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金钩香饵 (下)
撵走了满目春书寓里刚收在身边的俩姑娘,再叫书寓里头小厨房拿今儿新打的玉泉山泉水泡了一壶雨前龙井芽,捎带着让身边四个跟班儿在小楼下边拿着短枪硬火来回巡弋不休。段爷这才放心地坐到了满目春书寓姑娘住着小楼二层屋子里,伸着胡萝卜粗细的手指头打从怀里摸出来个只有巴掌大的小算盘,在灯火下头嘀嘀嗒嗒地敲打着算盘算开了心里头那笔细账。
搁在外人眼里瞧着,段爷就是一街面上混出头的粗坯,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哪怕是坐上了北平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一天到头也都是那副憨憨傻傻的笑模样,正经就是一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德行。
可就连段爷身边的那几个贴身伺候了多少年的跟班里边,也就只有俩人知道段爷是貌粗心细,更兼得还有一手无师自通的算账本事。身上常年带着的一把紫檀木框、白银为柱、青玉做珠的小算盘,隔一段时候就得叫段爷摸出来一回,一个人关上门嘀嘀嗒嗒用小手指上的长指甲扒拉半宿。算计出来的数目也从来都不见着动笔墨记录,全都搁在段爷心里装着。
这要是打从段爷这些年来混的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模样来看,估摸着段爷心里头这笔谁都瞧不着的账目,应该是个稳赚不赔的场面?
足足扒拉了有小一个时辰的算盘,段爷像是算明白了心里头的小账一般,伸手端过了搁在手边的茶壶倒上了一杯整好合嘴的龙井茶,美滋滋地啜了一口芳香四溢的茶水,满足地长吁了口气。
就这刚开年小一个月的功夫,明面上各路上贡的好处不算,光是替人平事、讹人短处得着的大洋。都快够段爷在四九城里悄没声地买下好几家大铺面了,这要比起当年在珠市口儿大街上辛苦一年都挣得多的好处,还不就是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这张椅子给弄来的?
要不怎么说千里当官值为财?打破了脑袋磕破了头,还不就是为了当官之后能得着的这份好处么?
一口喝干了杯中茶水,段爷顺手把那随身带着的精致小算盘揣到了肥大的裤兜里,正打算站起身招呼楼底下巡弋的跟班叫那俩刚收的姑娘一块儿上来伺候着自己。身后却是猛不盯地传来了个叫段爷听来颇有些熟悉的沙哑声音:“段爷,您那茶倒是真不错,也赏一杯给我尝尝行么?”
浑身一个激灵,段爷一身肥膘好悬都哆嗦着蹦达起来,手里头握着的茶杯也掉在了楼板上摔了个粉碎!
还得说段爷搁在小楼下边安排的几个跟班尽职尽责,屋子里茶杯碎裂的动静才刚响起,打从小楼下边已然传来了段爷一个跟班略略提高了嗓门的招呼声:“段爷,是要传后边小厨房的宵夜么?”
伴随着那声招呼传来,打从小楼的楼梯上。也传来了木头楼板被人拿捏着劲头轻轻踩踏的动静!
压根都不敢转过身子,段爷使劲咳嗽一声,吊着嗓门朝着紧闭的窗户方向吆喝道:“这会儿就吃.......”
话都没说完,段爷身后那沙哑的声音已然打断了段爷的吆喝:“段爷,您手底下人一片孝心,还是叫他们把给您预备的吃食给送上来吧!这要是不叫他们瞧瞧您在屋里啥事都没有,他们怕是也不放心不是?”
叫那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吆喝,段爷一口气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憋得心窝子都骤然一疼,这才转换了口气接茬吆喝道:“我这还觉着饿了。给送上来吧!”
利索地答应一声,段爷安排在小楼底下的跟班才隔了一杯茶的功夫,已然敲响了楼上的房门:“段爷,您的夜宵来了,我给您送屋里?”
重重地叹了口气,段爷闷着嗓门吆喝道:“门没上栓。进来吧!”
依旧是利索地答应一声,段爷身边的两个跟班手里头各自端着个巨大的托盘推门而入,先就在门口站成了个二虎把门的架势,捧在托盘下边的巴掌也是微微托着劲儿,显见得就是在托盘下头还遮掩着短枪硬火的模样。
狠狠地斜了那俩应声而入的跟班一眼。段爷压根都没好气地闷着嗓门叫道:“搁门口扎着那架势,闹妖给谁看呢?爷就是手滑打碎个茶杯,这也都值当你们这儿一惊一乍的?这要当真有个啥事,等你们跟这儿扎架势闹妖的折腾完,爷怕都叫人给侍弄成饺子馅了!”
尽管已然见着段爷安然无恙地端坐在椅子上,可段爷身边的俩跟班却依旧把算不上太大的屋子打量了一番,甚至还微微弯下膝盖看了看空荡荡的床底下,这才露出了个谄媚的笑模样,走到桌子前面放下了各自手中的托盘,捎带着将藏在托盘下的两只德造二十响别到了腰后,这才朝着段爷说道:“爷,今儿小厨房里给您备着的是刚打广东师傅那儿学来的南路蛋炒饭,正经叫个金包银的卖相,瞧着就叫人舒坦。还有一盅.......”
都没等那谄笑着说话的跟班报完了宵夜的名目,段爷已然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出去出去,跟这儿卖什么乖?爷自个儿琢磨点事儿,没开口叫你们,谁都甭上来扰了爷心思!”
眼瞅着俩跟班退出了二楼的房间,段爷只等到再听不见楼梯上的动静之后,这才仰头朝着屋顶方向说道:“这位爷,我手底下的人已然是打发走了,我这儿不出声招呼,也就没人能扰了您和我这份清净,您......出来吧?”
就像是压根都没挪动过地方一般,段爷熟悉的那沙哑声音依旧在段爷身后响了起来:“没瞧出来,段爷您还是一惜福的人物?我还琢磨着您这北平市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坐着,夜宵怎么着也得上个鱼翅燕窝、海参驼峰,闹了半天.......您就一碗蛋炒饭打发了自个儿?”
苦笑一声,段爷压根都不敢回头,只是抬手朝着上方打了个拱手:“我说这位爷。您可就甭埋汰我姓段的了!外人瞧着我姓段的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可在您手里头,我姓段的就是个蛐蛐儿,是蹦是爬也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您那儿稍微一翻巴掌,我这儿说不定小命就得玄乎.......当着您我也不说旁的片儿汤话,您来我这儿。有啥吩咐?只要是我姓段的能办的,我这儿没半句闲话!”
怪笑一声,那沙哑的声音飞快地接口应道:“段爷您还真是一场面上走着的敞亮人物,干脆!可话也说回来了,有来有往才叫人情,知恩图报的才有交情,我这儿也不能老拿捏着您办事,倒是丁点好处都不给您不是?问您一句,城外有处养地的庄院。旁边还有个多少年都不用的磨房,段爷您听着耳熟么?”
浑身又是一个激灵,段爷差不离是吊着嗓门吆喝着开了窍:“这......您.......我......”
估摸着是瞧着段爷那着急慌忙着想要掩饰、可自己也都知道掩饰不住的模样好笑,那沙哑的声音又是一声怪笑:“段爷,您在四九城外边备个窑头,有个轻重缓急的时候也能派上用场,这事儿我们不管!我今儿来也就是好心跟您说一声——您那窑头怕是废了,下回要再想备个窑头傍身。您可得记得知道您这窑头所在的人物越少越好!”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段爷却又急声开口问道:“这位爷。您是怎么知道我那窑头.......那窑头怎么就能叫人废了?我在那磨房里头养着护窑头的人物可足有二十来号,手里头还都备着短枪硬火!哪怕是窑头叫人给废了,那也多少能有人回来给报个信儿呀.......”
晒笑一声,那沙哑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段爷颇带着几分质疑的话头:“合着段爷您真当手底下养着二十来号背着红差案子的打行刀客,再弄点儿短枪硬火撑着场面,您就跟搁四九城里横着走?明白话儿告诉您。这四九城里可真有能跟您较劲、掰腕子的人物!菊社弄进四九城里茅草胡同里的那些人物,您知道来路么?”
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段爷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难以置信地低叫起来:“铁枪绺子.......是铁枪绺子的人毁了我的窑头?!这.......不能够啊!他们怎么能摸着我那窑头........”
很是不耐烦地冷哼一声,那沙哑的声音骤然间变得冷硬起来:“段爷。我这也就是办事儿的时候见着了您那窑头叫人毁了,这才在进城交差的时候顺道儿跟您言语一声,您爱信不信!就为了把这事儿给瞧明白,打从您那窑头到城外五通庙左近的林子里,生生多走了好几十里地,且耽误了我办事的功夫呢!我这儿还得紧着回去交差,捎带手的告诉您一声——巡警局大牢里头杠子三挡了我们兄弟的道儿,是您替我们兄弟处置了他,还是我们兄弟自己动手,您掂量着办吧?今儿来得匆忙,忘带了您按过手印的物件,下回一并给您补上!段爷,我这儿告辞了!”
忙不迭地朝着半空中一拱手,段爷像是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一般恭敬地连连答应着:“这位爷,您走好!您交代的事儿,我明儿.......我这就交代下边人去办.......”
嘴里头胡乱絮叨着,段爷只等到身后再没了丁点的动静,这才试探着低声叫道:“这位爷,您.......您还有吩咐没有?您要再没啥吩咐.......”
嘴里头低声唠叨着,段爷慢悠悠地转过头去,再瞧见了身后那张牙床上再没人影之后,方才重重地吁了口气,扯开了嗓门大吼起来:“来人啊!人都他妈死哪儿去了啊?”
伴随着段爷的大吼声,几个侯在楼底下的跟班顿时冲上了二楼,猛地一把推开了房门。可在瞧见屋里只有段爷一个人待着,屋里陈设也都整齐之后,方才给段爷送来夜宵的那跟班不由得疑惑地朝着段爷说道:“爷,您这是.......是不是今儿小厨房这金包银的蛋炒饭不合您好的那口儿,您吃得.......”
挥手把桌子上搁着的夜宵扫得摔了一地,段爷猛地从椅子上跳起身子,狠狠一脚朝着那说话的跟班踹了过去:“我吃你妈的蛋炒饭啊........”(未完待续。。)
ps: 昨日未更新,抱歉......
第二百六十八章 鸡飞狗跳 (上)
四九城外五通庙,论年头倒是打从明末崇祯皇帝那会儿就已然建立起来,起初倒是也有过十来年香火鼎盛的好时候。可也不知道是这五通庙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何处人物,竟然在一夜间莫名其妙地冷清下来。
等得到了大清国倒了旗号,这五通庙里最后一位庙祝眼瞅着自己再跟这庙里耗着,怕就得是个生生饿死的下场,也就悄没声把五通庙里能卖的卖、能当的当,连两扇穿眼漏风的庙门都拆下来拿斧子劈了卖了柴禾,这才收拾了到手的那丁点家当扬长而去。
已然很有了破败模样的五通庙,在经得这庙祝一翻搜刮,自然也就成了鼠兔巢穴、蛇蚁家宅。平日里大白天打从庙门口路过,瞅一眼黑洞洞大殿里那掉漆损色的五通神像狰狞模样,胆儿大的都只觉得一股子凉气打从骨头里朝外冒,血气弱的更是觉得天灵盖上冷冰冰阴寒异常,脚底下全都加紧了朝前挪动两步,走老远方才长吁一口气,自个朝着自个说一声——今儿怕得是冲撞了哪路毛神,咋大太阳天儿都觉着心头一阵阵发凉?
既然大白天这五通庙都是个叫人瞧一眼都心头发怵的地界,寻常人自然不会搁在深更半夜的去这地界熬炼胆子。估摸着铁枪绺子里倒还真有几个大致明白四九城周遭情形的人物,在大队人马汇齐之后,也就选了这人迹罕至的五通庙当了过夜的地头。
拿大刀片砍了些枯枝当了柴禾,用后边接应的人马带着的铁锅就着水囊里的存水、随身带的干粮熬了点儿糊涂粥,好赖不拘地将就着填饱了肚子。顺势拿火烧红了几个铁枪枪头,把那些流着黄水的小伤口生生烙过一遍,肖九儿领着铁枪绺子里几个稳重点儿的丁伙,捎带着自己亲自上手。差不离忙活了有一个时辰才算消停下来。
闻着四面透风的大殿里弥漫的皮肉焦臭味道,再瞧瞧那些个疼得浑身直哆嗦、可到底还是一声没吭的受伤丁伙,肖九儿禁不住一拳砸到了大殿里残破的青石地砖上!
——哪怕是接应自己的铁枪绺子丁伙身上带着的伤药,也都拿着那流着黄水的伤口没辙!这要再不下狠手整治了伤口,怕是明儿一早,这大殿里头就得多了十几个倒卧?
事到如今。也就只能使上这死马当活马医的手段了......
眼瞅着肖九儿气得眼角乱跳的模样,老徐头从铁锅里头盛了半碗糊涂粥,一边双手把那糊涂粥递到了肖九儿面前,一边借着这递送粥碗的动作遮掩,轻声朝着肖九儿说道:“掌把子的,那些个值钱的玩意儿已然都收好了!就在咱们方才歇脚的地界朝西五十步,三棵老榆树中间一棵枯槐树的底下!我在那枯死的槐树上留了个记号,是个红.......”
话还没说完,打从五通庙前四五十步远近的地方。猛地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都还没等肖九儿回过神来,打从五通庙后边,也是四五十步远近的地方,一个几乎扯破了喉咙的吆喝声也骤然响了起来:“撞窑......”
耳听得那扯破了喉咙的吆喝声还没喊完一句囫囵话便嘎然而止,肖九儿一把打飞了老徐头送到自己眼前的粥碗,扯开嗓门吆喝起来:“有冤家上门撞窑口,兄弟们抄家伙招呼着!”
话音落处,聚在五通庙大殿里歇息的铁枪绺子丁伙全都跳起了身子。抓起搁在各自手边的称手家什冲出了大殿,依靠着五通庙周遭那残破的围墙半蹲了下来。瞪大了眼睛扫视着周遭的动静。
而在五通庙院墙外边,却又再次响起了两声枪响和好几声惨叫。没隔得片刻功夫,一个佝偻着腰身的黑影已然跌跌撞撞地从没了大门的五通庙庙门处撞了进来,刚迈过了那道足有人膝盖高矮的门槛,那佝偻着腰身的黑影便猛地一头栽倒在地,挣扎着嘶声嚎叫起来:“掌把子的......外边叫人裹着了.......全是人......”
都不必肖九儿开口。两个半蹲在五通庙庙门口的铁枪绺子丁伙已经猫着腰凑到了那栽倒在地的黑影身边,一人拽着一条胳膊地将倒在地上的同伴拖到了已然熄灭了篝火的大殿中。借着从压根都没了窗户扇的窗口透进来的丁点星光,肖九儿一眼便瞧见了倒在地上的那铁枪绺子丁伙几乎叫人拿刀豁开了的半张脸!
大口喘着粗气,后腰子上还叫人拿小攮子开了俩窟窿的铁枪绺子丁伙眼见着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但却依旧挣扎着朝肖九儿直着脖子叫道:“掌把子的......外边裹着咱们的是.......是兵......”
一把抓住了那铁枪绺子丁伙胸前衣襟。肖九儿瞪圆了眼睛急声问道:“你没瞧错了?是兵?”
挣扎着点了点头,叫肖九儿抓住了胸前衣襟的铁枪绺子丁伙连眼神都涣散开来,可嘴里却还不停地嘟囔着:“是兵.......穿着号坎官衣......是兵.......”
将信将疑地松开那渐渐没了生息的铁枪绺子丁伙胸前衣襟,肖九儿猛地回手从腰后边抽出了轻易不用的一支六轮手枪,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五通庙残破的院墙后,微微从院墙后露出了眼睛瞧着黑暗中已然隐约可见的人影,口中大声朝着那些隐约可见的人影试探着吼道:“是哪路的来撞我铁枪绺子的......”
都没等肖九儿把平日里江湖上盘道的话头喊完,打从五通庙院墙外已然响起了好几声枪响。也都不知道那些在黑暗中围住了五通庙的人物到底是不是当真的官兵,枪响得倒是挺快,但枪子儿却全都打得丁点准头没有,有一颗子弹愣是打到了五通庙的屋顶上,把五通庙屋顶上原本已然残破的青瓦给打得迸飞起来。
猛地一缩脖子,肖九儿后颈上的汗毛都在这一瞬间立了起来!
搁在口外商道上劫掠多年。肖九儿也算得上是铁枪绺子里颇有见识的人物,一些个本钱厚、护卫多的商队里头使唤长、短枪硬火的人物,肖九儿也算得上司空见惯,耳朵眼里一听枪响就能知道把那护卫手里的家什到底是啥玩意猜个大概齐。
就方才这七八声枪响,一听就知道是汉阳造的枪声。而能在这四九城左近周遭配上一水儿家什的人物,除了四九城中的军警之外。恐怕就再没旁人。更何况寻常的商队护卫、打行刀客手里的硬火家什,那可都是花了真金白银从溃兵手里收来的,平日里都只拿着当个唬人的招牌使唤,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舍得搂火听个响动,哪儿就能有这么败家子似的手笔,连对家的人影都没瞧清楚在哪儿,这就放枪壮胆?!
深深吸了口气,肖九儿索性把头埋在了残破的墙垣后面,亮开了嗓门大声吼道:“外边是哪位官面上的爷们?铁枪绺子打从四九城旁借道歇身。没能当面拜过了码头、请过了安泰,是我铁枪绺子礼数不周了!外面官面上的爷们真要怪罪我铁枪绺子,那也得容着我铁枪绺子有个补过的机缘不是?还请外边爷们开个金口,说个山高水低分量、人情长短尺寸?!”
嘴里头吆喝着江湖场面上的套话,肖九儿却是连连朝着身侧周遭半蹲着的那些铁枪绺子丁伙打着手势,招呼着他们都聚拢到了自己身边,这才趁着喊完了一段场面套话之后,压着嗓门朝那些聚拢来的铁枪绺子丁伙说道:“今儿这事由怕是难得善了。一会儿把人分成两拨,伤重的兄弟先打从庙门口朝外撞出去。能冲多远冲多远,谁也都不许回头!剩下的人跟着我,打从庙后头闯!”
耳听着肖九儿的吩咐,刚凑拢到肖九儿面前的老徐头却是低声朝着肖九儿应道:“掌把子的,这外头到底是个哪路人物,咱们还都不知道!这要是万一能糊弄过去.......掌把子的。这趟买卖真要是折损了这么多兄弟,怕是回去了窑口之后......”
拿手里头的转轮手枪朝着院墙外一指,肖九儿压着嗓门打断了老徐头的话头:“这外头的人物指定就得是四九城里那位段爷的人马!要不然,四九城周遭左近压根就寻不出哪路人物能有这么多长枪硬火!听我的,撞出去的兄弟直奔四九城外五十里的大车店聚齐......”
都还没等肖九儿把话说完。打从五通庙外的黑暗之中,猛地传来了一声破锣似的吆喝声:“有埋伏.......”
吆喝声起处,也都不知道那些个五通庙外拿着长枪硬火的军警撞见了怎样的情形,好几支长枪硬火居然都朝着五通庙外边的方向打了起来。而在几声长枪硬火的枪声响过之后,好几个鬼哭狼嚎般的叫嚷声,也在稍远些的黑暗中响了起来:“他娘的.......可是打着了我了唷.......”
“是硬茬儿!先避过了........哎呀.......”
“谁这会儿敢耍滑溜肩,赛爷我手里的家什可不认人!”
侧耳听着五通庙外的黑暗中传来的纷乱动静,肖九儿猛地伸手抓住了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老徐头:“听外边的动静,怕是还有另一拨人撞到了那些军警的阵势上了!趁着这档口,招呼兄弟们一股劲朝着外边闯!”
微微一个愣怔,老徐头急声朝着肖九儿问道:“掌把子的,咱们朝哪边闯啊?”
用力掰开了转轮手枪的击锤,肖九儿狞声低喝道:“方才哪儿响枪就朝哪儿撞,既然能有个裹乱的场面,那咱们就给他添把火,叫他们好好乱上一回!”(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鸡飞狗跳 (下)
天都还没亮,城墙旁边一家只有三五付座头、十好几张长凳的小茶馆门外,已然聚拢了好几个茶客,差不离就是举着拳头砸开了茶馆的大门。
催拔着通红着眼睛、显见得也是一宿没睡好的茶馆小老板赶紧的捅开了灶膛烧了开水冲一壶高沫儿,都还没等那高沫儿在开水里打过了两个旋子,就已然急三火四地各自倒上一杯只带了丁点茶味儿的白水,彼此间拱手作揖地拉扯开了话头:“老几位,昨晚上城外边那动静,您老几位听见没有?”
“我这耳朵也不背,响了那么长时辰的枪,我哪儿就能听不见呀!”
“您几位算是听见,我可当真都算得上是瞧见了!”
“嘿.......您家里头左不过也就住一间大杂院里的屋子,大白天站房顶上也都瞧不着城墙外头的动静不是?昨儿后半夜城外边响枪响成了一锅粥,您倒是拿穿墙法瞧见的不是?”
“我这儿可真没跟老几位吹牛!您几位瞅瞅,这是什么?”
“这是......唷......枪子儿?!”
“见着了吧?昨儿后半夜响枪的档口,我正坐炕上裹着被子、竖着耳朵听动静,这枪子楞就是打从我那房顶上掉下来了,刚巧就掉在我眼面前直打旋子,摸着还烫手呢!您老几位要再不信,一会儿跟着我家去,我那房顶上叫枪子打出来的窟窿我都还没堵上呢!”
“您可就甭提您那房顶了!见天儿的漏雨飘灰,大窟窿拿毛毡盖、小洞眼使臭胶堵,谁知道哪个窟窿才是昨儿晚上叫枪子儿打的?”
“唉唉唉......您二位这话可唠远了吧?这儿说昨晚上响枪的事由,您二位倒是扯上房顶了不是?我说老几位,知道昨儿晚上放枪的主儿是谁么?”
“唷......这可还真说不好了.......您家里不是有亲戚就在城门口当值呢?敢情您知道?”
“我这儿倒是也赶早听我那远房侄子下值的时候说道了几句,可也都做不得准。我这儿也不敢胡说,免得话说多了传出去招惹是非.......”
“嗨......都是多少年的老街坊邻居,谁嘴上还没个把门的?啥该说啥不该提,大家伙心里都有谱儿。您赶紧的给说说!?”
“得嘞,这也就是您老几位要听这故事,换了旁人。我可一个字儿都不能提!这事儿.......且不简单呐!就昨儿后半夜档口,巡警局段爷领着足足小二百号巡警,全都带着硬火家什出了城门!等他们过去了没小半个时辰,刚占了珠市口儿大街地盘的那位赛秦琼,也领着足足百十来号青皮混混搭梯子爬城而出!再等得他们这儿出去了有半个时辰的模样,城外面可就响枪了!”
“这......这叫个什么场面呀?赛秦琼跟段爷叫板,上城外面火并?借他八个胆儿也都不能吧?再者说了,就那些个街面上的青皮混混,平日里见着了巡街的小警察。差不离都得点头哈腰的奉承着,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哪儿就能这么豁得出去跟巡警厮拼?”
“哪儿跟哪儿呀?您倒是等着我把话说囫囵了再揣摩不是?等得枪响停了过后没多久,段爷和赛秦琼也就都领着手底下的人回了城里,眼瞅着就少了好几十号人丁!跟着他们回来的还有好几辆大架子车,车上可全都是......全都是尸首!”
“我的皇天.......这是段爷和赛秦琼手底下的人出城跟人硬碰硬去了?死伤了这好些人,四九城里今儿还不得炸了营?”
“谁说不是呢!听我那远房侄子说,昨儿晚上跟段爷和赛秦琼的人马厮拼的。是口外的一股绺子,足有小一百号人丁。本打算是在四九城里绑个大户勒索钱财。可没想到踩盘子的时候露了马脚,这才叫段爷和赛秦琼的人马给盯上了!”
“口外的绺子奔四九城里发财?这可倒真算是个新鲜事儿?就这刚开年的档口,哪家买卖铺面、大户人家也都是拿钱出去办货做买卖,家里头哪儿能有存着的多少现钱呀?!这口外的绺子还真是......四九城里的买卖路数都还没闹明白,这就想撞了四九城里发财?”
“可见得还得是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听说那绺子里小一百号人丁全都叫段爷和赛秦琼的人马给裹住了下死手。也就有十来个命大的主儿趁黑溜了,算是活了条性命!其他的......”
“这世道可不就这样么?人心不足蛇吞象,光想着嘴不顾肚子,没有金刚钻都想着兜揽瓷器活儿。到了可好,命都搭进去了。怨谁呢?!”
这边厢有四九城里听见了昨晚枪响动静的住户议论纷纷,生生就折腾得被议论着的段爷和赛秦琼脸对脸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就昨晚上那场乱仗打下来,且不论铁枪绺子里的人朝外撞的时候弄死了多少巡警和赛秦琼手底下的青皮混混,光是巡警和那些个青皮混混之间一阵乱打,已然就叫赛秦琼手底下的青皮混混躺下了七八个,原本把五通庙裹得紧紧的铁桶阵也就此松动开来。
再等得铁枪绺子的丁伙亡命朝着五通庙外面一冲,树林子枪声不断、刀光四起,惨叫哀号此起彼伏。好容易等场面消停下来一瞧,铁枪绺子里的丁伙生生跑了十好几个,巡警和青皮混混倒是死伤了好几十,连段爷胳膊上也都不知道叫谁摸黑赏了一枪,擦着胳膊上的骨头穿了个窟窿眼!
而赛秦琼也好不到哪儿去,也都不知道是四九城里的巡警还是铁枪绺子的丁伙下的手,赛秦琼脸上愣是叫赏了一记狠的,刚好把赛秦琼一只耳朵给削下来还不算,捎带着愣是把赛秦琼的肩胛骨给劈裂开了三分!
坐在四九城中红伤大夫的刚叫硬砸开了门的医馆里边,段爷捧着用布兜儿吊着的左手。拧巴着脖子朝赛秦琼喝道:“我说赛爷,我要不是认识您这么多年,我都真觉着您昨儿晚上是领人出城给我挡横的?!原本我手底下的人都已然把要拿的人犯给包了饺子,可叫您手底下那些个青皮一撞,生生就把我这瓮中捉鳖的局面给搅合成了一锅粥!这事儿.......您给我说道说道?”
敞怀披着件大袄,赛秦琼疼得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可话里头却丁点软和的意思也听不出来,一样是拧巴着劲头朝段爷冷笑道:“段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许您半夜上城外边办差,就不许我们兄弟出城办事?明白话告诉您,您拿着的那活口我可瞧见了,架子车上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玩意也都叫我手底下兄弟看了个明白!就那些个玩意,可都是我平日里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贴身体己,您横是不能就这么揣了腰子?”
眼睛一瞪,段爷像是叫火烧了屁股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赛爷。您可还真敢红口白牙的当面胡吣?!那些玩意可都是爷一件件从......从.......”
眨巴着眼睛,段爷像是猛然间想起来赛秦琼与菊社也有勾连一般,吞吞吐吐地止住了话头。
只一看段爷语塞的模样,赛秦琼顿时来了精神,几乎是直着脖子嚷嚷起来:“段爷,您自个儿的物件都说不出个来路,这可真不成话了吧?您还甭说我赛秦琼不仗义,瞧着您好歹也算是在这事由上沾了手。找到的物件里您挑个一两件拿着玩,旁的您还给我就得......”
狠狠一口唾沫啐在了赛秦琼脚尖前面。段爷差不离都忘了胳膊上还留着个枪眼,晃着膀子便朝赛秦琼撞了过去:“姥姥!那些个物件的本主儿就是段爷我,哪儿还轮得着你跟这儿起哄?麻溜儿给我滚!要不然,惹段爷我一个不高兴,立马平了你那二尺五高的杆子!”
毫不示弱地犟着脖子,赛秦琼下意识地伸手朝着自己后腰上摸了过去。口中也是高声叫骂道:“放屁!甭瞅着你姓段的搁场面上装得人模狗样儿,私底下你啥样,可着四九城里谁不明白?!把你赛爷我惹毛了,把你这些年暗地里干的那些事儿朝着外边一捅,四九城里可有的是人等着抓你姓段的小辫子治你!你还甭跟赛爷这儿耍横。赛爷手里头就有你当年干那些破事儿的铁证!”
一见着赛秦琼朝后腰上摸,段爷慌忙扭头奔着搁在旁边桌子上的盒子炮扑了过去,嘴里下意识地叫嚷道:“来人呐......”
听见段爷叫人,在后腰上摸了个空的赛秦琼顿时慌了手脚,同样扯开嗓门吆喝起来:“人都死哪儿去了!?”
耳听着段爷与赛秦琼的吆喝叫嚷,原本就在进城后分成了经纬分明的两拨、隔着几辆大架子车隐隐对峙的青皮混混与巡警全都炸了营,抄家伙亮嗓子地摆开了火并的架势。尤其是几个段爷与赛秦琼平日里带在身边的贴身碎催,更是不管不顾地朝着那红伤大夫的医馆里抢了过去。
估摸着是瞧着自己这边人数少,家伙什也压根都比不过那些荷枪实弹的巡警,一个赛秦琼平日里带在身边的跟班也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火性,猛不盯地从腰子里抽出来两颗黑黝黝的手榴弹,二话不说便把拉线拽在了手中,直着脖子叫嚷起来:“再有一个动弹的,今儿咱们就一拍两散伙!”
一片混乱的叫嚷声中,反倒是那红伤医馆里的大夫镇定自若,很有些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了刚用在段爷与赛秦琼身上的家什、零碎,这才朝着屋子里已然各自攥住了德造二十响与一张四方凳子的赛秦琼拱了拱手,平心静气地和声说道:“我说二位爷,您二位要是当真要在我这小小医馆见个真章,那我这儿可先跟您二位告个罪,先领着我这一家老小出门了给您二位腾地方?您二位要还嫌弃我这儿地方窄小,那出门朝北一拐,走不了一壶茶的功夫,您二位上四九城里最热闹的那条街上厮拼去,也好给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诸位爷们开开眼?”
耳中听着那红伤大夫不阴不阳、不软不硬的一通挤兑言语,像是两只斗鸡般互相瞪着眼的段爷与赛秦琼倒是在转眼间便觉出来了那话里头很有点不对劲的意思。
搁在四九城里算计起来,官面、黑道、洋人自然是得罪不起,可寻常老百姓里头也都有些不能得罪的人物!
就像是眼面前站着的这红伤大夫,都甭管是专门吃一口刀头舔血饭的打行刀客,还是离不得耍枪弄棒活计的六扇门人,谁也都免不了有求着红伤大夫的时候。更兼得这红伤大夫在医药行里从来都是独树一帜,旁的病一概不瞧,单就一门心思在这红伤上头琢磨较劲。一模一样血糊糊刀口,一贴药里多一味、少半分的敷上去,有人能七天见着好,有人得一辈子拄拐,全都在这红伤大夫一抬手的功夫里面,正经叫人不拿人、手艺拿人!
也就因为这样道理,四九城中红伤大夫在寻常街坊面前从来和和气气,可在这些个偏行人物面前却从来高人半分!
真要是得罪了眼面前这红伤大夫,那日后再又求着人家的时候,那可说不好得遇见个怎样情形?!
泱泱地垂下了手里拿捏着的家什,段爷与赛秦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红伤医馆外边叫道:“都先消停着!”
乍然间得了截然相反的两句吩咐,拥在红伤医馆外边的巡警与青皮混混们全都是一个愣怔,但在有几个心思快些的人物打量了几眼红伤医馆的招牌之后,红伤医馆门外拥挤着对峙的巡警与青皮混混们,却又全都在彼此同伴之间的窃窃私语声中安静下来.......
眼瞅着红伤医馆外边的场面已然安静下来,段爷很有些费劲地将提在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朝着腰后一别,这才朝着同样放下了那张四方椅子的赛秦琼叫道:“赛爷,今儿晚上这档子事儿,咱们也都不急在眼面前这会儿掰扯!您要乐意的话......咱们去老地方说道?”
只是微微一楞神的功夫,赛秦琼已然明白段爷所说的老地方便是四九城中那座四九城中废弃的宅院,当下便是一点头:“段爷,这事儿我且先依着您!只不过......天可快亮了,见着天光之前,咱们要是掰扯不明白城外边那事由,那大家伙可都没个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竹篮打水
只裹着一件缎子面儿的空筒棉袍,光着脚趿拉着两只老棉鞋,连屋子里的暖炉都顾不上叫人捅开烧旺,左之助胜政已然在菊社后边的书房里坐了小两个时辰,可都还没觉出来一点儿冷?
也都甭管是菊社里头那些挂着中国人名字、骨子里却是正经日本人的暗桩,还是那些个花钱买通了随时朝着菊社里边传送消息的地理鬼,后半夜的时候几乎是前后脚地撞到了菊社后院的小角门,倒是把个随时看守在小角门后边的菊社伙计吓了一跳——这得是出了多大的事由,才能招惹得菊社藏在四九城里的暗桩、地理鬼轮着番儿的递消息?
还都是照着菊社里早早订下的规矩,左之助胜政立马就被看守后角门的小伙计从热被窝里叫了起来。胡乱披了件衣裳,再拿凉水擦一把脸驱散了瞌睡虫,左之助胜政瞪着一双红眼睛看着送上门来的消息,当场便拍了桌子.......
真要是细细数算起来,早在大清国时候日本人和老毛子打仗那会儿,日本就派出来不少明面上挂着商人、学者招牌的间谍,腰子里揣着金条、银票,大车里装着硬火家什,在白山黑水之间与那些啸聚山林的土匪、胡子搭上了道路,撺掇收买着不少的土匪、胡子充任尖兵侦查老毛子的兵力部署与调动,有时候甚至还纠集起来袭击老毛子的军用物资运输队。仗着是白山黑水之间的地理鬼,这些个被日本人拿钱、拿枪收买了的胡子愣是把老毛子的军队折腾得叫苦不迭。
虽说后来日俄战争结束,大清国也都倒了旗号,可那些个在中国地面上捣鬼的日本人却从来都没消停过!
自打菊机关盯上了打从四九城里前往口外的这条驼道之后,像是铁枪绺子这样人钱不认人的盗匪,自然轻而易举地叫那些腰子里揣足了金条、大洋的日本人收买下来。
照着左之助胜政心里头琢磨的。原本是打算叫这刚被收买下来的铁枪绺子进了四九城中,先朝着火正门中人下了黑手,好求个斩草除根,捎带着再把段爷悄悄藏起来的那点体己洗劫一空,这才好叫断了后路的段爷不得不死心塌地傍着菊社厮混。可没想到这铁枪绺子里的丁伙虽说是收了菊机关的好处,也都照着左之助胜政要求的进了四九城。但这才不到小两天的功夫,就已然叫段爷手底下的人瞧出了来路门道?
要不然,这段爷和赛秦琼怎么就能大半夜的领着手底下的人马急匆匆出了城?!
也差不离是到了这时候,左之助胜政才猛地想起来个古怪事由——怎么昨儿一天就没见着齐三爷在自己跟前露面?
照着平日里齐三爷对自己的巴结做派,哪怕是打发齐三爷去洗刷个娘儿们的净桶,那齐三爷都能在伺候完了差使之后,屁颠屁颠地奔到自己跟前,一五一十地把刚伺候完的差使掰扯个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全须全尾地把当年大清国内务府敬事房太监的模样演示一回!
可怎么在接应了与铁枪绺子丁伙碰头协助的差使之后。齐三爷反倒是一去不见踪影?
一边打发了菊社里头得力的伙计去寻齐三爷,急匆匆坐到了书房里的左之助胜政面前一边不断地接到了打从外边传来的消息。等得城墙外边骤然响起的枪声隐约入耳,左之助胜政顿时又是狠狠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不用问,这肯定是段爷手底下的人马与铁枪绺子丁伙对上了阵势火并起来!
可为啥枪声响起来的方向却是城外五通庙?
照着自己交代的路数,铁枪绺子丁伙不是该先奔了昌平灭了火正门中一应人丁,这才转道朝着段爷悄悄安排下来的窑头动手?
都还没等左之助胜政琢磨这里头的路数门道,几个出去寻找齐三爷的菊社伙计已然回报——在茅草胡同里铁枪绺子丁伙安身的宅院中寻着了齐三爷,整个人都叫捆得跟个湖州粽子一般、堵着嘴扔在墙角。估摸着是捆着的时候太长。再加上夜里头冷风一冻,再被菊社伙计寻着的时候。齐三爷已然只剩了一口气儿,任凭菊社里头伙计如何推搡拍打,却也只能大张着嘴朝外边倒气,一句话也都说不出来......
无可奈何之下,找着了齐三爷的菊社伙计只能把剩下来一口气的齐三爷搭回了菊社,再烫热了一壶烧酒给齐三爷勉强灌了下去。老半天之后才见着齐三爷那冻得惨白的脸上好歹见了点儿人模样。
等得这通功夫耽误下来,送到左之助胜政书房里的消息已然是段爷与赛秦琼带着几辆大车回了四九城,眼下正搁在四九城里红伤医馆治伤......
抬眼看了看身上胡乱裹着件菊社伙计白天迎客时穿的棉袍、半瘫着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齐三爷,左之助胜政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低沉着嗓门朝刚刚缓过来一口气的齐三爷叫道:“齐君。你......怎么会被那些人捆起来的?”
虚弱地抬起了眼睛,齐三爷有气无力地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左之助先生,我也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昨天我来菊社的时候,是您手下人吩咐我去茅草胡同里的宅院,替那些个铁枪绺子的人打个下手、指个道路好叫他们去收拾了火正门里剩下那些人!可我......我可也真不知道您是怎么吩咐那些铁枪绺子的人物的?我只能是照着他们的说的,领着他们去城外看过一处庄院,再回了四九城中取了家什,然后......然后......”
似乎是身子里头淤积的寒气作祟,齐三爷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鼻涕眼泪地糊了一脸,一时间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皱着眉头,左之助胜政瞧着齐三爷脸上那副肮脏狼狈的模样,脸上嫌恶的神情愈发的浓厚!
如果那些铁枪绺子的丁伙能够照着自己制定的计划一步步实施。那么一切叫自己算计好的事由都该是滴水不漏——火正门灭门、段爷走投无路,而口外驼道上也多了一支能够通晓地形地貌的武装力量。假以时日,只要能够把那条不断变化着的驼道摸得明白,那么菊社将会成为一只稳稳蹲踞在蜘蛛网中央的蜘蛛,随时能够根据四散的蛛丝上传来的动静猎杀目标!
可是现在.......
这些该死的中国人,真是一个都信不过!
略略提高了声音。左之助胜政朝着书房门口两个将齐三爷搭进来的菊社伙计叫道:“把他弄出去!再去做些准备,有些事情.......还是只能靠我们自己!”
耳听着左之助胜政吩咐菊社伙计的话茬,两个菊社的伙计粗鲁地架起了依旧瘫软着身子的齐三爷,飞快地将依旧有气无力的齐三爷搭出了左之助胜政的书房。而在书房门外,菊社里头新挑出来的管事却是悄没声地走进了左之助胜政的书房,翻手关上房门之后,方才朝着阴沉着面孔坐在书桌后的左之助胜政用日语低声说道:“左之助君,一定要在这个时候么?”
看着垂手站立在书桌前的菊社管事,左之助胜政很没好气地同样用日语哼道:“难道就这样放弃了我们的计划吗?!”
微微一鞠躬。菊社管事沉吟片刻,方才朝着左之助胜政恭声应道:“左之助君,现在的局面,恐怕在天亮之后,一些消息就会被传遍整个北平城!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火正门中的人物,肯定会有所警觉!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出动菊社中的人员,万一在短时间内处置不了火正门那些人。再闹出来太大的动静,恐怕......左之助君。这样会不会有一些冒险?而且.......”
抬眼看着站在书桌前的菊社管事欲言又止的模样,左之助胜政压着嗓门低叫道:“有什么话,就痛快的说出来吧!”
再次一鞠躬,菊社管事也同样地压低了声音:“虽然不知道巡警局的段爷是怎样得到了铁枪绺子袭击他的庄院的消息,可是这个消息被传递到段爷耳朵里的时间,却是异常的凑巧。如果从这一点来判断的话。是不是有人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眉头微微一挑,左之助胜政微微坐直了身子:“你是说火正门的那些人?”
用力摇了摇头,菊社管事低声应道:“火正门的那些人,充其量不过是一些所谓的江湖人士。即使是有一些能耐,可他们现在也都被那场大火弄得自顾不暇。应该是不太可能有时间、有能力来盯着我们的!我是担心......左之助君,在北平城中,我们的大敌始终是那些那些反日分子,还有民国政府里的人!就在我们处理南沐恩那件事的时候,您不是也亲眼见过一些奇怪的人吗?”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左之助胜政沉吟着说道:“是说那些在黑狱中的人吗?应该是民国政府军方的背景.......难道是他们?!”
“很难说得清楚!可是一旦被那些人盯上,那么对我们的许多工作,都会带来许多的麻烦吧?左之助君,请您无论如何慎重的再次考虑吧!火正门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些挡在我们道路上的小石子,而那些巨大的绊脚石和陷阱,才会对我们造成致命的威胁啊!”
“难道就这样放过火正门里那些人?!”
“只是暂时的置之不理而已!等目前北平城中的动荡略微平息一些之后,我们随时可以处置火正门!他们的堂口已经被火烧了,即使是想翻身,恐怕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有一些道理吧......吩咐下去,针对火正门的行动暂缓,但要随时警惕我们身边可能出现的那些眼睛!”
“哈依!”(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一章 积毁销骨 上
天sè大亮的时候,四九城里但凡是开了门的茶馆里头,全都是挤得满满当当议论昨晚上城外边枪响故事的四九城爷们。尤其是那些跟城外五通庙就隔着一堵城墙的四九城爷们,全都是刚进茶馆里头就叫一帮子平rì里相熟的爷们簇拥到了茶馆里最好的一副座头上。屁股才刚沾了长条凳子,茶博士已然送过来一壶上等好茶,搁茶馆外边新买的点心也都冒着热气放到了茶壶旁边!
叫这么殷勤小意儿伺候着,哪怕是平rì里再喜欢拿乔的主儿,也都只能拱手谢过了围拢在身侧周遭的四九城爷们,这才就着一壶热茶边吃点心,边把昨儿晚上听着的动静加上几分自个儿的揣摩,眉飞sè舞、添油加醋地给在场诸人倒了个底儿掉。
老话都说一本《三国志》,世上千人传。有能把一本《三国志》说得活灵活现、全须全尾的,自然就能有说出来关公战秦琼故事的人物。也就是喝过了两壶茶的功夫,四九城茶馆里头传出来的昨儿晚上城外响枪故事消息已然有了七八个模样,一个个还都不重样。有两位说昨晚上故事的人物凑巧在一家茶馆里碰了头,全都咬牙瞪眼、赌咒发誓地掰扯自己说的那故事才是最最顶真,话赶话说到后来好悬就得在茶馆里动起手来!
也就在茶馆里扯闲篇的那些个四九城爷们正聊得热闹的时候,都不知道是打哪儿冒出来几个手里抓着牛骨头趿拉板儿的叫花子,晃悠着串在牛骨头趿拉板儿上的串铃铛吆喝开了大口落子莲花落(注1):“打响板儿摇串铃,言事说与诸位听!京城豪杰本姓段,珠市口儿起出身。巡jǐng局里金交椅,四平八稳镇京城。先挑拍花匪人窟,再斗铁枪绺子贼!夜半城外枪声起。段爷英勇显威风!拿得贼人班师转,为免扰民歇废园!更有豪杰义气重,两肋插刀赛秦琼。呼朋唤友助拳去,赴汤蹈火不迟疑”
耳听着那些个堵在茶馆门口的叫花子吆喝的大口落子莲花落,方才吹牛吹得正起劲的四九城爷们顿时觉着叫人扫了面子、抢了风头,抬手便抓起面前盘子里已然凉了的点心朝着那些个叫花子砸了过去。口中兀自吊着嗓门吆喝道:“搁这儿胡吣什么呢?知道不知道这故事来由的就敢张嘴编排莲花落?留神有沾上事由的人物听见你们那胡吣,讨不着吃喝还得讨顿打?!还两肋插刀赛秦琼?那两刀倒是插谁肋巴叉上头了?”
利索地哈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点心朝怀里一揣,那几个拍打着牛骨头趿拉板儿的唱大口落子莲花落的叫花子中,一个瞧着能有四五十岁、隐隐像是个叫花子把头的主儿先是朝着茶馆里诸多喝茶听故事的四九城爷们唱了个四海诺,这才呲着一口烂糟糟的黄板牙应道:“谢谢您这位爷赏饭吃嘞!我这儿还得跟您这位爷回禀一声,平rì里花子行唱个大口落子求布施,说个稀奇故事也就图着能叫诸位爷们开心了多赏几个。可方才伺候着诸位爷们的这段儿,那可一个字儿虚的都没有,全都是实打实的大实话了您呐!”
眼见着那叫花子把头信誓旦旦的模样。聚在茶馆里喝茶听故事的四九城爷们倒是全都来了兴头?
就四九城里这些个花子行里的伸手大将军,虽说是因为年景不济、世道不靖而人数众多,可在这其中能唱一口大口落子莲花落的人物倒还真不多。
大口落子莲花落原本就没个有定数的词儿,全都是走到了哪家铺面门口,打着牛骨头趿拉板儿的叫花子张嘴就来。三五句大口落子莲花落的词句里,差不离就得把人家买卖的字号、卖的啥玩意,甚至是掌柜的名姓都得镶嵌其中,末了还得有十好几句不重样的吉祥话可着劲儿洒出来。这才能哄得人家买卖家掌柜高兴,多了没准能有几十个大子儿。少了也能饶几块新蒸的苞米面儿干粮!
可也就因为这叫花子唱大口落子莲花落时随心所yù,好听的吉祥话也都是张口就来,正经就是见着药铺说病、瞧见棺材盼死,谁也都知道这叫花子唱的大口落子莲花落只能听个乐儿,谁也都不拿着这大口落子莲花落当真!
嬉笑着打从桌上点心盘子里抓起一块点心,茶馆里头一位多少还算得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摇晃着捏在手里的点心。曼声朝着那叫花子把头笑道:“嘿啥时候花子行里也出来铁齿铜牙的人物了?一个唱大口落子莲花落的主儿都敢说自己唱的是大实话,今儿早上这rì头是打西边出来的不是?来,爷赏你块点心,给爷把你方才那段儿翻过来唱一遍!”
依旧是哈腰唱了个四海诺,那叫花子把头模样的半老汉子却是飞快地接口应道:“这位爷。我是真想得着您手里那块点心!可今儿我唱的这段词儿,真真儿的就是大实话,改一个字我可都对不住段爷昨儿晚上玩了命的剿了铁枪绺子!您诸位要不信我唱的这段词儿反正那废了的院子离着这儿也不远,您诸位这会儿去瞧瞧,自然就能得着个眼见为实!我可还跟您诸位絮叨一句,要瞧这场热闹可得赶紧的,这说话的功夫,没准段爷可就把人犯、贼赃押到巡jǐng局去了!”
将信将疑地看着那叫花子把头模样的半老汉子,也都不知道是茶馆里头哪位好热闹的四九城爷们猛不盯地吆喝起来:“左不过就是一碗茶功夫就能走到那废园子,要不然我说诸位老少爷们,咱们瞧瞧去?”
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从来也都好瞧个热闹。赶上早些年菜市口秋决人犯,满城的爷们都顾不上吃一口早饭,全都是赶早去占住个能瞧明白热闹的好地界,宁可一尿憋得尿在裤裆里,那也不能有少瞧了一眼热闹的事儿出来!
才一听有人挑头说话。茶馆里聚着的四九城爷们顿时乱哄哄叫嚷着应和起来:“瞧瞧去!光听着人说嘴,哪儿能有自己瞧一眼来得痛快、实在?!”
“说得就是!这铁枪绺子我可都听人走口外做买卖的朋友说过,正经算得上是口外商道上的硬茬子,手里头可当真有不少人命搁着!能叫段爷拾掇下来这段爷还当真是说着练着——真把式!”
“方才听着还有珠市口儿大街上新戳了杆子的赛秦琼帮手不是?要真有了这档子事儿托着,怕是rì后四九城里戳杆子的人物里边,赛秦琼就能坐上头把交椅了?”
乱纷纷的议论声中。原本聚拢在茶馆里的四九城爷们转眼间走了个干净。谁也都没再留神那叫花子把头模样的半老汉子瞧着眼前情形,很是得意地低头一笑,这才打着手势招呼着另外几个叫花子扭头朝着另一处人多扎堆儿的地方走去
无独有偶,在四九城中不少茶馆门前,全都有一些个唱着大口落子莲花落的叫花子,异口同声地唱着同样的词儿、说着一样的话,逗引得不少好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朝着段爷与赛秦琼待着的废园子走去。打从四九城中四面八方涌向了废园子的四九城爷们,生生就把能通往那废园子的各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都还没等那些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走得离废园子太近,一些个殿后望风的巡jǐng与赛秦琼手底下的青皮混混已然觉出来不对。忙不迭地扭头撞进了废园子里边,朝着依旧在废园子中剑拔弩张对峙着的段爷与赛秦琼通报了消息。可才把这消息说完,废园子外头已然传来了不少四九城爷们的吆喝声:“这么多巡jǐng拢着场面这场热闹是真有的瞧了!”
“地上有血,可还不老少呢!段爷昨儿晚上可见得是跟那铁枪绺子见了真章!”
“我说八癞子,哥哥我还真没瞧出来,你还是一豁得出去的主儿?怎么着,跟哥哥我好好说说,昨儿晚上跟着赛秦琼赛爷出城跟铁枪绺子厮拼。是怎么个故事?”
面面相觑地对望一眼,段爷与赛秦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对方叫嚷起来:“这他妈的是你招来的人不是?!”
也都还没等对方回答。废园子围墙外头已然传来了一阵阵逐渐变得整齐的吆喝声:“段爷,人物啊!”
“段爷,好样的!”
“赛爷,出挑拔份儿!”
阵阵叫好声中,有好事的四九城爷们手快心思活,已然从废园子左近的杂货铺里寻来了新年时候没卖完了的万响鞭。二话不说便点着了引线。再过得一会儿,居然就有响器班子心急慌忙、缺笙少笛地在围墙外头折腾出了动静。竖着耳朵细细一听,赫然便是从秦王破阵乐里头改出来的喜庆折子——将还朝!
狠狠地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段爷愤愤地拧着嗓子低声叫骂起来:“扒灰撞见亲儿子、喝粥咸菜爬盐蛹(注2),这他娘的越不想叫人知道。越是叫人瞧个底儿掉!我要能寻着这是谁跟我这儿嘬出来的这场面,我我他妈”
冷着一张脸,赛秦琼也是恶狠狠地咬着牙哼道:“这回这买卖生生就叫折腾成了个夹生的场面!我他妈这是撞了哪路丧门神了”(未完待续……)
PS:注释1:莲花落源于唐、五代时期的散花乐,宋代流行于民间。清朝乾隆时期出现职业莲花落艺人,并与另一种曲艺方式‘十不闲’合流。慈溪曾召民间著名莲花落艺人入宫表演献技,并将十不闲莲花落赐名太平歌词。通常职业艺人所唱的莲花落被称为小口莲花落,而乞丐在乞讨时唱的莲花落则被称为大口落子或是大板落子。其中技艺高低,自不可同rì而语。
注释2:北方农村的咸菜缸里,因为卫生条件限制、卫生常识的缺失,导致不少农户都把陈年咸菜缸里生出来的蛆虫叫做盐蛹,即使是在吃咸菜时瞧见了,也不过随手拂去,并不以为意。名著《白鹿原》中,也曾对这一现象有过描述
第二百七十二章 积毁销骨 下
待在离着人头攒动的废园子不远处的一处胡同口,已经累得两腿都微微打晃的严旭扭头看了看身边蹲坐在地上的一个足有七十多岁的老叫花子,不着痕迹地拿身子遮挡着路边行人的视线,朝着那老叫花子拱了拱手,压低了嗓门说道:“老把头,这事儿可当真偏劳了您手底下的兄弟了!耽误了诸位兄弟发财,您容我一半天的功夫,我这就给诸位兄弟把找补银子送来,更少不得您这儿一份人心!”
懒洋洋地伸手在破烂成了棉花堆儿的棉袄里抓着虱子,那老叫花子仰天干笑几声,这才拿脚踢了踢摆在自己跟前那算不上太大的破碗:“不就是唱几段大口落子莲花路么?这事儿能值当个什么?花子行里旁的本事没有,也就是走街串巷瞧个风朝哪儿吹、雨打哪儿落,捎带着朝人张嘴、见人伸手的在这世上求一条活命!当真要论起来,咱们都是下九流里厮混着,谁还能不照应着谁呀?就今儿早上这事由.......您赏一碗满的,也就是了!”
瞅了瞅老叫花子搁在自己脚面前的那算不得太大的破碗,严旭再又朝着那老叫花子微微一拱手,这才转身朝着瑛荷苑的方向走去。才走出去没两条街远近,身上背着个干瘪口袋的九猴儿也不知道是打哪儿钻了出来,悄没声地走到了严旭的身边。
看了看九猴儿肩头扛着的那干瘪的口袋,严旭眉目不动地低声朝同样跑得满头大汗的九猴儿说道:“都撒出去了?”
重重一点头,九猴儿沙哑着嗓门应道:“小二十斤南边来的炮儿糖,全都撒出去了,能背下来那段胡师叔写的歌谣了就给两颗糖。教会了旁人的,说好了等明儿晌午领着人过来验过之后,还能到我这儿得着两颗糖!估摸着到吃晌午饭的档口,满四九城里的孩子都能唱开了胡师叔写的歌谣!”
似乎是为了证明九猴儿所言不虚,从前边小巷子里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几个孩子。边跑边用稚嫩的童音大声唱着一段歌谣:“开封府里包龙图,不如京城段爷高!rì断阳来夜断yīn,内安京师外安田。铁枪绺子坐了蜡,拍花蟊贼灭满门。万民称颂青天在,从此人间享太平!”
满意地点了点头,严旭伸手一拉九猴儿的胳膊。低声朝着九猴儿说道:“那些个珠市口儿大街上遭了火灾的老街坊、还有那几家商会要用的玩意呢?都备得了么?”
依旧是重重一点头,九猴儿飞快地朝着严旭应道:“大早上的就包圆了四九城里八家做匾额的铺子,都是给足了价钱再加三成,当家师傅和铺面掌柜的全都拍了胸脯子,最晚晌午饭档口一准儿能拿着东西!”
长长吁了口气,严旭像是累急了的力巴骤然松懈下来时一般。浑身拿捏着的那股子寸劲在一瞬间松懈下来:“得了,咱们能捯饬出来的场面、物件已然齐备,剩下的.......就得瞧胡爷的本事了!”
几乎就是在严旭念叨着胡千里的档口,那姜黄水涂了脸、捎带着还在下巴上沾了几缕胡须的胡千里穿着一身jīng致南绸面儿、翻毛领子的长衫,扎着一条挂着小八件玩意的玉围腰,脑袋上还扣着一顶镶嵌着翡翠帽正的瓜皮帽,已然从围在了废园子周遭的人群中。挤到了拉开人墙挡在废园子前的巡jǐng面前,闷着嗓门朝面前一个被人群挤得满脸大汗的巡jǐng说道:“劳驾您禀告段爷一声,就说外边有故人来访!”
大口喘着粗气,那早叫汹涌人群挤得满头大汗的巡jǐng很是没好气地打量了胡千里一眼,扯着嗓门朝胡千里吆喝道:“都这档口了还来攀亲戚,您横是不觉着晚了点儿?明白话告诉您,这会儿甭说是故人来访,估摸着就是段爷亲爹驾到,段爷怕也是没功夫搭理了......”
伸手从怀里摸出来几块大洋,胡千里不由分说地将那几块大洋塞到了眼面前那巡jǐng衣兜里:“这位爷。既然您说段爷这会儿不方便,那烦劳您给段爷捎句话——此事已难善了,莫如顺水推舟!留得钓鲤金钩在,不愁难觅五洋鳌!这话您要是给段爷带到了,估摸着您今儿还能得着一份赏钱。可要是您不捎这句话.......这位爷。切莫自误!慎之!慎之!”
也都不搭理那巡jǐng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胡千里慢悠悠转过了身子,拿捏着火正门里趟泥步的小功架,如同闲庭信步般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轻飘飘挤了出去。
摸了摸怀里头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好几块大洋,那巡jǐng傻愣愣地看着胡千里的背影,老半天方才扭头朝着身边的同伴叫道:“我说哥儿几个,你们受累先盯着点儿,我这儿去趟茅房.......”
顾不上仔细去听身边那些同样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的巡jǐng说了些什么,那刚得着了几块大洋好处的巡jǐng扭头跑了个一溜烟儿,兔子般地撞到了废园子兀自大眼瞪小眼的段爷与赛秦琼身边,直着脖子朝横眉立目的段爷叫道:“段爷,段爷.......外头有人给您递个话儿........”
斜着眼睛看了看被身边几个亲信碎催挡住的巡jǐng,段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朝着那跑得气喘吁吁的巡jǐng扬声骂道:“你脸上长着的那是屁眼不是?这档口找爷攀亲戚、认朋友的,能有一个正经好人?不是他妈北平市zhèng fǔ里面想来趁热打秋风的官儿,就得是那些个拿钱写稿子的报社记者!我说你他妈是得了人家多少好处了,这时候还跑来撞你段爷的场面?!身上那身衣裳穿腻味了不是?!”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前刚得着的几块大洋,那叫挡了驾的巡jǐng使劲咽了几口唾沫,这才朝着段爷急声叫道:“段爷,外边那人还真不像是您说的那些人物!他就说是您故人,叫我挡驾之后。也就说了几句话让我捎给您,扭头就自顾自走了.......”
很有些狐疑地看着那叫挡驾的巡jǐng,段爷犹豫片刻,方才朝着几个亲信碎催摆了摆手。
屁颠屁颠地从几个让开了道路的亲信碎催身边侧身而过,凑到了段爷身边的那巡jǐng差不离贴在了段爷耳边低声说道:“那要给您带话的主儿让我跟您说——此事已难善了。莫如顺水推舟!留得钓鲤金钩在,不愁难觅五洋鳌!”
眉头猛地一皱,段爷侧过了脑袋看着身边满脸谄媚笑容的巡jǐng,乜斜着眼睛喝问道:“就这么几句话?”
拿捏着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那得着了几块大洋好处的巡jǐng忙不迭地应道:“保管一个字儿都没错!”
“说话那人呢?留下姓名没有”
“撂下话都没耽搁一会儿功夫,扭头就走了。姓甚名谁都没说!”
“没说?瞧得出来路数门道么?”
“瞅着.......倒像是个体面人物,一身衣裳少说也都好几十块大洋才能置办齐全,一些个随身的零碎玩意也都不是寻常凡品!再瞅着他从人堆儿里头挤出去的时候那轻省活泛劲儿.......怕是身上得带着点儿功夫!”
咂巴着肥厚的嘴唇,段爷紧锁着眉头琢磨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想不起来自己认识的四九城人物里能有这么一位富贵出身、可身上还都带着功夫的主儿?
也都没等段爷琢磨多久,打从废园子外头又撞进来俩盔歪甲斜的巡jǐng和一个已经叫撕扯掉了上衣的青皮混混。分头朝着段爷与赛秦琼叫嚷起来:“段爷,外头有人给您送匾来了!打头的是浙商商会的曲大掌柜.......”
“赛爷,四九城里五位杆子上的杆子头儿来给您贺杆儿!迎头好大一面得胜旗,挑花描金杏黄底子........”
再次的面面相觑之后,耳听着废园子外一阵盖过一阵的吆喝与万响鞭催拔出来的喧闹动静,段爷拧着嗓门朝赛秦琼叫道:“赛爷,咱们借一步说话?”
微微一点头。赛秦琼跟在段爷身后朝着废园子里一处坍塌了大半截的假山后走了几步,再回头瞧瞧那些站在原地没跟过来的碎催刻意扭过脸去的模样,这才朝着已经站定了脚步的段爷一抱拳:“段爷,您......有啥指教?”
抬手指了指废园子围墙方向,段爷闷声朝着赛秦琼叫道:“赛爷,今儿这场面......瞧着热闹,可骨子里倒真不是善了的局面!这要是咱们接茬在这儿掰扯昨儿晚上得着的物件该归谁,怕是再过得一时半刻,这废园子里再多来些各路的人马,这些个物件谁也得不着不说。咱们俩可都得吃挂落?!”
狠狠地咬了咬牙,赛秦琼压根都没好气地点头应道:“那照着您的意思呢?”
瞧了瞧那几辆大架子车上用尸首遮掩着的好玩意,段爷很是心疼肉疼地闭上了眼睛:“这回......就自当咱们是赔本赚吆喝,先把外边那些瞧热闹的主儿吆喝出来的名头接下,破出去到手的物件折损个七成拿着通路子、捂嘴。rì后再寻旁的发财路数!只要是我姓段的能坐稳了屁股底下这张椅子,赛爷您也能在四九城里戳杆子的人物中稳住了地盘,短则三月、长则一年,不愁咱们俩找补不回今儿砸出去的玩意!”
转悠着眼珠子,赛秦琼略一琢磨,微微地点了点头:“段爷,这可是您说的?那我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有点什么场面上的事儿,您可得在后头给我戳着?”
很是豪横地一摆手,段爷瓮声瓮气地应道:“这没二话!可是赛爷,您可也得替我拿捏着四九城里各路的消息,尤其是街面上、胡同里的那些暗门子、私烟馆,花骰局、牛骨牌,要不按月孝敬上来,要不然可就得关张歇业给人让道儿?”
“这事儿我应了!那我手底下兄弟在街面上走动着发财,您手底下那些个巡jǐng多少也得给点面子?”
“面子肯定给足了您,可逢五抽一的规矩得改改,改逢三抽一.......”(未完待续。(qidian.)。)
第二百七十三章 当众捧杀 上
人世间难见雪中送炭,场面上从来锦上添花。这话要安排在段爷与赛秦琼遭遇的这事由上来说,那可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当着众人的面儿,身上都还挂着红伤的段爷与赛秦琼刚从废园子出来一露脸,迎面就得着了聚在废园子周遭的四九城爷们齐齐整整轰天响的一个碰头彩,叫好的动静直震得废园子围墙上的灰土瑟瑟而落。
都还没等站到了刚腾出来的一辆大架子车上、脚底下还都没稳住的段爷说话,人群里边已然让开了一条肉胡同,一块块乌木底子镶金边、朱砂勾边嵌明黄的匾额叫人抬着送到了段爷脚边。
估摸着是旁边有明白事由、也好热闹场面的人撺掇,一个不知道打哪儿钻出来的牙行人物已经悄没声地挤到了段爷身边,只看着有人送过来一块匾额,立马就仗着在四九城里人面熟、场面jīng,亮开嗓门吆喝着唱起迎客礼来:“浙商商会会长曲大掌柜贺段爷喜,敬赠匾额一块——保境安民!”
“晋商商会会长乔东家是贺段爷喜,敬赠匾额一块——护法无双!”
“京城皮货商铺十二家,联名贺段爷喜,敬赠匾额一块——惩jiān除恶!”
四九城里早有规矩,明面上朝着官办衙门里头送匾贺喜,暗地里自然不能少了好处红包。前面有这些个贺喜的商号掌柜当着人面前与段爷相互拱手客套,后边自然有各家商铺管事的人物打从袖子里摸出早早备着的红包儿,悄没声地塞到了那些个段爷身边的碎催手中,只把段爷身边那些个跟班碎催和早懂了这规矩的巡jǐng笑得见牙不见眼,暗地里老早琢磨自己手里能得着多少银钱。
而在隔着段爷只有十来步远近的地方,也叫赛秦琼手底下的青皮混混们清出来一片空场。四九城里戳杆子立字号的混混头儿来了好几个。全都是挑着先大拇哥朝赛秦琼施过了场面上的礼数,这才凑到了赛秦琼跟前,把那些个场面上的恭维话不要本钱地吆喝出来:“赛爷,这rì后四九城里场面上,兄弟可就全仰仗您照应了!”
“原本我还说赛爷您搁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又戳一根杆子,这手底下的兄弟怕是难得照应过来?可瞧着您昨儿晚上练出来的这活儿那甭说是戳上两根杆子。估摸着要不了多久,这四九城里可就都得是听赛爷您说话了?”
“赛爷,要说今儿您这出挑儿、亮彩头场面上头,我们青帮老头子是该亲自来给您道贺的。可您也知道他老人家年岁大了,前些天又受了些风寒,眼面前还下不来床呢!这不我们在帮的十三太保全伙儿来齐,就为了借着给您贺喜、在这大场面上头长长见识呢!”
忙不迭地拱手应酬着,段爷与赛秦琼脸上笑得蜜里调油,嘴里头的话也是掰扯得五湖四海、豪横无双。可一想起来废园子里那些值钱玩意得有七成分量怕是要打了水漂儿,一股子邪xìng火气楞就是打从心底里冒了出来,直顶得嗓子眼一阵阵发苦、肺管子都一阵阵生疼!
也就在这脸上带笑心头苦的节骨眼上,打从人群外边猛地响起了震耳yù聋的万响鞭炸裂声。伴随着万响鞭的炸响,一队显见得是准备齐全了的响器班子拿出吃nǎi的气力伺候出了一折《大封侯》,顿时边把废园子旁边那些早折腾得没了气力、且缺笙少笛的响器班子折腾出的动静盖了下去。
在那硝烟缭绕之中,一个穿着簇新的竹布长衫、脖领子后头还插着把挡灰折扇的牙纪亮开了嗓门、可着劲儿吆喝起来:“珠市口儿大街上各家商铺、街坊共一百二十五家,齐贺段爷喜!敬赠匾额一块——万家生佛!”
吆喝声中。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些遭了火灾的商户、街坊列成了长长一条队伍,顺着人群里刚让出来的一条肉胡同走到了段爷站着的架子车跟前。为首的哈小井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踅摸来了一套簇新的见客衣裳。迎着段爷就是深深一揖,扯开了嗓门朝着站在架子车上的段爷吆喝道:“段爷,您百子千孙、公侯万代!”
耳听着哈小井的吆喝声,跟在哈小井身后的那些个珠市口儿大街上的掌柜、街坊全都争先恐后地朝着段爷抱拳打拱,嘴里边更是一股子劲儿地朝着段爷吆喝起来:“百子千孙!公侯万代!”
吆喝声起处,围在废园子周遭的四九城爷们反倒是渐渐安静下来。很有些好奇地盯着那些个珠市口儿大街上的掌柜、街坊,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来:“我说老几位,这珠市口儿大街上的掌柜、街坊唱的是哪一出啊?怎么连百子千孙、公侯万代都吆喝出来了?这不应景?”
“可不是?!还有那块匾额上头写着的万家生佛这也不对路数不是?这段爷是赏了珠市口儿大街上这些掌柜、街坊多大的好处,这才值当拿着这四个字上赶着来捧?”
“是不懂规矩?”
“不能够!这珠市口儿大街上的掌柜、街坊里边,那可真还有几个经过、见过场面的主儿。这点事情上头的轻重拿捏,本是不该出错的!”
“说不好这里头还能有旁的故事?”
眼瞅着身边的热闹场面叫哈小井领头吆喝的这几句吉祥话闹得渐渐安静下来,站在大架子车上的段爷也带着几分纳闷地朝着哈小井一拱手:“我说哈掌柜的,您这几句词儿我可担当不起,这可也捧我捧得太过了”
朝着段爷又是深深一揖,哈小井像是要刻意叫身侧周遭的人全都听到自己的声音一般,扯破了喉咙朝着段爷叫道:“段爷您客气!就朝着我们珠市口儿大街上这些个遭了火灾的掌柜、街坊来说,万家生佛这四个字配您替我们费心cāo办的事儿,怕是还说轻了!先是抓着了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放火的铁枪绺子盗匪,再又要把铁枪绺子盗匪趁火打劫抢走的玩意赏还了我们这些个珠市口儿大街上的苦主,就这份恩德您真是当得起这万家生佛四个字啊!”
猛地瞪圆了眼睛。段爷脸上挂着的笑模样顿时一僵,打从鼻子里喷着火气地朝哈小井喝道:“哈掌柜的,这话您可不能胡说”
都没等段爷把话说完,哈小井已然抢先打断了段爷的话茬:“段爷,您就甭再瞒着我们这些珠市口儿大街上的老街坊了!您是居功不自傲,可到底您身边还有明白人不是?那位跟您相熟了多少年的共爷已经把实话都给我们说了——您见着珠市口儿大街上的老街坊遭了难。心疼得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安排着您手底下的这些位爷们在这四九城里布下了天罗地网、诛仙阵势,这才能赶着在那些铁枪绺子盗匪打算逃回口外之前拿下了他们,捎带手的还把那些铁枪绺子盗匪趁火打劫抢掠去的物件收拾回来”
叫哈小井一番云山雾罩的说辞气得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里,段爷好半天方才咽下去这口气,急赤白脸地抢过了哈小井的话头:“什么共爷共共”
眼睛瞪得都快要从眼眶里蹦了出来,段爷磕巴了好半天,一张脸也都从赤到紫、由紫变青地换了好几种颜sè,这才像是一只正在叫人填着喂食的鸭子一般。吭哧着朝哈小井低叫道:“那位爷长啥模样?”
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哈小井像是很有点拿捏不准似的,好半天才朝着盯着自己的段爷应道:“那位共爷身量倒是不算太高,焦黄脸sè、留着长须,穿个缎子面儿的长衫,腰上头还挂着一整套小八件儿,挺气派、挺讲究的模样,瞅着就是大户人家里头出来的主儿”
浑身一个激灵。段爷无可奈何地朝着哈小井点了点头:“这估摸着就是我一朋友,倒是什么话都敢朝外边说”
还没等段爷支支吾吾地把话说完。打从人群里边已然挤过来人高马大的谢门神,双手高举着一块大匾,扯着喉咙朝段爷吆喝道:“段爷您明镜高悬呐!”
眼瞅着谢门神手里那块大匾上写着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段爷还没来得及开口,穿着一身簇新衣裳的纳九爷已然从谢门神在人群中开出来的肉胡同里钻了出来,高高地朝着段爷一拱手。亮着嗓门朝段爷吆喝道:“火正门掌门纳九,谢过段爷替我火正门洗刷冤情!段爷大恩大德,火正门上下没齿难忘!”
伴随着纳九爷的吆喝声,从围拢在废园子周遭的人群中,再次响起了乱糟糟的吆喝声:“好家伙。难怪今儿街面上孩子都唱开了,说段爷是包龙图转世,rì断阳间、夜判yīn曹!闹了半天,珠市口儿大街上那把火,就是铁枪绺子的那些人放的?”
“说得就是啊!要不那铁枪绺子叫段爷剿了的时候,身边哪来那么些好玩意?”
“四九城里这些rì子可真没听说有哪家大户叫人给洗了没错了,就是这铁枪绺子进了四九城、趁火打劫地洗了珠市口儿大街!”
“那要照着这么说火正门里那叫巡jǐng局抓起来的相有豹相爷,可就真是冤枉的了?”
“懂不懂的就胡吣?这指定就是段爷的缓兵之计,当着人面前抓了火正门里的人,好叫那些铁枪绺子里的盗匪觉着平安无事,这才能叫段爷带人把他们给一网成擒!”
“好家伙段爷这除了是转世的包龙图,活脱脱的还得是当今的诸葛亮啊!这份心思计谋没得挑了!”
“今儿这场热闹当真可比四九城里几位名角儿唱的戏文还过瘾呐我说老几位,这还不值咱们替段爷喊一嗓子好?”
“好啊”(未完待续……)
ps:突然断网,晚了些,抱歉
第二百七十四章 当众捧杀 下
四九城里有句老话——大栅栏的力巴,没得闲!
这话虽简单,可里头的意思倒是里外好几层。先说的这力巴都是点儿家无余粮的主儿,过rì子从来都是手停嘴也停,压根也都闲在不得。家门口卖杂合面的小店儿里头是赊账的常客,有时候五、七天都没揽着能养活一家人的活儿,那也只能是提着空荡荡的粮食口袋给小店儿掌柜可劲儿赔笑脸,一家人勒紧了裤腰带一天喝一顿稀汤吊命,就等着哪天能揽着个好活儿了,这才能勉强清了小店儿里面的旧账,捎带着一家人打牙祭似的吃一顿干粮。
再说这四九城里的活计即多且杂,虽说挣钱多少不敢保,可只要肯干就能先把自己凑合混个肚儿圆。打从一年四季里头数算,chūn天清地沟、夏天糊凉棚,秋天盘新炕、冬天砌火炉,哪一季也都不愁在力巴市上能有空着肚子回去的哪一天!有时候撞见了招力巴的主顾多,那力巴市上的把头还能朝着主顾拿乔瞪眼儿,挣不着几个钱的活儿压根都还不乐意搭理!
眼瞅着又有人奔着大栅栏力巴们蹲着等活儿的地界踅摸,几个拢堆儿坐在路边小茶馆里喝茶的力巴把头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人市上今儿歇了,找力巴的这就打道回府了!”
耳听着几个力巴头儿这番吆喝,那上大栅栏人市上招力巴的主顾登时扭过脸来,远远地接应上了那几个力巴头儿的话茬:“嘿您几位爷这话可听着新鲜?这大栅栏人市打从开张那天起,可真还没听说过有歇着的那天?怎么着?四九城里这又是哪家豪横主顾把好力巴都给揽走了?您几位横是不能矬子里边拔将军,给我这儿对付着找上几个力巴?”
啜一口得浓浓的高沫儿,几个坐在小茶馆里的力巴头儿很是豪横地大笑起来:“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以往还真没有哪家豪横主顾。能把大栅栏力巴给一个不剩的包圆了!可今儿这位主顾不是寻常人物,非但是今儿把大栅栏力巴给包圆了,怕是过后这小俩月的功夫,大栅栏也见不着几个力巴蹲着等活儿了!”
“嚯这谁能有这么大手面、人面?您几位也跟我说说,叫我长长见识?!”
“还能是谁呀?四九城里的活龙图、真包公——北平巡jǐng局里坐着头把交椅的段爷!人段爷说了,要重建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些叫铁枪绺子毁了的商铺买卖、街坊邻居的宅子!”
“嘿我说这四九城里谁能有这么豪横的手面、人面呢?闹了半天是段爷呀!得了。今年开chūn清这臭沟的活儿,估摸着我是得自个儿上手了。捎带着今年我那两间新耳房,怕也是住不上了”
“您这怎么话儿说的?”
“您几位想啊——大栅栏的力巴都叫包圆了去修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些宅子,那四九城里的泥工、瓦工,木匠、石匠,还能有一个漏了的?就打这场面上论着,我家里那两间耳房想要翻新重盖,等明年!”
与这寻不着力巴干活儿的主顾琢磨的一样,非但是大栅栏人市上的力巴都叫招揽着奔了珠市口儿大街清理那些火灾过后的残砖瓦砾。四九城里的泥工、瓦工,木匠、石匠,也都一个不落地被雇到了珠市口儿大街上。每行里头的老师傅、大拿全都聚拢到了一块儿,跟着京城样子雷家里的关门徒弟在刚刚叫力巴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慢慢走动着,心里头已然记下了要盖的宅子里外长短、上下高低的尺寸,捎带着的还在心里头盘算出来盖这宅子要用的石、砖、瓦、木多寡。
而在珠市口儿大街上一间还算是勉强留了个房顶、门窗的屋子里,四九城内外做营造材料买卖的人物,已然把端坐在屋子里的段爷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朝着段爷叫嚷不休:“段爷,我们木料场里头的料子可都是打从关外贩过来的好木料。正经三浸三闲的隔年陈!眼下段爷您主持修缮珠市口儿大街上这些宅子,这些个好木料自然是用得上!您这做的是善心菩萨般的好事儿,咱木料场里也都不指着搁在这买卖上头挣钱。您赏我们个本儿就得,一半天的功夫木料我们就能给您送到地头,保管耽误不了您这事由!”
“老话都说盖房子讲究的就得用青砖碧瓦南山石,说的就是我们这南山石都是石匠一凿子、一凿子生生抠出来的石料。没经火烧水浸那些个伤石料的手段!段爷,只要您点个头儿,天傍黑您就能见着东西!”
“梧州老水磨上打出来的桐油,拿青纱布都滤不出来丁点的渣滓,民国zhèng fǔ许参议家老太爷亲自cāo持了多少年的买卖!段爷。这桐油我可都送过来了,您瞧着我是跟哪位爷交割?”
“段爷,还得劳烦您跟账本这儿盖个戳子!到今儿早上,小号一共是朝着珠市口儿大街上送过来青砖二十万块儿”
仰着一张满是油汗的胖脸,一条胳膊还吊着的段爷忙不迭地左右支应着那些个上门做买卖的商户,一边却是在心里头暗自发愁
叫人当众在废园子前头一挤兑,尤其是哈小井开口说出了那位在自己身边隔三差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共爷’,段爷只能是心疼肉疼、咬牙切齿地答应下来,把从铁枪绺子那儿得着的好玩意全数还给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些遭了火灾的街坊。
可也还没等段爷话音落地,人堆儿也都不知道是哪位缺德带冒烟的主儿,楞就是直着脖子吆喝着一事不烦二主,与其是把那些好玩意发还给珠市口儿大街上遭了火灾的街坊,倒还不如段爷当众把这些玩意发卖了出去,再拿着发卖这些好玩意得着的银钱重建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宅子,这才算是全须全尾地做成了这场大功德!
就像是在梦里边一般,这边刚有人提了这话头。以哈小井为首的一帮珠市口儿大街上的街坊立马没口子的答应起来。都还没等得段爷琢磨出个转圜言辞、推搪手段,人堆里已然有人推举出来一位前清的老秀才,挥毫泼墨地写出来一张向北平市zhèng fǔ陈情的条陈,再选了十几个年高德劭的四九城里场面上人物,浩浩荡荡地奔了北平市zhèng fǔ陈情!
也都不知道平rì里替老百姓办事的时候推三阻四的北平市zhèng fǔ里那些官儿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这墨迹未干的条陈才刚一递进了大门。几个北平市zhèng fǔ里头的官儿脚跟打着屁股蛋儿的就奔了四九城里的废园子,当着段爷的面儿朝着围在废园子前面的人群撂下一句话——民心不可违、民意不可忤!既然大家都这么信得着段爷的人品本事,那重建珠市口儿大街的重任,也就交托给段爷cāo办了!
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可不光是好瞧个热闹,更能懂的花花轿子人抬人的江湖场面规矩。这边才刚有北平市zhèng fǔ的官儿当众把话给说了出来,那边已然就有人吆喝着乐意当众掏银子买下段爷打从铁枪绺子那儿得着的玩意。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好几家当当行里积年的老朝奉都叫人寻了请来,瞧玩意、断价钱的时候要使唤的试金石、貂皮兜儿,青竹丝、天秤子都搁在八仙桌上抬到了段爷跟前。一拉溜儿摆放起来!
都说是人办事难过登天,事催人易如反掌。当着这么些个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段爷哪怕是再想朝后溜肩,可也都是个身不由己的场面。
打从废园子里推出来大架子车,一件件刚得回了手中的好玩意当众亮了出来,再由着那些个当当行里的积年老朝奉过眼估价,价码上头再另添了两成发卖起来。
就在这当人露脸的发卖场面上,那些个给段爷来送匾贺喜的商会掌柜自然不能小气。有当面认下来物件立马就叫手底下人回去取钱的。还有直奔了四九城里各家银行取了大洋回来当面交割的。不过是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好几辆大架子车上的好玩意已然发卖一空。得着的银钱当面请那些个当当行里的积年老朝奉做了公帐,再请了晋商、徽商、浙商商会会长当了重建珠市口儿大街工程的大查帐。要从这公账上支取银钱,必须得有晋商、徽商、浙商商会的三位会长的戳子为凭、再加上段爷盖上手印为证,整件事儿办的那叫个滴水不漏!
拿一只没带伤的手捧着那新写出来的账本,再瞧瞧身边那些个北平市zhèng fǔ的官儿们意味深长的笑脸,捎带着还有赛秦琼搁在旁边眼带怨毒、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几口装满了大洋和存单的木头箱子。段爷当真是想死的心都有——满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手里头攥着这么一大笔钱,可自己想要在里头贪墨一点出来怕都难比登天,更何况身边这些位北平市zhèng fǔ的官儿还得好生打点才行,这钱可不就得打从自己腰子里朝外掏
豁命破财的换来这万众瞩目、众望所归的滋味,可也真他妈的太贵了!
脑子里胡乱转着磨。眼面前还全都是那些个扯着嗓门兜揽声音的主儿,段爷心里头只觉得一股邪火止不住地朝上乱窜,嗓子眼里一口痰气骤然间涌了上来,哎呀怪叫一声,重重地一头从椅子上撞了下来
眼见着段爷直愣愣地摔了个狗啃泥的模样,围拢在段爷周遭的商户掌柜顿时乱哄哄地惊叫起来:“嗨哟这是怎么了?”
“怕是犯了痰气儿了!掐人中掐人中啊”
“什么他们痰气儿,这是累着了血气攻心!有簪子没有,麻溜儿的扎手指头放血,要不一会儿可真得出事!”
“这儿他妈有一个娘们没有?老爷们身上谁还带着簪子呀”
“请大夫去赶紧寻大夫救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 闹市伤人
坐在一辆瞧着像是殷实人家自备着给女眷出门用的马车车厢里,左之助胜政面沉如水地隔着轻纱遮掩的窗口,看着奔着珠市口儿大街上去的道路上车水马龙运输着各sè材料的车驾,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而在左之助胜政身边,脸sè苍白的齐三爷也佝偻着身子缩在并不宽敞的马车车厢一角,拿手指头微微挑开了车厢上垂挂的棉布帘子,一边死死盯着过往的车驾,一边在嘴里头低声咕哝着:“老泰安、百福瑞、德福记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材料行,这回都都在这重建珠市口儿大街的活计上沾手发财了!等得这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各处宅子、铺面重新戳起来,怕就得是四九城里盖了帽儿的热闹地界?!”
像是没听见齐三爷的自言自语一般,左之助胜政像是在默默算计着什么似的,老半天才像是自说自话般地开口哼道:“也不知道那位段爷在经手了这么大的工程之后,又能捞着多少好处?”
缩回了微微挑着帘子的手指头,齐三爷飞快地摇头接上了左之助胜政的话茬:“估摸着这回,段爷怕是一个大子儿的好处都捞不着!晋商、徽商、浙商在京城里的商会,明面上瞧着不过就是有几个钱的买卖人。可在私底下,这些商会都是在四九城里经营了多年,官面黑道无一不通,背后更有许多官面、黑道的人物在这些商会里面占着干股、吃着供奉!有了这三家大商会的会长做了重建珠市口儿大街工程的大查账依着他们在商言商、滴水不漏的秉xìng习惯,也都甭说是段爷这样的角sè,哪怕是民国zhèng fǔ里的高官想要掺和,怕也是难得在里边捞着油水?!”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弯曲着手指头在车厢板上轻轻敲了几下,等着车外伺候着的菊社伙计催动拉车的走骡转道朝着菊社方向走去。这才很有些不屑地说道:“齐君,你就不觉得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么?”
恭顺地低着头,齐三爷毫不犹豫地应声答道:“这事儿的确是不简单,背地里少不得有人推波助澜!可是就照着我在四九城里过了这么些年头经过、见过的事由来说,这事儿背后主使的人物。怕还真不是凡人?”
眼皮子轻轻一撩,左之助胜政扭头看着车窗外依旧熙熙攘攘往来的人流,口中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凡人?这是个什么说法?”
掰弄着手指头,齐三爷很有些显摆模样地说道:“先说这铁枪绺子进城的事由,寻常人压根就都觉察不了。可这铁枪绺子才刚进城小两天,刚出手撞了段爷安排在城外的窑头,立马就叫段爷带人连夜出城给围了!这要是没个四九城里的地理鬼通消息、再加上一些个身手过硬的人物在里头挡横,怕是怎么也说不通——照着咱们得着的消息,段爷安排在城外看守窑头的那些打行刀客。可是叫铁枪绺子当场给灭了,一个活口都没逃出来!”
微微点了点头,左之助胜政依旧看着车窗外的人流,只是朝着齐三爷抬了抬手,示意齐三爷接茬朝下说。
使劲咽了口唾沫,齐三爷继续掰弄着手指头说道:“再说这赛秦琼,从来在四九城里是见着便宜没够、撞见硬茬溜肩的德行,可这回居然就能跟段爷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三更半夜的聚拢了手下人马去跟铁枪绺子呛火这可也说不通是怎么回事?这里边,估摸着也是有人撺掇?”
“还有这段爷和赛秦琼回城后直奔了城里那处废园子。摆明了就是为了要分润那些个从铁枪绺子手里得来的玩意,闹不好还是个分赃不均,正打算拉开架势火并的德行!可转眼之间,四九城里的叫花子、街面上的小孩子,全都扯开了嗓门吆喝同样的唱词,把段爷和赛秦琼那些个不想摊在人面前的事儿全给兜了个底儿掉!搁在三十六计里边。这可就是虚张声势之计!”
“再等得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在废园子外面聚齐,送匾额、递条陈,卖物件、捧角儿,一步步一环环丝丝入扣,逼得段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是看着事由推着他走!能有这份心思的人物,已然不是凡人,更何况还能得在四九城里有这样的人面、场面才能成事!我私底下琢磨了这么些时候可是真想不出来这四九城里,啥时候出来了这么一位豪横人物?!”
不动声sè地扭头看了看缩在车厢一角、摆出来一副低眉顺眼模样的齐三爷,左之助胜政沉吟着低声说道:“齐君,你觉得会不会是火正门里那些人在从中作梗?”
只是迟疑了片刻,齐三爷轻轻地摇了摇头:“火正门里那些人,撑死了也就能懂得些江湖路数,这种借力打力、以阳谋制胜的法门,估摸着他们还没这个道行!再说火正门中能有几分本事的人物,也就是个相有豹而已。照着我们得着的消息,昨儿晚上相有豹才叫段爷从巡jǐng局大牢里放出来,压根也都没那功夫掺和这些场面上的事儿!”
“火正门的人现在在哪儿?”
“老老小小的那些,眼下还在昌平驼行待着。剩下的那些人昨儿晚上在巡jǐng局大牢外头接着了相有豹之后,也全都出城去了,这会儿怕是在发送谢门神家的媳妇?”
“他们就没有一个人来珠市口儿大街上盯着?”
“没瞧见有火正门里的人露面”
车轮辘辘之中,左之助胜政与齐三爷之间像是只顾着低声商量着事由,全然都没留神就在车驾左近有个挑着豆汁儿挑子的老头,始终不即不离地缀着骡车。而在更远些的地方,乔装成了外路来四九城里做买卖的客商模样、肩头都背着个沉重褡裢的韩良品,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骡车后边。
眼瞅着车前街面上人流如织,骡车走得也越来越慢,驾车的菊社伙计像是有些不耐烦似的,挥动着手中的鞭子轻轻在空中抽了个脆响的鞭花,朝着堵在骡车前头慢悠悠行走的路人扬声叫道:“借光借光,您马前一步快着点嘿”
话刚出口,那挑着豆汁儿挑子的老头脚底下紧走了几步,肩头上的扁担微微一晃,顿时便把一副豆汁儿挑子撞到了骡车车厢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还没等那赶车的菊社伙计扭头看明白是怎么回事,跟在了骡车后面的韩良品猛地一个纵身,脚尖踩着骡车车厢后头的横木微微一借力,整个人犹如一只腾空的鹞子一般跳上了骡车车顶。
满大街瞧见了韩良品举动的行人大哗之下,韩良品却是伸手从挂在肩头的沉重褡裢里抽出来两支黑黝黝的铁枪头,抬手便朝着那已然把手伸进了自己怀中掏摸家伙的菊社伙计掷了过去。
血花飞溅之中,都还没来得及从怀里摸出那支南部式手枪的菊社伙计怪叫一声,捂着钉在自己胸口上的两支铁枪头仰面便倒。而在车厢之中,已然觉察出车厢外出了变故的左之助胜政飞快地拔出了揣在怀中的南部式手枪,抬脚便把还没来得及闹明白出了什么事的齐三爷从车厢里踹了出去。
眼瞅着从车厢里滚地葫芦般摔在地上的齐三爷跌得饿狗吃屎般的模样,站在车厢顶上的韩良品一个侧身卷腰的架势,像是戏台子上那些个成了角儿的武生一般,打从车厢侧面跳了下来。人还在半空中的时候,两支黑漆漆的铁枪头已然朝着车窗里面掷了进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把齐三爷踹出了车厢引人注目的左之助胜政眼角的余光也瞧见了从车顶上翻身跳下的韩良品。可才刚刚朝着车窗外的韩良品调转了枪口,两支从车窗外激shè而至的铁枪头已然逼得左之助胜政不得不后仰着身子闪躲。饶是左之助胜政也都算得上身手敏捷,可其中一支铁枪头却依旧从左之助胜政的脸上划过,生生在左之助胜政的脸上开了一条血淋淋的大口子!
顾不得脸上血淋淋的伤口传来刺痛感觉,仰面躺倒在车厢中的左之助胜政毫不迟疑地将南部式手枪的枪口顶在了薄薄的车厢板壁上,玩命地扣动了扳机。
爆豆般的枪响之中,从左之助胜政压根都没留神的另一侧车厢窗口处,满满一大锅滚烫的豆汁儿却是猛地泼了进来。虽说那豆汁儿叫车窗上低垂着的轻纱帘子略略阻隔了少许,但大部分泼进了车厢中的豆汁却是无巧不巧地倾泻到了左之助胜政的脸上。
凄厉的惨叫声中,已经打空了南部式手枪里最后一颗子弹的左之助胜政狂乱地扔掉了手枪,一双手死死地捂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整个人在车厢中玩命地来回翻滚起来。
剧烈的痛楚之中,左之助胜政似乎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车厢外有个粗豪的声音大声吼叫着:“敢给咱铁枪绺子上眼药,爷今儿就叫你知道马王爷到底长着几只眼!该着咱铁枪绺子的挑费银子三天内不送到地头,爷必定来取你xìng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六章 替罪羔羊
“唷......他二婶子,您这青花棉布是打哪儿扯的呀?瞅着这布头就密实匀称,是打算给您家三丫头做新衣裳不是?”
“嘿哟,我的个七姑奶奶,我这穷门小户、不年不节的,哪儿就能琢磨着做啥新衣裳呀?这是我打前门胡状元家里头揽了个包工包料的活儿,要做个夏天时候用的新门帘!这不我赶早儿去了趟瑞蚨祥,扯了布赶紧回家动手呢!”
“瑞蚨祥的料子倒是没得挑,可那价钱也真没得说,当真就是一分钱一分货!我说他二婶子,您怎么不去菊社扯布去?价钱上头便宜不少还不论,买东西可还有零碎物件送呢!”
“七姑奶奶,敢情您是不知道前几天珠市口儿大街左近那档子事儿?”
“唷......这些天我可还真没出门儿,当真是不知道街面上又有啥新鲜事儿?”
“就是前两天的事儿,菊社掌柜的当街坐着的车驾当街叫人给拾掇了,死了个菊社的伙计还不算,那下手的人物可是当街撂了明白话,说是菊社里头该着他们挑费银子没给!”
“菊社那么大个买卖,这能欠下谁家的挑费银子呀?再者说了,那就是欠债还钱的事儿,怎么还当街闹出来人命了?”
“我这也是听着街面上见着那场面的人传的,说是朝着菊社掌柜的下手的人物是口外铁枪绺子的盗匪!正月十五晚上珠市口儿大街上那把大火,就是这铁枪绺子的盗匪放的,为的就是趁火打劫!七姑奶奶,您琢磨琢磨,这能跟口外的盗匪攀上勾连干系的,能是什么正经买卖家?再者说了。能该着那口外盗匪挑费银子的主儿,那是能叫那口外的盗匪干点儿啥呀?”
“还真是!他二婶子,叫您这么一说,我倒是还琢磨出来个事由——这菊社里头啥玩意都比旁的买卖家便宜几分,怕是这来路就不怎么地道.......”
“七姑奶奶您圣明!可着天底下做买卖的主儿数算,从来可都是将本求利!可要是那无本买卖。可不就能拿着真金当黄铜似的便宜甩卖了么?说不好.......这菊社就是口外那些个盗匪买卖赃物变现的地界!以往大家伙不知道也就罢了,这如今四九城里可都传遍了。您说咱们要是再去那菊社买东西,到时候官面上追究下来,说不准咱们可就得吃上挂落呢!”
“说得就是啊.......得了,我也甭琢磨着菊社去买那点针头线脑的了,免得省了俩大子儿,倒是引回来一堆麻烦事儿!”
诸如此类街闻巷议,打从左之助胜政叫韩良品当街亮着铁枪绺子的名头收拾过一回之后,在四九城里已然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是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儿。才不过是短短的两三天功夫,原本门前车水马龙的菊社,竟然变得门可罗雀。
任凭那些个菊社里的伙计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玩命吆喝,店门外的水牌子也一天三变的把货品折扣一降再降,可当真走进菊社里边买东西的主顾却是凤毛麟角一般。
等得天黑的时候一关账,从大早上开门到掌灯时分上门板,一天的流水才十几个大子儿,就这还是俩不懂事的孩子进了菊社买了包零嘴儿的进项!
耷拉着一张脸。菊社里头新选的管事看看柜上钱箱里头散落着的十几个大子儿,无可奈何地朝着身侧周遭围着的菊社伙计摇了摇头:“诸位。今天就到这里吧!按照以往的规矩,大家轮守值夜。值夜的人要打醒精神,格外小心!”
齐齐点头答应着,围拢在菊社管事身边的菊社伙计顿时四散开来,照着平日里的分工各自忙碌起来。而菊社管事则是在店堂内默默地站了片刻之后,再悄悄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小小的纸卷儿捏在手心里。方才慢慢挪动着脚步朝菊社后院走去。
也就在左之助胜政遇袭那天,被两支铁枪枪头钉在了胸口的菊社伙计当场便是一命呜呼,而叫左之助胜政踹下车去的齐三爷倒只是磕掉了两颗大牙。反倒是左之助胜政身上受的伤,着实叫人挠头!
脸上叫铁枪头划开的那道血槽倒是好收拾,左不过就是日后会留下一道遮掩不住的伤疤。可叫人泼在了左之助胜政脸上的那一大锅滚烫的豆汁儿里头。却是不知道掺和了些怎样的药物,烫伤的地方倒还好说,可一双眼睛却是压根都睁不开,稍稍掰开了眼皮子见了点儿亮光,立马就能疼得左之助胜政惨叫不迭。
请了菊机关藏在四九城里那些暗桩中懂医药行的人物瞧过,却也只说可能是中毒,但究竟是哪种毒药却一无所知。再找西洋大夫上门诊治,好几位在四九城里都算得上出挑拔份儿的西洋大夫也全都摇头不迭,对左之助胜政的伤势束手无策。
好容易磕头跪门地求来了一位老中医瞧过了左之助胜政的伤势之后,那老中医倒是提笔开出来一副方子,可也把话说在了头里——这伤势已然是耽误了医治的功夫,哪怕是痊愈之后,一双眼睛怕也得是废了大半,隔着十来步能瞧见个人影都算是命中造化了......
慢慢走到了左之助胜政的卧室门前,菊社管事伸手轻轻敲了敲虚掩着的房门,压着嗓门朝门里面低叫道:“掌柜的,总号有信到!”
几乎是在菊社管事话音刚落时,屋内已然传来了左之助胜政那带着几分惊惶意味的答应声:“总号有信?进来!”
轻轻答应一声,菊社管事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走进屋内,返身扣上了房门上的门栓之后,这才快步走到了左之助胜政床边,朝着半靠在床头、眼睛上还蒙着药膏、纱布的左之助胜政用日语说道:“阁下,总号的信.......我念给您听?”
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左之助胜政长长地吁了口气,同样用日语回应道:“还能有别的办法吗?我的眼睛......总号的信里说了什么?”
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菊社管事轻轻展开了早已经在手心里攥着的小纸条,低沉着嗓门念道:“暂时中止菊社一切活动,命令左之助胜政立刻返回奉天述职!”
身子猛地一挣,左之助胜政几乎要从床上跳了起来,急促地寻着菊社管事声音传来的方向叫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干涩着喉咙,菊社管事无可奈何地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阁下。总号的命令是——暂时中止菊社一切活动,命令左之助胜政立刻返回奉天述职!”
就像是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老猫一般,左之助胜政几乎是尖叫着从床上跳了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命令?!菊社在北平城里扎下根来,花费了多少气力?!总号怎么会这样的草率......命令我立刻返回奉天,那就意味着我在菊社中以往的努力将要前功尽弃!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正在筹划中,还有许多的.......”
看着左之助胜政那张牙舞爪的模样,菊社管事叹息着扶住了左之助胜政的胳膊,半拉半扶地让左之助胜政重新坐回了床铺上:“阁下,这恐怕也是不得已的事情!请您想一想。在最近的这一段时间以来,我们的确出现了不少的纰漏,这一定是会让总号产生不满情绪的。再加上眼下的北平城中,我们已经是被所有人盯着的活靶子,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像是以前那样隐秘了!”
挣扎着甩开了菊社管事扶在自己胳膊上的巴掌,左之助胜政尖声叫道:“不就是因为前几天的那场伏击吗?那又能怎么样?只要花钱去堵住那些当官的中国人的嘴巴,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不会有人记得......”
尽管明知道左之助胜政压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可菊社管事却依旧是用力摇了摇头:“不会那么简单的!阁下,即使是那些平日里爱贪小便宜的中国人。这几天也都不再光顾我们的商铺!在街头巷尾的传闻中,菊社已经和铁枪绺子的那些家伙划上了等号!哪怕我们花再多的钱去收买那些官员,恐怕那些官员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对我们进行袒护了!阁下.......请容许我冒昧的说出我对总号命令的理解,可以吗?”
似乎是在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左之助胜政微微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菊社管事转过了脑袋,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我......什么时候动身?”
叹息一声。菊社管事抓过了左之助胜政的一只巴掌,把那张写着菊机关命令的小纸条塞到了左之助胜政的巴掌里:“明天一早,会有专人陪同您前往奉天!”
“那么,接手菊社工作的人,也是明天到达么?”
“接替您工作的人已经到了。现在正在齐三爷的陪同下,与北平市政府的一些官员见面!阁下.......为了大局作出牺牲,虽说是不得已的事情,可也是您无上的荣光啊!”
“是为了大局的牺牲么?恐怕是一只被用来收拾残局是才用得上的替罪羊才对吧?一个与土匪勾结的商铺掌柜畏罪潜逃,而新接手的人可以在纠正了前任掌柜犯下的错误之后,重新让菊社回复以往的平静?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接替菊社掌柜的人,到底是谁?”
“阁下,这原本不是您该知道的,不过........石川上野君的名号,阁下应该是听说过的吧?”
“石川上野......就是那个‘抓不住的石川’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 祸水东引
躺在许久都不住的独门小院屋子里,脑门子上绑着块半湿不干的白羊肚手巾,腮帮子上贴着张狗皮子熬的黑膏药,鼻子眼里有气无力哼哼个不停,床头旁边坐着的打从满目chūn书寓里招来的姑娘,捧着个花碗小碗用匙羹有一口、没一口地朝着段爷嘴里喂着苦涩的药汤子,时不时地还得拿着块小手巾拭去段爷嘴角边溢出的药汁。
就这么一副场面,任谁瞧见了都得觉着段爷这是病入膏肓,指不定啥时候一口气倒腾不上来,那就得麻溜儿的跟着牛头马面上阎罗殿前走一遭!
搁在段爷躺着的屋子外头,好几个平rì里跟在段爷身边的跟班碎催已然门神般戳在了院子外边,把无数位手里捧着各sè礼物前来探望段爷的人物挡了驾,嘴里的说辞也都是一个意思——这些rì子段爷太过辛劳,这才诱发了跟铁枪绺子盗匪厮拼时留下的红伤。照着同仁堂里坐馆大夫的吩咐,段爷这些rì子只能是闭门静养,绝不能再有劳心劳力的举动。要不然,怕是就得出大事儿!
耳朵里听着那些个挡驾的碎催跟班这番说辞,前来探望段爷的那些位四九城人物也就只能留下礼品、礼单,再撂下几句不咸不淡的吉祥话,这也就转头打道回府。
也有那官身人物素来豪横,压根也都不搭理段爷身边那些个碎催挡驾的说辞举动,抬腿就闯进了段爷的屋里。可一看段爷那睁眼不识人、开口不说话的病怏怏模样,那些位官身人物也只能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打眼瞅着又有俩人手里提着点心包朝段爷住着的院子前走了过来,几个段爷身边的碎催立马朝着来人迎了过去,还隔着老远便朝着走过来的俩人吆喝起来:“是来瞧段爷病的不是?”
微微朝着迎上来的几个碎催拱了拱手,走在了前头的胡千里和声朝着打头的碎催说道:“劳驾您通传一声。就说是火正门中胡千里,前来拜会段爷!”
拿眼睛瞄了瞄胡千里身后跟着的佘有道提在手中的点心包轻飘飘的模样,打头的碎催顿时没了丁点客气的模样,抱着一双膀子朝胡千里应道:“段爷有恙在身,不见外客!您诸位的心意领了。东西搁下,您二位这就请回了吧!”
像是没听见站在自己跟前挡驾的碎催拒人千里之外的话音,胡千里眉目不动地又一拱手:“这位二爷,我这儿有句话,劳烦您跟段爷禀告一声——眼睛甭光盯着珠市口儿大街上那点事儿,段爷眼前就有真金白银!段爷听了这话要还不见客。我立马转身就走!”
狐疑地看着胡千里一脸沉静的模样,打头的碎催犹豫片刻,很有些拿不准主意似的低声朝胡千里叫道:“这位.......这位爷,您这话里头云山雾罩的,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如今段爷身子骨不利索,脾气可也挺大。这要是一句话没说对了地方,我们这些个碎催吃挂落不要紧,可别叫您也落不着好?”
很是笃定地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个铜钱大小的玉佩,胡千里抬手把那玉佩伸到了打头的碎催眼前:“您拿上这个给段爷瞧瞧,再把我方才那话告诉段爷,我们俩就跟这儿等着!”
虽说不过是个跟在人身边蹭吃傍喝混花销的碎催,可在段爷身边待了好些年头。值钱的玩意倒是也真见过不老少。眼瞅着胡千里伸到了自己眼面前的那块玉佩晶莹剔透,在暗夜无光的地方都能隐隐约约透出来丝丝缕缕的荧光,打头的碎催下意识地双手接过了胡千里递来的玉佩,吭哧着朝胡千里说道:“那.......这位爷,您跟这儿稍候,我这就替您去瞧瞧段爷好着点儿没有?”
嘴里头说着话,那打头的碎催扭头直奔了段爷住着的小院里。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过后,那打头挡驾的碎催已然双手空空的从院子里小跑着奔回了胡千里跟前,侧着身子朝胡千里恭声说道:“这位爷,段爷有请!”
倒背着双手。胡千里施施然走进了段爷躺着的屋子,迎着半躺在床上、手里还紧紧拿捏着自己方才送出去的玉佩的段爷一拱手:“段爷,您身子骨好些了?”
只一看是胡千里造访,原本还半睁着眼睛的段爷顿时紧紧闭上了眼睛,打从鼻子眼里哼哼出一句话:“这身子骨......怕是真不成了.......胡爷。我这儿实在是没jīng神头儿说话,也就不留您了.......”
轻笑一声,胡千里返身从跟在自己身后的佘有道手中接过了那轻飘飘的点心包,这才转头朝着半躺在床上、一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模样的段爷低声说道:“段爷,我这儿有几句私房话要跟您说道说道,您.......容我几句话的功夫?”
捏了捏手里头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段爷略一犹豫,方才朝着站在床边的那打从满目chūn书寓招来的姑娘摆了摆手。
站在门口,胡千里只等着那捧着药碗的姑娘走出了屋子、带上了房门,这才慢慢走到了段爷床边,抬手便把那轻飘飘的点心包搁到了段爷的枕头边:“段爷,这里头有几样零碎物件,听说戴在身上能祛邪定惊、温阳补气,该是您眼面前就能用得着的。您打开瞅一眼?”
耳中听着那点心包里传来的似金非铁的物件撞击声,段爷再次微微睁开了眼睛,斜眼瞧着站在床边的胡千里说道:“倒是叫胡爷破费了!我这儿问一句,这点心包里的物件......就是胡爷您说的——眼睛甭光盯着珠市口儿大街上那点事儿,眼前就有真金白银?”
低笑一声,胡千里缓缓摇了摇头:“这不过就是点儿小玩意,送给段爷拿着玩罢了,哪儿就算得上什么真金白银?”
眉尖微微一挑,段爷微微从床上支起了身子。探究地瞧着站在床边的胡千里说道:“那胡爷您的意思是.......”
倒背着双手,胡千里沉吟片刻,方才朝着段爷开口说道:“段爷,我这儿先跟您打听一句——重建珠市口儿大街场面上头,您横是掏了不少体己?”
惨笑半声。段爷很有些答非所问地应道:“这话可就得分跟谁说了......胡爷,您该是个明白人不是?这还用得着我把话说到头儿?!”
微微一点头,胡千里接过了段爷的话头说道:“那您就不想知道......是谁想出来这么个把您当众搁在火上烤着的法子?”
眼中凶光一闪,段爷咬牙切齿地哼道:“这事儿......眼面前倒是还瞧不出个来龙去脉!只不过......这不还有个来rì方长么?”
轻轻摇了摇头,胡千里低声应道:“怕是您这来rì方长的法子用不上了!就今儿早上,菊社那位当街叫铁枪绺子的人物索要挑费银子的左爷左掌柜。已然坐火车出了四九城!”
猛地瞪圆了眼睛,段爷几乎是厉声朝着胡千里叫道:“左......姓左的那家伙跑了?”
“跑不跑的说不好,可人是已然不在四九城中了!菊社今儿也都没开张,门口倒是贴了个盘存、清账的告示,估摸着是得另选掌柜了之后才能开张!”
狠狠地一咬牙,段爷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菊社敢勾搭着铁枪绺子的人撞了我的窑头,就想着这么一走了之......他是真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依旧是倒背着双手,胡千里缓缓地朝着段爷说道:“段爷,我今儿着急慌忙的来您这儿,就是想跟您说一声——人走了倒也就罢了,可别是连钱也都走了,那您才叫落个人财两空!”
圆睁着眼睛。段爷毫不迟疑地朝着胡千里叫道:“胡爷,您这话是啥意思?”
“我火正门里跟昌平驼行有交情,这事儿段爷您横是知道?也就是今儿晌午的功夫,昌平驼行里接来了位脸生的主顾,要从茅草胡同里头一处宅子里接应一批红货奔了口外!昌平驼行的路老把头瞧着这批红货数目太多、实在是烫手,也就回了这趟买卖!段爷,您猜猜这些红货还能在茅草胡同那宅子里存多久?”
“........茅草胡同的宅子里.......有红货?!”
“段爷,您能在四九城外有窑头,那凭什么就不能让人在四九城里备秘窖?话我可只能说到这儿了!搁在四九城里,段爷您无论人面、手面都是出挑拔份儿的主儿!今儿晚上四九城里要有什么事儿。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急三火四地从床上跳起了身子,段爷胡乱朝着胡千里一抱拳:“胡爷,您这份人情我记下了!rì后.......rì后......”
都没等段爷把场面话交代完,胡千里已然朝着段爷拱手应道:“段爷,您眼下事忙。我这儿也不扰您办事了!只说一样——我火正门堂口重建,rì后也还得在那堂口里调教玩意,有些细发的活计、门里的讲究,能叫我掌门师兄和我那些个师兄弟应个监工的差使么?您放心,这些额外多出来的活儿,用不着您掏一个大子儿!”
胡乱点了点头,段爷刚要张嘴答应,却像是猛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朝着满脸恭顺神sè的胡千里叫道:“纳九和你们火正门里师傅辈的人物当监工?那相有豹呢?他干什么去了?”
“回禀段爷您问话——有豹刚打大牢里出来,连惊带吓之下,已然是破胆之人,一时半刻之间还能派得上什么用场?掌门师兄瞧着他可怜,打发门里两位师弟陪着他去了远处散心去了!”
“远处?怎么个......远处?”
“这回可真是去得远了.......离着京城小三百里地,雾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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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雾灵山中 (上)
打从大清朝顺治二年起,雾灵山就叫大清朝朝廷划成了清东陵的‘后龙风水禁地’,自此二百七十年内,设立木桩、石界,定雾灵山为官山。其中木桩分红、白、青三色,红桩为内界,白桩为外界,青桩在白桩十里开外,每根青色木桩上都写着‘后龙风水重地’的字样。凡是木桩以内,军民人等不得擅入,违者严拿从重治罪!
为护住了这清东陵的后龙风水禁地,大清朝还专设了墙子路和曹家路两座兵营,以重兵护卫这后龙风水禁地的安全。原本居住在这雾灵山里边的平民百姓没了活路,也就只能拖家带口的从山上迁出,就连那些始建于宋、明朝代的寺、庙、庵、堂,也都渐渐荒废下来。二百多年光景下来,人迹罕至的雾灵山自然是成了鸟兽虫鱼的养息之地,一眼看过去,当真叫做森林满山、树木遮天,野兽无数、遍地涌泉!
可还得说是世事无常,眼瞅着大清朝快要倒了旗号的宣统二年,大清朝的朝廷里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维持这东陵后龙禁地,也就只能睁眼闭眼地由着那些驻守在雾灵山中守山的兵丁开垦狩猎。再等得大清国旗号一倒,缺粮断饷的守山兵丁一哄而散,这雾灵山上才算是略略有了些平民百姓上山靠着采药、狩猎、伐木、烧炭求活。
拿着搭在脖子上的白羊肚手巾擦了擦满脸的灰尘,相有豹一边打量着雾灵山上那苍翠茂盛的树木,一边喃喃自语般地低声咕哝道:“好家伙.......就这么一大片山林,且都不论山里边飞禽走兽、虫蛇草药能有多少,哪怕是搁在这里头藏上好几千人马,估摸着都压根瞧不出来!”
像是听到了相有豹那自言自语的咕哝声。从相有豹身边停着的大架子车上,夏侯瑛荷已然俏笑着从车篷里钻了出来,利落地跳到了地上:“有豹哥,这地方可不比您说的那东北老林子差火候吧?您这一路上都絮叨着说怕关内的山林不如东北老林子里能寻着的玩意多,这回亲眼见识过了,总算是放心了?”
扭头朝着夏侯瑛荷呲牙一乐。相有豹和声朝着夏侯瑛荷应道:“得嘞,这回算是哥哥我眼皮子浅、见识窄,真真儿就是那井底之蛙的做派了!我说妹子,这回上雾灵山来踅摸玩意,可还真得仰仗你们那共.......你们那堂口搁在雾灵山中坐地的窑头帮衬!咱们这都走了好几天才到了雾灵山的山脚下,那还得走多久才能到了你们那堂口坐地的窑头?”
抬手指了指叫杂草掩盖了七分的一挑岔道,夏侯瑛荷也不计较相有豹的说辞语句,只是脆生着嗓门朝相有豹应道:“打从这条岔道口儿进去,遇着榆树拐左手、瞧见松树拐右边。不出二十里地就能见着了!韩大哥,您在车上也都闷了一路了,要不要下来松快松快?朝着前头再走二里地就能见着一眼泉水,那水可甜了,指定得比咱们存在水囊里的水好喝!”
像是叫夏侯瑛荷那百灵鸟般悦耳的说话声打动,从车篷里飞快地响起了韩良品答应的声音:“也好!坐了几天车,倒是也真有些憋闷了......”
话都还没说完,车篷里已然响起了九猴儿那透着殷勤意味的嗓门:“韩爷您慢着点儿。我这儿给您搭把手托着.......”
很有些倔强的,韩良品的声音略带着几分抗拒意味地响了起来:“不用!我还能成.......”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像是九猴儿所看见的那样虚弱。待在车篷里的韩良品猛地一个纵身从车篷里跃了出来,但在双脚落地的一瞬间,韩良品的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摇晃了几下,有些蜡黄的脸色上也骤然涌起了一丝昏红。
紧随在韩良品身后,九猴儿扎手扎脚地从车篷里钻出了个脑袋,先是深深地吸了口充斥着树木清香的空气。这才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叹道:“这味儿.......四九城里可真闻不着!”
捉挟地看着满脸陶醉神色的九猴儿,相有豹挤眉弄眼地朝着九猴儿笑道:“我的九猴儿爷,您说四九城里是个什么味儿?”
敏捷地跳出了车篷,九猴儿一边拾掇着身上皱巴巴的衣裳,一边嬉笑着朝相有豹应道:“四九城里的味儿。各处可都不一样!城门口全是牛、马、骆驼之类的大牲口的味儿,背街的胡同里闹不好就是一股子尿骚味,这要是奔了八大胡同一闻,鼻子里可全都是胭脂花粉的味儿......哎呀........”
伸手在九猴儿脑门上凿了个爆栗,夏侯瑛荷很有些嗔怪地朝捂着脑袋怪叫闪躲的九猴儿叫道:“屁大的孩子就不学好!八大胡同......那也是你去的地界?!先甭拾掇你身上那麻袋片似的衣裳了,脚底下加紧去前面趟路去!这条岔道上平日里走的人不多,再经了冬天一场雪、春雨一场浸,怕就得有坑洼塌陷的地方,可别到时候一个没瞧见,把咱们这大车给陷里边了!”
干脆地答应一声,九猴儿伸手从车篷里拽出来一把短刀,三两下从道边的大叔上砍下来一根鸡蛋粗细的木棍抓在手中,一边拿木棍拨弄着岔道上几乎都盖住了道路的野草,一边顺着岔道口径直走了下去,片刻间便不见了人影。
眼瞅着再瞧不见九猴儿的背影,相有豹这才转头看向了站在大车旁的韩良品,和声朝着韩良品问道:“韩爷,您身子骨还成么?”
伸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韩良品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朝着相有豹点了点头:“还成!估摸着再躺上几天,也就啥事没有了,压根也都犯不上走这一遭?”
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相有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牵着拉车的辕马,慢慢顺着岔路口走了进去。而在马车后边。夏侯瑛荷却是和声朝着举步跟上了马车的韩良品说道:“韩大哥,我可比不上您和有豹哥这样身上带着功夫的人物,您和有豹哥可千万慢着点儿走。要不然一个不留神把我给落下了,这雾灵山里可是有吃荤的大牲口的,我可全仗着您二位护着呢!”
眼见着相有豹有意放缓了脚步慢慢牵引马车前行,而夏侯瑛荷也半真不假地拿捏出了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韩良品略一犹豫,转身朝着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夏侯瑛荷微微拱了拱手,低声朝着夏侯瑛荷说道:“瑛荷姑娘,我这儿自己拿捏着分寸就成,您照应我.......我心里头都知道.......”
像是使出了浑身气力才说出了这番话一般,韩良品那略带着些蜡黄的脸色再次涌出了一丝异样的红晕......
搁在以往那些个打从口外马不停蹄朝着四九城里送信的信使说来,只要是把信函消息送到了地头,先就得有早早侯在一旁的帮闲架着那已然累得脑袋都抬不起来的信使,掰弄着那信使的双腿慢慢绕着一块空场平地走动。只等得那信使一双腿脚能自个儿活动开来。这才勉强算是把在马上颠簸了几个昼夜的血脉疏通了三分。
也就趁着这信使血脉略略疏通的档口,一碗加了黄芪、党参,红花、田七之类补气血、稳心神药物的米汤立马就得送到那信使的嘴边,也都顾不得那米汤能把嘴角都烫出来一串燎泡,只求着能借着那米汤的热乎劲儿赶紧把药力行开,这才能护住了心肝脾肺肾,保住了血脉精气神!
等得灌下去这碗米汤,伺候着那信使的帮闲还得赶紧寻一间舒坦屋子。把那信使身上已然粘在皮肉上的衣裳仔细剥了下去,再拿温水擦净了信使一身泥垢。捎带着把磨破的皮肉敷上药膏,三五个人轮着班儿不停手的替那信使按摩浑身上下,只等得那信使身上慢慢渗出来带着血腥味儿的汗水,这才算是大功告成!
可哪怕就是这么殷勤仔细的伺候着,不少累过了劲儿的信使却还是没能缓过一口气来。轻则伤了身体根本,从此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道儿都得缓着劲儿才能对付着走出去一里地。重则口吐鲜血、卧床不起,苦挣苦熬十天半月之后一命呜呼!
自打在口外得着了火正门堂口出事的消息起,韩良品不眠不休几个昼夜赶到了四九城左近,连气都顾不上喘一口便与铁枪绺子丁伙硬扛了几个回合。虽说当时仗着一股心气、血性撑着身子骨。但在当街拾掇了左之助胜政之后,回到了瑛荷苑中的韩良品却是再也支撑不住,刚进门便是一口心头血喷在了地上。要不是仗着严旭片刻不离身的家什囊里还有几丸丹药能吊住了半口气、留下来一缕魂,怕是韩良品当场就得是个一命呜呼的下场?
心急慌忙的请了同仁堂里坐馆的大夫瞧过,那在四九城里活人无数的老大夫犹豫了老半天,方才开口说了个方子——韩良品这是劳碌过度伤了心脉,旁的药石怕都难得保住了韩良品这辛苦打熬出来的身架、功夫。唯有一个古方,得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寻九只刚生了犄角的活斑羚,取斑羚犄角芯儿里头那一点鹅黄浆液趁热即刻服下。七日后要是能呕出来黑血,那这条性命、身架功夫也就算是保住了!
只听得能有救命的法子,火正门里诸人压根都没耽误片刻的功夫,立马便张罗着打听哪儿能寻着活斑羚。可都还没等火正门中诸人踏出瑛荷苑的大门,夏侯瑛荷倒是干脆利落地指点出来个去处——雾灵山中就有活斑羚出没,更兼得在雾灵山中还有一位**同道中人,还是位在雾灵山里闯荡山林多少年的积年猎户!
就像是瞌睡时刚巧抱着了枕头,纳九爷立马便从昌平驼行寻来了车驾,不由分说地让相有豹与九猴儿陪着韩良品,由夏侯瑛荷领着道路直奔了雾灵山。(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九章 雾灵山中 (下)
岔道并不宽敞,更兼得许久都没人走动的缘故,一些冬日里冻落的枯枝、枯黄的杂草拉拉杂杂横在道路中间,着实碍着车马前行。
挥动着手里头新砍下来的木棍,九猴儿一边把那些碍事的枯枝、杂草挑到了路边,一边左顾右盼地看着道路两旁的山林中那些在枝头蹦跳的雀鸟,时不时地还打个响亮的唿哨,直惊得那些在枝头蹦跳的雀鸟远远地飞了开去。
也都不知道是不是叫九猴儿不时打响的唿哨惊着了,从路边一丛才发了些嫩芽的灌木丛中,一只野兔猛地跳了起来,恰巧落入了九猴儿的眼中。
压根也都没有片刻的迟疑,九猴儿翻手从腰间的家什囊里摸出一把只有手指头长短的无尾飞镖,抬手便朝着那刚从灌木丛中跳起来的兔子掷了过去,分毫不差地将那支无尾飞镖钉在了野兔的两耳之间!
低低欢呼一声,九猴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那只野兔身边,先是一脚踩在了那只野兔的身上,这才弯腰拔出了那支无尾飞镖,顺势揪住了野兔长长的耳朵,轻轻将那只野兔提溜起来。
伴随着灌木丛中窸窸窣窣的响动,提起了那只野兔的九猴儿这才察觉在那野兔的腿上居然还挂着个牛筋麻线挽成的套儿,也难怪那野兔受到了惊吓之后只是原地跳起,却压根都没朝着远处跑开?
很有些泄气地叹息一声,九猴儿顺着牛筋麻线挽成的套儿寻着了钉在地上的木桩,在仔细拔出了那根木桩之后,这才将那只野兔子挂到了木桩左近的树杈上。
几乎就是在九猴儿刚把那野兔挂在树杈上的节骨眼上,打从道旁的矮树丛后,猛不盯地响起了个略带着几分苍老的声音:“倒还真是一懂规矩的孩子!”
猛地转过了身子。九猴儿朝着那苍老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注目望去,却压根也没瞧见并不茂密的矮树丛后有人待着。都不等九猴儿再仔细观察,从那矮树丛后却又再次传来了那苍老的声音:“甭踅摸了,你瞧不见我!”
慢慢朝着那苍老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九猴儿凝神屏息地用手中的树棍拨开了障眼的树枝,可还是压根没瞧见个人影?
虽说九猴儿压根都瞧不见矮树丛后有说话的人。可那苍老的声音却始终是在九猴儿眼面前的空地上响起,话音里也很是带上了几分戏谑的意味:“怎么着?瞧不见我吧?”
瞪圆了眼珠子,九猴儿一手抓住树棍扒拉矮树丛,一手已然慢慢朝着腰间的家什囊摸了过去,提高了几分嗓门叫道:“你.......你是谁?你到底是在哪儿?!”
嘿嘿低笑着,那苍老的声音几乎就是在九猴儿眼面前响起:“我?我可是这雾灵山的山神爷,就在你眼面前待着呢!我说这孩子,你可千万加个小心,你那家什囊里零碎玩意不少。可别一个心急慌忙的扎着了手?”
耳中听着身后已然传来了马车车轮碾着枯枝败叶时发出的声响,九猴儿一边慢慢从家什囊里摸出了个黑漆漆、圆溜溜的苗子,一边半转着身子朝牵着辕马前行的相有豹叫道:“师哥......师哥您慢一步,我这儿可遇见山神爷了!”
猛地止住了脚步,相有豹一边微微朝着跟在马车旁的夏侯瑛荷与韩良品摆了摆手,一边却是松开了抓在手中的缰绳,轻轻抖出了藏在袖子里的蛇牙锥。
只一听九猴儿的吆喝声,走在马车旁边的夏侯瑛荷顿时噗嗤一笑。脚底下反倒是加快了几步,扬声朝着九猴儿站着的地方叫道:“老叶叔。您又逗人玩呢?我们这趟来雾灵山,可是专门来拜会您这位雾灵山的山神爷的,您要是这么藏着不露脸,那我们到了您那山神庙里,倒是怎么拜见真神呀?”
伴随着夏侯瑛荷那清脆的话语声,从九猴儿眼面前不到十步的地方。猛地掀开了一块压根都看不出古怪的草皮,一个穿着一身厚袄、带着一顶棉猴儿帽子,胳膊和巴掌上都还用熟牛皮包裹着的老头儿麻利地钻出了被草皮遮掩着的地洞,笑嘻嘻地捋着雪白的胡须朝目瞪口呆的九猴儿呲牙一乐:“这还没瞧出来,你这孩子倒还真是个胆儿大的!”
几乎是蹦跳着。夏侯瑛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那生得慈眉善目的老人面前,很带着几分娇嗔的口气朝那老人叫道:“老叶叔,您今儿这又是瞧上啥玩意了?打扮得这么周全,是打算拾掇个大物件?”
带着宠溺的神色,须发皆白的老叶叔先把两只手夹在胳肢窝里摘了那双熟牛皮手套,这才身手在夏侯瑛荷头顶轻轻拍了拍,哈哈大笑着应道:“这不就是等着你这丫头来了,好把你这丫头拾掇到我那山神庙里好生伺候着么?怎么着,这是哪儿来的闲工夫,不在你那四九城中铺面里待着,反倒是想着上雾灵山里来瞧你老叶叔?这身边还带着朋友?”
扭头看了看并肩站在马车旁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夏侯瑛荷轻笑着朝老叶叔应道:“老叶叔,这是我在四九城里认下的哥哥,可是帮衬着我、帮衬着咱们办了不少大事呢!这回领着他们来您这儿......”
犹如一只灵巧的画眉鸟一般,夏侯瑛荷一边拉着老叶叔朝着马车方向走去,一边简短地将相有豹与韩良品前来雾灵山的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
身手捋着雪白的胡须,老叶叔面对着朝自己抱拳行礼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开口洪声笑道:“这荒山野岭的地界,两位还这么守着礼数,倒是真用不着!但凡是能叫瑛荷丫头领到我这儿的人物,那怎么说也都得是贴心的朋友、可靠的至交,咱们也都犯不上这么绷着劲儿不是?我这儿托个大,有豹、良品,咱们先紧一步走着,等到了我那歇身的窝棚。咱们再坐下好好说话!”
滴溜溜转悠着眼珠子,九猴儿眼瞅着老叶叔与夏侯瑛荷那亲热的模样,一边悄悄把攥在手心里的苗子放回了家什囊中,一边屁颠屁颠地凑到了老叶叔身边,迎着老叶叔便是兜头一揖:“老叶叔,我是九猴儿。这些年在四九城里就指着瑛荷姐照应才能活下来,我就跟瑛荷姐亲弟弟差不离.......”
低头瞧着九猴儿那郑重其事的模样,老叶叔不禁开怀大笑,伸手便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个乌油油、鸡蛋大小的玩意,抬手朝着九猴儿抛了过去:“你这孩子倒是机灵,更难得是能在没人的地方都懂规矩、守规矩!我这儿也不能白受了你这礼数,这小玩意送你拿着玩吧!”
只是打眼一瞅,相有豹顿时扔出来从老叶叔手里抛出去的玩意是一颗麝香,顿时便端正了脸色朝九猴儿叫道:“九猴儿。这物件可太金贵了,拿在你手里头就是个糟蹋,快还给老叶叔!”
朝着手捧着熊胆不知所措的九猴儿摆了摆手,老叶叔很有些不以为然地笑道:“不过就是颗白白得来的麝香,这林子里隔三差五的就能寻着,真算不得啥稀奇玩意,就叫这孩子拿着玩吧!”
娇笑着点了点头,站在老叶叔身边的夏侯瑛荷也是附和着老叶叔的话说道:“有豹哥。这雾灵山里从来都由着老叶叔平趟,这么些年头下来。老叶叔手里头可攒了不少好玩意呢!这麝香在老叶叔眼里,怕是还真算不上什么......”
像是想到了要紧的事由,夏侯瑛荷却是猛地打住了话头,转而朝着正自频频点头的老叶叔问道:“老叶叔,这回咱们到雾灵山里边来寻您,就是着急着要寻着些活斑羚。还得是刚生出来犄角的,您知道哪儿有这物件么?”
一边伸手虚引着相有豹与韩良品跟在自己身后顺着道路前行,老叶叔一边如数家珍般地应道:“活斑羚倒是在这雾灵山里常见,可要说刚长出来犄角的活斑羚.......北山洞朝西走,倒是该有几只?这斑羚浑身上下能在要紧事由上使唤的也就是个犄角......”
扭头看了看脸色蜡黄的韩良品。老叶叔顿时像是明白过来了似的,略略提高了些声音说道:“这要是想寻斑羚犄角治伤,我那歇身的窝棚里就有二三十付,估摸着尽够了吧?”
朝前紧走了几步,相有豹和声朝着慢悠悠顺着道路前行的老叶叔说道:“老叶叔还真是见多识广,一眼就瞧出来我们几个来雾灵山干嘛!只不过......照着四九城里同仁堂老大夫开的方子,我们还得寻着刚生犄角的活斑羚,取那斑羚角里一点鹅黄浆水趁热服下才能管用!这事儿.......可还真全得指望着您了?!”
轻轻捋着胡须,老叶叔倒也没着急答应相有豹的问话,在走出去挺长一段路程之后,方才沉吟着低声说道:“有豹,这斑羚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十来只一群的拢着堆儿,在这季节也最喜欢在些个悬崖峭壁上趴着晒太阳。稍有丁点的动静,那些斑羚就能从悬崖峭壁上直朝下蹦,哪怕是三、两丈高低也都压根伤不着它们!这要是想活捉了那些个合适的斑羚.......估摸着还得费点儿心思!”
微微咳嗽了几声,蜡黄着脸色的韩良品像是听到了老叶叔的话音一般,低沉着嗓门接应上了老叶叔的话头:“左不过就是几只斑羚,我这要是身子骨还结实的时候,撵着它跑我也跑死了它!这要是实在为难.......老叶叔、相爷,这事儿就自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倒也真用不着强求!”
扭头看了看满脸倔强神色的韩良品,老叶叔不置可否地低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这事儿倒也算不得太难,只是这山里头的道儿九曲十八弯,稍有个不留神就能走岔了道儿,反倒是耽误事儿!等明儿咱们朝着深山里边走的时候,万一要是走散了,你们顺着山里大树上削了皮的那一面直走,也就能找着我歇身的窝棚了.......”
乍然间听见老叶叔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段话,相有豹略一愣怔,再回头看看正用一把小攮子在路边树木、石块上刻着记号的韩良品,顿时哑然失笑.......(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闲话山林 (上)
就凭着老叶叔搁在雾灵山里栖身的房舍院子来说,只怕是叫水墨梅水先生一见,就能吟诵出陆游的那首《游山西村》——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萧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门前有清溪,春天桃花水下来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个没腰深浅,平日里也就是过膝高低。溪水中有经得住春寒料峭的游鱼嬉戏,全都是一巴掌长短、两三指粗细,长不大的细鳞小揪儿鱼。
踩着架在清溪上的木桥走过两三丈宽的水面,迎面就是几十棵笔管条直的大油松。树底下松针估摸着是叫老叶叔收走做了引火的材料,露出来的地皮上全都是刚冒了嫩芽的青草,瞧着这场面就显得干净利落。
顺着在那些个大油松之间蜿蜒的道路朝前走不出二三百步,高低不等三道拿走油竹、樟子木编织起来的绕院子篱笆里全都养着各样的活物。搁在最外面一层篱笆中养着是二十来只修剪过翅翼、尾羽的野雁,虽说是再难展翅翱翔,可一瞧见了有人走进,却还都是扑棱着翅膀,伸着脖子‘昂昂’叫唤,倒是很有几分驯熟了的看家大鹅做派?
中间一层篱笆里散放着二三十只鸡鸭,瞧着毛色模样也都是野鸡、野鸭。可也不知道老叶叔是使了啥玄妙法门,那些个野鸡、野鸭居然就老老实实待在篱笆当间等人喂食,却不朝着近在咫尺的山林中逃逸?
最靠着里面的一层篱笆足有一人多高,占着的地界也最为宽敞。可在篱笆围子里却是只养了两只蔫头耷脑、毛色漆黑、身架也才不过膝盖高矮的走地狗。见着了老叶叔领着人走过篱笆间留出来的同道,两只毛色漆黑的走地狗只是微微抬头看了老叶叔一眼,便又再次将脑袋耷拉下来。显见得就是一副没精打采的癞皮狗模样。
宽敞的院子里盖着六间大屋子,全都是青石为墙、巨木盖顶,松枝作瓦、砾石铺沟,哪怕是山间风狂雨骤,怕也是难得催动这屋上重茅?
叫六间屋子拢住的场面里,就着大太阳天儿晒着松子、芡实。山药、黄精,还有些有名、无名的药材。估摸着是有药材散发出来香甜的气味,倒是勾引得不少山间野蜂在那些晾晒的药材上头盘旋不去。
该是应了那句逢山不凿井的老话,诺大的院子里没瞧见有水井戳着,反倒是有用整棵的大松木抠出来的水槽子,从院子后头背山的方向引来了活泉水,慢悠悠灌注到了院子里一个青石砌成的大水池中。等得那水池子差不离有了个八分深浅的蓄水,快要漫出来的泉水却又顺着青石水池子上留出来的五个巴掌宽窄的分水口流进了篱笆墙中凿好的石头沟渠,蜿蜒汇流到了门前小溪中。
打量着三四间屋子的青石墙面上挂着的苞谷棒子、鸡头黍米。再瞧瞧灶间外头悬着的熏鱼腌肉、皮货蹄爪,相有豹禁不住朝着在前头引路的老叶叔笑道:“老叶叔,您方才还说您歇身的地方是个窝棚?可我瞅着您这儿的场面......怕是给个三辅品衔的京官儿您也不换了吧?”
哈哈大笑着,老叶叔很是带着几分自得的模样应道:“三世不积德,罚做京兆尹。甭瞅着一个三辅品衔的官儿名头响亮,可要是论起实惠上头来数算,那还不如我这闲在的日子过得舒坦!来,先坐下喝完水、歇歇脚。今儿晚上咱们将就着吃点这山野里头捯饬出来的庄稼饭。捎带手的再拾掇了点儿用得上的家什,明儿咱们起个大早去寻那些个活斑羚!”
也不与老叶叔客气。相有豹一行人就在院子里几张木桩子抠出来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估摸着是瞧见老叶叔要去抱柴禾烧水,九猴儿立马很有眼力见地蹦到了老叶叔跟前:“老叶叔您坐着歇歇,这烧茶倒水的活儿,我包圆了!”
很是带着几分夸赞的模样拍了拍九猴儿的头顶,老叶叔倒也真没矫情,抬手朝着篱笆墙旁边一指:“柴禾都搁在那儿呢!灶间里有个白铁水壶。旁边搁着的一个陶罐儿里有野树茶!”
答应一声,九猴儿扭头跑到了篱笆旁抱起了一捆松针柴,却是打眼瞧了瞧那两条毛色漆黑的走地狗,很是好奇地扭头朝着刚刚坐到了相有豹身边的老叶叔叫道:“老叶叔,您这两只看家的玩意怎么大白天的都没啥精神呀?莫不是病了吧?”
哈哈一笑。老叶叔倒是并没回应九猴儿的问话,却是拿眼睛朝着相有豹看了过去。
扭头瞅了瞅那两只赖在地上不起来的走地狗,再看看老叶叔眼睛里那显而易见的考校神色,相有豹这才扬声朝着九猴儿叫道:“懂不懂的就瞎说?这两只玩意搁在外行人眼里是一钱不值,可奔着内行人物来瞧......就这两只玩意,搁在四九城里换一套里外三进的宅子都算是亏了!”
眯着一双眼睛,老叶叔眼睛里猛地闪过了一丝讶然的意味,嘴上却像是漫不经心似的朝相有豹说道:“有豹,你这怕是看走眼了吧?这俩走地狗左不过就是我胡乱将就着弄来使唤着赶山、叼猎物的玩意,哪儿就能有你说的那么金贵?!”
朝着老叶叔嘿嘿一乐,相有豹伸手从地上捡起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儿,远远地朝着那两只走地狗扔了过去。眼瞅着那石子儿砸在了其中一只走地狗身上、而那只走地狗却连皮毛都没动弹一下,相有豹顿时笃定地朝老叶叔应道:“老叶叔,您这两只玩意.......怕不是胡乱讲究着使唤的吧?这要是照着我瞧,那只瞧着身架打点儿的,怕不得是九犬一獒的法子熬炼出来的玩意?身架小点的那只,估摸着也得是只三串儿?没个小十年的功夫、老天赏的机缘,指定是得不着的好玩意!”
猛地朝着相有豹挑了个大拇哥,老叶叔啧啧赞叹着笑道:“以往都听瑛荷丫头说过,京城火正门里的人物在拿捏、调教玩意上头是头一份!今儿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佩服!”
抱着手里头一捆松针柴,九猴儿眼瞅着老叶叔与相有豹言语来去,却是压根也都没听出来这话里的玄虚。微微愣怔了片刻之后,九猴儿飞快地抱着那捆松针柴冲进了灶间,三两下引着火苗之后,取了那白铁水壶打了水坐在早上,立马便奔回了老叶叔身边,涎着脸朝老叶叔笑道:“老叶叔,我方才听着我师兄说的,您这两只走地狗不是凡品,里面怕是有大学问在呢!左右咱们这儿等着水开,您......您教教我这里头的窍门呗?”
抬手指了指坐在自己对面的相有豹,老叶叔捉挟地朝着满脸谄笑的九猴儿挤了挤眼睛:“当着城隍问小鬼,瞧着人参攥萝卜,你这孩子想知道这里头的窍门,怎么不问你师兄,反倒是来问我这么个门外汉?”
端正了脸色,九猴儿一本正经地朝着老叶叔拱手应道:“回老叶叔的话,门里师傅和相师哥都说过,这世上只有手艺高低,不论门里门外!从来只听过手艺拿人,可没听说过门槛挡道!九猴儿可是从来都把这话记在心里头呢!”
同样端正了脸色,老叶叔收起了脸上戏谑笑容,伸手拍了拍九猴儿的肩膀:“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今儿你老叶叔要是再藏着掖着的拿片儿汤话搪塞你,倒是你老叶叔不是数儿了!这九犬一獒的路数,知道的人倒是不少,左不过就是拿着一母同胞的九只狗崽子,刚断奶了就关在不见天光的地洞里头,逼着它们自相残杀。只等着剩下一只活着的狗崽儿,那也就成了獒狗。再拿着狼肉、狼血调教着凶性、猛性,等养大之后,寻常一群狼都不是它对手!只是这法子多少有点阴损,要不是撞见了有狼群为祸,寻常猎户人家都不会动这绝户招儿!”
扭头瞧了瞧灶间外边墙上挂着的十几张残破的狼皮,九猴儿顿时咂舌应道:“瞧着墙上这些狼皮,差不离都给撕扯成了碎布条的模样.......估摸着就是老叶叔您养着的这只獒犬拾掇下来的吧?”
很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老叶叔捋着雪白的胡须应道:“也就是小五年前的光景,这山里也都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群狼。打头的一只青狼身架都跟小牛犊子似的,逢十五有大月亮的时候都站在山顶上朝着月亮嚎一晚上,差不离都是快要成精的模样,逼得这方圆三十里地的野物都远远躲了开,捎带着还祸害了左近农户家里一头犍牛!我这也是逼得没法子,这才动了这九犬一獒的法子......”
惋惜地点了点头,相有豹也在此刻接话说道:“听我师傅说,这九犬一獒的法子南北都有人用过,路数上也是大同小异。还有个北獒势大、南獒性稳的说法,说的就是北边用这九犬一獒的法门调教出的獒犬架势十足,一声犬吠,十里山林中鸟兽噤声!而南边调教出来的獒犬倒全都是蔫头耷脑的模样,哪怕是猎物走到了嘴边也都压根不吠不动,只等得能十拿九稳的档口才暴起捕杀,从不失手!老叶叔,您这只獒犬.......倒像是用南边调教獒犬的法门伺候出来的?”
略一点头,老叶叔洪声笑道:“我这不好歹还算是个猎户人家?身边要带着个北獒一路吠叫过去,估摸着这方圆十几里地的玩意全都给吓跑了,那我可还能打着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闲话山林 (下)
像是颇带着几分灵醒,老叶叔话音才落,那只身架大点儿的獒犬已然懒洋洋地站起了身子走到了从篱笆下穿过的石头水渠旁,伸着猩红的舌头喝了几口山间泉水,再又把脑袋冲着老叶叔坐着的方向耷拉下来搁在自己一双前爪上,活脱脱就像是等着听老叶叔接茬谈论自己一般?
带着几分宠溺的神色,老叶叔伸手从腰后挂着的个麂子皮腰囊中摸出一块黑漆漆的肉干,抬手朝着那獒犬抛了过去,口中兀自低声笑道:“还真是生了一双好耳朵,才刚说着了你,你倒是立马就明白不是?”
都没等老叶叔抛出的那块肉干落地,原本懒洋洋趴在地上的那只獒犬猛地跃起了身子,大张开的嘴巴在半空中准确地叼住了那块黑漆漆的肉干,四只爪子才刚重新落地,那块肉干已然叫那獒犬囫囵吞了下去!
指着那只很有些惫懒模样的獒犬笑骂了几句,老叶叔却是扭头看着盯着另一只走地狗打量的相有豹笑道:“有豹,那这另一只走地狗,又能有什么说道?”
略作思忖,相有豹方才沉吟着开口朝着老叶叔应道:“老叶叔,我这也是只听我师傅提过一句,说是南边有一路军中训犬的法门,专门要挑打从西洋地界弄来的猎犬,跟这山林中的野狼相配。得着的狗崽儿既能有猎犬灵醒,又能有野狼凶悍,着实是千金难买的玩意。可这法子谁也不知道能有几分成算,有时候配出来的狗崽儿活脱脱就是条野狼,压根也都没法调教使唤。还有的时候倒是能得着个猎犬模样的狗崽儿,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那野狼多疑的性子,哪怕是在地上见着个草圈儿都得上去嗅半晌,生生就是个八百斤的寿桃——废物点心!”
瞥了一眼默不作声、但却捋着雪白的胡须频频点头的老叶叔。相有豹这才接茬说了下去:“这要是照着我瞧见的这玩意来说,估摸着该是连串了三辈儿的的种?虽说毛色还都是漆黑的模样,可细细在太阳底下看过去,那背脊上的毛色还是能瞧见三花四绺,正合着山林里青狼的毛色路数。还有那耳朵和尾巴,也都跟寻常的走地狗不大一样——寻常的走地狗耷拉耳朵的时候。差不离那耳朵都是耷拉在脑门子上头,可这只玩意耷拉耳朵的时候却是微微朝着两旁,尾巴也不像是寻常走地狗趴着的时候那样蜷成一圈,多少有些直楞发僵!我琢磨着.......老叶叔,那只快要成了精的青狼,该是让您给生擒活捉了吧?”
微微叹息一声,老叶叔眯着眼睛点了点头:“虽说拿下那只青狼的时候真是费了些周折,可总算还不是太过为难。只是为了得着这只三串儿,倒是当真叫我花老了心思!且不说托了当年的老朋友从南边千迢迢弄过来好几条母猎犬的辛苦。就单是趁着这青狼冬末春初发了性子的时候配对儿,那都.......”
似乎是想起来当着夏侯瑛荷一个没出阁的姑娘面掰扯这些话有些不合适,老叶叔猛地止住了话头,却是朝着蹲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九猴儿笑道:“孩子,你搁在灶上那水怕是得烧滚了三五回了吧?”
如梦初醒一般,九猴儿猛地跳起了身子,扭头便朝着灶间跑去。而坐在一旁的夏侯瑛荷也像是觉出来了老叶叔为啥要断了话头,绯红着脸蛋儿朝老叶叔打岔似的说道:“老叶叔。既然您身边有了这两只得力的玩意,那明儿咱们去寻那活斑羚。还不就是个手到擒来的事儿?这回韩大哥身上的伤,可算是有治的法子了!”
微微摇了摇头,老叶叔却是一本正经地朝着夏侯瑛荷摆了摆手:“瑛荷丫头,这事儿还真不这么简单!在这雾灵山里,要说靠着这两只玩意去撵旁的猎物,不说是手拿把攥。那也得是十拿九稳。可要说逮这斑羚.......就我身边的这两只玩意,估摸着还真不是个儿?”
眉头微微一挑,韩良品很有些哑然地低声叫道:“老叶叔,我倒也是听着旁人提过一句,说这斑羚.......也有个名字叫青羊?既然您身边这两只玩意都能杀狼搏虎。那怎么能拿着几只羊没辙呢?”
抬眼看了看端着茶壶三步并作两步朝着众人身边小跑过来的九猴儿,老爷是有意无意地提高了些嗓门:“这是两码事!老林子里的猎户传过一句话——饿虎镇山、难敌豺狗,说的就是这山林中的野物各有各的活法,也都各有各保命的门道。像是这斑羚,寻常时候都是三五成群的待在向阳面儿的山坡上晒太阳,周遭左近全都是光秃秃的石砬子、不过脚脖子的野草,就是个无遮无挡的场面。寻常吃荤的野物都还没等凑近过去,那斑羚立马就能跑了个一溜烟。再加上这斑羚天生就擅攀山越岭,哪怕是笔直陡峭的悬崖峭壁,那也是抬腿就上。就我身边的这两只玩意,压根也都撵不上那些斑羚!”
麻利地替老叶叔等人倒上了茶水,九猴儿眨巴着眼睛琢磨了片刻,再扭头瞧了瞧灶房外边墙上挂着的二十几副斑羚角,很是纳闷地朝着老叶叔问道:“老叶叔,既然这斑羚这么难拾掇,那您是怎么积攒下来这么多斑羚角的?”
吹了吹茶碗上漂浮的茶叶棍儿,老叶叔轻轻啜了一口滚热的茶水,这才朝着九猴儿身后墙角下的几根木桩子一努嘴:“那还得靠着那家什,才能把那些个斑羚拾掇下来!”
回头看了看墙角下几根已然被风吹雨淋得变了颜色的木桩子,九猴儿回身小跑着抱起了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桩看了老半天,却是压根也瞧不出来那木桩子到底是哪种树木?
朝着九猴儿一招手,老叶叔也不卖关子,痛快地朝着九猴儿叫道:“那是山里头的野桔子树上砍下来的枝桠。这山里头的野桔子树一年到头只能结出来核桃大小的几个青桔子,酸的都能叫人倒了牙口,可这斑羚就是喜欢野桔子树上的那股味儿。平日里虽说够不着吃到野桔子树上的嫩叶,但树皮倒是常叫斑羚啃得坑坑洼洼。今儿晚上吃过了晚饭,咱们大家伙一块儿把这野桔子树上砍下来的枝桠劈砍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块,再跟炒香了的黑豆面儿混到一块儿拌匀,不怕那些个斑羚不上咱们的套儿!”
微微皱着眉头,相有豹沉吟片刻,方才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老叶叔说道:“老叶叔,您方才说这斑羚活动的地界都是悬崖峭壁、向阳陡坡,那这下套儿的路数岂不是事倍功半?”
捻弄着颚下胡须,老叶叔微微点了点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原本在山林里下套儿逮野物,倒该是在路径狭窄、草深林密的地方才好使。在空旷宽敞的地界抓野物的时候,用夹子才是正经路数。可这斑羚还有个鼻子灵醒的本事,稍稍闻到点儿人味儿、铁腥气,立马扭头就跑,也就只能使上用松针煮透过的麻绳牛筋下套儿了.......”
抬手指了指停在了小溪对岸的那辆大车,相有豹和声朝着老叶叔说道:“我那车上倒是还带着几张网,您瞅着咱们能用网来抓这些个斑羚么?”
轻轻皱了皱眉头,老叶叔沉吟着应道:“用网......倒是也有人试过。只是那斑羚腿脚上的劲头太大,寻常的细网压根就经不住那些斑羚三两下蹬踹,粗网绳却又难得有那么细密的网眼,压根也困不住斑羚的蹄脚.......”
都还没等相有豹说话,九猴儿已然带着几分炫耀的模样接应上了老叶叔的话头:“老叶叔,我相师哥带来的那几张网,那可都是照着我火正门里专练捕兽的一位师叔教的法子新织出来的。打从四九城里到雾灵山,我和我瑛荷姐一路上可都没停过手!”
低头看了看夏侯瑛荷一双手上春葱似的手指头上打着的血泡,再看看九猴儿手指头上横七竖八的细小血口子,老叶叔很有些好奇地笑道:“嗬......瞅着瑛荷丫头和你这双手.......这网就不该是凡品?!”
像是在长辈面前夸功的孩子,九猴儿得意洋洋地笑着应道:“牛筋麻绳打底子织出来的网绳,编成网格的时候再缠上打从洋人扔了的电线里头抠出来的软铜线。照着我火正门里那位师叔的说法,这样的网兜差不离就能对付着抓吃荤的大牲口。这要是再能有功夫、有材料细琢磨一番,说不好连老虎都逃不过咱火正门里这张网.......”
眼见着九猴儿越吹越没了边际,相有豹伸手在九猴儿后脑勺上轻轻一拍,带着几分嗔怪的口气低声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搁在老叶叔面前显摆,这可真就算得上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孔庙前头卖文章了!”
笑着朝相有豹摆了摆手,老叶叔毫不在意地接应着相有豹的话茬:“老话说杀猪杀屁股,各有各门道,今儿我倒还真想见识见识火正门里这捕兽的家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