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阴私手段
拧着脖子甩着手,吊着kù裆抖着tuǐ,生得身形魁梧、脑门上还有三条黑紫sè老伤疤的杠子三一边摇晃着手里头的钥匙串顺着大牢里的夹壁墙胡同遛达,一边吊着嗓门朝着那些个在监房里头或是shēn吟哭喊、或是横眉怒骂的犯人叫嚷道:“都他**消停着点儿,这辈子能有福气上巡jǐng局大狱里走一遭的人物,那可都算是祖上积德,这才能叫你杠三爷见天儿的伺候着你们这帮玩意!我说,有事由的可麻溜儿的,别叫杠三爷cāo心!”
伴随着杠子三那拿腔作调的吆喝声,从夹壁墙胡同两旁的一些监房铁栅栏中,一只又一只的巴掌悄没声地伸了出来。每一只巴掌中,也都攥着一张写了歪七扭八血sè字迹的破布条。
熟门熟路地把那些巴掌中抓着的破布条收到了手中,杠子三乜斜着眼睛看着那些个把破布条递到了自己手中的犯人,依旧是吊着嗓门吆喝道:“都说,啥事?”
“求您上外边全福当铺递个话,就说天青无雨风不起,野渡无人舟自横!但凡您能把话带到,当面您就能得着这个数儿!”
“药渣胡同口儿朝南第五家,见着了那户人家,叫他们豁出去典房子卖地,也得赶紧把我弄出去!家里头遭了这样的横祸,多了也许不了您的,就这数儿?”
“鼓楼底下拿白灰画三个元宝,再把这布条裹上石头扔旁边就得!完事了您上鼓楼南边一棵老榆树底下瞧瞧去.......”
“杠三爷,我可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可我真心是冤枉啊,我求求您替我捎个话.......”
狠狠将那许不出实在好处的犯人递过来的血书扔到了地上,杠子三收拾好了那些个被犯人拿来当成信物的破布条,这才一摇三慌地扭头顺着夹壁墙胡同回到了值班的屋子里,胡乱把那些破布条扔到了抽屉里。
顺手从抽屉里mō出来一包拿老荷叶包着的酱猪头肉,再打桌子底下掏出来半瓶老白干,杠子三荒腔走板地哼哼着粉戏的段子,美滋滋的就着酱猪头肉喝起了小酒。
就像是杠子三这样搁在四九城巡jǐng局大牢里领一份差事的人物,甭瞅着没品没衔薪水少、见天儿还都得耗在这大牢中的值班屋子里磨阳寿、耗光yīn,可sī底下能得着的好处,从来也都不必旁的官面衙门口儿少。
照着巡jǐng局大牢里头的规矩,但凡是有新送进来的犯人,值班的巡jǐng当面就能得着一份chuáng铺钱,这才会给那新来的犯人寻个能有chuáng板躺下的监房。
等得那新来的犯人寻着了容身之地,另外还得再拿一份水土钱送到大牢里巡jǐng手中,这才能免去了大牢里见面一顿杀威棒的毒打。
在这之后,还得有伙食钱、被窝钱、水钱、风钱一应名目,就连坐马桶上出恭,那都得交一份茅厕钱才行。
但凡是这其中少了一样,也都用不着狱jǐng自己动手,一歪嘴、一挤眼之下,那些个监房里的牢头顿时便能领着身边好几个帮闲把那拿不出钱来的犯人一通毒打。轻了三五七天趴地上动弹不得,重了也不过报个犯人畏罪、狱中自尽,也就一了百了!
除此之外,帮着犯人采买些物件、朝着外边通些风声,这些个活儿可也都不能白干,全都得是能得着了真金白银,大牢里的狱jǐng们才肯挪动tuǐ脚辛苦一遭。有那运气好的主儿一年折腾下来,楞就是能在四九城里攒出来一间铺面。甭瞅着身上还都穿着巡jǐng局里的官衣,可sī底下老早就是四九城里有一号的掌柜东家!
都还没等杠子三喝上几口老白干,打从值班的屋子外面猛地走进来个穿着长衫、扣着礼帽的健壮汉子,低着脑袋便把提在手里头的一个点心包搁到了杠子三面前的桌子上。
斜阳瞅了瞅那搁在桌子上点心包,杠子三爱搭不理地朝着那只lù出了半张脸的健壮汉子吆喝道:“知道价码儿么?瞧一眼五块大洋,说句话十块整数,要想着过手递东西物件,二十大洋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了!”
压根都不搭理杠子三的话茬,那拿着礼帽遮了自己大半张脸的健壮汉子却是回身轻轻关上了值班屋子的房门,这才朝着坐在桌子后边的杠子三微微一拱手:“今儿我来见杠三爷,倒还真不是为了这芝麻绿豆似的小事!杠三爷,咱们谈笔买卖?”
眼睛一亮,才喝了几口老白干的杠子三顿时来了jīng神:“这位爷,您是说.......谈笔买卖?您是......哪路的?”
微微一摆手,那健壮汉子低沉着嗓门朝杠子三应道:“杠三爷,咱们俩可都明白,这买卖就是一锤子的事儿,rì后咱们俩能不能再见着面,那可还且得两说。您也甭打算着跟我盘道儿,咱们也都甭说那些个片儿汤话!我这儿问您一句——收拾个人,啥价?”
转悠着眼珠子,杠子三毫不迟疑地说道:“没瞧出来您这位爷还是一内行?!得嘞,我这儿也不耽误您功夫——这要是寻常不大丁点的人物,那一条胳膊一百大洋、一条tuǐ二百,聋、哑、瞎五百,失心疯一千!这要是您要买个一了百了、安心如意,那您交您买点心那铺子里两千大洋,三天内我就能给您一准信儿!”
依旧是低沉着嗓门,那健壮汉子很是门儿清一般地摇了摇头:“这要是不大丁点的人物,我倒还真犯不上等到今儿您杠三爷当值的时候才来!杠三爷,实在话给您撂这儿——相有豹的一条命,啥价?!”
瞪圆了眼珠子,杠子三好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讶声朝着那健壮汉子叫道:“相有豹?那您是.......”
再次一摆手,那健壮汉子沉声低喝道:“杠三爷,有些事儿您心里明白就成!这要是把话说出来,咱们可都不方便!”
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杠子三软塌着身板靠在了椅背上,有气无力地朝着那健壮汉子应道:“这买卖做不成,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还就真不怕告诉您,这相有豹刚叫送进来的时候,巡jǐng局里头可就有人交代过,要好生照应着这位人物!要是我这儿接应了您这单买卖......怕是我这身官衣穿到了头儿且还不论,这条小命能不能留住那也得两说!”
像是早料到了杠子三会如此回话一般,那健壮汉子依旧是沉声低喝道:“杠三爷,这样的活儿您可也不是没干过!当年您能顶着那么大雷,一个人收拾了那位四九城中出了名的打行人物,现如今您怎么就不能收拾了那相有豹?”
下意识地伸手mō了mō脑门上那三条黑紫sè的疤痕,杠子三倒是着实叫这健壮汉子一番话说到了心里头!
也就是在杠子三刚穿上这身官衣、在巡jǐng局大牢里领了这份差事的时候,四九城里有一位出名的打行人物行事失风,叫人给拘押进了巡jǐng局大牢里。为防这位打行人物撂出来身后边雇主名姓,雇了那位打行刀手的雇主sī底下许了个颇大的价钱,想要叫那位打行人物在大牢里来个无疾而终,这才能遮掩了许多拿不上台面的故事!
可问遍了大牢中那些个啥钱都敢收的狱jǐng,倒是还真寻不出来一个敢收拾这打行人物的主儿。一来是因为这位打行人物身手了得,寻常十来号壮棒汉子轻易都拢不到他身边。二来这打行人物对江湖上那些个路数也都是门儿清,哪怕是狱中饮食,也从来都是叫拿钱叫狱jǐng打从大牢外边买来之后一同享用。真想在饮食中暗地里下黑手,那可也着实难成!
说来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刚当了狱jǐng的杠子三着实是眼热那雇主许下的好处,咬牙应下来了这拿命换钱的差事。
仗着还有几分酒量,杠子三趁着替这位打行人物采买饮食的档口,悄悄在酒水中兑上了些烧锅作坊里熬出来的酒头子(注1),豁出去一条小命陪着这位打行人物狂喝滥饮,趁着这打行人物大醉之下,这才抽出来腰间皮带勒到了那打行人物的脖子上。
虽说是大醉酩酊,可那打行人物身上功夫毕竟还在,挣扎挤撞之间,愣是把杠子三的脑门挤在监房栅栏上,生生磕出来三条消褪不去的黑紫sè伤疤,这才叫杠子三取了xìng命。
经此一事,杠子三这敢拿命换钱的名头自然是流传了出去,真名实姓倒是全然叫人忘了个干净.......
像是要给杠子三吃下一颗定心丸一般,那健壮汉子慢慢朝着杠子三伸出了两只巴掌,轻轻地来回晃悠了两遍:“杠三爷,当年您敢拿命挣下来一份家业,现如今也该是能瞧出来这能叫您发财的路数不是?我这儿给您出个价儿——您搁在四九城里那两家铺面能值多少钱,我们这儿全都给您找补上!除此之外,您再得这个数儿?”
盯着那健壮汉子伸到了自己眼面前的巴掌,杠子三略作犹豫,方才缓缓地应道:“这事儿.......您容我琢磨琢磨?”
“杠三爷,过了这村儿,可就没了那店!您如今在这巡jǐng局大狱里一年辛苦下来,又能挣着多少?只要是您接应下来这份差事,这笔钱估mō着也够您一辈子吃用逍遥了?”
“这事儿太大,我这眼面前........您容我.......”
“再给您添一番,您给句痛快话?!”
狠狠一咬牙,杠子三抓过了桌上的老白干猛灌了几口,喷着酒气低声喝道:“这事儿.......我应了!”RS!。
请假
家中老娘生病住院,明天手术。为人子者,自当尽孝,侍奉老娘。
这个月估计是没法每天更新了,请大家谅解。
等老娘痊愈出院后,再恢复每天更新。欢迎您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地藏谛听 (上)
置办了荤素冷热几个小菜,烫得了香气四溢一壶老酒,杠子三手里头端着个掉漆损边的大托盘顺着大牢里的夹壁墙胡同走到了头儿,这才把手里头的托盘搁在了地上,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把贴肉藏着的铁钥匙,带着几分颤抖打开了夹壁墙胡同尽头的那扇大铁门。
老话说狱有深浅、牢有高低,这简简单单八个字里头的讲究学问,却是外行人一辈子都难得学会的路数。
粗粗论起这狱有深浅、牢有高低的路数,说的便是想从大牢里头把人给捞出来,那就得瞧着想捞出来的这人犯的究竟是啥事。这要是寻常的殴斗窃盗、欺瞒讹诈,犯人坐的自然就是浅水低牢。平日里十好几个犯人挤在一间监房里头,狱警也都压根懒得搭理这样的人物。再要是搁在大牢外头有几个实心朋友帮着操持,说不好请了大牢中的狱警喝过两回大酒、求着那喝的酩酊大醉的狱警朝上报一个犯人身染恶疾、需延医救治,再寻几户稳当殷实、搁在四九城里有能有一号的铺保在保单上按过了手印,那犯事的人物不出三天就能重回四九城街面上横着膀子晃悠。
可要是这犯人是招惹了不该碰的人物、犯下了捅破天的罪行,那刚进大牢里坐着的可就是深水高狱。平时一人一间单间儿歇着,狱警也都多耗上几分精神盯着,再想要从大牢里捞人可就着实得费上点儿心思。
搁在民国初年那会儿,有一位富家阔少勾引了一户富商家新纳的小妾,彼此间浓情蜜意之时却被那白发苍苍的富商抓了个正着。争斗撕扯时一个不留神,那富家阔少仗着年轻力壮,竟生生把那富商一拳打得仰面摔倒在地,当场便是一命呜呼。
眼瞅着摊上了人命官司。那富商家里头更是不依不饶地非得闹个一命抵一命才肯结案,那位富家阔少家里头银子花了无数、人情托了无穷,却也只能眼睁睁瞅着行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
也就在这一筹莫展、走投无路的档口,大牢中一位积年狱警在得了无数好处之后,倒是仗着几分酒意给那富家阔少家中出了个主意——花钱买一副脏药给那富家阔少喝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就得口吐白沫、浑身发凉。瞧着就像是服毒自尽的模样。再打点了验尸的仵作胡乱断个犯人畏罪、狱中服毒,家里头哭哭啼啼当着苦主的面儿把尸首搭出去下葬,这也就能走完了场面上的那些个章程。
等得棺木出了四九城,再请高手大夫配一副解药、扎几枚银针,把那悠悠醒转的富家阔少搭上老早就侯在城外边的马车,从此后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虽说是这辈子再难与亲人见上一面,可也好歹能逃脱了一条性命延传香火......
眼瞅着杠子三开了这扇深水高狱的大铁门,搁在夹壁墙胡同两边监房中关着的犯人差不离全都凑到了监房前的铁栅栏后。伸着脑袋挤在铁栅栏后瞧着杠子三的举动,嘴里头也都是窃窃私语般地议论起来:“瞧见没,这不饭、不审,不提、不刑的档口,杠子三一个人悄悄开门,怕是今儿又得有啥事?”
“杠子三掏腰子请人吃喝,我这儿琢磨着........今儿估摸着就得朝外边搭尸首了吧?”
“可不能够吧?我这儿进来可算是有小半年的光景了,瞧着朝那扇大铁门里头就送进去七八个人。算上已然叫人捞出去的。眼面前还待在里头的人物可就三、四位,那可个个都是跺跺脚四九城乱颤的主儿!就凭着杠子三就想要拿捏下了那几位爷?只怕是老猫嗅咸鱼——嗅鲞(休想的谐音)啊嗅鲞!”
“您横是忘了早两天叫送进来的那位爷?瞅着可是面生。瞧那身架模样也都不像是四九城里趟江湖道、吃偏食儿的人物。说不好.......杠子三今儿奔的就是他?!”
“叫您这么一说,倒还真有那么几分像?这倒是哪路人物这么心急火燎的就得花钱收拾了那位爷呀?瞅杠子三今儿下的这本儿可不低呀?”
“这我可真说不准........”
犹如虫语叶拂的低声议论之中,杠子三已然重新端起了那掉漆损边的大托盘走进了大铁门中,径直朝着一间收拾得还算是干净的监房走去。
隔着监房前的铁栅栏,盘腿坐在草席子上的相有豹半睁着眼睛、似睡非睡地看着手捧托盘走到了铁栅栏前的杠子三,很有些疑惑地低声朝杠子三叫道:“这位爷。您这是.......”
把手里头捧着的托盘朝铁栅栏前一放,杠子三皮笑肉不笑地朝着相有豹一呲牙:“火正门里相有豹相爷,咱们往日里虽说是没打过交道,可就这么几天的光景,您这名头可是在四九城里叫响了去了!您堂口里头来人关照。叫您踏实搁这儿待着,说不好三五天的功夫,您也就能出去了!这点儿酒菜也是您堂口里头的人叫馆子里送来的,大牢里头臭规矩多,我这也就只能替您把东西搁在这儿了,您将就着受用吧!”
朝着杠子三略一拱手,相有豹上半截身子纹丝不动,双腿微微一较劲,猛地从铺在地上的草席子上站了起来:“劳您大驾,这还真不敢当!眼面前我这儿也没啥能拿得出手的,等我打从这儿出去之后,自然有一份人心送上!”
依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杠子三露着一嘴黄牙,抬手指了指搁在铁栅栏前的那些酒菜:“相爷您客气!我这儿也不耽误您受用这些酒菜了,您慢慢用着,我前面还忙,这就不陪您了!咱们来日方长,倒还真不在乎眼面前这点儿话头儿上的掰扯!”
眼瞅着杠子三转身离去,相有豹倒也没着急去动搁在铁栅栏外头的酒菜,反倒是伸手抓过了托盘上那双乌油油的筷子,一边轻轻在铁栅栏上敲打着,一边嘬着嘴唇低声打起了唿哨。
伴随着相有豹的举动。不过是隔了一支烟卷的功夫,从几个破损的墙洞里头,几只半大不小的家耗子纷纷伸出了脑袋,循着相有豹发出的声音进一步、退半步地凑了过来。
眯缝着眼睛,相有豹一边继续着手头的敲打与口中的唿哨,另一只手却慢悠悠地端起了托盘里的菜肴。把每一样菜肴都的倒了一点在铁栅栏外的地上。
仿佛是被菜肴的香味所吸引,那些探头探脑的家耗子慢悠悠地爬到了相有豹倒在地上的菜肴旁,伸着鼻子在菜肴上闻了片刻之后,毫不客气地吃起了其中几样素菜,却对那些闻着喷香的荤菜不屑一顾。
也都没用那双乌油油的筷子,相有豹毫不客气地伸出了五爪金龙,风卷残云般地将杠子三送过来的几样素菜吃了个干净,但却压根都不去碰那壶老白干和那些个闻着喷香的荤菜。直到将所有的素菜都吃了个一干二净之后,相有豹方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依旧是拿着那双乌油油的筷子将家耗子不吃的荤菜夹回到了盘子里。
似乎是瞧见了相有豹的这番举动,从相有豹对面的另一座监房里,一个很有些讶然的声音却在此时笑道:“嗬.......就听说过大牢里头有把头叫人尝饭试毒的,今儿倒是邪性,见识了一回拿家耗子尝饭试毒的门道,这也都算是长了见识了!这位爷们,也是这大牢里头常来常往的人物不是?”
眯缝着眼睛,相有豹好半天才算是勉强看清了对面漆黑一片的监房里那生得颇为壮实的半老头子大概齐的模样。这才微微朝着那开口搭话的半老头子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和声应道:“这监牢大狱倒还是头回进来。能知道点儿这里头的路数,那也是平日里听着有见识的江湖前辈讲古论今,这才照猫画虎的学了个四不像!”
怪笑一声,那生得颇为壮实的半老头子饶有兴趣地从监房里扔出来个蚕豆大小的石子儿,恰到好处地落到了相有豹面前不远处的酒壶旁:“这壶酒你倒是压根不碰?”
探手拾起了那块只有蚕豆大小的石子儿,相有豹微微地摇了摇头:“这位爷。您恕我眼拙见识浅、身上玩意也都没学地道,这壶酒.......我这可没法子弄明白是能喝不能喝?”
很是高兴一般,那半老头子疾步走到了铁栅栏后,双手把着铁栅栏朝相有豹叫道:“那要是这么说.......这壶酒您给我成么?”
打量着两间监房之间的远近,相有豹很是好奇地点了点头:“这酒您拿去倒是无妨。只是咱们隔着这么老远的,手里头也都没个合适的家什,我可怎么才能把这壶酒给您挪过去?”
三两下解下了腰间裤带,那半老头子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裤带里头抽出来一根只有芝麻粒粗细的铁线,将其中一头缠在个从墙上抠下来的小石子儿上之后,远远地朝着相有豹扔了过去:“您受累,把这铁线拴在托盘上头!”
照着那半老头子的指点,相有豹三两下便将那根又细又韧的铁线拴到了托盘上,再看着那半老头子慢悠悠地拉扯着那根铁线,将颇有些沉重的托盘拽到了自己面前。
犹如恶鬼出笼一般,那半老头子两眼放光地一把抓过了酒壶凑到鼻端,几乎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一般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很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这杠子三还当真是下了本儿了!就这壶酒,可是正经的牛家烧锅老白干,一滴水可都没兑!我说这位爷们,大牢外头想要弄死您的人物,这来路可不一般吧?”
也都不等相有豹回话,那半老头子已然嘬着酒壶壶嘴,长鲸吸水般地将足足一斤老白干喝了个涓滴不剩.......
似乎是因为一口气喝下去整整一斤老白干的缘故,那半老头子一双眼睛在片刻功夫之后变得贼亮,原本还带着三分疲沓的身板也都叫酒劲催发来了带着力气的架势,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都叫这一壶老白干催拔得变了一副模样!
很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巴着嘴唇,那半老汉子随手把空荡荡的酒壶扔到了托盘上,这才朝着相有豹洪声笑道:“左右闲着没事,这杠子三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再进来,这位爷们,您要是乐意的话.......说说您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您这都到了大牢里头了,还这么不依不饶的非得取您性命?”
很是好奇地看着那显然是嗜酒如命的半老头子,相有豹抬手指了指那空荡荡的酒壶,答非所问地朝着那半老头子说道:“您倒也真不怕这酒里头能有古怪?”
拨浪鼓似的摇晃着脑袋,那半老头子依旧是洪声笑道:“旁的路数我还不敢保,可这酒里头但凡是有丁点古怪,从来可都逃不过我这鼻子一闻、舌头一沾!再者说了,就这北平巡警局的大牢,我这都住了有小五年了。只要是我这张嘴不闲着,谁可也都舍不得要了我这条命!哪怕是这壶酒里当真就有我都闻不出来的要命玩意,只要是我还没断气儿,那杠子三可就的屁颠屁颠的替我寻大夫救命!”
耳听着那半老头子真假难辨的话音,相有豹禁不住开口叫道:“那您都有这么大本事了........您还不想辙叫人把您给你弄出去、还搁在这大牢里头待着干嘛?”
似乎是看出来相有豹对自己的话语半信半疑,那半老头子略一打量相有豹的身形模样,摆弄着手指头朝相有豹说道:“火正门里姓相的也就一个,自然你就得是那打从关外回到了四九城里的相有豹!你火正门中异兽图残片如今一大半都落到了你手里头,还全都叫你送去了清华园那位水墨梅水先生府上!前几天珠市口儿大街上一场大火.......不用多琢磨,想要取了你性命的人物,指定就得是菊社那些装成了中国人的东洋人!相爷,我这说的可有丁点错处没有?!”
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相有豹瞠目结舌地朝着那半老头子吭哧着叫道:“您这是........我火正门里的这些事儿,您怎么能这么明白底细?我这儿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
得意洋洋地打了个酒嗝,那半老头子仰天打了个哈哈:“好说!四九城里地理鬼,狄霆!”
讶然低叫一声,相有豹好半天方才朝着那满脸得意神色的半老头子拱手叫道:“闹了半天.......您就是那位.......”
摇头晃脑地,狄霆毫不客气地朝着相有豹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也都犯不上在这大牢里头讲究这份俗礼!这要是当真论起来辈分,我可还比您火正门里胡千里胡爷低了一辈儿,咱们这儿也就打从这辈分论,朋友相称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地藏谛听 (下)
仔细打量着狄霆那副颇带着几分惫懒的模样,相有豹倒是猛然间把胡千里曾经朝着自己说过的一些个四九城中故事全都回想起来。
搁在四九城里数算起来,五行八作哪行都能寻出来个状元般的角色,仗着身上边、手里头的功夫在场面上行走,个个都得是出挑拔份儿的人物。
就像是相有豹眼面前的这位狄霆,早年间身上带着的功夫倒是和胡千里练成的‘谛听’一脉相承,全都是仗着一双耳朵机敏异常,能在人堆儿里头远远听见旁人言语。可胡千里练成了这门‘谛听’的功夫,左不过就是拿着这份功夫自保护身,寻常压根都不在人前显摆。但这位狄霆倒是另辟蹊径,仗着这门‘谛听’的功夫在四九城里撑开了场面、发起了洋财,专门就靠着贩卖听来的一些要紧消息挣钱吃饭。
仗着功夫地道,在四九城里人面也都熟悉,才不过是小两年的光景,狄霆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已然厮混成了能有一号的人物。寻常有人想要打听个消息、踅摸些路数,也都得拿着真金白银求上门去,候着狄霆拿捏足了架子、抖足了威风之后,这才能求来想知道的消息。
可凡事有利就有弊,花钱买了要紧消息的人物自然是高兴,可那些个被狄霆泄露了机密、坏了事由的人物,自然就得火冒三丈。有那气量窄的人物,更是花钱在四九城里开出了暗红,专门就想着要收拾了狄霆才能出了一口心头恶气。
老话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兼得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哪怕狄霆是万千仔细、百倍小心,可老虎也有个打盹的时候。一个不留神之下,到底让那些开出了暗红的人物拿捏到了手心里。
还得说那开出了暗红的人物着实心肠歹毒,在把狄霆拿捏到了手里之后,旁的倒也真没为难狄霆,反倒是寻了十好几个街面上的闲人,拿着大锣、铜镲、二踢脚在狄霆的耳朵旁边足足折腾了七天七夜。生生把狄霆练了多少年‘谛听’功夫的耳朵废了个干净!
寻常人要叫旁人断了吃饭的手艺,怕是这辈子都难得再有翻身时日,可狄霆倒也真算得上是一狠角儿,一双耳朵上的功夫虽说叫人废了个干净,但仗着对四九城里人面、场面上的熟络,居然就另扯旗号再开张地做起了贩卖消息的营生。也都甭管是官面、黑道,上、下九流,全都是见银子说话,正经叫个童叟无欺。买卖做得依旧红火异常!
可也就在五六年前,四九城里倒是猛然间不见了狄霆这号人物。虽说想要寻着狄霆买消息的人物,依旧能打从几个能与狄霆通消息的铺面上花钱买消息,可再想要见着狄霆一面,却是难上加难!
闹了半天,满四九城都找不见人影的狄霆,倒是躲进了巡警局大狱里猫了起来?!
朝着狄霆拱了拱手,相有豹很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朝狄霆说道:“狄爷。就连我这刚进了四九城、连地皮都还没踩平坦的外路人物都知道您这的字号,也都知道满四九城有不少人正想尽法子要见着您一面。可您......寻常人都说是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可您藏进了大狱里边......您这算是哪一出啊?”
很是得意朝着相有豹胡乱拱了拱手,狄霆脸上的惫懒模样愈发浓厚,吊着个五花腔的喷口,唱戏似的朝相有豹应道:“这一出就叫做阎罗殿前混阳寿、铁桶护住灯下黑!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下来,少说也得有百十来号人明面上叫着亲哥哥、可暗地里却是想着要害了我这条老命!嘿嘿嘿嘿......凭他们想破了脑袋。也都琢磨不出来我就藏在这十八层地狱里头的地藏菩萨座下!哪怕就是知道了我这藏身的地界,可寻常人想要撞进这大牢里动些手脚,倒也还真不那么方便!”
伸手抓了抓很有些发痒的头皮,相有豹纳闷地朝着狄霆应道:“狄爷,要说您搁在这深牢大狱里头安身求个周全。这倒也还是个说得过去的法子。可是.......您都待在这儿了,倒是怎么能知道四九城里有哪些个风吹草动?再者说了,您自己也都知道有不少人朝着您身上打主意,您就不怕......”
抬手指了指紧闭大大铁门,相有豹略略压着嗓门说道:“狄爷,您就真不怕这大牢里头有人见钱眼开?!”
很有些狡黠朝着相有豹呲牙一乐,狄霆翻手指了指身后墙上拿棉絮堵上的一个只有巴掌宽窄的透气窟窿:“要说得着四九城里风吹草动的消息,我这儿倒有个不说话的搭伴儿,见天儿的能把四九城中各路消息给我送进大牢里头来。甭瞅着我这儿是方寸之地、仅可容身,可这么大个四九城里,丁点的动静都逃不过我这一双眼睛。再说到这大牢里头有人见钱眼开.......相爷,您琢磨着我这些年住在这大牢里头,就凭着几个大牢里的狱警照应,我能过得这么踏实?”
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相有豹顿时心领神会地朝着狄霆应道:“这还得是狄爷您搁在上头有人看顾着,要不然.......我说狄爷,我这儿不知深浅的打听一句——您身边拿那不说话的搭伴儿,是个什么玩意?”
话音刚落,从那用棉絮堵住的透气窟窿外面,猛地传来了几声尖细的、像是猫叫似的声音。伴随着那猫叫似的声音响起,狄霆很有些得意地朝着相有豹笑道:“按说我这不说话的搭伴儿,也该是瞒不过相爷您的眼睛。我说相爷,左右搁在这大牢里闲着没事,您帮我瞅瞅我这玩意,倒是还能入眼么?”
也都不等相有豹答话,狄霆返身走到了那用棉絮堵住的透气窟窿旁,伸手用力拽下了那团脏兮兮的棉絮。
伴随着一股刺骨寒风从那透气窟窿里撞进了大牢,相有豹只觉着眼前一花。都没来得及瞧明白打从那透气窟窿里钻进大牢中的是个什么玩意,耳中已然听见了狄霆怀里传来了那猫叫似的低鸣声。
像是护着自己的心肝、性命一般,狄霆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兜着那钻进了自己怀中取暖的玩意,颇带着几分宠溺的口气低声笑道:“嘿......小崽子,倒还真是个知道贪图舒坦的主儿,进来就奔了你爹怀里头蹭这点儿热乎气儿不是?知道外头冷。出去的时候就该麻溜儿的,把活儿遛达完了赶紧的就回来!可你倒好,瞧你这嘴儿......这又得是奔了醉杏楼祸害了人家备着熬粥的鸡架子不是?”
仿佛是能听懂狄霆那满是宠溺意味的嘟囔,钻在狄霆怀中取暖的那小玩意也像是撒娇似的轻轻鸣叫不止,闹腾了好半天,方才从狄霆怀里钻了出来,灵活地跳到了狄霆的肩头。
伸手从那小玩意身上绑着的一个巴掌大的小皮囊中取出了几个乌油油的竹管儿,狄霆一边接连不断地拧开了那些竹管儿、一目十行地阅读着竹管中塞着的小纸条上写着的字迹,一边嘿嘿低笑着嘟囔自语:“好家伙。这老不修的玩意,亲侄子也都能下得去手祸害?为了一处大兴的庄院,生生就得害得亲侄子全家上街要饭........二十箱大烟土打从天津卫进京,七天内想要寻个主家一口吃下、想看货还得先收二成订钱?这不摆明就是个对缝儿的局么?谁上当谁是傻子.......嘿哟......这可是巧了,相爷,这儿可还有跟您扯上勾连的故事呢?”
眼睛盯着那站在狄霆肩头的小玩意,哪怕是练成了一双夜眼的相有豹,也都只能大概齐瞧着那小玩意通体漆黑、只有肚子上有一道金色毛发。倒是很有几分狸猫身上讲究的墨里藏金的品相。一双眼睛一蓝一碧,瞧着倒是颇有几分洋人的金丝猫才有的模样?
可寻常那些个打从洋人手里淘换过来的金丝猫。且不论灵性上头能不能调教得如臂使指,单就论毛发颜色上边,也极难寻见这么个墨里藏金的品相?
眼睛里瞧不出来狄霆肩头上站着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耳朵里却已然听见了狄霆朝着自己问话,相有豹顿时来了兴头,拢着双手朝着狄霆一抱拳:“狄爷。您指教?”
大大咧咧地朝着相有豹伸出了一只巴掌,狄霆毫不客气地开口叫道:“相爷,您知道我吃的就是这口消息上头的饭,这儿也就不跟您客气了——这条消息能值五百大洋,您是听是不听?”
毫不迟疑地一点头。相有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狄霆开口说话,一双眼睛却依旧盯在了狄霆肩头上蹲着的那只小玩意上头。
干咳一声,狄霆有模有样地拉开了架势,照着手里头捏着的一张纸条上的字迹念道:“有口外绺子二十二人今晨入京,住菊社一年前在茅草胡同置办的两座独院!”
眉头猛地一皱,相有豹急声朝着狄霆叫道:“狄爷,您这消息自然是准的,只是这跟我火正门......可也不那么挨着吧?”
晒笑一声,狄霆三两下将手中纸条撕扯成了细碎的纸屑:“相爷,今儿这算是您头回照应我这消息买卖,我这儿奉送您几句话,自当是谢过了您照应我这买卖——您火正门堂口眼下可是叫一把火给烧了,您也叫人弄进了这深牢大狱、捎带手的还有人要花钱买下您这条性命!您觉着菊社这当口把口外绺子的人物招进四九城,哪还能是冲着谁来的?这不就是打算着要斩草除根?!”
话刚入耳,相有豹便觉着心口猛地一抽,浑身上下的汗毛全都在这一瞬间立了起来,几乎是厉声朝着狄霆低喝道:“狄爷,您........您能有法子把这消息传到我纳师叔耳朵里么?”
伸手朝着自己肩头一引,狄霆得意洋洋地点头笑道:“相爷您放心,但凡是能有个送信的去处,我这只貔狸自然就能把消息送出去!只不过这价钱.......”
毫不犹豫地,相有豹立马开口应道:“狄爷,价钱您说了算!眼面前.......您让人去城里瑛荷苑寻夏侯瑛荷。自然就能把消息带给我师叔了!”
抬手朝着相有豹一指,狄霆扭头朝着蹲在自己肩头的那只小玩意轻声叫道:“去,跟相爷讨个见证物件来!”
像是挺听懂了狄霆的吩咐一般,那只墨里藏金的貔狸闪电般地从狄霆肩头跳了下来,箭一般窜到了相有豹的脚下,等着一双双花眼看着相有豹。一双小爪子却是朝上摊开,活脱脱就像是个小孩子在伸手等着大人从兜里讨点好玩意赏赐的模样。
仔细看着蹲在自己脚下的那只貔狸,相有豹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想起来眼前这貔狸到底是个啥样的玩意?无可奈何地伸手从贴身的衣襟上撕下来一块布条,相有豹一边拿着那双乌油油的筷子蘸着菜汁在布条上写下了几个字,一边朝着对面监房中依着铁栅栏看着自己的狄霆笑道:“狄爷,就您手里头伺候的这只玩意......您恕我眼皮子浅、见识窄,这我还当真瞧不出来这是个什么?方才听着您说这玩意大名叫貔狸?可我记着我师傅跟我说过,这貔狸不就是猫么?可您这玩意也不像是猫啊........”
得意洋洋地看着那只貔狸叼着相有豹刚刚写就的布条窜回了自己身边。狄霆很有些显摆模样地朝着相有豹笑道:“相爷,就我手里头这只貔狸,都甭说是您,怕是您火正门里的师傅也都没见过!就我这玩意,是猫可也不是猫,算狸却又不算狸,天公造物时一抖手,造就这千顷地里一棵苗。正经就是天底下独一份!”
嘴里念叨着狄霆那半通不通的顺口溜,相有豹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却是猛地朝着狄霆说道:“狄爷,我这可也就是顺口胡说——就您这只貔狸,怕是狐狸和猫配出来的玩意,是只串种的玩意、跟骡子的来路差不多吧?”
瞠目结舌地看着相有豹,狄霆不由自主地朝着相有豹挑了个大拇哥:“相爷,您.......您这份灵醒心思。估摸着四九城里,也该是有一号的人物了!”
都还没等相有豹答话,紧闭着的大铁门外已然传来了钥匙开启铁锁的动静。伴随着那扇大铁门吱嘎作响地被推开了条窄缝,杠子三已然贼眉鼠眼地从门缝里探出了头,很有些诧异地看着好端端站在监房中的相有豹。再看看地上托盘中压根没动的几样荤菜,吭哧着低声自语道:“这怎么.......”
朝着杠子三略一拱手,相有豹拿捏着一副憨憨的模样朝杠子三笑道:“杠三爷,这刚过完了大年,肚子里油水太多,倒是正想吃几口素的清清肠胃!这点荤菜我可压根都没碰过,您要不嫌弃.......您替我受用了?”
眨巴着眼睛,杠子三冷笑着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朝着相有豹吊着嗓门哼道:“嘿.......本想着存一份善心、办一件好事儿,叫你吃饱喝足了一觉睡过去就算完事!可现如今........姓相的,明白话儿告诉你,就这北平巡警局的大牢,你可就甭想活着出去了!”
很有些懒洋洋的、狄霆却是吊着嗓门接应上了杠子三的话茬:“嘿哟......我说杠三爷,人都说光棍不挡人财路,您横是得懂这点儿规矩?这眼面前我可刚跟相爷做了笔买卖,银子可还都没到手呢!您要是搁在这节骨眼上拿捏着手段、挡了我这点发财的路数......我说杠三爷,您觉着我拿一条消息买您一条命,四九城里得有多少人物得蹦着高的接应这桩买卖?!”
脸色骤然一僵,杠子三瞠目结舌地愣在了门前,老半天才朝着狄霆拱手低叫起来:“我说狄爷,您这挡横.......您横是不能.......我杠子三不过就是这大牢里头一碎催似的人物,您倒是也犯不上......”
怪笑一声,狄霆爱搭不理地转过了身子,看也不看傻愣愣戳在了大牢门口的杠子三:“杠三爷,您也甭说我不照应您!三天内,您消停着就成!三天之后.......这可就各自看命里造化了!”
很有些怨毒地盯了一眼站在铁栅栏后抱着胳膊看热闹的相有豹,杠子三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扭头朝着铁门外挤了出去,嘴里头含混不清地撂下一句话:“狄爷,这事儿就瞧着您的面子........三天后,咱们各凭命里造化吧!”
微微眯着眼睛,相有豹看着那扇厚重的铁门吱嘎作响地重新关上,嘴里头却是朝着狄霆低声说道:“狄爷,您说的这三天.......是个什么讲究?”
嘿嘿低笑着,狄霆一屁股坐到了监房里麦草铺上铺着的被褥上:“相爷,我这些年搁在四九城里厮混着,倒是明白了个路数——凡事甭扯交情,就论好处。甭瞅着这路活法做派不招人待见,可到底还能活得轻省点儿不是?就我替您找补出来的三天,也就是为了您在外边的朋友能照着我这点儿买卖消息的规矩,把银子送到了地头!要不然.......相爷,咱们这素昧平生的,我犯得上豁出去替您担这么个干系?”
讶然一笑,相有豹哭笑不得地开口朝着狄霆应道:“闹了半天.......这还真是我想多了!狄爷,索性我这儿再多问一句——这要是我外边的朋友得着了您递去的消息,可手里头倒又拿不出您说的那价码........您这可不就赔了么?”
“哪儿能够啊!这消息能卖给了您,那瑛荷苑的地头,我可不也能卖给菊社么?消息买卖从来都是话走两头,东家不买我再卖西家!敢在这上头跟我赖账的,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圈儿下来,那也还找不出一个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老练江湖 (上)
翻手揉了揉很有点发疼的老腰,二道口子驿站管事老花头懒洋洋地站起了身子,抬手摘下了挂在驿站门前的徽商认旗,仔仔细细地折叠了起来。
打从大清国那会儿起,老花头就是这驼道上二道口子驿站的伙计,小三十年功夫下来,总算是一步步熬到了驿站管事的位置上。再有个小两年的功夫,也就该拿着商号里头给的一厘身股回家养老了......
也都不光是老花头效力了一辈子的徽商,口外驼道上浙商、晋商也都建立了不少的驿站,专供那些个商户里头传信的伙计换马传信,更还得兼顾着各路商户的驼队马帮往来打尖歇宿。
大点儿的驿站差不离旁边都傍着个集镇,驿站里能有十好几排原木干打垒搭建的屋子,一溜儿大通铺上少说能并肩子躺下二三十号人。寻常时候不少的朝廷命官出京赴任、回京述职,也都不乐意去衙门口儿官办的那些样子货一般的驿馆,反倒是奔了这些个大商户办的驿站打尖歇宿。
有时候撞见那些个官面上讲究个排场的老爷,身边带着的小五百号从人、家丁人头攒动、喧闹异常,可驿站管事的人物抬抬手的功夫,也就能都安顿下来。就这还都不耽误了大伙房里给那些个从人、家丁预备口吃食,捎带着小厨房里都能给各位住进了雅致小间的官家老爷送几盘当令时蔬、新鲜野味。
要是赶上运气好,住进了驿站的官家老爷叫伺候得高兴,张嘴一个‘赏’字出口,哪怕是叫那官家老爷身边的管事折七、折六(注1)的赏发下来,驿站管事的手里都能有小二两银子的进项!
小点儿的驿站多少也能有三两排原木干打垒的屋子,多不多少不少的能安顿下来百十号人。撞见了各家商号里头的驼队、马帮来驿站打尖歇宿。也都甭管是驼队中的伙计还是马帮中的头领,全都是大灶上头盛一碗滚热的羊骨头汤,再抓几个硬面的饼子吃饱了算完,正经的就是个同甘共苦的做派。
可甭管驿站大小,哪座驿站里头却也都缺不了建个宽敞马棚,更短不了养上几匹好脚力预备着来往的驿卒使唤。赶上有兵灾匪劫、商情紧急。背上插着各家商铺字号认旗的传信国籍骑着跑得口吐白沫的走马撞到驿站门前,老早听着马脖子下串铃响动的驿站管事先就得端整整一升烫热的、搬过鸡蛋、豆面儿的绍兴老黄酒,高举着送到已然累得精疲力竭的传信伙计嘴边,喂着那伙计大口小口地把那绍兴老黄酒喝个干净。
趁着传信伙计仰脖子张嘴喝那老黄酒的档口,驿站里头养马的马夫立马就得打从马棚里挑出来一匹同样喂过了豆面儿、鸡蛋拌老黄酒的走马,备鞍拽镫牵到了传信伙计身边。几个人七手八脚搀扶着那喝完了一升老黄酒的传信伙计再次跨上走马扬鞭策马而去,这才能腾出手来把那已然跑得口吐白沫的走马伺候起来。能调养回来身架力气的自然是小心招呼,已然跑得伤蹄塌腰的只得送去汤锅。
赶上大清国末年兵灾匪劫多如牛毛、天下板荡时局不靖,一座驿站里头养着的十几匹好马不出半拉月就得跑残个干净。眼瞅着各路商铺的传信伙计带着十万火急的消息撞进驿站。驿站里管事的瞧着马棚里那些个跑得伤蹄塌腰的走马急得团团转,可也一点辙都没有,只能是矬子里边挑大个人、绿营兵中找选锋一般,将就着寻一匹还能跑得动的走马让那传信伙计勉强上路。
等得到了民国年间,虽说是江山变色风雷动、物是人非事事休,可这些个晋商、徽商、浙商在口外驼道上建立的驿站,大半却都保留了下来——甭管龙椅上坐着的是哪家的皇上,这天底下老百姓不都还得吃饭不是?既然是要吃饭。那怎么就能少了这些个天底下的买卖人家?!
瞅着老花头已然把徽商认旗给收拾起来,驿站里头的小伙计立马凑到了老花头的身边。一边双手接过了老花头刚刚折叠起来的认旗,一边低声朝着老花头说道:“管事的,今儿估摸着是没人会来打尖歇宿了,咱们是不是早点儿收拾了,您也好早些去歇着?虽说是已然过了正月十五,可这天儿还是冷得邪性。您这腰......”
微微点了点头,老花头一边扭身朝着驿站大门里头走去,一边却是摇头低声叹道:“到底是老了......搁在年轻那会儿,小一千号人的马帮奔了驿站打尖歇宿,忙得脚后跟打着屁股蛋儿的折腾一晚上。第二天大早上的还能有精神头儿跟着老管事的奔出去三十里地采买粮食......”
像是老早听多了老花头这絮絮叨叨的讲述,双手捧过了徽商认旗的小伙计很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老花头的话语,嘴里头倒是还没忘了顺着老花头的话语敷衍奉承道:“管事的,您可真甭说您老了的这话!徽商搁在口外二十二座驿站,哪家驿站里头的管事提起您花管事的,那不都得挑着个大拇哥夸一句——心细如发、沉稳如山?这要是照着我说,这也就是眼面前年景不济,徽商、晋商、浙商差不离都攒不出来千来号人的大商队了。要不然,您老抬抬手的功夫,也就能叫咱们这些个商号里的小伙计再见识一回您当年.......”
奉承话刚说了个半截子,走在了那小伙计身前两步的老花头却是猛地顿住了脚步,侧着耳朵细听着风声里那几乎细不可闻的少许声音,微微皱着眉头说道:“这动静.......像是有马铃的响动??”
愕然地顿住了话头,那双手捧着徽商认旗的小伙计同样侧耳凝神地聆听了片刻,这才朝着老花头笑道:“管事的,您怕是听岔了?打从破五开张之后,挂着咱们徽商认旗的商号也就十正月二那天过去了三十峰骆驼贩茶。算着脚程,这会儿怕还没走到了地头呢?咱们商号的货不到地界,怕是都没人敢开市,哪儿就能有啥值当让传信伙计着急慌忙朝回头送的消息?”
很有些执拗地停下了脚步,老花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风声中隐约传来的细微马铃声,很是笃定地开口说道:“错不了,就是马铃的动静!只不过.......口外商道上的浙商、徽商、晋商,各家的脚力挂着的马铃都不一样!浙商用的马铃都是七铜二锡一银,马铃声顺风能轻飘飘传出去十几里地。晋商用的马铃是六铜三铅一银,虽说马铃声只能传出去三五里地,可胜在沉稳,叫人一听就能觉得心里扎实。倒是咱们徽商用的马铃是五铜二铁三分银........”
眼瞅着老花头把话越扯越远,捧着徽商认旗的小伙计赶紧接应着话头朝回头兜揽:“我说管事的,那今儿您听见的这马铃声,倒是咱们徽商家的脚力不?”
缓缓摇了摇头,老花头抬手指了指已然传来了清晰马铃声的道路尽头,皱着眉头诧异地说道:“听着动静不像,这马铃声虽说急促,可动静倒是挺沉.......该是晋商传信的脚力挂着的马铃!可这晋商养着的传信脚力,倒是朝着咱们这儿奔什么?”
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捧着徽商认旗的小伙计顿时没了精神头儿,懒洋洋地朝着一脸疑惑神色的老花头笑道:“嗨......但凡不是咱们徽商字号里头的人物,大不了咱们帮着给传信的伙计准备点儿吃喝也就是了,留一份香火情就得。这事儿我操办着就行,您老还是赶紧上后边歇歇去吧?”
依旧是执拗地摇着头,老花头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伸手在那巴结着自己的小伙计脑门上轻轻一敲,带着几分埋怨的口吻低声说道:“脑瓜子里边就想着个轻省敷衍,倒是啥时候才能学着了眼里能有活儿、心里能有事儿?虽说是徽商、晋商、浙商彼此间都还有个香火交情,可买卖场上无父子的道路,你倒是压根都记不得了?麻溜儿的,老黄酒拌匀了鸡蛋、豆面烫热了备着,要最陈的那坛子绍兴黄!厨下有啥能见人的吃食,也都仔细收拾了备下!”
转悠着眼珠子,双手捧着徽商认旗的小伙计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瞅在老花头耳边低声说道:“管事的,您这意思是......留下这位撞上门来的送信伙计、踅摸个机会问个消息?”
微微斜了身边站着的小伙计一眼,老花头抬头看着远处道路尽头那已然跑得失了身架的走马,轻轻点了点头:“这要是没个着急到了火上房的事儿,晋商的传信伙计怎么就能撞到了咱们徽商的驿站里头来?马棚里还有几匹能使唤得上的走马?”
不假思索地,小伙计立马开口应道:“去年过冬的时候收拾下来七匹走马,叫正月十二过路的驼队给替换下了五匹,立马就能上路的还能剩下两匹!”
“把那两匹走马都牵出去备好了,说不好.......转眼的功夫,可就得派上用场了!交代下去,一会儿可都机灵着点儿!”
“管事的,您就放心吧.......”(未完待续。。)
ps: 注释1:(所谓的折七、折六,通常指清末时期满清贵族或是官员赏赐他人时,颁发的实际赏赐数额大多为官员承诺例份赏赐数额的六折或是七折,其余部分则被官员、贵族身边的随从、管家瓜分。在清朝即将覆亡之前,甚至还出现过折二、折一的赏赐比例。故此在四九城中曾经有句俗语:管事的手打老爷的嘴——说的就是那些官府中的管事从人肆无忌惮的克扣赏赐)
第二百五十七章 老练江湖 (下)
拍开了老花头守在库房里的那坛子十年陈的绍兴老黄酒倒进浅底子瓷盆,再朝着滚热的开水一头一温,一股子沁人心脾的陈年老酒独有的芳香顿时在驿站里头弥漫开来,叫人闻着都能有些须醺然醉意。
打从集镇里头收来的鸡蛋一股脑敲开二十个,再用木筷子翻花滚浪般打匀成了一汪金黄,绕圈儿倒进了已然烫得有了三分热气的绍兴老黄酒里。也都不等那金黄颜色的鸡蛋浆儿在老黄酒里凝结成型,炒熟碾碎的黄豆面儿赶紧的趁着这档口厚厚洒了下去。等得那老黄酒差不离有了七成热的时候,再拿着长长的竹筷子搅拌均匀,稠粥般的一升老黄酒这就准备齐全。
虽说是已然开春,可口外依旧是滴水成冰的天气。挂在屋檐后边的牛羊肉捡肥美的厚厚切割下来,捎带着再拿菜窖里预备着的大白菜熬成了一锅,眼瞅着大锅里头油花滚过了三滚,荤油的香味顿时散发了出来。再配上整好熬得了的苞谷茬子粥、新烙好的葱花小油饼,当真是给个县太爷都不换的好吃食!
驿站迎客的大屋子里压着火头的大炉子中多添几块大劈柴,都不必使唤上拔火筒子,已然就能见着了蓝汪汪的火苗子窜起来半尺多高,眨巴眼的功夫,迎客的大屋子里就热得人想要扒了身上那件大袄。
打量着驿站里头小伙计们飞快地操持好了的场面,老花头禁不住微微点了点头,倒背着双手站到了驿站门前的迎客的空场上。
也都甭管是哪路商号,往来传信的伙计从来都是各家商号里踏实稳当、信得过的伙计,更还得有一副铁打的好身板,要不然压根都扛不住这一路上小一千里地人不下马的折腾。
可话也还得再说回来。哪怕是铁打的金钢、铜铸的罗汉,叫这一路小刀子般的老北风吹着,更兼得一副大胯、两条腿都得在马鞍子上磨得鲜血淋漓,乍然间遇见这温暖如春、可心顺意的驿站,那是怎么着也想要下马来歇个片刻功夫的。
搁在寻常时候,驿站管事的见着了那实在是快要熬不住这份辛苦折腾、想要在驿站里歇息片刻的传信伙计。都得尽力拦着、玩命催着那传信伙计加紧上路。要不然这累得半死的人物在这暖和地方一歇,身上那股子心气、猛性一泄,顿时就得瘫软成一滩烂泥。别说是再上马赶路,那就是空手走上几步,也都由人架着才行。
可是今天.......
上下打量着那骑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朝着驿站撞来的壮棒汉子,老花头朝前迎过去几步,亮开了嗓门朝着那浑身上下都裹着厚厚的皮货、脑袋上都绑着两顶兜脸皮帽子的壮棒汉子吆喝道:“紧赶路、慢歇脚,相逢就是缘分到,瓜子不饱是人心。热水一碗见交情!也都甭管您是山南游、海北闯,上门都是客.......”
都还没等老花头把念叨了一辈子的迎客话儿念叨完,那壮棒汉子骑着的走马已然失了前蹄,嘶鸣着撞倒在老花头眼前十来步远近的硬地上,当时就瞅着那折断的马腿上白森森的骨头戳破了皮肉!
只一瞧见这走马失了前蹄的模样,老花头心里顿时一沉!
寻常人骑马的时候撞见个马失前蹄的情形,身手好些的骑手还能赶紧的甩了脚尖踏着的马镫,赶紧的顺着走马跌倒的势头跳下马来。虽说免不得要在地上打个滚儿卸去马失前蹄时候的那股邪乎劲儿,浑身上下也都得沾上些沙土灰尘。可多少还能不落个伤筋动骨的下场。
但这些个往来传信的商户伙计,在马身上早已经叫颠得筋骨酥软,更兼得叫小北风把身子骨冻得硬邦邦失了灵活,一旦撞见马失前蹄,那骑在马上的商户伙计多半就得像是石头似的随着栽倒的走马一脑袋杵在地上。朝着好了说,闹不好都得叫沉甸甸的马身子压断个胳膊腿儿。奔着坏了论,生生摔个脑浆迸裂也不是一个两个......
也都不光是老花头叫那失了前蹄的走马惊得心头发悸,驿站门前好几个略有些见识的小伙计也都纷纷惊叫起来:“哎呀.......”
“快跳.......”
“加小心........”
一片混乱的惊声叫嚷之中,那骑在了马上的壮棒汉子却是斜欠着身子,用皮货包裹起来的两只巴掌重重在马脖子上一拍。借着这双掌一拍的寸劲从马背上腾空而起,整个人直挺挺地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子,却是轻飘飘地落到了大张着嘴巴的老花头面前。
只看着那从马上跳下来的壮棒汉子露的这手活儿,大张着嘴巴的老花头心中又是一紧!
搁在口外驼道上行走的各家商户里边,差不离都能有几个身上带着点功夫的人物跟着。一来是在撞见盗匪劫掠的时候能给那些个雇来的保镖达官爷搭把手、帮个忙,二来也是为了应付这些个传信之类的急活儿时,能有个孤身自保的本事。
可哪怕就是晋商、徽商、浙商里头数一数二的大商队走口外驼道做买卖,商队里那些个身上带着功夫的人物也都没眼前这壮棒汉子身手利落?
难不成,是晋商里边的哪家大商户,又花重金聘请了高手往来传信不成?
不由自主地再朝着那倒卧在地的走马脖子上挂着的马铃看了几眼,老花头这才朝着那直挺挺站在自己面前的壮棒汉子抱拳说道:“这位朋友,您是........晋字号里的掌柜?”
直眉瞪眼地盯着老花头,那壮棒汉子像是没听见老花头的问话一般,老半天方才暗哑着嗓门朝老花头低声喝道:“酒......”
只是微一愣怔,老花头顿时朝着那戳在自己面前的壮棒汉子比划了个大拇哥,这才扭头朝着驿站门前几个伙计开口叫道:“还傻愣着干啥?横是都没了点儿规矩不是?备得的玩意麻溜儿送过来.......”
耳听着老花头的吆喝声,几个在驿站门前看傻了眼的伙计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扭头冲回了驿站之中。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之后。一个小伙计已然高高举着个硕大的、两头敞口的大葫芦,三步并作两步地凑到了老花头的身边。
双手接过了小伙计递过来的大葫芦,老花头先是把那大葫芦举过了头顶,再把个葫芦嘴儿对准了眼前那壮棒汉子的面门,这才和声朝着那壮棒汉子说道:“这位掌柜的,虽说您是晋字号里的人物。可就凭着您伺候差事的这份心思,都能值当了我老花头伺候您一回!这酒是照着方子刚烫好了的,您受用着?(注1)”
僵硬着胳膊,那直愣愣戳在老花头面前的壮棒汉子很有些费力地扒拉下了脑袋上绑着的两顶兜脸皮帽子,用力张开了干裂渗血的嘴唇,把嘴凑向了老花头高举过头的大葫芦。
麻利地一伸手,站在老花头身边的小伙计轻轻摘下了葫芦嘴儿上头塞着的玉米芯堵头,拌匀了鸡蛋、豆面的、深褐色的老黄酒顿时不徐不疾地从葫芦嘴儿里喷涌而出,恰好落到了那壮棒汉子努力张开的嘴巴里。
支棱着脖子。那壮棒汉子微微闭着眼睛,大口地吞咽着烫热的老黄酒。才不过几口热酒下肚,原本蜡黄的脸上便见着了几丝红晕。等着把那整整一升老黄酒喝了个干净,那壮棒汉子微微闭着的眼睛猛地一睁,眼神中已然不见了方才那疲惫欲死的神气。
将手中空荡荡的大葫芦交给了侯在身边的小伙计,老花头再朝着戳在自己面前的那壮棒汉子一抱拳,和声朝着那已然恢复了少许气力的壮棒汉子说道:“这位掌柜的,天大的事儿也不差了眼面前这一半会儿的功夫。我这驿站里头还算是有间暖和屋子、有口热乎饭菜。您进去坐着歇歇脚?”
抬眼瞧了瞧老花头身后敞开的大门的驿站屋子,那壮棒汉子却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哑着嗓门朝老花头说道:“没那功夫了!话说头里,我压根就不是你们这些个商户里头的人物,这匹马也是我打前面那家晋商的驿站里强讨来的!眼面前我有急事,你给我再备上匹好脚力就成!这份人情,日后我腾出手来,自然要给你个说道!”
耳听着那壮棒汉子沙哑的话语声。老花头只是略一愣怔,再上下打量了几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壮棒汉子,猛地回身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小伙计喝道:“去把那两匹备好的走马给这位爷牵来!马身上备齐了酒、水葫芦,干粮咸肉,能挡风护住胸、腿的皮兜子。也捡好的给这位爷备齐全了!”
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侯在老花头身边的小伙计一边转身照着老花头的吩咐去牵那两匹老早备好的走马,一边却是很有些疑惑地频频回头看着老花头与那壮棒汉子,满肚子里全都是说不出来的纳闷。
而站在那壮棒汉子面前的老花头却是好整以暇地朝着那壮棒汉子拱了拱手,再打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个已然叫把玩得油光水滑的小葫芦,双手递到了那壮棒汉子的面前:“这位爷,我这儿还有几丸诸葛行军丹,正经是打四九城里同仁堂求来的老药,行脚走远路时候倒是还能用得着。这位爷,您赏脸收着?”
眼睛里精光一闪,那壮棒汉子倒也真没客气,身手便将老花头送到了自己面前的小葫芦收到了怀中,这才朝着老花头比划出了三根手指头,闷着嗓门没头没脑地低声喝道:“事不过三!”
也都不等老花头再说些什么,那壮棒汉子大步走到了驿站小伙计牵过来的两匹走马前,敏捷地跳上了马背,双腿狠狠地一夹马肚子,等得那走马吃疼狂奔出去足有一里地的功夫,那壮棒汉子已然重新绑好了脑袋上那两顶兜脸皮帽子,催马箭一般地顺着大路疾驰而去。
打量着大路上扬起的一溜儿烟尘,替那壮棒汉子牵马的小伙计终于忍不住心头疑惑,凑到了同样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壮棒汉子背影的老花头身边低声说道:“管事的,您今儿.......这倒是唱的哪一出啊?”
重新倒背了双手,老花头扭头朝着驿站大门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口中却是漫不经心般地低声说道:“这位主儿是咱们惹不起的人物,能结一份善缘,已经是咱们的运气了!把场面收拾收拾,这就叫大家伙掌灯吃饭吧!”
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老花头身后,小伙计却是不依不饶般地继续问道:“管事的,您说这人咱们惹不起?您倒是打哪儿瞧出来的?”
抬腿迈过了高高的门槛,老花头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打哪儿瞧出来的?这人鞋底子上全是红砂土,显见得就是打从红石山一路不停地奔到了咱们这儿!红石山到这儿少说四百多里地,快马也得走两天两夜!寻常人两天两夜不合眼,哪儿还能有那么灵醒的身手?再说了........他骑废了的那匹马是打晋商驿站踅摸来的,那家晋商的驿站里面可是有小三十号伙计,哪儿就能那么轻易的叫外路人弄走了一匹上好的走马?”
“那照着您这么说.......这人的来路.......”
“甭管是什么来路,这样的人物能不得罪就别得罪!豁出去了这两匹走马、一点零碎换个江湖场面上的交情,日后就算是用不上,咱们可也亏不到哪儿去!这要是万一用上了.......”
“管事的,这打您身上还真就是能瞧出来那句话——姜是老的辣!”
“辣?嘿嘿嘿嘿.......就我这把岁数,哪儿还辣得起来?左不过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眼前多交个朋友,求着日后能多了条路吧!外边那匹走马虽说是废了,可也不能就这么叫咱们给送去了汤锅!吃过了晚饭,叫人套车把这走马给晋商那家驿站送去,就说是有人把这走马扔到了咱们驿站左近,叫咱们瞧见了才给他们送去的!”
“管事的您放心,这事儿交我了!不过管事的,您说这位人物玩了命的换马朝着四九城奔命,这能是有啥事啊?”
“瞅着那位人物身上是带着家什,眼睛里也藏着几分杀气.......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四九城左近就该有人见血了吧.......”(未完待续。。)
ps: 注释1:(追溯到明朝时期,往来传递紧急消息的官方驿卒和大型商号的传信伙计,在遇见驿站时都有手不沾杯、脚不过门的规矩,防止驿卒贪图舒适在驿站中休息、误了传信。即使是喝一升老黄酒补充体力,也都是由驿站管事在驿馆门外,喂到站着等候换马的驿卒口中,所以古时驿卒也有个别称,叫——吃仰脖子饭的,缘由就是从这很有些古怪的喂食习俗而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铁枪绺子
倒背着一双手,齐三爷眯缝着眼睛看着那些在院子里或蹲或站的绺子丁伙(注1),老半天都没出声说一句话。
搁在四九城里数算起来,打从大清国那阵儿到如今,但凡是有人悬了暗红要收买人命,从来都是寻那些个打行刀客暗中行事。事成了交割悬红,再送那打行刀客远走他乡暂避风头,事败了两不相干,了不起再花几个钱儿请人办个一了百了,着实叫个干脆爽利。
可也都不知道左之助胜政倒是在琢磨些什么,放着四九城里满坑满谷的打行刀客一个不用,反倒是不知道打哪儿寻路子招来了二十好几号口外绺子上的丁伙,就这么一股脑地塞进了四九城中。
虽说左之助胜政明面上说是要指望这些绺子上的丁伙上昌平驼行把火正门中一干老小斩草除根,可齐三爷心里却是明镜儿似的——真要是指望着这些个口外绺子里的丁伙去收拾了火正门中一干老小,那又何必劳心费力地把这些人拢进了四九城里来?也更犯不上叫自己在这些个绺子丁伙跟前抛头露面、泄露底细了吧?
说不好.........
脑袋里飞快地转着念头,齐三爷来回打量着那些或蹲或站的绺子丁伙,很有些不甘愿地抬手抱了抱拳,朝着那些绺子丁伙开口低声说道:“诸位.......谁是当家理事的?”
像是没听见齐三爷的话语一般,那些或蹲或站的绺子丁伙居然没一个人说话,但一双双眼睛却是全都盯在了齐三爷的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起来。
眉头一皱,齐三爷心头禁不住平添了几分怒意!
就今儿一大早,自己倒是紧赶慢赶地奔了菊社听调听宣。可甭说是见着左之助胜政的面儿,就连菊社里头的几个管事,也都朝着自己拿捏着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溜溜儿顶着寒风在菊社后院里戳了好一会儿,这才过来个菊社里头的小伙计,吊着嗓门便把自己支使到了茅草胡同的这座独院里跟这些个口外的绺子丁伙打上了交道!
这叫日本人瞧不上倒还罢了,怎么连这些个口外的绺子丁伙。也敢朝着自己拿捏出来一副不待见的模样?!
重重咳嗽一声,齐三爷强压着心头怒意,再次朝着那些默不作声的绺子丁伙抱了抱拳,沉声低喝道:“诸位.......爷们,您哪位是当家理事的人物,还请出来说话?既然咱们是要搭伙儿办事,那怎么着也得先把办事的章程说明白了不是?”
话音刚落,也都不知道是从哪个绺子丁伙手里扔出来半块夹糠带麸的窝头,硬邦邦地砸到了齐三爷的脚下。伴随着那块窝头在齐三爷脚下蹦跳翻滚。一个耷拉着脑袋的绺子丁伙闷声闷气拿捏着一口略带着外路口音的京片子,爱搭不理地接上了齐三爷的话茬:“办事的章程倒是不着急论,咱绺子里的弟兄紧赶慢赶的打从口外进了四九城中,这都不说寻咱们兄弟办事的主家招待个山珍海味、满汉全席,倒是连口热水都不给兄弟们备下?怎么着?这四九城里的主家求人办事.......倒是真不懂规矩,还是想拿捏出来个行时当令的架势,想着要给咱们兄弟来个下马威?!”
瞧着那块叫绺子丁伙扔到了自己脚边的窝头,齐三爷深吸一口气。缓缓朝着那开口说话的绺子丁伙应道:“想必诸位也该知道,这四九城中比不得口外天高地阔。能任由诸位往来自如。更何况要请诸位帮忙办了的事情颇有些隐秘,自然得是小心为上!眼前怠慢诸位一二,倒也只得请诸位海涵。等事成之后......”
怪笑一声,另一个拢着胳膊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齐三爷的话头:“片儿汤话就甭拿出来搪塞我们兄弟了!照着口外办事的规矩,开口之前先就得交兄弟们手里三成现的,等得把事由说明白了。那还得再给兄弟们三成安心银子。剩下的那些可还都没个准数,这要是万一兄弟们下了大力气、吃了大苦头......番上加番的辛苦钱,咱们兄弟也不是没得着过!”
眉毛一立,齐三爷终于忍不住心头怒气,勃然作色地朝着那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低声厉喝道:“甭管是四九城里还是口外道上。我齐某人倒是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办事规矩!诸位行走江湖,这场面上的规矩总得.......”
依旧是没等齐三爷把话说完,方才那扔出来半块窝头的绺子丁伙已然冷哼一声,硬着嗓门抬头朝齐三爷吆喝道:“天底下有见识的人物不多,没见识的空子可不缺!既然是敢朝着我们铁枪绺子张嘴,那就得守着我们铁枪绺子的规矩办事!要不然.......”
也都不见那蹲在地上的绺子丁伙有什么动作,一支只有巴掌长短的黑铁枪头带着风声呼啸而至,贴着齐三爷的鞋尖钉进了冻得硬邦邦的三合土里!
浑身一个激灵,齐三爷眼睁睁瞧着那兀自不断颤动的黑铁枪头,讶然长大了嘴巴,吭哧着朝那蹲在地上的绺子丁伙说道:“诸位爷们是.......口外铁枪绺子的?”
慢悠悠解开了身上裹着的那件脏兮兮的棉袍,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冷笑着伸手拍了拍别在胸前皮囊里的八只黑铁枪头:“口外绺子各有名头,可敢报铁枪绺子字号的,倒是只有咱们兄弟伙儿!”
很是心虚地瞄了一眼那绺子丁伙别在胸前的黑铁枪头,齐三爷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嗓子眼里也只觉得一阵干涩,忍不住弯下腰身猛咳起来.......
搁在口外数算起来,差不多八成吃刀口饭的绺子都是求财不求气,也都明白个见好就收的道理。可也有那么几股绺子真不讲究江湖上的规矩,但凡是有瞧上眼的财物,从来都是一口吞下,每一次动手劫掠都得见血出人命。着实叫人闻之胆寒。而这其中,一股报号‘铁枪绺子’的人物更是凶名卓著。
照着江湖上风传的消息,这铁枪绺子的老根底原本是河南地界红枪会中有字号的人物,因为在红枪会中与同门争执落败,为免被人斩草除根,这才流落到了口外。仗着练过几手庄稼把式在口外商道上劫掠为生。
估摸着是外路人初来乍到着急闯出来个名头,这些个红枪会中落败的人物头一回开张做买卖,手里头一杆大枪就挂上了好几条人命,铁枪绺子的字号也因此不胫而走。
也就因为外路人求存不易,这些打从河南地界闯了口外的人物从来都讲究个齐心报团。但凡在劫掠中有兄弟伙儿受伤丧命,往后劫掠而来的财物中头一份就得给那些个死伤兄弟家里备上,更兼得无论那伤了自己兄弟的人物身处何方,这铁枪绺子中的丁伙千里迢迢都要上门寻仇,着实叫个不死不休!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怕厮拼、就怕混赖,眼瞅着这铁枪绺子办事很有些不依不饶不讲究的做派,哪怕是四九城里保镖行的达官爷,轻易也都不乐意去招惹这些个铁枪绺子里的人物。久而久之,这铁枪绺子倒是成了口外商道上一股了不得的势力,就连齐三爷这样的四九城中富家翁,也都对这铁枪绺子的凶名耳熟能详!
猛咳了好半天,齐三爷好容易才抬起头来。朝着那些个冷着面孔盯着自己的绺子丁伙连连抱拳不迭:“诸位......诸位爷们,恕在下眼拙。没能认出来诸位就是口外大名鼎鼎的铁枪绺子中的兄弟,言语招呼之中但凡有怠慢之处,还请诸位爷们千万海涵!”
很有些得意地重新掩上了棉袍,那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冷笑着朝连连打躬作揖的齐三爷说道:“海涵不海涵的,这话倒还不着急说!眼面前的事儿,先替咱们兄弟伙儿置办些能入口的吃食来。再给兄弟们一人换上一身合适的行头!至于旁的事由.......你倒是能做主么?”
点头不迭,齐三爷飞快地接口应道:“吃食、装扮,一半会儿的功夫我就叫人操持了送来。倒是要办的那事儿,您诸位已然是知道了个大概齐?只要是能办成了这事儿,您诸位但凡有啥吩咐。我这儿倒是还能拿个小主意?”
大大咧咧地一摆手,那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满不在乎地晒笑着说道:“不就是想着要咱们兄弟伙儿拾掇了几十口子人么?一个个老的老、小的小,攒一块儿还都不够咱们兄弟伙儿拿捏的,倒还真不值当较真儿!倒是那昌平驼行里头,还能有几个壮棒汉子碍手碍脚!我这丑话可说在前头——办事的时候要是跟那些个昌平驼行里头的把式对上了,那可得另算开销!”
依旧是忙不迭地点着头,齐三爷满脸谄笑地一口应道:“这是自然,怎么着也没有叫诸位白花气力的事儿不是?!这要是您诸位再没旁的吩咐........今儿下半晌您诸位就出城、晚上就把这事儿给办了?只要是事情一了,咱们城外边真金白银的交割,倒是个两便的事儿?”
乜斜着眼睛盯着满脸谄笑的齐三爷,那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吊着嗓门哼道:“这事儿倒也还不在急上,听说这四九城里、花花世界,各种各样的稀罕玩意、好玩去处不少,咱们兄弟好容易来一趟四九城,倒是先得好好在四九城里里外外逛游一回,这才能算是没白来不是?我说这位爷,左右您是闲着没事,也就给咱们兄弟领个道儿吧?!”
狠狠地咬了咬牙,齐三爷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这事儿就听您的!”
“这还差不离!咱们兄弟也都不难为你,旁的地儿暂且不忙着去晃悠,你先领着咱们兄弟去逛逛城外边那些个庄院去!”
微微一愣,齐三爷飞快地转悠着眼珠子,嘴里却依旧恭顺地答道:“这也都由着您诸位定夺!”(未完待续。。)
ps: (注释1:所谓丁伙,丁为绺子中主要武装人员,平时劫掠中充任先锋,劫掠得来的财物也可以得到优先挑选权;伙为帮闲,劫掠时摇旗呐喊、同时充当后勤人员及挑夫角色,虽然在绺子中占据大多数,但在分配劫掠财物时,却只能得到较少部分,在绺子里的地位也不高)
第二百五十九章 鹬蚌相争 (上)
一过正月十五,四九城外各处庄园里头扛长活儿的庄户人家,差不离都撒开了手脚忙活开来。
冻了一个冬天的地得深翻,捎带手的还得把地头田间早沤好了的粪肥堆儿匀着洒进地里边去。抢着有大太阳的天气晒过了两天的种子,这时候也都得拿碱土末儿细细筛过,这才能保着种子出苗之后少几分病虫侵害。更兼得灌水的沟渠经了一个冬天之后,多不多少不少的也都有了些塌沿儿、损边儿,这也都得抓紧着趁往地里浇头遍水之前修补,着实能把各处庄院之中的庄户人家忙个脚不沾地!
可凡事总有些个例外,在有些个占地不多、位置偏僻些的庄院里边,却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除了没见着有扛长活儿的农人下地耕作之外,就连大门也都是终日紧闭,怎么瞧都是一副冷火秋烟的凄凉模样。间或有些个趁着春耕忙碌时出门打短工的外路汉子寻过去敲门,大门里头要不就是没人答应,要不也都得等上老半天,方才有人爱搭不理地吆喝一句——主家养地(注1),别处寻活儿去吧!
耳听着这样的吆喝声,打短工的外路汉子也只能惋惜地瞅一眼庄院左近白白荒废的良田,摇头叹气地慢慢朝着另一处庄院走去.......
隔着紧闭的庄院大门,毕得胜吊着嗓门再次轰走了几个寻短工的外路汉子,再把最后一点儿老白干倒进了嘴里,这才低声哼哼着荤曲儿靠在了铺着厚实棉褥子的躺椅上,响亮地打了个酒嗝。
搁在五年前,毕得胜还只是个打从保定乡下奔了四九城里投亲寻活路的乡下混混。要不是实在欠下太多赌债偿还不上、债主攥着鬼头刀堵着门吆喝见不着钱就得见血,就凭着毕得胜那兔子般的胆儿。怕是八辈子也都不敢离开保定乡下的村子?
也是合该了毕得胜走了狗屎运,才进了四九城里没几天、正被那自己都过得不宽裕的亲戚当了狗来嫌弃的时候,闲来无事满大街乱撞的毕得胜却是阴差阳错地撞到了个拿毡帽遮了脸、正举着把小撸子瞄准了段爷准备打黑枪的干瘦汉子身上!
无心间救了段爷一条命,再加上福至心灵一般、毕得胜说死了不要段爷随手扔过来的十来块大洋,却是死皮赖脸地在段爷身边讨了个碎催的身份。平日里跟着段爷抖威风、嘬场面的时候从来朝后,可撞见私底下伺候人、献殷勤的机会却是踊跃向前。街面上有些个嘴碎的青皮混混见着了毕得胜这股子巴结段爷的劲儿。私底下都戳着毕得胜的脊梁骨嘀咕,都说毕得胜怕就是段爷收在了身边的一鸟相公,卖弄的就是个伺候私房后庭花的偏行本事?
差不离就这么在段爷身边伺候了小两年的功夫,从来也都没从段爷手里接应过一件要紧差使的毕得胜,却是猛然间叫段爷派上了大用场——替段爷把整整五百两大烟土给运到四九城外一座庄园里,再仔细看守着那五百两大烟土,寸步也都不准离开!
乍然间得了这么个要紧差使,从来都只生了个耗子胆儿的毕得胜战战兢兢地带着那五百两大烟土赶到了城外庄院中,足足守着那五百两大烟土过了半个月。等得段爷亲自去了城外边庄院开了院门。打眼瞧见的就是已然饿得两眼发蓝的毕得胜哆哆嗦嗦举着一把小攮子,屁股底下结结实实码放着那五百两大烟土守在屋中的模样!
——庄院里倒是没缺了水,可平日里压根都没怎么住过人,从来也都没备过多少粮食。诺大个庄院之中,里外里就屋檐下挂着几十个老苞米棒子,这都已然叫毕得胜啃了个精光。这要是段爷再晚两天来,怕是毕得胜就得生生饿死在这庄院里?
瞧着毕得胜那饿得两眼发蓝却都没敢挪动一步的狼狈模样,段爷倒是哈哈一乐。抬脚便把毕得胜看守了半个月的大烟土踹了个四散飞扬,这才叫眼睁睁看着从大烟土里飞出来炉渣、石子的毕得胜吃了顿饱饭。从此便再没叫毕得胜离开过这庄院一步。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专门有人采买了吃喝用度的玩意送到了庄院门口。每逢清明、中秋、除夕夜,更是有人隔着墙头把不多不少一包大洋扔到了院子当中。
虽说是刚到了四九城中厮混了两年,可毕得胜倒也听说过段爷这番安排的名目叫‘宅口’,又叫‘窑头’,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弄个踏实人看着维持。私底下在这窑头里备下些钱财粮秣、脚力家什,预备的就是哪天有个扛不过去的风吹浪打时,多少还能有个脱身逃命的退步。
照着四九城中各路人物安顿窑头的规矩,看守窑头的人寻常是三五年一换,一来是怕这窑头时候长了叫人发觉。二来也是防备看守窑头的人待久了年月起了旁的心思。可不管这看守窑头的人物是三年一换还是五年一轮,离开这窑头的时候,主家都少不得要给这看守窑头的人物厚厚的塞上些好处!
就这么见天儿的有吃有喝,隔三差五的还能踅摸个机会去庄院左近的村子里花钱找个破鞋睡上一宿,等得熬过了三五年的功夫,手里头还有有一笔银子进项,这样的日子刚好就对了毕得胜那好吃懒做却又胆小如鼠的脾性。
虽说前阵子段爷亲自领人把一些个装在箱子里的玩意送进了庄院里隐秘的地窖中时,那副如临大敌般的架势也着实叫毕得胜害怕了几个晚上,可一个年三十过下来,见天儿就着猪头肉喝小酒的毕得胜也早把那害怕忘了个干净——眼瞅着这都太平无事地熬过去了三年,天底下哪儿就那么多蹊跷古怪的事儿能出到了自己身上?!
眼瞅着日头渐渐偏西,毕得胜懒洋洋地在垫着厚实棉褥子的躺椅上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悠悠地从躺椅上坐直了腰身,身手捏弄着腰子里揣着的那几块大洋,眯缝着眼睛琢磨着是不是该趁着天色还亮的档口走上十几里地。上庄院旁村子里找那相熟的破鞋睡上一宿?
都还没等毕得胜把个开洋荤的念头转悠囫囵,庄院那算不上高大的墙头上,却猛地露出来个扣着兜脸皮帽子的人头!
乍惊之下,毕得胜猛地从躺椅上跳起了身子,伸直了胳膊指着那在院墙上露出的人头大声叫道:“嘿......大半天的就敢翻墙头、撞窑口不是?还真是当关着门养地的庄院里没人看着?麻溜儿的给我滚,要不我可筛锣喊人了啊......”
嘴里头吆喝着。毕得胜一双手也朝着躺椅旁搁着的铜锣与锣槌伸了过去!
带着呼啸风声,一支黑黝黝的铁枪头却抢在毕得胜的手指头碰到锣槌前,生生钉在了那足有小孩胳膊粗的枣木锣槌上。伴随着毕得胜倒抽一口冷气,从庄院围墙上更是接二连三地冒出来十几个戴着兜脸皮帽子的人头。
拖泥带水地一个懒驴翻身,最先在院墙上露出头来的一个敦实汉子翻过了墙头,砸夯般地跳到了院子里坚硬的三合土地面上,闷声闷气地朝着歪斜着身子僵在躺椅旁的毕得胜叫道:“想死就动一个试试?!”
趁着毕得胜愣神的功夫,打从庄院院墙上露了头的那些人物也乱纷纷地跳过了院墙,手里头差不离都提着一支只有三尺长短的铁枪或是明晃晃的鬼头大刀。闷声不吭地直奔着庄院里的各处屋子冲去。不大会儿的功夫,几个腿脚快些的已然回到了最先跳过了院墙的那壮实汉子身边,压着嗓门接二连三地低声说道:“空的!”
“没人!”
“哑窑!”
微微一点头,那最先跳过了院墙的敦实汉子一把扯下了扣在脑袋上的兜脸皮帽子,大步走到了已然被两支铁枪顶住了软肋的毕得胜身边,瞪着一双叫沙尘沤红了的眼睛看向了毕得胜,口中低声喝道:“巡警局姓段的踅摸来的物件,藏哪儿了?!”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毕得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两边软肋上已然传来了铁枪枪头扎破皮肉时的刺痛感觉!
伸手在正要张嘴呼痛的毕得胜脸上重重抽了一耳光。那敦实汉子压着嗓门朝毕得胜厉喝道:“可是想明白了!你不过就是姓段的寻来看窑头的碎催人物,犯不上拿命替姓段的顶雷!我再问一遍,你可想明白了再答——姓段的踅摸来的物件,藏哪儿了?!”
哭丧着一张脸,毕得胜连丁点挣扎的念头都不敢起,嘴里却依旧是不由自主地低声嘟囔着在脑子里转过无数次的搪塞话语:“诸位爷们。您诸位是不是寻错了.......”
眉头一皱,那站在毕得胜眼面前的敦实汉子猛地一挥手。都还没等毕得胜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打从毕得胜伸手伸过来的一双手已然抓着一团破布,不由分说地堵住了毕得胜的嘴巴。差不离就在这同一时刻,一支黑黝黝的铁枪头。猛地扎进了毕得胜的脚面,生生把毕得胜的左脚脚板钉在了地上!
疼得直着脖子嚎叫不休,可叫人用破布堵住了的嘴里却只能发出些含含糊糊的动静。两条胳膊也叫人抓了个瓷实,就算是想要挣扎,却也压根都动弹不成。
冷冷看着疼得涕泪双流、浑身上下也都直打哆嗦的毕得胜挣扎了好一会儿,那敦实汉子方才朝着毕得胜冷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滋味横是不好受吧?麻溜儿答话,你也能少受点儿活罪!”
都没等毕得胜身后戴着兜脸皮帽子的壮汉扯下塞在毕得胜嘴里的破布,打从庄院墙头上,却是猛地响起来个拿腔作调的吆喝声:“哟......今儿这是刮的那股子邪风?愣是能把口外铁枪绺子的人物都给送到了四九城左近发财?怎么着?江湖道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路通天、各占一边的规矩,您诸位铁枪绺子的爷们,横是一点儿都不搁在眼里了不是?”
伴随着那拿腔作调的吆喝声,十好几个同样戴着兜脸皮帽子,可手里头却全都拿着短枪硬火、打扮上也都像是四九城中打行刀客的人物,飞快地从墙头上跳进了庄院中......(未完待续。。)
ps: 注释1:(在庄院主人无力经营田产,或是已经将田产抵押出去的时候,为了面子上还能过得去,通常会用休耕蓄养地力作为借口。)
第二百六十章 鹬蚌相争 (下)
四九城中打行刀客,平日里跟人动手厮拼的时候,从来就讲究个露脸扬名的做派。哪怕是在偏街陋巷、僻静无人的地界与人争斗厮拼,得胜之后那也得扯着脖子、亮着嗓门朝着远处探头探脑观望风色的闲人吆喝一声:“冤有头、债有主,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四九城里麒麟行中坐着第二把交椅!当真有个不服今日场面的,爷等着有那胆儿肥实、身手利落的人物上门指教!”
经过了如此这般扬名立万的路数,寻常人再请这打行之中有了名头的人物出手平事,价钱上头自然不能抠搜小气了不是?
可凡事总有例外,四九城中打行刀客但凡是接应了豪门富户私底下收买人命悬的暗红,或是包圆了斩草除根的红差,办事的时候却也都得蒙了面孔,免得叫人打眼瞧去了自己面目之后,招惹些个没来由的麻烦上身。
眼见着跳进院子里的打行刀客全都是拿兜脸皮帽子遮挡了面目,铁枪绺子里那身形敦实的汉子顿时怪笑一声,晃悠着手腕子将握在手中的铁枪枪头刷了个枪头花:“好家伙,这四九城里打行刀客,倒是还能接应了镖行达官爷们替人看家护院的差使?您诸位这不也是不守江湖规矩么?还都挡了门面才敢露头?怎么着?今儿横是非要见血不是?”
骑在墙头上,方才拿腔作调说话的那打行刀客端着手中一支长管五连发手枪,冷笑着看向了铁枪绺子里开口说话的那敦实汉子:“我说这位铁枪绺子里的爷们,都到了这档口了,咱们还犯得上掰扯这些个片儿汤话么?麻溜儿的,把你们手里头那些个破铁片子撂下,乖乖跪下听候发落!要不然......我和我这些个兄弟手里头的硬火家什一响。那明年今日,可就是您诸位的周年忌日!”
像是压根都没瞧见十几个打行刀客手里头攥着的硬火家什,铁枪绺子里那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您当我铁枪绺子里的丁伙兄弟都是吓大的不是?您也太拿自己当个有面子的主儿了吧?我说兄弟们,都把身上裹着的衣裳解开,给这些位四九城里打行刀客的爷们开开眼,长长见识!”
轰然应诺声中。差不离有一半人数的铁枪绺子丁伙随手撂下了手中的家什,大大咧咧地撕扯开了裹在身上的簇新棉袍,将紧紧绑在身上的那些个黄澄澄的竹管子袒露在了打行刀客的眼前。
很是得意地翘着大拇哥回手比划着,铁枪绺子中开口搭话的敦实汉子大大咧咧地怪笑着说道:“瞅见了没有?我这些个兄弟伙儿有一个算一个,身上可全都绑着打洋人手里买来的开山炸药,见点儿火星就炸!我说诸位四九城中打行爷们,您哪位动动二拇指,咱们两拨人这就一块儿去阎罗王那儿掰扯交情去?”
不假思索地,骑在墙头上的打行刀客猛地一抬手中的枪口。照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铁枪绺子丁伙扣动了扳机。伴随着枪声响起,那名铁枪绺子丁伙的胸前猛地炸开了个碗口大小的血肉窟窿,连吭都没吭一声便仰面倒在了地上,手中紧紧攥着的三尺铁枪也摔出去了老远,可胸前绑着的竹管子却没像是预料中的那样炸响?!
嘬着嘴唇,骑在墙头上的打行刀客轻轻吹了吹枪口处冒出的缕缕青烟,很是不屑地冷笑着说道:“还他妈洋人手里买来的开山炸药?你们铁枪绺子里头真要有这本钱,那口外道上怕是老早就没了旁的绺子吃饭的去处了吧?装鬼吓阎罗、扮妖哄城隍。铁枪绺子这么大个名头,闹了半天就是这么在兔子胆儿面前找补出来的?!”
眼中凶光一扇。铁枪绺子中开口说话的那敦实汉子猛一咬牙,恶狠狠地吼叫起来:“四九城中打行人物,倒还真是有懂门道的主儿不是?今儿这场面上要是不给诸位爷们见点儿真章,还真得叫人看低了我铁枪绺子里的弟兄!并肩子,动手!”
话音落处,从庄院围墙外边猛地传来了一声尖利的枪响。几乎是在枪声响起的同时。骑在墙头上的那打行刀客脑袋上猛地多出来个对穿的透明窟窿,整个身子也像是麻袋一般,沉甸甸地从墙头上坠落下来。
变生肘腋,原本仗着手里头的硬火家什在场面上占了上风的打行刀客都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那些个手里头攥着铁枪、大刀的铁枪绺子丁伙已然齐刷刷唿哨一声。不管不顾地直冲着那些正在愣神的打行刀客扑了过去。
虽说短枪在近身厮杀时也算得上是能管用的称手家什,可不少打行刀客平日里用顺手的都是些匕首、攮子,铁尺、钢鞭,乍然间面对着那些个亡命朝着自己扑过来的铁枪绺子丁伙,不少打行刀客攥在手里的短枪打得爆豆般热闹,可眼面前那些个扑过来的铁枪绺子丁伙倒还真没叫打倒几个。也就一个照面的功夫,铁枪绺子里的丁伙与四九城中打行刀客,竟然拼出了个互有死伤、谁也都没能占着太大便宜的平手场面?
不光是搁在庄院围墙里面有厮拼场面,铁枪绺子留在庄院外面的护住了后路的暗桩与打行刀客中惯常预备断后补刀的人手,也都攥着手里的硬火家什火并起来。估摸着是双方人马手里头都有长枪硬火,虽说枪声响得并不算是密集,可耳听着庄院围墙外面的惨叫与呐喊声,倒也像是打了个旗鼓相当的路数?
狠狠一枪捅翻了个刚好站在自己跟前的打行刀客,铁枪绺子里开口说话的那敦实汉子满不在乎地看了看肩头上冒血的枪眼,再瞧瞧那些个已然打完了短枪子弹、正攥着随身的匕首、攮子与铁枪绺子丁伙厮拼的打行刀客,顿时扯开了喉咙吼叫起来:“并肩子手底下加紧,人芽儿不留!”
轰然响起的暴诺声中,也都不管是身上带没带伤的铁枪绺子丁伙,手底下全都加上了七分气力,全都是豁出去自己一条胳膊腿儿去换对手一条命的凶悍做派。转眼间便将好几个打行刀客砍翻、捅倒在地。
四九城中打行刀客,要论起场面上单打独斗、攒堆儿厮拼,多半也都还算得上是一把好手。可要对上这些个常年在口外商道上劫掠商队,惯常与大队人马结阵搏杀的铁枪绺子丁伙,先就在打法上失了势头。更兼得手里家什全都是些随身收着的匕首、攮子,对上铁枪、大刀之时。在兵器上吃的亏也都不是一点半点!
明明眼面前这铁枪绺子丁伙手底下功夫都算不得能瞧上眼,认真对付时两三个照面也就能拾掇下来,可架不住眼面前这铁枪绺子丁伙压根就是豁出命地挥动着手里家什朝自己怀里撞,逼得自己只能连连退步地想要腾挪出个还手的场面来。可刚用手里的小攮子格开了那扎到了自己眼面前的铁枪、正拿捏着要使出个弯弓射月的功架连消带打地抹了这铁枪绺子丁伙的脖子,却不防身边冷不丁地两把鬼头刀丁点风声不带地袭杀过来,生生就在露出了破绽的肋下豁开了两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也就是寻常人喝完了一壶热茶的功夫,庄院里头的打行刀客已然是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而在庄院外面,也传来了铁枪绺子丁伙那带着少许外路口音的吆喝声:“都拿捏下了!”
耳听着庄院外头传来的吆喝声,有几个侥幸没带伤的铁枪绺子丁伙。顿时狞笑着握住手中滴血的铁枪,挨个朝着那些倒在血泊中呻吟挣扎的打行刀客下了死手,嘴里头也都狞声低喝着说道:“怨不得爷手黑,今儿这场面就是有我没你!”
“长痛不如短痛,爷这就侍候你上路!”
“还想着装死不是......”
接二连三响起的惨叫声中,铁枪绺子里那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扭头看了看已然瘫软在地、脚板依旧被钉在了地上的毕得胜,狞笑着用手中滴血的铁枪枪头指向了面如土色的毕得胜:“怎么着?是这会儿痛快撂了实话,还是让爷再辛苦一回、好好伺候你过把瘾头?”
拨浪鼓一般地摇着头。已然被方才的厮拼场面吓得尿了裤裆的毕得胜毫不迟疑地抬手指向了庄院里一间堆满了柴草的破旧小屋:“巡警局段爷运来的东西都藏在地窖里,地窖口儿就在那间柴房里头!您诸位搬开了那屋子里的柴草。打从屋子东北角朝下挖两尺,就能瞧见盖住了地窖口儿的石板!”
挥手示意几个身上没带伤的铁枪绺子丁伙直奔了柴房搬弄柴草,站在毕得胜眼前的那敦实汉子狞笑着朝毕得胜哼道:“早这么痛快撂了实话不就得了?也都犯不上还在身上挨一家伙不是?我再问你,巡警局姓段的搁在这窑头左近布置了这么些看守窑头的打行刀客,你先前倒是知不知道?”
连连摆手,毕得胜毫不迟疑地开口应道:“这我可是真不知道!我在这儿替段爷看守这窑头都有小三年的光景了。从来也都不知道这窑头左近还有打行刀客看着!”
“那姓段的常来这窑头么?”
“打从我看守这窑头到如今,段爷一共也就来过一回,把运来的那些玩意埋进了地窖之后就再没露过脸!”
“知不知道这左近哪儿还有空着的庄院?”
“离着这儿五六里地有个不大丁点的水磨坊,估摸着这些个打行人物就是猫在那儿盯着这庄院?旁的......也就再没有了,这左近平日里压根都见不着几个人。离着最近的一处村子也都隔着小二十里地......”
扭头看了看几个从柴房里出来之后朝着自己连连点头的铁枪绺子丁伙,那站在毕得胜眼前的顿时汉子顿时挥动着手中的铁枪,狠狠地朝着毕得胜的咽喉捅了过去:“那留着你可也就没用处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何处渔翁 (上)
鱼有鱼路、虾有虾道,世上三百六十行,也都不论正邪黑白,哪行里头都能有出挑拔份儿的手艺。
就像是铁枪绺子里这些个丁伙,把地窖口儿刨开来后压根也都没着急下去,反倒是三两下拆了那间柴房上的门窗,等着小北风朝着柴房里灌了小半个时辰,再拿着个柴草把子点着了扔进地窖中,见着那柴草把子在地窖里冒出来的火苗子都没变色打突儿,这才选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丁伙下了地窖,把地窖里那些个用麻布仔细包裹起来的好玩意一样样递了出来。
站在地窖口儿外边接过了那些好玩意的铁枪绺子丁伙也都是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每接过了一件麻布包好的好玩意,全都是双手把那好玩意高高举过了头顶大步走到了柴房外边,再弯腰把那好玩意放到了柴房外面的空场上。东西才刚放下,那弯着腰身的铁枪绺子丁伙立马就得哈着腰原地蹦达三下,大张着嘴巴挤着嗓子使劲咳嗽三声,这才重回了地窖口儿接应下一样物件。
胡乱拿着块还算是干净的粗布包括了肩头伤口,铁枪绺子里那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陈旧的太师椅上,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几个身上带着轻伤的绺子丁伙拆开了包裹在那些好玩意上的麻布,很有些见多识广做派地朗声报出了那些好玩意的名目与市面上大概齐能卖出去的价钱。
少有的几件辨不清来路、说不明价钱的好玩意都叫放到了一旁。当地窖里最后一件好玩意都叫取出来之后,坐在太师椅上的敦实汉子先是瞧着几个打从地窖里出来的绺子丁伙照旧弯腰蹦达了三下、咳嗽了三声,这才扭头朝着站在一旁的一名上了些年纪的绺子丁伙低声叫道:“点了吧!”
利索地一点头,那上了些年纪的绺子丁伙飞快地取过了些胡乱堆在柴房外的柴草,盖在那些众人都辨不清来路、说不明价钱的好玩意上,毫不吝惜地拿火折子引燃了柴草。将那几件玩意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打从头一个铁枪绺子丁伙跳进地窖中搬运那些玩意,再到所有的玩意都估完了价钱拢堆儿搁在一块儿,前后只花了小半个时辰的铁枪绺子丁伙很是熟练地聚到了那堆熊熊燃烧的柴草前,一双双眼睛也都盯在了那敦实汉子的身上。
来回打量着铁枪绺子里的丁伙人等,再瞅瞅院子里地上搁着的好几具铁枪绺子里丁伙的尸首,那敦实汉子先是抬着胳膊朝眼前诸人抱了抱拳头。这才低沉着嗓门开口说道:“卖命求财、将本求利!绺子里这趟活儿得来的利钱、豁出去的本儿,大家伙可都瞧在眼中、记在心里,有要说道的这就开口?”
眼瞅着所有站在自己面前的绺子丁伙沉默着齐齐朝后退了半步,那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大家伙都没啥要说的,那就照着绺子里的规矩,得着的财货打包拢走,伤了不方便动换的兄弟寻大夫治伤,剩下的人收拾齐整了,再出去几个人。帮着外边的兄弟拾掇了场面,咱们这就奔了昌平驼行!”
话音刚落,都还没等几个正打算抬腿奔了庄院外面的绺子丁伙挪动腿脚,几支叫人卸掉了枪栓的长枪硬火,却是隔着枪头高高地抛进了院子里!伴随着那几支长枪硬火在冻得硬邦邦的三合土地上摔得噼啪作响,几顶染血的兜脸皮帽子,也叫人轻飘飘地扔进了庄院之中。
只是打眼一瞧那几顶染血的兜脸皮帽子,开口发号施令的敦实汉子顿时脸色一变。压着嗓门朝同样变了脸色的铁枪绺子丁伙低声喝道:“有冤家上门,抄家伙招呼着!”
几乎都没发出一丝声响。庄院中还能动弹的铁枪绺子丁伙立刻四散开来,抓着各自称手的家什分布到了庄院围墙后面。有几个铁枪绺子丁伙更是从腰间抽出了刚刚从打行刀客手中收捡来的短枪硬火,很有些毛手毛脚地将只剩下了一两颗子弹的短枪指向了庄院围墙的墙头!
捡起了一顶染血的兜脸皮帽子,那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看着兜脸皮帽子上半圆不扁的一个窟窿眼,很是纳闷地皱了皱眉头。
照着铁枪绺子里的规矩,做买卖的时候从来都是旁人不说话。只留下公推出来的一正一辅两名丁伙与外人交谈应酬。无论买卖是否得手,也都由这一正一辅两名丁伙决断财物分配、亡者抚恤,其他铁枪绺子中的丁伙极少有人异议。
而在寻常说来,能叫铁枪绺子里公推出来主事的这一正一辅两名丁伙,至少也得是手上有过硬功夫、心思能百转千回。捎带着还得明白不少江湖上的路数典故,这才能保着铁枪绺子这么些年趋吉避凶、顺风顺水。
但就搁在眼面前的这顶兜脸皮帽子上留下的窟窿,却叫铁枪绺子里公推出来的主事丁伙嘬开了牙花子——想遍了四九城左近周遭,捎带上口外驼道上远近豪强,倒是真想不起来能用这古怪兵器杀人夺命的人物?
抬眼瞅瞅在方才厮拼时叫打行刀客短枪打死的另一名主事丁伙,铁枪绺子里主事儿的敦实汉子犹豫片刻,方才把手里头的兜脸皮帽子高高举了起来,压着嗓门朝庄院周遭戒备着的铁枪绺子丁伙叫道:“谁见过这路的兵器?!”
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那敦实汉子举过了头顶的兜脸皮帽子上古怪的窟窿眼,戒备之中的铁枪绺子丁伙纷纷摇头应道:“没见过!”
“想不起来......”
“口外没使唤这号家什的人物!”
“约莫不是四九城里新露头的硬手?”
眼瞅着身边丁伙对这古怪窟窿说不出个来由,那敦实汉子很有些懊恼地将手中的兜脸皮帽子朝地上一摔,扭头朝着寂静无声的院墙外扬声叫道:“外边的是哪路人物?!铁枪绺子的买卖,可从来都还没人敢拔疮挡横儿?!”
像是压根都没听见那敦实汉子颇带着几分怒意的吆喝声,庄院围墙外边静得连风吹树梢的细微声响都能听见。狠狠地一皱眉头,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略一犹豫,抬手指着几个手里抓着短枪硬火的铁枪绺子丁伙低叫道:“上墙瞅瞅!”
不约而同地一点头,几个铁枪绺子丁伙很有默契地凑到了一起。其中两个铁枪绺子丁伙背靠着院墙扎了个四平大马的架势,而另外两名手中拿着短枪硬火的铁枪绺子丁伙却是轻轻踩着同伴的膝头,纵身踏着同伴的肩膀,从不算是太高的院墙手微微露出了眼睛,朝着院墙外四下打量起来。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两个在院墙上探头观望动静的铁枪绺子丁伙全都回过头来,朝着站在院子当中的敦实汉子低声喊道:“没瞧见扎眼的动静!”
“外头压根没人!”
话刚出口,两个只在院墙上露出了小半个脑袋的铁枪绺子丁伙头上却都猛地多出了一支又粗又短的弩箭,两人连吭都没吭一声,立马便从同伴的肩膀上摔了下来!
惊怒交加之下,手里已经紧攥着一支铁枪的敦实汉子一个箭步窜到了院墙旁边,伸手便将一名铁枪绺子丁伙后脑勺上钉着的弩箭拔了下来。可仔细把那支又粗又短的弩箭看了半天,惊怒交加的敦实汉子却依旧看不出这是哪路江湖人物惯常使唤的兵器?!
抬手把那沾着鲜血、脑浆的弩箭扔到了一旁,敦实汉子背靠着院墙,扯开了喉咙大声吼道:“外边相好的,这是铁了心要跟咱铁枪绺子做死了冤家对头不是?!有胆子的,亮个字号?!”
好像是对那敦实汉子饱含怒气的吼叫声无动于衷,院墙外依旧是一片寂静。但在渐渐强劲起来的夜风之中,却隐隐约约传来了几乎细不可闻的铜锣响声。
很有些担忧地侧耳倾听着随风传来的铜锣声,一名年岁大些的铁枪绺子丁伙犹豫片刻,这才凑到了那名敦实汉子身边,压低了嗓门朝那敦实汉子开口说道:“掌把子的,咱们方才在这儿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怕是已然惊扰了左近村子里的人。真要是耽搁了太长的时辰,怕是有胆儿肥的人慢慢聚拢过来,那咱们......这要是光图个脱身可都还好说,带着这么些玩意,怕就难了?”
明知道这上了些年级的铁枪绺子丁伙坏了做买卖时听调听喝、不多嘴的规矩,可蹲在院墙下的敦实汉子却也不得不低声回应道:“连外头有怎么个埋伏架势、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就这么傻愣愣的朝外闯,估摸着刚露头就得叫人灭了一半兄弟!?”
依旧是犹豫片刻,那上了些年纪的铁枪绺子丁伙方才继续开口说道:“掌把子的,这时候怕是顾不上那么多了!豁出去留下一半兄弟,咱们也得先冲出去再说!我瞅着外面一直都没太大的动静,这也只能是那些个跑单挑的人物,才惯用这么个故弄玄虚的路数唬人!真要是人多势众,又已然把咱们留在外边的兄弟都给做了,怕是老早就灌进这庄院里了?”
狠狠一咬牙,蹲在院墙下的敦实汉子猛地站起了身子,朝着几个身上伤势较重的铁枪绺子丁伙低声喝道:“咱们在这儿耽搁不起,只能是硬朝外灌!你们几个,就拿命赌这一回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何处渔翁 (下)
猛地敞开了庄院大门,捎带着从墙头上接二连三地跳出去几个铁枪绺子丁伙,差不离每一个抢先撞出去的铁枪绺子丁伙心里头都存了拿命替同伴填出来一条路的念头,压根都没丁点护着自己身子、头脸的动作,反倒是一个个舞弄着手中的顺手家什,也都顾不上身上伤处疼痛难熬,全都是瞪圆了眼睛,只盼着能早点踅摸着了那躲在庄院外边下黑手的人物到底藏在哪儿?
借着那些个冲出庄院的铁枪绺子丁伙拿身子遮挡,好几个手里抓着短枪硬火的铁枪绺子丁伙却是藏身在庄院大门旁边,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门外大概齐能藏人的地界,只盼着对手能有个露头出手、显了形迹,剩下的事儿就该是靠着短枪硬火抢先押住了阵脚,也好方便其他的绺子丁伙冲过去近身厮拼!
可咋咋呼呼拿足了架势,捎带着还朝着俩瞧着能藏人的草窠子里放了两枪,庄院外边却还是一副清冷无人的模样。但伴随着再次响起的枪声,从远处隐约可见的村庄方向,铜锣敲响的动静却愈发地清晰起来!
攥着手中的铁枪,年纪大些的铁枪绺子丁伙从门口伸着脖子打量着庄院外的动静,再听听随风传来的铜锣响声,这才扭头朝站在自己身后的敦实汉子低声说道:“掌把子的,今儿这场面......可真有点邪性!外头藏着朝咱们下黑手的主儿,估摸着也是一在江湖场面上走老了的人物。知道咱们在这庄院里耽搁不起,一心就等着咱们带着刚得着的玩意上路,憋着心思在半道上再朝着咱们下手呢!”
耳中听着铜锣声响渐渐在周遭那些隐约能见着炊烟升起的地方蔓延开来,手里头同样攥着一支短柄铁枪的敦实汉子很是恼怒地咬紧了牙关,一双眼睛里闪动着凶光盯着那些响起了铜锣声的村庄方向。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四九城周遭的庄院主家,多不多少不少的都能攀扯上一些个香火交情。真要是朝着前面几辈子细论,那闹不好全都是旗人家里头沾亲带故、正经都是五服以内的血亲。虽说如今大清国没了旗号、铁杆庄稼倒了秧子,就连不少四九城外的庄院也都不再是旗人手里的产业,可这些个靠着庄院田地活了好几辈子的长工佃户人家,却也都因为婚丧嫁娶渐渐汇成了另一群熟友近亲。
搁在这改朝换代、天下动荡的日子口儿上。哪怕是天子脚下四九城中都难说有个能清净度日的地方,更何况是这些个搁在四九城外住着的庄户人家?
为求自保性命家当,已然指望不上衙门口儿那些军警的四九城周遭庄户人家,也都不知道是哪座村庄的长者先挑的头儿,订下了这各家各户鸣锣示警、男女老少一体相帮的规矩。三五年下来,各处村落中都有依照着这规矩吓跑了盗匪、惊走了强梁的故事出现,鸣锣求助的规矩,也就这么在各处村庄之间渐渐流传来开。
照着大家伙平日里商量好的那样,一村锣响、百户相助。各处村落的壮棒小伙子两盏茶的功夫就能聚合起来,由各村里能拿主意主事的人物领着朝鸣锣的村落赶去。更兼得燕赵之地原本尚武之风盛行,从来也都不缺见义勇为的红脸汉子,寻常百十来人的盗匪见着了从各处赶来的几百号拿着称手家什的壮棒小伙子,多半也都得先打个脚底抹油的主意!
回头瞧了瞧几个依旧蹲踞在院墙后的铁枪绺子丁伙,敦实汉子差不离是打从鼻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收拾玩意,照着老规矩,闯!”
伴随着敦实汉子一声令下。铁枪绺子里的丁口顿时撒开了阵势护在庄院大敞着的大门前,摆出了一副劈头开道的架势。而那些个瞧着年纪或大或小、身手也都算不上是太利索的铁枪绺子伙口。却全都打从各自的腰里面抽出来一根根牛筋裹着麻线缠成的绳子,再从衣襟里面扯下一块块带着绊口的麻布,三下五除二地将刚从庄院里起出来的好玩意打包成了一个个像是件大号棉坎肩似的口袋。
盯着铁枪绺子的伙口将那些像是大号棉坎肩的口袋套在了各自身上之后,再用那些牛筋麻线绳子捆绑结实,敦实汉子看了看已然黯淡下来的天色,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狞声朝着铁枪绺子里的丁伙低喝道:“闯!”
犹如一群除外觅食后急于归巢的恶狼般,铁枪绺子的丁伙齐齐应诺一声,猛地撒开了脚步朝着庄院外蜿蜒曲折的道路上撞了过去。
也都是多年磨练出来的吃饭手艺,冲在最前边的几个铁枪绺子丁口全都是一手抓着刚得着的短枪硬火,一手攥紧了平日里使得顺手的铁枪砍刀。脚底下的步子虽急,但一步迈出去的时候却都只使上了七成的力道,腰杆子上也都寸着一股劲头。但凡是见着个风吹草动、遇着个暗箭明枪,怕是转眼间就能拉开了阵势扑上去还击!
彼此间隔着五、七步远近,依旧是铁枪绺子里的丁口攥着各样称手的家什,看似松散地将身上背着包袱、聚拢扎堆儿埋头奔跑的铁枪绺子伙口护在了当中。可在那些聚拢扎堆儿埋头奔跑的铁枪绺子伙口当中,却又夹着三两个攥着称手家什的丁口,瞪大了眼睛边跑边巡视着道路周遭的动静。这要是有个在口外商道上护送过驼队的保镖达官爷见了这场面,估摸着都得打从心眼里夸奖一声——老道!
就这样的护卫阵势,搁在保镖行里有个名目叫‘绵里针’。瞅着是一堆人乱哄哄的瞎跑,可只要是遇见丁点不对劲的动静,那夹杂在伙口中的硬手丁口立马就能招呼着四下里的同伴奔着出乱子的地方防备。哪怕是叫胯下有马的对头撞进了护卫的阵势当间,那也能仗着从人堆儿里头猛然窜出来的几个硬手丁口抵挡一阵。等得周遭同伴缓过手来,闹不好那冒冒失失撞进了护卫阵势中间的主儿还得是个吃不了兜着走、偷鸡不着蚀把米的下场?
真要是凭着良心说,可着四九城里镖局行数算下来,能练出来这‘绵里针’阵势的镖行。估摸着也才三五家?
这还真就应了那句‘防偷先问贼’的老话,跟在了铁枪绺子丁伙后边押着后路的那些丁口,一个个倒像是压根都不着急似的,全都是各顾各地跑出去一段道路之后便停下脚步,半蹲着身子四下打量周遭动静,只等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同伴越过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在前面眼睛能瞧见的地方蹲下身子之后,这才猛地站起身子接茬朝前跑,周而复始轮换不休,把个铁枪绺子人马的后路封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全然是一副积年走镖的达官爷才能练出来的护卫手段!
压根也都不朝着绺子里那些丁伙里面扎堆儿,领着两个身上功夫很说得过去的硬手,铁枪绺子里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却是借着越来越浓厚的暮色遮掩,悄没声地远远坠在了铁枪绺子大队人马后面。借着土堆矮树、杂草乱石,慢悠悠地朝前挪动着,就像是几条刚从冬眠中醒过来后、懒洋洋寻觅着猎物的毒蛇一般!
跟在那敦实汉子身后、眼瞅着大队人马都跑出去了小五里地,眼瞅着就能奔了还算得上宽敞平坦官道,一名铁枪绺子丁口忍不住凑到了那敦实汉子身边,压低了嗓门悄声问道:“掌把子的,这一路跟下来都没见着丁点儿的动静,怕是......方才庄院外边的人物已然叫咱们吓跑了?”
狠狠瞪了一眼身边那违背了办事规矩的铁枪绺子丁口。敦实汉子没丝毫好气地冷声低喝道:“眨巴眼的功夫,悄没声地就收拾了咱们留在庄院外边的兄弟。捎带着连形迹都没露丁点就拾掇了俩硬手,这样的人物也是能叫吓跑了的?”
讪讪地低下了头,那铁枪绺子的丁口犹豫片刻,却是顾不上平日里出门做买卖的规矩,再次开口朝着敦实汉子说道:“那这眼瞅着就到了大路上了,只要是顺着大路朝前再走三四里地。到咱们驻马的林子里换上脚力,哪怕是神仙也都拿着咱们没辙!这求财未得、寻仇不逞......跟咱们做对的人物,到底是打着个什么主意?”
都还没等已然怒形于色的敦实汉子开口说话,从道左一处算不上太过茂盛的灌木丛中,猛地贴地皮飞出了十好几个拳头大小、隐约间还冒着火星的玩意。差不离就落在了那些聚拢扎堆儿奔跑着的铁枪绺子丁伙左近周遭!
沉闷得像是滚地雷般的爆响声中,那些个勘堪落地的黑漆漆的玩意接二连三地炸裂开来,顿时便将整条道路上笼罩在了一片白茫茫烟雾之中。透过那浓厚的白茫茫烟雾,方才还扎堆儿跑得井然有序的铁枪绺子丁伙乱纷纷的惨叫与哀号声,却是接二连三地传了出来:“眼睛啊.......我的眼睛啊......”
“妈呀.......我的腿啊.......”
“这烟怕是......咳咳.......捂住鼻子、嘴,这烟.......怕是有毒!”
理都不理那些被白色烟雾裹在里面哀号惨叫的绺子丁伙,敦实汉子领着身边几个身手颇为不错的同伴径直扑向了道路旁那片压根都算不上茂密的灌木丛。人离着那灌木丛还有好几十步远近,敦实汉子手里头一支早早预备好的瓷火筒已然重重地砸向了那片灌木丛中。
伴随着瓷火筒在灌木丛中的石块上砸了个粉碎,灌在瓷火筒中的一些黄磷末儿顿时星星点点地燃烧起来,将原本黑漆漆一片的灌木丛照得影影绰绰。
也就借着那丁点的光亮,已然冲在了最前面的敦实汉子立马瞧见了十好几个拿皮条儿、树杈子急就章做成的大窝弓。估摸着也是太过因陋就简的缘故,有好几张窝弓在将那拳头大小的玩意弹射出去之后,已然四散分裂开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各自为难 (上)
紧闭了瑛荷苑的大门,捎带着再让九猴儿搁在门后边待着、打从门缝里盯着街面上的动静,火正门里留在四九城中的几个人全都挤在了瑛荷苑后边屋子里,围着搁在桌子上的一张破布条和一张纸条皱眉、瞪眼、嘬牙花子......
差不离就在吃晌饭的档口,也都不知道是谁在瑛荷苑紧闭着的大门上拿半截子砖头使劲砸了一下。等得离着大门最近的谢门神一个箭步窜到了门口、不管不顾地拽开了大门,却只瞧见地上拿半截砖头压着的这布条与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条儿。
布条上留着的暗记经了火正门中诸人之手验过,大家全都没二话——就火正门里拿来验明门徒身份的暗记,瞧着全都是个兽牙模样的记号,可其实那兽牙长短、横竖直弯,从来都是一人一个样儿。事有轻重缓急的时候,也都能借着描绘那暗记的时候勾勒出个大概齐的意思。冲这布条上的暗记来说,那就是相有豹打从大牢里头传出信来——十万火急!
再论那纸条上的字号暗花,胡千里也只是略一端详,便是连连点头的模样——狄霆这号人物,搁在四九城里也已然是厮混了多少年头。虽说从来都是认钱不认人,可在能收着钱之后,办事、说话倒还真没出过什么幺蛾子!
晃悠着脑袋,已然耐着性子憋了许久的谢门神终于熬不住心中焦急,闷着嗓门朝坐在桌子旁的纳九爷叫道:“纳师哥,这事儿可再耽搁不得了!虽说昌平驼行有路老把头帮着照应门里的老少,可架不住是有心算无心!但凡这要是出个好歹.......咱们自家倒霉也都不说,咱们可不能叫人家跟着吃挂落!”
也都不等纳九爷开口说话,佘有道已然很有些着急模样地接口说道:“纳师哥。甭管怎么说,咱们不能在这儿干耗着呀......咱们是立马出城奔昌平驼行跟路老把头一块儿提防,还是这就奔了茅草胡同观敌瞭哨,您可得赶紧的说个章程不是?!”
咳嗽一声,胡千里伸出两根手指头在那张纸条上敲了敲,硬着嗓门接应上了谢门神与佘有道的话头:“四九城中狄霆卖出来的消息虽说从来都当得个‘准’字。可是......光口外铁枪绺子就能有二十来号人进了京城,那菊社里头又能有多少人掺和到这事儿里头?这要是只为了对付咱们火正门里老小,那又何必巴巴的从口外寻人过来办事?他菊社里头就缺了这么些人?!退一步说,这菊社里就这么信得过这铁枪绺子,把这么个斩草除根的事儿都交代给了他们办理?!”
像是颇为赞同胡千里的话语,站在胡千里身侧的严旭也是低声附和着说道:“这铁枪绺子在口外也都算得上是有一号,平日里下手做买卖的时候,哪怕是对家把财物双手奉上,他们也都得见血立威!更兼得这帮人的根儿是打从河南道上过来的红枪会。跟本地江湖道上的人物差不离都扯不上干系,跟日本人.......这事儿,咱们还真不能着急,先得琢磨明白这里头的门道才行!要不然这盲目对明眼,说到头儿吃亏的还得是咱们!”
狠狠一跺脚,谢门神话音里的怒意显而易见:“那咱们就这么傻坐着,不还是什么都琢磨不出来?!照着我说,都甭管他是打的什么主意。咱就一家伙收拾了那些奔着咱们来的人物,不也就......”
都不等谢门神把话说完。一直都抱着脑袋没吭声的纳九爷猛地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看向了满脸怒意的谢门神,沙哑着嗓门低声说道:“谢师弟,你当我就不担心昌平驼行寄托着的那些门里老小?!可万一是个调虎离山,有豹可怎么办?!”
瞪圆了眼睛,谢门神像是话赶话催巴的一般。亢声朝着纳九爷叫道:“那咱们就兵分两路.......”
依旧是没等谢门神说完,严旭已然插口说道:“这就更不成了!眼下咱们就这么几个人,攒一块儿跟那些个铁枪绺子的人厮拼,胜负最多都只是个五五之数!这要是再分兵救驾,怕是哪头儿都落不着好!”
很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纳九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好歹咱们一得着信儿,瑛荷姑娘就叫她那**堂口里的伙计奔了昌平报信。要是没耽搁的话,怕是这时候路老把头都快要得着消息了......严爷,我今儿说句难为您的话,您可千万甭往心里去——这火正门中身手好、脸也生的也就您一位,我要是求着您一个人在城里护住了有豹,您......您能给我打这保票么?”
眼睛猛地一睁,严旭略作踌躇,老半天方才缓缓点了点头:“九爷,您想要托付我的事儿可太大了,我这猛不盯的还真不敢当着您的面儿拍胸脯子!只不过.......事到临头,我也只能豁出去了!您把九猴儿给我留下,您诸位赶紧的奔昌平驼行就得......”
看着纳九爷朝着自己摆出了一副抱拳拱手的模样,严旭却是抬手摇了摇巴掌,这才继续朝着满脸诧异神色的纳九爷接茬说道:“九爷,您也先甭忙着说旁的!我这儿只能答应您——等您诸位打从昌平回来,我要是能在这儿踏踏实实见着您,那相爷就指定没事!要不然......我这可就跟您告辞了!”
朝着屋内诸人微微一拱手,严旭也不多说一句废话,扭头大步走到了外间趴在门缝上瞧着街面动静的九猴儿身后,伸手在九猴儿肩头一拍:“带齐了随身的家伙什,走着!”
连磕巴都没打一个,九猴儿麻利地答应一声,扭头站起身子就要朝着里屋走。可乍眼瞧着从里屋涌出来的火正门中诸人面色凝重,一个个也全都恭恭敬敬朝着严旭拱手为礼,九猴儿像是明白了些事由一般,端正了脸色朝着火正门中诸人躬身一揖。这才走进了瑛荷苑里面的那间屋子。
尽管一直都待在纳九爷等人议事时坐着的屋子里,可夏侯瑛荷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是静静地坐在屋角的一张椅子上,微微皱着眉头聆听着纳九爷等人的每一句话。眼见着纳九爷最后拍板定夺之后、严旭与纳九爷等人鱼贯而出,夏侯瑛荷微微张了张嘴,却依旧是没能说出话来。
打眼瞧着九猴儿一头撞进了屋子里。已然站起了身子纳兰紧走了几步,轻声朝着直奔屋角桌子上搁着的家什囊走去的九猴儿说道:“九猴儿,这事儿可挺凶险,你可千万要仔细着些!”
麻利地朝着身上披挂着家什囊,九猴儿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朝着夏侯瑛荷很是豪横地呲牙一乐:“瑛荷姐,这能有什么事儿呀?左不过就是跟着我二叔护着我相师哥......”
伸手在九猴儿脑门上轻轻拍了一记,夏侯瑛荷抬眼瞅了瞅门口低垂着的门帘,轻声朝着九猴儿叮嘱道:“你相师哥从大牢里传出来的信儿可是说了。有人花钱让大牢里的狱警害他的性命!虽说一时半刻的得不了手,可难保那些花钱使坏的人物还能动旁的主意!”
检视着身上家什囊中的零碎物件,九猴儿埋头应道:“这怕什么?反正我二叔跟我都是暗地里护着我相师哥,那些个想要害相师哥的人物也不敢明着来。这要论起暗地里较劲的手艺,可着四九城数算下来,我二叔怕都是头一份!哪怕是我,可也都不白给......”
轻叹一声,夏侯瑛荷拧着眉头犹豫片刻。方才在九猴儿耳朵旁边低声说道:“九猴儿,我总觉着这事儿里头有古怪的地方。可就是琢磨不出来到底毛病出在哪儿?我就一句话——你可千万好好的给我回来!”
话音刚落,从瑛荷苑门外的街面上,却猛地传来了个中气十足的吆喝声:“豆汁儿啦.......热豆汁儿啦......”
叫卖声方才响起,站在外间屋子里的纳九爷等人便是猛然一愣。等得那中气十足的叫卖声在屋外顶着瑛荷苑的大门响过了好几声之后,纳九爷猛地一拍巴掌,急声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佘有道叫道:“赶紧的开门!这是......这是口外那位韩良品韩爷留在京城里的坐地眼线!”
叫纳九爷一口说破。站在瑛荷苑门口的严旭猛地一把拽开了瑛荷苑的大门,迎着那把豆汁儿挑子搁在瑛荷苑门口的老头儿大声叫道:“把您那家什挑进来吧,今儿您这豆汁儿,我们包圆儿了!”
拿捏着一副买卖人殷勤踏实的模样,那卖豆汁儿的老头中规中矩地朝着站在门前的严旭道谢过后。这才挑着豆汁儿挑子走进了瑛荷苑中。才等得严旭翻手关上了大门,那刚把豆汁儿挑子搁下的老头儿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却是抢先朝着正对着自己抱拳拱手的纳九爷说道:“纳九爷,我今儿来就是替口外那位带句话——口外那位已然去寻铁枪绺子那些人晦气了,这会儿怕是已然交上了手!虽说好汉难敌四手,可拖着铁枪绺子迈不动步,倒也还不算是啥为难的事儿!估摸着今儿半夜的光景,口外那位也就能来跟您诸位会面了,您诸位踏实着静候就得!”
只一听那卖豆汁的老头儿说出这番话,纳九爷顿时长出了一口气,连连朝着那卖豆汁儿的老头拱手应道:“这可是......叫我说啥好啊.......这可真是劳烦您了!”
拱手回了一礼,那卖豆汁儿的老头却又重新挑起了豆汁挑儿:“话带到,你忙您的,我这儿也不得闲,咱们这就两便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各自为难 (下)
天一见了黑,四九城城墙里外就是个两重天的模样。
搁在城墙里边,热闹去处自不必多说,哪怕是僻静角落,那也总少不得有些夜归之人行色匆匆。更兼得点上了油灯的住户人家里传来些儿啼妇语,怎么着也能把那些个偏街陋巷衬出来几分活气。
可搁在城墙外边,只要是四九城城门一关,一条官道上都见不着个人影。除了城墙左近一些庄户人家扎堆儿聚居的地方偶尔传来些鸡鸣犬吠,剩下的也就只有些野地里的鸟语虫鸣。再赶上年景不济、世道不靖,狐鸣狸哭打从荒山野岭中远远传来,楞就是能叫人觉得身侧周遭都隐隐有些阴森鬼气!
隐身在城墙左近的一处小树林中,铁枪绺子里掌把子的那敦实汉子铁青着一张脸,背靠着一棵枯死的老槐树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为了避人耳目生在地窝子里的一簇篝火半明不暗地着着,勉勉强强散出来的那丁点热乎气,却是丝毫也叫人觉不出身上能有些须暖意。
搁在这敦实汉子的身侧周遭,十好几号铁枪绺子丁口身上差不离全都带上了些红伤。有好几个铁枪绺子丁口的眼睛上都蒙着打从衣襟上撕扯下来的布条,布条上也都隐隐约约朝外渗着黑红血水,显见得一双眼睛再难见光!
而其他那些个身上带伤的铁枪绺子丁口也都好不到哪儿去,虽说身上的伤处全都是指甲盖大小的破口,伤口入肉也都不过半分,搁在寻常时候,伸手在地上抓一把碱土抹上去都算是娇贵处置的法子了。可今儿这些细小的伤口却是格外的古怪,才不过隔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开始发痒,只痒得人抓心脑肺、没着没落。再过去半个时辰。却又开始发麻,胳膊腿儿都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走平地都能跟头把式的跌倒个没完!
等得天色全黑,这些细小的伤口里头陆陆续续的朝外渗开了黄水。有略懂些红伤处置的丁伙瞧过,也都只估摸着这伤口上是沾染了些有毒的玩意,可随身带着的几样药沫儿洒上去。却全然都没丁点的用处,反倒是蛰得伤口刀刻般剧痛!
圈在林子里的马也都叫人下了黑手,一匹匹全都叫人拿刀挑了蹄筋,全都倒卧在地上挣扎辗转。看马的几个丁伙也都叫人拾掇了个干净,就连远远藏在草窠子里的俩暗桩也都趴在地上,都像是压根都没听见动静便叫人抹了脖子的模样,一腔子血都流干了。
平心而论,打从铁枪绺子戳杆子、立字号那天起,倒也真不敢说丁点亏都没吃过。有几回撞见了保镖行里功夫了得的硬手。叫那些个打出了真火的镖行达官爷追杀得落荒而逃,倒也当真狼狈难当!
可像是今儿这样,连对家的面儿都没见着,四九城里露了脸的二十几号人和城外边早早预备接应的十几号人就叫人弄得灰头土脸,捎带着给废去了七成丁口的战力......
就这份窝囊劲儿,怕也是口外绺子里的头一份了吧?
像是叫那敦实汉子铁青着脸的模样吓得不敢开腔,除了几个伤了眼睛的铁枪绺子丁伙偶尔发出一两声低微的呻吟,其他那些身上带伤的铁枪绺子丁伙全都咬牙忍住了伤口传来的痛楚感觉。不敢发出丝毫的动静。
而在那堆篝火左近,几个没带伤的铁枪绺子丁伙在彼此间拿眼色对过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推举出那年纪大些的铁枪绺子丁伙凑到了那敦实汉子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一包挤压得变了形的硬面饼子递了过去,带着几分讨好的口气朝那敦实汉子说道:“掌把子的,您这可也好几个时辰水米没打牙了,好歹吃点儿......”
话还没说完,那背靠着老槐树坐着的敦实汉子已然闪电般地转过了头。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凶狠地看向了那上了些年纪的铁枪绺子丁伙,像是要出言斥责一般。但在转眼的功夫之后,那敦实汉子却又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了那包挤压得变了形的硬面饼子:“老徐头,你们几个招呼着兄弟们也都吃点儿!林子外面瞭哨的俩人。也都给他们送去!”
乍然间听见那敦实汉子开口称名道姓,老徐头顿时大惊失色地低叫起来:“掌把子的,您这......”
苦笑半声,那敦实汉子微微摇头叹道:“绺子里的兄弟信得着我,这才推着我做了这票买卖的掌把子!可眼下.......我肖九儿当真是对不住兄弟们!等接应的兄弟们到齐了,我瞅着咱们还得另选个掌把子出来......”
朝着肖九儿连连摆手,老徐头扭头看了看篝火旁闷头坐着的几个铁枪绺子丁伙,再看看远处或坐或躺的其他人等,这才转头朝着肖九儿低声说道:“掌把子的,您这话可千万说不得!铁枪绺子打从戳杆子、立字号那天订下的规矩里头,可从来都没临阵换将这一条!再者说了,这出外做买卖,从来也都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路数,兄弟们自己心里也全都明白。眼面前虽说是没能得着个旗开得胜的场面,可这哪儿就能全怪掌把子您?”
虽说老徐头是压低了嗓门说话,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哪怕是耳语声也都能传出去老远。几个在篝火旁坐着的铁枪绺子丁伙犹豫片刻,也都挪动到了肖九儿的身边,七嘴八舌地朝着肖九儿低声说道:“掌把子的,凡事都讲究办个全须全尾,您这时候可不兴撂挑子的!”
“掌把子的,您这时候要撒手不管,那兄弟才真是坐蜡了!”
“绺子里预备着接应咱们的兄弟里头,可再没人能比掌把子您更出挑儿的人物。那您就是想叫旁人顶了您掌把子的交椅,那可也没人敢接应不是?”
长吁了一口气,肖九儿沉吟片刻,方才朝着围拢到了自己身边的几个铁枪绺子丁伙说道:“话都说到这儿了,我要再多说什么。倒也显得矫情!可咱们这铁枪绺子里的一些规矩,我倒是觉着在这趟买卖里边......得改改了?”
眨巴着眼睛,老徐头顿时接口应道:“掌把子的,您吩咐?”
“以往绺子里出门做买卖,除了掌把子的开口,旁人都不许说话。就连姓名也都不提,这规矩路数一来是为了不叫人听去了名姓、猜出来由,二来是为免人多口杂,七嘴八舌的乱了大家伙的心思。可眼面前......我不瞒着大家伙儿,跟咱们铁枪绺子对上的这路人物,我是真真儿想不起来这号人物身上的来龙去脉!既然是这样,那也就只能靠着大家伙一起合计合计?”
“这话说得在理,听您的!”
“还有咱们这财货得手不离身的规矩,这回怕也是得改改?眼下绺子里的兄弟们带伤的不少。有些人怕是连空手走道儿都费劲。这时候要再带着这些得着的财货,怕是就得应了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老话!”
“那......掌把子的,您打算怎么处置咱们得着的这些财货?”
“老徐头,你领着眼面前这几个兄弟,就在这树林里头寻个合适地方,把咱们这回得着的财货全都给埋了!”
“掌把子的,这事儿可有点儿玄?!得手财货不离身。原本就是为了叫大家伙睁眼就能瞧见得着的物件,这才能光明磊落、心不生疑!可要是就咱们几个去把得着的财货给埋了。那到时候但凡是出点啥事儿......掌把子的,这可就说不明白了!”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就眼面前的这情形.......甭再说旁的了,就照着我的主意办!日后要有兄弟觉着这事儿我办的不对,只管找我说话!”
尽管心怀忐忑,但老徐头在犹豫片刻之后。却是招呼着身边那几个铁枪绺子丁伙收拢了扔在地上的那些麻布口袋,再踅摸了几把大刀权当工具之后,扭头朝着黑漆漆的树林深处走去。
差不离也就在这档口,打从树林外面的两处草窠子里,猛地传来了一长一短两声鹧鸪叫声。伴随着那两声鹧鸪叫声响起。一连串蟋蟀鸣叫的声音,也从树林外边的黑暗中穿了过来。
猛地站起了身子,肖九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从树林外慢慢走来的二三十号黑影,压着嗓门朝树林外低声叫道:“巢里有鸟、栏中栓牛,这地界先有了坐地歇宿的,外边要是朋友的,劳烦高一步?!”
喊声刚落,树林外的那些黑漆漆人影全都猛地停住了脚步。隔了片刻的功夫,一个同样压着嗓门的声音在树林外接应上了肖九儿的话头:“是合字号,并肩子的!”
依旧没有掉以轻心,肖九儿飞快地朝着树林外接应自己话头的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叫道:“合字号,走哪路的?”
似乎是没想到肖九儿会这般小心,树林外的人影犹豫了片刻,方才低声接应道:“河南到河北,全凭一杆枪!”
微微松了口气,肖九儿这才算是放下心来,朝着树林外略略提高了些嗓门应道:“怎么才来?也亏得咱们早有章程准备,要不然......这回的买卖,怕是得砸!”
耳听着肖九儿的招呼,树林外的那些黑影飞快地朝着林子里摸了进来。其中几个肩头大背着长枪硬火的壮棒汉子只一看树林中四处倒卧的铁枪绺子丁伙,顿时惊讶地低声叫道:“这是......遭了硬手了?”
阴沉着面孔,肖九儿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回这趟买卖......可得加上万分的小心!要不然......怕是真得赔了咱们铁枪绺子的血本!”(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女中诸葛
拿瓦盆盛了满满一盆子棒子面粥,刚打从六必居买回来的咸菜也切的头发丝般细致之后,稍稍点上几滴香油送到手边,火正门中诸人与夏侯瑛荷就这么眼瞅着韩良品把桌子上这些吃食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纳九爷这才朝着两眼血红、嘴上也全都是血口子的韩良品拱了拱手:“韩爷,这可真是偏劳了您!”
满脸都是疲惫至极的神色,韩良品很有些乏力地摆了摆手,沙哑着嗓门朝纳九爷低声应道:“纳九爷,就冲着我跟您火正门中相爷的交情,多话也就不说了!眼下铁枪绺子在四九城里露过面的那二十几号人丁,捎带着他们藏在城外预备的人手,都差不离叫我给废了!可我瞅着他们那架势,应该后边还得有大股的人马接应。估摸着过了今儿晚上,明天他们就能腾出手来奔了昌平驼行!这事儿该怎么处置,还得是您拿个主意?!”
忙不迭地点着头,纳九爷一边着急慌忙地答应着,一边却是转过脑袋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胡千里与刚从外边回来的严旭。
虽说是下半晌时候已然得着了韩良品在四九城里坐地眼线传来的消息,可心里头实在是放不下这事由的纳九爷犹豫半天,还是请了严旭走了一趟巡警局大牢,把一些个紧要关头能拿着防身保命的小巧玩意给相有豹递了过去,捎带手的再去了狄霆搁在四九城里的消息铺子里交割了五百大洋的消息钱。
等得天全黑下来之后,裹着一身皮货的韩良品一步三摇晃的挪到了瑛荷苑门前,好悬就连伸手拍门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这也亏得九猴儿一直就趴在门缝左近瞧着街面上的动静,这才能赶紧开了大门扶了韩良品进屋。
都不必多说多问,只一看韩良品裹在身上的那一堆皮货里头裹着的沙尘泥土,再瞧瞧打身上解下那堆皮货之后的韩良品满身青紫瘀伤的模样。也就能明白韩良品得着了火正门中出事的消息之后,是如何马不停蹄打从口外奔了四九城,又是如何单枪匹马牵绊住了铁枪绺子丁伙的手脚?
可就算是这样,照着韩良品估摸的数算下来,城外那些个铁枪绺子丁伙还得有接应的人马,保不齐城内菊社也都能搁在旁边打个偏手。就凭着火正门中这些人手。暗地里抽冷子下手或许还能有一拼之力,可要是当面锣、对面鼓,捎带着身后还得护住了好几十号老小,这仗可压根就没法打!
低垂着眼帘,胡千里就像是没瞧见纳九爷朝着自己看过来的眼神,只是自顾自地沉吟着说道:“这事儿......我估算下来,哪怕是路老把头手底下那些驼行把式也给咱们帮手,怕是咱们也都讨不着好去!毕竟铁枪绺子和菊社那些人,吃的就是刀头舔血的饭。手里头都还有些硬火家什!哪怕是咱们能请动的朋友全都攒一块儿,怕也是.......”
赞同地点了点头,严旭低沉着嗓门接应上了胡千里的话头:“人手上咱们原本就占不住赢面,手艺、家什也都差着人家一截子!真要是硬拼起来,就算是能赢也只能博个惨胜!更何况这还不是江湖道上嘬场面,输赢胜负也就是一场过。哪怕这回咱们伤筋动骨的博了个赢面,可就再架不住菊社的后手了.......”
闷头站在纳九爷的身后,谢门神却在此时重重地一跺脚。拧着嗓门沉声应道:“都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我豁出去把菊社那姓左的给办了去!”
一把拽住了撂下话就想抬腿走人的谢门神。胡千里冷着嗓门低喝道:“谢师弟,这时候还犯浑不是?!我知道弟妹......夺情杀妻的仇,咱们必定得报!可就你这么一脑门子撞过去,怕是仇没报了,自己还得搭进去一条命!你横是想叫你家里几个孩子打从今儿起就父母双亡?!”
犟着脖颈子,谢门神就像是一头已然叫撩拨发了斗性的老牛般。打从鼻子眼里喷着火气地闷哼道:“搭进去我一个,保住咱一个火正门里几十号人丁!胡师哥,您平日里可是咱火正门里大查账的,怎么今儿倒是算不过来这笔账了?再说了,我那些个孩儿。不都还有您诸位照应.......”
话音未落,站在胡千里身旁的纳九爷猛地抬起了胳膊,几乎是跳起来狠狠一耳光扇在了谢门神的脸上,厉声朝着谢门神喝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要拿着自家师兄弟的性命去换个自个儿的太平,你当你师哥是个什么玩意?”
不光是捂着火辣辣面孔傻楞在了当场的谢门神,屋子里的诸人也全都叫纳九爷这骤然而来的雷霆震怒惊得说不出话来......
照着平日里过日子的时候揣度,诺大一个火正门中师傅辈的人物中间,数胡千里性子冷硬,颇有些言出法随、说一不二的做派。佘家两兄弟性子里头多少有些油滑,说话办事偶尔也有些没溜儿。谢门神的性子最为憨直稳重,话少手勤。而纳九爷的脾气却是公认的老好人,哪怕是门里头小徒弟犯了错叫纳九爷教训几句,那也都知道掌门人不过是嘴头子上打雷,却从不当真下过雨,转眼便能把纳九爷的教训忘了个一干二净!
可老话也都说蔫人出豹子,甭瞅着有些人平日里不吭不哈,哪怕是撞见人欺负了也都是唾面自干、一笑了之,可当真要是逼得这样的蔫人动了真火,那才叫个天崩地裂、不可收拾!
虽说重重抽了谢门神一个脆亮的大嘴巴,可纳九爷像是还没消了心头火气,哆嗦着手指指向了谢门神喝道:“打从大面儿上头说,我可还是火正门掌门人!掌门无令,哪儿就能由着你胡乱折腾?搁在私底下论,你要还认我这不成器的师哥,那你趁早打消了你那豁出去的念头!要不然,我可就......可就......”
忙不迭地打从两旁揽住了纳九爷的胳膊。佘家兄弟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打断了纳九爷快要出口的狠话:“师哥......师哥,您可千万甭真气着了!谢师哥这也就是伤心得过了头儿,他这是犯浑呢!您教训过了就得......您可千万甭当真生气......”
同样叫纳九爷这骤然而来的暴怒震慑,原本搁在屋角静静坐着的夏侯瑛荷也猛地站起了身子朝前紧走了几步,可在见着佘家两兄弟已然拽住了纳九爷的胳膊之后,夏侯瑛荷却又悄悄停下了脚步。抿着嘴唇低头琢磨了片刻,这才朝着已然被佘家两兄弟半扶半拽坐到了椅子上的纳九爷低声说道:“九爷,按说这事儿也轮不上我一个做小辈儿的多嘴,可我觉着.......咱们倒也不是全然拿着这铁枪绺子和菊社的人没辙!要说人手,咱们也有啊!”
诧异地转头看向了站在屋子角落的夏侯瑛荷,很有些余怒未息的纳九爷懊丧地挥了挥手:“瑛荷姑娘,您这时候也就甭给我吃这宽心药了!这可不是四九城里街面上那些个青皮混混嘬场面、扎架势,花几个大子儿雇一群大烟鬼也能壮个声势。这可是要当真玩命的事由,哪怕是四九城里那些个出挑拔份儿的打行刀客。怕是也没几个敢伸头接应了这活儿——您可甭说您那**的堂口在四九城中还有暗桩人马?!”
轻轻摇了摇头,夏侯瑛荷看着带着几分希冀眼神瞧着自己的纳九爷应道:“九爷,我说的可不是我们**的同.......同道!我是瞧着这几天严爷办的一些事儿,再加上今儿韩爷这番辛苦,我倒是琢磨着......这四九城里倒还真有人跟咱们一样心急火燎?”
很是泄气地叹息一声,纳九爷无力地摇了摇头:“瑛荷姑娘,我这儿说句不该说的——现如今都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的场面,我这儿哪还有心思去琢磨旁人家的事由?您也甭跟我在这儿再打哑谜了。我这脑子里.......乱着呢.......”
轻轻抿了抿嘴唇,夏侯瑛荷迈步走到了桌边。伸着春葱似的手指轻轻沾了点韩良品喝剩下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赛秦琼’三个字,这才朝着围拢到桌边的诸人说道:“就这叫严爷拾掇过的主儿,眼面前可是正着急上火呢吧?”
微微点了点头,严旭沉声应道:“赛秦琼这两天都跟吃了疯狗药似的,可着四九城里撒开了踅摸他打珠市口儿大街上街坊手里坑来的玩意!听说四九城里当当行、打小鼓的都得着了赛秦琼撒的贴子。谁家见着了扎眼的玩意都得跟他言声,要不然就得成他杆子上的死对头!”
伸手在桌上再写下了‘段爷’俩字,夏侯瑛荷抬眼看了看强打着精神坐在椅子上的韩良品:“韩爷方才也说了,铁枪绺子的人砸了段爷蓄在城外庄院里的窑头,把看窑头的打行刀客也都屠了个干净。捎带手的还卷走了那窑头里藏着的物件?”
眼睛微微一睁,原本累得话都说不出来的韩良品却像是猛然间来了精神一般,试探着朝站在桌边的夏侯瑛荷说道:“瑛荷姑娘,您的意思是.......撺掇着这几拨人厮拼?”
轻轻一点头,夏侯瑛荷接口应道:“这要是由着我胡说......趁着这会儿赛秦琼着急上火的要寻被严爷弄走的物件、段爷也都不知道自己的窑头给铁枪绺子砸了,而铁枪绺子也叫韩爷收拾得一时半会儿腾挪不开......这街面上说书的可都说过,三国相争天下乱,一时半会儿且都分不出来个胜负输赢,哪怕是到了占了赢面的,打下的江山也都姓了司马!”
猛地一挑大拇哥,胡千里平日里惯常冷着的一张脸上,也都浮现出一丝赞许的神色,朝着站在桌旁的夏侯瑛荷低声说道:“这倒是真没瞧出来......瑛荷姑娘,您还真就是一女中诸葛!”(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金钩香饵 (上)
打横坐在一间二荤铺子中最暖和的炉子旁,赛秦琼横眉立目地瞧着一个接一个手底下的青皮混混低头耷脑地打从外边走进二婚铺子里,再畏畏缩缩地挪到了自己眼前,嘴里头像是叫狗屎黏住了似的吭哧着挤出一句——还没信儿,心里头的火气已然烧得比身边的炉火还旺!
自打叫人趁黑使了个连环计,把自己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值钱玩意弄了个卷包儿会,赛秦琼立马就把手底下人全都撒了出去,连夜在暗中封了四九城城门,捎带着连那些个能悄悄钻出去人的城墙豁子都没放过。可一帮子青皮混混攥着攮子、匕首,铁尺、钢鞭熬到了天色大亮,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既然叫人卷走的值钱玩意还没能出了四九城,赛秦琼自然不能放过了那些能把值钱玩意变成现钱的当当行和走街串巷做打小鼓买卖的人物。一张张四九城里多少还有人能认账的飞叶子玩了命的撒出去,里外里也就一个意思——想收东西不要紧,可无论如何也得给赛秦琼的杆子上立马递个话!
要不然......
四九城里开买卖,哪怕是本钱再厚、身架再高,那可也禁不住有人咬死了朝坏里折腾的这股劲吧?!
这边派人堵了销赃变现的路子,能出城的明暗道路上也都有人眼皮都不眨巴的看着。虽说还没那本事在城门口开箱、搜身查验,可但凡有丁点的不对劲落到了看守城门的青皮混混眼中,走不出城门外五里地,那扎眼的人物就能叫几把小攮子顶着腰眼拽进路边树林,浑身上下扒拉个精光仔细搜检之后方才罢休!
除此之外,一些个四九城里的地理鬼也都得了赛秦琼放出去的消息。但凡是哪处宅院、店铺里头这几天住进了扎眼的人物。全都得上赛秦琼这儿传个消息——也都不白干活儿,见消息就是半块大洋!
可说来也怪,寻常时节四九城里青皮混混用惯的、还算得上灵验的寻人觅物手段,到这事由上却是卡了壳。溜溜儿折腾了小两天,各路的消息也都接应了无数,大洋都生生花费了小二百块。事儿倒是依旧没点头绪。
抓过了暖在炉子上的一壶老白干,赛秦琼一口气把那一小壶老白干喝了个干净,顺手便把那白瓷的小酒壶砸在了身边地上,扯开了嗓门朝着垂手站在二荤铺子里的那些个青皮混混骂道:“一个个的都他妈是吃闲饭的废物!叫你们拿家伙跟人厮拼,全他妈的朝后缩着!交代个事由去办,八成就能给爷办砸!就这么个打听消息的事儿,他娘的你们一个个也给爷掉花枪?平日里一个个寻暗门子、私烟馆的机灵劲儿哪儿去了?都她娘的搁在暗门子、私烟馆里折腾干净了不是?”
像是骂得心头火气上涌,赛秦琼猛地站起了身子,抬手便把站在自己面前的一个青皮混混抽了个趔趄:“还他妈跟这儿傻戳着不是?都给我出去找!今儿要再找不着那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的主儿。你们一个个的全都甭想着能钻被窝!”
愁眉苦脸地答应着赛秦琼的呵斥,聚拢在二荤铺子里的青皮混混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裹紧了身上的棉袍出了二荤铺子,拖沓着脚步朝四九城中街巷四散开来,嘴里头却全都在低声嘟囔着咒骂:“这他娘的.....哪儿寻去?”
“我说哥儿几个,我可是正经顶不住了!小两天的功夫没沾着炕,瘾上来了都只能吞几个熟泡儿顶着,再折腾一宿,估摸着明儿就得是兄弟我的周年!您诸位辛苦。我先找个地儿迷瞪一宿,等这事儿了了。正经云土一两,兄弟我的!”
“就您聪明不是?这小两天的功夫,谁不都是瞪圆了眼珠子跟街面上熬着?也都不差这一宿的功夫,今儿晚上咱们哥儿几个各自方便了吧?明儿早上搁在豆腐胡同口儿聚齐,一块儿去赛爷那儿听吆喝去?”
“就这么着吧.......趁着时候还不晚,咱哥们儿各自方便了吧!”
虽说是没亲耳听着手底下那些个青皮混混的议论。可坐在二荤铺子的赛秦琼倒也真知道手底下这些个青皮混混的德行。才把那些个青皮混混赶出二荤铺子,赛秦琼已然重重地一跺脚,颓然在一张长凳子上坐了下来......
人都说过路财神白开心,赛秦琼这回算是当真知道了当过路财神的滋味。虽说撒开了手底下的青皮混混在四九城中四处搜检,可赛秦琼自己心里也都明白。能耍弄出这连环计手段的人物,身上的功夫、背后的家底都不会含糊。哪怕就是真叫自己手底下那些青皮混混寻着了些蛛丝马迹,可自己能不能拾掇下这号人物,倒还当真是个两说的局面?
很是焦躁地抓挠着叫炉火烤得发烫的后脖颈子,赛秦琼狠狠地瞪了一眼赔着笑脸站在灶台后的二荤铺子掌柜,恶声恶气地朝着那二荤铺子掌柜吼道:“你他妈长着眼睛出气的?没见你赛爷搁这儿空坐着不是?上酒上菜,再给你赛爷拿白面擀两碗细面过来!”
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声,二荤铺子的掌柜转脸就差点哭出来!
这都一个整下晌的功夫,整间二荤铺子的买卖生生就叫赛秦琼给搅合了不算,捎带着还有一帮子青皮混混搁在二荤铺子里白吃白喝。好容易攒下来的几样白瓷瓷器叫赛秦琼摔了个干净,一个大子儿没见着不说、大嘴巴倒是吃了俩!这都奔着后半夜的功夫去了,还得再叫赛秦琼讹去一顿酒肉白面......
一边哆嗦着手从家里头存着熬汤的白面口袋里舀着白面,二荤铺子掌柜的一边愤愤地在心中暗自咒骂——这顿就是你赛秦琼的上路饭了!
还没等二荤铺子掌柜的把白面倒进和面的盆里,打从二荤铺子门口却猛地撞进来个穿着旧棉袍、戴着毡帽遮脸的中年汉子,哑着嗓门朝坐在长凳上生着闷气的赛秦琼叫道:“我这倒真是没瞧出来,四九城里赛秦琼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物?到手的鸭子都叫旁人叼走了,这会儿......倒是上这二荤铺子里来贴膘找补了不是?”
猛地从长凳上跳起了身子,赛秦琼翻手拔出了别在腰后的小攮子,一脚便把挡在自己身前的另一条长凳踢得飞到一旁,狞声朝着那站在二荤铺子门口的中年汉子叫道:“嘿......哪路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跟你赛爷这儿找不自在?整好今儿赛爷心火旺,就拿你来去去赛爷的心头火!”
压根都不理会赛秦琼作势欲扑的模样,那站在二荤铺子门口的中年汉子依旧耷拉着脑袋,却是翻手从腰后边摸出来个麻布包着的玩意,抬手朝着赛秦琼扔了过去,口中也是轻声喝道:“接着!”
下意识地扭身一扇,赛秦琼眼睁睁瞧着那中年汉子扔过来的小布包掉在了自己脚边,在三合土硬地上摔出一声闷响,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脚尖扒拉开那压根都没裹紧的小布包。只朝着那小布包里的物件瞧了一眼,赛秦琼顿时变了脸色,手里头握着的两把小攮子也都略有些颤抖起来!
微微抬起了头,那站在二荤铺子门口的中年汉子从毡帽帽檐下看着赛秦琼惊讶的模样,冷笑着朝赛秦琼说到:“赛爷,这宣德炉.......虽说是您刚到手就叫人卷走了的玩意,可您多少也该认识?”
眼睛盯着那中年汉子,赛秦琼慢慢弯下了腰身捡起摔落在地的宣德炉举到眼前细一打量,顿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倒是.......眼熟!您这位爷.......哪路的?”
倒背了双手,中年汉子依旧是哑着嗓门低笑着说道:“听赛爷手底下人放话,说赛爷身边一些物件是叫四九城外打坟里刨食的人物卷走的?我今儿来就是想跟赛爷言语一声,我们这些个打坟里刨食的苦哈哈跟赛爷您遭遇的这事儿一点边儿都沾不上!冤有头、债有主,赛爷您要寻回这路公道,可千万得认准了对头!”
瞪圆了眼睛,赛秦琼将信将疑地看着那中年汉子身上穿着的脏兮兮的棉袍,再看看手里头抓着的宣德炉,很是纳闷地朝着那中年汉子叫道:“那这物件.......您是打哪儿踅摸来的?”
冷笑半声,那中年汉子很是不屑地转身朝着二荤铺子外走去,却是朝着赛秦琼撂下一句话:“拿着我们这帮子坟里刨食的苦哈哈的字号出头找食儿,那可怎么着也得分出来三分利钱不是?眼下这些人就在城外五通庙左近的林子里,赛爷您要不信我的话,这就能带上您手底下兄弟亲眼去瞧瞧......”
眼瞅着那中年汉子头也不回地出了二荤铺子,赛秦琼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宣德炉,脸上青红不定地犹豫了片刻,却是猛地抬腿朝着二荤铺子门外冲去!
傻愣愣地看着赛秦琼冲出了店门,二荤铺子掌柜的略一愣怔,抬手便把刚舀出的白面倒回了面口袋,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了店门口,抬手便把店门上了门栓,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这瘟神......可是他娘的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