,那被称作于爷的胖大汉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纳九爷的招呼:“纳九爷。您甭跟我于小栗客气,麻溜儿叫人上点儿茶水点心。我这赶了个大早儿的奔您火正门堂口,早饭都忘了吃,这会儿可当真是饿得脚底下发飘了!”
抬眼看了看窗外已然升得高高的日头,纳九爷很有些无奈地咧了咧嘴,却是依旧客客气气地请于小栗坐到了大堂中新添置的太师椅上,再让几个小徒弟给于小栗送上了些备着待客的茶水点心,默不作声地看着于小栗像是好几天没吃饭似的狼吞虎咽吃喝起来。
搁在四九城中,但凡是知道于小栗这号人物的主儿,人面前全都得挑个大拇哥,夸一声于小栗于老板善经营、懂交际,十来年的功夫把京郊一个不大的油坊硬生生做成了四九城中数得着的商号,当真算得上是长袖善舞,多钱善贾。
可要在私底下,大家伙却全都没忘了于小栗发迹之前做出来的一件稀奇事儿......
但凡是京郊一带榨油的油坊,每年出头一桶油的时候,都得请了周遭左近、四邻八乡的街坊邻居吃一顿油水饭。一来是谢过了街坊邻居们在油坊活计忙活的时候伸手相帮,二来也是因为油坊榨油时巨响扰民致歉。大家伙一团和气,这才能爽利生财。
可这位于小栗于老板倒也算是个稀奇人物,但凡是有旁的油坊请周遭街坊邻居吃那顿油水饭,于老板从来都是屁颠屁颠不请自到。捡一个海样大小的盆儿盛满满一碗油水饭,连汤带水的吃喝个干净。
有道是同行是冤家,见着了于老板毫不客气的上门吃这油水饭。就有那捉挟阴损的油坊主人刻意在于老板那海碗里偷偷加上了一勺生油,生生把个全无防备的于老板吃得后庭不稳,一裤裆全都叫那破门而出的生油浸得污迹斑斑,着实叫见着了这副场面的街坊邻居当笑话传了好几年。
说来也怪,但凡是叫于老板吃过了这顿油水饭的榨油作坊,不出三年必定关张。有那精细些的人物仔细琢磨之下。这才明白过来于老板每回去吃那顿油水饭,看似贪小、占便宜,实则细品旁人油坊中榨出来的油到底有啥好处,回过头再让自己的油坊师傅学着人家的好处取长补短、去粗取精之下,于老板的油坊榨油自然是多快好省、价廉物美,也就难怪于老板能把一家小油坊做到了今日场面?!
虽说裴于老板如今生意做得颇大,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小本买卖的时候落下的毛病,每到一处与人商谈接洽些生意买卖,从来都得是空着肚子进门就吃。不到吃饱喝足了绝不开口!
眼瞅着于小栗把小徒弟送上来的茶水点心吃喝个干净,早知道于小栗这口癖好的纳九爷这才朝着吃得心满意足的于小栗一拱手:“于爷,您今儿来我火正门堂口,有何指教?”
伸手掸了掸掉落在衣襟上的点心渣儿,于小栗用力打了个饱嗝,这才懒洋洋地在太师椅上舒展开了腰身,慢条斯理地朝着纳九爷笑道:“纳九爷,我都到了您这堂口里边。那自然是要求着您踅摸件玩意,难不成还是找您卖油?”
眼瞅着纳九爷朝着自己递了个眼色。相有豹立马带着笑脸朝瘫坐在太师椅上的于小栗笑道:“于爷,您这可真是跟我们这儿说笑话了?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圈儿下来,但凡是玩鸟儿的主儿,谁不知道于爷您每年都是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日子口儿拔头筹的人物?哪儿还犯得上到我们这字号里来踅摸玩意?”
没精打采地摆了摆手,于小栗挤眉弄眼地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今年可跟往年不同!我这儿.......得了,老话都说有病不瞒医。有疮不避妻,我这就跟您这儿撂了实话吧!今年我留下的那几只玩意,一个不留神,愣是......愣是叫一只遭瘟的黑猫给祸害了!现如今我这手里头甭说是能拿出来在人前露脸的玩意,就连生瓜蛋子可都掏不出一只了!”
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垂头丧气的于小栗。纳九爷禁不住开口问道:“于爷,您......您这事儿可是当真?要说在四九城里玩鸟的人物,您可当真算是有一号的人物,养着玩意的屋子也都该是能防猫驱鼠避小龙的,怎么就能叫一只黑猫把您那么宝贝的玩意给祸害了?还......还全都给祸害了?!”
伸手狠狠在自己膝头拍了一巴掌,硬生生把自己拍得膝头生疼的于小栗呲牙咧嘴地朝着纳九爷叫道:“谁说不是呢?!我都觉着那只黑猫都是成了精的妖怪——我就是把门开了个不足一巴掌宽窄的缝儿,那只黑猫嗖的一声就窜进我那养鸟的屋子。都还没等我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那黑猫楞就是顺着靠墙的柜子窜到房梁上,蹦到鸟笼子上就亮爪子呀........”
似乎是怕纳九爷与相有豹不信自己所说的事由,于小栗费力地伸着自己粗短的脖子,扭着身子将后脖颈上几道深深的伤痕亮在了纳九爷与相有豹的眼前:“您二位上眼瞧瞧?我这玩了命的抄家伙去扑那只黑猫,可那孽障倒是压根都不怕人,窜到了我身上可就下了爪子哟.......”(未完待续。。)
ps: 注1:北京着名小吃炒肝儿源自另一种名为白水杂碎的吃食,材料有心、肝、肠、肺。相传慈禧太后尝过京城会仙居供奉的白水杂碎之后,觉得小吃可口,但不喜其中心、肺。会仙居中掌柜由此改良白水杂碎小吃,去掉其中心、肺,保留肝、肠另换烹调法门,由此创造着名小吃炒肝儿。老北平人有骂人的俏皮话也由此而来——你这人怎么跟炒肝儿似的,没心没肺?!
第二百九十九章 事有蹊跷 (下)
无独有偶、接二连三,打从于小栗进了火正门堂口求玩意之后,好几位四九城中玩鸟的积年行家全都是前后脚的进了火正门堂口之中,居然就是众口一词地告诉纳九爷家里当心尖子养活着的几只鸟儿遭了黑猫的祸害。有个护鸟心切、把个鸟笼子抱在怀里的主儿也算是倒霉悲催,生生就叫那黑猫在脸上划拉出一张歪歪斜斜的围棋棋盘,血糊刺啦的看着都叫人心头发怵!
好容易等得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应酬了一天主顾的纳九爷坐在迎门的太师椅上看着几个小徒弟紧紧关上了火正门堂口的大门,这才转头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有豹,今儿这些事儿......怕是另有蹊跷,去告诉你几位师叔,再请了严爷和洪老爷子,咱们议事屋子里说话!”
轻轻一点头,相有豹脚步飞快地将早已经远远听到了纳九爷话音的胡千里等人请到了议事屋子里,再交代纳兰备上了诸人的饭食送到议事屋子里,这才翻手关上了房门,做到了议事屋子当中的桌子旁。
都是自家人,自然也就没了那许多客套。大致说过了白天在火正门堂口撞见的这些古怪事由,纳九爷一边吃着桌子上摆放着的家常饭菜,一边朝着胡千里说道:“胡师弟,这四九城里侍候玩意的人物当中,有侍弄猫儿的出挑儿人物么?”
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胡千里没有片刻的迟疑,应声朝着纳九爷答道:“以往倒是有几户豪门大宅里的太太养猫,手底下也都专门有抱猫的丫头、伺候猫的匠人,算得上是有几分本事的人物。可要朝着细了分,他们的本事也就在把那些个太太们养着的猫盘得毛色鲜亮、干净爽利。倒是没听说过能有人驯猫捕鸟?”
忙不迭地咽下了口中饭菜,佘有路却在此时抢着开口说道:“不是有个城北猫儿爷么?就上回叫胡师哥你拾掇了的那个?”
缓缓摇了摇头,胡千里沉声应道:“听着那些来堂口里边的主顾所说的情形,倒也不像是猫儿爷能调教出来的玩意。更何况自从上回他叫咱们设局诓了之后,估摸着也是觉着在四九城中再难立足,又怕咱们时刻会拿捏着他的短处。老早就离开了四九城,听说是奔了唐山地界?”
微微皱着眉头,佘有道也是连连摇头:“甭说是驯猫的行家,那就是跟调教猫儿沾边的好手,四九城里也难寻出来能驯猫捕鸟的主儿!以往倒是听说过关外有这样的行家,可那也是光绪年间传出来的故事了,到现在谁还知道真假?师哥,外边都有人传话,说是打南边来了几个喜欢玩鸟的大商贾。憋着劲头要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出挑拔份儿,会不会是他们身边有什么高人?”
依旧是缓缓摇了摇头,胡千里低声说道:“就凭着那些个南来商贾想要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出挑拔份儿,估摸着他们身边就算是有调教玩意的能人,那也都不该是驯猫捕鸟的好手——四九城这么大,玩鸟的玩家少说也得有好几百,就凭着一只黑猫,到啥时候才能把那些能叫人上眼的鸟儿祸害干净?”
慢慢喝了口汤水。洪老爷子却是慢吞吞地应声说道:“我倒是听说过.......以往皇宫大内里头有过能驯猫捕鸟的人物,可那人也在庚子年京西三山五园那场大火里丧了性命!”
微微朝前探着身子。纳九爷忍不住朝洪老爷子追问道:“那这人的手艺传下来没有?还是有啥家里人在四九城里待着?”
摆了摆手,洪老爷子沉吟着应道:“那人是御膳房里采买零碎的太监,听说是保定一带的籍贯,身边也没听说有旁的亲戚,更没听说过他还有徒弟留下。只不过有人在私底下传过话,说这太监以往得势的时候。是在肃亲王身边伺候着的,他那驯猫捕鸟的手段,也就是在那时候跟常在肃亲王府里出入的几个日本浪人学来的?”
紧皱着眉头,纳九爷禁不住喃喃自语般地说道:“怎么这事儿又能攀扯上日本人了.......”
都不等纳九爷话音落地,坐在一旁静静听了半晌的相有豹却在此时插嘴说道:“胡师叔。那几个打南边来的大商贾,有人知道他们住的地儿在哪儿么?”
轻轻点了点头,胡千里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了个小纸卷儿,双手递到了纳九爷的眼前:“今儿下晌的功夫,我听着来堂口里的好几位主顾都说起来那黑猫的事由,也就没跟师哥打招呼、私底下叫九猴儿找了我在四九城里相熟的场面人物问了——那些个南边来的大商贾,住在畅罄园,做的是老参、貂皮的买卖。瞧着他们平日里的花销手面,该是本钱不小的主儿!”
同样双手接过了胡千里递来的小纸卷儿,纳九爷一边小心地展开了那个小纸卷儿,一边朝着胡千里说道:“还得说是胡师弟心里能琢磨,我这当掌门师哥的,倒是真偏劳了你了!我记得畅罄园当年可是四九城里一户绸缎商人的宅子,家道中落之后发卖了出去,可买主是谁.......倒还真没听人仔细说过。”
紧锁着眉头,相有豹倒是在这时候没头没脑地朝胡千里问道:“胡师叔,这几个南方来的大商贾,当真是做老参、貂皮买卖的?错不了?”
颇有些嗔怪地看着相有豹,纳九爷一边抬手将那小纸卷儿递给了相有豹,一边带着几分数落的意思朝相有豹说道:“瞧你说的这话,你胡师叔办事从来稳当,真要是没验证明白,哪儿就能搁在这议事屋子里说话?”
接过了纳九爷递来的小纸卷儿,平日里对长辈从来都礼数周全的相有豹却像是全然沉浸在自己脑子里琢磨的事由中,一边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小纸卷儿上的蝇头小字,一边却是曼声自语道:“当真算计起来,这刚奔了十月的日子口儿,倒还真是关外老林子里厮混的参客、猎户走货还钱的时候。可眼下关外叫小日本派兵给占了,四九城里谁还能有那么大本事,从日本兵占了的地盘上送出来这么大笔的老参、貂皮?”
也都用不着围坐在桌边的诸人说话,相有豹眼中已然闪过了一丝狠戾的神色。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小纸条,相有豹重新拿起来自己面前碗筷,边吃边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严旭说道:“严爷,今儿晚上咱们都早点歇着?”
只一听相有豹的话音,严旭顿时连连点头:“三更过了再去?”
耳听着相有豹与严旭那没头没脑的对话,再瞧瞧相有豹刚放下的小纸条,纳九爷顿时醒过盹儿来,一迭声地朝着相有豹叫道:“有豹,你这是打的夜探菊社的主意不是?听说菊社里头的房舍全都叫改了模样,迎客的伙计也都换过了一茬儿。有武行里的老道把式瞧过那些在菊社铺面门口迎客的伙计,也都说那些伙计举手投足的模样,像是身上带着功夫的,你可千万不能冒失啊!万一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可还得挂累着严爷保你平安.......”
赞同地点了点头,胡千里背着脸轻轻咳嗽一声,这才朝着相有豹开口说道:“眼下咱火正门跟菊社已然是做死了对头,可咱们这些人在明处,菊社里边的人却在暗地里倒腾。真要是就这么冒冒失失的撞上门去.......有豹,咱们可不占赢面!”
眨巴着一双眼睛,相有豹像是觉着纳九爷与胡千里的话还有些道理一般,再次扭头朝着正注视着自己的严旭说道:“那.......老话不是说探窑先望风么?严爷,今儿晚上咱们还是三更天出门,走一趟畅罄园?”
照旧是毫不迟疑地一点头,严旭慨然应道:“这畅罄园里我当年也走过几遭,里边的房舍通道差不离都还记在心里。可真要是想去畅罄园看看动静的话,咱们倒是得再晚着点儿上门!”
“三更天还不算晚?”
“嗨.......有豹,你平日里也都不走那些个花街柳巷、销金场所,自然是不知道这四九城里一些犄角旮旯都有着点儿什么。这畅罄园左近周遭有七八幢小楼,里面住着的可都是一些红相公(注1),见天儿的丝竹弹唱、饮酒作乐。三更天可正是热闹的时候,七八幢小楼上头灯火通明,能把畅罄园里照得片影全无。咱们要是搁在这时候去撞畅罄园.......怕是刚进宅院,就得叫人瞧个明明白白!”
“红相公?这又是四九城里哪一景儿?”
“这红相公........我说有豹,你能不问这些个有的没的么?反正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就是了!”
看着严旭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相有豹很有些疑惑地重新捧起了饭碗,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严爷,瞧着您这脸色变得这么古怪........您该不是在那些个红相公手里吃过亏吧?”
话音落处,刚把一口汤喝到了嘴里的严旭顿时一口气呛在了嗓子眼里,猛地把含在嘴里的汤水喷了个漫天花雨.......(未完待续。。)
ps: 注1:红相公,也叫鸟相公、兔儿爷、相姑或是相公,为旧时北平城内男妓别称,绝大部分命运凄惨,几无死所。
第三百章 拔疮猛药 (上)
论起畅罄园,四九城里老人连眼皮子都不带眨的,全都能迎头撂一下一句话——畅罄园中富不久!
打从同治年间畅罄园初建开始,花了血本在四九城中造了畅罄园的那位山西大商贾倒是着实在四九城里场面上风光过几年,畅罄园中往来交际的也都是些达官显贵、皇室贵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可也才过了几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日子,也都不知道这位山西大商贾脑子里头转悠的什么主意,居然就跟一位王爷府里的家生子奴才争上了一位徽班里的角儿。
人都说穷不与天斗、富不与官争。虽说这位山西大商贾腰子里当真是有几个的主儿,可架不住那位王爷府里的家生子奴才见天儿的在王爷跟前给这山西大商贾下绊子、上眼药。都还没等那位得了手的山西大商贾搂着那位徽班的角儿睡上半年,一场莫名官司便是无端端的找上门来。折腾了小两年的功夫,那位山西大商贾楞就是叫这场莫名官司折腾得家财散尽、只能发卖了畅罄园回乡求活,捎带着那位徽班角儿也叫王府中的家生子奴才抢到了自己家中。
而第二位接手了畅罄园的人物也没落着点儿好,搁在畅罄园中才住了小半年的功夫,不知道怎么的就染上了大烟瘾。虽说着实有些家底子、一时半刻倒还真抽不穷、耗不尽,可架不住这人命从来就有一条,哪儿就经得起这日抽夜烧的折腾?也不过小两年的光景,那还没把畅罄园中地皮子踩热乎的主儿也就因此一命呜呼!
再朝着后头数算,也都不知道是这畅罄园中风水不好、又或是宅邸主人命里福薄,但凡是买下、租下了畅罄园居住的主儿,不出五七年。全都是个家道败落、重病缠身的下场。
搁在私底下,畅罄园差不离就跟凶宅险地扯上了勾连,四九城里知根知底的人物,哪怕是白给银子,怕也是难得在畅罄园中住上一回,也就只是叫牙行中人欺哄了那些外路来京、不明就里的暴发户闷头花钱朝着死里边嘬!
有道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槌,这畅罄园既然在四九城中恶名卓著,平日里能在这畅罄园中住着的也差不离都是在四九城里没根没底的外路人物,想在四九城里嘬事都难。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年开的头儿,第一座相姑院悄没声的就在畅罄园旁边戳住了门户,三层的小楼里边住着的全都是些红相公,整日价丝弦袅袅、燕语声声,强把须眉贴花黄,专门的招揽着那些个拧了心思的玩主流连消遣。日久天长之下。这畅罄园周遭左近倒是真戳起来七八座相姑院,借着畅罄园里隔墙的景致做起了那些个说不出口的买卖。
蹲在了一处胡同口的石牌楼上边,换上了一身浅黑紧身衣裳的严旭盯着畅罄园旁还亮着灯火的两座小楼,很有些懊丧地朝蹲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说道:“今儿算是倒霉,怕是有那嘬死的主儿包了这两处相姑院消遣,不闹到天光日白是走不了了!”
看着那两座小楼上的灯火把小半个畅罄园照得透亮,穿着一身深蓝紧身衣裳的相有豹一边打量着畅罄园中已然熄灭了灯火的几处屋子,一边低声朝着严旭应道:“严爷。我瞅着那几处住人的屋子里全都灭了灯火,外边两处小楼上的光亮也都照不过去。要不咱们试试朝里面趟?”
伸头看了看相有豹所说的那几处屋子,严旭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估摸着没这么简便。能打南边来四九城里做买卖的大商贾,身边指定都带着些明白江湖路数的主儿,说不得就能有镖行里的达官爷跟着。甭瞅着住人的那几处屋子都灭了灯,可指不定暗地里就有伏着的哨桩。咱们要是这么冒冒失失的趟进去,倒不是怕了那些个哨桩能留下咱们。怕的反倒是打草惊蛇。到时候一旦把动静闹大了,怕是咱们就得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跑。叫人从暗处打亮处,咱们可就成了活靶子了.......”
皱着眉头,相有豹凝神琢磨了片刻,方才朝着蹲在石牌楼上的严旭低叫道:“严爷。那就算是全然没了灯火,咱们进去趟道的时候,怕也躲不过那些暗地里的哨桩?”
伸手从家什囊里摸出来几枚摩挲得锃亮的青钱,严旭轻轻掂弄着那几枚青钱说道:“我打的不就是个闹出来点儿动静、调虎离山的主意么?可现在小半个畅罄园都叫照得透亮,我倒是也没法把人朝着远处引呐?”
来回打量着那些已然熄灭了灯火的屋子和两座灯火通明的小楼,相有豹皱眉思忖片刻,试探着朝严旭说道:“严爷,照着您说的,这些个相姑院能戳在畅罄园旁边,见天儿都闹得丝竹喧嚷、灯火通明,就是因为畅罄园里住着的差不离全都是外路来四九城里的人物,就算是当真要计较起来,也会因为在四九城里没根没底、得不着太大的好处?”
略一点头,严旭沉吟着朝相有豹应道:“这事儿倒是也真不敢说打包票,只是光我知道的,畅罄园里好几位主人都跟那些相姑院的主儿有过掰扯争执,可到头儿也只能是偃旗息鼓、不了了之。一来是因为这相姑院里头的主儿已然操持的下九流都不收的营生,闹将起来全是一副拿脸擦腚的做派,谁也都经不住他们那路恶心法子。二来.......四九城里可有不少有权有势的主儿,是这相姑院里的常客.......”
把话说了个半截子,严旭侧着脑袋、瞪圆了眼睛看着一处小楼门前停着的一辆小汽车看了半晌,这才指点着那小汽车朝相有豹说道:“瞧见那辆车没有?见天儿坐着那车来相姑院的,就是四九城里出了名的玩主儿、北平市政府里一位大官儿贴身的文胆,重金礼聘的前清秀才,听说还去过小日本的地界留洋,回了四九城里就敢当人吹乎自个儿学贯中西!家里头养着四五个兔儿爷还不算,从来好的就是去这相姑院里消遣!就这号人物,瞧着手里头没啥权柄,可仗着手里一支笔写出来的文章、办出来的文案,咬人从来都口口见血。给人上眼药子、使绊子更是手拿把掐,坏得都跟经了霜雪的西瓜似的——皮儿翠绿,可肚里都快烂得没了瓤了!”
很是好奇地看着满脸不屑神色的严旭,相有豹禁不住开口问道:“严爷,瞅着您对这人物这么知根知底,莫不是.......”
大大咧咧地朝着相有豹一摆手,严旭颇带着几分自得地低声笑道:“就这样一位天生忘八(注1)的主儿,我要不下手拾掇拾掇,倒也对不住我这泼法金刚的名头了!也就是早些年功夫,这老王八靠着文案上的花样讹了旁人一件张道陵的《老子想尔注》明初抄本,生生把那物件的本主气得吐血,我也就赏了他个卷包儿会的场面。那本《老子想尔注》当时就还了本主儿,可搁在那本《老子想尔注》旁边的物件么.......”
朝着面露得意神色的严旭比划了个大拇指,相有豹低声朝着严旭赞道:“严爷,我这可真得朝着您说个‘服’字!就您这手艺咱们还能单说,就您这份救人急难、千金一掷的气魄,四九城里潜行人物当众,您可得算这个!”
老脸微微泛红,严旭耳听着相有豹由衷夸赞,反倒是有些讪讪地应道:“年轻时候做下的事儿,那时候可也真没想那么多!这陈年往事的咱们往后再掰扯,有豹,你横是琢磨出来啥法子没有?要实在不行,咱们明儿再来?”
抬手朝着小楼前停着的汽车一指,相有豹低声朝着严旭说道:“严爷,这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物件能使唤得上么?”
“你是说......咱们想辙撺掇着那老王八跟畅罄园里的人物闹腾起来?”
“能在这当口从关外贩老参、貂皮的主儿,指定就是跟日本人有勾连的人物,左右也不能是啥好人。咱们撺掇着这俩拨混账玩意掐一把,说不准隔着老远就能琢磨出来这畅罄园里的人物是啥来路。只要动静闹得够大,那打了小的,自然就能引出来身后老的!”
“倒还真是这么个理儿!那咱们这就动手?”
“严爷,咱们穿着这两身衣裳可办不成事儿,先得想法子淘换两身合适的衣裳来才行。再有......严爷您懂南边人说北平腔儿的做派么?那老王八怕是在外边经过些场面的,一个不仔细,说不准就能叫那老王八给瞧出来?!”
“这事儿你放心!潜行里头藏身八法,头一样就是到哪山唱哪歌,口音上头保管错不了!说来可巧,这左近就有一处成衣铺子,咱们麻利着!”
压根都没朝着石牌坊下跳,严旭脚底下略一较劲,已然如同一只在夜幕中滑翔飘飞的大鸟般,轻飘飘地落到了石牌坊旁的一处屋顶上,领着随后而至的相有豹踩着屋脊奔了畅罄园左近的成衣铺子。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过后,浑身上下都换上了一身簇新长衫、瞧着就像是个大户人家帮闲的严旭,已然顺着胡同大摇大摆地朝停着那辆小汽车的相姑院走去......(未完待续。。)
ps: 注1:忘八,指忘却礼、义、廉、耻、孝、悌、忠、义八字。后为人口口相传,也作‘王八’。
第三百零一章 拔疮猛药 (中)
翘着兰花指,描着胭脂红,穿一身戏台子上旦角儿登场才要披挂的行头,拈一柄后花园中小女子踏春方需拿捏的团扇,咿咿呀呀票一出牡丹亭,扭扭捏捏扮一回张莺莺,这场面要真是在梨园行里瞧见一回,那说不准还能叫人摇头晃脑、击节叫好。可把这场面挪到眼面前这相姑院里捯饬出来,却是只能叫人无端端觉着阴河倒卷、直入心头,浑身上下说不出来一股子难受劲头。
这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年刮起来的一股子邪性阴风,四九城里达官贵人估摸着是玩腻了塞北金粉、江南胭脂,居然就奔着那些个相貌俊俏、体态风流的男人动开了心思。日久天长、年深月久下来,这好男风、玩相姑倒是成了豪门富户、皇家贵胄才能开销得起的消遣。搁在同治年间数算起来,一位四九城里风月场上出名的红相公出条子走一场堂会,先没有三斤三两赤金沙做托步的台阶,那可真是老猫闻咸鱼——嗅鲞(休想)!
虽说如今已然是民国的天下,可四九城里这股子邪性气儿倒是压根没减,好这一口的玩主儿钻山打洞、销金耗银的一个劲儿折腾,很是有些玩到头了这就奔死的劲头。
就像是这位在相姑院里穿了女装戏服咿呀哼唱的主儿,仗着满清时候一个秀才的名头,大名从来都不许人家开口招呼,反倒是自号微月先生,搁在四九城风月场中很是算得一位了不起、玩得开的人物。
尤其是在得着了民国政府里一位高官招揽、做了那高官的文胆之后,仗着一篇《少府拜阶》白话世情小说,得了不少官面上人物的赏识,不管是面子上边还是腰子里头,都厮混得很能见些场面。更兼得这风月场中从来是捧金捧银捧场面,像是微月先生这样舍得大把开销的主儿。自然是叫那风月场中人物当了祖宗供奉起来,见天儿捧得微月先生觉着自个儿在四九城中属老二——除了头上有个天,天底下哪儿还能有跟自己平起平坐之人?
捏弄着嗓门唱罢了一出荒腔走板的《思凡》,就手在最可心的红相公手里嘬了一盏烫暖了的杏花春老汾酒,微月先生兴致更浓,尖细着嗓门朝身边拢着的几个红相公吆喝起来:“嘿......今儿票这一出方才有了几分意思。勉强算是过了三分的瘾头。怎么着,谁再跟爷搭一出《红娘探病》?”
耳听着微月先生吩咐,一个生得唇红齿白的红相公顿时媚笑着凑到了微月先生的身边,扭股糖般地摆弄着腰身笑道:“爷,您要票的这一出《红娘探病》,咱们这小楼里边可还差着家伙什呢?!且先都不论旁的,单是那定音的铜罄就难得寻着......”
眉花眼笑地伸手在那红相公身上捏弄着,微月先生很是四海地尖笑着说道:“瞧你这拿捏人的小模样,倒是当真叫爷喜欢到了骨子里!只要是今儿晚上侍候好了爷。甭说给你踅摸个定音的铜罄,那就是给你置办个全套的锣鼓家什,又能是个多大的事儿?明儿一早拿着我的片子,上锣鼓胡同自个儿挑家什去!眼里可得瞅仔细了,那铜罄的动静必定要敲起来生脆音袅,既能绕梁三日,又要震聋发聩.......”
话都还没落音,从相姑院小楼下边。猛地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顿时惊得几个扭扭捏捏的红相公将这嗓门叫嚷起来!
也都不等同样吓了一大跳的微月先生回过神来。小楼下边看着汽车的司机已然扯着嗓门嚎叫起来:“这可了不得喽........我的个车呀........砸明火呀.........我这饭辙......今儿可算就跟这儿交代喽.......”
耳听着楼下看车的司机胡乱叫喊,一个靠着窗户近些的红相公从窗户里伸头朝着小楼下边一看,顿时尖细着嗓门朝微月先生吆喝起来:“爷,这可了不得了......您停在楼底下的那辆小汽车......叫人给砸了!”
只一听楼下停着的小汽车叫人给砸了,穿着一身旦角儿装束的微月先生顿时嗷地一嗓子嚎叫,整个人跟旗花火箭似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哪怕是再得着了四九城里民国政府那位高官的赏识。腰子里也着实衬着几个大洋,可微月先生到底还没能豪横到自个儿置办得起一辆小汽车。这要不是为了给自己撑面子、托架势,微月先生哪儿就舍得见天儿给那司机私底下塞好处,天傍黑就坐着那位高官的汽车奔了相姑院?!
真要是这小汽车叫人给砸了,只要是明儿那位民国政府的高官上衙门口办事的时候坐不上车。那开车的司机铁定就得叫开销了差使,怕是自个儿也都落不着丁点的好处?!
也都顾不上自个儿身上还穿着全套的戏服,微月先生三步并作两步地跌跌撞撞冲下了小楼,迎着那已然叫司机死死揪住的砸车的主儿尖声大骂:“哪儿来的夯货,跟这儿嘬死?!敢砸你家微月先生的座驾,你今儿横是老寿星吃砒霜——你活够了了不是?!来人呐,拿着我的片子上巡警局寻他们新上任的局长,麻溜儿派人把这嘬死的玩意给我拾掇了.......”
都没等微月先生把一番场面上抖威风耍横的话头吆喝完,那穿着一身簇新长衫、打扮得像是个大户人家帮闲的中年汉子已然一把掀开了死死揪住自己撕扯的司机,另一只手里头捏着的半拉砖头狠狠朝着那已然叫砸破了前窗玻璃的小汽车扔了过去。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中,那已然将小汽车上玻璃砸碎了两块的大户人家帮闲还像是没过足瘾头一般,扯着嗓门戟指着站在相姑院门口、已然惊得目瞪口呆的微月先生叫骂起来:“我把你们这帮子王八入的兔子、屁精咒个祖宗十八代!大晚上的开窗敞户、宣淫卖骚,扰人清净、乱人耳目,顶风臭十里的勾当都还敢做得冠冕堂皇,当真叫不知羞耻、人伦尽丧.......”
指手画脚、咒天骂地,啥话难听就指着啥词儿开腔,那砸了小汽车的大户人家帮闲像是个闭嘴了二百年的积年话痨鬼,好容易逮着了个能痛快开口的机会,一嘴难听话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直骂得天地变色风云起,燕雀无声星辰坠!
这要是当真论起来,能开相姑院这样买卖的主儿,自然是经多了场面、见惯了事由,嘴头子上阴损缺德的主儿倒真很有几个。只一见这大户人家帮闲模样的中年汉子开口骂街,好几个相姑院里嘴头子利索的主儿已然跳出来扯着嗓门与之对骂起来。相姑院门前一时间俚语翻飞、国骂荡漾,着实叫个热闹非凡!
估摸着也是因为双拳难敌四手,猛虎尤怕狼多,那大户人家帮闲模样的中年男人跟相姑院中几个嘴头子利索的主儿对骂了片刻的功夫,猛地一弯腰抓起了地上一些碎石烂瓦,劈头盖脑地便朝着那些个相姑院中的主儿打砸起来,口中兀自洪声叫道:“跟着老爷走南闯北二十年,今天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恶邻难处!跟着你们这帮子兔子、屁精住了隔壁,当真是出门忘看天气,走道没瞧高低.......”
嘴里骂得热闹非凡,手里扔得畅快异常,也都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大户人家帮闲模样的中年汉子掷出的一块碎砖,无巧不巧地砸在了微月先生的嘴巴正中,登时便砸得微月先生像是叫踩了尾巴的老猫般尖叫一声,楞生生吐出来两颗带血的大门牙。
许是见着自个儿出手太重、伤人见血,那大户人家帮闲模样的中年汉子三两下挣脱了司机的拉扯,再一脚把个相姑院里护院的青皮踹了个跟头,扭头便朝着身后不远处的围墙跑去。估摸着那大户人家帮闲身上多少还都带着几分功夫,相姑院里诸人眼瞅着那大户人家帮闲一双脚在墙面上微微一蹬,一双手扒拉着墙头挣扎了几下,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越墙跳进了畅罄园中!
捂着叫打掉了两颗大门牙的嘴巴,身边还拢着三五个惊声尖叫、拿着喷香的手巾帕子胡乱擦拭自个儿胸前血迹的红相公,已然疼得皱眉眯眼的微月先生弯腰弓背地挣动了老半天,总算是尖着嗓门嚎叫起来:“这......这还有了王法没有了?吾入彼之娘亲......来人呐.......给我抓住这.......哎哟.......”
眼瞅着叫砸掉了两颗门牙的微月先生这时候都还没忘了叫板耍横显威风,已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胡乱转磨的司机顿时跳着脚吆喝起来:“这事儿可怎么得了?!车给砸了,人也跑了,明儿.......微月先生,这要是明儿我这差使叫人给开销了,那我可真得指望着您给我做主了哇!”
半真不假地拿捏着一副心疼的模样,微月先生身边最可心的那红相公只一听司机这番软中带硬、横赖强讹的话茬,顿时扯开了嗓门嚷嚷起来:“跑不了他的!方才这人可是跳墙进了畅罄园,话里话外的也都说跟咱们是邻居,那可不就是畅罄园里那些个外来的南蛮子手底下的碎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微月先生,咱们这就寻他去?!”
连连挥舞着巴掌,满嘴是血的微月先生顿时含混不清地嚷嚷起来:“速去速去........我还真不信一个初到了四九城中的南蛮子,能有多少道行,倒是敢学了那泼猴孙悟空,来踢我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拔疮猛药 (下)
虽说同行是冤家,尤其是大家伙都把铺面戳在一个地方做买卖的时候,那更是恨不能见天儿瞧着同行的买卖白天有人打架、晚上遇火烧天。可这话也还得分开两头细说——但凡要是撞见有外路人踩自己这行的买卖,那可怎么着也得帮衬着同行出头,这人不熟手艺还亲不是?
这靠手艺吃饭的正经行当已然如此,更不提那些个无理都得闹三分的偏门买卖。只一见得有人来相姑院前砸明火、骂人、扰生意,左近周遭好几家已然灭灯歇业的相姑院里,不少没接应着买卖的红相公全都敞开了自己住着那间屋子的窗户,撸胳膊、挽袖子,尖细着嗓门吆喝助威。更有些留宿在相姑院中的风月场中魁首叫这场争执风波扰了好事,憋着一肚子下床气提着裤子撞出房门,抄茶壶、捏板凳的显摆出了一副站脚助阵的架势!
都说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尤其是搁在那些个瞧见了微月先生叫打掉了两颗大门牙的红相公吆喝之下,听明白了上门嘬事的主儿居然就是隔壁畅罄园中刚落脚的南蛮子,七八处相姑院里的红相公、大茶壶,看门的青皮、寻欢的玩主,更是多了三分胸中胆气——这要是四九城里的人物上门嘬事,怕还有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由碍手碍脚。可要说收拾个外路刚来了四九城、连四九城里道路都没摸明白的南蛮子......
——今儿还就真叫你个外路来的空子知道知道这四九城中的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
犹如阳春三月时过江之鲫,又似金风乍起处万马奔腾,七八座相姑院里涌出来的各色人物乱糟糟、闹哄哄,顺着畅罄园的外墙绕了好几条往来交织的胡同,直撞到了畅罄园紧闭的大门前边。也都不知道是哪家相姑院里看家护院的青皮混混想要当众露脸拔份儿,人离着畅罄园的大门还有十好几步远近。攥在手里头的一块碎砖已然脱手而出,狠狠砸到了畅罄园紧闭的大门上。
只见得有人开张作出了这般举动,少说聚拢了小一百号人马的人群当中,顿时如同雨打沙滩般扔出去好几十样各色的玩意。一时间断砖碎瓦破茶碗,板凳烛台瓦夜壶全都砸到了畅罄园大门上,叮叮当当倒好似荒腔走板半通锣鼓点。又恰如宫商角徵缺羽乱弹琴!
估摸着是在门缝里瞧见了大门外边人多势众、来者不善,畅罄园大门后边,猛地传来了个带着几分惊惶的声音:“干......干嘛呢?大半夜的,你们这是......这是想干嘛?”
只一听大门后传来的那外路人强学老北平话的腔调,拿一条手巾捂住了嘴巴的微月先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门含混不清地叫道:“就是这味儿,错不了!方才砸车、打人、骂大街的人物,说话的调门跟这一模一样!”
眼瞅着微月先生指认了闹事的人物跟畅罄园中主家脱不了干系,领头朝着畅罄园大门上砸砖头的青皮混混胆气更粗。撸胳膊挽袖子地调到了畅罄园紧闭的大门前,抬脚便朝着大门上踹了过去,口中兀自厉声喝骂道:“有能耐嘬事、没胆子露脸?方才砸车、打人、骂大街的那股子豪横劲儿倒是再拿出来给爷瞅瞅呀?!麻溜儿开门,把方才闹事那孙子交出来给爷发落!要不然,爷踹开了大门、烧了你个云栈洞里一窝的猪八戒!”
耳听着门外那青皮混混的叫骂声,再从门缝里瞧着黑压压一片堵在门口的奇形怪状人物,也都不知道畅罄园大门后边应门的那位打的是什么主意,老半天都再没吱声搭腔。
瞧着畅罄园里应门的人物再不敢开口搭腔。那戳在畅罄园门口叫板的青皮混混登时拿捏出来平日里打瞎子、骂哑巴的劲头架势,口中污言秽语叫骂不迭。腿脚上更是一下接一下地朝着大门上蹬踹。而身后人堆儿里头裹着的一些个青皮混混见着了这有便宜能占的场面,心里头更是笃定了几分,都不知道是打哪儿踅摸来半截支墙的树桩子,几个人拦腰横抱了那树桩子,犹如古时攻城般地用树桩子撞起了畅罄园的大门!
虽说畅罄园当真算得上是四九城里有一号的大宅院,可这些年来频繁更换主人。一扇大门上头虽说是刷过了多少回的新漆,可门轴框架却是当真没人留神修缮过几回。才叫几个青皮混混拿着木桩子撞过了十好几下,畅罄园那扇瞧着颇有些威风气派的大门顿时在一记沉重撞击之后轰然倒了下去。
巨响声起处,且不论那些个相姑院里的红相公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少相姑院里看家护院的青皮混混。还有那些个闲来寻欢的龙阳传人,全都只是愣怔了片刻的功夫,顿时便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撞进去呀.......今儿晚上这场面可是难得一回!”
“洗了畅罄园,给微月先生找回这场面!”
“左不过就是几个衬着俩钱儿的南蛮子,谁还怕个外来的歪嘴和尚瞎念经不成?”
“哥儿几个,并肩子上,得着了算白饶啦.......”
喊声刚起,几个平日里见多了这趁乱发财场面的青皮混混立马朝着畅罄园里撞了进去,而那几个抱着树桩还没松手的青皮混混一见了有人抢先,顿时乱纷纷的松开了抱在腰侧的树桩,吊着嗓门吆喝着朝那几个手脚麻利的青皮混混身后追去:“哥儿几个,可甭光顾着吃独食,见者有份!”
“奔南边!南边是正屋,好玩意指定都在那儿呢!”
或许是福至心灵,又或许是平日里做惯了那些个拿人顶缸、自个儿在背后得好处的勾当,有几个腿脚慢了一步的青皮混混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挤到了捂着嘴巴的微月先生身边,半拢半架地簇拥着微月先生闯进了畅罄园的大门,跟着那些个腿脚麻利、想要趁乱占便宜的青皮混混直奔了畅罄园中几间雕梁画栋的屋子。
像是压根也没想着有人能在半夜里砸明火似的破门而入,住在畅罄园中的主家只等到几个腿脚利落的青皮混混撞到了屋子前面,这才乱纷纷地从各自的屋子里跳了出来。为首的俩人全都是五短身材。光着满是横肉的膀子,浑身上下也就在裤裆里系了一条白布带子,各自手里攥着一把明晃晃样式古怪的短刀,异口同声地朝着几个冲在前面的青皮混混喝道:“做什么?你们是强盗吗?”
乍然间见着了有人持刀拦住了自己去路,瞧着那俩拦路的人物身架也都不算瘦弱,几个早已经叫大烟淘空了身子的青皮混混顿时脚下一缓。乱糟糟指着那俩拦路的人物叫骂起来:“我看你们还敢持刀行凶?”
“今儿你们这些个外路空子可是惹着了不得的人物了!麻溜儿放下手里的家伙什磕头认错,爷还能替你在微月先生跟前说道几句......”
“嗬.......还真是护犊子的主儿不是?你们手底下的碎催砸了微月先生的汽车,还打伤了微月先生,今儿这事儿怎么个了断?难不成还想指着你们手里这铁片子欺负咱们全伙儿不成?!”
争执叫嚷之间,从另外的几间屋子里,陆陆续续又再跳出来好几个刚住进了畅罄园中的外路人物。或许是因为有了同伴挡驾护身的缘故,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几个人全都凑合着穿上了一袭长衫,背在身后的手里瞧不见抓了啥样的家什,可一个个也全都是目露凶光。显见得就是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也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叫几个青皮混混簇拥着撞进畅罄园的微月先生也跌跌撞撞冲到了屋子前面。狠狠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微月先生才伸手指点着那几个拦住了自己去路的外路人物要开口叫骂,冷不丁地却瞅见了那俩几乎全身**的矮壮汉子。
眼神微微一凝,微月先生很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俩矮壮汉子绑在腰胯间的白布条子瞅了几眼,再细细瞧过了那俩矮壮汉子手里样式古怪的短刀,很有些犹豫地压着嗓门、含混不清地朝那俩矮壮汉子叫道:“你们.......你们是打.......东边来的不是?”
盯着打扮得跟戏台子上旦角儿一般的微月先生,那俩差不离**着身子的矮壮汉子到没答话。反倒是个胡乱穿了件长衫的外路人物,冷冷地开口朝着微月先生叫道:“我们打哪儿来。这还轮不着你问!半夜私闯民宅是个什么罪过,你该是知道的吧?如果不想惹麻烦的话,立刻滚出去!”
很有些不死心的,微月先生死盯着那回应自己问话的中年汉子,憋着嗓子用半通不通的日语低声叫道:“阁下是........”
眼中寒光一闪,那胡乱穿了件长衫的中年汉子顿时沉下脸来。低沉着嗓门朝微月先生喝道:“都说北平城里的人物知进退、识时务,你.......该也是个懂事的吧?”
浑身一个哆嗦,微月先生也顾不得身边几个拢着架着自己的青皮混混一脸纳闷地看着自己,只是慌慌张张地朝着那中年汉子一抱拳,飞一般地扭头便走。
像是压根都没想到平日里满嘴豪横言语的微月先生会有这前倨后恭的做派。跟在微月先生身后的一名红相公顿时小跑着追上了狼狈逃窜的微月先生,捏弄着嗓门朝微月先生叫道:“爷,您这是......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面如土色,微月先生几乎是颤抖着嗓门低声叫道:“快走吧......这畅罄园里的人物,咱们惹不起!”
阻止了手下人追逐那些个撞进畅罄园中的闲杂人等算账,再不着痕迹地朝着几个黑暗的角落比划了个手势,从屋子里撞出来的那俩只在裤裆里包了个白布条子的矮壮汉子先回了屋里,却把几个胡乱披着长衫的人物撂在了屋前的青砖地坪上。
把背在身后的手中抓着的手枪关上了保险,再招呼那应门的手下人去看着已然被撞得洞开了的大门,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眉目间也全都是一股彪悍阴鸷之气的青年人疾步走到了方才与微月先生说话的中年汉子身边,压着嗓门朝那中年汉子说道:“梅先生,咱们刚到北平城才几天,怎么就会遇见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事情?这些人的来路.......”
微微摇了摇头,那中年汉子眯着眼睛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说道:“瞧着这些明火执仗来闯畅罄园的人,全都是奇形怪状的模样,也没什么能入眼的人物,估计......充其量就是北平城中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被人调拨着来当了回不明就里的马前卒!真正想要借着这混乱场面来摸咱们底细的人,只怕现在就在暗中看着咱们呢!”
熟练地打开了手枪上的保险,那满脸都是彪悍阴鸷之气的年轻人顿时低声应道:“梅先生,我这就带人把畅罄园里清理一遍!?”
冷笑一声,那中年汉子倒背了双手,转身朝着自己住着的那间屋子走去,口中却是轻描淡写般地朝那年轻人撂下一句话:“方才那番热闹场面,怕是已然落到了一些有心人的眼里。这时候再去大张旗鼓的搜索,反倒是白费功夫。虽说身负兆铭兄重托,要在这北平城里做成这件大事,凡事本该处处小心,可是.......敌在暗、我在明,那也只有任由他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疑团骤解
紧锁着眉头,起了个大早的纳九爷一边喝着一碗酽茶醒盹儿,一边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似的自言自语:“这不能够啊........没听说畅罄园的买主是日本人呐?这还跟南边来的商贾扯上了勾连?这什么身家的商贾,才能叫日本人都派人护着?”
同样喝着一碗热茶醒盹儿,佘有道的精神头倒是要比纳九爷好了许多,一边嘬着喝到了嘴里的茶叶末儿,一边却是低声朝坐在一旁的相有豹说道:“有豹,你可当真没听错、瞧错?你怎么就能知道畅罄园里那些商贾身边护着的不是南边镖行里的达官爷,反倒是........”
尽管忙乎了小半夜的功夫,可相有豹的脸上却是丝毫不显疲态,飞快地迎着问话的佘有道说道:“佘师叔,那俩矮壮汉子手里头拿着的家什就是日本短刀,这我在菊社戳在城外的那座烧锅里就见过,保管错不了!再者说了,就咱们中国人身上,要不就是光不出溜的不穿衣裳睡觉,要不就是一条犊鼻裤头遮羞,哪儿人也不能拿个白布条儿裹在裤裆里吧?”
赞同地点了点头,坐在相有豹身边的严旭接口说道:“可着四九城里外路人物数算下来,也就日本人身上能是这么个穿着打扮。当年有日本人在四九城里进澡堂子,搓澡的都拿着他们那副穿着打扮当笑话说,一准儿错不了!”
轻轻把手中茶碗放到了身边桌子上,纳九爷拧着眉头说道:“先不论这些个南边来的商贾究竟是什么身份,单说他们要在这四九城里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出挑拔份儿.......这又能是为什么呢?真要图个场面上露脸?这外路人就算是在四九城里出过了风头,那回了自个地盘上也没人知道不是?这要说是图利.......历年间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可也从来都没人攒成过赌局——百样飞禽不同、千般手艺各异,谁又能说谁更高?”
伸手抓挠着头皮。佘有道也很有些纳闷地叫道:“这求名不得、求利不逞,闹不好还得得罪了四九城里喜欢玩鸟的玩家........都说是做买卖的人物最怕跟人结怨,他们这花心思费劲的捯饬这事儿.......到底能是为啥呢?我说师哥,难不成这里边还得有日本人的什么花招儿?”
晃悠着脑袋,佘有道毫不客气地朝着佘有路抢白道:“这日本人就算是想搁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嘬事,那也犯不着寻几个外路人物出头不是?远的且都不论。那位齐家行三爷已然就是菊社里头养着的一条好狗,叫往东不朝西,让吃狗屎不撵鸡!还有那位正搁在风头上走顺风船的赛秦琼赛爷,那不也是指着见天儿舔着菊社里头那些日本人的腚沟活命么?”
叫自家哥哥一顿抢白,佘有路很有些不甘心地嘟囔起来:“那......要照着我说,咱们倒也真不用跟这儿琢磨这些个有的没的!那几个南边来的大商贾不就是想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出挑拔份儿么?既然他们跟日本人有了勾连,那咱们说啥也都不叫他们把这事儿给办成了,不也就结了?”
冷着一张脸,倒背着双手站在议事屋子里的胡千里才听着佘有路话音一落。已然摇头涩声应道:“甭管是要做什么事儿,总得讲究个来龙去脉的由头章程,更还得摸清楚了对家的门路行市,这才能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如今咱们都没弄明白那只祸害了四九城中多少上品鸟儿的黑猫是打哪儿来的,这就毛毛躁躁的动手折腾?”
“不就是一只黑猫,哪怕是成了精,哪又能有多大造化?豁出去咱们在堂口里替那些位求上门的玩家调教出来百十来只玩意。大家伙全都加小心、多提防,还就真不信能叫人靠着这荤手艺搅了局?!大不了......谢师哥。您布置个伏虎弩阵,得花多久功夫?”
都还没等谢门神开口说话,议事屋子外边却猛地传来了纳兰那轻柔的说话声:“爹,瑛荷妹子来了,说是有急事要寻您说话呢?”
很是讶然地对望了几眼,纳九爷微微从椅子上探着身子朝议事屋子门外叫道:“瑛荷姑娘也不是外人。赶紧请她进来吧!”
似乎是早猜到纳九爷会即刻面见夏侯瑛荷,伴随着纳兰的答应声,夏侯瑛荷已然举步从议事屋子外边走了进来,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上已然见了几分汗水,一身素净衣裳上头也都沾了少许灰尘。显见得是一路疾跑赶到了火正门中。
抬手止住了夏侯瑛荷要照着规矩与议事屋子中诸人见礼的举动,纳九爷和声朝着夏侯瑛荷说道:“瑛荷姑娘,您这一路是跑着过来的吧?赶紧坐下先喘口气儿,喝口水再说话!”
轻声谢过了纳九爷,夏侯瑛荷在屋中一张椅子上危坐下来,再接过了相有豹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这才朝着纳九爷开口说道:“九爷,我今儿.......这是有急事要求着您帮忙了!大早上的来得唐突,您老可别见怪?”
朝着夏侯瑛荷露出了个笑模样,纳九爷依旧是缓和着嗓门开口说道:“这也早都不是外人,说这些话可就见外了!说吧,有啥事咱们能帮得上忙的?”
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夏侯瑛荷略作犹豫,却还是低沉着嗓门斩钉截铁地朝纳九爷说道:“我想求纳九爷和火正门中诸位长辈出手.......取一样物件,捎带着收拾两个人!”
话才出口,端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夏侯瑛荷低叫道:“瑛荷姑娘,您这是.......您这是当真?!”
环顾着议事屋子里诸人惊诧的神色,夏侯瑛荷用力点了点头:“原本这事是我们组织里面布置的任务,可突然间.......眼下四九城中,我再也找不到个能有这本事做成这事的人物。身边信得过的人里。我也只能求着您和火正门中诸位长辈帮忙了!”
抬眼看了看纳九爷脸上很是为难的神色,站在议事屋子里的严旭轻轻皱了皱眉头,沉着嗓门朝夏侯瑛荷说道:“瑛荷姑娘,您方才说要得着的物件、拾掇的的这俩人,口外那位.......他知道么?”
像是知道严旭所指的人物是谁,夏侯瑛荷飞快地点头应道:“知道!这次的任务就是他下达的。只是突然间出了变故,原本预定参与行动的人还没到四九城就出了事儿。估摸着是有人熬不过酷刑当了叛徒,连四九城里好几个能执行这次行动的同........伙计都叫巡警局连夜抓了!我也是刚得着的信儿,要不我也不能这么着急——我们组织里一时半会儿的,可还真寻不出来身手好、对四九城也都熟门熟路的人物。这要是在再从外边寻人进四九城办事,怕是那些生面孔的人没进城就得落到了巡警局或是日本人的眼里........”
微微一点头,严旭朝着兀自沉吟犹豫的纳九爷一拱手:“九爷,这事儿您甭费神了,我去料理了这事儿就得!跟您交个实底。我在口外认识的那位人物从来都是个狠角儿,可他手底下取了的性命,全都是些恶贯满盈的混账玩意,我信得着他,您.......倒是不用在这上头琢磨什么了!瑛荷姑娘,咱们这就走着?”
很有些焦急地摆了摆手,夏侯瑛荷微微皱着眉头朝严旭说道:“严爷,这事儿没这么方便。估摸着您一个人......怕是还真拿捏不下来!少说都得........”
眼瞅着夏侯瑛荷的目光悄悄看向了自己,相有豹先是朝着夏侯瑛荷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转头朝着满脸犹疑神色的纳九爷和声说道:“师叔,您看这事儿........”
眼瞅着夏侯瑛荷与相有豹的眼睛全都盯在了自己身上,纳九爷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瑛荷姑娘,要说论着咱们两家的交情,我该是啥也都不问,这就交代着有豹帮您把事儿给办了。可这毕竟.......人命关天呐!您那**的堂口里。倒是跟人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非得要见血换命的厮拼?!”
似乎是觉着自己贸贸然朝纳九爷提出这么个要求有些莽撞,夏侯瑛荷略略稳了稳心神,这才朝着纳九爷说道:“九爷,这事儿其实也都不光是我们**一家子的事儿,这跟您、跟四九城里、甚至是中国地面上的人都有关联。我们要收拾的是打南边来的一个伪装成商贾的汉奸。他来四九城里的目的,就是要跟日本人达成一项协议......就是要商量成一件事,还得板上钉钉的的写了文书、签字画押!真要是叫他们签成了这份文书,怕是咱中国地面上的老百姓,谁可也都没了好果子吃了!”
只一听南来商贾与日本人这俩词儿,相有豹一双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寒光,急声朝着夏侯瑛荷低叫道:“跟日本人扯上勾连的南来商贾?瑛荷妹子,您说的该不是住在畅罄园里的那些人吧?!”
很有些惊异地看着相有豹,夏侯瑛荷先是轻轻点了点头,却又微微摇了摇头:“住在畅罄园里的那些人,倒是跟这汉奸一伙儿的,可这汉奸是单住在六国大饭店.......”
眼珠子微微一转,相有豹顿时琢磨过味儿来:“我说呢?!住在畅罄园里的那些个南来商贾平白无故的把动静闹得这么大,日本人也都花心思费劲的护着拢着他们......闹了半天,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严旭也是沉声应道:“借着百鸟朝凤拜凤凰的日子口儿,把四九城里官面、私下的眼睛都引到了那些个南来商贾的身上,另一头再叫瑛荷姑娘要拾掇的人物悄悄跟日本人写文书、签字画押,这算计倒是当真花了心思了!瑛荷姑娘,除了这躲在六国大饭店里的家伙,还有一个要拾掇的是谁?日本人?”
“对!可那日本人还没到四九城!按照我们组织上掌握的情报,估摸着还得要个十来天?”
“那这日子口儿可就算是对上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授业传道
选了三十六根两丈来长,从头到尾都差不离一般齐、胳膊粗细的隔年老楠竹,一字排开摆在火正门堂口二进院子里宽敞地界,小二十号男徒弟人手一把手指头长短、单面开刃、刀刃上还带着米粒大锯齿的月牙钩刀,一人抱着一根老楠竹细细刮着老楠竹上那层油光水滑的竹皮儿。间或有下刀深浅上出了差错时,那带着锯齿的月牙勾刀顿时就能在老楠竹上刮出来刺耳的一声尖叫......
寻常人竖鸟网捕鸟,差不离就是山岭上头戳几根三指粗细的竹竿,不拘好赖地挂上鸟网,有没有收成那多半都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
再论起这正经喜欢玩鸟的玩家,手里头蓄着挂鸟网的竹竿子多少就能有了几份讲究,长短粗细、材质来由也都各有各的说道。等得一年捕鸟的季节过去,这用过了的竹竿子还得仔细涂油收藏,备着来年还能派上用场。
而在火正门中,以往捕鸟张网用的竹竿子全都是一水儿的金丝楠竹,外皮上拿着月牙钩刀细细把那层光滑的竹皮儿慢慢削出来米粒深浅的凹痕,讲究的就是从头到尾,每一条凹痕都得是一般深浅,且还要连贯不断,更不能有错行漏路。
等得把竹皮儿上头拾掇成了这密密麻麻带着米粒沟槽的模样,再用个烧红的铅坠子挂上铁线,把竹筒里头的竹节片儿上烫出来核桃大小的窟窿,每个窟窿的位置都还得一般整齐,完事之后拿起来竹竿从这头朝着另一头瞅过去,必须得是齐齐整整一个圆溜溜的窟窿,偏一点儿都算是落了下成!
拾掇完了这两样手艺,烧了八分热的上好菜油拿瓜瓢舀了。人站在高处一勺勺匀着劲儿朝楠竹上头浇下来,片刻不断的用热油把楠竹烫过了半个时辰,这才能把那竖着摆放的楠竹掉个个儿,照着方才的手续再来一遍。
用热油烫匀实了楠竹,旁边早备着的米粒粗铁线已然在青砖盘好的大灶上煨得暗红。趁着两样物件的热乎劲儿都没消褪,仔仔细细把那铁线按照楠竹上刻画出来的沟槽一根根烙将上去。再赶紧的用盘熟的芋头泥裹了杵在地上挖好的浅坑里阴干。
待得三天之后,用刀背轻轻敲打去了楠竹上裹着的熟芋头泥,一根根楠竹全都是金中带墨的成色,敲打起来隐隐都有金石之声,过水不湿、经年不朽,受千斤之重而不折,御一叶之力而知秋,着实算得上是能当传家宝留存后世的一份家当!
而在火正门二进院子里一间敞亮屋子当间,七八个火正门里的女徒弟也都没闲着。一人面前搁着一架比寻常纺车小了一号的纺车,在纳兰的带领下一手捏着从外边花了大价钱收回来的马尾、羊绒,一手咿咿呀呀转动着纺车,手脚飞快地纺出了黑中间白、三花五挑的丝线。
眼瞅着旁边搁着的桌子上已然堆起了不少圆鼓鼓的线轴,纳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把那些个圆鼓鼓的线轴拿大簸箕盛了,脚下生风地快步走到了谢门神住着的屋子门前,隔着门帘朝屋里轻声叫道:“谢师叔。我这儿可又纺得了不少丝线了,还是给您搁在门口?”
像是老早就在等着纳兰将丝线送来一般。站在门口的纳兰话音才落,谢门神已然打开了房门,撩起了门帘朝纳兰说道:“纳兰,你把丝线给放屋里,再给我打个下手。”
很是讶然地看了谢门神一眼,纳兰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却还是照着谢门神的吩咐,端着那些三花五挑的丝线走进了谢门神住着的屋子里。
自打谢门神家媳妇在元宵灯会之夜被害殒命,谢门神家里几个孩子身边没了娘照应,平日里哪怕是谢门神再是尽心尽力照应拉扯。却也依旧免不得有些衣脏面垢、餐冷饮冰,住着的一间屋子里也多少显得有些凌乱。
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大簸箕放到了屋子中央的八仙桌上,纳兰扭头看了看有些凌乱的炕上顺着炕沿摆放的几十个新枣木梭子,低垂着眼帘转身朝谢门神轻声说道:“谢师叔,您.......我听我爹说过,火正门里拾掇捕猎家什的手艺是传子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您让我给您打下手.......怕是在规矩上不合适?要不.......我给您把几个孩子叫过来?”
重重地叹了口气,谢门神捏弄着手里头一支新做出来的枣木梭子,低沉着嗓门朝纳兰说道:“丫头啊,这火正门里的手艺.......搁在盛世年间,门里人丁众多,生意兴旺,怕把手艺传乱了之后落个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场面,倒也真得守着些规矩办事。可现如今这世道下边,谁知道.......”
抬手指了指搁在炕沿上的那些枣木梭子,谢门神红着眼圈说道:“以往织补些捕鸟用的鸟网,你婶子虽说不是火正门中人,可见我把那些手艺练得多了,怎么着也都看会了几分,好赖也能给我打个下手。可就这么一场火........我这私底下琢磨着,这火正门里的一些个手艺,要是再用那些个规矩拘着、管着,说不好再撞见个天灾**,那些个独门传授的手艺就得绝传!今儿我让你来替我打这下手的事儿,你也都甭跟你爹言声,瞧在眼里、记在心头就得!”
性子里原本就沉默寡言,一口气说完了这么一大串话来,谢门神脸上都泛起了一股子红晕。伸手拉扯过来一张椅子坐在了炕沿旁,谢门神一边伸手取过了几个已经穿好了三花五挑丝线的枣木梭子,一边朝着纳兰闷声叫道:“甭愣着,取五个梭子,左三右二,阴阳手拿着!”
耳听着谢门神那斩钉截铁般的话音,纳兰倒也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照着谢门神的吩咐抓过了五个穿好了丝线的枣木梭子,依着阴阳手的手势、学着谢门神手上的模样摆开了架势。
缓缓地将双手手指间夹着的枣木梭子交叉成网格的模样,原本就不善言辞的谢门神在此刻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一边尽量放缓了动作好叫纳兰瞧个明白,一边喃喃自语般地沉声说道:“寻常人织造鸟网,从来都离不得框架木托。而我火正门里织补鸟网,却是讲究个凭空而来、随手而去,一正一奇、相得成意.......”
眼瞅着谢门神那粗大的手指头如同戏台子上的乐师叩板敲琴一般灵活地上下抖动,将一个个枣木梭子在指掌间盘旋穿动,纳兰瞪大了眼睛瞧着谢门神手指间的一举一动,隔了有一碗茶的功夫,方才照葫芦画瓢般的盘弄起了自己手中的枣木梭子。
才刚把手中枣木梭子摆弄了两个盘旋,纳兰左手中间只用两根手指夹着的枣木梭子已然拿捏不稳,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带累得已然交织到了一起的丝线纠缠成了个线疙瘩。
像是压根都没瞧见纳兰那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谢门神只是自顾自地慢慢盘绕着自己手中的枣木梭子,只是依旧像自言自语般地絮叨着说道:“眼里看似微风拂柳,手中偏像狂蜂穿花。心中自有恒河沙数,万缕千条守元归一!”
口中念叨着这歌诀似的话语,谢门神手中编织鸟网的动作却是由慢到快、再由快到慢的变换了几个轮回。就这么几番变换之间,谢门神手中那五根枣木梭子下已然轻飘飘地垂落下了巴掌大小的一片鸟网,颤巍巍地伴随着谢门神的动作飘荡抖动起来。
微微皱了皱眉头,纳兰索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手里的枣木梭子重新放回了炕沿上,一双眼睛盯着谢门神手中的动作细细瞧了半晌,一双手也是学着谢门神手指上的动作微微比划起来。差不离过了有两碗热茶的功夫,纳兰再次抓起了炕沿上的几根枣木梭子,动作飞快地学着谢门神的动作织起了鸟网。
抬眼看了看纳兰那明显快捷了许多的动作,谢门神很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口中再次沉声念叨起来:“左经右纬辨分明,上轻下重扣连环。顺逆各有七分数,轮回万般成天罗!”
话音刚落,纳兰手中的枣木梭子再次落到了地上,方才好容易织成的巴掌大一片鸟网,更是纠缠成了个乱七八糟的线球儿。很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纳兰不得不再次放下了手中的几个枣木梭子,拾起了那些纠缠到了一块儿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拿指甲拨弄着线团,将丝线重新理顺出来。
依旧像是没瞧见纳兰出错的模样,谢门神只是自顾自地织造着手中的鸟网,但手上的动作却再次慢了下来.......
好容易才解开了手中纠缠到了一块儿的丝线,纳兰刚一抬头便瞧见了谢门神已然织造出来的足有簸箩大小的一片鸟网,正像是被微风吹拂的水波般一叠叠轻轻抖动。也许是福至心灵,又或许是乍然顿悟,纳兰猛地抓过了一张椅子稳稳当当坐了下来,这才抓起了炕沿上几支枣木梭子,寸着腰上的劲头微微晃动着肩头,前后轻轻摆动着身躯织起了鸟网。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纳兰一双手下边也织成了巴掌大小的一片鸟网。而那刚制造出来的鸟网,居然也像是谢门神织造出来的鸟网般,如同水波似的一叠叠荡漾起来......
无声地咧了咧嘴,谢门神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五根枣木梭子,默不作声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触类旁通
隔着议事屋子的窗户,相有豹瞅着二进院子里那些正埋头拾掇楠竹的小徒弟,口中像是漫不经心似的低声说道:“这可真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三天后这些楠竹杆子拾掇出来,谢师叔那儿的鸟网也该有了个差不离,估摸着最多再花上个两天的功夫出城捕鸟,咱们堂口里头可就得准备出屋子来伺候鸟儿了吧?”
耳听着相有豹像是自言自语的话头,佘有道掰弄着手指头数算着说道:“眼面前已然跟咱们堂口里张了嘴的玩家就能有小二十号,话里头也都是一个意思——四九城里爷们彼此间都犯不上厮拼,只消是能灭了那些外路人的威风就成!照着这么说.......咱们倒是犯不上使那么大劲儿去拾掇那么多玩意,只消能有个三五只出挑拔份儿的就得?”
晃悠着脑袋,佘有路却像是跟自己哥哥抬杠似的接口说道:“那怕是不成吧?上堂口里张嘴的可都是拿着主顾牌子的人物,论身份、交情也都是个不相上下。只拾掇出来三五只出挑拔份儿的玩意,这给谁不给谁......怕是都不合适吧?可别到时候为了这由头,四九城里的爷们倒是先掐起来,反倒是白白便宜了那外路来的.......瑛荷姑娘说的那词儿叫啥?汉奸?!”
像是叫佘有路说出来的最后俩字吓了一跳,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顿时朝着大大咧咧的佘有路一瞪眼:“这儿说咱们堂口里的正经事儿,那些个不在眼面前着急的事儿先甭掰扯!这要是依着我说,二进院子里调教鸟儿的屋子现成,趁着这几天功夫再仔细拾掇拾掇,该是够咱们调教玩意使唤。只是有一件——那只黑猫要是又来捣乱,咱们可得早想法子对付!”
扭头看向了始终沉默着坐在一旁的胡千里。相有豹像是不经意般地开口说道:“这事由......论起来咱们堂口里各位师叔手里的拿手活儿,怕是就得劳烦胡师叔拿主意了?”
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胡千里像是压根没听见相有豹朝着自己说话一般,却是转头朝着纳九爷低声说道:“师哥,我这儿跟您提件当年旧事,您可千万甭多想——当年火正门里卷堂大散。堂口里有一只金丝九尾狸........”
老脸一红,纳九爷讪讪地朝着胡千里抱拳应道:“这事儿都过去了这么些年,我这.......胡师弟,我可当真是对不住您!”
晃悠着脑袋,相有豹左右打量着胡千里与纳九爷那颇带着几分古怪的脸色,禁不住挪步凑到了佘有路身边,低声朝着佘有路说道:“佘师叔,这里头又是怎么个故事?”
嘿嘿坏笑着,佘有路挤眉弄眼地朝相有豹笑道:“这事儿说来也邪性!当年火正门里卷堂大散。一些值钱的物件、玩意也都叫大家伙哄抢了个精光。这其中就有一只金丝九尾狸,是你胡师叔花了老鼻子劲儿调教了三年才有了些许模样。可那玩意天生就好吃五毒,趁着堂口里乱套的时候一个看管上的疏忽,溜溜儿把你纳师叔养在堂口里的几只蝎子吃了个干净!你纳师叔一心疼、火气一上来.......”
似乎是听见了佘有路在跟相有豹说道当年自己那点故事,纳九爷禁不住狠狠瞪了佘有路一眼,登时便叫佘有路嘿嘿坏笑着闭上了嘴巴。
微微叹了口气,纳九爷扭脸看着满脸探究神色的相有豹,索性像是竹筒倒豆子般痛快说道:“当年我也是气迷心窍。眼瞅着那只金丝九尾狸把我好容易调教出来的几尾蝎子吃了个干净,顺手就抄起手边上伺候蝎子时用的一样药砸到了那金丝九尾狐身上。可没承想.......倒是可惜了那金丝九尾狐一身好皮毛!”
同样是微微叹息一声。胡千里沉声接应上了纳九爷的话头:“那金丝九尾狐平生三怕,其中一样就是青蛇皮泡出来的药水,沾上丁点就是个皮毛溃烂的下场。原本那金丝九尾狐,我倒是留着取狐丹(注1)的.......”
苦笑着摆了摆手,纳九爷很是懊丧地说道:“我也是后来知道了胡师弟你要取狐丹的事由,这就更不敢张嘴跟您明说这事由了!老话说百狐中得一九尾。九尾狐中也是百数才出一丹,我要是早能知道,我说什么也不能.......”
只一听狐丹二字,相有豹顿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讶然朝着纳九爷叫道:“师叔。我记得狐丹可趋避百兽袭扰,再配上旁的八味药,还能炼出来诱狐用的百里香?”
朝着相有豹轻轻一摆手,胡千里止住了相有豹接茬说道这事由,反倒是一本正经地朝着纳九爷说道:“师哥,既然那青蛇皮泡出来的药水能废了那金丝九尾狐,我琢磨着.......怕是那黑猫也得怕了这玩意?”
颓然摇了摇头,纳九爷环顾着议事屋子新添置的摆设物件,无奈地苦笑着说道:“理儿倒是这么个理儿,只是那青蛇皮泡出来的药水不是能急就章造出来的玩意,须得是青龙头上一点红的青竹蛇蛇皮才能管用,这还得算上把蛇皮浸泡了之后,那还得经历三年端午添料、重阳暴晒才能得着。咱们堂口里原本倒是还存着有这物件,可这一场大火下来.......多少老辈子手里得着了存下来的好玩意,全都这么没了呀!”
顾不上陪着纳九爷惋惜那些在大火中烧得一干二净的好玩意,相有豹嘬着牙花子、拧着眉头低声说道:“这没了白面吃高粱,缺了咸盐搁陈醋,既然咱们一时半会儿寻不着青蛇皮泡出来的药水,那咱们还能有旁的法子拾掇那黑猫么?”
同样拧着眉头,佘有道很有些拿不准主意似的吭哧着说道:“这倒是也有旁的法子驱猫——猫天生就怕狗、怕狼、怕小龙,可咱们要是把这几样玩意找来对付那黑猫,那咱们可也就伺候不成鸟儿了不是?”
赞同地点了点头,洪老爷子也在此时接口说道:“使响器也不成。怕是猫儿没惊走,先倒是惊着了那些要调教的鸟儿!我琢磨着........还得从旁的路子上琢磨?”
“使上毒饵诱杀?”
“怕是不成!听着那些来堂口里求玩意的玩家说,那黑猫怕是经过了仔细调教的,捕鸟的时候也从来都是只杀不吞,毒饵.......怕是拿捏不住这孽障!”
“那.......使上夹子、网扣,兜罗、吊索呢?”
“伺候鸟儿的屋子必须得见光、通气。引水、去污,能进去一只猫儿的地方可太多了。就算是全都布上了这些个捕兽的机关消息,怕也难免有个百密一疏!咱们日子口儿可不宽裕,真要是叫那黑猫得手了一回,那咱们可就当真坐蜡了!”
耳听着议事屋子佘家兄弟俩一唱一和、像是天桥说相声似的数算着收拾那黑猫的种种手段,相有豹禁不住带着几分不服不忿地开口叫道:“这也不成、那也不行,咱们这么多大活人倒是叫一只猫儿给拿捏住了?真要是没辙的话,那咱们.......也就使上苯办法,大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带上捕兽的家什轮拨儿看着调教鸟儿的屋子,我还真就不信这样也不成?”
同样带着几分不服不忿的模样,佘有道也是低声叫道:“这也就是事儿赶巧了,要不然上天津卫去寻了我当年见过那位猫不沾过来,说不准就能管用!”
愕然看着很有些口出狂言模样的佘有道,相有豹疑惑地朝佘有道叫道:“佘师叔,您说的这猫不沾.......又是哪路的人物?”
很是烦躁地摆了摆手,佘有道闷声应道:“有豹。你还真把我这气话给当真了?当年天津卫有个花子头儿,饿极了逮啥吃啥。很是吃过些猫狗之类的玩意。估摸着是身上带着一股子猫狗肉的味儿,寻常猫狗见着他都绕着走,这才得了个猫不沾的名头.......”
猛地皱起了眉头,洪老爷子却是微微摇头说道:“这猫不沾的名号,早年间我可也听人说起过。只是.......我听见的倒是跟佘爷您说的有点不一样?听说是这猫不沾连饭都吃不上了,可还就是舍不得扔了他手里一把白铜水烟壶。也都不知道他那把白铜水烟壶里有什么玄虚。带在身边蚊蝇不叮、猫狗不扰,这才得着了这么个猫不沾的绰号?”
伸手抓着头皮,相有豹很是莫名其妙地嘟囔起来:“不就是一把白铜水烟壶么?这里头能有点儿什么玄虚?以往师傅........师傅领着我在老林子踅摸玩意的时候,也常去那些个爱抽蛤蟆烟的猎户、伐木工匠那儿讨些烟袋油涂在身上驱除蚊虫......难不成.......猫也怕烟袋油的味儿(注2)?”
带着几分犹豫的神色,相有豹转头看着胡千里说道:“胡适是。您身边调教的玩意,是不是也挺不喜欢那股子烟袋油的味儿?”
紧锁着眉头,胡千里微微沉吟片刻,方才轻轻点了点头:“一时半会儿,咱们也都琢磨不出来管用的法子,倒是也不妨拿着这烟袋油试试?说不准.......真能管用!”(未完待续。。)
ps: 注1:狐丹即为狐类卵巢或精囊,通常取成熟狐类发情期时的卵巢或精囊进行炮制,并在狐类发情期用作诱捕狐狸所用。但因当时科技条件所限,野生狐类卵巢或精囊极难取到,而人工饲养狐狸几乎没有成功范例,故而狐丹珍贵程度可想而知,民间猎户甚至有‘一钱狐丹一两金’的说法。
注2:大部分的猫不喜欢烟味,尤其是烟油的味道,会让猫闻到后感觉极其不适,但也并非百试百灵。此法究竟可行与否,笔者也只是听人说起,并未亲自实践,故此说明。
第三百零六章 天生嫡传 (上)
雇了两辆八成新的大车,再挑了两头能瞧上眼的好脚力,谢门神把刚拾掇出来的捕鸟家什一一清点过数之后,这才领着几个火正门中伶俐些的小徒弟,坐在大车后头朝城外大山中赶去。
甭瞅着四九城里喜欢玩鸟的玩家不少,可真能下本儿、花心思捕鸟的人物倒是当真不多。究其由来,左不过就是捕鸟这活儿瞧着就是个张开了鸟网守株待兔的简便事由,可实际上却必须是事无巨细全都得心中有数,捎带着还得在山林里边挨冷受冻苦熬几天。
这要是没了一份当真打从心里喜欢玩鸟的缘分劲儿,谁乐意小十月的日子口不在家里暖炕上歇着,反倒是带上一堆的累赘玩意奔荒山野地里头蹲着?
更何况这张网捕鸟,先就得抢个下大早的功夫出门,坐着大车溜溜儿走一天,这才能到了城外边能有鸟歇宿觅食的大山外边。一群人肩挑手提的把大车上的各样家什搬运到大山中老早看好的地界,这时候已然就得是天色傍黑的时辰了。
借着那丁点微末天光未散,一帮捕鸟的人物都顾不上喘口气、歇歇腿儿,七手八脚就得挥动着带来的锄头、铁锹在已然有些冻硬了的地面上刨出来戳杆子的坑洞,二尺深浅、笆斗长宽的规矩丁点都马虎不得,这才能叫那些要挂鸟网的竹竿子稳稳当当矗立起来。
等得坑洞都刨得差不离的档口,另一边几个在楠竹杆子上头串牛筋麻绳的帮手也差不离忙了个齐活儿。这时候小心翼翼抖开了那三花五挑的丝线织补出来的鸟网轻轻扣到楠竹杆子上头,务必得是捯饬成绳紧、网松,一尺一个兜儿迎风荡漾的模样,这才能叫落进了鸟网中的鸟儿无处落脚、无力挣扎,不伤爪喙羽毛。
迎着天黑下来时山里头越来越硬的冷风。三两个人扶住了一根楠竹杆子,嘴里喊着号子、脚下走着一般齐的杠子步,几乎是分毫不差地将挂上了鸟网的楠竹杆子成双成对地杵到了挖好的坑洞中。
寻常进山捕鸟的人物,差不离能不论横竖地摆设上一两张鸟网就算是完事,讲究些的最多也就是四五张鸟网摆出来个四方格、五行阵的架势。要像是火正门中捕鸟时一动手就是三十六根杆子、十八张鸟网布置出来个正方九宫图阵势的,四九城里从来都是独一份!
大车出城十里。道边风光已然与四九城中截然不同。一些道路左近野生着的酸枣、毛栗树上残留的果实更是叫几个火正门中小徒弟惊喜不已,时不时地从大车上跳将下去采摘了那些酸枣、毛栗,再一路小跑着赶上了缓缓前行的大车,先就将手中捧着的酸枣、毛栗敬过了谢门神,见谢门神摆手推开之后,这才喜滋滋地与同伴分享起来。
瞧着几个伶俐的小徒弟彼此间分吃着野果、有说有笑的模样,谢门神扭头看了看坐在车后低着头默不作声的三耗子,伸手从自己肩头挂着的褡裢里摸出来一块硬面干粮递到了三耗子眼前。
转脸看了看把硬面干粮递到了自己身边的谢门神,三耗子略一犹豫。方才朝着谢门神低声谢过,伸手接过了那块硬面干粮小口啃了起来。
打从谢门神做主把三耗子留在了火正门中之后,三耗子也就搬出了他一个人住着的那间屋子,跟火正门中那些个小徒弟住到了一块儿。许是初到火正门中脸嫩认生,跟火正门中小徒弟们住到了一块儿的三耗子压根也都不跟旁人说话,哪怕是九猴儿领着几个伶俐的小徒弟有意无意地跟三耗子拉扯话头,三耗子也都是一副问三答一的闷葫芦架势,倒叫从来都伶牙俐齿、见人就熟的九猴儿不大不小吃了个瘪。
可甭瞅着三耗子是个闷葫芦般的性子。干起活来倒是手脚麻利,更难得是眼睛里能瞧出来活儿。虽说一些个火正门里的手艺活儿。三耗子一时半刻都还掺和不上,可旁的一些花力气、费心思就能拾掇的琐碎活儿,倒是全都做得干净漂亮。
眼见着三耗子这副扎实肯干的做派,同样也差不离是个闷葫芦性子的谢门神自然更对三耗子多了几分喜欢。虽说三耗子进了火正门里才短短几天,可谢门神却已然是当着三耗子的面儿念过了两回火正门中捕兽的歌诀,很是有点儿要把三耗子当了私淑弟子的架势做派?
看着三耗子闷声不吭地啃光了那块硬面干粮。谢门神闷着嗓门朝三耗子说道:“前儿跟你说过那几句,背给我听听?”
轻轻一点头,三耗子毫不迟疑地开口背诵起来:“虎走山脊狼傍林,狐行之字猿过梢......”
几乎连一个磕巴都没打,三耗子一口气把足有二三百字的火正门猎兽歌诀背了个痛快。末了才抬头小心地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谢门神,带着几分怯怯的架势朝谢门神小声说道:“师.......我能叫您师傅么?”
颇觉意外地看了看三耗子,谢门神蠕动了老半天的嘴唇,方才吭哧出一句话:“火正门中学徒,除了你相有豹相师哥是另有师傅之外,旁的小徒弟全都是拜了掌门人当徒弟,你得叫我师叔!”
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三耗子的话音里却透着一股子坚定的意味:“可我.......火正门里起头教了我手艺的,也就是您!”
老半晌都闷着头没说话,直到马车都朝前走了有好几里地之后,谢门神方才开口说道:“你可得想明白了!掌门的徒弟跟门里头其他师傅的徒弟,要说一样,也都一样。可要说不一样.......怕也真不一样!”
耳听着谢门神那像是绕口令似的一番话,三耗子也是老半晌没吭声,只是伸手拨弄着大车上一些备着装抓来鸟雀的竹笼.......
都不论天南海北,但凡是个戳旗号、立名头的堂口、门派之中,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中都免不得有个远近亲疏,更何况是好几个不同的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且都不论手艺高低、本事大小,先就有个辈分上的讲究绕不开去。
就像是谢门神与三耗子说道的这些话里带着意思,说的就是三耗子要拜了自个儿当师傅,那往后搁在火正门中的辈分,无形中就要比九猴儿这帮小徒弟们矮了半截。师傅们都还健在的时候或许还都显不出来要紧干系,可要是日后师傅辈儿的人都不在了.......
但凡有个山低水浅、争夺掰扯的日子口儿。这明里暗里可就难免吃亏?!
或许是瞧着三耗子许久都没说话,谢门神刚打算再开口说点什么,坐在一旁的三耗子却在此时闷声说道:“我......我还是想叫您师傅!”
嘴角微微一动,谢门神已然到了嘴边的话猛地咽回了肚子里,却是伸手拍了拍三耗子的肩头,回手抓过来个备着装鸟雀的竹笼子放到了自己膝头,三两下便将那竹笼子拆成了零碎。
捏着一根最粗的竹枝条,谢门神先是把那竹枝条伸到了三耗子眼前让三耗子看了个明白,这才慢悠悠地捏弄着摊在自己膝头的那些零碎竹制、竹片。三两下便将那鸟笼子重新组装起来。闷着嗓门朝三耗子低叫道:“瞧明白了?”
眼瞅着三耗子连连摇头,谢门神倒也不急不躁,只是又将手中的竹笼子重新拆装过两遍,这才拿眼睛看着三耗子,默不作声地将那竹笼子递到了三耗子手中。
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三耗子拿捏着谢门神递过来的猪笼,左右掰扯着慢慢将那竹笼子拆卸开来,却是很有些疑惑地朝着谢门神说道:“师......师傅。我瞅着火正门中各样物件都挺讲究的,怎么就是这装鸟雀的竹笼子这么毛糙?”
“山里边没大道。装着鸟雀的笼子难免在钻山过涧、穿林越树的时候磕碰挤撞。这装鸟雀的笼子要是做得太过精细,压根也都经不起折腾!”
“那......师傅,我瞅着您还带着的几个鸟笼子里都关着各样鸟雀,那是做什么用的?”
“那玩意叫诱子,专门拿来搁在鸟网下边逗引那些落地歇宿觅食的野鸟儿的!以往咱火正门没遭了那场大火的时候,自己就能调教出来十八样有名号的诱子。四九城左近周遭寻常能见的鸟儿。差不离都能叫咱们调教出来的诱子逗引过来。可现如今.......这几只诱子都是上老官园急就章踅摸来的,好使不好使都还得两说.......”
“万一要是不好使可咋办?”
“所以这才得用上洪老爷子造出来的雀儿哨!你甭瞅着就是这么个蚕豆大小的白铜疙瘩,可只要是拿捏好了,三十六般变化的鸟叫全都能吹出来。要想练成使唤这雀儿哨的本事,先就得练一口稳稳当当丹田气。这才能叫一口气儿吹出来的鸟雀叫声不断篇儿!等这回进山捕鸟的活儿完了,回堂口里禀过了掌门师哥,你.......也就跟着我学吧!”
“师傅,我都听您的!”
“以往在关外的时候,你怕也是没少干过苦活儿?瞅着你身架上的气力可不小?”
“活儿倒是算不得苦,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力气大的,反正活儿干完了,能吃一顿饱饭,再好好睡一宿,第二天又跟没事人一样.......只是听着我师傅、还有老相爷都说过,我是天生的黄巾骨架!师傅,什么是黄巾骨架?”
“这个呀.......这就得说,你跟我该是天生有缘分吧?金钢门神、黄巾力士,可不都是拿着气力换饭吃的苦命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天生嫡传 (下)
许是三耗子的开蒙师傅与相有豹的师傅相重行都说着了的缘故,大车才一到谢门神早年间就选着了的捕鸟去处,身形压根都算不得壮硕的三耗子闷声不吭地跳下大车,一边肩膀头上扛了一根加了铁线的沉重楠竹,跟在一肩扛了六根楠竹的谢门神后边钻进了山林中,倒是把几个俩人才能抬起来一根楠竹的火正门小徒弟看得暗自咂舌。
虽说有年头没来山中捕鸟,可谢门神早年间就寻着了的这捕鸟地界却是景致依旧。离着绕山而过的大路不过四五里的两座山峰之间,密密麻麻生着一大片矮脚松林,刚巧合适叫那些往来迁徙的鸟雀落脚栖息。隔着矮脚松林不算太远的地界,也都不知道是哪年有闲人在这儿撂下了些油栗种籽之后便不管不问,愣是叫那些油栗种籽拉拉杂杂长成了一片野庄稼的模样。其间还夹杂着些许的酸枣、红果,稗子、野麦,逗引得不少鸟雀跃动其间觅食。
再朝着山腰上走一里地远近,好大一片青石如同屋檐般从山腰里边横生出来,就像是个屋檐般地遮拢了四五间大屋子般方圆地界,活脱脱就是个能挡风遮雨的绝佳去处。
或许是因为那大青石下经年不见阳光,草木压根也都是长不太大,倒是贴着地皮子蔓生的青藤茂盛异常。眼瞅着已然是小十月的日子口儿,地上那些青藤已经有些干枯萎靡,使上柴刀稍稍扒拉成一堆儿,差不离就够燃起一夜篝火御寒。
顺着山腰仔细聆听细碎水声,不出一里地就能寻着一眼从石缝里沁出来的清泉,嘀嘀嗒嗒落到了个只能蓄上两缸水的石头窠子里。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有人叫这石头窠子里的清水救了急难后回头报恩,居然就有石匠在那石头窠子上刻了四个大字——天赐甘霖!
来回了三五趟。谢门神等人总算是将两辆大车上满满登登的各类物件搬运到了那片大青石下。眼瞅着天色已然有些傍黑,谢门神都没来得及喘上口气,已然抄起了一把锄头,领着同样抓过了一把锄头的三耗子朝山脚下那片矮脚松林走去。
山间林地之中,鲜有土质松软的地方。寻常人舞弄着锄头挖掘下去,多半都能瞧见锄头被夹杂在泥土里的石块磕碰得火星四溅。花费了颇大的气力,到头来却是事倍功半。可瞧着谢门神挥舞着锄头在僵硬的石砬子地上刨坑的模样,却很有些举重若轻的逍遥做派。相比之下,倒是三耗子像是全然没掌握在石砬子地上刨坑的要领,使唤的全都是些蛮力,不过片刻间脑门上就见了汗水,可地上的坑洞却还是只有半尺深浅。
拿眼角扫了一眼三耗子挖地的做派,谢门神一声不吭地走到了三耗子身边,一把推开了正停下动作看着自己的三耗子。双手挥舞着锄头轻飘飘地朝着地上锄去,口中却是闷声念叨着说道:“牛有千斤力,人有导引法!甭仗着一身力气蛮干!”
打眼瞧着谢门神斜斜用锄尖挖坑的动作,三耗子立马明白过来,依样画葫芦地照着谢门神的动作在另一处谢门神指点的地界舞弄开了锄头。等得一个戳楠竹杆子的坑洞挖好,倒也只比谢门神慢了不过一碗茶的功夫。
招呼着其他那些小徒弟把挂上了鸟网的楠竹杆子按照自己与三耗子刨出来的坑洞戳好,再拿碎石浮土夯实过后,谢门神侧耳倾听着山林中渐渐清晰起来的鸟雀鸣叫声越来越密集。这才挥手朝着那些个同样累出来一身透汗的小徒弟叫道:“都回那片大青石下边去,把带着的棉袍都穿上。再把那些枯藤都拢着备上!”
眼见着那些小徒弟们领命而去,三耗子懂事地接过了谢门神手中的锄头扛在自己肩头,一边跟着谢门神朝着那片大青石的方向走,一边却是不断地弯腰伸手,捡拾着地上掉落的那些矮脚松的枯枝。路程还没走到了一半,三耗子手中拣来的枯柴已然有了老大一捆。
回头瞧了瞧不断捡拾枯柴的三耗子。谢门神抬手取过了三耗子肩头扛着的两把锄头,另一只手却是抓住了一株枯死了许久的矮脚松,双脚微微分开站了个立地托天的功架,寸着腰上的劲头猛一用力,轻轻巧巧便将那棵枯死的矮脚松拔出了地面。
像是提着一捆稻草般轻松地提着那棵枯死的矮脚松。谢门神与三耗子脚下加紧回到了那片大青石下的空地上,将各自带回来的枯柴放到了几个火正门中小徒弟已然拢起的枯藤旁。打从怀里摸出来一盒洋火,谢门神蹲下身子遮挡着越来越强劲的夜风,小心翼翼地点燃了那些枯藤。而一旁的三耗子也在枯藤燃起之后片刻的功夫,熟门熟路地将一些大小合适的枯柴搁到了篝火上。
都是苦孩子出身,火正门里其他的几个小徒弟一见篝火点着,立马便分头忙活开来。有拿着几根结实的树枝搭成个支架、再把随身带来的小铁锅搁在支架上的,有提着俩大水葫芦去泉眼处打水的,还有俩小徒弟也不知道是打哪儿踅摸来一块平整异常的青石板子当了砧板,正抓着把小刀有模有样地把一路上捎带手拣来的一些秋蘑菇、地萝卜切成了薄片,只等着打水的小徒弟回来倒水下锅,立马就能煮出来一锅好汤。
坐在了熊熊燃起的篝火旁,谢门神顺手扯过了一个硕大的包袱,将包袱里夹着猪头肉的硬面干粮分发给了忙完了手中事由、全都围拢到了篝火旁的小徒弟,尤其是在三耗子手中格外多加了一份硬面干粮,这才从包袱皮里寻出来一个小纸包,抬手把小纸包里碾好的干牛肉、大青盐、辣椒面儿、胡椒末儿倒进了篝火上架着的小铁锅中。
柴高火旺,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小铁锅中煮着的汤水已然翻花滚浪,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食物芳香。伸手抓过了个大铁勺子,谢门神舀了一勺汤水尝了丁点,转手便把那铁勺子递给了身边的一个火正门中小徒弟,大家伙轮番使唤着那大铁勺子喝着滚热的汤水,风卷残云般地将手中的硬面干粮吃了个干净。
眼见着大家伙吃完了手中食物,谢门神拿脚扒拉着地上的浮土、石块压灭了篝火,顺势裹紧了身上的棉袍,竖起耳朵仔细听起了矮脚松林中的动静。
但凡是夜宿林中的鸟雀,差不离全都喜欢拢群、扎堆儿落脚,有时候一棵矮脚松上能密密麻麻扎堆儿歇上小一百只同类的鸟雀,而相邻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却是空空荡荡,一只落脚的鸟雀也无。
有那只求张网捕鸟、不在乎鸟雀损伤的主儿,专门就喜欢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抬手便将一个点燃的大爆炸扔进林中。被爆竹巨响声惊起的鸟雀胡乱飞撞之下,倒是真能有不少晕头转向的鸟雀落入鸟网当中。可叫这么一闹,林子里大半的鸟雀却是远远飞遁,很有些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做派。
可要是整夜都叫这些个鸟雀安生歇着,到天还没亮的档口鸟群便会离枝而去。哪怕是在鸟网上胡乱撞上几只,却也依旧是叫张网捕鸟的人物得不着太大的实惠。
搁在这张网捕鸟的手艺上来说,夜半时分如何惊鸟、何时惊鸟、能惊几分,这里头的学问就够寻常人学上半辈子!
耳听着矮脚松林中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渐渐疏落下来,谢门神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白铜做成的雀儿哨,深吸了一口气储在丹田,嘬起嘴唇幽幽吹出了一连串夜枭嘶鸣。伴随着这夜枭嘶鸣声几乎不断篇儿的响起,方才渐渐安静下来的矮脚松林中,顿时再次响起了嘈杂的各种鸟鸣声。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之后,犹如一团突然间拔地而起的黑云一般,歇宿在矮脚松林中的各色鸟雀已然离枝而起,叽叽喳喳地鸣叫着直冲上了半空!
像是全然没见着身侧小徒弟们瞧见群鸟惊飞时的惊愕模样,谢门神凭着一股丹田气将那夜枭嘶鸣吹响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这才乍然间收住了那夜枭嘶鸣的动静,伸手从口中取出了那白铜雀儿哨,低声朝着身侧周遭那些个火正门里的小徒弟说道:“夜鸟惊飞需有度,这里面要拿捏的关节,就在鸟群将歇未歇的档口,用各类猛禽嘶鸣的动静把鸟群惊飞起来。只要是见着大群夜鸟惊飞成团,那立马就得见好就收,可千万不能叫惊飞的夜鸟散了群!”
伸手抓挠着头皮,一个火正门里的小徒弟很有些不解地看着漫天搅合成团的鸟群,悄声朝着谢门神问道:“谢师叔,为啥这鸟都惊飞起来了,倒是全都不朝着远处飞,反倒是搅合成团绕着矮脚松林不走呢?”
“鸟群太密,飞起来的时候彼此间胡乱碰撞,哪怕就是想远远飞开也都难办到。更兼得天色已黑,不少鸟儿可都是夜蒙眼,只要不是惊扰过度,哪儿还敢飞得离落脚的地方太远?”
“那照着这么说.......今儿晚上咱们只消是见着鸟群再落下歇宿,就得接茬耍弄雀儿哨惊飞鸟群?”
“差不离就得是这么个路数,只是等到了天边快见光的时候就不能再惊扰鸟群,得叫这些折腾了一宿的鸟群略有功夫歇歇。咱们也都好趁着这功夫,把带来的诱子搁到鸟网左近去,捎带着人也得在鸟网左近藏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混水摸鱼 (上)
差不离就在谢门神领着火正门中小徒弟出城的档口,相有豹也换上了一身四九城里力巴扛活儿时候穿的敞怀大袄,脑袋上再扣了顶破口翻花的粗布夹棉帽子,肩膀头上扛着一根磨得乌油油的竹杠子,悄没声地打从火正门二进院子里的小角门溜了出去。
虽说珠市口儿大街上这些屋子在火灾后几乎是原样重建,可不少犄角旮旯的地方到底是跟往日里有些许不同。原本打从小角门出去之后就是笔直一条傍街胡同,现如今倒成了七歪八扭一股羊肠。尤其是傍街开着的胡同口,更是叫几家明里暗地悄悄扩开了门脸的商号挤在了招牌认旗后边,寻常人要不贴着墙仔细踅摸,倒是压根也瞧不出来这街面旁边还有个胡同口戳着?
就手拿扛在肩头的竹杠子挑开挡路的认旗,相有豹伸手压了压脑袋上的帽子遮挡住半拉面孔,拢手勾头地从胡同口闪身而出,径直朝着珠市口儿大街上一处新修的茶馆走去。离着那茶馆还有老远,相有豹已然瞧见了大马金刀坐在茶馆里一副迎门座头上的段爷。
人都说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寻常人要是叫暗地里算计没了职位、钱财,再打从北平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上一把撸到了珠市口儿大街上巡街,那怎么也得有个心头不服、气脉不顺的悲催模样。可瞧着段爷这副见天儿坐在茶馆里迎门座头上、就着四样点心喝茶的惬意做派,到真得佩服段爷这拿得起、放得下,天塌了都只当被窝盖的场面上爷们的气魄!
左右瞧瞧街面上并没看见扎眼的人物,相有豹拖沓着脚步慢悠悠晃到了茶馆门前,刚想要抬腿朝着茶馆里边迈步,段爷身边跟着的那俩没走的碎催已然如同二虎把门一般。猛不盯地从门扇后转了出来,挺胸凸肚地挡住了相有豹的去路。
上下打量着拢手勾头、一身力巴装扮的相有豹,段爷身边的一个碎催很有些不耐烦地伸手朝着相有豹肩头推了过去,口中兀自骂骂咧咧地低叫道:“长眼睛了没有就朝着里边闯?这地界也是你一个力巴能进去的不是?想解渴了去寻大碗茶茶摊儿,舍不得钱儿的对街就有饮马的槽子,凉水管够!”
微微抬起了脑袋。相有豹打从段爷身边那俩碎催之间留下的空挡里瞧着大马金刀坐在茶馆里的段爷,压低了嗓门朝那开口呵斥自己的碎催说道:“这位二爷,劳驾您跟段爷禀告一声,就说是本家亲戚在外边实在是混不下去了,这才奔了四九城中投靠.......”
话还没说完,端坐在茶馆里的段爷连瞧都不瞧一眼在茶馆门口被手下碎催挡驾的相有豹,喝到了嘴里的一口热茶已然狠狠喷到了地上:“呸.......还他妈本家亲戚?我姓段的这辈子差不离就是个天生地养活的命,哪儿就能踅摸出来这些个便宜上门亲戚了?麻溜儿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段爷现如今走背字儿。手底下可养活不起那些个闲人!”
眼瞅着堵在了茶馆门口的俩碎催就要动手哄人,相有豹只得略略提高了几分嗓门,朝着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段爷叫道:“都说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现如今段爷您在四九城里吃香喝辣,哪儿就能拿着我们这些个穷亲戚不当数儿了?您这还有点儿人情了没有?”
耳听着相有豹说话扎人,段爷顿时瞪眼瞅向了叫手底下碎催堵在了茶馆门口的相有豹,口中兀自闷声喝道:“嘿......头回见着上门求告打秋风的主儿还这么豪横的?你这倒是哪家的.......”
话说半截,段爷已然看清了换了身打扮站在茶馆门口、正朝着自己一个劲儿挤眉弄眼的相有豹。顿时便转悠着眼珠子转了口风:“噢......还真是门本家亲戚!进来说话吧!我说掌柜的,楼上给我开一雅间儿!”
虽说对段爷这前倨后恭的做派很是不解。可堵在茶馆门口的俩碎催却还是依着段爷的吩咐让开了道儿,眼瞅着相有豹低头耷脑地跟在了段爷身后,朝着茶馆楼上走去。
茶馆原本不大,楼上的雅间也只有一南一北门对门的两处,彼此间都还隔得挺远,压根也都不怕有人听见自己在雅间里说话的动静。倒还真算得上是个僻静聊天的好去处。
静等着茶馆里的掌柜亲自送上茶点后退出了雅间,依旧是一副大马金刀做派端坐在桌子后边的段爷顿时换上了一副苦笑的模样,朝着站在雅间门口的相有豹说道:“我说相爷,您今儿打扮成这力巴模样来寻我姓段的......这倒是唱的哪一出啊?”
把一直都扛在肩头的那根乌油油的竹杠子朝茶桌上一搁,相有豹很有些不客气地在段爷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上了一碗喷香的龙井芽儿,却只是笑嘻嘻地看着段爷一言不发。
只一听相有豹把那竹杠子搁在桌上时发出的沉闷响声,段爷那短粗的眉毛已然是不由自主地挑动了好几下。等得再拿手指头轻轻一推那竹杠子,段爷顿时皱起了眉头,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相有豹说道:“相爷,您这是......上门来看我姓段的笑话不是?是.......眼面前我姓段的又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巡街了,再不是四九城里能有一号的巡警局长!可我姓段的在四九城里厮混下来这些年,靠的是江湖朋友赏脸,凭的是义气胆量手段,虎死不倒威、丢命不丢脸!今儿这竹杠子,相爷您怎么拿来的,还就怎么拿回去吧!您贵人事忙,我这儿可就不送您了!”
慢条斯理地啜饮着滚热喷香的茶水,相有豹只等着段爷把那一大串场面话掰扯罢了,这才笑嘻嘻地朝着段爷挑了个大拇哥:“还得说段爷您是四九城里场面上出挑拔份儿的人物,哪怕就是现如今您一时走窄了道儿,可这份场面上的气魄倒是真能叫人佩服!这咱们也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今儿我把自个儿捯饬成这样儿来见您,您横是觉着.......就这么一根长不过五尺、粗不过胳膊的竹杠子,我也能好意思给您当了见面礼?”
再次伸手戳了戳那根沉甸甸的、显见得里边塞了不少大洋、硬货的竹杠子,段爷禁不住眨巴着一双小眼睛朝相有豹问道:“那您这是.......怎么个意思?”
把茶碗朝着桌上轻轻一放,相有豹压低了嗓门朝段爷说道:“段爷,我可听人说.......您从这北平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上叫人弄下来,根儿可是打从菊社那边来的?”
很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半声,段爷顿时耷拉下了脑袋,爱理不理地朝着相有豹应道:“这事儿........势不如人、输赢早定,这会儿说道这个还能有啥意思?我说相爷,您有啥话就只管直说吧,甭跟这儿打哑谜叫我费脑子猜?!”
伸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相有豹应声朝段爷说道:“段爷爽快!今儿我来见段爷您,一来是想问问段爷,这口恶气您是想出不想出?二来.......段爷,我这儿可还有一份天大的功劳,要当面给您送上!但凡您要是真能得着了这份功劳.......一个保不齐,北平巡警局局长那张金交椅,还就得是段爷您的!”
情不自禁地朝前一探身子,段爷飞快地眨巴着一双眼睛朝相有豹低叫道:“这出气不出气的事儿,且还两说!相爷您说的那份天大的功劳是怎么档子事儿?”
故作神秘地扭头看了看紧闭着的雅间房门,相有豹刻意压低了嗓子朝段爷说道:“段爷,我可听说.......您跟.......我这可就是听说——您像是跟金陵城里那些个同志社窑口里的人物有交情?!”
像是叫火烫了一般,段爷那肥硕的身板猛地朝后一仰,几乎是要扯开嗓门嚷嚷起来:“这他妈是谁搁外头胡吣呢?我哪儿就认识什么同........同志社的人物了?”
很是狡黠地朝着段爷微微一笑,相有豹慢条斯理地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原来这事儿是外头街面上的人瞎传?那既然这样......段爷,我就不扰了您喝茶歇晌了.......”
眼看着相有豹拿捏着一副要起身走人的模样,段爷一双小眼睛骨碌碌乱转个不停,脸上颜色也是青红骤变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扎煞着胳膊摆出了一副阻拦相有豹的架势:“相爷,您这可不能把话说个半截子不是?!到底是怎么个事由,您跟我掰扯明白了,那我多少也能想想辙........这四九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姓段的在街面上厮混了这些年头,那不多少还有几个能寻人递话的朋友不是?”
“那.......段爷,您该是知道畅罄园里新近来了几个南边的商贾?”
“这哪能不知道?不就是那几个跟菊社里头做老参、貂皮买卖,还叫菊社里头的人撺掇着要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出挑的外路空子么?”
“段爷,您这场天大的功劳,说不准可就着落在这些个外路来的空子身上了.......”
“到底是怎么个茬儿?相爷您倒是一趟把话说齐活儿了呀?这说一半、留一半的,这叫个费劲不是?”(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 混水摸鱼 (中)
低头耷脑、哈腰弓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就连喘气也都是小心翼翼地半张着嘴巴慢慢捯饬。这要不是眼见着现如今是民国的天下,再加上段爷身上那件巡警的制服,怕是任谁瞧了段爷这副做派,那都得在心里琢磨着这该是皇宫大内哪位大太监手底下精心调教、专门贴身出来伺候贵人的小公公?
而在段爷对面三尺远近的一张椅子上,原本去年是在四九城里开了间草药铺子的那位大夫,此刻却是穿着一身团花锦缎的考究长衫,手里头还捧着一卷线装的古籍,怎么瞧那就是一位殷实人家饱读诗书的学者模样?
搁在这一坐、一站俩人之间,一个瞧着像是管事模样的半老头子微微眯缝着双眼垂手而立,乍然看去倒也真像是大户人家中积年管家的做派。可要仔细瞧瞧那半老头子一双眯缝着的眼睛里不时闪过的阴狠光芒,再瞅瞅那半老头子一双手上骨节处发白的茧疤,自然也就能明白过来这半老头子估摸着压根就不是一正经的管家,反倒像是大清国年月不少皇族贵胄私底下养着的家将?
似乎是瞧着段爷那副小心伺候的模样格外可笑,端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大夫总算是轻轻撂下了手中的线装古籍,闷着嗓门朝低头哈腰站在自己跟前的段爷叫道:“段爷,要说咱们之间那点人情交道,打从上回我们替您平了南沐恩那事由之后,已然就算是两清了!这要不是念着段爷您平日里做人做事都还有几分能叫人瞧上眼,估摸着.......我同志社里两位兄弟的性命,您该不会觉着是能拿钱赎买的吧?”
慌不迭地摇晃着脑袋,段爷依旧是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殷勤小意做派,话音里颇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应道:“戴爷。您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要说我姓段的一个臭巡街的,能高攀上您那都是祖上积德才有的运气不是?上回.......那事儿,也都是怪我没拿捏好分寸尺码,这还带累得您折损了俩兄弟,您能高高手放了我姓段的一码,我这心里头可都还记着您的好呢!”
脸色骤然一寒。被叫做戴爷的那年轻人猛地朝段爷低声喝道:“都知道你带累得我折损了人手,你倒是还敢寻上门来胡吣?我们同志社的人在四九城里办事,啥时候还用得上个外人多嘴多舌了?段爷,您.......横是活腻味了?!”
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段爷压根都不敢抬头看那位出声呵斥自己的戴爷,就连额头上的油汗一滴滴垂挂在自己那张胖脸上痕痒难耐,却也都不敢伸手擦拭一下.......
搁在四九城里数算起来,都不论是官面、黑道,有能耐干荤活儿见血的主儿并不在少数。心狠手辣的人物也都算得屡见不鲜。可就算是把四九城里这些个干荤活儿见血的主儿全都归了包堆儿攒一块儿,怕也顶不上同志社里那些人物一个零头?
这道听途说、暗地揣度的且都不算,单就是段爷亲眼瞧见的事由之中,就有一户做皮货买卖的商家,起先也都不知道是因为啥落入了同志社这些人物的眼里。头天晚上一家人都还乐呵呵的奔了戏园子里听戏,第二天早上居然就全都跳了自家院子里那口井!
等得段爷手底下的仵作行人物把尸首搭上来一瞧,都不必那仵作行里的人物说话,就连段爷都能瞧出来这一家子人都是叫先勒死了之后再扔进井里边的。一家子老小六口人就这么一夜间悄没声地没了个干净!
原本想着都能朝人下了这灭门的重手,那怎么着也得是因为天大的干系、血海的深仇。可等得事过境迁之后再悄悄一打听。却原来只因为这户皮货买卖的商家家里有人大早上起早奔茶馆喝茶,远远的瞅见了同志社里的人物正做着些人面前不能开口的勾当。也就为了求个谋事机密稳妥,同志社里那些人物当天晚上就把人家全家给灭了门!
搁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杀人越货已然都算不得是啥了不得的事由。可就因为叫人远远瞅见一眼就下死手.......
把人命这么不当回事的人物,这可当真是比鬼还吓人呢!
玩了命的咽了几口唾沫,段爷沙哑着嗓门。小心翼翼地接应上了戴爷的话头:“戴爷,要说同志社里要办的事由,哪怕是我姓段的还当着北平巡警局的局长时,那也都只能跟您诸位眼前听调听宣,打下手、当碎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见、瞧见的,我也就当自个儿是个聋子、瞎子,哪儿还能奔您跟前讨这份不自在?可是.......就今儿我寻到您这儿来禀告的这事由,我可也当真是怕耽误了您同志社里的事儿不是?”
从鼻子里挤出半声嗤笑,戴爷晒笑着看向了垂首站在自己跟前的段爷:“那我可还得谢谢您这份操心不是?我说段爷,我记得您可是跟菊社里从前那位左掌柜的交情深厚?怎么着?这菊社刚换了个跟您不对付的掌柜,您就琢磨着拿我们同志社给您当枪使、替您上菊社拔疮?您这由头倒是当真寻得不错——畅罄园里那些南方商贾跟菊社里有见不得人的勾连?您倒是给我细说说,这两户买卖家之间,又能扯出来什么见不得人的勾连?”
脑中回想着相有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再琢磨着自个儿还当这北平市巡警局局长时候听说过的一些事,段爷狠狠地咬了咬牙:“戴爷,我这可是真佛面前不烧假香,这可就跟您把实话撂了吧!您同志社吃的可是金陵城里的官面饭,可畅罄园里那些南来商贾,身后边却是那位汪兆铭!您身后那位大掌柜的跟这位汪兆铭......可是多少有点不对付吧?这要是叫那些南来商贾在四九城里跟菊社身后的日本人扯上了勾连、办成了事由,估摸着您身后那位大掌柜的,心里头也该有点不乐意?”
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戴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垂首站在自己面前的段爷,倒是老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从出身上边说来,甭瞅着戴爷年纪不大,可辈分资历却是着实不浅,从当年的军事委员会密查组到现如今的复兴社特务处,戴爷几乎算得上是个无人不知的顶尖人物,甚至都加入了复兴社核心组织同志社,当真算得上是民国政府派驻在四九城中的一号当家人物。
既然能成为四九城中同志社的首领人物,戴爷自然对民国政府里那些个官面儿上的事由门清,尤其是蒋、汪二位压根尿不到一个壶里的路数,更是愈发的心中有数!
都说是沙场之上、各为其主,既然同志社的大掌柜是姓蒋,那自然就不能叫姓汪的那位爷搁在四九城中为所欲为——谁不知道这节骨眼上蒋、汪二位正明里暗地的掰腕子、较劲儿呢?
尤其是跟日本人之间的那点事由,岂不更是得多加了几分小心?!
轻轻咳嗽一声,戴爷沉吟片刻,方才很有些斟字酌句地朝段爷说道:“段爷,您今儿说的这事由,我心里有数了!您且先回去,要是再有啥消息了,您随时来我这儿就成!要是我不在........老徐见天儿就在门房待着,您跟他说也成!”
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戴爷的吩咐,段爷倒退着走了好几步,这才转身走出了戴爷的屋子。依旧是小跑着穿过院子朝大街上奔去.......
微微扭头看着段爷那肥硕的身影,在屋子来始终都一言不发的老徐却在此刻开口说道:“戴爷,这事儿怕是越来越麻烦了?就连段爷这么个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巡街的主儿,居然也能闻出来汪兆铭手底下的人到了四九城、打算跟菊社那些个日本人接洽?我琢磨着........汪兆铭手底下办事的人物,该是不能这么缺心眼的露了底细?”
伸手重新抓起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本线装古籍,戴爷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打从汪兆铭手底下那些人一到四九城,咱们的人可就一路盯着他们。可这些人这些天倒是一脑袋扎进了畅罄园里,压根也都不在四九城里露面,这可就叫人犯嘀咕了.......再加上前几天夜里,畅罄园莫名其妙的叫旁边相姑院的人砸了大门.......我估摸着,盯着畅罄园里这些人的,怕还不止咱们一家!”
“您是说共党那些人?不是已然叫咱们想法子收拾了么?”
“难说!吩咐下边人,这些日子盯死了畅罄园和菊社里的人,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回报!我总觉得......菊社和畅罄园里那些人死乞白赖要朝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掺和,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我这就吩咐下去.......”
“等等!再叫外边的兄弟严查今日往来四九城中的人物,可别到时候咱们只顾着盯住畅罄园和菊社,反倒是叫人趁机在别处钻了空子!还有那个火正门.......也叫人盯上!”
“火正门?不是已经查过了么?就是一帮子江湖上卖手艺吃饭的主儿,跟旁的人物都没扯上啥勾连?”
“我也说不好......可我老觉着,这火正门里的人物,不简单!”(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混水摸鱼 (下)
几乎是在段爷奔了同志社在四九城中窑口的同时,佘家两兄弟也刚刚踏进了琵琶胡同里一处压根都不起眼的小院中,迎着那堵着门口坐在条长凳上的彪形大汉异口同声叫道:“今儿可有局没有?”
只一瞧佘家两兄弟推开虚掩的院门走进来问话,那坐在长凳上的彪形大汉立马便堆上了笑脸:“嘿哟.......二位佘爷,您二位这可当真是稀客?这要是细算起来,您二位可少说有小一年的功夫没来这地界耍耍了吧?怎么着?听说二位佘爷现如今是在火正门堂口里当坐馆的师傅?发财了?”
抬手朝那忙不迭堆笑站起身子答话的彪形大汉扔过去一块大洋,佘有道乜斜着眼睛朝那彪形大汉叫道:“狗三儿,这小一年的功夫没见,你这嘴头子上的活儿可是愈发的利索了?怎么着?当年追着你家佘爷要债时候撂下的那狠话,今儿倒是再给你佘爷我说一个?”
犹如恶狗扑食一般,狗三儿伸着一双巴掌抄住了佘有道扔过来的大洋,涎着脸朝满脸豪横神色的佘有道笑道:“佘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高高手饶了我这碎催人物行不?我这不也是端人碗、受人管,场面上没辙的事儿么.......”
狠狠朝着地上啐了口唾沫,佘有路很是不屑地哼道:“呸!狗三儿,你可还真敢抬举自个儿不是?就你个在宝局子里头看门护院的玩意,倒还真当自个儿是能走场面的人物了不是?麻溜儿给爷让道儿,甭挡了爷发财的路数!”
谄笑着挪开了挡路的长凳,狗三儿一边把刚到手的大洋揣进了怀里,一边却是点头哈腰地冲着佘家两兄弟笑道:“那是那是!今儿可还真就巧了,里边刚攒成了的局。耍的是牛牌(注1),庄家可还没坐热了屁股呢!”
彼此间对望一眼,佘有道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好家伙,这还真是刚瞌睡就来了枕头!我们哥俩一路上都还唠叨着说许久不沾宝局子了,今儿倒是想先拿牛牌活活手,这倒还真是碰上了!没得说。走着!”
理也不理身边殷勤巴结的狗三儿,佘家两兄弟熟门熟路地走进了院子当间的正房中,伸手拽开正房中靠墙搁着的一个大立柜柜门,顺着那用立柜遮掩起来的夹壁墙胡同走到了另一间垂着厚布门帘的屋子里。
打量着屋子里围着一张八仙桌赌得劲头十足、压根也都不搭理旁人的五六个赌徒,佘有道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个拳头大的小包袱,抬手便将那小包袱扔到了八仙桌上:“闲人都给爷起开,今儿爷要包庄!”
耳听着那装满了大洋的小包袱砸在八仙桌上的闷响,一群赌得眉飞色舞的赌徒这才纷纷转过身子、抬起头来,看着一副趾高气扬模样的佘家兄弟叫嚷起来:“嘿哟。这不是佘家那哥俩?怎么着?小一年没见,发财了?”
“从前你们哥俩来耍两手,揣着百十来个大子儿都叫大手面了,今儿这是.......”
“不听人说你们哥俩戒了这调调儿么?又捡起来了不是?”
乱纷纷的叫嚷声中,几个早先就在这宝局子里见过佘家哥俩的赌徒全都撂下了各自眼前的牛牌,上下打量着精气神已然变了个模样的佘家兄弟俩,七嘴八舌的套开了交情。而另外一两个没见过佘家兄弟俩的赌徒,反倒是把眼神全都集中到了佘有道扔到桌子上的小包袱上。
四九城里宝局子。朝着大了说,屋子是雕梁画栋、赌具是镶金嵌玉、人物是非富即贵。场面上眨巴眼的功夫输赢千儿八百的大洋那都是稀松寻常事。奔着小了论,半间破屋、一副牛牌,七八个饥荒贼扎了堆儿,为了十来个大子儿的输赢都能拔刀见红!
就凭着佘家兄弟俩今儿在众人面前亮出来的彩头钱儿,就不说去四九城里顶尖的宝局子耍耍,那也该是奔天桥底下那些个有字号、有门脸的地界厮混不是?
揣了这好些本钱上这一天下来进出也就三十来块大洋的地界赌钱。这算是唱的哪一出儿?
像是瞧出来那些个脸生的赌徒心头疑惑,佘有路大大咧咧地走到了八仙桌旁,抬手朝着那几个脸生的赌徒一抱拳,大大咧咧地开口笑道:“诸位爷,今儿咱哥俩算是旧地重游。回来瞧瞧当年耍过的地方、过过当年没能过上的瘾头,您诸位多包涵了!我这儿先问一句——哪位是庄家?”
伸手扒拉着自己面前搁着的二十来块大洋,一个打扮得像是街面上青皮混混的干瘦汉子吊着烟酒嗓接应上了佘有路的话头:“怎么着?还没上桌就问庄家,这是要踩庄?”
伸着两根手指头推了推佘有道扔在桌上的小包袱,佘有路毫不客气地晒笑道:“就这宝局子,咱哥俩打从头回来耍到现如今,从来可都没当过一回庄家——腰子里没有,真要是输了赔不上,那可不就丢人败兴不是?现如今好容易存了几个体己,那还能不让咱哥俩当回庄家,也过过这一手掐八方的瘾头?我说这位爷,您歇歇手气,叫咱哥俩也过把瘾?”
都还没等那当庄家的干瘦汉子说话,佘有道也很是豪横地扬声叫道:“您要是不乐意让出来这庄家,咱哥俩也都不强拘着您——瞅着您明面上搁着的也就小四十块大洋,怎么着,咱们一把见底儿?”
眼瞅着佘家兄弟俩一副以势压人的做派,那当庄的青皮混混扫了一眼自己跟前的大洋,再看看佘家兄弟俩鼓鼓囊囊的腰子,顿时气馁地把桌上的大洋全都扫拢到了自己眼面前,悻悻地低声叫道:“得,今儿算是我出门没看黄历!”
洋洋得意地朝那青皮混混抱了抱拳,佘有道顺势收拢了桌上散落的牛牌,一边洗牌一边扬声吆喝道:“今儿我们兄弟俩把话撂前边!自打咱兄弟俩重回了火正门堂口,平日里忙得也压根没个闲工夫出来耍耍。好容易今儿闲在,诸位爷们可得赏我们兄弟俩一面子——咱们今儿就得耍到个天光、钱光、人光的场面方才罢休!”
交代完了场面话,抬手掷出了三颗骰子,佘家兄弟俩与屋里的一帮子赌徒顿时撸胳膊、挽袖子地耍开了牛牌。也都不知道佘家兄弟俩到底是许久没玩了手生还是运气着实不好,才耍了不过十几把,桌子上那小包袱里的大洋已然输了个精光。
满不在乎地打从怀里又拽出个小包袱,佘有道片刻不停地掷着筛子、分发牛牌,连个磕巴都不带打地继续赌了下去。但不过是又赌了一顿饭的功夫,第二个小包袱里的大洋却是再次输了个精光。
像是有些舍不得输掉的那些大洋,眼看着佘有道伸手又摸出来个小包袱,坐在一旁的佘有路忍不住低声朝佘有道嘀咕起来:“哥,要不咱.......缓缓手儿?”
话才刚出口,方才叫佘家兄弟俩强抢了庄家的那青皮混混顿时阴阳怪气地吆喝起来:“唷......我说二位爷,方才您二位还说是好不容易当回庄家,怎么这才不到俩时辰的光景,就把您这憋了老久的瘾头给过足了?这要是换了我,砸锅卖铁、典房当地,我可也到个玩个天光、钱光、人光的场面!”
叫那青皮混混阴阳怪气的一挤兑,原本都已然有了些许犹豫的佘有道顿时有些拉不下面子,拧着脖子朝那青皮混混嚷嚷起来:“您说得还真是!今儿不把这当庄家的瘾头给过足了,我还真就说啥都不走了!我说几位爷,咱们也都甭抠抠搜搜、小打小闹了,加码耍着?!老二,把你身上带着的也都拿出来!”
拿捏着一副心疼的做派,佘有路顿时伸手捂住了自己腰间鼓鼓囊囊的地界,吭哧着朝佘有道低叫道:“哥,差不多就得了.......辛苦了这好些日子才攒了这几个体己,您横是不能一把全搁在这儿不是?我这还打算明儿去听戏.......”
很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佘有路,佘有道扯着嗓门吆喝道:“听什么戏呀?今儿要是不玩爽快了,听啥戏都觉着没劲!麻溜儿的,拿出来!”
“可要是都砸进去了,这要是有个万一........”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者说了,眼面前咱们不还有贵人襄助?就凭着跟咱们合伙儿捯饬拜凤凰场面的那些位爷,光是打从畅罄园那些外路人物手里头,咱们不就能得着不少好处?”
“这事儿不还没谱儿么........”
“没谱儿?那同志社.......”
似乎是觉着自己说走了嘴,佘有道猛地打住了话头,伸手便从佘有路衣襟里抓出来两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再次扔到了桌子上。反倒是那叫佘家兄弟俩抢跑了庄家的青皮混混,才听着佘有道说起拜凤凰场面时,两只眼睛里的眼神已然有些不对。再听得佘有道一提畅罄园,那青皮混混脸色顿时一变,勉强赌过了两把之后便直着脖子嚷嚷开了肚子疼要上茅房,收拾了桌上大洋径直出门奔了外间.......(未完待续。。)
ps: 注1:牛牌,为骨牌的别称。因民间骨牌大多为牛骨所制而得名。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大意荆州 (上)
怀里鼓鼓囊囊塞着一包喷香的小鱼干,嘴里叼着个竹枝子镂空后做成的鼠儿哨,衣兜里还揣着拿香油拌过的鸡骨丸(注1),九猴儿绕着菊社铺面左近的大街小巷慢悠悠地遛达着,时不时地吹一声鼠儿哨,洒两颗鸡骨丸,一双眼睛如同流星般地只朝着墙头、屋檐上来回踅摸,只盼着能瞧见那只叫四九城里不少玩鸟的玩家恨之入骨的黑猫。
而在九猴儿身后,几个火正门中伶俐些的小徒弟也都换上了各样不同的衣裳,瞧着就像是花子行里的小叫花子一般争抢打闹、想要瓜分了一大块不知道打哪儿讨来的煎饼,可每个孩子都有一只巴掌揣在了各自怀中,紧紧地捏着塞在各自怀中的一张鱼鳞网,随时都准备听着九猴儿的号令出手擒拿露脸的黑猫。
离着那些孩子更远些的地方,穿着一声青布长衫的胡千里拿一顶大帽子遮挡住了大半边面孔,倒背着双手不徐不疾地朝前迈着四方步。可拢在了袖子里的一双手中却是紧紧攥着两瓶打从夏侯瑛荷那儿踅摸来的洋人药水儿。听着夏侯瑛荷说,这药水虽说是急就章照着洋人药书上的方子配制出来的,药效说不定也比不上洋人精心配制出来的厉害,可寻常金、银、铜、铁的物件朝着这药水里一搁,一时三刻之间就能叫这药水腐蚀得渣儿都不剩!
——真要是那黑猫露了脸儿,前面两拨火正门里的小徒弟也都没拿捏下来那黑猫,只消胡千里把这装满了药水的瓶子朝着那黑猫身侧周遭一砸.......
拐过了一处胡同的墙角,九猴儿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兄弟与胡千里,再瞅瞅眼前空无一人的胡同,这才吐出了叼在口中的鼠儿哨。依靠着墙角蹲坐了下来。
眼见着九猴儿停下了脚步,身后装成了小叫花子嬉戏打闹的几个火正门小徒弟立刻心领神会地分成了两拨。其中一拨人依旧停在原处撕扯玩闹,另外一拨人却是加快了脚步越过蹲坐在墙角的九猴儿,在空无一人的胡同中摆出了一副望风的模样。
虽说见着了九猴儿停下脚步、一副有话要朝着自己说道的模样,可胡千里脚底下却依旧是不徐不疾地迈着四方步,好一会儿才走到了九猴儿的身边。冷着嗓门朝九猴儿低声喝道:“累着了?”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九猴儿很有些怯怯地朝着冷硬着面孔的胡千里低声应道:“胡师叔,我这脚底下倒是不累,可就是.......心里头没底.......”
低垂着眼帘看了看满脸怯生生模样的九猴儿,胡千里依旧是一副惜字如金的做派:“怎么就心里没底了?”
摊手亮出了竹子做的鼠儿哨,再从兜里摸出来即刻鸡骨丸,九猴儿低声朝胡千里说道:“胡师叔,这鼠儿哨是洪老爷子今儿刚做的,轻轻一吹就能逗引得猫儿过来捕鼠。还有这鸡骨丸.......也拿旁的猫儿试过。全都挺灵验的。可咱们都绕着菊社左近溜溜儿转悠了一晌午了,旁的野猫招来不少,可那只黑猫倒是一直没露脸.......胡师叔,您说那黑猫不会是真叫人调教成精了吧?”
轻轻哼了一声,胡千里仰头看了看胡同两边的院墙,轻轻地朝着胡同中间墙头处努了努嘴:“要说成精,这黑猫倒也真算得上是有了几分气候!这都悄没声地跟了咱们小半个时辰了,要不是咱们刚巧走过了一段回头路。连我都险些没瞧出来!”
微微扭脸看着胡千里指示的方向,九猴儿凝神瞧了好半晌。方才惊讶地低声叫道:“好家伙.......居然就是躲在墙头风火砖后边,难怪这一路上都没瞅见它呢!胡师叔,那咱们接着遛达?只要这黑猫露了脸,迟早就得有下来吃食的时候!到时候咱们.......”
回头看了看来时道路,胡千里都没等九猴儿把话说完,已然涩声打断了九猴儿的话头:“这畜生精怪着呢!咱们扔在地上的那些个鸡骨丸。差不离全都叫这畜生悄悄跟着咱们一路捡着吃过来,怕是丁点儿都没糟践!今儿怕是逗引不到这畜生了,咱们回!”
瞠目结舌地看着已然转过了身子的胡千里,九猴儿很有些心有不甘地低叫道:“这就回?胡师叔,要不再让我试试.......”
“真要是惊了这畜生。怕是这招就不灵了!走着!”
耳听着胡千里那不容置疑的低喝声,九猴儿只得泱泱地收起了鼠儿哨与鸡骨丸,耷拉着脑袋、拖沓着脚步跟在了胡千里身后走去。而那几个装成了小叫花子的火正门中小徒弟也全都停止了嬉闹,分头顺着旁的胡同四散开来......
似乎是真像胡千里所说的具有灵性一般,胡千里等人前脚刚走,那只躲在墙头风火砖后的黑猫便轻飘飘地从墙头上跳落下。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那只颇带着几分妖异气息的黑猫慢条斯理地贴着墙根走了几步,伸着鼻子仔细闻了闻九猴儿刚扔在地上的几颗鸡骨丸,在确认了那鸡骨丸中并无其他有害的东西之后,方才伸出猩红的舌头,三两下便将几颗鸡骨丸吃了个干净。
寻常猎户配制出来的鸡骨丸,已然能引诱得方圆几里之内的野猫、狐狸趋之若鹜,哪怕以狐性多疑、猫性机警,却仍然抵挡不住鸡骨丸的莫大诱惑。而火正门中配制出来的鸡骨丸,在材料上已然要比寻常人讲究许多,专挑了鸡骨胸岔拿米醋蒸酥,这才仔细捶打成米粒大小的碎末,添香油、鱼骨末儿、熟芝麻捏合为丸。甭说是寻常猫儿难得抵挡住这香味诱惑,怕就是人闻着了这香味也得馋涎欲滴?
很是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鼻头,那只黑猫似乎是又闻到了原处传来的鸡骨丸味道,重又窜上了墙头朝着传来鸡骨丸味道的方向小跑起来。才不过跳过了两道屋脊,地上散落的几枚鸡骨丸顿时叫那黑猫停下了脚步,蹲踞在墙头四下观望起来。
说来也巧,平日里多少都有些人往来的胡同里,此刻却是人影全无。伴随着胡同里一股股穿堂风吹过,那散落在地上的几颗鸡骨丸飘散的香味顿时勾引得墙头上蹲踞的黑猫按捺不住,箭一般地从墙头上再次跳了下来........
三两颗梧桐子大小的鸡骨丸飞快地下了肚,显然是叫那鸡骨丸的味道勾起了馋虫的黑猫再没跳上墙头,只是顺着墙根儿慢悠悠地行走着,将一路上三三两两散落的鸡骨丸全都吃到了嘴里。也都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在一处大树下散落的鸡骨丸旁,居然还出现了一条喷香的小鱼干。
只是略有些犹豫,那只已经吃顺了嘴巴的黑猫都没太过仔细地观察周遭的动静,已然飞快地跑到了大树底下,大口小口地吃起了这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食物。可还没等那黑猫把喷香的小鱼干给吃完,从不远处的胡同拐角后边,却猛地飞过来一枚嗤嗤冒烟的大爆竹!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正吃的来劲的黑猫顿时被几乎就在它头顶上传来巨大的声响惊得一蹦老高,三两下便顺着树干窜上了足有两人多高的大树。可还没等那黑猫在树杈上站稳了身形,伴随着几根几乎贴附在树干上的细绳拉扯,四五张足有笆斗大小的鱼鳞网已然兜头盖脸地朝着那黑猫罩了下来。
惊叫连连地挣扎着,那只被爆炸声吓得窜上了大树的黑猫连撕带咬地不断挣扎,企图从裹住了自己的鱼鳞网中挣脱出去。但那些足有笆斗大小的鱼鳞网却全都是用人发、马尾细细缠绕而成的兜罗,每根网绳上都还有米粒大小的狗鱼牙缀着。只要稍微缠上一点皮毛就是个越挣越紧的架势。
眼见着已然是挣扎不开,那只颇带着几分妖异气息的黑猫顿时便安静下来,只是瞪圆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从胡同转角处飞奔而来的九猴儿。
如同一只活猴儿一般,平日里早习惯了攀高爬低的九猴儿不费吹灰之力地爬上了那棵大树,颇带着几分得意地朝着那叫鱼鳞网缠住的黑猫笑道:“你还真当小爷收拾不了你个孽畜不是?早猜到你就是菊社里头那帮子小日本养着的玩意,今儿落到了小爷手里,你可就等着好生被小爷拾掇......哎呀.......”
只是略微一个大意,九猴儿伸向了那只黑猫的巴掌便叫那只黑猫的爪子狠狠抓挠了一下,顿时便留下了三条血糊糊的伤痕。才刚等得九猴儿闪电般地缩回了巴掌,那叫黑猫抓伤的爪痕处已然有了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九猴儿也都顾不上再去收拾那只叫鱼鳞网缠住的黑豹,骑在树枝上便解下了腰间帮着的青布腰带,三两下便将自己的手腕紧紧捆绑起来,这才朝着从胡同拐角处露脸的胡千里叫道:“胡师叔,这孽障的爪子上有古怪!我怕是.......怕是着了道儿了!?”(未完待续。。)
ps: 注1:鸡骨丸,通常用鸡骨架碾碎后在瓦片上焙香,并用香油与其他几味食材捏合成丸状,大小如同梧桐子,专门用来诱杀猫科动物,在北方猎户狩猎时尤为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