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行猎絮语 (上)
人都说望山跑死马、量滩走破船,甭瞅着在眼睛里瞧过去眼面前的山头就是一袋烟功夫就能走到的地界,可只要一挪步子就能明白没个大半晌的功夫都甭想着能到山脚下歇tuǐ儿!
算计着从老叶叔住着的小屋子走到斑羚喜欢活动的山坡路途不近,天还没亮的时候,老叶叔与相有豹、韩良品就吃过了夏侯瑛荷赶早做得了的硬面干粮,一人背着个藤条编的肩筐,装满了逮斑羚要用的家什、打着火把上了路。捎带着还叫九猴儿背着个空了半截子的肩膀,里头装着的全是众人在山里头用得上的零碎物件,当真叫个有备无患。
自古山间行脚、无话路长,这一路上老叶叔就与跟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山林间猎户的讲究规矩,一老一少、一问一答,倒是把这赶早行猎闹腾得像是踏青郊游般轻松自在。
仔细说道起来,也都不论天南地北,但凡是靠着打猎为生的猎户人家,差不离都讲究个chūn不动弩、夏不搜山,秋不下套,冬不掘土的行市规矩。
天底下大半野物,差不离都是chūn天的时候发qing交配。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怕是平rì里xìng子异常温顺的野物都会变得暴躁易怒。在这时候上山打猎,风险要较寻常时高出不少,很有点得不偿失的意思。
仲夏季节搜山围猎,虽说是能得着不少猎物,可搜山的动静太大,却会扰得鸟兽虫鱼惊飞乱走,不少带着初生幼崽的野物叫逼得急了眼,轻则遗弃还没断nǎi的幼崽自行逃命,重则生生将幼崽咬死吞噬!一个闹不好,来年这一片山林中就能少了三成新长成的猎物。
秋rì里准备着要过冬的野物正是四处觅食贴秋膘的时候,在山林中下套能撞见着的野物,也差不离都是些身架大、力气足的夯货。寻常的套儿拿着这些个身大力猛的夯货压根没辙,有时候十几个套儿下在山林里,到第二天过去一瞧,栓套儿的木桩全都叫生生从地里拔了出来。野物没逮着,反倒还赔进去了吃饭的家什。
冬rì掘土原本不易,再加上冬眠的野物全都瘦骨嶙峋、皮毛散乱,哪怕是得着了猎物也卖不出价钱,自然就没人乐意花力气去寻这不痛快了?
真要是把这chūn夏秋冬四季里的猎户行规矩拢到了一块算计,其实也就是一句话——凡事不可做绝,处处网开一面。甭瞅着眼面前少挣了几个,可这天下从来都是长流水的手艺饭才能吃得万万年!(忍不住在这里说一句——老祖宗留下的行业规矩,自然都是有一定道理的,也都是吃过了急功近利的大亏之后才琢磨出的门道,着实算得上是片言琅玕、只字寸金。可现如今........全都讲究个到底发财的掠夺xìng、摧毁xìng开发,只要眼前过得好,哪管子孙饿穿肠?)
除了这些猎户行的规矩之外,寻常猎户进山狩猎,从来都是讲究个脚不空走、手不闲停,树林间、草丛中,悬崖上、山涧底,一眼扫过去,能得着的物件差不离就分出来了个三六九等、早取晚拿。
虽说是靠着手里头打着的松皮子火把照亮,可这顺着山路慢慢走来,老叶叔已然拿着手里头趟路的木棍把一路上能得着的玩意全都指点给了九猴儿。尤其是几处已经长成了形状的野参、灵芝,首乌、黄芪,更是叫九猴儿仔细记清楚了地界位置,只等着回头的时候收到了背筐里就得。
差不离在东方刚显了鱼肚白的时辰,老叶叔与相有豹等人已然走到了雾灵山中一块布满了青石片与碎石砬子的向阳坡地旁,离着那石砬子地老远便停下了脚步。
卸下了背了一路的肩筐,老叶叔伸手从九猴儿背着的肩筐里取出个摩挲把玩得油光水滑的大葫芦,拧开了葫芦嘴儿上的塞子,在自己手心里倒上了少许墨黑墨黑的黏稠汁液,抬手便将那墨黑的黏稠汁液抹到了自己脸上。
鼻子轻轻一抽,九猴儿顿时低声朝着老叶叔问道:“老叶叔,您这葫芦里盛着的是松针熬出来的玩意不是?我闻着tǐng重一股子松油子味儿,可细一咂mō.......这里头还带着点儿花香果味的?老叶叔,您这倒是什么宝贝呀?”
接茬在自己手心里倒上了些墨黑的黏稠汁液,老叶叔一边将那大葫芦递给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一边顺手将手心中的黏稠汁液在身上、尤其是tuǐ脚上涂抹起来,嘴里却是朝着九猴儿应道:“古有岁寒三友的说法,这个你知道?”
利索地一点头,九猴儿飞快地应声答道:“这个倒是老早就听着人说过,松、竹、梅是岁寒三友,卓尔不群,傲雪凌霜!”
伸手拔了几把刚冒了点儿nèn芽的杂草,老叶叔三两下将那些杂草扎成了草辫子之后绑到了抓地虎的麻鞋上边,这才朝着同样将那墨黑的粘稠液体朝着身上仔细涂抹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努了努嘴:“那葫芦里头的玩意就是拿着松、竹、梅这岁寒三友熬炼出来的,朝着身上仔细一抹,差不离就能盖过了人身上的味儿,想要拾掇些个鼻子灵醒的大牲口时候就能用上!”
同样轻轻抽了抽鼻子,已经在头脸、手脚上都抹上了那粘稠液体的相有豹禁不住开口插话道:“老叶叔,我怎么闻着......这玩意里头还有旁的玩意?要说这野草树皮熬汁儿在身上涂抹后遮掩体味的法子,我倒是也见人用过。可他们用的那玩意......那可都得是头天晚上现熬,熬出来的还都是点清汤寡水,绝不是您给我用的这玩意黏稠的模样?”
很是豪爽地朝着相有豹一摆手,老叶叔丝毫也不隐瞒地说道:“这里头的门道路数都是各家各样,难说有个准儿。像是我熬炼的这玩意,取的是六月松针、荒年竹米,再加上了晚开腊梅仔细熬炼,等得快要到火候了,再加上点儿麝香吊着这股子味儿不散就成!平rì里把熬好的玩意盛在葫芦里别见风,闹好了能存小两年呢!”
接过了相有豹手中的葫芦,九猴儿依样画葫芦地将那黏稠液体在自己身上也涂抹了一遍,忙不迭地便扣上了葫芦上的塞子,珍而重之地将那葫芦放回了自己的背筐里,却又伸手从背筐里取出了足有十斤分量的一大包黑豆面儿,朝着已然将自己身上收拾停当的老叶叔一晃:“老叶叔,这逗引斑羚的物件是拢堆儿洒在一块儿,还是洒成了一条线、引着斑羚进咱们铺好的网绳里?”
抬头看了看东边天空的鱼肚白,再看看向阳面山坡上几块比较的青石片子,老叶叔取过了九猴儿手里捧着的那包掺和了桔子树树棍碎屑的黑豆面儿,抬tuǐ朝着那几块青石片子走去,口中却是有意无意地说道:“这斑羚胆儿和比兔子还小,哪怕是见天儿的来晒太阳、打盹的地界,每回也都是先要站在这坡地旁的树丛后头瞧老半天,这才走一步、停三停的朝着坡地中这几块最合适晒太阳的青石片子走.......”
嘴里说着话,老叶叔像是一个没拿稳手中捧着的那包黑豆面儿,一小撮黑豆面儿顿时从那粗布包里洒了出来,在地上汇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堆儿。等得再朝前走过了几步,却又少许在一团草叶上薄薄把那豆面儿洒过了一层。
眨巴着一双眼睛,九猴儿盯着老叶叔那拖拖拉拉的脚步,再看看老叶叔脸上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猛地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蹦着高地朝着老叶叔叫道:“老叶叔,我像是......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您是算计着斑羚走道儿的时候那一步三停的做派,隔着几步就洒一点豆面儿,这才能叫斑羚不起疑心?”
依旧是拖沓着脚步,老叶叔像是没听见九猴儿那带着几分欣喜的话音,反倒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絮叨着说道:“都不管是山林里的飞禽走兽,还是世面上的各sè人等,谁都也有个脾xìng路数。但凡要是mō准了脾xìng路数上的门道,那想要得着物件也罢、拿捏人心也好,差不离都得是手拿把攥!”
跟在老叶叔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九猴儿低头琢磨了片刻,这才朝着老叶叔问道:“您这话是说.......要取物件、拿人心,那就得顺着这人、物的xìng子来?”
不置可否地低笑几声,老叶叔回身把那包黑豆面儿塞进了九猴儿怀中,抬tuǐ朝着正拾掇着绳网的相有豹与韩良品走去。却是没头没脑地朝着九猴儿扔下一句话:“顺着xìng子来也好,逆着意思走也罢,这都得凭着自己琢磨才能拿稳了!脚底下甭停,三步一颠、五步一停的把豆面儿都绕着这一块地盘撒播匀了,到最后剩下个二斤的分量就得!”
耳听着九猴儿答应得干脆利落,老叶叔脚下不停地走到了已然将绳网从背筐中取了出来的相有豹与韩良品身边,伸手取过了昨晚上用松针熬水煮过的绳网在手里用力一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绳网倒是真下了功夫拾掇,经了我这一双胳膊使劲一抻都没听见丁点麻线绷断的动静.......今儿拾掇这斑羚,总算是有了三分数了!”RS!。
第二百八十三章 行猎絮语 (下)
但凡是山林里走老了的猎户行人物,都知道‘下网容易立桩难’的老话。
这要是朝着细论,拿来固定兜网的桩子先就得分天桩、地钉、腰子扣儿。立天桩得挑山里头生得牢靠的树木为桩,叫选上做了天桩的树木还得讲究个生得海碗粗细、柔中带刚。树太细、太软了绑不住兜网,叫被兜网擒住的野物来回挣动几下,闹不好就能拽着那兜网脱身而去。太硬了借不上力气,撞见个身大力猛的大牲口,说不好就能连当了天桩的树木都给生生拽断。
安地钉先就得选合适的地界,土质最好是七分土三分石,要不然寻个合适的石头缝也能凑合钉上地钉。真要是连石头缝也寻不见一个,猎户人家就得刨个一胳膊深浅、锅盖大小的泥坑,再把那兜网上的绳子头儿拴在个十字形的木架上深埋起来,这才能定住兜网不叫野物拽走。
再要说到腰子扣儿,没个在山林中趟过小二十年的见识,压根就不敢动这使唤腰子扣儿的心思——网兜上的绳子头儿分成七股,分头绑到些瞧着就虚不受力的矮树灌木上。哪怕那叫兜网擒住的野物力气再大,就凭着这一力分七股的路数,就算是那野物片刻不停地挣扎上一天一宿,到头来也只能叫那能散开了力道的腰子扣儿折腾得jīng疲力竭,乖乖就范!
四下打量着这布满了青石板与石头砬子的山坡,老叶叔捻弄着下巴颏上的胡须略一沉吟,抬手便朝着几块几乎要连在一块儿的青石板指点过去:“今儿估mō着得使上地钉,就把地钉戳在那地界!”
毫不迟疑地答应一声,相有豹伸手从自己一路扛过来的背筐里取出来几支胳膊粗细、二尺来长的老黄杨木根儿地钉,顺势抄起一把不大点儿的木槌子,几乎是踩着九猴儿洒豆面儿时候留下的脚印走到了那几块青石板旁,顺着那几块青石板之间留下的石头缝儿,将那几根老黄杨木根儿做成的地钉稳稳当当砸进了石缝之中,只在地皮子上lù出来一指头长短的木茬儿。
而在相有豹身后,已然整理好了几张绳网的韩良品倒是难得地没有逞强,只是将那些整理停当的绳网交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叶叔手中,微微咳嗽着朝老叶叔说道:“老叶叔,我这连咳嗽带喘的.......啥忙也帮不上,当真是偏劳您了.......”
打量着韩良品那略微渗出来些红晕颜sè的蜡黄面孔,老叶叔像是不经意似的朝韩良品笑道:“驴转磨、牛耕田,辕马拉车走天下,虎啸山林逞威风!老话都说是天生的坯子、养成的手艺,抬抬手就办完了的事儿,有啥偏劳不偏劳的?良品,这大早上到这会儿脚底下都没停,你还撑得住么?”
深深吸了口气,韩良品倔强地应道:“老叶叔,我还......咳咳......能成!”
看着韩良品强憋着一口气忍住咳嗽的模样,老叶叔微微叹了口气:“良品,我这儿多嘴说句闲话——只瞧你的身架步态,任谁都能看出来你是个练家子出身。哪怕是身上带着要命的伤势,可这大早上的一路走过来,你也都一步都没落下。这天底下练家子的讲究虽多,可差不离也都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靠的就是一口丹田正气顶着心头血xìng,这才能扛住那些个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苦处!这人有心气是好事,可要是心气太盛........良品,过刚易折,这话你该是听过?”
闷闷地点了点头,韩良品朝着伸手接过了那些绳网的老叶叔微微一拱手:“老叶叔您说得是!只是我.......打小我就是跟着我师傅俩人过活,我这.......我也不知道该咋说.......”
伸手拍了拍刚接过来的绳网,老叶叔低笑着摇了摇头:“老爷们都有个在人前不低头的脾xìng,可在自家人跟前也都端着、拿着,这又何苦、何必?听瑛荷丫头说,你这是为了有豹门子里的事儿,不眠不休打从口外奔回了四九城,都没顾上喘口气就跟人硬拼了一场,这才落下了这要命的暗伤!你都能为朋友豁出去命不要,那在朋友跟前lù个软脾xìng,又能是个多大的事儿?”
也都不等韩良品答话,老叶叔却是笑眯眯地转过了身子,抱着那些整理好的绳网朝着钉好了地钉的相有豹走去,在隔着地钉还有好几丈远近的坡地上撂下了绳网。
如同渔夫在小船上撒网一般,老叶叔弯腰捡起了一副绳网攥在了手中,先是慢慢转悠着腰身深吸了口气,在那一口气快要吸到头儿的一瞬间,方才慢慢扭转的腰身却是猛地一回一抻,一双胳膊也是在这眨巴眼的功夫一扬一抖,整张绳网顿时高高扬了起来。
还没等那绳网叫甩出去的势头去尽,老叶叔一双高高扬起的胳膊猛地一垂一扬,把个飘dàng在半空中的绳网舞弄得如同bō浪般上下起伏。眼瞅着那绳网将要落地的一瞬间,老叶叔脚底下猛地跨了个盘弓shè虎的架势,借着身子挪动的寸劲儿把将要落地的绳网轻轻一拽,几乎是片尘不起地将绳网抖落在了地上。
看着从绳网的网眼里伸出头来的nèn草芽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几分网绳,老叶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拾起了剩下的几张绳网,绕着相有豹钉上了地钉的位置一一铺开了其他的绳网,这才捡拾起了绳网上溜出来的索头走到了相有豹身边,麻利地将那些索头在黄杨木根儿做成的地钉上拴了个伏虎扣。
半蹲着身子伸手把那刚系好的伏虎扣拽了好几下,眼瞅着那黄杨木根儿做成的地钉颤巍巍来回弹动,但却丝毫都没从石缝里滑脱的模样,老叶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自己怀里mō出来一团黑漆漆的线绳模样的玩意和几根只有手指头长短、带着几分透亮的尖刺,小心翼翼地在几根地钉之间寻了个合适的地方,用那几根尖刺和线绳慢慢编制成了个蝈蝈笼子般的小玩意。
一言不发地站在老叶叔的身边,相有豹仔细瞧着老叶叔像是刻意放慢了几分的动作,自己的一双手也在微微弹动着,仿佛是在模仿着老叶叔的行动一般。等得老叶叔将九猴儿剩下的那些黑豆面儿一层层细细洒在了那蝈蝈笼子般的玩意上头时,相有豹这才开口低声说道:“老叶叔,您方才捯饬出来的这玩意,怕就是这些绳网上的总催扣儿?”
将最后一点黑豆面儿洒到了那蝈蝈笼子似的玩意上,老叶叔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微微一点头:“斑羚胆儿小,哪怕是吃食的时候都是吃两口、一抬头。只要这总催扣儿叫斑羚的舌头tiǎn上,埋在绳网底下的窝弓一跳,这些围拢过来吃食的斑羚就得四散炸营。到时候咱们布下的这些个绳网打从四面朝着里边卷过来,不怕拿不着这些玩意!”
抬眼看着九猴儿已然把一些足有半人高、三指粗的柳木弓臂抱了过来,相有豹一边与老叶叔一块儿迎着九猴儿走了过去,一边开口低声问道:“老叶叔,我瞅着您这些黑sè的线绳倒是不像寻常的牛筋铁线,反倒是......有点像是铜丝蛇(注2)的蛇皮?还有那些带着几分透亮的尖刺,该不会是皇鱼(注1)身上那几根喉头刺?”
有些意外地扭头看了看相有豹,老叶叔一边接过了九猴儿抱来的柳木弓臂支在了绳网旁,再把那铜丝蛇蛇皮缠成的细绳栓在弓臂一头,一边随口应道:“能认出来这些线绳是铜丝蛇蛇皮拧成的玩意,倒也还算不上稀奇。可这皇鱼的喉头刺.......感情你是在关外见识过皇鱼?”
抓过了一张柳木弓臂,相有豹一边用力把那柳木弓臂弯曲着别在了绳网下边,一边朝着老叶叔应道:“跟着师傅走关外的时候见过鄂伦chūn人打开江鱼,见识过他们拾掇皇鱼时候取下来的喉头刺。听着鄂伦chūn老人说过,这皇鱼的喉头刺是宝贝,平rì里都是由鄂伦chūn人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仔细收着,外人连见都难得见上一回!可我瞅着您手里头.......十来根皇鱼的喉头刺,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宝贝呀!”
脸上骤然闪过了一丝黯然神sè,老叶叔很有些掩饰似的咳嗽几声,却没回应相有豹那带着明显疑问的话语,只是用力把一根柳木弓臂压在了绳网下:“手底下得加点紧了,再过了半柱香的功夫rì头就该出来了。等得lù水一干,斑羚就该顺着我们来时的道儿边吃草边朝着这儿奔。这要是跟咱们劈头撞上,怕是十天半个月之内,那些斑羚就再不会朝着这儿踅mō了!”
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老叶叔与相有豹安装柳木弓臂的手法,九猴儿倒是在这时候接上了话茬:“老叶叔,咱们不在这儿看着?那要是斑羚从绳网里挣脱出去了咋办?再说这大早上的光景,咱们这时候朝回赶,晚上再转悠回来......两头不见天,这是不是有点儿耽误功夫?”
liáo起眼皮子看了看一脸疑huò模样的九猴儿,老叶叔抬手指了指九猴儿背来的背筐笑骂着说道:“刚说过行猎的时候脚不空走、手不闲停,这眨巴眼的功夫就忘了个干净?你那背筐里头带着的物件,今儿可还没发利市呢!”
扭头看了看那半空着的背筐,九猴儿很是纳闷地嘬起了牙花子:“这背筐里可也没剩下啥了呀.......”RS!。
第二百八十四章 凶禽猛兽 (上)
估摸着老叶叔是早有准备,在安顿好了山坡上的绳网与弓臂之后,老叶叔领着刚歇过了一口气的相有豹等人顺着山腰上的陡坡横着走了十几里地,再朝着山顶方向走了老长一截路程,直到了吃晌午饭的档口,一行人才在山顶上一大片灌木丛旁停下了脚步。
从九猴儿背着的背筐中取出了夏侯瑛荷赶早准备的硬面干粮和咸菜疙瘩,再把两个装满了清水的水葫芦搁在一旁,老叶叔眯着眼睛朝晴朗无云的天空中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咂巴着有些干涩的嘴唇坐到了一块还算得上平坦的石板上,抿着嘴唇轻轻打了个唿哨。
伴随着轻轻的唿哨声响起,从老叶叔等人方才来路的方向,猛地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草叶拂动声。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过后,两条毛色漆黑的走地狗已然摇头晃脑地从茂密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摇晃着尾巴在老叶叔身边撒欢蹦跳,但却连一声犬吠也没发出。
很有些惊奇地看着那两条绕着老叶叔身边撒欢的走地狗,九猴儿禁不住讶然朝老叶叔叫道:“这两只玩意是啥时候跟上来的?早上咱们出门的时候可也没见着您打开篱笆墙把这两只玩意给放出来呀?”
伸手从怀里摸出个只有拳头大小的皮兜儿,老叶叔小心翼翼地从皮兜儿里头倒出来两颗指甲盖大小、瞧着像是肉干似的玩意,抬手朝着两只走地狗抛了过去,口中却是带着几分得意地笑道:“这山里头打猎用的走地狗跟旁的玩意不一样,平日里都知道跟着主人同进同出。想要不叫它们跟着,倒是得另外多吆喝一声才成!篱笆墙朝着院子里头的一面有个活门,只要是这两只玩意瞧见我背着家什一动步子,立马就能知道得跟着出来!”
瞧着那两只走地狗闪电般地将老叶叔抛出的两颗玩意叼到了口中咽下。九猴儿很是好奇地朝着正将那皮兜儿揣回了怀里的老叶叔问道:“老叶叔,照着您这么说,这两只玩意跟了咱们一路了,可咱们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听见?还有.......您给这两只玩意喂的是什么呀?”
把那小小的皮兜儿托在掌心中掂了掂,老叶叔却不答应九猴儿的问话,只是将那皮兜儿重新揣回了怀中。带着几分戏谑的模样朝九猴儿笑道:“这两只玩意走道儿的动静要是都能叫你给听见了,那山里边的野物不也都能听着?麻溜儿的吃饱喝足,一会儿且还有得忙累呢!”
嘴里朝九猴儿说着话,老叶叔手上却是朝着那两只毛色漆黑的走地狗比划了个手势,再朝着山脚下的灌木方向一指,两只走地狗立马便顺着老叶叔手指头指点的方向疾奔而去。
撕开了一块硬面干粮,再挑了块腌得入了味儿的咸菜疙瘩,九猴儿先就把这份吃食送到了老叶叔手边。等得老叶叔接过了那份吃食,九猴儿方才转身将剩下的吃食分到了相有豹与韩良品的手中。自己却又捧着个水葫芦踅摸到了老叶叔身边,讨好地将手中的水葫芦朝着老叶叔递了过去:“老叶叔,您喝口水。这硬面干粮可好噎人......”
很有些大刺刺地接过了九猴儿递到自己手边的水葫芦,老叶叔抿了一口清甜的泉水,眯着眼睛看向了身边蹲着的九猴儿,似笑非笑地朝九猴儿说道:“怎么着?还惦记着我那皮兜儿里头装着的玩意?”
扭头看了看闷头吃着硬面干粮的相有豹,九猴儿涎着脸朝老叶叔身前又凑了凑:“这不是.......您那玩意我瞧着稀奇么?要说像是肉干吧,可肉干哪有那么圆乎乎的模样?要说是啥旁的玩意。可闻着味儿倒又有股子荤油的意思?老叶叔,您就跟我说道说道。也好叫我开开眼、长长见识?”
哈哈大笑着,老叶叔伸手从怀里摸出了那皮兜儿,轻轻抛到了九猴儿的怀里:“还真没瞧出来,你这孩子不但是心思灵醒,一双眼睛、一个鼻头也都带着本事?东西在这儿,自己拿着玩去......”
如获至宝一般地将那皮兜儿捏在了手心。九猴儿也都顾不上吃一口硬面干粮,忙不迭地坐到了老叶叔身边,小心翼翼地从那皮兜儿里头摸出了一棵黑漆漆、硬邦邦的玩意,举到了眼前端详起来。
三两口吃光了手中的硬面干粮,相有豹举着另一个水葫芦喝了几口清水。一双眼睛却是朝着九猴儿手中举着的那颗玩意看了过去......
搁在调教玩意的行当里头说来,也都甭论是大小犬种,主人家都有配了杂食喂养犬类的手段。像是京吧就得喂糙米末儿、黄豆面儿加上鸡胸脯肉泥捏合出来的饵食丸子,这才能叫京吧毛色鲜亮、肠胃顺畅。而草青、四眼之类的看家狗养活得粗糙,平日里主人吃粗粮的时候剩下一口喂狗,倒也恰巧应对了草青、四眼这类看家狗的胃口。
再论那拿来争斗或是狩猎的青龙犬、黑龙犬,昆仑犬、藏北犬,饵食丸子里边就得配上鱼骨末儿、苞米仁儿,牛骨髓、猪肺叶更是得见天儿不断,这才能保住了这些猛犬的凶悍斗性。
而像是老叶叔喂给那两只走地狗的饵食丸子,瞧上去却全然不是旁的饵食丸子那么松软喷香,瞧着九猴儿下了不小的气力捏弄,可那饵食丸子倒像是颗石子儿一般坚硬异常。再要仔细拿鼻子闻闻,隐隐约约还能闻着一股子带着膻味的血腥气?
都还没等相有豹仔细把九猴儿捏弄在手里头的饵食丸子看个仔细,九猴儿已然扭头朝着身边慢条斯理吃着硬面干粮的老叶叔开口问道:“老叶叔,我这可真是瞧不出来您这饵食丸子是啥玩意配出来的?捏弄着硬邦邦跟石头一样,仔细闻着那血腥味儿还带着股子子膻味,可又不像是羊身上的膻味.......老叶叔,您好赖给我说道说道呗?这也省得我这儿一个劲儿瞎琢磨.......”
有滋有味地嚼着咸菜疙瘩,老叶叔慢悠悠地朝九猴儿摇头笑道:“这可是我老头子的独门秘方,哪儿就能这么叫你拿几句好听的给得着了方子去?要想知道我这饵食丸子是怎么配出来的.......那可得花一把子力气来换!”
只一听花点力气就能得着老叶叔这饵食丸子的配方,九猴儿顿时跳起了身子,很是豪横地朝着老叶叔笑着应道:“不就是花一把子力气么?这要旁的我还真没有,可要论力气,我这身子骨里头可多的是!老叶叔您吩咐呗?叫我干点啥?”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灌木丛枝条猛地一阵轻摇,两条毛色漆黑的走地狗已然各自叼着一只野兔撞出了灌木丛,飞快地跑到了老叶叔的身边。
只一看那两只走地狗口中叼着的兔子还在不停地挣扎弹动,相有豹顿时朝着老叶叔比划了个大拇哥,口中由衷赞叹道:“老叶叔,您调教的这两只玩意是真没得挑了!”
笑眯眯地从其中一只走地狗的口中取下了还在挣扎弹动的野兔,老叶叔一边伸手拽过了一根越冬的枯藤捆绑着那只野兔的后腿,一边故作不解般地朝着相有豹笑道:“左不过就是能自个儿在山里叼回来点儿野物的走地狗,这能有啥大不了的?”
朝着老叶叔呲牙一乐,相有豹朝前走了几步,抬手指了指叫老叶叔绑住了后腿的那只野兔:“能自个儿搜山逮野物的走地狗不稀奇,可能把野物活着叼回来的走地狗就不多见了。更兼得您这两只走地狗叼回来的野物,浑身上下也就见了点儿皮肉伤,骨头上头倒是一点没伤着,显见得就是已然叫调教得懂了抓野物要留活口!我这儿琢磨着......您院子外边篱笆墙里养活着的那些玩意,也都是叫这两只走地狗给拿捏回去的吧?”
不置可否地将手中捆绑好了的野兔扔到一旁,老叶叔眯着眼睛看向了相有豹:“有豹,那你再说说我这会儿要拾掇回来两只活野兔是为啥?”
有些诡谲地朝着老叶叔呲牙一乐,相有豹抬手朝着晴朗的天空中一指:“方才您刚到这地界的时候,先就朝着天上打量,我估摸着您就是要拿捏回来一样飞禽。再想想我们昨儿来的时候,您躲在地坑里边瞅着那只叫拴住了的活野兔.......您这是要拾掇一只金雕?”
哈哈大笑着,老叶叔三两下用枯藤捆好了另一只野兔,双手在膝盖上轻轻一拍,猛地站起了身子,朝着山顶上一处被枯黄的藤蔓野草覆盖的平地一指,扬声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叫道:“九猴儿,这会儿可就到了你卖力气的时候了!去周遭寻点新鲜的藤蔓野草换下枯了的那些玩意,只能给你一炷香的功夫,手底下可千万麻利着点儿!”
眨巴着眼睛,九猴儿一边在自己扛来的背筐里取出了一把柴刀,一边恍然大悟般地低叫起来:“合着昨儿在路上我见着的那只野兔是老叶叔您预备着拾掇金雕的饵子?我说怎么那藤条是绑在野兔后腿上、瞧着就不像是下套儿套着的模样的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 凶禽猛兽 (中)
舞弄着手里的柴刀,也不过就是半柱香的功夫之后,九猴儿已然把那些枯黄变色的藤蔓杂草远远抛开,再把新砍来的一些生了点儿嫩绿叶片的藤蔓草叶铺到了山顶地洞的木头盖板上。眼瞅着打眼一瞧都看不出来那片藤蔓下居然还有个足能藏四五个人的地洞,九猴儿这才停下手来,扭头朝着远远看着自己往来忙碌的老叶叔叫道:“老叶叔,您瞧着这样成么?”
一手提着一只叫绑住了后腿的野兔,老叶叔大步走到了九猴儿刚刚遮掩好的地洞旁,伸脚拨弄了几下铺得颇为厚实的藤蔓野草,满意地点了点头:“有这样也就差不离了!去把咱们背着的那些背筐和旁的零碎玩意都搬来,咱们这就下地洞里等着。要是今儿运气好.......除了那些叫绳网拾掇下来的斑羚,咱们还能带着一只金雕回家!”
照旧是有样学样地跟着老叶叔钻进了那个宽敞的地洞,相有豹等人稳稳当当坐在了那地洞中早就备着的几块青石上,背靠着地洞中垒着石片子的挡墙,仰着脖子看向了天空。
也都没跟相有豹等人过多客套,老叶叔只管着自顾自地从背筐里取出来一副用熟牛皮制成的大手套戴在了手上,再招呼着九猴儿将另外两块用熟牛皮鞣制而成的护臂牢牢绑在了一双胳膊上,这才举起了双手,将一双巴掌搁在了地洞顶盖上捆好的两只野兔旁边。
但凡是山间行猎,从来都是拿死容易取活难,易得走兽难捕禽。尤其是这天上飞着的鹰、隼、雕、枭之类的猛禽,原本就找不出来多少能与之抗衡的天敌,更兼得平日里捕食的时候练就了一副机警凶悍的性子,寻常人想要得着一只调教过后能拿得出手的鹰、隼、雕、枭。着实叫个千难万难!
而在这些猛禽之中,金雕更算得上是其中翘楚。长成了的金雕小的能有三四斤的分量,大的差不离都能有十斤轻重。一双翅膀猛然张开能有一人多宽,用力扇动时能一翅膀把山间野狼拍个跟头。一双利爪三趾朝前、一趾朝后,抓捕猎物时双爪齐下,能生生抓碎猎物头骨。早年间四九城中八旗子弟要是能得着一只调教得当的金雕。春秋围猎时从来都能得着个披红彩头!
可也就因为这金雕凶悍异常,平日里也都在悬崖峭壁、巨木之上筑巢栖身,想要得着一只金雕,差不离就得拿山间猎户的性命来换。眼瞅着老叶叔仰着头死死盯着湛蓝的天空,同样仰着脖子看了好一会天空的九猴儿禁不住悄声朝老叶叔问道:“老叶叔,您这法子倒是能成不能成?以往在四九城里,我可听说过有人想要拿捏下这金雕,都得是攀悬崖、爬峭壁,趁着金雕趴窝护崽的档口借机下手?”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老叶叔轻轻拽动着拴在两只野兔后腿上的藤条,像是漫不经心似的朝九猴儿应道:“这法子以往倒也有人用过,可十回当中都难成一回——护崽的金雕只要是受了惊扰,立马就能离巢扑击那些靠近了鹰巢的猎户。一个闹不好,金雕得没得着且还两说,闹不好那猎户就得从悬崖峭壁上叫金雕拿翅膀生生抽打下去!而且这金雕记仇,以往有猎户取了金雕幼崽回家,想要把那幼崽养大了调教使唤。可那两只失了幼崽的金雕愣是生生盯了那猎户三年,直到把那猎户生生抓死方才罢休!”
瞠目结舌地盯着老叶叔那沉静的面庞。九猴儿禁不住讶声叫道:“这金雕能有这么大气性?这么好记性?那猎户取回去的金雕幼崽呢?后来怎么着了?”
微微摇了摇头,老叶叔喃喃自语般地应道:“这金雕从来都不是凡鸟,哪儿就能在寻常人手里养活着?更何况是胎毛未退的幼崽,到那猎户手里不过个把月的功夫,也就生生饿死了.......来了,都甭动弹!金雕的眼睛可毒。隔着老远就能瞧见地上情形!”
伴随着老叶叔一声低喝,从相有豹等人目力所及的天空上,猛地闪现了一个只有蚕豆大小的小黑点,迅捷异常地在天空中飘荡着,渐渐地朝着老叶叔等人藏身的山顶方向移动过来。
双手捂着嘴巴。九猴儿瞪圆了眼睛看着天空中那渐渐变大的小黑点,捏细了嗓门悄声在相有豹耳边说道:“师哥,隔着这么远,老叶叔是怎么就能瞧明白了来的是金雕?”
眼睛透过地洞顶盖上的枝叶缝隙盯着天空中越来越靠近的那个小黑点,相有豹也是捏细了嗓门低声朝九猴儿说道:“天底下能飞这么快、这么高的飞禽一共就没几样,尤其是这金雕飞起来的时候还喜欢在天上慢悠悠的兜圈子,踅摸着地面上的动静。你可瞧好了这只金雕飞起来时候的模样,仔细记到心里头!”
忙不迭地点着头,九猴儿再不多话,只是死死地盯住了那只越飞越近的金雕,恨不能把那金雕在半空中的每一点动作模样都刻在心头。
而在九猴儿身前,老叶叔却是慢悠悠地拽动了拴在两只野兔后腿上的藤条,时松时紧地逗弄着那两只野兔在地洞顶盖上跌跌撞撞地蹿动着,瞧着就像是寻常两只野兔在觅食嬉戏的模样。
似乎是在半空中瞧见了地面上那两只欢蹦乱跳的野兔,原本在天空中像是漫无目的般游荡的金雕猛地加快了飞行的速度,斜侧着身子飘飘荡荡地朝着地洞的方向滑翔过来。但在即将靠近地洞左近的时候,那只金雕却又在天空中猛地一个翻身,轻轻拨动着翅膀朝着旁的方向飞去,片刻间便飞得快要不见了踪影。
很有些惊惶地盯着展翅飞走的金雕,九猴儿好悬就从坐着的那块青石上蹦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明显地大了许多:“怎么飞跑了.......是不是瞧见啥不对劲的地方了?”
稳稳当当地捏着手中的藤条,老叶叔一边拉扯着那两只受伤的野兔不停挣扎弹动,一边微微摇了摇头:“金雕性子机警,不把猎物周遭的场面瞧清楚了。压根就不会下手!等着吧,一会儿它准踅摸回来!”
仿佛是叫老叶叔说准了那金雕的性子,才过了不到一碗茶的功夫,天空中便再次出现了那只金雕清晰的身影,绕着地洞上方不断地盘旋,时而俯冲上一段距离。时而又振翅高飞,来回往复了好几个回合之后,那只金雕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尖唳着径直朝那两只兔子俯冲下来。
鹰唳声起处,被老叶叔用藤条捆住了后腿的两只野兔也像是知道天敌来临,而自己却是无法奔逃。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两只一直都挣扎不休的野兔齐刷刷地仰躺了身子,把一双结实有力的后腿对准了天空。
只一看这两只野兔摆弄出来的这副古怪姿势,相有豹也有些沉不住气似的微微弓起了身子。压低了嗓门朝老叶叔叫道:“老叶叔,要不我来搭把手?!”
同样凝重了脸色,老叶叔使劲拽动着拿捏在自己手中的藤条,几乎是扯得那两只摆出了仰面朝天架势的野兔把一双后腿伸了个笔直,口中却是低声喝道:“用不着!我拽着这俩野兔的后腿,这只金雕要是再吃了亏,那还真就不值当咱们花力气费劲地拾掇它回去了!”
同样微微弓起了身子,脸色蜡黄的韩良品虽说没有开口说话。可一双手却已然搭在了腰后别着的银牛角上,一双眼睛更是死死地盯住了那两只仰面躺着的野兔!
都甭说是在山林里走老了场面的老叶叔。更不提在驯兽行当里混久了年头的相有豹,就连在口外经多见广的韩良品都能大概知道,这世上万物虽说是各有天敌,但也从来都讲究个相生相克。就像是这瞧着压根都没伤敌本事的野兔,一旦是叫鹰、隼、雕、枭之类的猛禽追着急了,倒是也有两样绝招应对。
一来是豁出去皮肉之痛。在猛禽扑抓的瞬间猛地朝前一窜,让猛禽抓向了头颅脖颈的爪子深深抠进了身子上较为结实的皮肉当中,这才忍着疼痛拽着背脊上抓住了自己身躯的猛禽一个劲朝着灌木丛中蹿动。不肖得片刻的功夫,那茂密而又坚韧的灌木枝条便能将那猛禽一身羽毛撕扯得七零八落,到头来只能是放弃了已然到手的猎物狼狈而去。
二来则是仰面躺倒。在猛禽一双利爪离着自己的肚皮只有方寸距离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后腿猛地一个蹬踹,当时便能将那扑抓二来的猛禽踹得凌空一个跟头,甚至是生生将那毫无防备的猛禽踹得肚破肠流!
眼瞅着那只俯冲而至的金雕眨眼功夫就要抓住了一只野兔,但却就在此时,伴随着一声沉闷的低嗥,一团黑漆漆的影子裹着一股腥风,猛地撞到了地洞的井盖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将一只野兔叼在了口中。
都还没等手中藤条骤然一松的老叶叔回过神来,那只凌空俯冲而至的金雕也一头扑到了那团黑影身上。原本就算不得太过结实的地洞顶盖顿时吃不住这两股重量的同时撞击,吱嘎作响着轰然坍塌下来.......
几乎是在地洞顶盖坍塌下来的一瞬间,原本就半弓着身子的相有豹猛地大吼一声,脚底下左右分开地扎了个四平大马的功架,腰杆子朝上一挺一端,一双胳膊高举着比划了个十字花的架势,死死地顶住了坍塌下来的地洞顶盖。
而在相有豹的身边,原本脸色蜡黄、多少也有几分无精打采模样的韩良品也是悄无声息抽出了腰后两支银牛角,闪电般地朝着坠落到地洞里的那团黑影扎了过去,口中兀自低声朝着老叶叔与九猴儿喝道:“退后靠墙!”
也就在韩良品的低喝声刚刚响起的瞬间,九猴儿猛地朝前一伸胳膊,搂着老叶叔的腰身仰面便倒。后脊梁才一碰到地洞里用片石垒成的挡墙,九猴儿已然不管不顾地猛一拧身,死死地把老叶叔护在了自己身前。(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六章 凶禽猛兽 (下)
变生肘腋,地洞里头待着的四个人连同着摔进地洞的那团黑影,顿时将本就算不得太大的地洞塞了个满满当当。估摸着是觉着在这地洞中施展不开手脚,相有豹与韩良品几乎同声喝道:“出去再说!”
话刚出后,相有豹架在地洞顶盖上的一双胳膊猛地一较劲,硬生生将用树干编制而成的地洞顶盖掀得翻转开来,重重地砸到了地洞旁的地皮上。接着这朝上使劲时候攒起的腰力,相有豹双脚在地上重重一蹬,猛踩着那团落进了地洞的黑影跳出了地洞。
而在相有豹的身旁,拿着一双银牛角在那团黑影身上开了个十字花血口子的韩良品也是接着探身出手的寸劲,巴掌里一对银牛角朝后一翻一收,借着银牛角戳进地洞里片石缝隙的那股子劲头,整个人直着身子旗花火箭般地窜出了地洞。
也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气力,抱着老叶叔的九猴儿一双胳膊玩命地朝上一举一推,硬生生把老叶叔的半个身子推出了地洞,口中兀自尖声叫道:“师哥,快来搭把手.......”
喊声起处,刚在地洞外站稳了脚跟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已然扑到了老叶叔身边,一人抓着老叶叔的一条胳膊,玩命地朝着地洞外拖拽起来。
宛如老树盘根一般,一双胳膊刚叫相有豹与韩良品抓住拖拽的老叶叔也没含糊,双腿从膝盖弯上寸上了磨盘劲,死死夹住了九猴儿那原本就算不得壮实的小身板,瞪圆了眼睛怒吼出声:“孩子,抓住了我一双腿,可千万别撒手啊!”
老话说虎急跳涧、人急力生,原本都是练家子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在情急之下豁出来气力拉扯着老叶叔的胳膊时。更是连丁点的后劲都没留下,楞生生把老叶叔与抓住了老叶叔双腿的九猴儿拽得凌空飞出了地洞之中,四个人全都在地上摔成了各式各样的滚地葫芦。
估摸着是瞧见了主人遇险,两条毛色漆黑的走地狗也从远处的灌木丛中箭一般地窜了过来,在离着地洞还有十来步远近的地方分成犄角之势摆开了厮拼的架势。其中那条九子獒犬两条前腿分开有一臂宽窄,硕大的头颅低垂得差不离贴了地皮。后臀却是高高耸起,短秃秃的尾巴箭一般朝着天空笔直竖立,活脱脱就是一副下山饿虎想要择人而噬的模样。
而另一只三串儿狼犬两条前腿差不离都并拢到了一起,虚虚地拿爪子尖戳着地皮借力。两条后腿弯曲着压坐在屁股底下,一条大尾巴左右轻摇,原本就算不得太大的一双眼睛里全都是迷迷离离的神色,倒是像足了山间野猪攻敌之前先护自己后路的做派?
利落地一个翻滚,相有豹飞快地站起了身子,从不离身的蛇牙锥也飞快地从袖管里滑到了手心。抢前几步护到了还没站起身子的老叶叔前边。而在相有豹的身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的韩良品也只比相有豹慢了眨眼的功夫,一双银牛角在身前分错成铁门栓的功架护身的档口,脚底下也没忘了一脚把兀自趴在地上的九猴儿轻轻踹得朝着一旁滚了开去。
虽说是上了些年岁,可在山林中厮混了多年的老叶叔身子骨依旧要比寻常壮棒汉子利索许多。双手在地上轻轻一撑,老叶叔一边扑趴着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边急声大叫起来:“都甭着忙,这回怕是来了个双响的利物了!”
叫韩良品那轻轻一脚踹得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九猴儿在从地上爬起来的同时,一只左手已经从家什囊里摸出了一把无尾飞镖。右手里边也扣上了一枚黑漆漆的苗子,瞪圆了眼睛看着地洞方向尖声叫道:“我瞅明白了,是只大黑野猫!”
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已然被折腾得烟尘四起、片石乱飞的地洞相有豹一边护住了老叶叔缓缓后腿,一边朝着九猴儿大声叱喝道:“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大黑野猫?你家里猫能长得能压垮了地洞顶棚?!麻溜儿退后,这玩意不是你手里那俩兵刃能拾掇下来的!”
同样朝着九猴儿身前移动着脚步,叫方才那骤然使力催发了暗伤的韩良品一边咳嗽连连。一边冷着嗓门低叫道:“瞅着像是只豹子,还灵醒得不行!我手里头这对银牛角一出,寻常练家子都难说躲开,可这玩意居然还知道躲闪.......”
话没说完,从地洞里猛地传来了一声闷嗥。那团跌进了地洞中的黑影毫不费力地从地洞中窜起了老高,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只朝着那团黑影看过了一眼,在山林中行猎多年的老叶叔都禁不住惊讶地低叫起来:“这玩意.......是豹子?咋还是只黑豹?!”
几乎在老叶叔惊叫出声的同时,一双利爪依旧死死抓在那黑豹背上的金雕已然玩命地扑腾起了翅膀,卷起的气浪催动得地上的草叶倒伏了一大片,不少冬日里掉落在地上的枯枝败叶也都叫那气浪卷动得四下纷飞。
估摸着是背脊上叫金雕一双利爪撕扯得疼痛难忍,刚过跳出了地洞的黑豹再次闷嗥一声,四只有力的爪子在地上轻轻一按,整个身躯闪电般地窜出去了两三丈远近,扭摆着腰身直把背脊朝着一块突兀的山岩上撞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抓住了黑豹背脊的金雕也像是叫这抢了自己猎物的黑豹激发了凶性。伴随着一声尖厉的鹰唳,死死抓着黑豹背脊的金雕拼尽全力地扑扇着翅膀,竟然硬生生地将那只足有五六十斤分量的黑豹拖拽得趔趄了几步,险而又险地避开了撞上那块突兀的岩石。
如同武学行家见猎心喜一般,老叶叔调教的那两只走地狗眼看着一豹一雕争斗不休,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闷吼一声,猛地跃起身子朝着那一豹一雕争斗的地方冲了过去。
忙不迭地连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唿哨,老叶叔好不容易叫住了两只想要加入战团的走地狗,这才直着脖子朝护在自己与九猴儿身前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叫道:“快寻绳网,这回可是能唱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了!”
扎煞着两条胳膊,九猴儿都没等相有豹与韩良品答话,已然尖细着嗓门朝老叶叔嚷嚷起来:“哪儿还能有绳网了?!咱们背上山来的绳网,不都布置在逮斑羚的地界了么?”
“那赶紧找找背筐里还能有啥用得上的家什......”
“背筐都在地洞里头呢,估摸着早叫那黑豹给踩散花了.......”
眼瞅着那一豹一雕翻翻滚滚地斗得热闹,老叶叔急得连连跳脚:“这可真是.......肉都在锅里滚三滚了,就缺个抓箕朝外捞,光瞧在眼里吃不到嘴里.......”
稳稳当当护在了老叶叔身前,相有豹微微转动着脑袋朝急得连连跳脚的老叶叔叫道:“老叶叔,除了能拿绳网拾掇下这俩玩意,咱们还能有啥旁的法子没有?!”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满脸焦急神色的老叶叔急声应道:“用炮仗惊了这俩玩意的胆子也成,趁着这俩玩意一楞神的功夫,一条长绳子结实捆了那黑豹的脖子挂树上勒个半晕,一件厚衣裳裹了金雕的一对翅膀.......”
耳中听着老叶叔的急就章想出来的主意,相有豹朝后急退几步,抬手便从一株老油松上拽住了一根经冬不枯、已然生出了不少嫩芽新叶的爬山藤:“拿着这玩意当了绳子成么?!”
“也凑合.......”
拽着那根经冬不枯的爬山藤一借力,相有豹倒圈着身子,拿捏着蝎子倒爬城的功架朝着老油松上爬了五七步高低,手里头的蛇牙锥锥尖在那爬山藤上来回划了几下,顿时将那颇为坚韧的爬山藤割成了两截。
依旧是头下脚上地从老油松上直坠而下,在眼瞅着脑袋都要磕到地皮的档口,相有豹腰上猛一寸劲,整个身子宛如折柳攀枝一般打了个对折,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地上。都还没等再次站直了腰身,手里抓着那根爬山藤的相有豹已然朝着九猴儿与韩良品急声叫道:“九猴儿,苗子打那块大石头!韩爷,脱衣裳!”
尖细着嗓门答应一声,一双眼睛一直都盯着一豹一雕争斗的九猴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朝着那块突兀的岩石掷出了手中的苗子。伴随着一声几乎响彻了整个山林的轰然巨响,一大团黑漆漆的烟雾夹杂着火星猛地弥漫开来,几乎将那恶斗不休的一豹一雕全都裹在了烟雾中。
深吸了一口气,相有豹将蛇牙锥朝着口中横着一叼,双手攥住了那根坚韧的爬山藤朝着那头被爆响声震慑得呆愣了身形的黑豹猛扑过去。人才撞到了那头黑豹的身边,手里头已然草草挽了个活套的爬山藤已经扣到了那头黑豹的脖颈之上。
几乎就在相有豹的身边,三两下撕扯了身上衣裳的韩良品也是憋住了一口气,原本蜡黄的脸色涨得赤红,挥动着手中的衣裳不管不顾地朝着同样叫巨响声震得呆愣的金雕裹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 野性难驯 (上)
绕着拿新木材下了仔细功夫打造出来的四尺见方、一人高低的笼子,相有豹手里提着一桶子从门前小溪刚打来的清水,用个葫芦瓢天女散花似的朝笼子里泼着水。而在那算不得太大的笼子里,一头浑身漆黑、额头上还留着个醒目的十字疤痕的黑豹,正哆嗦着浑身的皮毛不断地将相有豹洒到了身上的水珠抖落,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沉闷的嗥叫声,一双眼睛里也是凶光毕露!
眼瞅着相有豹手里那桶清水勘堪要泼了个干净,手里提着满满一桶清水的九猴儿却已经脚步飞快地走到了相有豹身边,恰好接应上了相有豹泼水的势头。
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九猴儿一边抬头看了看渐渐升高的日头,一边朝着脚底下踩着趟泥步的架势,手上头兀自不停泼水的相有豹说道:“师哥,时辰差不离了吧?打从天蒙蒙亮到这会儿功夫,百十来桶凉水招呼上去,哪怕这玩意性子再猛,估摸着也该服软了?”
手上泼水的动作压根不停,相有豹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且还没到火候呢!听着我师傅说过,咱火正门里老辈子的好手里边,一共也就两个把豹子调教得能听喝随身,花费的功夫少说也有小两年!这头玩意才到了咱们手里不足一个月,哪儿就能这么快服软?麻溜儿的,再来三十桶水!”
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九猴儿一把提起空荡荡的水桶,小跑着直奔了不远处的小溪边........
打从误打误撞的遇见了一豹一雕殊死相争的场面,仗着九猴儿手中那颗苗子的爆响镇住了场面后的相有豹,虽说是拿着一根爬山藤拴住了那黑豹的脖颈子,再靠着老叶叔帮手把那黑豹挂在树杈上勒了个昏死后拿捏下来,可一身上下的厚布大袄也叫那黑豹的利爪撕扯成了破布条。这要不是相有豹身上都带着功夫、比寻常人灵醒许多。那黑豹一张利口说不好还得在相有豹身上开几回利市?
而拿着一件大袄裹住了金雕的韩良品也没能讨得了便宜,虽说那金雕一双翅膀、一对利爪全都叫大袄包裹起来,可那金雕伸在衣裳外头的一张利喙,却是把韩良品一双胳膊上啄出来好几个小酒盅粗细的血窟窿!
经过了这么一翻折腾之后,好容易才算是稳住了场面的老叶叔与相有豹等人一合计,也就只能是由老叶叔带上金雕、领着九猴儿赶回住处取些合用的家什拾掇刚到手的黑豹。而相有豹与韩良品只能在林间燃起篝火,静候着老叶叔与九猴儿再次转回。
虽说有山间不行夜路的老讲究,可领着九猴儿回了住处拾掇家什的老叶叔却也都顾不上这积年的规矩,刚取了合用的家什便马不停蹄地打了回头。等得第二天日头刚起,老叶叔与九猴儿已然再次汇合了相有豹与韩良品二人。
也是合该韩良品命里有数,拿着五花麻网捆了黑豹朝回扛的相有豹等人才走到下了绳网的山坡地,远远便瞧见了叫绳网捆住的十好几只斑羚。估摸着是挣扎了许久之后依旧没能逃出绳网,叫绳网困住的斑羚全都低头耷脑的没了精气神,叫老叶叔等人绳捆索绑地手到擒来,压根也都没费太多功夫。
取新伐的松木急就章搭了个离地一尺的笼子关了黑豹。拿现成的竹篾加小心编制成半丈方圆的鸟罩困了金雕,捎带着搁在雾灵山中其他有斑羚活动的地界下了绳网,才不过三五天的功夫,九只刚生了犄角的斑羚已然在两只走地狗的看守下关进了篱笆当中。
依照着同仁堂里大夫交代的法子,再仗着老叶叔常年狩猎练出来的手艺,韩良品一连服下从九只幼年斑羚犄角里取出来的鹅黄浆水之后,才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一张脸便涨得红里透黑。张嘴吐出来好几块黑漆漆的瘀血块子之后仰天便倒,摔在地上立马便是鼾声如雷。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都说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这话要搁在韩良品身上却像是倒了个个儿。酣畅淋漓睡过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再喝一碗夏侯瑛荷仔细熬好的小米稠粥,韩良品脸上的蜡黄颜色居然就去了大半。再搁在院子里慢悠悠跟相有豹搭手走了九圈趟泥步,韩良品居然就能瞧着老叶叔煮在大锅里的兔子肉直咽唾沫?!
将养七天。觉着身子骨已然复原的韩良品嘴上虽然一个字都没露,可一天到头魂不守舍的模样却是叫相有豹全都瞧在了眼里。悄没声地替韩良品收拾好了行囊干粮,相有豹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地把夏侯瑛荷朝韩良品面前一推,干脆利落地朝着韩良品撂下一句话——知道你想走,顺道把夏侯瑛荷先送回了四九城吧!
眼瞅着韩良品没口子的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相有豹这才算是放下心来——真要是有什么火上房的急事,韩良品肯定就腾不出功夫送夏侯瑛荷回四九城。既然韩良品都能毫不犹豫地接应下来护送夏侯瑛荷的差使,那估摸着韩良品也就是耐不住山间冷清,身子骨刚好,又琢磨着回口外接茬寻菊社商队的晦气呢!
交代了夏侯瑛荷给四九城中纳九爷等人报个平安,相有豹与九猴儿倒是安心留在了老叶叔的住处,仔仔细细地伺候起了那只凶性十足的黑豹。
但凡是虎豹之类的猛兽,原本身上就带着一股子凶悍之气,很是桀骜难驯。明朝时正德皇帝立豹房自娱,其中蓄养云豹九只、每只豹日支羊肉三斤,另有驯豹士卒二百四十人,最终调教得能随王伴驾、出巡游猎的豹子也就驯养出来一头,其中难度可见一斑。
更何况民间早有传言,白虎黑豹为天生异种,得白虎而取其皮者权倾天下,获黑豹而驯其性者纵横八方。古往今来能得白虎皮的倒是知道过几个,但能把黑豹驯养成随身玩意的却是闻所未闻。
因此上,才听说相有豹想要把这刚得着的黑豹驯养成随身的玩意,在驯兽行当里都还只算得刚刚入门的九猴儿固然拍手叫好,可在猎户行中厮混多年的老叶叔却是大摇其头——驯养豹子已然是千难万难,这还想驯黑豹.......
祖宗八辈也都没听说有人把这活儿练成过!
也还得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尽管相有豹自己心里头都拿着这事儿没底,可好容易到手了一只黑豹......
这都甭管是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再说!
依照着火正门里传下来驯养猛兽的路数,相有豹先就重新整治了个刚好够把黑豹塞进去的兽笼,依旧是离地一尺拿石头给搁了起来,每天天刚亮的时候就拿着凉水不停朝着那只黑豹身上泼洒,生生熬得平时在白日里睡觉栖息的黑豹不得不玩命地抖弄着皮毛,这才能把沾到了身上的水珠抖落。
就这么把黑豹折腾到日上三竿,已然累得半死不活的黑豹都还没来得及眨巴几下眼睛,九猴儿已然攥着一挂老叶叔平日里存着崩山惊兽的爆竹蹲到了笼子旁边。只要是见着那黑豹双眼一闭,立马就点着了个爆竹扔到了笼子左近,惊得那黑豹几乎都要顶着笼子蹦跳起来。
等得熬到了天擦黑的档口,一大块带血的野味立马用长长的树棍挑着伸到了兽笼上方。偶尔滴答下来的丁点血水自然引得饥渴异常的黑豹仰着脑袋舔舐,但勉强才能塞进去黑豹的兽笼却让那黑豹怎么转悠都难得仰头舔到滴落的血水。折腾了一夜下来,依旧是腹内空空、饥渴异常的黑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冰冷的溪水已然劈头盖脑地泼了过来.......
就这么生生熬了十天出头的功夫,除了偶尔扔两块带骨碎肉叫这黑豹吊着一条命,叫相有豹折腾得精疲力竭、形销骨立的黑豹已然没了力气太过折腾。虽说眼睛里的凶光依旧是丝毫未减,可倒也没像是刚叫逮住的时候那样见着人影靠近就张牙舞爪的卖弄凶悍。
眼瞅着又是三十桶溪水泼下,相有豹看着笼子里连抖弄毛发都没了劲头的黑豹疲态毕露的模样,总算是撂下了手中空荡荡的水桶与葫芦瓢,转头朝着已然抓起了一大把爆竹的九猴儿说道:“今儿且先收拾到这儿,一会儿给扔半只兔子到笼子里,等这玩意吃食之后再上爆竹惊盹儿!”
把抓在手里的一大把爆竹朝着怀里一揣,九猴儿撒腿奔到了伙房中取来了半只连毛带血的野兔,戳在跟树棍上朝着笼子里趴着不动的黑豹伸了过去,口中兀自嬉笑着朝那只落汤鸡般的黑豹笑道:“今儿可便宜你了,这兔子可要比上回的大了不少呢,还不赶紧着?”
像是压根都没听到九猴儿的嬉笑吆喝,那只只能勉强蜷着身子趴在笼子里的黑豹纹丝不动瘫软着身子,四只爪子软绵绵地耷拉在兽笼底部的栏杆上,长长的尾巴也从兽笼的缝隙中垂落到了湿漉漉的地面上,瞅着就像是昏死过去了一般。
很有些纳闷地把挑着半只兔子的树棍伸到了那只黑豹的鼻端逗弄着,九猴儿戳弄了老半天功夫之后,禁不住扭头朝着刚刚走进了正屋里休息的相有豹叫道:“师哥,师哥您快来瞧瞧这玩意,它怎么就不动换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八章 野性难驯 (下)
耳听着九猴儿那尖细的吆喝声,刚喝了半碗热茶的相有豹顿时端着手里的茶碗应声而出,扬声朝着九猴儿叫道:“可千万甭凑过去踅摸,这玩意指定是装死呢!”
虽说嘴里答应着相有豹,可九猴儿却很有些狐疑地再次用那连毛带血的兔子沾了沾黑豹的鼻头、唇边,口中也是低声嘀咕道:“装死?这野物装死倒是见过,可这.......这也装得太像了吧?”
一口喝干了茶碗里剩下的热茶,相有豹再次扬声朝着九猴儿叫道:“先甭拿着那兔子去逗弄它了,麻溜儿的上爆竹惊盹儿!这玩意灵醒着呢,咱们在琢磨着它的心思,可它指定也在琢磨咱们,就看谁能先把谁琢磨透了!”
把挑着半只兔子的树棍朝着兽笼旁一戳,九猴儿从伙房里取了个隐燃着的老柴禾头儿,从怀里摸出个爆竹点燃之后,抬手便扔到了兽笼旁边。伴随着那爆竹的一声脆响,方才还软绵绵蔫头耷脑的黑豹顿时嗥叫着跳起了身子,瞪圆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正在点燃第二个爆竹的九猴儿。
嘿嘿坏笑着,九猴儿抬手将第二个爆竹扔到了兽笼旁,咕哝着自言自语:“好家伙,险些就叫你这玩意把小爷我给涮了!敢得罪了你小爷我.......嘿嘿嘿嘿,今儿可真就得有你的好果子吃喽——招家伙!”
眼瞅着九猴儿一个接一个地朝着兽笼旁扔着爆竹,相有豹禁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朝着九猴儿叫道:“九猴儿爷,您这是打算着把老叶叔备着够用一年的爆竹一次造光了不是?!放爆竹是给这玩意惊盹儿,照着您这折腾的法子,这都快成了给它提神了!”
嬉笑着收起了剩下的爆竹,九猴儿扭头朝着相有豹扮了个鬼脸:“师哥。这不是搁在着深山老林里头闲得慌么?要说在四九城里的时候,这档口整好是各路档口开市收新货的节骨眼儿。就我和那帮子小兄弟还没进了火正门里过上安生日子的时候,搁在牛马市、货料场左近周遭的玩闹一天,替人传个话儿、跑个腿儿,得着的大子儿都够咱们一伙子小兄弟嚼裹两三天。这要是闹好了,说不准还能捡着些新碎米、新苞谷。加上打各处酒楼饭馆寻着的折箩一熬,打鼻儿香!”
话音刚落,打从三道篱笆外已然传来了老叶叔那刻意提高了些须的嗓门:“嚯......四九城里的折箩都能这么得劲儿,看来我这山里头的庄稼饭是真留不住贵客?那我今儿得着的这两只松鸡还真就不该拿出来现眼了不是?”
耳听着老叶叔那显见得带着调侃意味的吆喝声,九猴儿立马屁颠屁颠地朝着老叶叔迎了上去。人还没到跟前,那好听的吉祥话已然不要本钱似的吆喝起来:“嘿哟我的老叶叔,您这可真是把话儿说窄了!就咱们在您这儿叨扰了这些天,您可是见天儿给我们寻好吃好喝的,哪样吃食那都比当初大清国皇宫大内的御膳要强上七分.......”
任由九猴儿麻利地接过了自己提在手中的两只刚打着的松鸡。老叶叔很有些宠溺地伸手拍了拍九猴儿的脑袋瓜,顺势将另一只手中用草叶儿串在一起的一串蘑菇搭在了九猴儿肩头:“把这跟松鸡一块儿炖了,下晌再去北边那颗钉了桃符的老松树底下挖一坛子酒出来,咱们爷仨闹两盅!”
捏弄着老叶叔搭在了自己肩头的蘑菇,九猴儿顿时来了精神:“嗬........雪里花?这可是个稀罕金贵玩意!搁在四九城里八大居、八大春和那些个斋菜馆子里,腰子里没揣两封大洋的主顾可都不敢问这雪里花的价钱!”
有些意外地看着眉飞色舞的九猴儿,老叶叔倒是禁不住讶然笑道:“你这孩子不大点儿的岁数,也没在这深山老林里头厮混过。这见识倒还真不算浅?连雪里花这样的蘑菇都认得?!”
很是珍惜地捏弄着老叶叔搭在自己肩头的雪里花蘑菇,九猴儿犹豫着看着老叶叔说道:“以往领着小兄弟在那些个出挑拔份儿的酒楼饭馆外头寻折箩时候见过。也听那些掌勺的大师傅说道过几句。老叶叔,我听说这雪里花蘑菇从来都得是头年冬天大雪、来年早春化雪还得早过了节气时,才会在松木林子里寻着不多几个。晒干了朝四九城里一送,那可是一块大洋一两的价儿!咱们就这么把这雪里花蘑菇给吃了.......老叶叔,要不咱们就光吃这松鸡,我把这蘑菇给您拾掇干净了晒上?”
大笑着摇了摇头。老叶叔轻轻推着九猴儿朝宽敞的院子里走去,口中却是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叹道:“骑驴吃御宴,走马看桃花,该省的时候省,该花就得花!要不然光盯着眼前三分利。闹不好就得丢了日后百两金!麻溜儿拾掇吃食去,可千万记得把吃食都收拾干净了!”
目送着九猴儿一溜烟冲进了伙房,早已经重新斟上了一大碗热茶的相有豹双手捧着茶碗送到了老叶叔面前,恭恭敬敬地朝着老叶叔说道:“老叶叔,您快先喝碗茶、歇歇腿儿。就这些日子,当真是偏劳了您了.......”
接过了相有豹递来的热茶,老叶叔也不多作客套,坐在屋前的一张长条板凳上边喝着滚热的茶水,边瞧着兽笼里那压根都转不动身子的黑豹说道:“知道你们调教玩意的时候离不了人,我也就能捎带着打打下手,倒还真没啥大不了的事儿!今儿......是第几天了?”
站在老叶叔身边,相有豹看着那在兽笼中再次耷拉下了脑袋的黑豹,恭声朝着老叶叔应道:“算上今天,该是有十天的功夫了!估摸着是这黑豹野性太大,眼面前还瞧不出来有要服软的模样?”
慢悠悠地啜饮着茶水,老叶叔眯着眼睛看着那疲态尽露、但凶性却丝毫不减的黑豹,慢条斯理地低声说道:“有豹。要论起调教野物、玩意,火正门里多的是门道、法子,原本我也不该多嘴。可我就是琢磨着.......老故事里边说大禹治水,从来都是疏胜于堵,这才换来个海晏河清的场面?这黑豹野性大、凶性足,寻常着水磨功夫耗野性的法子。倒是能不能拿准了用来收拾这黑豹?”
微微一个愣怔,站在老叶叔身边的相有豹下意识地接应上了老叶叔的话头:“老叶叔,您是说......由着这玩意的性子来调教?!这法子我可.......我可连听都没听说过?!也都甭管是不是火正门中人,但凡是天底下在身边调教傍身玩意的主儿,那可都是以人为主、玩意为仆,听调听喝、如臂使指!这要是顺着玩意的性子来.......这可不就都弄拧巴了么?”
轻轻摇了摇头,老叶叔抬手指了指那两只自己乖乖回了篱笆墙里的走地狗:“有豹,你说的这话该是占了九分的道理,可这调教玩意的事儿里头。是不是还能有一分旁的道理?你看我身边领着的这两只走地狗,真要说是仔细调教的门道,我还真没朝着这俩玩意身上使过多少。左不过就是常领在身边在山林里来来往往,这俩玩意经的场面多了,自然也就啥都会了!”
像是从老叶叔那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听明白了几分意思,但又像是全然摸不着头脑一般,相有豹皱着眉头看着那已然开始打盹的黑豹,嘬了半天的牙花子。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扭头看了看相有豹那满脸困惑的模样,老叶叔顺手把茶碗搁在了长条板凳上。抬手拍了拍相有豹的胳膊:“有豹,我也就是顺嘴一说,对不对的都还不好说,你也甭太朝着心里头去。自古调教玩意就是个耗精神、花时日、砸银子的活儿,急惊风的法子指定靠不住,还得是靠着水磨的功夫慢慢拾掇!”
话音刚落。已然快手快脚地拾掇好了那雪里花蘑菇和两只松鸡的九猴儿猛地从伙房里蹦了出来。打眼瞧着兽笼里那耷拉着爪子垫着脑袋打盹的黑豹,九猴儿顿时尖声笑道:“嘿......这还是一知道见缝插针的主儿?我这可才刚走开一会儿,这就睡上了不是?!不服调教还想歇盹儿,没门!”
扭头取了个隐燃着的柴火棍儿,九猴儿麻利地再次点着了个爆竹。抬手扔到了兽笼左近。伴随着爆竹的炸响,九猴儿看着那再次被惊得跳了起来的黑豹,得意洋洋地朝着正对着自己不断闷嗥的黑豹晃了晃手中的爆竹:“小爷这儿爆竹可备得足足的,倒看是你的性子拧,还是小爷的手段多?!”
盯着那再次被惊了盹儿的黑豹满是愤怒意味的眼神看了半天,再看看九猴儿手里拿捏着的爆竹,相有豹心头却是猛地一动,扬声朝着九猴儿叫道:“九猴儿爷,你比划个要点爆竹的样子给这玩意瞧瞧,可别当真点着了!”
眨巴着眼睛,九猴儿虽说不明白相有豹的吩咐到底有啥意思在里头,可还是照着相有豹的话,慢悠悠地将那根隐燃的柴火棍儿凑近了爆竹的引信。
才一瞧见九猴儿的动作,兽笼里的黑豹顿时乍开了浑身的皮毛,凶相毕露地朝着九猴儿闷嗥起来。这要是没个兽笼困住,估摸着这只叫九猴儿惊了无数回盹儿的黑豹就得扑到九猴儿身上来个飞禽大咬?
慢慢走到了九猴儿的身边,相有豹抬手慢慢压下了九猴儿拿捏着柴火棍儿的巴掌,一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住了那黑豹的眼神。
似乎是知道相有豹在阻止九猴儿再次点燃爆竹,那只原本凶相毕露的黑豹犹豫了片刻,竟然软绵绵地重新趴到了兽笼中,眼神中的愤怒神情也渐渐地消散开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九章 平等众生
都不论是山间野物还是水里鱼鲜,搁在老祖宗留下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八个字的规制之下,天底下都不知道能有多少伊尹、易牙,膳祖、梵正一般的名厨,能把一样食材做出来千般滋味。可要当真讲究吃个原汁原味,那还得数农家饭食、乡间浆水最为地道。
就像是在老叶叔这座院子里掌灯时分摆在正屋桌上的菜肴,一盆雪里花蘑菇炖出来的松鸡浓香四溢,虽说只洒了点盐花调味,可那滋味已然赛过了宫中御膳。
一碗林间新发的厥芽拿滚热的开水烫过,再调上些正宗的山西老陈醋拌匀,那股子脆生酸爽的劲头给个县太爷都不换。
打从草丛灌木中拣来的二十来个各色鸟蛋配上溪边早生的野葱,拿新近从山外油坊里换来的豆油一炒,都不用入口,看着都是下饭的好菜。
更有一坛子老叶叔埋在松树底下足足五年的松子酒,也不必拿酒插子搁开水里烫过,只倒在碗里的时候便是清香四溢。
眼巴巴等着老叶叔与相有豹先动过了筷子、小心翼翼地端着粗瓷大碗抿了一口清香温厚的松子酒,再夹一筷子酸溜溜的厥芽过口,九猴儿很是满足地叹了口气:“这要是见天儿能吃上这样的饭食,那可真就得算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有些嗔怪地盯了九猴儿一眼,相有豹双手捧着酒碗朝老叶叔微微一举,恭声朝着老叶叔说道:“老叶叔,我这儿借花献佛,敬您一碗酒!”
很是豪爽地将碗中美酒一饮而尽,老叶叔笑呵呵地朝同样将一碗美酒喝了个涓滴不剩的相有豹应道:“都是自家人,酒桌上头无大小。咱们今儿都自在点儿,都甭拿着规矩拘着自己。这些天下来,咱们可都算是没闲着的时候,今儿就当是松快一回,咱们犒劳犒劳自己吧!”
恭声答应了老叶叔的话头,相有豹依旧是照着晚辈在酒桌上该守着的规矩敬过了老叶叔三碗酒。这才朝着已然喝得面泛红晕的老叶叔说道:“老叶叔,您今儿下晌跟我说的那调教玩意的道理,我这心里头一直都在琢磨您话里头的意思,可怎么也都没想个通透?这人跟玩意之间要不是主仆之间的样子,还能是个啥?”
伸手捋着鄂下雪白的胡须,老叶叔沉吟片刻,方才伸手指了指院子外篱笆墙里养着的那些野物,再抡着胳膊朝门外漆黑的山林扫了一圈,曼声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你瞧瞧我拾掇来的这些个野物,还有这满山林子里生着的玩意,倒是哪样最要紧?”
不假思索地朝着那两只趴在地上没精打采的走地狗一指,相有豹应声答道:“那自然是这两只走地狗!您身边有了这俩玩意傍身使唤,这都能顶上俩积年猎户了!”
不置可否地轻笑几声,老叶叔接口笑着说道:“那要是没了我想要拿捏回来的旁的玩意,这俩走地狗,我还能使唤得上么?”
都没等相有豹答话。已然悄没声喝了半碗松子酒的九猴儿已然面红耳赤地抢开了话把:“这我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真要是老叶叔您不打猎了。这俩走地狗也就只能是在您身边领着玩、逗您闲着时候有个开心笑模样,再也没了旁的用处了!”
伸腿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九猴儿一脚,相有豹眨巴了几下眼睛,沉默着看向了只把话说了半截子的老叶叔。
轻轻啜了一口九猴儿抢着倒上的松子酒,老叶叔伸手捋了捋鄂下雪白的胡须,这才拿手指头蘸着酒水。在桌子上轻轻画了个不大的圆圈:“有豹,我在林子里闯了也算是有了半辈子,要说旁的见识都还数不上,可这林子里的各色野物,我倒是见了个十足十。我就琢磨着......这林间野物、树木花草。各自都得有各自的用处,谁可也都离不了谁?就像是这么个圆圈圈一样,往来反复、周而复始,谁也都不知道哪儿是头、何处是尾,谁在当家、哪个跟随。要在这些物件里选出来个高低上下,倒是真难......”
耳听着老叶叔像是略有些醉意般地说着车轱辘话,同样叫那喝着清甜、实则凛冽的松子酒摆布得有了五分醉意的九猴儿猛地嬉笑着接应上了老叶叔的话头:“老叶叔,您说的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听不明白啊?就像是咱们拾掇回来的这头黑豹,只要是能见天儿地逮着了活物吃食,那这山里头的虫子是多是少,可就压根不沾它的事由了?”
眼瞅着相有豹颇有些嗔怪地伸手在九猴儿后脑勺上拍了一记,老叶叔却是哈哈大笑着再次端起了酒碗:“说起这山间野物,虎吞豹、豹猎羊、羊吃草,全是都叫人能瞧在眼睛里的事由,倒是也真不稀奇。可这虎豹之类的猛兽吃、喝完了总得拉、撒,这又养活了林间草木,却是叫人瞧在眼里都不上心的事儿了!把这车轱辘话里头的意思挑出来说,那就是世上万物无贵贱,阴阳有道自轮回!”
嘴里把老叶叔念叨的那两句话嘀咕了好几遍,相有豹若有所思地端着酒碗凑到了自己嘴边,却是迟迟都没喝上一口清冽的松子酒,反倒像是老僧入定般地僵坐在了桌边。
似乎是知道相有豹脑袋里在琢磨着事由,原本有了五分醉意的九猴儿顿时闭上了嘴巴,眨巴着一双眼睛盯着相有豹的脸色,抓在手里的筷子也轻轻搁在了桌子上,压根都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动静。
眯缝着眼睛看着相有豹沉思的模样,老叶叔的嘴角边倒是挂上了一丝微笑的模样。挥动着手中的筷子,老叶叔有滋有味地把桌子上的各样菜肴又尝了个遍,方才端着酒碗慢悠悠地啜饮起来。
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里几乎再没了旁的动静,只是偶尔能听见老叶叔啜饮着松子酒时发出的惬意赞叹声,还有用来照亮的松明燃烧时发出的细微脆响。
也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辰。一直都端着酒碗僵坐在桌边的相有豹猛地一口喝干了酒碗里的松子酒,利索地站起身子绕过挡在自己身前的桌子,大步走到了院子里的兽笼旁。
慢慢地蹲下了身子,相有豹紧紧盯着那只在兽笼中显得蔫头耷脑的黑豹,缓缓地伸出了一只巴掌,穿过兽笼上的栅栏。轻轻搭在了那只黑豹额头上十来天都没收口的十字花疤痕上。
似乎是对相有豹那小心翼翼的触摸全然没有知觉,兽笼中的黑豹依旧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连尾巴尖都懒得晃动一下。但在昏暗的月光下仔细观察,却能发现那只黑豹的两只前爪都微微较上了劲,几支锋利的爪子也隐隐约约从肉垫子似的前掌中伸了出来!
拿眼角的余光看着兽笼中的黑豹那两只已然较上了劲的前掌,相有豹猛地收回了巴掌,站起身子回到了正屋的饭桌旁,朝着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老叶叔说道:“老叶叔,您这儿......有啥能.......”
都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老叶叔已然抬手指了指正屋门后墙上挂着的个小葫芦:“把伤口洗净了之后薄薄敷上一层,一碗茶的功夫就能止疼、止血。要是伤口不算太深,那三五天的功夫就能封口!”
恭声谢过了老叶叔,相有豹一边摘下了挂在墙上的那小巧的药葫芦,一边朝着兀自迷迷瞪瞪看着自己的九猴儿低叫道:“揣上爆竹在门外边候着!只要是那只玩意不乱挣乱动,你也就别动弹。可要是笼子里那玩意不老实,你瞧着我俩手一缩,爆竹就得立马响!”
眼睛一亮。九猴儿飞快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这招儿对付孩子倒是合适,可对付这么个喝血吃荤的玩意。能管用么?”
捏弄着手中的小药葫芦,相有豹也像是很有些拿不准主意似的犹豫了片刻,这才朝着九猴儿说道:“这法子也就是我方才琢磨出来的,以往见着那些个走南闯北的杂耍班子里,有调教狗熊的用过差不离的办法!虽说这豹子要比狗熊脾气拧得多,性子也凶悍不少。可是.......甭管成不成,咱们试试再说!哪怕最后是不成,那也先得把这玩意脑门上的伤给治好了!”
眼瞅着相有豹与九猴儿拿着各自用得上的家什走出了正屋,老叶叔倒是端着半碗松子酒慢慢踱到了屋门旁,远远看着相有豹先是取过了一桶清水和一块干净的麻布。蘸着清水慢慢朝着那黑豹脑门上的伤口伸了过去。
许是这些天都叫相有豹那无休止般的泼水惊破了胆子,才听得相有豹用麻布蘸水时发出的水响,那头黑豹已然猛地在兽笼中站起了身子,虎视眈眈地死死盯住了相有豹身边搁着的水桶。
尽量放慢了手脚,相有豹盯着那只黑豹的眼睛,将手中的麻布慢悠悠地伸到了兽笼的栅栏中,轻轻地擦拭起了黑豹额头上的十字花伤口。
估摸着是叫凉水蛰着了伤口的缘故,都还没等相有豹在那十字花伤口上擦拭几下,兽笼中的黑豹已然闷嗥一声,猛地挥爪朝着相有豹的胳膊上抓了过去。如果不是因为兽笼着实狭小而限制了黑豹的动作,怕是相有豹猛然缩回的胳膊上就得多出来好几道深深的血口子?!
只一见相有豹胳膊朝回一缩,九猴儿找攥在手里的爆竹立马点燃了扔到兽笼后边。伴随着爆竹炸响的动静,那只张牙舞爪的黑豹顿时惊得在兽笼中四处碰撞起来。
蹲在兽笼前一尺远近,相有豹默不作声地静候着兽笼中的黑豹再次安静下来,这才重复着方才的举动,再次将蘸水的麻布缓缓朝着兽笼中伸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章 花分两朵
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也就是一恍神的功夫,相有豹与九猴儿在雾灵山中已然足足待了有大半年的功夫。
搁在这小半年的日子里,火正门中诸人差不离全都在夏侯瑛荷的引领下到雾灵山中走过了一遭。在见识过了雾灵山中那些个活蹦乱跳的各色野物之后,再与老叶叔商议过三五回后,纳九爷难得地当众拍了一回胸脯子——从今往后,火正门中就在雾灵山里扎下根儿来。除了一年四季在这雾灵山中踅摸些个合适的玩意之外,一些大物件的驯化调教,也就都在这雾灵山中操持拾掇了!
有道是兵随将转草随风,原本也就在心里头琢磨过这主意的相有豹立马便拉开了架势操持起来。仗着老叶叔对雾灵山中地势了如指掌,不过是小半个月之后,相有豹等人便在雾灵山中一处山谷中寻着了合适的地界。
这要是打从高处瞧这处山谷,隐隐约约就能瞧出来这山谷状似葫芦,入口处叫两座足有百丈高低的石山护住了一条羊肠小道,曲里拐弯的足有五里长短,活脱脱就是个经霜渡雪的老葫芦上生出来的葫芦嘴儿。
顺着这葫芦嘴儿般的羊肠小道走到头儿,眼前迎面就是一汪潭水。浅处刚没了膝下,深处三丈有余。估摸着是这水潭下头有个带着些微热气的温泉泉眼,潭水夏不**、冬不结冰,遇桃花水不溢、逢旱魃天不枯。潭水中天生地养着些须白壳米虾、百十无鳞细鱼,倒是刚巧把落入了潭水中的枯枝败叶拾掇了个干干净净!
借着搭在潭水中突兀巨石上的老松木落脚,九曲十八弯似的小心翼翼越过了这一泓碧水,踏足之处便是一大片软泥胶土地面。这要有个懂得营造建设的积年老工匠拿着元宝铲朝地下一戳一拔,立马就能瞧出来这软泥胶土下头不过三尺就是三沙三石三粘土的天宅地,再没有比这更合适建造宅院的地方了。
穿过了这片软泥胶土地面。穿林打叶再走个小一百丈远近,三排齐刷刷水桶粗细的大油松后遮掩着三丈来宽的一处山口。从山口处再朝里一瞧,叫人打心眼里豁然开朗的一大片花草地赫然在目,平平整整足有十数里方圆。
估摸着是老天爷在营造这片平整花草地的时候也是下足了心思,三横四纵走向的七座山壁就像是众星捧月般将这片花草地拱卫其间。其中两座山壁下生了四处牛腰粗细的石窟,两股地泉清冷凛冽地从石窟中钻出了地皮。再顺着地势上的走向蜿蜿蜒蜒钻回了地下,着实叫个有去有来的风水宝相。
拨开一处山壁上积年生成的爬山藤蔓,一道只能容人侧身而入的山缝坎坷向上,径直通向了一处陡峭的山峰顶部,倒是有些崎岖难行。可真要花费了一身气力、泼出去几两汗水顺着山峰登上山顶绝壁处四下望去,倒是真能明白什么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照着老叶叔听来的山中老人所述,原本这葫芦般的山谷中倒是也有过几位道门、佛门中人相看过几回,也都说这是块聚水藏风的修行福地,都打算在这山谷中建造个茅庐草庵。避世修行。可一来这山谷着实隐秘,更兼得远离尘世、人迹罕至,都不论旁的不便,单是一口嚼裹就得花费了大力气从山外才能寻来。虽说这佛、道中的高人都是避世出尘的人物,可总还没修炼到餐风饮露、辟谷神游的境界,在这山谷中待了能有一两年的功夫之后,也就只得再次入世修行去也,倒是生生把这块风水宝地荒废下来。
可眼面前火正门中人瞧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更兼得纳九爷等人在四九城中有着积年交情的各行人物也都能寻来不少,才订下了要在这山谷中营造建设的主意不过半拉月的功夫。一张京城营造世家样子雷家关门徒弟亲手绘制的营造图,已然跟着四九城里营造行中一位蒙了双眼的老师傅和火正门中那些个半大不小的徒弟们,一块儿来到了雾灵山中那处山谷。
但凡是营造建筑行当之中,哪怕是刚入门的小徒弟都知道营造行中最拿捏人的三件事,不过是画图、奠基、搭架子这老三样。都不必攥住了这三样全活儿,哪怕是吃透了其中一样。估摸着在四九城中营造行里就能寻一张太师椅坐着吃香喝辣。
真要是数算起来,这位蒙着双眼到了雾灵山中山谷坐镇的营造行中老师傅,倒也真还是个全活儿的老把式。搁在山谷中溜溜儿忙活了半个月的功夫,吆喝调派着火正门中那些个半大不小徒弟照着自己的意思挖土搬石、除草摘藤,等得四九城中营造行那位老师傅揣着一个沉甸甸的皮口袋打道回府之时。山谷中已然能见着了不少房屋的雏形。
也都没惊动了四九城中那些个正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忙得不亦乐乎的营造行中人物,更不去踅摸大栅栏力巴行中力钱已然都翻了一番的力巴,就凭着老叶叔在雾灵山周遭左近的人面熟络,好些位懂营造手艺的乡间把式全都叫花了大价钱请来,蒙了双眼送到了山谷之中。等得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重建已然初见规模的时候,雾灵山中这座火正门拿来调教玩意的别院已经落成!
选了个秋高气爽的晴朗日子,在老叶叔家院子里摆开了几张新做好的大桌子,各色山珍野味满满当当铺在了桌子上,捎带着备得了好几坛子打从四九城里捎来的原浆老泡子白干,纳九爷等人恭恭敬敬请老叶叔坐了上首,众人齐刷刷端起了酒碗谢过了老叶叔这大半年的功夫一力襄助,这才各自落座慢悠悠吃喝说笑起来。
抿了一口劲头十足的老白干,纳九爷重重地舒了口气,叹息着摇头说道:“这大半年的功夫,可真是两头捯饬分头忙。珠市口儿大街上就靠着胡师弟盯着,捎带着时不时的还得让两位佘师弟打个下手帮忙,总算是把火正门堂口里该有的物件收拾了个八分数。这雾灵山里也就多亏了老叶叔贴心下力的帮忙。要不然.......估摸着要在这雾灵山里建一座能住人、能调教玩意的别院出来,怕是没个小两年的功夫、掏家底儿的金银都不成!”
赞同地点了点头,刚押送了最后一批营造材料到了雾灵山中的佘有道接应着纳九爷的话头说道:“谁说不是呢?!虽说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重建,咱们靠着拿捏段爷省下了大头儿,捎带着也都不必赔偿街坊邻居太多,可这调教玩意要归置的物件讲究太多。可算是花了不老少钱!照着胡师哥算计着,怕是咱们以往挣来的那点积蓄,这回里外里的就都砸进去了.......”
心有戚戚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碗,佘有路附和着佘有道的话音说道:“花钱都还不论,就是这里头下的功夫.......甭说旁的,老叶叔眼见着都瘦了一圈儿,捎带着门里的小徒弟都黑瘦得成了猴儿!可话又得说回来,眼下世道不靖,能在这背静的山里多个容身避祸的地方。可真是比什么都强!更兼得有豹还能得着了这么个贴身听喝的玩意,这也算是值了!”
低头看了看趴在相有豹脚边、将脑袋耷拉在一对前爪上打盹的黑豹,老叶叔却是捋着鄂下胡须叹道:“要说调教这玩意,有豹也算是下了血本、花了心思了!都不说旁的,我这儿存着的三副熟牛皮护臂生生叫抓咬了个稀烂,捎带着有豹肩膀头上还留了三道一指多长的疤瘌........”
垂手拍了拍脚下趴着的黑豹脑门上那道醒目的十字花疤痕,相有豹倒是很有些不以为意地笑着朝老叶叔应道:“老叶叔,打从我师傅把我领进了火正门、吃上伺候玩意这碗饭开始。我这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瘌可就没断过。照着火正门里老前辈们的说法,不出十斤血、不留百道伤。那可都算不得火正门里入门的子弟!我这也就真是可惜了老叶叔您这么些年攒下来的这点家当,倒是都叫这玩意给毁了!”
猛地皱起了眉头,纳九爷却在这时候接应上了相有豹的话头:“有豹,这要是说起来,你到了这四九城里可也有小两年的光景了?我琢磨着......就咱们火正门里如今这场面,也差不离该把你师傅、我师哥请回四九城中坐镇了吧?我这儿还真就不怕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说出来——等你师傅一回了四九城。我立马就当众摆宴、交印让贤,这火正门里往后的大小主意,可就都由着你们师徒俩拿捏说话了!”
挤眉弄眼地看着纳九爷那一脸真诚的模样,佘有道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嘿.......我的好师哥,您这哪儿就是要交印让贤呀?您这摆明了就是要当个甩手掌柜不是?”
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纳九爷毫不掩饰地说道:“我还真就是打的这主意!虽说火正门里当真拿主意的人物压根就不是我,可每回想起来身上挑着的这副掌门人的挑子,一逢了出事,我可都还怵得慌!这都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只等我相师哥一回了四九城,我可说什么都不再扛着这副挑子了——我就搁在四九城里我那小院儿,领着我那老闺女过日子!得闲了能来这雾灵山中走走,寻着老叶叔闹两盅,这辈子也都算是能齐活儿了!”
“纳师哥这话是真没错!这见天儿的有老闺女在身边伺候着,大外孙子搁在怀里抱着,还能城里乡间的来回倒腾着过舒心日子,给个皇上可都不换呐!”
“谁说不是.......有道,你倒是给我管管你们家有路那张破嘴?!这什么有的没的就朝外说?我那老闺女可还是正经没出阁的大姑娘,什么跟什么就大外孙子了.......”
“师哥,您可拉倒吧.......嘴上骂着有路,您那脸上笑模样都藏不住了!不过这话赶话的把话说到这儿,有豹,你师父那边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已然早早的托人捎信过去了,估摸着我师傅这会儿都收着信儿了!这要是我师傅加紧了拾掇身边的物件,估摸着过年前就能到了四九城了!”
“说起来,你师傅歇身的那地界是在哪儿呢?我都听你说过好几回了,可就是老记不住?”
“那地方的名儿听着倒是有几分文气,也难怪师叔您没记住?那地方叫——柳条湖!”(未完待续。。)
ps: ps:在本文开篇时,曾有相有豹利用东北张作霖名号作为掩护,蒙骗齐三爷的桥段,若细考时间吻合程度,与日军发动侵华战争中的九一八事变时间不符。为免影响阅读流畅,作者暂不作修改。对此本不该出现的常识性错误,作者郑重向诸位读者致歉,并会在本书完结时修改错误!
第二百九十一章 动荡时局
老北平今年冷得早,这才刚到小十一月的光景,大早上的风已经能叫早起遛弯儿的老街坊们猛不丁地一缩脖子,伸手拽紧衣襟领口的时候仰脸看看天,再低低地嘟囔一嗓子:“这天儿……又得寻思着备老白菜、倒咸菜缸,倒腾过冬的玩意了!”
要再有那些个念过点书又喜欢看报纸泡茶馆儿的爷们,没准还得再添一句:“瞅着这几年下来的年景……天时不正啊!”
可不是天时不正么?
搁在报纸上早两年时候写着的消息,坐着火车回关外的张大帅楞叫人把他那趟火车给炸了,张大帅没挺过十二个时辰就咽了气,把关外那肥的流油的黑土地,还有东北军好几十万人枪一股脑儿的砸到了张少帅手里。
而这位张少帅倒还真是一实心到头儿的败家子儿,还没等把打从自己爹那儿得来的几十万人枪攥热乎了,关外住着好几千枪兵的北大营,一夜之间就叫几百号东洋人给打了个底儿掉,响屁都没放一个就呼啦啦卷堂大散的逃回了关内。
还有些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消息说,也有脖子硬、不怕死,呕不了这口丧门气的硬汉子,拖枪带马的扎了关外的老林子跟东洋人玩命,还有个马占山马司令拉了队伍跟东洋人拼了个尸山血海,也都不知道打成了个啥光景了?
反正旁的消息都还不太知道,四九城左近乡邻见着的逃难的人群倒真是一天比一天多了。挑着担子拉家带口的,光棍一个背个行李卷儿的,还有看着像是手里有俩钱儿的主儿赶着大套四轮的马车的,呼啦啦黑压压的就奔了北平城。
街面儿上也乱了不少,六国大饭店那样的地方倒还跟往常差不多,可那半大不小的旅店里面早就塞得满满当当。房价也是一天一个跟头的朝上可着劲儿翻。
至于犄角旮旯的鸡毛店、大通铺,那都不消说了……
就连平日里力巴们睡的沙床子店里,也早就挤满了囊中羞涩的难民。
北平城里已然支起了民国政府设立的几处粥棚,照着一天两顿赈济打从关外流落四九城中的难民。各处粥棚里一字排开的几口大锅倒是不断篇儿的有人添柴加水,大冷的天儿几口大锅左近雾腾腾白茫茫一片,几乎连人影儿都瞧不明白。可等得到了放粥的钟点。手里捧着破碗瓜瓢的难民们在巡警的吆喝下走到了锅前,却只能得着半勺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汤,喝到头儿也都见不着几颗算得上粮食的玩意?
街面上已然有了北平市政府赈济会的人物露面,胳膊上套着的黄布镶白边儿的袖箍,见着有买卖门脸就朝着门脸里边撞,哪怕是卖个针头线脑的小杂货铺,那也敢张嘴就要一块大洋的乐捐赈济钱。胆敢说个不给的,跟在身后头的税丁立马就能吆喝着要封门查账,瞧着税丁们那打狼似的架势。估摸着没个小半年都查不明白.......
眼见着这赈济银子不掏也得掏,各路的商会已然有人挑头办过了好几回的义卖、乐捐,当着人面上拿出来的值钱玩意当真不少、塞进了乐捐钱箱里的大洋也都算多,可轮着了底下办事的人物要拿得来的银钱去安置、赈济那些个口外难民时,却发现账面上已然只剩下了百十来个大子儿,管账的几位赈济会中的账房先生也都是闭口不言、讳莫如深。
再要有那不识趣、死心眼的人扯下脸子问得急迫,自然就能有北平市政府里说话管用的官员吊着脸子出来知会一声——这账目一笔笔可都清清楚楚的在这儿搁着,只是事关国计民生、社稷大事。哪儿就能是你个什么都不是的外路空子能说看就看的?麻溜儿的滚,少跟这儿给自个儿寻不自在!
在这么个赈济法子的照应之下。四九城里的倒卧也多见了不少,这天儿还不算太冷,可要是三五天肚子里没食儿,再加上身上穿的也单薄,一晚上下来城门洞子或是大宅子门口总能有三五个人没挺过去,一身惨白青紫硬邦邦横在了路边、门口。直叫那些个收拾倒卧的四海车子忙活得脚不沾地。
要饭的难民也多了起来,净街的巡警根本管不过来,有时候看着难民实在是可怜造孽,也都不乐意拉下脸来当真去管。稍微好点的酒楼门口一堆堆都是伸手讨吃食蓬头垢面的半大孩子,迎门的伙计好容易轰走了一堆儿。可还没等回身喘口气儿,另一堆儿半大孩子又堵在了酒楼门口伸出了脏兮兮的巴掌。
二荤铺子旁边一群群全都是饿得俩眼珠子发蓝、面黄肌瘦的老娘们,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踅摸来了点水将就洗了把脸,见着了从二荤铺子里走出来的打牙祭的力巴、小买卖家的掌柜,一窝蜂的就能凑合过去,强颜欢笑地压低了的嗓子里吆喝着的全是一个调门:“给个窝头,咋都成......”
买切糕、硬面饽饽的小挑后边,也都三三两两的跟着几个一步三摇晃的老爷们。才不过是半拉月的光景,叫饿极了的关外老爷们抢了的切糕、硬面饽饽挑子都有十好几个。估摸着是有那饿疯了心的老爷们还惦记着同样饿瘪了肚皮的老婆孩子,楞就是冲到个豆汁儿挑子旁边伸手从锅里捧一把滚烫的豆汁儿,一路疯跑送到了老婆孩子面前,全不顾一双手烫得皮开肉烂没了人样.......
花费了足足十块大洋,捎带手地还饶上了一只上好的蝈蝈葫芦,纳九爷这才打发走了那找上门来的赈济会人物。交代了九猴儿好生照应着火正门堂口迎客的小徒弟别出岔子,纳九爷这才快步走回了二进院子里,径直奔着议事屋子走了过去。
虽说新建的火正门堂口是照着原样的建筑归置收拾出来,更兼得胡千里差不离就是眼皮都不带眨巴地盯住了那些营造行中人物,可都说萝卜快了不洗泥,大片的街面上急就章赶出来的屋子。总是比不得自己家里头花心思、费力气收拾出的场面。伸手撩开了议事屋子门前挂着的厚布门帘,纳九爷先就叫脚底下那略高了半分的门槛给绊了一下,几乎是跌撞着扑进了议事屋子当中。
忙不迭地伸手架住了纳九爷,佘有道一边搀扶着纳九爷站稳了身子,一边却是急声朝着纳九爷说道:“我的个师哥,您可赶紧的再劝劝有豹吧!这回可真是谁都拦不住。有豹是铁了心要去关外寻他师傅了,正闹着要胡师哥给他支银子好上路呢!”
打眼瞧着议事屋子里搁着的行李卷,再看看浑身上下已然收拾得利利索索、一副出远门装扮的相有豹,纳九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很有些疲惫地踱到了一张椅子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住了相有豹那双充满了焦灼神色的眼睛。
似乎是早就知道了纳九爷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相有豹闷着嗓门朝纳九爷说道:“师叔,您就真不必劝我了!打从四九城里得着了日本人打下北大营的信儿,到如今可是有不少日子了!要说我师傅真是像您说的吉人自有天相。那可也早该回了四九城中找上门来!可现如今活不见人.......甭管怎么说,我这回就得上口外走一趟,无论如何也得寻着我师傅的下落!”
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纳九爷一边轻轻用手指头叩击着椅子上的扶手,一边沉吟着缓缓说道:“有豹,眼下口外可都乱成了一锅粥,无论军民人等,全都是卷堂大散地朝着关内涌。压根就没听说过还能有人朝关外奔!就这些日子,不光是你一个人着急得着你师傅的消息。我和你几位师叔可也都没闲着,寻那些能在口外来回走买卖的大商家问过。可甭管是问哪路的商户人物,他们说的可也都差不多——这日本人当兵的可跟咱们中国当兵的不一样,哪怕是花钱可都买不着条通商的道儿,人家奔的就是要命的事由来的!”
冷着一张脸,这小一年的功夫愈发清瘦了几分的胡千里也在此时附和着纳九爷的话头说道:“自古都说钱能通神。以往撞见了有各路人物发兵争地盘的时候,不拘多少的花几个钱,多少也能在乱军之中求个活路。可现如今这场仗,四九城中八大商号搁在口外的买卖铺面全都是片瓦无存的场面,捎带着连人都一个没回来!有豹。你横是觉着你比那些商号中经多见广的掌柜还懂得圆滑变通——甭开口跟我说什么想仗着身手好闯一趟的片儿汤话,人家那八大商号在口外的买卖铺面里可全都养着镖行里的达官爷,个顶个的都是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好手,能耐一点都不比你差,可你见着有一个能从关外闯回来的没有?!”
放缓了口气,纳九爷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就算是我们几个做长辈的点头答应了你走这一遭,可你也仔细琢磨琢磨,口外跟日本人打起来的这场仗,打根儿上就是从柳条湖开的张!虽说咱们都没当面见识过打仗的场面,可听着有那往年间经历过直奉大战的兵油子说起来,这战场上枪炮无眼,身手再好、心性再灵,那也架不住这排山倒海般砸过来的炮弹......”
都还没等纳九爷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拧着脖子打断了纳九爷的话头:“师叔,您可就再甭劝了!这回我是说死了要走一趟关外,路数我都打听过了,有几个贩参茸的药材商像是寻着了一条道儿能通关外,我打算跟着他们.......”
话没说完,打从议事屋子门外,已然传来了九猴儿那略带着几分惊惶的尖细声音:“掌门师叔,相师哥,您二位赶紧的出来瞧瞧,堂口门前来了个人,手里头......手里头有咱火正门里的兽牙符!”
几乎是一个箭步撞到了议事屋子的门前,相有豹一把拽开了议事屋子的房门,全然顾不得叫自己大力撩起的门帘抽打得九猴儿原地打了个盘旋,只顾着急匆匆地朝着捂着脸的九猴儿叫道:“人呢?!”
捂着叫厚布门帘抽得生疼的一张脸,九猴儿抬手指了指二进院子里粗糙的石桌旁瘫坐着的一个半大孩子:“刚踅摸到咱堂口门前,亮出了兽牙符就倒下了,瞅着像是有日子没得着吃食饿成了这样。刚搭进来的时候,纳兰师姐给他喂了几口糖水,这才刚醒过来......”
一把拨开了半挡在自己身前的九猴儿,相有豹一个纵跃跳到了那半大孩子瘫坐着的石桌旁,也都顾不得那孩子身上穿着的破衣裳已然脏得没了模样,死死盯着那半大孩子满是泥垢的面孔大声吼道:“你是谁?!打哪儿来?!你怎么能有我火正门里的兽牙符?!”
勉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那半大孩子张了张嘴巴,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便再次晕了过去......
急三火四地抬起了头,相有豹几乎是厉声朝着伙房方向吼道:“快寻点能吊命的东西来.......”
还没等相有豹吼声落下,纳兰已然端着一个装着半碗粥水的粗瓷大碗走出了伙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相有豹的身边,半蹲着身子将那凉热刚好合适、瞧模样还洒了点儿能吊命的参须末儿的粥水,慢慢灌进了那半大孩子的口中.......(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章 噩耗惊天
哪怕是相有豹与纳九爷等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群人绕着那晕过去的半大孩子来回转磨儿,可那叫纳兰灌了半碗掺了参须末儿的粥水的半大孩子却再没能立刻睁开眼睛。打发了九猴儿脚下生风般请了同仁堂里坐馆大夫来瞧过之后,同仁堂里那位坐馆大夫也只说是饥馑、劳累所致晕厥,最好就是等着这半大孩子睡过了一觉之后自个儿醒来,这之后再慢慢用粥水调理,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差不离也就能缓了过来,倒也真犯不上施针用药、拔苗助长!
眼瞅着这半大孩子一个呼噜接着一个呼噜地睡得香甜,纳九爷等人哪怕再是着急,也只能交代了九猴儿领着几个心细些的小徒弟把那半大孩子身上虱子窝般的衣裳扒拉下来,再烧了几桶热水替那半大孩子擦洗了身子之后,小心翼翼搭到一间暖和屋子里盖上被子歇息。
而在安顿好了这些琐事之后,纳九爷攥着九猴儿打那半大孩子身上得来的兽牙符,翻来覆去地看过了好半天之后,方才抬手把那兽牙符递到了侯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手中:“有豹,你仔细瞅瞅这兽牙符上的印记,是你师傅刻下的不是?”
忙不迭地接过了纳九爷递到了自己手中的兽牙符,相有豹先就把那兽牙符举到了窗户口透亮的地方,凝神盯着那兽牙符瞧了好一会儿,这才重重地点了点头:“错不了了!我师傅身上先前戴着的兽牙符已然交给了我,让我到四九城里寻着师叔的时候好做凭证。说起来也是凑巧,那档口我们师徒俩恰好得着了一颗足有两寸来长的狼牙,丁点蜡黄颜色都没带上。我师傅就是拿着这狼牙照着门里的规矩制了个兽牙符,要是过细朝着这兽牙符上瞧,还能瞧见这兽牙符上拿针尖挑空出来的‘相’字!”
微微皱着眉头。胡千里嘬着牙花子犹豫片刻,方才沉吟着朝相有豹说道:“有豹,这要是照着你这说法,这兽牙符就该是你师傅贴身戴着的物件才对。照着火正门中的老规矩,但凡是得着了兽牙符的火正门中弟子,从来就是符不离身。要是人、符两散........”
把话说了个半截子。胡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微微地闭上了眼睛。而在屋内的其他火正门中人物,也全都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执拗地摇了摇头,相有豹亢声朝着议事屋子里的诸人叫道:“这人、符两分的事儿也不能说死了!我来四九城里寻师叔的时候,我师傅不就是把他的兽牙符给了我当信物?没准我师傅就是藏在了关外的什么地方,一时不便来四九城中,这才让这半大孩子拿着他新做的兽牙符来寻我.......”
耳听着相有豹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纳九爷紧锁着眉头叹息一声:“唉......有豹,你心疼着急你师傅的下落。我又何尝不着急心疼我这位师哥?!眼面前既然已经能得着了你师傅亲手做的兽牙符,那咱们就得稳住了阵脚,等着那带了兽牙符寻上门来的孩子醒了,自然就能有你师傅的准信!”
虽则明知纳九爷的话极有道理,但紧紧握着那只兽牙符的相有豹却总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紧锁着眉头在议事屋子里转悠了几个来回之后,相有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焦躁,闷头吭哧着说了一句:“几位师叔,我还是.......我去那孩子躺着的屋里瞧瞧去!”
也都不等纳九爷等人答话。相有豹已然大步走出了议事屋子,径直朝着那半大孩子躺着的屋子走去。
似乎是早知道相有豹会要去那半大孩子躺着的屋子。相有豹才刚走到那半大孩子躺着的屋子左近,纳兰已然轻手轻脚地撩开了那间屋子门前挂着的厚布门帘,一手端着个小小的针线簸箩、一手抬手朝着相有豹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迎着相有豹紧走了几步,纳兰低声朝着勘堪止住了脚步的相有豹说道:“这会儿进去也白搭,那孩子压根都没个要醒来的模样。方才我仔细瞧过了,那孩子脚底下的血泡都是一个摞着一个。一双手也全都是树枝藤条划拉出来的血口子。估摸着这孩子这段时日是没少遭罪.......”
低头瞧了瞧纳兰端着的那针线簸箩里带血的粗布与穿着丝线的缝衣针,相有豹沉默着点了点头,却又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半大孩子歇着的屋子。
轻轻抿了抿嘴唇,纳兰犹豫了片刻,方才朝着站在自己跟前的相有豹低声说道:“这时候着急也都没用。只能等着这孩子醒过来再仔细问话。这要是朝着好处去想,咱们总还是能有师伯的准信了不是?哪怕就是当真叫你去闯关东寻师伯回四九城,那可也都有了个准地方!你平日里不都老说九猴儿遇事毛毛躁躁,风没来先收衣、雨不到忙张伞,怎么这轮到了自个儿身上,你也是这蹲在田头等麦熟的样儿?”
深吸了一口气,相有豹微微闭上了眼睛,把那一口气憋在胸腔子里头许久之后,方才慢悠悠地吐了出来........
真要是照着自己平日里经过见过的场面而论,那是怎么都该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闯关外,差不离就跟飞蛾扑火一般,当真就叫个嘬死的场面。
可自己打小就是由师傅养育长大,说起来是师徒的名份,可实底下倒是跟亲生父子绝无二致!
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当儿子的见着自己亲爹身处险境还能维持着心神不乱?
身手捻去了相有豹衣襟上沾着一丝灰絮,纳兰扭头看了看那半大孩子歇着的屋子,依旧是压低了嗓门朝相有豹说道:“瞧你打早上起来就水米没打牙,这要是真有个啥事,你倒是空着肚子去应对?我知道平日里你都是个能拿大主意的人,这时候更是不能自己先乱了章程!你先进屋里看着那孩子,我去伙房给你对付一口吃的过来,哪怕是你肠子眼儿都叫这口急气给堵结实了,你也先给我把吃的咽下去!”
也都不等相有豹说话,纳兰已经侧身让过了相有豹,径直朝着伙房的方向走去。
扭脸瞧了瞧纳兰的背影,相有豹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腿走进了那半大孩子躺着的屋子里,迎着坐在炕沿上的九猴儿低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九猴儿悄声朝着相有豹说道:“方才纳兰姐给这孩子挑脚上的血泡子,这孩子倒是还知道动换、皱眉,估摸着是没大碍.......”
话没说完,那躺在炕上的半大孩子像是在梦里叫什么东西给惊着了一般,猛不盯地尖叫着坐了起来:“别杀我爹........”
猛地抢前一步,相有豹伸长了胳膊一把兜住了那半大孩子的脊背,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在那半大孩子心口上轻轻一拍,口中沉声喝道:“把心放踏实了!这地儿保你平安!”
瞪圆了一双眼睛,那半大孩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一堵墙壁,大张着的嘴像是叫人扔上了岸边的鱼儿般玩命喘息着,好一会儿方才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看向了相有豹,很有些怯怯地朝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相有豹说道:“这位爷.......我这是在.......我是到了四九城了吧?”
重重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沉声朝着那半大孩子说道:“这儿是四九城里火正门堂口!旁的事儿先搁在一边,先说说你手里头那兽牙符是打哪儿来的?交给你这兽牙符的人在哪儿?!”
只一听相有豹提起兽牙符,那原本还有些呆滞的半大孩子立马一个激灵,晃悠着脑袋四下张望抓挠起来:“兽牙符.......老相爷给我的兽牙符哪儿去了?”
缓缓送开了兜住那半大孩子脊背的胳膊,相有豹把从那半大孩子身上得来的兽牙符一亮:“兽牙符在这儿!你说的那老相爷,这会儿在哪儿?!”
忙不迭地伸手朝着相有豹托在了掌心的兽牙符抓了过去,那半大孩子急声尖叫道:“还给我.......”
任由那半大孩子打自己手心里抓走了那兽牙符,相有豹眼瞅着那半大孩子把兽牙符当成命根子般地捧在了胸前,这才朝着那半大孩子沉声说道:“你说的那位老相爷,估摸着就是我师傅!能寻着上四九城中火正门堂口来,那你也该知道我相有豹——还是那句话,我师傅现在人在哪儿?”
颇有几分失神地摇晃着脑袋,那半大孩子几乎是语不成句地嘟囔着说道:“没了......都没了.......小日本子半夜里开枪放炮.......柳条湖两屯一村.......都给炸平了........”
几乎要把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相有豹几乎是厉声朝着那木木瞪瞪的半大孩子吼道:“把话说囫囵了!我师傅现在人在哪儿?!”
“没了.......全都没了.......柳叶屯三十九户人家、八十七口子人,就活出来我一个.......老相爷腿上叫小日本子打了一枪.......跑不动了.......把兽牙符给了我叫我先跑.......我藏在草窠子里.......老相爷叫几个小日本子拿刺刀给挑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三章 家有一老 (上)
隔着议事屋子墙壁上的窗户,纳九爷眼睁睁地看着九猴儿端着个托盘、托着几个空碗从相有豹的屋子里走出来,立马推开了窗户朝着九猴儿低声叫道:“九猴儿,怎么着了?”
一举手中的大托盘,九猴儿也是压着嗓门朝纳九爷回应道:“狼吞虎咽地把纳兰师姐做好的一大碗炸酱面吃了个干净,再连着喝了两碗面汤!刚撂下碗筷,张嘴就说今儿晚上要吃葱花细面条和片儿肘子.......”
抬手示意九猴儿去把空碗送去伙房,纳九爷禁不住微微摇头叹道:“这有豹.......这又是要唱哪一出啊?!”
凑在纳九爷身边,佘有道伸长了脖子瞧着相有豹住着的那屋子,很有些困惑似的接应上了纳九爷的话头:“这前几天还都愁得跟什么似的,蹦着高儿的找胡师哥支银子闯关外去寻他师傅,可现如今得着了他师傅已然不在了的消息,有豹这倒是........这怕不是气迷心了、犯魔怔呢吧?”
心有戚戚般地点了点头,同样伸长了脖子隔着窗户瞅着相有豹住着的那间屋子,佘有路应声附和道:“估摸着是真要有不对劲的地方了!自打得了咱们那位相师哥不在了的消息,有豹脸上就跟僵住了似的,跟谁都是无悲、无怒,不惊、不嗔的模样,勉强说几句话话也都是硬着脖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朝外崩!可这饭量也都见涨了?这三天功夫下来,变着花样的这通吃.......这有豹到底是想干嘛呀?!”
紧紧抿着嘴唇,胡千里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低声说道:“我倒是琢磨着.......有豹怕是动了心头火了!”
诧异地转过了身子,纳九爷看着胡千里那一脸凝重的神色,很是担忧地朝着胡千里说道:“胡师弟。你先把话说囫囵了——这有豹怎么就叫个动了心头火了?”
身手从袖筒日摸出了一截只有手指头粗细的油竹管子,胡千里伸手将那油竹管子递到了纳九爷眼前:“昨儿晚上我睡不踏实,半夜里起来遛弯的时候,在有豹住着的屋子门口拾着的!”
只是接过了胡千里递来的油竹管子一看,纳九爷顿时瞪圆了眼睛低叫起来:“这不是咱们跟口外那位.......”
不等纳九爷把话说完,胡千里已然抢先说道:“眼面前咱火正门里养着的信鸽。一共也就能奔俩地方。一是雾灵山中别院,二是口外那位韩爷的暗窑,这油竹管子就是专门拿来给口外那位韩爷送信用的!就冲有豹对自己人时候那么个有福同享、有难独当的脾性,还有那轻易不出手、下手不留情的做派,这都攀扯上口外那些杀性比他还重的韩爷了.......四九城里可有老话——一动心头火,血流漫三江!”
胡千里话音才落,佘有道立马低声惊叫起来:“胡师哥,你是说有豹要去报仇?!可关外那么些个小日本子,有豹可又上哪儿去寻害了他师傅的仇人去?总不能是见着了关外的小日本子就杀吧?那可也得杀得完、拼得过呀?!”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佘有路顿时开口附和道:“说的就是啊!关外那位张少帅手底下几十万人枪都不敢跟小日本子拼,就凭着有豹和那位韩爷俩人朝上撞?怕是仇人都没寻着,自己的小命还得搭进去.......”
不自觉地搓着一双巴掌,佘有道颇有些焦急地嘟囔起来:“那咱们可得赶紧想辙劝劝不是?”
摇晃着脑袋,佘有路倒是摊开了双手朝佘有道低声叫道:“可这事儿打哪儿劝、怎么张嘴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甭说有豹要去报仇,就算是咱们可也都得顾着同门情谊,跟有豹并肩子上才对!”
默不作声地站起了身子,打从火正门堂口遭过了火灾之后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的谢门神却在此时暗哑着嗓门接上了话茬:“诸位师兄弟。有豹要是闯关外,算上我一个!”
扭头看着谢门神。佘家两兄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谢门神叫道:“谢师哥,您可就真甭在这节骨眼上添乱了.......”
乱纷纷的议论声中,反倒是坐在议事屋子里的洪老爷子重重地叹息一声,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声朝着正一脑门子官司的纳九爷说道:“九爷,要不.......我去有豹屋里看看去?”
很是诧异地看着洪老爷子。议事屋子里的诸人几乎全都被洪老爷子这冷不丁开口说的话给惊愕得呆愣着闭上了嘴巴。
搁在火正门中诸位长辈来说,洪老爷子平日里跟谁都是笑眉笑眼的模样。尤其是在那些个火正门的小徒弟面前,但凡是得着了那些个小徒弟凑到眼面前恭维几句、捧上两声,洪老爷子兜里都甭管揣着什么刚做出来的得意物件,抬手就能赏了那帮半大孩子。差不离都能把那帮子嘴甜心灵的小徒弟们给惯上天去。
可只要是进了议事屋子里,洪老爷子倒是绝少开口,从来都是静听细想,遇见了要拿大主意的事由更是从不置喙,不到了节骨眼上难得说句话。
可今儿瞧见这大家伙都挠头嘬牙花子的事由,洪老爷子倒是一反常态的自告奋勇?
这又是唱哪一出啊?
似乎是看出了议事屋子里众人的疑惑,洪老爷子微微摆了摆手,低垂着下眉目黯然叹道:“人都说世事如棋局局新,却不知万物如轮回回复。眼面前有豹遇见过的事由,我当年......可也撞见过.......”
也不与议事屋子里的诸人多说什么,洪老爷子依旧是拢着双手出了议事屋子,慢悠悠地走到了相有豹住着的屋子门前,略略抬高了嗓门朝着低垂的门帘叫道:“有豹,在屋里么?”
伴随着洪老爷子那明知故问般的招呼声,几乎只过了眨巴眼的功夫,相有豹住着的屋子门口低垂的厚布门帘猛地撩了起来,露出了相有豹那张很有些憔悴的面孔。
微微侧过了身子,相有豹就像是往日里对长辈礼数周到的模样,恭声朝着洪老爷子应道:“洪老爷子,您今儿怎么.......”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洪老爷子已然朝着相有豹摆了摆手:“有豹,我老头子有几句话想跟你说道说道,咱们屋里说话吧!今儿天冷,你叫九猴儿烫一壶酒过来,你陪着我老头子喝两口!”
耳听着洪老爷子那声调不高、但话音里意思却是斩钉截铁般不容置疑的吩咐,相有豹只是略一愣怔,立马扬声朝着正在伙房门口探头探脑朝着自己这边张望的九猴儿叫道:“九猴儿,给洪老爷子烫一壶好酒过来!”
利索地答应一声,九猴儿扭头便朝着正在伙房中忙碌着收拾些下酒菜的纳兰低叫道:“纳兰姐,您这可真是个女中诸葛亮——这都神了!您怎么就知道.......”
手底下秋风扫落叶般地将刚切好了的咸菜丝朝旁边热油锅里一扫,捎带着脚尖把一支硬柴微微朝着灶膛里一踢,耳听着咸菜丝在热油锅中爆香时候的脆响,纳兰脚下生风地走到橱柜旁端出来一碟子刚炸好了的花生米、一小碗泡在老陈醋里、切得赛纸薄的蒜片,捎带着双手手腕还夹带出来一盘子大早上就打从砂锅居买回来的卤牛腱子肉,稳稳当当放到了九猴儿刚端回来的托盘上。
犹如风摆杨柳一般,纳兰轻轻一扭腰身,探手抄起炒勺把锅里爆香了的咸菜丝归置到了另一个刚洗净的碟子里,一边把那碟子搁到了托盘上,一边却是朝着正朝着自己唠叨的九猴儿低声吩咐道:“早上叫你买回来的酒,麻溜儿的倒酒插子里烫上,倒是还有点儿眼力见没有了?”
把舌头一伸,九猴儿硬生生把说了半截子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屁颠屁颠地刚搁在伙房角落里的一坛子原浆老泡子白干拍开了封泥,仔仔细细用吊子把浓香四溢的老白干盛到了酒插子中,就手温到了一盆刚烧好的开水中。
抬眼瞧着纳兰手底下不停地取了些白面用开水烫过了备着擀成细面条,九猴儿实在是忍不住心头疑惑,小心翼翼地凑到了纳兰身边,到底是说出了方才咽到了肚子里的半截子话:“纳兰姐,您倒是怎么知道会有人拉着我相师哥喝两口?”
趁着那白面叫开水烫熟时候的热乎劲儿,纳兰一边麻利地将另一些面粉掺和到了烫熟的软面团中,一边扭头微微白了九猴儿一眼:“往日里都见着你猴精猴精的,今儿倒是犯开了傻?你相师哥足足当了三天的闷葫芦,这要是不借着点儿酒劲儿叫他顺出来心里头那股气,怕是就真得闷坏了他!”
“这倒也是.......纳兰姐,那您都这么明白我相师哥心里头那口气该怎么顺出来,您怎么早不去跟我相师哥喝两盅、叫他早点顺过来这口气?”
“大老爷们心里头要是正经有事琢磨着,女人这时候要去多嘴多舌的劝,反倒是容易把帮倒忙.......哎呀,我跟你个猴儿崽子说这些个有的没得干嘛?!酒烫得了就赶紧连着这些个下酒菜给你相师哥送去,回头麻溜儿再跑一趟,去替你相师哥把片儿肘子给买回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四章 家有一老 (下)
盘腿坐在了炕上,身后靠着相有豹仔细垫好的被窝卷儿,洪老爷子抬眼看着欠着半个身子坐在炕沿上、拿捏着一副小辈伺候长辈模样的相有豹,伸着巴掌微微朝相有豹一招:“有豹,今儿就咱爷俩喝两盅、唠唠闲篇儿,你踏实上炕坐了说话!”
看着洪老爷子那丝毫都不容自个儿分辩的模样,相有豹只得点了点头,做到了洪老爷子对面,伸手取过了桌子上的酒插子,替洪老爷子满满斟上了一杯浓香四溢的老白干。
伸着两个指头捏住了相有豹斟满的小酒盅,洪老爷子微微一仰脖子,一口抽干了端到了嘴边的小酒盅,紧紧闭着眼睛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吐出来一口温热的酒气,朝着捧着酒插子等着替自己斟酒的相有豹说道:“有豹,你也倒上!”
依着洪老爷子的吩咐,相有豹默不作声地陪着洪老爷子连干了三杯老白干,这才一边替洪老爷子斟酒,一边低声朝着洪老爷子说道:“洪老爷子,您有啥话要教训的,我这儿仔细听着呢,您吩咐?”
轻轻摆了摆手,洪老爷子微微闭着眼睛沉吟片刻,方才缓缓朝着相有豹开口说道:“有豹,你该是知道我家里头有仨儿子。如今有俩儿子生死不知,还有个儿子......不提也罢!这要不是火正门里赏了个我个供奉的金交椅坐着,捎带着还叫九猴儿慢慢学着我雀儿洪家做雀儿哨的手艺,怕是我雀儿洪家的手艺老早就得绝传?可要朝着早年间说,我雀儿洪家也算得上是四九城里人丁兴旺的大家宅,要不是.......”
似乎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当年往事,洪老爷子猛地顿住了话头,伸手捏过了相有豹刚刚斟满的小酒盅一饮而尽。这才缓和着口气说道:“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了四九城,四九城中无论贫富贵贱、军民商宦,差不离全都遭了一场劫难。京西皇家三山五园,一把大火烧了几天几夜,街头巷尾。无数洋兵烧杀抢掠奸淫。那时候我雀儿洪家买卖上一共二十九口子人,原想着交出家当、跪拜唱名(注1),总还能保得个家中人丁性命。可没承想,十几个撞进了窄门的日本兵抢了财物不算,还想.......”
伸手拭去了眼角沁出的泪花,洪老爷子喃喃自语地说道:“我大哥抄了家伙,就是平日里拿来敲脆皮子黄铜的小捶儿,拢共不过核桃大小的玩意,可还没等他冲到那想要祸害我大嫂的日本兵跟前。整个人就叫枪子儿打得脑浆迸裂!”
“二哥念过书,估摸着是吓傻了,跳起来要跟那些个日本兵理论!话都还没说囫囵,人就叫好几把刺刀挑着举到了半空.......”
“爹老了,腿脚都不利索,还没等从地上站起来,身上就挨了好几刺刀,瞪着一双眼跪着死在我眼面前......”
“大嫂和二嫂生生叫那几个日本兵给糟蹋死了。估摸着是觉着大嫂那俩孩子哭的声儿太大,一个日本兵笑呵呵的过去抱着我大嫂的那俩孩子。一手一个的就这么抱着走到了院里那口水井旁边........”
“几个徒弟辈儿的想跑,可人哪儿跑得过枪子儿?就算是能逃出了院子,可门外边还有那么多洋兵啊.......”
“一个家,操持起来艰难、败落下去容易。一个人,养活起来辛苦,可是.......”
颤抖着手指。洪老爷子慢慢解开了身上的衣裳,指点着自己胸前几处狰狞的疮疤颤声朝相有豹说道:“二十九口子人,就活下来我一个......听大夫说,我要不是天生一颗心就生在右边,怕是也得........那洪家在这世上可就再没了根苗。雀儿洪的手艺,从此也就只剩下个名号。估摸着最多能有二十年,也就再没人记得这世上还有个善做雀儿哨的雀儿洪家了!”
一双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相有豹沉声闷喝着说道:“那后来........您.......”
苦笑着合拢了衣襟,洪老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老天爷在洪家二十九口人里头挑了我活下来,那我可不就得活着?等得世道稍微安稳了点儿,我这不又靠着做雀儿哨的手艺撑起了雀儿洪家的字号,娶了媳妇,有了孩子.......”
猛地捏起了自己面前的小酒盅,相有豹一口将酒盅里的老白干一饮而尽:“那这二十几口子亲人的血仇,就这么......就这么.......”
惨笑着摆了摆手,洪老爷子摊开了双手朝相有豹说道:“就我一个做玩意的,身无勇力、心无智计,我就是想报仇,可我又能拿什么去报仇?再者说了,我又上哪儿去寻那些祸害了我全家的仇人去?大清国都打不过的日本国,我一个靠手艺吃饭的碎催人物,又怎么打得过那些手里有洋枪洋炮的日本兵?!”
‘喀嚓’一声,相有豹生生把拿在手指间的小酒盅捏了个粉碎:“可我不服!凭什么那些日本兵就能上咱们家里来抢东西、杀人?!要说是为了得着咱们手里的好玩意,咱咬牙心疼的也都给了;为了得着咱们的地盘,现如今关外四省差不离也都归了他们!都说是光棍直打九九、不打加一,东西、地盘都得着了,为啥还要杀咱们的人,咱们可也真没招他、惹他?!”
耳听着相有豹说话的嗓门越来越大,洪老爷子却依旧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徐不疾地朝着相有豹说道:“不服,又能咋样?都说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日本兵杀过咱们的人之后,立马扭头朝日本国一颠儿,扒拉了身上那身军装号坎,红口白牙的咬死了不认账,这隔着汪洋大海、万里之遥,你就是见天儿憋着一口气要报仇,可你倒是也能逮着仇家不是?!”
脸上蓦然闪过了一丝难以觉察的青气,相有豹狠狠捻弄着手中的瓷茬子,几根手指头上已然鲜血淋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找不着那几个杀人的日本兵,那我就.......我就找日本国算账!”
就像是压根没瞧见相有豹那鲜血淋漓的手指一样,洪老爷子紧紧追着相有豹的话尾巴叫道:“一人敌一国?有豹,你横是有酒了吧?哪怕你身手再好,胆子再大、心思再灵,那可也敌不过一个日本国呀?!”
“我一个人不行,可我还有朋友,够交情、讲义气的朋友!我找他们帮忙,一个不成我找十个,十个不成我找百个,迟早我能招够了那些个够交情、讲义气、有能耐的朋友,迟早我就能打赢了日本国,叫他们交出来杀我师傅的那几个日本兵!”
“有豹,这老爷们说话,一句话一个坑、一口唾沫一根钉,话出口可从来都没朝回咽的?!”
“洪老爷子,您啥时候见过我说话不算数?!”
“那咱们可说好了,要办了给你师傅报仇这事儿,咱们先就得找齐了朋友、约够了弟兄,这才能稳重行事!你要是不嫌弃我这老木痴呆的碍事,我也算一个!”
猛地闭上了嘴巴、瞪圆了眼睛,相有豹盯着洪老爷子的面孔看了老半天,蓦地重重叹了口气:“洪老爷子,这可真是........劳动您大驾来跟我这做小辈儿的掰扯道理,我这儿.......”
身手抓过了泡在开水中的酒插子,相有豹仰着脖子将酒插子里剩下的老白干一饮而尽,方才重重地喘着粗气将酒插子顿在了炕桌上:“您放心,我不会犯浑!”
欣慰地点了点头,洪老爷子这才正色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你可也别当我老头子就是拿着几句片儿汤话挤兑得你脱不了身去关外。真想要给你师傅报仇,眼面前就能有不少正经事要办!”
抑制不住地朝前一探身,相有豹赤红着面孔朝洪老爷子说道:“洪老爷子,劳驾您指点?”
“这头一件,先盘清楚了送消息来的那半大孩子的道儿!啥世面都没见过的一个孩子,家里人也全都叫日本兵给杀了,寻常人就算是不吓得肝胆俱裂、忙着觅路逃生,那也得投亲靠友,另寻活路。怎么这孩子就能带着兽牙符走了好几千里地,巴巴来四九城中寻火正门报信?你师傅又怎么能那么信得着这半大孩子?这几天你闷在屋里头没露脸,那半大孩子也待在屋里不说话,谁问都只是摇头。这事儿要是不弄明白了.......火正门的门户,可是得仔细看紧了啊!”
“您说得是,我一会儿就去找那孩子问个明白!”
“还有那菊社,咱们心里头都明白那就是日本人搁在四九城里的窑口。这大半年的功夫,咱们不是忙着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的重建,就是把心思花在了雾灵山里的别院,对菊社的事儿多少可有些懈怠了!搁在公平场面上说,咱们堂口里这把火,十有**就是菊社捣的鬼,咱们算是吃了个暗亏。而后来咱们想辙逼走了菊社的掌柜,勉强也算是还了一招。我估摸着.......咱们火正门跟菊社之间这点攀扯争执,怕是且没完呢?!”(未完待续。。)
ps: (注1:将家中财产尽数取出奉上,在自家门口跪拜唱名乞活,在八国联军入侵时确有其事,并非作者杜撰。于虎狼之前求仁义,自恶鬼口中盼慈悲,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自古正义公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果不其然!)
第二百九十五章 魑魅魍魉 (上)
也就是过了小一年的功夫,菊社的买卖已然是改弦更张、变了模样,再没了往日门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红火场面。
虽说小门小户过日子,当家的小媳妇、姑奶奶都得会算计、懂节省,可经过了珠市口儿大街上那场大火之后,四九城里风言风语的都把这把火的个根源、苗头朝着菊社指摘过来,哪怕菊社里头的物件再比旁的商号齐全、价钱也都便宜不少,可原本买个针头线脑都得跑一趟菊社的姑奶奶、小媳妇们,却鲜少有再乐意去菊社采买的举动。
把话说到头儿,四九城中人物活的就是个脸面、心气,为占那点小便宜就跟一来路不正的买卖家扯上勾连,谁家里丢得起那个人呐?
再者说了,如今这世道不靖,民国政府的警察局里见天儿的上街逮人朝大牢里头扔,万一因为贪图菊社这点便宜吃上挂落.......
通匪销赃的罪名,朝着轻了数算也得是蹲个三五年大牢了吧?
估摸着菊社新换的掌柜也瞧出来自己这买卖不招四九城中百姓待见,把货品价钱一压再降的折腾了有小俩月,菊社猛不盯的就换了做买卖的路数——概不零售、只做批发。原本的铺面都没找一个四九城里的力巴动手,居然就靠着菊社里头那些个伙计敲敲打打、连拆带补的改成了迎客的厅堂。
但凡是生意场上的买卖人家,都知道做小买卖是当面的生意,买、卖两家人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干脆利索、两不赊欠。而大生意却往往是钱货两不见面,谈笑间山一般的货物没动地方已经易主、海一样的银钱不出铺面自然结清。
虽说菊社在改成了只作批发买卖的商号之后,迎客的厅堂前依旧是门庭零落车马稀的模样。可就这么小半年下来,菊社里头原有的那些个满脸都是笑模样、见天儿站在铺面门口招揽着主顾小伙计已然全都换过了一茬,站在厅堂门口迎候贵客上门的伙计浑身上下也全都是一水儿锦蓝缎子面儿、瑞蚨祥买来的长衫、脚踏内联升订做的布鞋,显见得是菊社的东家着实挣了几个,这才舍得在迎客的伙计身上花钱装点,烘托出来一派买卖做大了之后才有的富贵场面。
无独有偶。非但是菊社当街的铺面改头换面,就连菊社那占了不少地皮的后院也都改了章程。原本多少还能囤些货物的库房加厚重砌了墙壁,整间库房就留了俩半尺见方的小窗户透气。库房门口加装了铁栅栏门,门后头横着两张长凳、摆着一张桌子,昼夜不分都有俩菊社里头的伙计木木瞪瞪脸对脸坐在长凳上候着。
但凡是有人想进库房里面,先就得验过了菊社掌柜亲笔写的凭条,再兑上了一天两换的切口,这才能后退了几步,等着铁栅栏门里那俩伙计开门放行。就凭着这副做派场面。瞧着倒不像是商户人家的讲究,反倒像是行伍之中的规矩!
原本是老北平见惯的四明大亮青砖瓦房也都叫改了归置,重新翻盖成了绕廊旋阁、离地一尺多高、带着推拉门的东洋屋子。虽说为了防寒挡风,那些个瞧着轻巧无比的推拉门上都仔细镶嵌上了双层的玻璃片儿,可也不知道那推拉门上下是使上了什么机关消息,活动起来的时候依旧像是纸糊的门扇一般轻巧?
院子里的空地上硬生生掏出来几个大坑,坑底密密实实用青石片子垫底,再拿一架风叶子水斗从院里的水井里慢悠悠吊出来些井水。丝丝缕缕地灌满了那几个大坑,生生把个平平整整的大院子折腾得只留下个九曲十八弯的同道。又配上几处假山、三五松竹、**腊梅。倒是凭空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地风光中营造出来个杏花烟雨般的江南场景。
这要是有懂得东洋营造的行家里手见过了菊社后院的这副场面,估摸着心里头就得暗自嘀咕一声——倒是谁能有这么好的兴致、心情,把个东洋人附庸风雅的‘枯山水’景致,硬生生搬到了天子脚下、四九城中?
手里捧着个黑漆托盘,菊社里头新选出来的管事石川横二小心翼翼地踩在了光滑得能照见了人影的木地板回廊上,生怕脚底下发出了丁点不该有的动静。每回落脚的时候都只敢拿大脚趾轻轻点着地板借力。饶是如此,在石川横二走到了一处推拉门旁时,脚底下的木地板却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吱嘎声。
颓然叹了口气,石川横二慢慢跪坐到了推拉门前,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黑漆托盘。低垂着脑袋朝推拉门方向轻声用几乎细不可闻的语音说道:“阁下,我可以进来么?”
似乎是压根没听到石川横二的话语声,推拉门中静默了良久,方才传来了个同样细不可闻的回应声:“横二,你的心还是不够安静啊.......进来吧!”
深深地垂下了头,石川横二恭声答应了一声,双手轻轻推开了推拉门,目不斜视地捧起了放在地上的黑漆托盘放进了屋子里,这才站起了身子走进屋内重新跪坐在地上,缓慢地合上了推拉门。
低垂着脑袋,石川横二压根都不敢去看一眼坐在黑暗屋子里的那个颇有些干瘦的人影,跪在地上双手将黑漆托盘轻轻推到了那个干瘦人影的面前:“阁下,您的定食!”
虽然是在清天白日之下,但刻意关上了所有窗户的屋子里却显得幽暗异常,这也更叫那坐在幽暗中的身影像是个刚刚从阴曹地府中爬出来的幽魂般阴森。尤其是在那身影慢慢地咀嚼着黑漆托盘上放着的唯一一个饭团时,细微得像是虫蚁噬咬落叶般的声音,更是叫人觉得无端端毛骨悚然。
几乎只过了一瞬间,黑漆托盘上的饭团和一小碗盐水已经被那坐在幽暗中的身影吃喝干净。像是对这顿简陋得无法形容的午饭很是不满,那端坐在幽暗中的身影略带着几分责备地说道:“横二,今天的饭团是谁做的?居然会在饭团里掺杂了这么多的咸肉?!”
将额头紧紧地贴在地板上,石川横二就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般。几乎是颤栗着应声答道:“实在对不起,今天的定食不能让阁下满意!”
像是因为石川横二并没有推诿搪塞而满意,那端坐在幽暗中的身影轻轻哼了一声:“只不过在北平城中驻扎了半年的时间,已经出现了贪图口腹之欲的混蛋!假以时日,或许会有人连低矮的围墙都跳不上去了吧?!告诉那些家伙,虽然是在菊机关的管辖之下。各自也都要时刻保持着石川家子弟的觉悟才好!”
眼见着石川横二连声答应,那端坐在幽暗中的身影猛地站起了身子,缓缓地走到了将额头紧紧贴着地板的石川横二面前:“横二,你已经是中忍的身份,难道就不想成为石川家子弟中的上忍吗?!如果连那些体忍都无法约束,那么你还是回到石川家的领地上,继续你的修行吧!”
重重地答应一声,石川横二猛地伸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和一块洁白的手绢,将自己左手尾指放在了那块洁白的手绢上。右手中握着的锋利短刀闪电般地朝伸直的左手尾指上切了下去。
或许是对人体的构造相当了解,又或许是因为常年的苦修让石川横二的刀法已经有了几分火候,那把锋利的短刀几乎是从尾指的指节骨骼缝隙中切割了过去,轻轻巧巧地将左手尾指削了下来。
几乎看不到一丝痛苦的神情,石川横二的脸上浮现的居然是一种殉道者才有的狂热神色。将几乎没有喷出太多血液的左手伤口顶在了衣服上,石川横二敏捷地将右手中紧握的短刀归鞘,再将刚刚割下的尾指包裹在已经被沾染了些须鲜血的手绢里,轻轻推到了自己眼前那双穿着夹趾短袜的脚边:“不会再有这样的错误了。恳请您原谅我!”
像是对石川横二的举动视而不见,戳在石川横二面前的那双穿着夹趾短袜的脚微微朝后挪了一步。重新隐没到了房间里的幽暗当中,方才朝着跪在地上的石川横二说道:“北平城里的那些人,已经处置好了吧?”
恭顺地答应一声,石川横二像是全然感觉不到左手伤口上的痛楚,连语速和语调都没有丝毫走样的回应道:“正要向阁下禀告,就在今天早晨。第二家商铺已经开张营业了。跟我们合作的赛秦琼已经作出了保证,每个月至少能销售两百公斤的.......货物!”
很是不满地冷哼一声,那重新端坐到了幽暗之中的消瘦身影蓦地打断了石川横二的话头:“只是两百公斤吗?诺大的北平城,这么多的人口,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每个月还是只有两百公斤的货物销量?!这样下去的话,什么时候才能达成我们的目标?!横二,无论是在菊机关的辖治之下、还是在关东军的势力范围之中,石川上野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还需要我再次的提醒你吗?!”
猛地抬起了头,石川横二就像是一名狂信徒在膜拜、仰望着自己信奉的神祉般,不可抑止地闷吼起来:“抓不住的石川上野、永不败的石川上野!”
略略缓和了些口气,端坐在幽暗中的石川上野眯着一双瞳孔狭长得如同蛇眼般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脸狂热神情的石川横二说道:“那么,作为石川家的家臣之一,请不要让石川家的名声受损吧!拜托了!还有.......关于火正门的消息,已经调查清楚了吧?”
“哈依!火正门中的那些人,已经都回到了珠市口儿大街上重建的堂口中。根据我们的人传回的消息,那个相有豹,也在其中!”
“既然是这样,那么就按照我所计划的那样去准备吧!敢于跟我们做对的人,必须要有接受惩罚的觉悟才对!”(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六章 魑魅魍魉 (下)
面无表情的看着石川横二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屋子,端坐在屋内幽暗之处的石川上野低头看了看包裹在手绢中的那截手指,伸手在身边的一块丝毫看不出异样的木质地板上轻轻一拍,从翻开的地板下漆黑的暗舱中取出了一个用绸布蒙着坛口的白瓷坛子放到了自己膝前。
微微地探出了身子,石川上野那很有些消瘦的肩头一探一拧,一只胳膊居然无端端伸长了几分,恰好用指尖将包裹在手绢中的那截手指拨弄到了掌心。
一手揭开了蒙在坛口上的绸布,石川上野将包裹在手绢中的那截手指轻轻放进了明显盛装着烈酒的白瓷坛子里,再双手合十地朝着那已经装了十几根手指的白瓷坛子喃喃祝祷了几句,这才重新将那白瓷坛子封好了坛口,放回了地板下的暗舱之中。
在日本国中的各种武者传说里,所谓忍者的传说可谓人尽皆知,各种传说中的流派也都被描绘得活灵活现、神乎其神。但对于那些真正知晓忍者的大人物而言,所谓忍者不过就是些接受豪门、大名雇佣的武者而已。其中上忍又称智囊忍,多数为豪门、大名雇佣专司策略、布局之类的统领型事务。中忍则为实战中的灵魂人物,通常在实际作战中充任一线指挥官,而所谓的下忍又叫体忍,几乎被当作实战中的炮灰进行消耗。
而在这些所谓忍者之中,尤以甲贺、伊贺流派为最,在日本战国时期倒也的确出现过一些颇能左右国事时局的人物,但却都以担负刺探军情、破坏粮秣、暗杀将领之类活动的隐忍居多,擅长以智计取胜的阳忍倒是极少为人所知。直到德川幕府时期,擅长以智计取胜的阳忍家族石川家。方才渐渐在世人面前崭露头角。
追本溯源,作为擅长以智计取胜的阳忍家族石川家,原本为甲贺忍者中的一个几乎要被人忽略的分支,家族中的子弟也大多只能修炼到体忍阶层,不断在作战中成为消耗品。整个家族眼见得便要在忍者之间无休止的攻伐厮杀中灰飞烟灭。
说来也巧,石川家族中竟然在此时出现了个异数人物。哪怕是在三五天只给吃一个萝卜饭团的情形下,身形也胖大无比,甚至连走路都气喘吁吁,无论如何也做不成平均体重只有五十公斤、行走纵跃如飞的体忍,只能化装成商人、艺人、江湖郎中或是化缘的和尚,在敌方势力盘踞之处刺探情报,为其他的体忍提供些藏身之处、准备些兵器物品。
也是阴差阳错、时运来临,这只能给体忍打下手的人物倒是真有一门装猫像猫、扮狗似狗的本事。在乔装改扮为商人之后,居然当真把一间商铺操持得红红火火。天长日久之下。竟然还成了石川家敌对武士家的座上客。
有道是温柔乡里英雄死、琼浆池中豪杰丧,石川家那些体忍前前后后搭进去十几条人命都没能收拾得了的武士,居然就叫这胖大人物几片带皮的河豚鱼送去了阴曹地府,当真叫个死得冤枉。
眼瞅着用心杀人、以智害命的路数要比舞刀弄枪的手段管用,原本在甲贺流忍者中就不甚出色的石川家索性一门心思地奔了修炼阳忍的路数上走。几代人传承下来,居然就在幕府时期成了各路豪门中不可或缺的助力人物。
等得到了石川上野这一辈,也说不好算不算是隔代传下来的别扭劲儿,石川上野居然就对体忍修炼的那些路数琢磨上了瘾头。花费了二十来年的苦功夫之后,倒是真叫石川上野把隐忍、阳忍两路法门都琢磨出了几分火候。尤其在仗着这些本事做下了好几桩缺德带冒烟的阴损勾当之后。石川上野在菊机关里差不离也都是个听调不听宣的角色,寻常时压根都不在人前露脸,只等得救场如救火的场面时才会出头!
就像是四九城中菊社好容易经营出来的场面,叫左之助胜政生生给折腾成了一团乱麻,被菊机关招来收拾这烂摊子的石川上野在踏进菊社后院的头一件事,便是把左之助胜政这些年在四九城中留下的人脉、经过的事由。叫人写成了明细文本收到了自己手中,闷头钻进了屋子里足足七天没露头,每天也就是叫跟着自己来了菊社的石川横二拿托盘朝屋里送进去两个饭团、两碗盐水,晚上连根蜡烛也都不点,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屋里琢磨些啥主意?
等得七天之火石川上野出得门来。沐浴更衣之后就招呼着熟悉四九城里街面的菊社伙计赶车奔了那些个四九城中头面人物的宅子。从民国政府里的官儿到街面上戳杆子立字号的混混头儿,石川上野全都串过了门子、走过了场面,这也就算是在四九城里扎下根来。
在这之后,菊社门前改弦更张的做上了转手的批发买卖,成日价更忙着把菊社内外大兴土木地修缮过一回。等得修缮工程完结之后,菊社里头原有的伙计在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人影,城外边乱葬岗中的野狗倒是混了个肚儿溜圆!
就凭着石川上野办事的手段癖性,新到了菊社里面的这些伙计一个个倒是都比原来那些个伙计灵醒了不少,办事的时候也都算得上有模有样。才不过一个来月的功夫,四九城里头一家卖白面的铺面就在还没完工的珠市口儿大街上抢先占了个好铺面开了张。换上了一身体面衣裳的赛秦琼皮笑肉不笑的站在铺面门口抱拳拱手迎客,身后头顶上的字号牌匾上赫然三个大字,堂而皇之写着——云仙阁!
小俩月的功夫,四九城里见天儿离不得烟膏子的大烟鬼们足有两成改换门庭奔了云仙阁中逍遥,更有些个四九城中纨绔子弟叫那些个不入流的狗少(注1)勾引着进了云仙阁专门备着的雅间,一把把大洋换了白面儿烧得青烟缭绕,硬生生把家中老辈子人攒下来的那点家当就着自己一条小命挥霍起来。
除此之外,四九城中巡警局里那位段爷也算是倒了血霉,几个菊社里头的伙计闲着没事在珠市口儿大街上闲逛消遣。阴差阳错居然就瞧出来珠市口儿大街上重建那些宅院用的青砖里掺和着不少烧过了火候的酥心儿砖头、架梁的木材也都是陈年的旧物,登时便当着众人的面儿嚷嚷起来。
这都没等段爷带着巡警局里几个贴身的碎催过来教训这些个不懂人事的菊社伙计,街面上已然钻出来十好几个四九城中报馆的记者,一锅烟的功夫便把草就的稿子当街念诵出来,只说是珠市口儿大街上重建工程中使上的材料有以次充好之嫌,实乃草菅人命之举动。身为无冕之王。自当为民请命、正本清源匀匀........
人都说凡事就怕当面挑,哪怕是段爷私底下花钱、磕头、套交情,可那些个北平市政府里的官儿却是没一个敢兜下这众人皆知的事由。有些跟段爷着实打了多年交道、嘴里、手里也都叫段爷喂饱、塞足的官儿总算是还有丁点儿人心,在又拿足了好处、吃滑了口舌时在私底下给段爷撂下一句实在话——麻溜儿让出屁股底下那张北平市警察局长的金交椅,要不然.......
久走江湖、见惯场面,耳听着人家都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头,段爷自然是明白过来背地里指定有人花了大价钱收拾自己,捎带着还在谋算自己屁股底下那张北平市警察局长的金交椅!估摸着这人的来头颇大、本钱不小,压根也都不是自己豁出去这满身肥肉、全副家当就能扛得住的主儿!
既然这场面上的事由已然到了如此地步。段爷倒也真算得上是四九城里数得着的光棍人物。第二天领着手底下的几个贴身碎催奔了珠市口儿大街上,当街一枪崩了身边一个碎催跟班的脑袋瓜,自认御下不严、昏聩无能,请辞北平市巡警局局长一职,宁可再回珠市口儿大街上做个巡街警察自赎其罪!
眼见着段爷如此通情达理、自省自惩,北平市政府里边那些官儿倒也不为己甚,从善如流地将段爷从北平市警察局长的金交椅上拿捏了下来,更叫段爷重操旧业地做回了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巡警头儿。
只是在这事儿尘埃落定之后。段爷身边的那些个碎催跟班只剩下了两个死心塌地、同时也无处可去的主儿,而菊社里边的几个伙计左手上倒是都少了一截小手指头?!
轻轻扣稳当了覆盖在暗舱上头的木头地板。石川上野微微吸了口气,缓缓从地板上站起了身子,扭着躯干在幽暗的屋子里活动了好一会儿,方才仰头朝着屋顶上嘬着嘴唇轻轻吹了声口哨。
伴随着石川上野轻轻吹响的口哨,一只足有小臂长短、但却精瘦异常的黑猫轻飘飘地从屋顶上跳落下来,如同一片落叶般地蹲踞在了石川上野面前。轻轻地摇晃着短小的尾巴,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里居然凶光毕露,猩红的舌头一伸一缩地舔舐着湿漉漉的鼻端,瞧着倒是一副等着人喂食的模样。
也不见石川上野有太大的动作,一把只有手指头长短的锋利短刀已经突兀地出现在了石川上野的手中。像是随手切开一枚成熟多汁的水果一般。石川上野利落地割开了左手掌根位置上一处很有些陈旧痕迹的伤疤,将骤然涌出了鲜血的伤口伸到了那只黑猫的头顶上方。
熟门熟路地仰起了脑袋,那只精瘦的黑猫尽力张开了嘴巴,准确无误地接住了从石川上野手腕处滴落的鲜血。在吞下了三五口鲜血之后,那只精瘦的黑猫眼中凶光愈发炽烈,乍然瞧去竟然都像是带上了几分诡异邪气一般?
轻轻伸手按住了手腕上的伤口,石川上野盯着那只舔舐着嘴唇、很有些意犹未尽模样的黑猫,脸上骤然绽放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低沉着声音朝着那只黑猫说道:“鬼坊,作为石川家的子弟,你也太不懂得自律了吧?!当需要你出力的时候,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未完待续。。)
ps: 注1:旧时北京城中有破落户子弟,家道中落,却依旧不改吃喝嫖赌、好逸恶劳,常傍着旧时玩伴四处胡作非为,蹭吃蹭喝,有少爷的架子,没少爷的本钱,故此被人称为——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