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事急从权
换上了一身正经见人时候穿的衣裳,连头脸也都仔细拾掇一回,相有豹跟在手里提着个竹盖蓝的纳兰身边,脚底下一步一绊蒜地朝着水墨梅住着的那座小院走去。当看见水墨梅家小院那扇月亮门的时候,相有豹一步都迈不出三寸远,倒是像足了个裹了脚多年的老太太。
扭头看了看越走越慢的相有豹,纳兰禁不住狠狠白了相有豹一眼,却有忍俊不禁地噗嗤笑出声来:“在堂口里头的时候,师哥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怎么这越朝着我师傅家里头走,你这脚底下倒是越来越不利索了?”
讪笑着朝纳兰一呲牙,相有豹索性停下了脚步,拿捏出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朝着纳兰说道:“妹子,你是不知道......你那师傅跟人说话的时候总端着架势,那身上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儿。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说我在老林子里撞见东北虎、黑瞎子都不怵的人,一见着你那师傅,我这心里头.......一个劲儿打突!”
同样停下了脚步,纳兰像是好容易逮着了个能拿捏住相有豹的机会,很有些捉挟地轻笑着朝相有豹打趣起来:“哟......师哥,我还当这天底下都没个能叫你犯怵的地方呢!闹了半天,你倒是真怕念过书的人不是?瞅着你这会儿这做派,倒是像足了戏文里头一位角儿?”
疑惑地看着俏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纳兰,相有豹眨巴着眼睛问道:“戏文里头的一位角儿?哪一出、哪位角儿啊?”
看着相有豹一本正经朝着自己问话的模样,纳兰总算是憋不住心头笑意,捂着嘴笑出声来:“西游记里头那位孙猴儿!甭瞅着搁外头撒野没人看管,可一听见唐三藏的紧箍咒,再厉害也得怂了!”
嘿嘿干笑着。相有豹抬头看了看水墨梅家门前的那扇紧闭的月亮门,拿捏着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低声叫道:“今儿就算是要听紧箍咒,那也只能是豁出去了!我还就真不信唐三藏能眼瞅着西天真经就这么叫妖精楞生生拿了去.......”
整了整衣衫,相有豹再次跟在了纳兰身边,走到了水墨梅家那张月亮门前。侧耳听了听院中并没有传来水墨梅吟诵古籍时的动静,纳兰这才伸手在月亮门上轻轻敲了两下。脆生生地朝着门内叫道:“冯姨,我是纳兰,劳驾您开开门!”
也不过是片刻功夫,门内已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月亮门轻轻敞开了半扇,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冯氏已然笑眯眯地站在门后朝纳兰低声叫道:“赶紧进来,你奶奶方才可还在念叨你这丫头呢!哟......相爷也来了?”
朝着冯氏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相有豹和声朝着冯氏说道:“冯姨,我是小辈,可当不得您这么称呼!今儿冒冒失失上门。实在是......”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冯氏已经低头朝后退了两步,这才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相爷,您跟先生聊的都是正事儿,我这妇道人家听了也不明白!您先请进,我这就去跟先生禀告一声!”
抢前两步,纳兰一把揽住了冯氏的胳膊,很是亲热地朝着冯氏笑道:“冯姨。我跟着您一块儿去!等见过了师傅,我这儿还给奶奶带了几样小物件。还有一样小玩意是给您带来的。也都不知道您能不能喜欢.......”
揽着冯氏的胳膊,纳兰不由分说地拽着冯氏朝着水墨梅的书房走去,却是朝着站在门口的相有豹使了个眼色,再朝着水墨梅书房前的空地微微努了努嘴。
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点头,相有豹大步走进了院子里。翻手轻轻关上了月亮门,再仔细落上了门栓。相有豹老老实实地站到了水墨梅书房前的空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地摆出了一副听调听宣的晚辈模样。
也不知道纳兰在水墨梅书房里与水墨梅说了些什么,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过后,依旧是挽着冯氏胳膊的纳兰迈着碎步从水墨梅的书房里走了出来。朝着笔直站在书房门前的相有豹低声叫道:“师傅让你进去!冯姨,咱们去看看奶奶去.......”
拿眼角瞅着纳兰与冯氏进了水家老夫人住着的屋子,相有豹这才伸手整整衣衫,照足了四九城里场面上晚辈觐见长辈的规矩走到了书房门前,低头朝着书房门前垂着的门帘恭声说道:“火正门学徒相有豹,求见水先生,还请水先生赏见!”
话音刚落,从书房里已然传来了水墨梅那颇为沉稳的声音:“小友骤然前来水某书斋,想必是有要事相商,速速进来就好。些许俗礼,倒也不必太过计较了!”
虽说耳听着水墨梅话里透着随和的意思,可相有豹却依旧是照足了规矩,朝着低垂的门帘一抱拳:“相有豹谢过水先生赏见!”
轻轻撩起了门帘,相有豹侧过身子走进水墨梅的书房,迎着手中握着一册书卷的水墨梅一拱到地:“相有豹见过水先生,水先生安好?”
微微一摆手,水墨梅和声朝着执礼甚恭的相有豹笑道:“方才听纳兰说起,小友此来是因火正门中之事,需水某参谋一二?既然水某已然是火正门中供奉,那火正门中之事,水某力所能及,也本应有襄助之意。小友只管讲来就好。”
站直了腰身,相有豹脸上为难的神色显而易见:“水先生,这事儿......我可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您张嘴!跟您说句实在话,就今儿来您这书斋之前,我这两条腿走道儿都转筋,就怕您.......”
很有些疑惑地看着满脸为难神色的相有豹,水墨梅轻轻将手中书卷放到了书桌上:“水某生性恬淡,不喜与人交际应酬,却也并非是那不通情理的迂腐之人。相小友有何为难之事,不妨直言?”
狠狠一咬牙,相有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闷头朝着水墨梅又是一揖:“水先生,我也不知道我这话该怎么跟您说!我这话里话外要有个差错、唐突的地方,您多包涵.......就您上回见过的那张拿捏在韩良品手里的异兽图,现如今只怕是再不能见着天光了!”
眉头骤然一皱,水墨梅顿时急声问道:“这却是为何?难不成是因为火正门中无力在那斗牛赛会中取胜不成?”
用力摇了摇头,相有豹垂头丧气地说道:“就那位韩良品韩爷,原本就是叫人拿捏着身边亲人当了肉票,不得不出头跟我火正门中赌赛斗牛。可现如今他那位亲人已然故去,韩良品韩爷也已经远走他乡,他拿着在您面前亮过相的那张异兽图残片,现如今却是叫南沐恩南爷拿捏到了手中,还藏到了南家专门收藏珍奇古物的南家八库里头.......”
话里头半真不假,事上边掐头去尾,相有豹费了好大气力,方才把这异兽图的下落朝水墨梅说了个大概齐,末了却是朝着水墨梅叹息着说道:“说了归齐,现如今要不能想辙拿捏下这位能跟天星行打上交道的猫儿爷,只怕这异兽图残片就再见不着天光了!”
很有些惶急地在书斋里来回踱着碎步,水墨梅一双手都紧紧攥成了拳头,却是急声朝着相有豹低叫道:“就再没有旁的法子了?”
摇晃着脑袋,相有豹唉声叹气地应道:“就那位猫儿爷,原本就是四九城里土生土长的胡同串子,黑白两道一些路数也都门儿清。真要是想拿捏了他的把柄,光靠着我和严爷是指定不成!除非......”
猛地停下了脚步,水墨梅瞪圆了眼睛看向了相有豹:“有话尽管讲来!”
使劲咽了口唾沫,相有豹期期艾艾地吭哧着说道:“除非是您出头说话,这才能有三分把握!也都不用您说旁的,只说您手里头有一样了不得的古玩宝物,再过三天就得寻人发卖出去就行!”
瞠目结舌地看着相有豹,水墨梅难以置信地低叫起来:“水某又如何能与那市井中人勾连厮扯?更何况水某平生不打诳语,又怎能........”
只一听水墨梅话刚出口,相有豹立时接口应道:“说的就是这个!四九城里边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全都知道水先生您这辈子都没跟这些个混场面的人物打过交道。只要是您照着我方才那些话在外边一撂,咱们就不怕那位猫儿爷不上钩!这异兽图残片到了能不能再见天光,可就全都在水先生您一念之间了!”
“此事.......还当从长计议.......”
“水先生,这事儿可就当真是火上房、人跳井一般的着急。这要再过个三两天,那位南爷叫巡警局里人灭口顶缸,异兽图残片的下落,在这世上可就真没人能知道了!”
“可是........水某生平.......”
“水先生,我没念过啥书,可老话不都说婶子掉河里头,她二叔还得伸手拉一把么?”
“胡扯!荒唐!那明明是《孟子.离娄上》里的句子!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那现如今这异兽图残片就是那掉进河里的嫂子,您这几句瞎话可就是那站在岸边的小叔子。您这倒是伸手还是.......”
“罢了罢了.......该当如何,相小友仔细说来,水某洗耳恭听就是!”(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装神弄鬼 (上)
手里头攥着刚收着的好几份门包儿,腰子里还揣着两块瞧着还能上眼的玉石雕的小物件,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瞧着那些个交头接耳朝街口走去的背影,打从鼻孔里重重地嗤笑着自语:“就你们这样的穷棒子碎催,还指着能一手得了横财?也不琢磨琢磨自己命里有没有?!死到临头还乐呵着做梦娶媳妇的美事儿,这四九城里你们要不死,那可都没人该死了!”
嘴里头低声嘀咕,那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一手拖着长条凳子,朝着猫儿爷宅子开着的半扇大门内走去......
跟猫儿爷琢磨的路数一模一样,才刚朝着那些个提着鼠笼子来求玩意的人物露了句话把儿,一群琢磨着发财门道的人物就像是见了蜜的蚂蚁一般,好悬就把坐在长条凳子上的管事给抬了起来。原本就备着的门包儿都还不论,格外的又从腰子里摸出来平日里都串在自己肋骨上头的体己银子,一股脑塞到了管事的手中!
就从管事的手中求来的那些个没调教出全活儿的玩意,一晚上下来都能叼回来十好几块大洋、甚或是一两件能上当铺了叫了死当的值钱物件,更何况那调教出了全活儿的玩意能给自己得来如何财货?!
眼瞅着那些个想占便宜的人物鸡飞狗跳、你争我夺,赔了无数笑脸、许下诸般好处,拿足了架势、得够了好处的管事这才慢条斯理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这调教出了全活儿的玩意可不止一只,就瞅着谁手里能拿出来的大洋多、谁也就能将本求利、横财就手!这会儿在这儿说多了没用,明儿晚上见银子说话,凭身家拿玩意,大家伙眼珠子底下都瞧明白了,谁也都讹不着谁的便宜!
乐滋滋的琢磨着明儿大概齐能到手的门包数目。管事的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正打算进门,身后却猛地响起了个透着三分阴冷、七分豪横的声音:“这是城北那只猫儿的窝不是?”
脚底下一个绊蒜,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好悬一头摔进了大门里头!
虽说城北猫儿爷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并算不得当真出挑拔份儿的人物,可好歹也能在四九城里调教鼠类玩意的人物里叫得响字号。甭瞧着住的这宅子模样也就一般寻常,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当真要论起腰子里揣着的银子。那可也不比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商贾富户差多少!
再算上猫儿爷在黑白两道多少都能攀得上交情,四九城里任谁见了猫儿爷,怎么着也不能在场面上叫猫儿爷脸上太过难堪不是?
哪儿就能出来这么位找上门来打脸的人物?
用力拧过了身子,管事的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这是谁这么........”
都不等管事的把一句话说个囫囵,刚扭过了半边身子的管事脸上已经挨上了一记脆亮的耳光,生生把刚拧过了半边身子的管事打得原地旋了两圈,这才一脑袋杵在了门扇上!
捂着脑门上飞快冒出来的、足有核桃大小的青紫疙瘩,管事的才一张嘴,两颗后槽牙已然从管事的嘴里掉了出来!
怪叫一声。无端端就叫一耳光扇掉了两颗后槽牙的管事顿时倒退着走进了猫儿爷家大门内,直着脖子嚷嚷起来:“快来人呐......这有上门砸明火的啊......”
伴随着管事那带着几分哭腔的叫嚷声,从院门旁的两间耳房里,猛地扑出来三四个手里提着短棍的壮棒汉子,一个个扯着嗓门吆喝着朝大门前撞了过来:“谁啊这是?这才掌灯的功夫就敢上门砸明火?”
“有耳朵的也该扫听明白猫儿爷家的宅子是个啥地界不是?嘬死呢是吧?”
“甭废话!私闯民宅、打死勿论,哥儿几个并肩子上嘿!”
也不等那几个猫儿爷家养着的帮闲汉子冲到门前,从敞开了半扇的大门口,一支南部式手枪的枪管倒是抢先戳进了院子。伴随着一声冷笑。一个留着半短不短的胡须、脑袋上还扣着顶毡帽遮脸的壮年汉子慢条斯理地走进了院子里,冷着嗓门朝那几个吆喝得格外欢实的帮闲叫道:“我瞧谁过来撞我这枪子儿?!”
只一瞧见那壮年汉子手里头抓着的硬火家什。方才还吼得豪气干云的几个帮闲脚底下顿时一个急停,原本就要出口的喝骂也都打从嗓子眼里硬咽了下去......
搁在四九城里数算,上门嘬事、砸明火的主儿,大多都是约齐整了二三十号人物,手里头拿着的多半都是些短棍、小攮子,铁尺、鬼头刀之类的兵器。就算是能在手里头攥着一把硬火家什,那也都是拿着块红布裹着遮掩起来,守着火器不见天光的场面规矩。
真要像是这么单枪匹马上门、混不吝地抓着硬火家什露脸嘬事的,不是沾着官面上的瓜葛、就是惹了豪门中的恩怨,这才能有这上门就亮出硬火家什立威的路数。老话都说宁与天斗、莫与官争。给人当帮闲一个月挣些吃喝挑费,傻子才当真豁出性命去替主家戳这玩命的场面呢!
眼睛盯着那些个慢悠悠朝后出溜的帮闲,那壮年汉子手里头的枪管倒是笔直指着同样在朝后出溜的管事,冷着嗓门朝管事的叫道:“问你话呢!这是城北那只猫儿的窝不是?”
还没等那吓得浑身哆嗦的管事开口说话,院子里堂屋门口已然响起了猫儿爷那带着几分恼怒、几分探究的声音:“这位爷们,都说上门是客,可这做客的规矩,您横是得守着点儿?瞅着您面生,咱们也该是头回照面儿,您这上门就亮硬火家什.......这里头可得有个说道?!”
也不答应猫儿爷的话茬,那壮年汉子抬眼看了看面带愠色的猫儿爷,手里头指着管事的那支南部式手枪枪管却是重重地杵在了那管事的脑门上:“爷要是问你三遍还没听见个答应,那你这辈子可就甭再想开口说话了——这是城北那只猫儿的窝不是?”
都顾不上猫儿爷就站在自己身后,已经吓出了浑身冷汗的管事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一迭声地朝着那冷着面孔的中年汉子吆喝起来:“就这儿就这儿,您找的就这儿......”
微微垂下了枪口,那中年汉子一双眼睛盯着站在堂屋门口的猫儿爷,嘴里却是沉声喝问着那瘫坐在地上的管事:“那还不替爷把那只猫儿给寻出来瞧瞧?”
眉毛猛地一立,站在堂屋门前的猫儿爷顿时勃然大怒:“你这当真就是上门寻不自在的?!来人,给我把他........”
话没说完,两支半新不旧的汉阳造步枪猛地从堂屋屋顶上摔到了猫儿爷的眼前,都没等猫儿爷叫这从天而降的步枪惊得倒退两步,一把黄澄澄的子弹也像是熟透了的枣子一般,东一颗、西一颗地叫人扔进了院子里。
扭头看了看那两支凭空掉落在堂屋门前的步枪,瘫坐在地上的管事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窜到了满脸惊疑神色的猫儿爷面前,压着嗓门朝猫儿爷急声叫道:“爷,今儿来的可真不是善茬儿,这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爷您就委屈......”
一脚把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管事踹了个跟头,猫儿爷深深吸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走下了堂屋前的石阶,朝着那阴沉着面孔的壮年汉子迎了过去。
既然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猫儿爷老早也就防备着有人上门寻自己是非。差不离就在把大杂院改成了自己的宅院之时,猫儿爷已然花钱雇了俩带着枪的溃兵当了自己贴身的保镖。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也都从来不叫那俩溃兵在旁人面前露脸,求的就是当真要命的时候,能凭着那俩溃兵手里头的两杆枪保自己一时平安。
可今天见着的这场面,倒是着实透着邪行。听着外面动静不对、悄悄爬上了屋顶的两个溃兵都还没等自己一声令下,已然连吃饭的家伙都叫人扔了下来,显见得已然是凶多吉少!
就算是那俩溃兵算不得什么绝世高手,可能在眨巴眼的功夫、悄没声地就收拾了这俩溃兵......
在自己瞧不见的地方,倒是还有多少这样的好手盯着自己?!
脑子里胡乱转着念头,猫儿爷在离着那壮年汉子还有三五步的地方站定,迎着那壮年汉子就是一个寒鸦凫水的盘道大礼:“这位爷,您恕我眼拙见识浅——敢问您走的是哪条道?翻的是哪座山?世上江河千百条,您行的哪条顺风顺水船?”
毫不理睬猫儿爷朝着自己盘道的礼节与问话,哪壮年汉子拿着手中的枪管指了指猫儿爷身后的堂屋:“你就是那只猫儿?有爪子不在身上掖着,倒是搁在房顶上吹风?”
眼见着那壮年汉子压根都不理会自己盘道的江湖礼节与问话,猫儿爷却是拱手再又一揖:“那敢问先生您是何处高就、哪里发财?”
冷笑一声,那壮年汉子依旧不理猫儿爷的话茬,倒是垂下了手中枪口,自顾自地朝着堂屋走去,口中曼声喝道:“把闲人都撵出院儿去,院门给关了上栓!爷今儿能到猫窝里来寻你这只猫儿,那可是你这只猫儿祖上积德!可要是你不识抬举......”
猛地回过了身子,那壮年汉子闪电般地将枪口指向了满脸怒色的猫儿爷:“哪怕你就是当年的御猫展昭,爷还真就不信你能跑得过爷的枪子儿!”(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装神弄鬼 (下)
让几个帮闲搀着俩叫人收拾得口吐白沫、人事不知的溃兵出了宅院,再叫管事的赶紧收拾了些茶水、点心后蹲到了院门后看守着宅门,猫儿爷亲手端着个托盘,将茶水、点心端进了堂屋,轻轻放到了那大马金刀坐在堂屋中的壮年汉子手边。
借着替那壮年汉子斟茶的机会,猫儿爷偷眼打量着那壮年汉子身上的穿着打扮,再仔细瞧了瞧那壮年汉子身上带着的些做派模样,心里头反倒是越来越糊涂起来。
就四九城里那些个了不得、惹不起的人物,手底下办差的爷们差不离也都是这壮年汉子方才的做派——说话像是刚吃了枪药、一言不合抬手就打,身上带着的硬火家什也不避人,尤其是眉宇间更带着七分仗势欺人时候的得意模样,叫人一瞧就得打从心底里先生出来三分畏惧、七分厌恶!
可眼前这壮年汉子,一双手上全都生着厚厚的拳茧,虎口和手指头上也都留着暗黄色的枪茧,显见得就是个在拳脚、硬火上头都下过多年功夫的行伍中人。
但要是细品那壮年汉子身上带着的一股阴寒意味,却又跟行伍中人身上带着的果决杀伐之气截然不同,反倒像是四九城中那些个靠着暗红悬赏、杀人换钱吃饭的刺客身上才带着的阴寒味道?
思来想去,猫儿爷脑子里倒是越转越糊涂,提着茶壶斟茶的巴掌一个摇晃,顿时洒了一桌子的茶水。
冷眼瞧着猫儿爷手忙脚乱地拿一双巴掌拂拭着桌面上洒落的茶水,那壮年汉子冷笑一声,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小红布包袱,抬手扔到了身边的桌面上。
只一听那红布包袱砸在桌面上的动静,猫儿爷顿时就是一个激灵——平日里过手的真金白银虽不敢说车载斗量。可好歹也算是经多见惯。就方才这小红布包袱砸出来的响动,一耳朵就能听出来,少说那也得是两条小黄鱼!
很是忐忑地瞟了一眼大马金刀坐着的那壮年汉子,猫儿爷小心翼翼地拱手问道:“这位爷,您这是......”
扭过个侧脸,那壮年汉子很有些不耐烦地朝着自己刚扔到桌子上的两条小黄鱼努了努嘴:“这是爷赏你的手艺钱!麻溜儿的。把你那只蜜狗交出来吧!”
话音落处,猫儿爷愣是打从脊梁骨上吓出来了一背白毛汗!
就自己手里头伺候的那只蜜狗,甭说是四九城里的玩家,哪怕是那见天儿在宅子里待着的管事,也都压根没跟那只蜜狗打过照面,存的就是个法不传六耳、秘不宣二人的小心谨慎心思!
可眼前这位瞧不明白来路的人物,却是进门就能一口叫破自己身边伺候着一只蜜狗的事由?
照着这么数算起来,怕是自己那点活泛心思、肚里主意,也老早就落到了眼前这位爷的眼中?!
暗地里狠狠一咬牙。猫儿爷壮着胆子朝那壮年汉子再一拱手,哈着腰赔着小心说道:“这位爷,您横是听旁人传话传岔了?我手里头倒是当真调教着几只玩意,可那也不过就是几只钢针鼠勉强还算是能见得人。这蜜狗......这位爷,求您指教一句——蜜狗倒是个啥玩意?”
闪电般地一翻手,那壮年汉子猛地从后腰上抽出了那只南部式手枪,重重地拍在了小红布包袱旁边,冷着脸孔低喝道:“敬酒罚酒。你这只猫儿横是该知道好歹?!麻溜儿挑一个吧!”
拿眼瞧着搁在一块儿的手枪和金条,猫儿爷心口上也都冒出来冷飕飕的汗水。可嘴里却依旧死撑着叫道:“这位爷,我这儿真真儿就几只钢针鼠还能见人,倒还真没伺候您说的那蜜狗!您......您横是不能指着大树上长出来黄花鱼不是?!”
猛地从椅子上一探身子,那壮年汉子都没等猫儿爷动弹身子,一只巴掌已经抓住了猫儿爷衣裳前襟,毫不费力地把猫儿爷拽到了自己眼前。
盯着猫儿爷那满是惊恐神色的面孔。那壮年汉子狞笑着伸出了另一只巴掌,从猫儿爷衣襟里头摸出了猫儿爷贴身带着的那个小瓷瓶,抬手便砸到了身边的水磨青砖地面上。
伴随着那小瓷瓶的碎裂声响起,一股花香味道顿时在算不上太大的堂屋里飘散开来。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堂屋的房梁上已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
盯着猫儿爷那充满了恐惧与惶惑意味的眼睛。那壮年汉子脸上的狞笑活脱脱像极了五殿阎罗座下判官的模样,沉着嗓门朝猫儿爷低喝道:“你可给爷听仔细了!这要是没摸明白你这只猫儿的家底儿,爷可还真懒得搭理你这下九流里都排不上字号的人物!这只蜜狗你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是拿这蜜狗换两条小黄鱼,还是拿着这蜜狗换一颗枪子儿,这你还用得着琢磨?!”
翻着眼睛看了看在屋梁上探头探脑的蜜狗,再扭头看了看桌子上拍着的那支手枪和那两根小黄鱼,猫儿爷使劲闭上了眼睛:“这位爷,您这会儿就是开枪崩了我,这只蜜狗可也到不了您手里!哪怕就是您拿走了这只蜜狗,可您顶多也就是拿着这蜜狗当了个解眼馋的玩意!就这只蜜狗身上的用处、好处,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下来,也就我能使唤明白.......”
冷哼一声,那壮年汉子攥着猫儿爷衣襟的巴掌上却又多加了几分力道:“没了你这张屠夫,爷还真就只能吃那带毛儿的猪不成?四九城里能人可多了去了,不差你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碎催!”
虽说是紧闭着双眼,可猫儿爷却是从那壮年汉子话音里听出了一丝拿捏不准主意的意味。狠狠咽了口唾沫,猫儿爷依旧没睁开双眼,却是低声朝着那壮年汉子说道:“这位爷,要论起伺候旁的物件、玩意上的功夫,我还真不敢在您跟前拿大。可就论调教这只蜜狗,四九城里除了我之外。再没旁人能使唤得了这蜜狗身上带着的用处!”
松开了抓在猫儿爷衣襟上的巴掌,那壮年汉子很有些讥笑模样地伸手在猫儿爷肩头一拍:“就你这怂样,平日里也都还敢说是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动的人物?这他妈还真就是叫一帮子没见识的碎催给抬举出毛病了!给爷把眼睛睁开,先把这只蜜狗招呼下来,叫爷仔细瞧瞧!”
微微睁开了眼睛,猫儿爷小心翼翼地退后了两步。却是没着急把在房梁上探头探脑的蜜狗给招呼下来,反倒是冲着那壮年汉子一抱拳:“这位爷,左右今儿这屋里都是您拿主意说话,我这只蜜狗也都离不了要交代到您手里头。我这儿就跟您讨一句话——您......您到底是哪路的?”
脸上讥讽的神色愈发的浓厚,那壮年汉子伸手抓起了方才拍在桌子上的南部式手枪,漫不经心地将枪口指向了房梁上的那只蜜狗:“你这只猫儿横是真不想活了?都到了这节骨眼上了,还敢跟爷这儿盘道?”
用力摇了摇头,猫儿爷索性横下了一条心,朝着那壮年汉子沉声说道:“这位爷。既然您瞧上我手里头调教的这只蜜狗,那估摸着您也就能明白我手里这只蜜狗能派上啥用场!既然这蜜狗离了我就没人能使唤得动,那迟早我也就得裹进您盘算的那事由里头去!照着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规矩,咱们这就不算是搭帮结伙做买卖,那我也得是出力分红的短工!这位爷,但凡是您想要成事,那总得给手底下扛活儿的人交个实底不是?要不然真到了节骨眼上坏了您谋算的大事儿,我这一条小命填进去都听不见个响儿?”
轻轻一皱眉头。那壮年汉子倒像是叫猫儿爷这番话说中了心事,一时间竟忘了接应猫儿爷的话茬。手里头的南部式手枪枪管也微微垂了下来,再不指着那只在屋梁上来回蹿动的蜜狗。
趁热打铁、快马加鞭,早在四九城里场面上把察言观色的本事练得精到的猫儿爷略略凑近了那壮年汉子半步,嘴里头轻声细语地说道:“这位爷,您要觉着我这话还有几分道理,那您倒是再细琢磨琢磨?左右我和这只蜜狗的小命都拿捏在您手里头。是进是退、走东奔西,那都是您一言而决!我这儿多嘴打听您这些个原本不该有的事由,那不还是盼着您好么?”
朝着满脸谄媚笑容的猫儿爷把眼一瞪,那壮年汉子略一犹豫,却又大大咧咧地朝着猫儿爷低声喝道:“瞧你也算是个明白事儿的人物。倒也不怕跟你明说了!北府造办处,知道是啥地方么?!”
双膝一软,猫儿爷好悬跪在了那壮年汉子跟前,颤抖着声音急叫道:“北府......造办处?那您是皇.......”
大拇哥微微一挑,那壮年汉子面带得色地低声说道:“御前一等侍卫统领!”
‘噗通’一声,猫儿爷重重地跪在了那壮年汉子跟前,额头贴着地皮颤声叫道:“草民有眼不识泰山.......统领大人赎罪!”
冷哼一声,那壮年汉子倒是慢条斯理地架起了二郎腿,这才拿眼睛盯着跪在自己跟前的猫儿爷哼道:“就你这猫儿这点眼力见儿,倒还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这四九城里活人的?!怎么着,这会儿知道爷的来路了,心里该是踏实了?”
略一犹豫,跪伏在地上的猫儿爷却又微微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壮年汉子的脸色:“这......还请统领大人.......”
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一眼瞧着就知道有了年头的腰牌,那壮年汉子毫不客气地将那块腰牌扔到了猫儿爷的眼前:“也叫你这没见识的猫儿开开眼!”
直朝着掉落在自己眼前的那腰牌瞧过一眼,猫儿爷立马双手捡起了那块腰牌,毕恭毕敬地举过了自己的头顶:“统领大人赎罪!”
“你可瞧仔细了?”
“错不了!正经的上三旗穿宫腰牌,我在四九城里旗人爷们的腰子上见过,绝错不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刨根问底 (上)
双手抱拳、塌腰耸肩地摆出了恭送的架势,猫儿爷都没敢看一眼那倒背着双手扬长而去的壮年汉子,只等得街面上寒风吹得自己一身冷汗都快成了冰茬子,这才颤巍巍、晃悠悠地直起了腰身,长长地倒了口凉气。
瞧着猫儿爷总算是有了点活泛动静,瑟缩着半蹲在门洞里,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捂着叫抽掉了几颗后槽牙的腮帮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了猫儿爷的身边,含混不清地朝着猫儿爷低声叫道:“爷,这到底是哪路的人物啊?怎么就这么豪横的?”
扭头看了看叫打得半边腮帮子肿起老高的管事,猫儿爷很有些嫌恶地哼道:“哪路的?能叫你猫儿爷开了大门低头送出去的主儿,你倒是觉着是哪路的人物?”
很是心虚地朝着已然空无一人的街面上瞧了瞧,管事的试探着朝猫儿爷问道:“能让您这么客气伺候着的主儿......北平市市政府里拿主意说话的主儿?还是场面上哪位了不得的爷手底下的人物?”
微微撇了撇嘴,猫儿爷却不搭理满脑门子官司的管事,只是自顾自地朝着院子里走去:“关上大门!寻几个腿脚利落的,上南市把德二爷、魁六爷请过来,就说我这儿有要紧的事儿寻他们说话!嗯......也甭叫旁人,就是你自己跑一趟吧!路上给我捂着脸走道儿,嘴上加俩把门的,哪怕见着你亲爹也得给我当不认识!”
打发了管事的出门跑腿儿寻人议事,猫儿爷自顾自地走进了堂屋内,先就对着壶嘴把那还温热的茶水喝了个痛快,这才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愣愣地瞧着桌上那小红布包袱发呆。
虽说大清国老早就倒了秧子、散了场面。铁杆庄稼旗人在街面上成了倒卧的也都瞧得不新鲜了,当初住在紫禁城里的那位宣统皇上也早叫冯玉祥派了大兵撵出了宫闱,可人都说虎死不倒架、瘦死的骆驼还得比马大。叫撵出了紫禁城中的宣统皇上先是在四九城中北府驻跸,再又躲到了天津张园、静圆容身。平日里与大清国那些个遗老遗少依旧没能断了往来,明里暗里更是与民国政府官面上的人物打着交道,大清国皇上的架子依旧端得四平八稳。
可真要想端着皇上的架子。那手底下场面上的开销可也不老少。尤其是在冯玉祥断了优待清室皇族的荣养银子之后,这宣统皇上的小日子可就过得一年不如一年。有时候见着了上门磕头的那些个遗老遗少,想要张嘴喊一声赏,那眼睛都得先瞧瞧看一眼身边站着的随侍太监比划出来几个指头?
挑大拇哥,那是身边刚好还有几个银子、几样能拿出手的物件、凑合着能赏一回;伸二拇指,那估摸着这赏赐就得狠狠朝下头打一折扣。再要是瞧见身边随侍太监玩命价比划小指头,那宣统皇上也就只能是把脸一扭——想要旁的也没有,就赏个御前行走的名头吧......
世道变了,皇上家可也没了余粮啊!
宣统皇上尚且如此。也就更不提手底下那些个太监杂役了。眼瞅着往后的日子还都不知道能朝着哪儿过,跟在宣统皇上身边的太监、杂役差不离全都转开了活泛心思。
有胆儿大的,御书房里的钧窑笔洗朝着怀里一揣、书架上头的羊脂玉玉净瓶奔着腋下一夹,王右军的字帖叠起来塞进靴筒子,张择端的小件拧成卷儿叠进帽檐,出宫门转眼就奔了当当行换了真金白银。
有胆儿小的,御膳坊里景德镇的碗碟一回拿俩,藏怀里捂得滚热才寻着机会带出宫门。小俩月下来好容易凑齐了一套齐全家什。这还不敢买、不敢当,只能在家里刨个坑小心翼翼藏了起来留于日后有缘时救急救穷。
等得宣统皇上快要叫赶出紫禁城之前。就连御膳坊里备着的几缸大酱,也都叫能沾手的太监悄没声捣腾到了宫墙之外,倒也替全聚德烤鸭那神仙般滋味的烤鸭来了回锦上添花!
眼瞅着自己身边这点家底子叫这些个家贼偷得七零八落,已然移驾北府驻跸的宣统皇帝身边,猛不盯地就冒出来个挂着北府造办处招牌的内廷衙门,专门替宣统皇上在四九城中去寻那些个叫太监、杂役倒卖出去的玩意。
也都不知道这北府造办处到底是打哪儿踅摸来的一些个人物。不但下手凶狠、更兼得对四九城里人面、场面精熟无匹。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四九城里好几家当铺里头都进了飞贼悍匪,或是偷走了值钱的玩意、或是将那些个收了皇宫大内物件的当铺洗劫一空,捎带手的还把那见钱不要命的当铺掌柜一家料理了个干净!
四九城里官面上的人物,多多少少的都跟大清国那些个遗老遗少有些勾连。明知道那些叫人灭了全家的当铺苦主是被何人所害。可谁也都不乐意去招惹那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更加上那些个北府造办处的人物办事干净利索,从来也都不留下蛛丝马迹,官面上的那些人物索性也就把这些案子做成了无头公案,只等得天长日久、无人过问之后,自然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既然四九城里官面上的人物不想招惹这些个挂着北府造办处字号的狠角儿,那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也就更对这些个狠角儿敬而远之。哪怕是当真有那北府造办处的人物上门,搁怀里摸出来仨瓜俩枣的金银就要拿走自己当了心尖子收藏起来的宝贝,那多半也都是牙一咬、眼一闭,狠狠心这就拿了自己的心尖子去换了家宅平安。
虽说宣统皇帝现如今都已然逃到了关外、另打旗号戳了个满洲国的招牌,可这北府造办处的狠角儿倒是一直在四九城中活动,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隔三差五便在四九城里闹出来些上不得台面的事端!(注1)
只是没想到,这倒是平白无故招惹到了自己身上?
脑子里琢磨着方才那位北府造办处的狠角儿撂下的话,猫儿爷倒是越琢磨越越觉得心里头没底。直到堂屋门前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时。猫儿爷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迎着两个旗人打扮的四九城爷们连连拱手叫道:“德二爷、魁六爷,这大晚上的惊扰了您二位,着实是罪过了!您二位赶紧屋里请!”
大大咧咧地朝着猫儿爷一摆手,生得身高体壮的德二爷很是豪横地大声笑道:“这四九城里旁人叫我,没准我还能拿乔装相的懒得挪动。可猫儿爷您叫我......那就是不瞅着您的面子,可也得瞅着我这玩意的面子不是?”
拿着捏在手里头的手绢朝着猫儿爷轻轻一挥,生得唇红齿白、身段上头还带着几分女相的魁六爷也是轻笑着应道:“谁说不是呢?就我跟魁二爷身上带着的这玩意,那可都拿捏在猫儿爷您手里头呢!可也巧了,我伺候着的这宝贝儿这几天老不爱吃食儿,猫儿爷您给瞧瞧?”
强忍心头事,猫儿爷双手接过了魁六爷递过来的一只纯白色的茶盅鼠,托在了掌心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抬头朝着翘着兰花指、拿着手绢轻轻掩着嘴角的魁六爷说道:“魁六爷。我这儿问您一句,您这几天横是带着您这宝贝儿去票戏去了不是?”
拿捏着一副笑不露齿的模样,魁六爷忙不迭地点头轻笑道:“这还什么都瞒不过猫儿爷您?没错儿,这两天有一场小叫天的堂会,我也就是闹着玩,上去票了一出《思凡》!”
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纯白色的茶盅鼠送到了魁六爷眼前,猫儿爷强笑着应道:“魁六爷,您这只玩意跟您投缘。也都是蕙质兰心、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家种子,凡间五音惊扰过了。估摸着也就坏了它修行。您要依着我这点儿见识.....您这些天儿让您这宝贝儿清静清静,我一会儿再给您配点儿合适的饵食让它进了,估摸着五七天也就能见好了!”
仔细接过了那只茶盅鼠揣进了怀里,魁六爷却又掩嘴一笑:“猫儿爷,我这倒还真有点儿着急我这宝贝,倒是忘了问您......这大晚上的。着急上火让您府里二爷叫我和德二爷过来,您倒是有啥指教?”
双手连摇,猫儿爷拿捏着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急声应道:“搁在您二位四九城里出名的玩家眼前,我倒是也得敢说个指教二字?今儿就是在街面上听过了几句闲话,回家来越琢磨越觉着有意思。也就想着要寻四九城里数得上的明白人来说道说道!您二位家府上当年可都是正经上三旗的根儿,这皇宫大内紫禁城中的事儿,可着四九城里也就只有您二位能说一不二,我这儿向您二位打听一声——这北府造办处.......您二位敢情是知道?”
都没等魁六爷说话,倒背着双手站在一旁的德二爷却是抢先洪声应道:“猫儿爷,这事儿您可算是问着了人了!宣统皇上驻跸北府的时候,里外伺候照应的那可就是我家里长辈儿,这北府造办处的事儿.......猫儿爷,我这儿倒先问您一句不知深浅的话——您府上今儿可是来了客了?”
狠狠盯了一眼捂着腮帮子站在堂屋门口的管事,猫儿爷赶紧朝着德二爷与魁六爷再一拱手:“这天寒地冻的,二位爷,您二位高升一步,咱们屋里细说?”(未完待续。。)
ps: 注释1:(有关北府造办处的资料仅流传于民间传说,正史上并无记载。笔者以为宣统皇帝虽然落魄,可叫手下人再去把被太监偷走的东西抢回来,这种事情还是干不出来的。
只是当年树倒猢狲散,宣统皇帝尚且过得凄凉,手底下那些小吏、太监能不能做出这种拉大旗做虎皮的事情,这可就还得两说了。
民间口口相传的东西未必全真、可多少也带三分影子。笔者也就把这段民间传说的故事写进书里了吧?
还请诸位读者明鉴、指教)
第二百二十七章 刨根问底 (下)
满人规矩大,旗人讲究多,这话在四九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照着满人的老礼儿,新媳妇都不能上桌跟公婆丈夫同桌吃饭。长辈在吃饭的时候还得在一旁仔细伺候这,否则少说都得叫人指摘个不敬不孝!
大爷伯父辈的不能跟晚辈中的女眷说笑耍闹,晚辈中的女眷也都不能在长辈面前露出来胳膊腿儿。年少者得长者垂问,必须垂手站立、和颜悦色回答长者问话。有人问起家中父母状况时,为人子女者必须起立回话。对家中老人,更是得守着出必告、返必面的规矩。三天一小礼、五天一大礼,哪怕是骑马走在街面上遇见个不认识的长者,年少者也要下马恭请长者先行。
但凡是家里头来个客人,先就得请到了上座坐下,由家中主事父兄接待,家中晚辈也都还得站在一旁伺候着,断然不能乱了规矩礼数。
虽说心里头猫抓一般难熬,可冲着这两位旗人爷们的规矩上头,猫儿爷倒还真不敢缺了应有礼数。恭恭敬敬请两位旗人爷们在堂屋里上座坐了,再喝令管事的上了茶水点心,猫儿爷这才打横了陪在一旁坐下,却又朝着德二爷与魁六爷一拱手:“二位爷,我这儿........”
哈哈一笑,德二爷一边从自己袖筒里摸出来一只只有拳头大小的象牙鼠托在掌心中逗弄着,一边却是曼声朝着猫儿爷笑道:“我说猫儿爷,您可也甭再拿捏着这些个礼数了!就您家这位二爷今儿刚一上门,我这心里头可就差不离拿捏稳了您琢磨的事由!猫儿爷,这要是依着我说.......北府造办处瞧上了您什么玩意,那您也就麻溜儿交出去吧!虽说猫儿爷您在四九城里也算得上是有一号的人物,可要跟北府造办处那些个狠角儿比价起来。您可还真不够人瞧的!”
依旧是拿捏着兰花指拈着手绢半掩嘴角,魁六爷也是轻笑着点头说道:“谁说不是呢?我说猫儿爷,我这可也就是听来的一耳朵闲话,要说得有个对不对的,那您也都甭较真——听说那北府造办处里的狠角儿,要从根儿上头论着。说不好可就是当年雍正爷手底下尚虞备用处的老人留下的香火种子!跟当年这些个粘杆拜唐阿调教出来的人物对上......猫儿爷,您可真就得好好掂量掂量!”
眨巴着眼睛,猫儿爷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朝着魁六爷叫道:“魁六爷,您说的这是.......尚虞备用处,这是个啥衙门口儿?还有那粘杆拜唐阿,这又是个什么品衔职位?”
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屑的神色,魁六爷依旧拿捏着那旦角儿般的身段做派,轻笑着把手绢朝着猫儿爷一扬:“嘿哟.......倒是忘了猫儿爷您不是在旗的爷们了,有些话您还真听不明白!这尚虞备用处、粘杆拜唐阿您没听过。那粘杆处、血滴子,您横是知道个一星半点儿?”
瞪圆了眼珠子,猫儿爷盯着满脸得意神色的魁六爷,老半天都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就在这天子脚下、四九城中长大的老北平人,谁还能没听过当年雍正爷手底下那叫人闻风丧胆的粘杆处、血滴子的威风?
虽说到了乾隆爷的手里头,当年的雍和宫都叫拆改成了喇嘛庙,粘杆处搁在御花园堆秀山上御景亭中的四张黑漆大板凳,也都在嘉庆爷手里边废除。可粘杆处里那些个杀人不眨眼、来去无影踪的狠角儿,却是谁也都不知道下落何方?
难不成这北府造办处里蓄养着的狠角儿。当真就是当年粘杆处中的血滴子一般的人物?!
不知不觉之间,猫儿爷背脊上的冷汗,犹如小河般地流淌了下来.......
或许是瞧见了猫儿爷那瞠目结舌的模样,德二爷又是洪笑一声,大大咧咧地朝着很有些失魂落魄的猫儿爷叫道:“我说猫儿爷,您这倒也不必太把这事儿搁在心上!现如今宣统皇上已然在关外新立了国号。正是求才若渴、广纳天下奇人共襄盛举的时候,这北府造办处的人物自然也得听宣统皇上的,不能闹得杀伐过盛,扰了宣统皇上的求贤道路!要不然......就凭着宣统皇上一道圣旨,四九城里谁还不得遵旨行事?还用得着这北府造办处的狠角儿拿着金银上门、闹那先礼后兵的玄虚?”
赞同地点了点头。魁六爷也是脆着嗓子应道:“谁说不是呢?!虽说眼下是民国政府坐了天下,可宣统皇上却也已然回了当年满八旗的龙兴之地!真要是励兵秣马、广纳贤才,没准几年之后就能再有一回八旗子弟南下的故事?到时候这四九城里龙庭之上,可还得由着咱旗人爷们说话当家!我说德二爷,您府上当年可是出过一位领侍卫内大臣?”
“嘿哟......魁六爷,您这么一说,我这都觉着羞人——就我如今混的这模样,当真是愧对祖宗啊!我说魁六爷,听说您府上当年......”
“可是当不得德二爷您动问,祖上倒是出过两位太子少师,可跟您祖上还差着品级呢!”
“那这要是宣统皇上回了紫禁城中重登大宝,就凭着宣统皇上在北府驻跸的时候,您府上伺候照应的这份功劳,少说宣统皇上也得赏您个太子太傅的实缺?”
“那可跟您比不得!领侍卫内大臣再要朝上,可就真只剩下一样封赏能配得上您德二爷!我说德二爷,日后见了您这位有从龙之功的铁帽子王,我可不还得先给您挑帘子请安?”
“这可不敢当!咱两家府上可都是上三旗的身份,平头论交,平头论交就好啊.......”
眼瞅着这两位四九城中旗人爷们一唱一和地憧憬开了宣统皇上再从关外重回四九城中竖起满清龙旗的日子,心里头已然乱作一团的猫儿爷也再顾不上礼数上的讲究,急声朝着德二爷与魁六爷叫道:“我说二位爷......那这眼面前在四九城中,还真就有北府造办处的爷们在替宣统皇上办差?”
生生叫猫儿爷那急三火四的追问打断了正做得酣畅淋漓的白日梦。德二爷与魁六爷脸上全都没了好神气。使劲干咳了几声,德二爷拧着脖子、吊着眼睛地看向了猫儿爷,拿捏着一口居高临下的味道哼哼起来:“这可就真没个准儿了!要说这北府造办处的来由,也就跟当年粘杆处一样,那可都是皇上驾下办些个要紧事儿的衙门口儿,讲究的就是个来无影。去无踪,寻常人哪儿就能摸着他们的谱儿?猫儿爷,我这也就是嘴碎跟您多絮叨几句,您乐意听就听,您要不乐意听,您也就当我是胡吣——但凡是北府造办处的人物上了门,您还是遵命而行的好!要不然......”
把话说了半截,德二爷把自己伺候的那只象牙鼠朝着怀里仔细一揣,慢悠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猫儿爷微微一拱手:“这天儿也不早了,我那儿也都还有人候着我去赴个雅集,我这儿先跟您告个罪,这就先告退了!”
只等着德二爷话一出口,魁六爷也从椅子上娉娉婷婷站起了身子,手里头拿捏着的手绢朝着猫儿爷又是一扬:“哟,光顾着说话,倒是真忘了时辰了!我说德二爷。咱们搭伴儿来的,这也就搭伴儿走吧?我说猫儿爷。我这也跟您告辞了.......”
双手连摇,猫儿爷赶忙朝着德二爷与魁六爷连连拱手叫道:“二位爷,您二位且留一步.......您二位宽坐!我这儿冒冒失失请了您二位来,一来是想着从二位爷这儿长长见识、添点学问,二来也是因为着我手里头新得了个玩意,还得求着您二位品鉴一二呢!”
眼珠子微微一转。魁六爷顿时轻笑着朝猫儿爷一挥手绢:“哟.......您这要是不说,我可还真忘了这茬儿!就我伺候着的这宝贝儿,不还得靠着您配出来的饵食调养呢?倒是您说的新得着的玩意......我说猫儿爷,四九城里能比价得过我这宝贝、还有德二爷那只象牙鼠的玩意,可还真不多见呢吧?”
嘴里头捡着些有的没的奉承话可劲儿朝外边扔、死乞白赖地求着德二爷与魁六爷坐在了堂屋中等候。猫儿爷一溜烟地招呼着管事的跟在自己身边,冲进了后院中另一间收拾得颇为干净的屋子里,打从墙边上安着的木架子上提起了两个只有嫩倭瓜大小的竹笼子,心疼肉疼地扭头朝着堂屋走去。
帮着猫儿爷提着那俩做工十分精致的竹笼子,管事的偷眼瞧了瞧堂屋里亮着的灯火,压低了嗓门朝着紧皱着眉头琢磨心事的猫儿爷叫道:“我的爷,您今儿这是怎么了?左右不过就是叫德二爷、魁六爷过来扫听点陈年旧事,您就下这么大的本儿?!这白玉茶盅鼠和象牙短尾鼠,可都是您花了大价钱从南边托人寻来的,怎么数算也都是咱宅子里能拿得出去叫响招牌的玩意,您就真这么白给了他们?”
很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里头只顾着琢磨事由的猫儿爷曼声应道:“不给也得给啊......这四九城里水太深,没几个明白路数、知晓门道的人物帮衬着,说不好哪天就得阴沟里翻船,闹不好还得搭进去一条小命!”
话一出口,猫儿爷顿时觉出了自己多话失言,立马扭头狠狠地盯了管事的一眼:“去后边寻点儿我亲手配的饵食送过来,再跑一趟鬼市子,寻一位拿破碗卖地龙骨的主儿!就说是我这儿有请!”
很是讶异地看着猫儿爷,管事的禁不住低叫道:“地龙骨?爷,您要那玩意干什么.......”
话没说完,管事已然被猛然扭头目露凶光瞪着自己的猫儿爷吓得转了口风:“爷,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拿捏摆布 (上)
戴一顶盔尖儿棉帽、披一件黑粗布面儿的大袄,猫儿爷蹲在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旁的小胡同里,已然生生冻了小两个时辰。耳听着火正门堂口里已然再没了有人活动的声响,再瞧着墙头上映照出来的灯火悄然熄灭,猫儿爷这才伸着快要冻僵的手指头,轻轻解开了大袄上的布钮,朝着迫不及待从大袄里伸出了脑袋的蜜狗低声叫道:“宝贝儿,这回可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像是能听明白猫儿爷的嘱咐一般,那只藏在猫儿爷大袄中取暖的蜜狗伸着舌头在猫儿爷的手指头上轻轻一舔,悄没声地从猫儿爷怀中钻了出来,稳稳当当地站在了猫儿爷的膝头上。
打从腰后边抽出来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精致紫檀盒子,猫儿爷打开那紫檀盒子上的小锁扣,轻轻将那紫檀盒子递到了站在自己膝头上的蜜狗鼻子前微微摇晃起来。
抽动着鼻子,那只站在猫儿爷膝盖上的蜜狗使劲嗅了嗅紫檀盒子里残存的味道,猛地转过了身子,三两下便窜上了火正门堂口的墙头,直冲着火正门堂口中的屋子窜了过去。
蹲在墙根地下,猫儿爷眼睁睁看着那只蜜狗消失在了黑暗当中,这才重重喘了口粗气,忙不迭地扣上了大袄上的布钮,再把一双早就冻得僵硬的手拢进了袖子里,很是心虚地朝着不远处同样蹲在墙根下的那壮年汉子看了过去......
照着那打上门来的壮年汉子所说的,宣统皇上虽然是去了关外龙兴之地重整旗鼓、秣马厉兵准备回头收拾旧河山,可心里头也还是记挂着四九城里那些个本该拿捏在皇家手中的玩意。
就像是当年有个不开眼的杂役,趁着冯玉祥派兵进了紫禁城中驱逐宣统皇上时忙乱的档口,胆大包天的把一份光绪皇帝御笔亲书的手札给裹出了皇宫,仨瓜俩枣不值地就给发卖了出去。却没想到那份光绪皇帝手札里头还留着些只有真龙天子才能看明白的隐喻文字,记载的全是大清国收藏在龙兴之地的财富珍玩埋藏的地方!
也就因为这份手札当真就是至关紧要的玩意,自打有了北府造办处这衙门口儿以来,搁在北府造办处里领一份差事的御前侍卫从来也都没断了在四九城里搜寻这份手札。说来也是赶巧,这份手札在民间辗转流传,居然就落到了一位清华园里教书先生的手中。
估摸着那教书先生也是个真懂行市的主儿。才拿到了这份意外得来的手札,当时就瞧出来这手札里头隐含着的故事非同小可。真命天子有了这手札自然能兴兵马、得天下,肉身凡胎拿了这手札却只能招来杀身之祸。
莫可奈何之下,这位教书先生也就只能心疼肉疼地放出话来,要把这手札货卖识家。也都不收金银珠玉,倒是要拿了这手札换几样难得的古籍字画,日子口儿就定在了三天之后。
这要但凡是那手札在寻常商贾、官面人物手中,北府造办处的人物一上门,估摸着那握着手札的人物可就得乖乖交出来这手札换个家宅平安、性命无虞。可也就是这位清华园里的教书先生却是个犟头人物。任凭北府造办处的人物上门恳求、恫吓,却是一口咬死了非那几样古籍字画到手才能换走那手札!
也还得说读书人心细如发、思虑周全,为保这份手札不出意外,这位教书先生索性就仗着自己在四九城中火正门里有个供奉的身份,把这手札藏到了火正门堂口里边,交给了火正门中那些位蓄养凶兽的师傅严加看守。
老话说人怕拼命、物忧两伤,说的就是这情急之下,难免就能有那心气大、胆气粗的人物豁出去性命不要。也得把手里头攥着的要紧玩意给毁了,到时候一拍两散伙。谁也都甭想得着丁点的好处。
虽说北府造办处中的狠角儿不会怕了火正门里几个调教玩意的人物,可到底还是担心逼急了火正门里那些个受人之托的师傅,万一要毁了那手札,可也就真没法在宣统皇上面前交差了不是?
没奈何之下,北府造办处的人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扫听到了猫儿爷手里头调教了一只蜜狗,专门就能蹿房越脊、取物叼珠。这才骤然上门拿捏住了猫儿爷,逼得猫儿爷不得不接应下了这听来就觉着玄乎的差事。
久在江湖走,猫儿爷自然不能那么实心眼的听人话茬、任人摆布,这壮年汉子前脚刚走,猫儿爷后脚就寻来了四九城里那两位能有面子在宣统皇上跟前行走的旗人爷们打听消息。可值钱要紧的玩意都送出去了两只。那两位旗人爷们嘴里头说出来的话却还都是半天云里吹唢呐一般,听着倒是云山雾罩、响亮异常,可细一琢磨,却又觉着脚底下发飘一般,压根就落不着一处根基?
等得再求了天星行里能打上交道的朋友在四九城里扫听了一天,猫儿爷这才多少放心了一些——清华园里还真就有位谁的面子都不瞧、一门心思就做学问的老学究,身上也还当真挂着个火正门里供奉的身份,就连民国政府里头那些个高官,搁在这位教书先生面前也得守规矩、听吆喝。旁的事由且先不论,单就是这样一位清贵人物,那可怎么也掺和不到欺瞒诡诈的江湖路数里头来!
再论起火正门中那些调教玩意的师傅,这两天也都有人寻着天星行里人物说话,估摸着就是怕自己看不住那要紧的玩意,想求着天星行里人物伸手帮忙?
更有那四九城中有名的几位金石古籍玩家,也全都收到了那位清华园中教书先生的拜帖,说是要上门讨教金石古籍上头的学问,品鉴藏品、互通有无......
就这么几样消息攒到了一块儿,猫儿爷这才把那壮年汉子说的故事信了七分——哪怕就是真有人要攒局算计自己手里头这只蜜狗,哪也犯不上下这么大本钱不是?
再者说了,能催巴得四九城中这么多不同场面上的人物都奔着这一个事由活动,这倒是谁能有这么大面子?
哪怕是那位在关外建了满洲国的宣统皇上,可也没了这么大本事呢吧?
说来也巧,这边才刚弄明白了北府造办处上门催办的事儿多少靠谱,那边厢叫猫儿爷琢磨上的三户城外商贾倒是都遭了潜行人物光顾。也都不知道光顾了这三户商贾的潜行人物到底走的是个什么章程,三户商贾的家库全都叫弄开了库门,可值钱的玩意倒是真没丢了太多,只是在那三户商贾的家库墙上留下来个猴儿的记号,显见得就是个刚出道的潜行人物想要戳杆子、立字号,这才闯到了那三户商贾的家库中显摆手艺!
叫这刚出道的潜行人物一扰,原本叫猫儿爷瞧上的那三户商贾人家自然对家库多添了防范,一些个当真要紧值钱的玩意更是换了地方仔细收藏,生生就把猫儿爷谋划已久的事由搅合了个稀烂。眼瞅着到手横财风吹水流去,再加上北府造办处那壮年汉子催逼得当真着急,甚至在猫儿爷眼前又拍下了几根小黄鱼,捎带手的还许了猫儿爷个北府造办处二等侍卫的名衔,猫儿爷也就只能乖乖听调听宣,跟着那壮年汉子蹲到了火正门堂口外的胡同中......
估摸着把那蜜狗放出去一支烟卷儿的功夫,猫儿爷死死盯在了墙头的眼睛里,已经瞧见了那蜜狗轻轻摇晃着的尾巴。飞快地从袖管里摸出了个小瓷瓶,猫儿爷拿牙咬开了那小瓷瓶上的塞子,很是吝啬地把那小瓷瓶里的花蜜倒了一点在自己手指头上,这才伸着胳膊朝窜上了墙头的蜜狗摇晃起来。
像是闻着了平日里喜欢的花蜜味道,墙头上蹲着的蜜狗闪电般地跳到了猫儿爷平伸着的胳膊上,不管不顾地伸出舌头舔舐着猫儿爷手指头上沾着的花蜜,一条尾巴更是格外起劲地晃悠起来。
也都顾不上像是平日里那样逗弄不停舔舐着花蜜的蜜狗,猫儿爷瞪大了眼睛朝着自己脚下看去,却是压根都没瞧见脚底下有蜜狗叼回来的物件?
都还没等猫儿爷诧异地低叫出声,同样蹲在胡同墙根下的壮年汉子已然飞快地凑了过来,压着嗓门在猫儿爷耳边叫道:“得着了么?”
摇晃着脖子,猫儿爷很有些怯怯地低声应道:“统领爷,这回像是......没得着?
一双眼睛猛然一瞪,那壮年汉子的话音里顿时带上了几分冷飕飕的阴寒意味:“没得着?我说猫儿,你可当真得琢磨明白了!今儿这趟差事要是办好、办成了,一个二等侍卫的名衔加十条小黄鱼少不了你的!可要是你把这差事给办砸了......”
冷哼声中,把话说了一半的壮年汉子手中像是变戏法似的冒出来一支南部式手枪,冰冷的枪管重重地顶到了猫儿爷的脖窝上头!
被那冰冷的枪管戳得猛地打了个激灵,猫儿爷也顾不上胳膊上蹲着的蜜狗还在舔舐着自己手指头上沾着的花蜜,急三火四地朝着那壮年汉子低叫起来:“统领爷您别着急!这火正门堂口里养活着的玩意太多,许是我伺候的这玩意闻岔了味儿,这才空走了一趟!您再让我这玩意仔细闻闻那紫檀木的匣子,一准能得着......一准就能得着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拿捏摆布 (下)
虽说猫儿爷做人的心性着实拿不上台面,可要当真论起伺候这只蜜狗的本事,倒也还算是有着点儿歪打正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
寻常蜜狗身上皮帽色杂、毛绒不厚,拿来做了皮衣、皮帽也都算不上保暖,哪怕是下本钱、花力气把蜜狗皮帽染色之后,一眼瞧过去也都觉着毛色不匀,比紫貂之类的皮毛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压根都叫不上价钱。
也就因为这蜜狗的皮毛不值钱,再加上蜜狗性情凶猛、难以驯养,哪怕是山里猎户见着了蜜狗,也都难得朝着这抓来都不能挣钱养家糊口的玩意下手。
说来也还真就是误打误撞,有些个四九城外边的庄户人家下的狐狸套儿刚巧逮住了这只毛色金黄的蜜狗,阴差阳错之下倒是拿了这蜜狗当成了还没长成的小狐狸拿到老官园市面上叫卖,当时就叫老官园市面上那些个见多识广的玩家一口叫破,只能是灰溜溜地提着这压根买不起价钱的蜜狗打道回府,却没想刚巧就撞见了上老官园市面上踅摸玩意的猫儿爷。
估摸着还是那句玩意行中的老话说得准——玩意到头一声嗨,眼缘合衬一家容。猫儿爷居然一眼就相中了这只蜜狗,当下便掏钱把那蜜狗买回了家。
但凡是调教各路的玩意,从来都是路数法门各不相同。寻常人要得着了这蜜狗,一时半刻之间倒还真没法子琢磨出来调教的法门。可也就因为猫儿爷身上带着的调教玩意的手艺杂,居然就拿着调教鼠类玩意的法门调教这只蜜狗,更因为偶然间得了一罐子上等的枣花蜜顺开了那蜜狗的嘴,胡乱折腾之下,倒是把这蜜狗调教成了能取物叼珠的好玩意。
比起那些个调教得能取物叼珠的鼠类玩意,蜜狗先就占了个块头上的便宜。寻常鼠类最多能拖拽着个半斤重的玩意蹒跚潜行。而蜜狗少说也能拽着五六斤的玩意跑得飞快。再加上蜜狗鼻子上分辨气味的本事不弱,但凡叫蜜狗闻过味儿的东西,**不离十也都能认准了之后叼回来。几经调教之后,猫儿爷手中这只蜜狗已然算得上是四九城里玩意当中、取物叼珠本事上头的魁首。
可也就是今儿晚上,撒出去的蜜狗在火正门堂口里转悠了一圈儿,却又悄没声地走空溜了回来?
眼瞅着那壮年汉子眼神中的阴鸷神色越来越重。猫儿爷狠狠一咬牙,翻手捏住了那蜜狗的脖颈子,使劲把蜜狗的脑袋按到了重新打开的紫檀木匣子里,口中念念有词地嘀咕起来:“我的宝贝儿,这回可当真是性命交关的活儿,你可是不能再失风走空了啊!仔细闻闻.......去给我叼回来!”
叫猫儿爷拿捏住了脖颈子,那还没吃够了枣花蜜的蜜狗很是不甘愿地扭动着身子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乖乖伸着鼻子在那紫檀木匣子里闻了起来。差不离闻了有一支烟卷的功夫,像是记明白了这紫檀木匣子里气味的蜜狗摇晃着尾巴。轻轻朝着猫儿爷吱吱叫唤起来。
使劲咽了口唾沫,猫儿爷很有些心虚地偷眼看了看蹲在自己身边的那壮年汉子,这才猛地松开了拿捏在蜜狗脖颈子上的巴掌,嘴里轻轻吆喝道:“去!”
闻声而动,毛色金黄的蜜狗再次窜上了火正门堂口的围墙,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之中。而在墙根底下蹲着的猫儿爷这回却是双手合十,口中低声嘟囔着喃喃祝祷:“我的宝贝儿,你可是千万不能再失风走空了......性命交关的事儿啊.......”
冷眼瞧着很有些惶急模样的猫儿爷。蹲在猫儿爷身边的壮年汉子不由得冷哼着低叫道:“撞鬼求城隍、临时抱佛脚,说的可就是你这样的吧?早干嘛去了?”
无可奈何地看向了那冷着面孔的壮年汉子。猫儿爷赔着笑脸低声应道:“统领大人,您这事由来得也太急了点儿,我手里头调教的这只玩意,叼旁的都还练过几回,这叼文书.......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万一有个失风走空,那您可也得多包涵......”
打从鼻孔里嗤笑一声。那壮年汉子手里头抓着的南部式手枪再次指向了猫儿爷的脖颈子:“包涵?我倒是能包涵了你,可这差使还真就没法包涵你!明儿天一亮,那清华园里的教书先生就得从火正门堂口取了那份手札发卖出去,跟他照面儿的也都是些四九城里数得着的人物。这要是手札到了那些人物手里,估摸着关外可就得不太平。我这北府造办处怕也得翻天覆地!到时候......我落不着好,你倒是觉着你能好哪儿去?”
话音刚落,原本寂静无声的火正门堂口里,猛地响起了个尖利的叫嚷声:“快来人呐.......有物件进宅子背仓了啊!”
伴随着那尖利的叫嚷声音,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火正门堂口内已然亮起了灯光。也许是没想到还有人敢在专门吃伺候玩意这碗饭的火正门堂口里耍弄背仓的手段,几个粗细不同的嗓门,乱纷纷地在火正门堂口内叫嚷起来:“邪门了!放物件来火正门背仓?”
“都别裹乱!上鼠儿网,甭叫那物件跑了!”
“拦着点儿嘿.......那物件奔北屋去了!”
“跑不了了.......拿住了拿住了!”
耳听着火正门中乱纷纷的叫嚷声,蹲在墙根地下的猫儿爷顿时变了脸色,一双手也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搁在调教玩意的行当里头,拿着调教出来取物叼珠本事的玩意上旁人家中窃取财物,被人叫做背仓。但凡是做这背仓买卖的时候叫人当场抓住,先来一顿臭揍指定是理所当然,捎带手的还得把这做背仓买卖的人物搁在四九城里玩家面前显形示众!
但凡是这做背仓买卖的主儿在四九城里伺候玩意的玩家面前显形示众,那差不离也就算是断了在调教玩意这行里头的活路——四九城里爷们都好个面子,这见天儿跟个做背仓买卖的一块儿厮混。背地里能不叫人议论自己没安好心么?
虽说是心疼着自己那只蜜狗才刚开张做这背仓买卖就落到了火正门中人手里,可猫儿爷倒也还真没忘了自己也还得靠着四九城里伺候玩意的玩家吃饭求活。像是叫蝎子蛰着了屁股一般,猫儿爷猛地从墙根底下跳了起来,扎煞着两只巴掌朝那阴沉着面孔站起身子的壮年汉子低叫道:“统领大人,今儿这趟活儿算是砸了!您给我那小黄鱼我可也不敢收,我全都还给您!我这儿可就得先走一步了.......”
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南部式手枪指向了张皇失措的猫儿爷。那壮年汉子冷笑着低喝道:“你这只猫儿还真敢琢磨?坏了爷的差使,就这么一张嘴就想脱身不是?左右今儿是惊动了那些个火正门里的人物,今儿就借你一条小命告诉他们,甭想着能搁北府造办处的人物跟前耍横充楞!”
都没等猫儿爷惊叫出声,那壮年汉子已然扣动了南部式手枪的扳机。伴随着猫儿爷一声全然没了人腔的惨叫,那壮年汉子却没能听到手中南部式手枪打出的脆响?!
拉动着枪机,那壮年汉子侧着脑袋看了看从弹仓中跳到了自己手中的那颗子弹,很有些恼怒地自言自语着:“这他妈东洋人的家伙什就是靠不住!伺候祖宗似的伺候着这枪,可倒还没想着子弹还能是颗臭子儿?!”
浑身上下的冷汗都淌到了脚后跟。猫儿爷眼瞅着那壮年汉子又要扣动扳机,脑子里已然盘旋过无数回脚底抹油的念头,可一双腿却是死活都不听使唤地一个劲儿发抖。眼睁睁看着那壮年汉子再一次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自己,猫儿爷也不知道身上是打哪儿来的一股子浊气,猛地翻手抽出别在腰后边的一把小攮子,怪叫着朝那壮年汉子身上捅了过去。
也都不知道是猝不及防、又或许是天太黑压根都没瞧见猫儿爷的动作,那壮年汉子愣是叫猫儿爷玩了命捅出去的一刀扎进了心口,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坐倒在地。一手捂着心口上那把猫儿爷压根都没拔出来的小攮子,一手抓着的南部式手枪却依旧颤巍巍地再次指向了猫儿爷。
犹如被厉鬼当面追魂一般。吓得肝胆俱裂的猫儿爷扭头便顺着黑漆漆的胡同跟头把式地跌撞着逃去。而在猫儿爷身后,火正门堂口中的吆喝声也愈发地响亮起来......
也都不知道在漆黑的大街小巷里跑了多久,当猫儿爷总算是稍稍稳了稳心神、抬眼打量周遭街面上的情形时,却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自家门前,连脚上一双鞋也都跑丢得不见了踪影,脚底板也是钻心般疼痛。
仰脸看看自家宅门上挂着的灯笼随风飘摇。猫儿爷禁不住苦笑半声,一屁股坐到了自家宅门前的台阶上。
辛苦了小两年的光景才调教出来的蜜狗,才刚出手就叫人拿捏了去,捎带手的还把个得罪不起的人物给弄得生死不知,没准天一亮的时候。那北府造办处的人物可也就能寻上门来?
到时候甭说是自己像是燕子衔泥般攒出来的这点家当,怕是连小命都得交代了出去?
哪怕就是趁着这会儿夜深人静的档口脚底抹油出城逃命,怕也是走不出多远,就得叫那些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北府造办处狠角儿给追上,照旧也得是一命呜呼!
连惊带吓,捎带着还心疼着自己这点靠着偷鸡摸狗手段攒下的家当,猫儿爷双头抱头坐在冰凉的石头台阶上,脑子却是乱糟糟啥也想不明白,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叹着气。可也就在猫儿爷一筹莫中的档口,一个听来很有些冷硬干涩的声音,却是猛地在猫儿爷身前响了起来:“猫儿爷,这大晚上的,您这是在干嘛呢?!”
猛地抬起头来,猫儿爷很有些惊疑地看着悄没声走到了自己眼前的那条人影,好一会儿方才惊讶地低声叫道:“你是胡......胡千里?”
翻手亮出了一把锋利的小攮子,胡千里冷着面孔低声哼道:“方才火正门堂口有人耍弄背仓的手艺,虽说是没能得手,可也惊扰得火正门中上下人等四处巡查。可巧......捡着了这么个物件,猫儿爷,您瞅着这物件眼熟么?”
只是眨巴眼的功夫,猫儿爷猛地从自家宅门前的石阶上蹦了起来,扯开了嗓门冲着胡千里嚎叫道:“你们......你们攒局........攒局算计我?!”
不动声色地将那把小攮子收到了袖子里,胡千里拢着双手低声说道:“猫儿爷,要说攒局算计旁人,您才是四九城里的大拿!我这儿给您提个醒——腊月二十八到正月十五,城外那三家宅院,您该始明白我说的是啥?这要是叫猫儿爷您得了手,怕是四九城里伺候玩意的主儿,差不离就全都得叫猫儿爷您算计进去了吧?要说攒局......猫儿爷,您才是攒局的行家!”
怪笑一声,猫儿爷梗着脖子朝胡千里叫道:“爷爱琢磨谁,关你火正门个屁事?!轮得着你们跟这儿挡横碍事的?识相的,麻溜儿把爷那只蜜狗给交出来,要不然......”
微微摇了摇头,胡千里依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要不然,您能怎么着?我这儿也给您撂句实话,就凭着您今儿落下的这把家什,再加上您仔细调教出来的那只蜜狗,想要在您身上安个入室偷窃、杀伤人命的罪名,您横是觉着为难么?”
嗓子眼里咯咯作响,猫儿爷一肚子耍横逞强的话头,顿时被胡千里这一番话噎回了肚子里......
都不必用上旁的,只消随手盗了一家大户的宅子,再把那蜜狗和小攮子朝着宅子里一搁,哪怕是再不懂四九城里各行路数的巡警,也都能跟着那只认家的蜜狗寻到自己宅子里。到时候再要是从自己宅子里抄出来几件苦主家中被盗的玩意,哪怕自己浑身是嘴,恐怕也说不明白个来龙去脉了?
使劲转悠着眼珠子,猫儿爷不得不朝着胡千里微微一拱手:“胡......胡爷,您火正门里攒这么个局,到底是瞧上我手里头什么玩意了?您可甭说是那只蜜狗?!”
轻轻摇了摇头,胡千里低声应道:“倒还真是要求猫儿爷帮衬着我火正门里办些事情。只要是猫儿爷把这事儿办妥,再应承了日后再不做那背仓的勾当,那只蜜狗和这把小攮子,自然也就能回了猫儿爷您的手中,咱们也就彼此两便,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就成!”
“那.......到底是个什么事由?”
“先甭忙着说这个!照着四九城里场面上办事的规矩,猫儿爷,我得先借您府上纸笔一用!”
“纸笔?你这是要........”
“猫儿爷,这要是没了您亲手写的一张伏辩、上头再盖上您的手印,日后您要是反悔,我可上哪儿找您后账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一言惊醒
眼睛盯着打扮成了小叫花子模样的九猴儿,手里还捏着几张宽窄不一、字迹潦草的纸条,相有豹沉着嗓门朝九猴儿问道:“可都拿捏准了?这事儿上头可出不得丁点儿的漏子?!”
脸上抹着脏兮兮的油泥、身上穿着件虱子窝似的破烂大袄,九猴儿捧着手里头那缺边没沿儿的花瓷大碗,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丁点儿都错不了!照着天星行里送过来的消息,我跟几个小兄弟搁在磨眼儿胡同来回走了好几趟,街面上能瞧见的全都记在这些纸上了。”
低头看了看那些纸张上歪七扭八的字迹,相有豹很有些感慨地叹息着低笑起来:“这还真得亏了你师姐?这要不是她见天儿抓着你们这些个顽皮孩子认字,估摸着你们这时候还都得是睁眼瞎的模样?”
狠狠吸溜着冻出来的鼻涕,九猴儿才把正经事由交代完,脸上已然没了正形,嬉笑着朝相有豹说道:“师哥,我这儿倒是有个事儿不明白,还得跟您问问,也好长长我这见识?”
很是好奇地看着满脸嬉笑神色的九猴儿,相有豹不禁抬腿朝着九猴儿虚虚踢了一脚,嘴里也是曼声笑骂道:“我的九猴儿爷,您这心里头又得是憋了啥坏水了?麻溜儿说,啥事?”
装模作样地掰弄着手指头,九猴儿嬉笑着边朝议事屋子外面退去,边朝着相有豹挤眉弄眼地说道:“现如今我叫您师哥,管纳兰姐叫师姐,这要是日后您和纳兰姐......那我倒是该叫纳兰姐师姐呢?还是得开口叫了师嫂.......”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朝着九猴儿一瞪眼,相有豹哭笑不得地指着九猴儿叫道:“我的九猴儿爷,我说您这脑子里倒是琢磨的些个什么有的没的?麻溜儿把您身上那虱子窝给扒拉下来,再请您二叔来议事屋子里......”
话音未落。严旭已然一步跨进了议事屋子里,朝着相有豹含笑说道:“这还用得上相爷您说个请?我这儿自个儿就来了!”
赶忙朝着严旭一拱手,相有豹也是含笑朝着严旭说道:“严爷,您这可真就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九猴儿跟他那些个小兄弟上磨眼儿胡同踅摸了一早上,倒是把街面上能瞧着的动静都记下了。您先瞧瞧他们记下的这些个动静?”
朝着相有豹一点头,严旭却是先从怀里摸出个四方小纸包,抬手把那纸包扔到了九猴儿的怀中:“拿着这药沫儿化了水,把你和你那些个小兄弟身上都仔细洗洗,可千万别马虎!大冷的天儿,这身上要存了虱子、过上毛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忙不迭地把严旭扔到了字迹怀里的纸包收拾起来,九猴儿却是朝着严旭呲牙一乐:“二叔您只管放心,我相师哥老早就把这祛虱子的药给备下了。眼下正搁在伙房让我纳兰师嫂给熬着呢!”
嘴里插科打诨地胡说八道,可九猴儿脚底下倒是一点儿都不慢,飞快地溜出了议事屋子,捎带手的还翻手关上了议事屋子的房门。
含笑从窗户口瞧着九猴儿直奔了伙房,相有豹这才朝着严旭又一拱手:“严爷,这可又得劳动您大驾听风掌舵了!”
拱手回礼,严旭伸手取过了相有豹手中拿着的那些纸条,一张张展开来放到了议事屋子里的桌子上头。弯着腰逐字逐句地品读着那些写的东歪西倒的小字,老半天方才直起了腰身。朝着站在桌子旁一脸关注神色的相有豹摇了摇头:“相爷,这回.......咱们可真是碰上了硬茬儿了!闹不好,咱们压根都见不着南沐恩的面儿,更甭提要想辙从南沐恩口中问出南家八库的底细!”
很有些惊讶地看着面色凝重的严旭,相有豹低声追问道:“严爷,难不成这磨眼儿胡同还真就是龙潭虎穴不成?”
抓过桌子上的茶壶倒了碗茶水。严旭伸着手指头蘸着茶水在桌子上来回画了几下,粗粗勾勒出了磨眼儿胡同周遭的地形:“相爷您瞧,这磨眼儿胡同周遭的街巷像是个什么?”
歪着脑袋看着严旭在桌子上勾勒出来的地形图,相有豹紧皱着眉头端详半晌,方才像是拿捏不准似的低声应道:“我瞅着......这倒是像一张磨盘上头的磨道儿?”
微微一点头。严旭伸手朝着桌子上用茶水画出来的地形图中央一指:“磨眼儿胡同就在这些磨道当间,人走在胡同里估摸着还不觉得,可要是登高一瞧,这磨眼儿胡同就是个圆圈的模样,进出都是一个口儿。照着九猴儿领着那些个孩子们记下来的情形,就在这磨眼儿胡同进出的口儿左右,有两幢二层小楼。都不用多琢磨,只要这两幢二层小楼上头守着俩拿着硬火家什的好手,二三十号人都甭想太平进出!”
绕着桌子转了半圈,相有豹指着地形图上几条跟磨眼儿胡同只隔着一座院子的胡同说道:“打从这几条胡同穿房朝着磨眼儿胡同里灌呢?”
伸手捻起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严旭摇头应道:“估摸着也不成!隔开了这几条胡同的院子都不大,进出的人物也都是些瞧着身上就带着功架的人物,就连九猴儿领着的那些孩子们都能瞧得出来,估摸着那些院子里扎着的主儿,也就都是磨眼儿胡同中一事儿的人物!”
伸手轻轻摸着自己下巴颏上头长出来的胡茬,相有豹再绕着桌子转悠了两圈,这才抬头朝同样紧锁着眉头的严旭问道:“硬灌、偷摸的法子都不成,那.......混进去?”
将桌子上几张纸条都拿在了自己手中,严旭叹息着应道:“怕是也难!早听说四九城里除了巡警局的监牢,还有另外几处民国政府里上不得台面的黑狱,专门关押那些个要紧人犯。甭瞅着明面上那些黑狱稀松寻常、压根不招人耳目,可暗地里却是戒备森严。听瑛荷姑娘说,就她们那**的堂口里。就有一回想要想辙救出来关在一座黑狱中的弟兄,可离着那座黑狱还有几条街就露了马脚。不得已之下,二三十号带着硬火家什的兄弟玩了命的朝那座黑狱里头灌,到了也没能把人给救出来,反倒又折损了七八个好手.......这要照着我说,想混进这么个地界。当真为难!”
眉毛都拧成了两个疙瘩,相有豹很有些不信邪地咬牙叫道:“这天底下还真就有这铁桶般无缝可钻的地界不成?那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孙大圣不也找着了个能透气的窟窿么?”
捻弄着手中那些记着磨眼儿胡同周遭情形的纸条,严旭无奈地低声应道:“凡事都怕琢磨,尤其是怕行家扎堆儿琢磨!能选上磨眼儿胡同这样的地形,还能布置上这么严实的防范手段,显见得这黑狱里头就得有军伍行里的好手支应,说不好还得捎带上那些个懂江湖道路数的人物从中参谋。想要在这些个行家扎堆儿琢磨出来的黑狱中成事.......相爷,我这儿说句丧气话——可别一个弄不好。南家八库的事由没弄明白,倒是再陷进去几个人?”
话音刚落,议事屋子的房门却是被人轻轻敲响。伴随着清脆的敲门声,纳兰的声音也在议事屋子门外响了起来:“严爷,晌饭这就做得了。今儿中午吃的擀面条,怕搁时辰长了不好入口,我这儿请您个示下,是把晌饭给您送议事屋子里来。还是您上伙房跟堂口里师傅们一块儿吃?”
朝着眉头紧锁的相有豹一乐,严旭几步跨到了议事屋子门后。轻轻拉开了虚掩着的房门,迎着站在门口的纳兰和声笑道:“可是当不得纳兰姑娘这么奉承着我,我这就上伙房吃去......”
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看依旧在皱着眉头沉思的相有豹,严旭也不再与相有豹招呼,倒背着双手自顾自地朝着二进院子里的伙房走去。
侧身候着严旭慢慢走远,纳兰这才抬头看了看呆愣愣站在桌子旁的相有豹。抬腿走进了议事屋子里,很有些嗔怪地朝着相有豹低叫道:“这晌饭都做得了,还得请您上座、把饭送到您嘴边不是?大早上起来就瞅着你里外来回的忙活,就喝了两口稀粥,这会儿还不饿?!”
像是压根都没听见纳兰再跟自己说话。相有豹嘬着牙花子又绕着桌子转了一圈,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我就还真不信了......这就算是个铁核桃,那也得生出来个缝不是.......”
轻轻一跺脚,纳兰忍不住走到了桌子旁边,贴着相有豹的耳朵、提高了嗓门叫道:“哪儿就有这么紧要为难的事儿,值当你连饭都不吃的一个劲儿琢磨?!要觉着我做的饭不合您胃口,我这就上外头饭馆给您叫一桌满汉全席伺候着您?”
眼角猛地一挑,相有豹直眉瞪眼地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佯装愠怒的纳兰:“妹子,你方才说啥?满汉全席?”
瞪圆了眼睛看着相有豹,纳兰倒是真有些生气地朝着相有豹叫道:“你还真想着让人替你上外边叫一桌满汉全席?!”
手忙脚乱地从一叠纸条里找出来一张只写了十几个字的纸条,相有豹飞快地把那纸条上的字迹看过两遍,猛一伸手抓住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纳兰一双胳膊:“妹子,你可叫我说什么好.....这回,可是啥都有了!”
被相有豹骤然伸手抓住了胳膊,纳兰顿时挣扎着涨红了面孔,很有些羞恼地低叫起来:“你这是闹什么幺蛾子......撒手......快撒手.......”
刚巧在这节骨眼上,手里头捧着一大碗炸酱面的九猴儿溜溜达达地走到了议事屋子门口,也都不看议事屋子里的相有豹与纳兰,自顾自地扯着嗓门叫道:“师哥,晌饭可是做得了......您抓着我师嫂.......您二位这是练的什么功夫桩架.........”
一张脸红得如同香山枫叶,纳兰猛地一扭头,恶狠狠地朝着九猴儿喝道:“闭嘴!”(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偷天换日 (上)
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食盒,一味楼里头跑堂的伙计朱宝儿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朝着磨眼儿胡同方向走去。
说起来这四九城中的八大居、八大春那样的勤行老字号,除了厨子各自都有自己拿手看家的招牌菜之外,跑堂的伙计也得是四九城中一绝。
见面交际应酬罢了,一桌客人朝着雅间里头一坐,都不用等着头回来的生客张嘴多问,这边跑堂的伙计已然从客人衣冠穿着、谈吐做派上拿捏住了这来的客人是南来、是北往,是喜甜、是爱酸,腰子里银子衬着多少、场面上开销应有高低,张嘴就把那铺面上出挑拔份儿的菜名报过一遍。
当真是经过、见过、练过的跑堂伙计,开口报菜名都还有个讲究,冷盘、热荤、招牌菜不能乱了次序,字眼上头还得合辙押韵,听着就跟说出来一段快板也似。有人说天桥上说相声的有一段活儿叫《报菜名》,打根儿上头起就是四九城里跑堂的先练出来的嘴上功夫!
再有那熟客上门,依旧是交际应酬过后,懂规矩的跑堂伙计压根都不多话,只等着那吃惯了嘴的熟客一开口说出来四冷、四热、八盘十六碗,多葱、少蒜、慢熬急火烹,扭头便直奔了厨下老早候着的大师傅跟前,磕巴都不带打一个地便把方才那吃家点过的菜名再报一回,讲究的就是个过耳不忘、方寸不乱的本事。
有那把手艺练得精到的跑堂伙计,就凭着这报菜名、记菜名的本事,雅间桌子上还一个菜没上,一块大洋的小账已然扔进了楼梯口隔着的竹筒子里,正经就是勤行里头那句老话说得通透——一个好跑堂能顶半拉厨子!
可话还得再说回来,正所谓两人一世界、三人成江湖。世上怨恨千百种,同行正经是冤家!
都搁在一家买卖里头厮混,肚量宽的人吃的是手艺饭、赚的是本事钱,几年光景下来结交的都是踏实朋友,走哪儿都断不了有人老远的就先招呼着迎了过来,着实算得上是走场面的人物。
还有些脾气窄的人物。能耐本事倒不见得出挑拔份儿,倒是专门的恨人有、笑人无,多吃上半口荤油能乐三天,少得着一个大子儿得气半年。见人扎堆儿说个悄悄话,回家能躺炕上琢磨一宿,就怕那没叫自己听见的悄悄话在议论着自己的短处。等得第二天再见着那些扎堆儿说悄悄话的人物,心里头已然将人家当成了杀父仇人,恨不能食肉寝皮方解心头之恨!
就像是这一味楼里头跑堂的伙计朱宝儿,好歹也算是在勤行里头熬炼了小十年。跑堂上头的手艺也还算是练得能入眼,嘴头上也能揽住几位老吃家、熟主顾,登时便觉着自己得是这一味楼里头号的人物,连掌柜的那也都得高看了自己三分!
都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尤其像是朱宝儿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更是得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眼见着一味楼中上下人等对自己奉承客气,倒是压根没念着这是旁人赏脸,反倒是觉着自己这是应当应分。平日里呵斥伙计、挤兑厨工从来是家常便饭。歇工了也都不乐意上桌子上头跟着跑堂伙计一块吃饭,非得叫厨子给自己单炒俩顺口得意的小菜。拿捏的就是那副二掌柜似的讲究派头。
估摸着也就是叫朱宝儿这自己惯着自己的做派给折腾恶心了,厨房里头的大师傅也都彼此商量着不惯朱宝儿这穷显摆的毛病。等得朱宝儿歇工了再遛达到厨房里头吆喝着让大师傅给炒俩小菜、烫壶酒,厨房里大师傅也就一边拿着围裙擦手、一边不冷不热地朝着朱宝儿撂下一句话:“朱爷,今儿生意不错,厨房里头可是啥菜都没剩下!要不然.......咱们给您单拍一盘儿蒜头、再给您调一碗大酱?好歹这也是单给您备的菜不是?”
眼见着厨房里头大师傅不买自己那点小账,原本就是自己没道理的这点事儿。自然也不敢闹腾到掌柜的面前,朱宝儿倒是当真把这口气给憋在了心里头。
还得说各行里头都有各行的学问、门道,也有些个上不得台面、说不出口的损招。就像是朱宝儿干的这跑堂的活儿,但凡是存着心思要拿捏厨子,那也只消攒上几桌客人点的菜名一股脑报给厨子。捎带着再把那合辙押韵的字眼给抠了去、原本点菜的顺序再弄个颠三倒四,一般二般的厨子当时就能叫这乱七八糟的菜名闹得不知道该怎么动炒勺。万一要再炒漏了一两样菜、让上门的主顾久等,那买卖铺面上的掌柜立马就能急三火四冲进厨房,轻了多少撂几句闲话,重了那可就得请那手艺本事不到家的厨子卷铺盖走人!
心里头憋着坏主意,朱宝儿自然也就用上了这跑堂挤兑厨工的法子。一连好几天下来,全都是等得攒了好几桌客人点的菜名,这才插科打诨、颠三倒四地把那些个菜名报给了厨房里的大师傅,就盼着厨房里头大师傅一个拿捏不住了出个洋相,这也就能借着主顾的面子坏了大师傅的饭碗!
可这一味楼厨房里的大师傅还真就是个经过、见过的好手,叫朱宝儿拿着这损招折腾了好几天,一点纰漏都没出还不算,捎带手的倒是用上了个厨子折腾跑堂的法子——借着有主顾点了一道锅巴肉片,先就把盘子在灶火边煨得滚烫,这才盛了菜肴放进托盘里边。等得朱宝儿捧着托盘给主顾上菜时,生生就叫那滚烫的盘子灼得双手一松,一盘滚热的锅巴肉片一点都没糟践,全都扣到了那位主顾的脸上!
挨了十七八个大嘴巴,再饶上四五六个窝心脚,还得亏了一味楼中掌柜的好说歹说、打躬作揖,那叫一盘锅巴肉片洗了把脸的主顾总算是绕过了已然叫打得爬不起来的朱宝儿。可也就从这事儿之后,原本能在一味楼里拧着嗓门拿捏腔调的朱宝儿就算是倒了秧子,雅间的客人自然再轮不上朱宝儿招呼伺候。只把个十冬腊月的天儿提着食盒送饭跑街的苦活儿搁在了朱宝儿的肩头。
人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可这话倒是一点都没落到朱宝儿身上。旁的伙计提着食盒送饭跑街,虽说是苦累一点,可但凡是多花点心思奉承伺候着,腰子里总能得着几个赏钱。可朱宝儿提着食盒朝着磨眼儿胡同送了好几天的饭菜。先都甭提得着小账赏钱,哪怕是晚了片刻功夫、盘子里菜汤洒出来个一星半点,那都得叫那些个凶神恶煞的主顾恶狠狠骂上半晌!
扭脸避开一阵直冲着鼻梁骨打过来的寒风,朱宝儿很有些自怨自怜地叹了口气,嘴里头荒腔走板地哼哼起了一段《坐宫》里头的西皮慢板:“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都还没等朱宝儿把一段西皮慢板哼个过瘾,打从街边的一条小胡同口里边。猛地撞出来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犹如一头发狂的公牛般将朱宝儿冲撞得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而在那壮汉的身后,两个脑袋上戴着旧毡帽遮脸、身形打扮也都差不多的壮年汉子一迭声地尖叫着追了出来:“拦着他嘿......赖赌账、砸明火啦.......”
“可留神啊.......他可带着家什呐........”
叫那门神般魁梧的汉子撞了个人仰马翻,手里头提着的食盒也都摔出去老远,朱宝儿顿时扯开嗓子惨声吆喝起来:“嘿哟.......今儿这是撞了哪路丧门神了.......可是撞死我了........”
眼瞅着那门神般魁梧的汉子飞快地跑远,那俩脑袋上扣着毡帽的壮年汉子脚底下也缓了下来,彼此间不断篇儿地相互埋怨着:“你倒是快着一步啊?这好容易攒个赌局、做一笔买卖,多少挣几个过年的银子。眼睁睁就叫人打桌面上给抢了,你倒是能管点用不?”
“这就能怪了我不是?平日里就听着你说杀七个、宰八个。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今儿怎么就没见着你这些个本事、倒是光见着你犯怂?!”
“这能赖我?没瞅见他手里头有刀?攮着了破皮见血的那可是我!再说了,我那手里不还攥着骰子、宝盅.......”
跌坐在街面上,朱宝儿眼瞅着手里头俩食盒都摔得变了形状,菜汤也都顺着摔裂开的食盒缝隙朝着外边流淌,眼珠子猛地转悠了几下之后。一个轱辘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死死地攥住了那俩正彼此埋怨的壮年汉子:“你们可甭想溜肩儿!我可是瞧得真真儿的,你们俩跟那大个儿就是一伙的!弄砸了我这吃饭的家什,你们可甭想着就这么走人!”
愕然看着拽住了自己的朱宝儿,那俩脑袋上扣着毡帽的壮年汉子瞠目结舌地对望了片刻。这才异口同声地叫嚷起来:“嘿......你这人是叫撞出了失心疯了不是?这可挨着我们俩什么事儿了?”
死死攥着那俩壮年汉子的衣襟,朱宝儿跳着脚叫嚷不迭:“我可都听见了!你们俩这是攒赌局讹钱,叫人瞧出来猫腻才炸了场面,撞翻了我这吃饭的家什!甭跟我说旁的,赔钱!嘴里敢说个‘不’字,我可拉着你们俩见巡警去!”
似乎是还怕朱宝儿当真拽着自己去见巡警,那俩壮年汉子的嗓门顿时低了下来:“别啊......我说这位爷,都是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咱们有话好说不成么?”
“甭跟我扯那场面规矩上头的片儿汤话!就俩字——赔钱!赔不赔.......不赔我可喊了啊!来人呐,这儿有人攒局诈赌了啊.......”
“别喊!别喊!赔您,赔您还不成么......您借一步,咱们旁边胡同里细说.......”
乱糟糟的叫嚷声中,朱宝儿很有些得意地看着那俩壮年汉子叫自己挤兑得只能认怂服软,却压根都没留神街对面的另一条胡同口走出来两个提着俩食盒的饭馆伙计,飞快地朝着磨眼儿胡同方向走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偷天换日 (下)
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食盒,脸上涂着姜黄水、嘴唇上头贴着薄薄一层假胡子,瞧着足有四十来岁模样的相有豹弓背哈腰地跟在了同样打扮成饭馆跑堂、但却空着两只手的严旭身后,这才走近了磨眼儿胡同,斜倚着墙根堵在胡同口的两条彪形大汉顿时如同门神般地挡住了相有豹与严旭的去路。
很是自来熟的,穿着一身干净棉袍、脑袋上还扣着顶瓜皮小帽的严旭麻利地从怀里摸出一盒烟卷儿,手腕子上托着巧劲一抖一收,两根烟卷儿顿时轻轻落到了另一只摊开的巴掌里,显见得是积年伺候旁人才能练出来的手艺。
一边将烟卷朝着那两条冷着面孔拦路的彪形大汉递了过去,严旭一边拿捏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点头哈腰地朝着那两条冷着面孔的彪形大汉笑道:“二位爷辛苦!还是照着往日里的规矩验过了食盒?今儿可是送的砂锅黄焖羊肉,要热乎乎的吃口才地道!这大冷的天儿要是搁在这儿就揭开了砂锅,怕是吃口上头可就得打了折扣了.......”
也不接严旭递过来的烟卷儿,拦路的两条彪形大汉彼此对望一眼,却是横着膀子撞开了跟自己搭话的严旭,朝着手里提着食盒站在严旭后面的相有豹叫道:“你,过来!”
很有些怯怯地翻着一双拿柳叶水洗过的昏黄眼睛看着那两条冷着脸孔嚷嚷着叫自己过去的彪形大汉,再看看叫一膀子杠到了旁边的严旭,相有豹拿捏着一口唐山地界的口音,吭哧着朝那两名彪形大汉问道:“二位爷,您这是......”
抬了抬下巴颏,一名生了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闷声闷气地朝着相有豹低喝道:“你这食盒里的吃食。是要奔哪儿送?”
像是很有些拿捏不准主意似的,相有豹又是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赔着笑脸的严旭,这才朝那彪形大汉应道:“这位爷,我这食盒里头的吃食是要送去磨眼儿胡同生药铺子的!您二位........”
都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两条堵在了胡同口的彪形大汉猛地伸手攥住了相有豹的胳膊,另一只手把住了相有豹提着的食盒。连人带食盒地将相有豹生生提着拽进了胡同口,再将相有豹推搡得死死靠在了墙面上!
蛮横地抢过了相有豹手中提着的食盒搁在了一旁,那两条彪形大汉一人伸出一只脚重重踩在了相有豹的鞋面上,腾出来的一只手也在相有豹身上周遭利索地摸索了过了两遍,那名生了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方才狞声朝着已然吓得目瞪口呆的相有豹低喝道:“瞧不出来,您还是一练家子?!说吧——哪路的人物?是来趟道儿还是来瞧风色?!”
很是张惶地看着那俩目露凶光的彪形大汉,相有豹眼睛里全都是惊恐的意味,颤抖着声音朝着那生了一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一迭声地应道:“啥......啥练家子?二位爷,我就是来给磨眼儿胡同送吃食的。您二位高高手。可是别为难我个下苦力吃饭的碎催......二爷,二爷您说句话......这算是咋回事啊?”
理也不理一脸惶急凑过来的严旭,那生了一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翻手推开了想要凑过来说话的严旭,再使劲捏了捏相有豹的胳膊,方才狞声笑道:“下苦力吃饭的碎催?爷们,您倒是跟我说说,这哪家下苦力吃饭的碎催,身上能带着您这样一胳膊疙瘩膘?可甭跟我说您这是搁乡下扛活儿练出来的——四九城里武行师傅端着大簸箕筛十年铁砂子。估摸着也就能把胳膊练成您这样了?!”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相有豹脸上的惊慌神色丝毫未改。依旧是一迭声地朝着那生了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应道:“这位爷,您怎么知道我还练过几年庄稼把式?我老家是唐山丰润县豆各庄,庄子里老少爷们多少都能耍弄两下庄稼把式。可要真论起来能凭着一身功夫闯荡天下的,那也就只能有冯万和冯老师一位了!”
眼睛里精光一闪,那生了一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讶然叫道:“冯万和冯老师?你是顺势门的人?(注1)”
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相有豹急声叫道:“这位爷。我要真是顺势门的人,我还能求人请托着来这四九城里讨活路?这不是这些年年景不好、地里庄家种半斤、收八两,实在是没法活人.......”
拧着眉头,那生着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猛地打断了相有豹的话头:“你是哪家买卖的跑堂?”
“一味楼......”
“掌柜的叫啥?东家是谁?”
“掌柜的叫赵琳,东家.......这位爷。我这是刚出来找了个能糊口的差使,哪儿就能四处扫听人家东家的底细?”
“平日里来的可不是你?”
“这不是朱宝儿朱爷扭了腰,这才非得叫我来。我都说我不大认识道儿,可二爷说他带着我走一遭就能认识了......”
“一味楼里头招牌菜是啥玩意?”
“这我可真不知道!这位爷,我就是一跑堂的碎催,这刚到了一味楼里头,地皮子可都还没踩平整,我哪儿就能明白这些个事儿了......”
也不搭理相有豹那缠杂不清的絮叨,那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送来了抓在相有豹胳膊上的巴掌,转头一把抽开了食盒上头的小抽屉,一层层把食盒内的菜肴看了个仔细之后,方才重又朝着身边的同伴说道:“叫他们进去吧!”
像是没能料到那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会这么爽快地放过了相有豹,另一名彪形大汉禁不住讶然低叫道:“这就放进去?都还没盘明白路数呢?”
朝着同伴使了个眼色,生着一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伸手在那食盒上轻轻一拍,朝着依旧被自己同伴按在墙边的相有豹扬声叫道:“麻溜儿把吃食送进去吧!”
堆着一脸谄媚的笑容,严旭忙不迭地凑了过来,嘴里不断篇地数落着像是被吓得有些找不着北的相有豹:“瞧你那点儿出息!这就是二位爷跟你闹着玩。倒是好悬把你苦胆给吓破了!还傻愣着干嘛?麻溜儿提着家什走着!待会儿这菜要是凉了、惹了主顾不乐意,那你这份差使还没伺候热乎就得砸了!”
慌乱地答应着严旭的叱喝,相有豹才刚提起那两个沉重的食盒,那名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壮汉却是猛地一旋身,手里头变戏法似的多出来了一把锋利的小攮子,分毫不差地顶在了严旭的咽喉上!
惊叫一声。严旭顿时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僵直了身子,丝毫不敢动弹地立在了原地,口中一迭声地叫嚷起来:“这位爷,您这是.......您把您这家伙挪开点儿.......我这胆儿小,您别吓唬我.......”
一手攥着小攮子顶住了严旭的咽喉,另一只手也在严旭身上熟练地摸索着,那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狞声低喝道:“街面上拣来个生瓜蛋子障眼,自己倒是想着能滑过去不是?一味楼里头,啥时候能多出来个跑堂的二爷了?!”
僵硬着脖颈。严旭扎煞着的两只胳膊也纹丝不敢动弹,一双眼珠子里也全都是惊惧的神色,扯着嗓子叫起了撞天屈:“这位爷,我哪儿就是什么一味楼里的二爷了?这也就是这刚打乡下来的土老冒儿打从旁人那儿听来的客气话话把儿,搁在一味楼里见了谁都叫二爷!您要不信,您自个儿问问这土老冒儿就明白了!”
眼见着也没能从严旭身上找出来什么扎眼的玩意,那生着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很是疑惑地朝着严旭沉声喝道:“就算你是一味楼里头跑堂的,可这勤行规矩啥时候都改了?刚进了勤行门槛的生瓜蛋子。不在厨下洗菜三年就领出来跑街送菜?他倒是也得懂规矩?”
依旧是丝毫也不敢动弹,严旭嘴头子上倒是利索非常。一点磕巴都不带打的应声答道:“这不就因为这土老冒儿是唐山丰润县豆各庄人么?这位爷,您横是知道我们一味楼东家原本就是丰润县城人,在豆各庄也有这么几家穷亲戚,论辈分还得管这土老冒儿叫一声三叔!叫这亲戚面子、辈分高低给拘着,这才能叫这生瓜蛋子刚进勤行门槛就当了跑堂!要不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呢?哪像是我当年入了勤行门槛,生生就在厨下烧火三年。想抬头看一眼掌勺的大师傅炒菜,脑门上就得挨大勺敲打.......”
“一味楼的东家叫啥?”
“一味楼里两位东家,大东家柳山亭,占了一味楼里头七成的股,二东家就是四九城里一位爷。我可是真真儿不知道这位爷姓甚名谁,就知道每个月账面上要走三成利给这位东家.......”
“那你们一味楼中招牌菜是什么?”
“这不就食盒里头您刚才验过的——砂锅黄焖羊肉!”
“就你们送过来这点饭食,是几天一结账?”
“这位爷,您这是考我不是?给您这儿送过来的饭食老早可都结过账了。这要轮着日子口儿.......打明儿起再要给您这儿送饭菜,那可还得您几位辛苦着走一趟一味楼——您几位爷在我们一味楼柜上存着的钱可不太够了.......”
盯着严旭的眼睛,那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慢慢松开了顶在严旭喉咙口上的小攮子:“你横是觉着四九城里就你们一味楼一家饭馆不是?麻溜儿把饭菜给送进去,打从明儿起,爷们该换个地方吃了!”(未完待续。。)
ps: 注释1:(顺势门,也称顺式门。拳术始于清朝末年,由河北镖师冯万和先生(河北唐山丰润县豆各庄人)属创建,唐山拳师王荣昌嫡传,是流传于河北、江苏的一种拳术。
抗战期间,顺势门中好手大多加入抗战队伍诛杀日寇,建功无数。但在抗日战争结束之后,却又全都选择解甲归田,潜心钻研武学之道。后因唐山大地震,顺势门中好手几乎折损殆尽。幸有顺势门胡春秀、胡春光两位大师习得顺势门中武学精髓,将顺势门武学传承于世。胡春光大师,现为徐州市武当拳法研究中心副主任、定居成都。)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两害相权 (上)
前后隔着两三步远近,严旭与相有豹脚下走得飞快,不过一碗茶的功夫之后,那间只开了半扇门脸的草药铺子已然遥遥在望。
耷拉着脑袋,相有豹压着嗓门朝走在自己前面的严旭低声道:“严爷,这黑狱还真是看得够严实的!得亏是有您这么个四九城里万事通拿捏着分寸,要不然......什么我们也混不进来!我严爷,您怎么就想着要让我借顺势门的名头来趟道儿了?”
头也不回地朝前挪着步子,严旭也是同样压着嗓门低声应道:“方才守在胡同口的那俩人,来之前我仔细瞧过,看行走坐卧就该是在四九城吃过武行饭的人物。顺势门在四九城里名头够大,可当真得了嫡传功夫的倒是真没几个,少数几个得了嫡传功夫的人物也都是深居简出,寻常武行里头的人物一来是闹不清楚顺势门中底细,二来.......怎么也得给顺势门几分面子不是?”
“这俩人是武行里头出身?可方才那踩着我脚尖搜身的做派,我怎么瞅着像是六扇门里头的人物惯用的法子?”
“您这那踩人脚尖搜身的路数,在六扇门里头叫‘踢杞(注1)钉’,武行里头叫‘定海针’,名儿虽不同,可路数倒是一样,全都是叫人脚底下不能挪动地方、防人逃走、下黑用的招数!我相爷,话可就到了那黑狱门口了,您可千万拿捏住了?”
微微咳嗽一声,相有豹轻轻咬破了个含在嘴里的、只有梧桐子大小的蜜丸,拿唾沫咽下了蜜丸里头带着几分苦涩的药粉:“药吃下了!严爷,咱们这回可真就是一锤子买卖,怎么着也得成了!”
略一点头,严旭朝前紧走了几步。迎着从草药铺子里走出来的一名jīng悍汉子连连拱不迭:“这位爷,今儿可算是没误了您这饭口儿的时辰。还是照着老规矩,给您搁门口?”
疑惑地看了看很是面生的严旭与相有豹,那打扮成了草药铺子伙计的jīng悍汉子略一迟疑。方才微微点了点头:“就搁在门口吧,一会儿把昨儿留下的家什给拿回。”
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严旭回头朝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相有豹扬声叫道:“还傻戳着干嘛呀?麻溜儿的把家什搁下了走人!往后跑街给主顾送吃食,底下利落、脚底下麻利。最紧要的就是甭想着借跑街的由头偷懒儿.......”
很有些木纳地答应着,相有豹才刚把里头的食盒搁到草药铺子门口,却是猛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嘴里头一迭声地叫嚷着:“哎呀.......可是了不得了.......疼啊.......”
都没等那赌在草药铺子门口的jīng悍汉子话。严旭已然抢先朝着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的相有豹叫嚷起来:“嘿......倒是有丁点儿的眼力见儿没有了?当着主顾的面儿,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规矩都不明白不是?麻溜儿给我起来.......”
满脸都是痛苦的模样,相有豹艰难地仰脸朝着伸拖拽自己的严旭呻吟着叫道:“二爷。这可真不是我不懂规矩.......方才在胡同口叫那两位爷拦下的时候。肚子上可是挨了那二位爷好几拳.......这会儿可是真疼上了......”
不管不顾地拖拽着相有豹的胳膊,严旭毫不客气地嚷嚷着应道:“嘿......不就是那二位爷跟你闹着玩似的拍打几下,你这还当真拿捏起来了不是?皇上的身子力巴的命,该你扛着你还得扛着,甭跟这儿吓搅合!麻溜儿给我起来.......”
无力地摇晃着脑袋,相有豹一张脸在片刻间变得苍白如纸,连嘴唇上头都泛起了一股青灰的颜sè。蹲在地上的身子叫严旭拽了几下之后。竟然像是麻袋般地重重摔在了地上,生生在严旭与那jīng悍汉子眼前晕了过。
像是全然没料到相有豹会晕倒在草药铺子门前,那迎出门来的jīng悍汉子顿时朝后退了半步,一只巴掌也飞快地朝着腰后伸了过。而在晕倒在地的相有豹身前,方才还拖拽着相有豹的严旭已然扯着嗓门叫嚷起来:“嘿哟.......这可真是邪了门了!左不过就是叫人推搡拍打几下,怎么还真就成了这副模样了?这可怎么好啊这个?出门还好好的,这一转眼的功夫,眼瞅着这就只剩下半口气了......我可怎么回跟掌柜的交代呀?!”
叫嚷声中,严旭像是猛地想起来自己面前就是个草药铺子一般,顿时便朝着那满脸戒备神sè的jīng悍汉子嚷嚷起来:“我这位爷,您这儿横是有坐堂大夫不是?求您让大夫给瞧一眼成么?”
一双眼睛在严旭与相有豹身上来回扫视着,那堵在了草药铺子门口的jīng悍汉子飞快地摇了摇头:“眼下大夫不在,你们赶紧走,别跟这儿瞎闹腾!”
眨巴着一双眼睛,严旭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堵在了草药铺子面前的jīng悍汉子,嘴里头叫嚷的声音又大了三分:“您这话可就得不在理儿上了!且都不论咱们一味楼好歹给您这买卖上头送了这些天的吃食,怎么也有个见面熟的交情,那就是街面上不认识的病人抬到您铺面上来了,好歹您也得让大夫给帮忙瞧瞧不是?我知道您这铺面规矩大、场面上吃得开,绕着磨眼儿胡同周遭几条街都有您这铺面雇着的帮闲把着门,可您这铺面规矩、场面再大,那还能大得过同仁堂.......”
嘴里头胡乱嚷嚷着,严旭脚底下也是不着痕迹地渐渐趋近了那赌在草药铺子门口的jīng悍汉子,话时候的唾沫星子都快要溅到了那jīng悍汉子的脸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那jīng悍汉子抬便朝着欺近了自己身子的严旭一推,嘴里也是厉声喝道:“想干什么?麻溜儿给我滚!甭找不自在!”
像是毫无防备一般,严旭顿时被那jīng悍汉子推得摔了个屁股墩儿、跌坐在地上扯开嗓门叫喊起来:“嘿哟......这可了不得喽.......可着四九城里扫听扫听,哪家买卖能朝着上门主顾是这么张嘴就骂、抬就打的呀?我可告诉你,我这伙计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跟你们这字号脱不了干系!你有本事你别跑,我这就回叫人来跟你这道理.......”
叫喊声中,严旭很有些拖泥带水地从地上趴了起来,也不顾双目紧闭、晕倒在草药铺子门口的相有豹。撒腿便朝着来时的道路走。
差不离就在严旭挪动脚步的瞬间,从草药铺子的门脸里头,猛地传来了个很有些yīn沉意味的声音:“这是在混闹什么呢?”
扭头看着草药铺子里的坐堂大夫走到了店堂中,堵在了门口的那jīng悍汉子顿时转身走到了坐堂大夫的身边。凑在那坐堂大夫的耳边嘀咕起来。
同样瞧见了草药铺子里的坐堂大夫,原本还打算要走的严旭也停下了脚步,直着脖子朝那yīn沉着面孔的坐堂大夫叫喊起来:“我大夫,您倒是这铺面里头管事的人物不是?就您这伙计。不让您给我这伙计瞧病不,这还伸打人.......”
耳中听着那jīng悍汉子低声耳语、眼睛看着严旭站在铺面门口胡乱叫嚷,而瘫倒在铺面门口的相有豹也着实不像是作伪的模样。草药铺子的坐堂大夫略一踌躇。扭头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那jīng悍汉子低声道:“让他们进来!”
微微一怔,一只始终都伸在自己后腰左近的jīng悍汉子顿时低叫起来:“让他们进来?铺面里头的药材和家什差不离可都运走了,咱们什么都没有,拿什么给这人瞧病......”
冷哼一声,yīn沉着面孔的坐堂大夫朝着那满脸不解神sè的jīng悍汉子低声喝道:“谁是真要给他瞧病了?这俩人瞧着就面生,这还无巧不巧的倒了一个在咱们铺面门口,怎么瞧都不是个正经路数!你带他们到后边。我先叫后头俩人准备着!左右今儿天黑之前咱们就得撤了,倒也不怕这地方叫人知道!”
“后边可就只有俩兄弟了,够使唤这活儿么?”
“破了大天,这俩也就是来趟道望风的角sè,上头能有多大本事?!”
眼中凶光一闪,那jīng悍汉子顿时心领神会地扬声朝着严旭叫道:“把你那伙计搭进来吧,大夫答应给他瞧病了!”
听着那jīng悍汉子的招呼声,正自叫嚷得起劲严旭顿时一个愣怔,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jīng悍汉子道:“你这是.......当真给我这伙计瞧病?可别哄我.......”
拿捏着一脸不耐烦的模样,那jīng悍汉子看着瘫软在铺面门口的相有豹,很有些嫌恶地朝着严旭应道:“你倒是瞧还不是不瞧?想要瞧病,麻溜儿把你这伙计搭后边!”
忙不迭地答应一声,严旭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了相有豹的身边,一把攥着相有豹的胳膊,想要把相有豹拖拽起来。可在接连使了好几把气力之后,严旭却也只能无奈地看向了那站在铺面里头的jīng悍汉子:“这位爷,这还得靠您搭把。我这伙计也都不知道是吃了啥玩意养出来的身坯,这还死沉死沉的.......”
扭头看着坐堂大夫重又走回了铺面后头的门帘内,站在店堂里头的jīng悍汉子无奈地一咬牙,大步走到了瘫软在地的相有豹身边,低声嘟囔着自语道:“这还真是.......你这伙计可算是积了大德了,还能叫爷伺候他上路.......”
“您什么?上路?!”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麻溜儿的搭着你这伙计跟我走!”
ps:注释1:(踢杞,流传于北方的江湖黑话中脚的意思。以人体器官为例:头为瓢把子,眼为招子或湖,为抓子,耳为顺风子,男xìng口为海子或江子、女xìng口为樱桃子,腿为金杠子,肚为南子,脚为踢杞,心为蚕子或定盘子)
〖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两害相权 (下)
软塌塌地坠在严旭与那jīng悍汉子的胳膊上,相有豹两只脚的脚尖都在地上拖拽着磕绊不休,全然就是人事不知的模样,可暗地里倒是把一身分量压了大半在那jīng悍汉子身上。
叫相有豹那刻意压上的分量拽得只能歪着膀子走道,脚底下也压根踩不上个踏实着力的地方,那jīng悍汉子狠狠咬着牙架着相有豹走进了草药铺子店堂后垂着的门帘,一声不吭地朝着店堂后的夹壁墙胡同走去。
同样架着相有豹,严旭手上倒是压根没使上太大力气。一双眼睛流星般转悠着打量周遭情形,一双脚踩在地上倒是拿捏上了步步生根的功架,嘴里头却是胡缠不清地朝那jīng悍汉子絮叨不休:“我说这位爷,您这是要领着我们哪儿去呀?怎么您这药号铺面后头也不见个医病、煎药的地方,倒是还有这么个夹壁墙胡同?”
打从鼻子眼里冷哼一声,那被相有豹的身子拖拽得很是费了些气力的jīng悍汉子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宅门、再朝着早已经侯在那窄门旁的坐馆大夫使了个眼sè,这才爱搭不理地朝着严旭应道:“铺面里头地方窄小,有几个病人来就腾挪不开,这才在后头另外辟了个院儿.......”
瞧着那侯在了窄门旁的坐馆大夫让开了门口的空挡、脚底下站了个小弓步的架势,一双垂着的胳膊也略略朝后抻着力气,严旭顿时将扶在相有豹胳膊上的巴掌微微一捏,嘴里头依旧是胡乱絮叨着似的说道:“还有这么个做买卖的讲究?这倒还真是‘奉客进门’、‘扫阶相迎’的架势.......”
叫严旭在胳膊上一捏,在听着严旭略略加重了几分语气说出来的两个词,耷拉着脑袋的相有豹顿时心灵神会!
搁在北方地面上,有一路开在荒僻道路上的黑店惯用的谋财害命手段中,就有这‘奉客进门’、‘扫阶相迎’的路数。
但凡是见着了不知黑店底细前来打尖住店的单身行脚客商,黑店中早选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一左一右地挟住了单身行脚客商的胳膊边扶边拽,嘴里不断篇地说着客气话,脚底下倒是飞快地把那单身行脚客商迎到了黑店门前。
也都不等那单身的行脚客商看明白那黑店店堂里头的底细,两个老早就拿捏住了单身行脚客商胳膊的伙计发一声喊,两人同时拽着那单身行脚客商的胳膊朝前一送一推,登时便把那单身行脚客商推得脚下一路趔趄地朝黑店门口扑了过去。
身子叫人一推、脚底下再叫那黑店刻意加高了的门槛一绊,都还没等那单身行脚客商脚底下寻着着落,早早侯在门后的黑店店主已然挥舞着称手的哨棒、门栓,劈头盖脑地砸在了那跌扑进门的单身行脚客商后脑上。
猝不及防之下,后脑勺上再挨了这么重重一击,任那单身行脚客商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也得乖乖叫打得趴在了地上。即便是脑中还能有得一丝清明,可身上却是再也使不出丝毫的气力,只能眼睁睁叫那黑店中人绳捆索绑之后洗劫了身上财物,咽喉上免不得还得再吃一刀!
耷拉着脑袋,相有豹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盯着架住自己胳膊的jīng悍汉子越挪越快的脚步,暗暗地将被严旭架着的胳膊抻上了气力。
感觉着相有豹胳膊上的疙瘩膘猛地绷紧,严旭顿时放宽了心思,口中一迭声地叫嚷起来:“嘿哟......我说这位爷,您脚底下慢着点儿成么?我这都快叫您给拽着跑了嘿.......”
口中冷笑一声,那架着相有豹的jīng悍汉子也不搭理严旭的叫嚷,脚底下愈发加快了几分,等得将相有豹架到了那扇窄门前时,早已经侯在那窄门旁的坐馆大夫猛地伸手抓住了严旭的胳膊,口中沉声闷喝道:“进去!”
几乎是在那闷喝声出口的瞬间,原本还软塌着身子的相有豹脚底下猛地一个坐马桩的功架扎了出来,借着那jīng悍汉子拽着自己胳膊朝前使劲的势头,胳膊一缩、一抹、一推,一个犀牛望月地身架便将那脚底下原本就带着三分虚浮的jīng悍汉子推搡进了窄门里边。
而在相有豹的身边,被那坐馆大夫抓住了胳膊的严旭却是身子一软,拖拽着那正朝前使力的坐馆大夫一个趔趄,另一只手抓成了个凤眼拳的手势,用力砸在了那坐馆大夫的脚踝骨上,直打得那坐馆大夫痛叫一声,身子猛然一个前倾、脑袋也不由自主地冲着窄门的方向伸了过去。
带着一股恶风,从门后挥舞起来的两根黑黝黝的短棍狠狠地砸在了跌扑进窄门的jīng悍汉子与坐馆大夫后脑勺上。伴随着天灵盖被砸碎时的闷响,门后那俩下黑手、打闷棍的人物几乎是在同时惊叫起来:“这不是......”
“打错了!”
都没等门后那俩下黑手、打闷棍的人物缓过神来,原本就半伏在地上的严旭一个狮子滚绣球的功架,翻滚着撞进了窄门内。趁着团身翻滚的档口,严旭一双手在鞋跟后头一mō一抽,两把三寸长的柳叶儿飞刀已然握在了手中,闪电般地朝着门后那俩还在愣怔的人物扔了过去。
慌乱地挥舞着手中黑黝黝的短棍,门后下黑手、打闷棍的那俩人物虽说是仓促格挡,却也分毫不差地将严旭扔出来的两支飞刀扫到了一旁。可还没等那俩挡开了飞刀的人物拉起厮拼的架势,从窄门外猛然撞进来的相有豹已经挥动着拿捏成了凤眼拳架势的双拳,重重地打在了那俩人物的后颈上。
麻利地从地上站起了身子,严旭毫不客气地伸手叉在了那俩被相有豹打得身子直晃的人物脖颈上,一双布满了老茧的巴掌猛一使劲,那俩被相有豹打得七荤八素的人物顿时被捏碎了喉头软骨,像是被抽去了脊梁的毒蛇般瘫软在地。
弯腰捡起了两根掉落在地上的短棍,相有豹一边将其中一根短棍递给了严旭,一边压着嗓门低声朝严旭说道:“这帮人物还真是心狠手黑,这都是镔铁短棍,后脑勺上挨一下少说也得给打成傻子!”
接过了相有豹递过来了镔铁短棍,严旭一边顺手舞弄着短棍掂量轻重,一边朝着相有豹低声应道:“原本还想照着相爷您说的,借着饭菜里下的**收拾他们,能不伤人命就不伤人命,可人无杀虎心、虎有伤人意!这下子.......相爷,可也怪不得咱们下重手了!”
打量着算不上太大的院子里摆设的各式刑具,再瞧瞧几间大敞着房门的屋子里再无旁人,相有豹这才朝着院子里唯一一间锁着房门的屋子努了努嘴:“严爷,估mō着那位南爷就囚在这屋子里。咱们可还得麻利着点儿,要不然待会儿出去的时候误了时辰,那可又得是一场麻烦!”
微一点头,严旭一个箭步窜到了那从外边锁着的屋门前,拿着手中那根镔铁短棍朝着门上拴着的黄铜锁头轻轻一敲,顿时便将那黄铜锁头上的锁杠敲得扭曲起来。
侧身让开了房门,严旭伸着手中的镔铁短棍扫掉了摇摇晃晃挂在门上的锁头,再用镔铁短棍轻轻推开了房门,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味与刺鼻的药味顿时扑面而出。
只lù了半张脸瞧了瞧屋内的情形,严旭顿时倒抽了口冷气,朝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相有豹一摆手:“相爷,这场面......怕是咱们来晚了?”
从严旭身后绕到了门前,相有豹看着被绑在一张木chuáng上,脸上、手上没丝毫伤痕,可全身上下méng着一张渔网、渔网网格上还都涂着黑漆漆药膏的南沐恩,惊讶地低叫起来:“这是......这算是要把人怎么收拾?”
微微叹了口气,严旭拿手中短棍朝着被绑在木chuáng上的南沐恩一指:“搁在四九城里,最后一次当众叫这手艺伺候过的主儿叫康小八!”
虽说是生长于关外,可相有豹显然也听自己师傅说过四九城中许多往事。严旭话刚出口,相有豹登时低声叫道:“千刀万剐?”
重重一点头,严旭无奈地接口应道:“这黑狱中的人物能对南沐恩使上这样的手段,伤口上还都敷着止血的药膏,显见得是还没能从南沐恩口中掏出实话来。只不过.......都能经得住这千刀万剐的刑罚,怕是咱们也甭想着从这位南沐恩南爷嘴里掏出来一个字儿了!照着我说.......甭管这位南沐恩南爷以往做过多少缺德事儿,可能咬牙受了这千刀万剐的刑罚还不吐口的,怎么也算得上是条硬汉子!咱们......就送他一程!”
像是听到了严旭与相有豹交谈的声音,紧闭着双眼仰面躺在木chuáng上的南沐恩猛地睁开了眼睛,扭动着脖子看向了站在门口的相有豹与严旭。
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又或许是因为酷刑造成的剧痛让南沐恩的脑子也都迟钝了不少,瞪圆了眼睛朝相有豹与严旭看了好半天,南沐恩方才艰难地咧开干涩的嘴chún,嘶哑着嗓门大笑起来:“嘿嘿嘿嘿.......这下好,可是全齐活儿了!菊社、巡jǐng局,还有你们火正门......全齐活儿了!都想着南家八库里头的宝贝不是?南爷......南爷我打死也不说!这南家八库,南爷我这就带去yīn曹地府见了祖宗,怎么着可也落不到你们手里头......”
紧锁着眉头,相有豹看着笑得如同夜枭啼鸣般嘶哑yīn沉的南沐恩,拢起双臂朝着南沐恩打了个拱手:“南爷,旁人瞧着您南家八库的宝贝眼热,我火正门倒是真不稀罕!今儿来找南爷说话,也就是想求着南爷把我火正门中那张异兽图的残片拿回来。可瞧着南爷您如今这模样.......今儿您要是乐意把我火正门里那张异兽图残片赏还,我火正门rì后怎么也得给您在僻静地方立个牌位、供奉香火,替您求个来世安乐!您要是不乐意还........南爷,您要是想求个痛快,我这也就伸伸手。您要是还想着能扛下去,那我们也是拍手就走,绝不再为难您!”
惨笑个不停,南沐恩像是压根也都没听见相有豹说了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来回嘟囔着几句老话:“南家八库,南爷我带去yīn曹地府见了祖宗,怎么着可也落不到你们手里头......”
对视一眼,相有豹与严旭全都微微摇了摇头,转身朝着院落门口的那扇窄门走去。可才刚走出去几步,原本一直在念叨着那几句车轱辘话的南沐恩却猛地提高了嗓门尖叫起来:“站住!”
猛地一个旋身,相有豹闪电般地冲进了关押着南沐恩的那间屋子里,朝着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南沐恩说道:“南爷,您......”
像是要凭着一双眼睛看穿了相有豹的肺腑心肝一般,南沐恩盯着相有豹看了租住一支烟卷的功夫,方才哑着嗓门低声说道:“你们......当真只要那异兽图残片?!”
郑重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和声朝着圆瞪着双眼的南沐恩说道:“南爷,南家八库那取一还三的规矩,我们可也都知道。哪怕就是想图谋您那南家八库里的宝物,那我们可也得有那本事对付天星行里的人物不是?”
很有些诡谲地lù出了个笑模样,南沐恩低声笑道:“嘿嘿嘿嘿......四九城里不少人知道南家八库里头那取一还三的规矩,可还有个他们不知道的事儿......行,那异兽图的残片,我还给你们,只要你帮着我带句话出去,咱们也就算是两不相欠!”
“南爷,您吩咐?”
“去德胜门城门洞里,拿碳条白灰在城门洞墙上写一句话——泥马渡赵康!可千万记住了,单数的字儿用碳条写、双数的字儿用白灰写!这之后,自然会有天星行里的人物来找你火正门说话。等见着了天星行中人,你在拿碳条、白灰,当着他的面儿在地上写一句话——武穆风bō亭!照旧是单黑双白,可这句话得从后头朝前写!”
“都记下了!南爷,就凭着我帮您办成了这件事儿,那异兽图残片就能回我火正门?”
“我这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欺瞒你做什么.......不怕跟你说句实话,我恨你们火正门,恨不能叫你们这些个坏了我好事的人物一辈子都不得个安生!可我更恨背后捅我刀子、拿我顶缸的菊社和姓段的那王八蛋!这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就自当是便宜了你们!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姓相的,给你南爷我个痛快!”RS!。
第二百三十五章 恶念难消
站在已然紧闭上眼睛、摆出来一副求死模样的南沐恩面前,相有豹倒是压根也不着急动手的模样,反倒是沉吟着朝紧闭双眼的南沐恩沉声说道:“南爷,先前我倒是还佩服您是条能扛能熬的硬汉子,打心眼里敬着您三分。可现如今.......南爷,都说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可这话搁到了您身上,倒还真不是那么回事了?!”
眉头微微一动,仰面叫人绑在了木床上的南沐恩虽说没开口接应相有豹的话茬,可瞧着眼皮子底下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子,倒是叫人能一眼瞧出来南沐恩心里头正转悠着些私房主意。
扭头朝着闻声走了过来的严旭比划了个‘稍候片刻’的手势,相有豹这才朝着南沐恩继续开口说道:“南爷,甭管是我相有豹也好、火正门也罢,都能拍着心窝子说一句从没先招惹、得罪过南爷您。哪怕是咱们之间有些过节,那起因由头也都是南爷您帮着菊社、还有那位齐家行三爷来算计我火正门!老话说相骂无好口、相斗不留手,场面上把对面人物打出来脑浆子那都是各凭本事,可像您这么死到临头还想要拉上我火正门来垫背.......南爷,您横是真不怕来世遭报应?”
紧闭着的眼睛猛地一睁,南沐恩的眼神里全然见不着方才那昏聩濒死时的模样,反倒是透着一股子阴险狠毒的意味。盯着相有豹干笑几声,南沐恩拿眼睛朝着屋角桌子上搁着的个水罐子一扫:“去给你南爷把那水罐子里的神仙水给倒一碗过来,好好伺候着你南爷喝了,说不定你家南爷还能高高手,还就把你火正门里那点儿破烂赏还给你!”
端过了桌子上搁着的水罐子凑在鼻端一闻,相有豹顿时分辨出这水罐子里略带着些混浊的凉水是浸过了烟膏子的玩意。比起街面上那些个大烟鬼喝来止瘾的烟膏子水更多加了些大烟。寻常人喝下去一口,怕是得有半晌都晕晕沉沉。
乜斜着眼睛看向了相有豹,南沐恩沙哑着喉咙低声叫道:“还傻愣着瞧什么呀?这要是没了这点儿神仙水提着你南爷这口气,怕是头一天叫他们上这鱼鳞剐的大刑,你南爷就生生疼死过去了!麻溜儿的给你南爷喂一碗神仙水,叫你南爷走之前再当一回活神仙!”
扭头看了看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却是微微点头的严旭。相有豹略一犹豫,伸手从桌子上抓过个脏兮兮的茶碗,舀了半碗烟膏子水,慢慢喂着南沐恩喝了下去。
估摸着那烟膏子水里还掺和了些旁的虎狼药,半碗冰冷的烟膏子水才下肚,南沐恩一双眼睛立时变得贼亮,原本蜡黄的脸上也隐隐约约有了些红晕。
咂巴着刚刚被打湿了少许的嘴唇,南沐恩意犹未尽地看了看相有豹放回了桌上的水罐子,这才转过了眼神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姓相的。你倒还真是一机灵鬼投胎、伶俐虫转世?!你南爷豁出去一条性命给你下个套儿,倒是叫你磕巴都没打一个的就瞧出来破绽了?来,给你南爷说说,漏子出在哪儿?!”
微微叹了口气,相有豹很有些无奈地苦笑着说道:“南爷,您都到了这份上了,心里头还琢磨着这算计人的事儿?”
眼睛一瞪,南沐恩振振有词地嚷道:“姓相的。这隔行如隔山,甭瞅着在调教玩意上头你还算得上是个人物。可要论起琢磨人心思,你这辈子也都赶不上你南爷一个小指头......”
抬手指了指南沐恩身上绷着的那张渔网,相有豹带着几分奚落地神色打断了南沐恩的话头:“南爷,您这都叫人收拾成这样了........您就是这么个琢磨人心思、到头来把自己也给琢磨进去的?”
一脸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模样,南沐恩亢声叫道:“诸葛还有错信马谡、关公尚且败走麦城,南爷我这也就是一时不察。这才叫那帮孙子给钻了空子、占了先机......你先甭扯我这档子事儿,先说说你是怎么瞧出来南爷我拿命给你下了个套儿!要不然,南爷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苦笑一声,相有豹再次指了指南沐恩身上绷着的那张渔网:“南爷,您这辈子打小就是锦衣玉食的过日子。估摸着压根就没遭过罪。可您如今遭的这罪过,哪怕是叫我来扛上一回,我这心里头都得发凉打怵,还真不敢满口保票说我就能顶得住!搁在现如今的场面来说,您这家业已然是叫菊社和段爷拆分了个干净,家小也全都攥到了人家手里。南家八库里头的宝贝虽然当真是价值连城,可还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说南爷您就为了呕一口气、生生扛住了这鱼鳞剐的整治........您都甭说我信不信,您自己信么?!”
狡黠地看着相有豹,南沐恩使劲眨巴着一双眼睛,试探着朝相有豹说道:“那你说南爷我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南爷您养着的外宅生的孩子都叫段爷拿捏住了,可您还一点儿都不怂.......这要是照着我算计,您该是还有儿孙子嗣、另寄他处?您交代了我的那几句跟天星行打交道的切口,怕也压根都不是打开南家八库的切口,反倒是嘱咐天星行中人物照应您后人的唇典?说不好.......这里头还交代了天星行里的人物留下点儿蛛丝马迹,好让菊社和段爷跟我火正门掐个不死不休?这要是我没估算错了.......只要我把您那唇典当真跟天星行里人物一说,怕是明儿四九城里要饭的都得知道我火正门得着了南家八库的准消息?!”
咧开了嘴大笑着,南沐恩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了老半天方才朝着相有豹说道:“得了!这火正门里有了你这么个人精,也是合该百事兴旺!既然你南爷这招儿叫你瞧出来了,那也算是你姓相的凭本事叫火正门逃过了一劫!得了,麻溜儿滚蛋。甭耽误你南爷搁这儿躺着歇晌!就那张异兽图的残片,你们火正门甭说是这辈子、那就是下辈子也甭指望见着了!”
拿茶碗再舀了一碗烟膏子水,相有豹端着那碗烟膏子水,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南沐恩说道:“南爷,您横是指望着拿这话激得我动手取了您性命、求个一了百了不是?我还真就不上您这当!捎带手的,我再送您一句话——就打从您教了我那两句唇典之后。南家八库已然是保不住了,估摸着您南家还真就得打从您这儿绝后!”
乜斜着眼睛看着相有豹,南沐恩打从鼻孔里嗤笑一声:“你当你南爷我这辈子是吓大的不是?”
猛地伸手朝着南沐恩下巴上一捏,相有豹不管不顾地将那满满一碗烟膏子水给南沐恩灌了进去:“南爷您算计了旁人一辈子,估摸着靠的就是话里头三分假带着七分真?我这儿说个法子,您给参详参详?”
叫相有豹手中那满满一碗烟膏子水灌得咳嗽连连,南沐恩挣扎着叫嚷道:“姓相的,你甭想着跟你南爷这儿耍花活儿.......”
将手中空碗朝着桌子上一扔,相有豹好整以暇地低笑着说道:“南爷。四九城里都知道您南家祖上就跟天星行中人物有交情,可这交情到底有多深,估摸着是没人算计过吧?就您这惜命惜福的人物,都叫人整治成了这模样,也都还没见着天星行里人物来救您性命,那南家跟这天星行里人物的交情,说到了头儿也就是个托物寄管、传递消息的情分!既然是这样,那要是在德胜门门洞里见着了您那几句唇典。上门来寻我火正门的天星行人物叫拿住了,再遭您这样的一顿收拾整治.......您觉着这叫拿住了的天星行里人物。横是能扛得住?还是乐意扛?”
叫那掺和了虎狼药的烟膏子水一催,再让相有豹这番话一激,南沐恩顿时直着脖子叫嚷起来:“就凭着你火正门里那些个碎催人物,你们倒是也想能拿捏住了天星行中人?真要是惹恼了他们,你火正门三天内就得打从四九城里滚出去,最少也得让天星行里的人折腾个七窍生烟......”
不急不躁地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南沐恩。相有豹依旧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这话您还真说对了,我火正门里差不离都是老实本分、靠手艺吃饭的主儿,还真招惹不起天星行里人物。只不过.......您说要是段爷、菊社里头的人物知道了您这唇典,他们倒是会不会顾忌天星行中那些位人物的手段?”
“......姓相的,你不得好死啊你........”
“南爷。我怎么死,眼面前还真说不准!可南爷您怎么死,估摸着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全都能猜到!您南家能跟天星行里人物有交情,那么多位四九城里叫您和菊社搭伙儿坑了的人物,谁敢说他们就跟天星行里人物没交情?到时候一旦南家八库的消息走漏出去,这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槌......南爷,父债子偿这话,您横是知道?”
“你火正门里那点玩意,压根就没入我南家八库!我南家宅子花园里、贴墙根儿有块像是石猴儿的假山石,猴儿尾巴下边有个小活门,您那物件就塞在那里头!相爷,我就求您一件事——您可千万别上德胜门城门洞里去写那句切口!只要是能保住了我南家子嗣延绵,这辈子我报不了您恩,下辈子我给您当牛做马呀......”
“那南家八库,您也不想交到您儿子手里头了?”
“就眼面前这架势,都甭再想着求财,先就求着活命了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遗害匪浅 (上)
四九城里住着的人物,也都不论贫富贵贱,从来都是各有各的活法、各过各的日子!
穷门小户、平头百姓,升米把柴、油盐酱醋,日子一天天清苦着过下去,偶然间走了点儿运气,仗着身上力气、手里能耐多挣了俩小钱儿,一家老小围着桌子上一盆搁了荤油熬出来的白菜帮子伸筷子,脸上也都能挂上个笑模样。
再有那牙缝里节省、肋骨上刮油攒下来一笔积蓄,给家里添置个想了许久的家什、让孩子有件过年穿的新衣裳,瞧一眼家里人乐滋滋的模样,家里头主事儿的爷们嘴上不说,喝棒子面粥的时候动静都能大了三分——当家立户顶梁柱,搁在外头辛苦奔波、累一臭死,图的不就是家里头老婆孩子能有个开心笑模样么?
正所谓清淡日子穷开心,说的也就是这一路人物了.......
而那富贵门第、官宦人家,金银满库、酒池肉林,一天下来饭局少说三两场、堂会得听四五折,雅集高乐寻常事、觥筹交错只等闲,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攀龙附凤、歌舞升平,甭瞅着当面全是笑模样,背地里早已咬碎后槽牙。
一年到头只忙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口蜜腹剑、落井下石,一年到头钻进自家屋子里扒拉一回小算盘,是赔是赚自然是心知肚明。脸皮上从来就得端着个假架势,人面前何曾有过片刻低头时?
要论起这一路人物过着的日子是真舒坦还是假滋润,那可就真只有天知道、鬼晓得?
照着常理而论,这样两路人过着的日子、奔着的活法,压根都得是八杆子打不着边儿的路数。可也就在眼面前这四九城中,活脱脱就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这穷门小户人家与富贵官宦门第。把这日子过到了一块儿!
也都不知道是哪家人家早起上街讨生活、奔饭辙,冷不丁地就瞅见街头巷尾隔着不多远就贴着张北平巡警局的告示,大红的官印血淋淋戳在告示上头,叫人瞧着心里头就觉着打怵!
再寻了街面上识字的人物一念那告示,差不离戳在告示前头的四九城人物全都是一蹦老高,撒腿就奔着自己家里头窜了回去。或是扭头朝着北平市巡警局门口狂奔.......
估摸着写那告示的人物还得是北平巡警局里头养了多少年的积年刀笔文房,告示写得那叫个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查有匪类韩良品、熊某,奸商南沐恩,狼狈为奸、谋算钱财,攒局诈赌、扰乱民生!今北平巡警局侦破此案,格斃顽抗匪类熊某,奸商南沐恩畏罪自杀,悍匪韩良品负案在逃!现查抄攒局诈赌账款若干,为安黎民生计。特告示百姓,凡有为一干犯人设局欺诈者,可凭入局信物,前往北平巡警局索领被骗财物若干。为期三日,过时不候.......
但凡能把一张告示听到这儿的人物,那已然都算得上心定气沉能拿捏得住的主儿——数算着四九城里在这双龙对赌的场面上下了赌注的玩家,也都不拘贫穷富贵人物,少说也能勾连上小半个四九城住着的人物。早几天刚得着这双龙对赌的场面只怕又得是个卷包儿会的路数时。已然有不少心气窄的玩家着急得投河上吊,着实是伤了几条人命。剩下的这些个四九城里的玩家也都拿捏着手里头的赌票观望风色。就盼着这事儿啥时候能有个准信。且都不论好歹,总算是有了个了局!?
现如今北平巡警局都已然出了告示,能凭着手里头的押票上北平巡警局里取回下注财物,傻子都知道麻溜儿赶紧,可千万别一个不赶趟儿,那甭说是奔席面吃肉。怕是寻折箩喝汤都轮不上一口热的了!
一传十、十传百,得着了告示上这消息的四九城玩家比四九城中住家赶过年时候天桥会还齐整,大街上人头攒动、脚步翻飞,全都是朝着北平巡警局方向奔的四九城玩家。有见着脸熟、相好的人物,彼此间匆匆忙忙打过了招呼之后。话里头也全都是一个意思——您也是奔巡警局去取那双龙对赌的场面上下注的银子不是?
都说是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等得不少四九城里玩家赶到了北平巡警局门前时,北平巡警局那宽敞的大院外头已然挤得满满当当,全都是些赶早了来拿回自己赌注银子的四九城玩家。估摸着北平巡警局里操持着这事由的人物也害怕场面乱了拢不住,隔着北平巡警局门前老远,已然就见着了有手里拿着长枪硬火的巡警站岗,瞧着也还就是段爷打从天津卫花钱请来的那些外路人物,一点交情都甭想扯上!
再朝着巡警局门前走,一些个北平巡警局里平时养着的帮闲也都到了个齐全,嘴里头吆五喝六,挥舞着手中红白两色水火棍胡乱比划着,把聚在北平巡警局门前的人群拢成了好几条队伍,一回就朝着巡警局院子里放进去二十号人。
有那脑子活泛、心思伶俐的四九城玩家拿身子遮挡着旁人朝那些个帮闲手里递好处,想着要让自己早点儿能进了巡警局的院子,可那些个帮闲好处倒是照收不误,手上头拿来拢住队伍的水火棍倒是不挪分毫:“爷,我倒是照应了您,可我也得照应得了这么多位爷不是?谁不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您让我向着谁不向着谁吧?您还甭不乐意,不白拿您好处!我这儿跟您交个实底儿,但凡是手里头攥着押票的主儿,谁都能得回了下注的银子,您可就踏实把心搁在肚子里吧!”
搁在巡警局院子里头,一字排开五张桌子,几位巡警局里养着的钱粮判官全都换过了一身厚实棉袍,脚底下还都生着炭盆暖身。右手拿捏着一支狼毫、左手把弄着一副算盘,眼面前瞧见一张双龙对赌场面上的押票,右手狼毫在账本上笔走龙蛇,左手算盘更是打得兔起鹘落。片刻间便压着嗓门吆喝出了算出来的数目:“见押票大洋二十块,逢十赔一!”
话音落处,早侯在钱粮判官身后的一名巡警立马弯腰从装满了大洋、铜子儿的萝筐里抓起两块大洋,满脸不耐烦地朝着那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四九城玩家手里塞了过去:“拿好了赶紧走,下一个!”
手里头抓着那两块大洋,刚把押票交出去的四九城玩家顿时叫嚷起来:“不对吧?我那可是二十大洋的押票。怎么到这儿成了两块大洋了?”
俩眼一瞪,方才就已然一脸不耐烦的巡警立马吊着嗓门嚷嚷起来:“嘿.......您倒还真是个不知足的主儿?实在话告诉你,就咱们费心劳力的破了这案子,抄回来的账款拢共也就这么点儿!真要是照着您那押票上头的数目赔,估摸着四九城里得有一多半人一个大子儿都得不着!这要是照着您说,该赔谁的不该赔谁的?”
“那也不能......合着方才您这位师爷吆喝的逢十赔一是这么个路数?那这也太少了不是?!”
“嫌少?嫌少您别要啊!外边大把的四九城爷们等着您发这善心呢!怎么着,麻溜儿的拿主意——是留下押票拿着这两块大洋回家,还是把您这押票拿走,您寻姓南的、姓熊的要去?要不然您本事大。您寻那逃出了四九城里的韩良品要去?”
“嘿.......我倒是也得能找他们要得着不是?!我说这位爷,姓熊的那死鬼左不过就是珠市口儿大街上一戳杆子吃八方的混混头儿,身无余财也都说得过去。可巡警局老早就查抄了南府的宅院、铺面,这姓南的可是四九城里有数的有钱人,那身家怎么也得够赔了这押票上的数目了吧?我可是听说,南家搁在城外面那几处庄院,太平日子就没人出得起价儿,哪怕是乱世年间也得是论车的金银才能拿得下来!这要是发卖了出去。那怎么着也不能就这点儿碎钱不是?”
“嗬,您倒还真是千顷地里一棵苗、可着四九城里。就您一位明白人不是?我说哥儿几个,这姓南的攒局诈赌,手底下指定是少不了捧场凑角儿的帮手,我可瞅着眼前这位就像!哥儿几个上手,先拿下了这位爷再问!”
“别啊........这位爷,我多嘴、我胡吣。我这就走还不成么.......”
正自吆喝之间,巡警局门外边却猛地传来了一个撕裂着嗓门的嚎叫声:“活不成啦.......活不成啦.......我可就死这儿啦.......”
伴随着这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响起,原本在巡警局门前还勉强成型的队伍顿时一哄而散。在人群散去后留下的空场中,一个憔悴异常的中年汉子一只手抱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另一只手却是抓着一个装满了盐卤的瓦罐仰着脖子喝了大半。再玩命价地将那瓦罐里剩下的盐卤朝着那半大孩子的嘴里灌了下去!
惊叫的声音,顿时在人群中响了起来。有与那中年汉子混得脸熟的四九城玩家,更是扯着嗓门朝那异常憔悴的中年汉子叫道:“我说成爷,您可不能这么着.......您再想想辙.......”
像是压根都没听见旁人的叫喊,那憔悴异常的中年汉子依旧不管不顾地将盐卤灌进了抱着的那半大孩子口中。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那喝了不少盐卤的中年汉子与那半大孩子已然瘫软在地,眼瞅着便没了几分活气......
很有些不忍目睹地扭头了脑袋,与那中年汉子混的脸熟的玩家无可奈何地闭着眼睛嘟囔着:“这可真是.......本想着是根救命的稻草,到头来却是索命的颈绳........”
同样扭过了脑袋,站在那名玩家身边的另一位半老汉子忍不住答茬应道:“谁说不是呢.......可话也得说回来,这逢赌七分险。腰子里头没这本钱,倒还真碰不得这赌局?”
“哪儿跟哪儿啊?这位成爷是我们街面上一街坊,老婆得了肺痨死了,撂下个儿子也染上了肺痨。家里头为了给这孩子治病,老早就折腾得净光,这位成爷是典押了房子凑了几个.......本想着能凭着这赌局捞几个救命钱,可没想到撞见眼面前这么个场面.......”
“要说这南沐恩可也真他妈不是玩意!攒局诈赌,可是把咱爷们给坑苦了!”
“我说这位爷,您是真不明白呀,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眼面前这事儿,八成在这双龙对赌的局里边占便宜、得好处的,就是巡警局里那些人!要不然.......您横是见过钱入官门还有朝外撇的时候?”
“还真是.......我都觉着今儿这事儿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您说巡警局干嘛要把这到手的银子朝外撇呢?”
“这不打的就是个堵嘴的主意不是?要不然,四九城里过不去这个年关的主儿,可就都得走了成爷这条道儿,那死的人可就得盖了大街了........”
几乎就在周遭四九城里玩家的窃窃私语声中,几名巡警局养着的帮闲飞快地冲到了瘫软在地的中年汉子与那半大孩子身旁,拖拽着胳膊腿、嘴里头一迭声地叫嚷起来:“得亏是早想着有人心气窄、得了找补还没够,非得拿着自己小命在这儿捯饬显摆!巡警局里可早备着大夫等着伺候您这样的主儿,就这会儿想死,且不能够呢......”
吆喝声中,刚喝下去盐卤的父子俩已然叫那些个巡警局里养着的帮闲抬进了巡警局的大门。可也才刚走到个能避人的地方,抬着那父子俩的帮闲顿时一边嘟囔着,一边朝着抬弄着父子俩人朝巡警局后院走去:“这又他妈俩.......我说那叫四海车子运尸首的主儿回来没有?这一大早的功夫,后院可都撂下五六个寻了短见的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遗害匪浅 (下)
倒背着一双手,左之助胜政站在巡警局对面的一处二层小楼上,隔着窗户看着巡警局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阴沉着面孔一言不发。
而在左之助胜政身侧,段爷那副平日里叫人司空见惯的憨笑模样也都不见了踪影,反倒是露出了一副心疼肉疼的德行。每当又有一列玩家走进了巡警局内,段爷脸上的肥肉就狠狠地抽搐几下,嘴唇也都不断地蠕动着小声嘟囔:“赔大发了.....这回可真是.......他妈赔大发了!”
像是叫段爷那没完没了的嘟囔弄得心头火更盛,左之助胜政猛地扭头瞪了段爷一眼,却依旧没开口说一个字,只是自顾自地重重叹了口气.......
也就是昨儿下晌的功夫,一直都没得着段爷传来南沐恩招供消息的左之助胜政实在是放心不下,索性带着俩菊社里头身手好的伙计寻找了窝在满目春书寓中躲清闲的段爷。软硬兼施、夹枪带棒的一番掰扯之后,总算是把段爷从满目春书寓里拽了出来,朝着磨眼儿胡同那座黑狱奔了过去。
可也才走到半道上,从磨眼儿胡同找上门来的那些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地便将段爷与左之助胜政挟持起来。俩菊社的伙计没瞧明白路数、还想着抄家伙硬扛,都还没等从怀里拽出来顶着火儿的南部式手枪,几支德造二十响的枪管已经硬邦邦地顶在了脑门上!
打躬作揖、套交情扯来路一概无用,段爷与左之助胜政等人直到被挟持着走近了磨眼儿胡同的左近的胡同口时,这才觉出来事儿当真不对——原本都要撤了场面的黑狱周遭比往常更加戒备森严,不少横在街口上的彪形大汉压根都不避讳,身上别着的硬火家什都四明大畅的亮了出来,摆明就是随时等着人上门嘬事时抬手就打的架势!
也都没叫左之助胜政进门。叫那几个彪形大汉押着进了草药铺子的段爷在草药铺子后边待了足有一壶茶的功夫,方才灰头土脸地叫人从草药铺子里撵了出来,迎着左之助胜政就是一句话:“啥都甭提了,今儿能得着一条命打从这儿出去,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等得左之助胜政打从段爷的絮叨里明白过来不光是南沐恩莫名其妙一命呜呼,就连这草药铺子里的坐馆大夫和伙计都叫人弄死了几个。左之助胜政顿时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跟着段爷走出了磨眼儿胡同没多远,左之助胜政都没叫身边那俩菊社的伙计动手,亲自薅着段爷的脖领子,生生把个身板壮硕的段爷按到了一条僻静胡同里,手里头一支南部式手枪枪管好悬就戳进了段爷脖颈子上的伤口里边。
就搁在寻常人心里头琢磨,这世上哪儿就有这么赶巧的事儿?
好端端把个金主搁在个号称万无一失的地界拷问,心里头美滋滋就等着那金主熬不过酷刑吐口说出那金山银行到底藏在何方。可转眼的功夫,金主一条小命就这么没了,号称是万无一失的地界还饶进去几条人命......
这事儿搁在谁心里头琢磨。那都得想着是有人在这里头玩花活儿、耍心思,想要独吞了整个的好处吧?
原本还谋算着靠这双龙对赌的场面得些好处,可这事儿也都不知道是搁哪儿犯了太岁、冲了五道神,事事都拧巴着朝邪门处走。再加上身边这搭帮办事的段爷嘴上从来说得响亮、手上办事样样稀松,眼瞅着就剩下南沐恩这根救命稻草,可还是叫段爷招来的人物弄了个鸡飞蛋打,左之助胜政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头都气得直哆嗦,恨不能当街崩了段爷方才能消了心头恶气!
估摸着是瞧出来左之助胜政当真动了肝火。段爷脸上也再没了平日里招牌似的装傻充愣的憨笑,半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告饶求情。捎带着都把磨眼儿胡同里那些彪形大汉的家底儿全都朝左之助胜政撂了个干净,这才觉着左之助胜政顶在自己脖颈子上的枪口有了些松动。
眼见得这场面都糜烂成了臭沟污泥般的德行,光靠着自己的能耐,不论是段爷还是左之助胜政也都没法收拾,左之助胜政也就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了这口窝心气,而段爷也只能心疼头痛地抠出来些到手财。勉强凑合着先平了眼面前四九城里这群情汹汹的场面,日后再论其他!
捏弄着粗壮的手指头,段爷眼看着又一列玩家走进了巡警局里,心疼得使劲闭上了眼睛:“这可才头一天.......我说左爷,照着这场面数算下来。怕是我姓段的掏干净了家底儿,也都填不上这么个天大的窟窿眼!您.......要不您高高手,您再添.......”
都没等段爷把话说完,左之助胜政已然慢悠悠地转过了身子,冷冷地看着满脸心疼模样的段爷说道:“段爷,即使不算上您的积蓄,仅凭着您在这场双龙对赌的场面上捞到的好处,恐怕都足够支应眼前的场面了!更何况.......我们菊社在这场双龙对赌场面上的损失只会更大,不可能再拿出一个大子儿去填这个窟窿!奉劝段爷一句——吞下了大象的蟒蛇,下场只会是活活涨死!”
看着左之助胜政眼睛里流露的凶狠神色,段爷讪讪地低下了头:“话倒是这么个话,可说了归齐........这事儿已然是这样了,能有了个了局,都算是左爷您和我姓段的福大命大造化大!这事儿上头的亏空,日后咱们想法子找补出来也就是了。您菊社那么大本钱的买卖,想要找补回来这上头的亏空自然是手拿把攥,可我姓段的左不过就是个臭巡街的,想要找补回来这事儿上头的亏空,那都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回头看向了窗外,左之助胜政冷冷地接应着段爷的话头:“想要再找补回这件事上的亏空,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让你准备的那座买卖铺面。你拾掇得如何了?”
像是见了血的蚂蟥一般,段爷的小眼睛顿时一亮:“您说这茬儿,我倒是还真忘了跟您禀告一声!那处买卖铺面已然拾掇得差不多了,原本是只等着您那些货送到,咱们这也就能放炮开张!可您那货一直也都没到,我这不也就把这事儿给撂下了......我说左爷。您搁在四九城外的那处烧锅都叫韩良品给挑了,您倒是上哪儿再踅摸那么多白面儿去?”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低沉着嗓门应道:“这您就不用管了!段爷,以往诸多事情,我不想再过多追究。可是今后要是再有什么差错.......我能给您十万大洋当见面礼,我也就能再花十万大洋让北平警察局的局长的椅子换人去坐!”
眨巴着一双小眼睛,段爷像是遭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扯着嗓门朝左之助胜政嚷嚷起来:“我说左爷,您这话可就说得没谱儿了不是?这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可也保不齐哪块云彩有雨.......”
猛地转过了身子,左之助胜政眯着眼睛盯住了还想要接茬朝下说话的段爷,直到把段爷逼视得讪讪闭上了嘴巴,左之助胜政方才冷声哼道:“从今往后,京城里面鬼道买卖,我不想再听到有拦斋人物出现的消息。否则的话,那座废弃的院子里。倒是还不缺埋几具尸首的地方!还有......火正门........”
把一张嘴咧得老大,段爷很有些愕然地低声朝左之助胜政叫道:“左爷。这火正门.......我这儿多嘴多一句,您能不招惹这火正门里头的人物了么?虽说这火正门的堂口在四九城里还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字号,可我老觉着这火正门里的人物透着几分邪行?!就眼面前这小半年的功夫,但凡是招惹了火正门堂口的人物,也都甭管是街面上的混混青皮、还是官面上行走的人物,全都没了个好了的局面!照着我说。咱们闷头发财才是正经,这有的没的场面闲气,犯不上跟那些个碎催似的人物计较不是?”
用力摇了摇头,左之助胜政狠狠地低喝道:“这件事情,就不必你多去想什么了。只是要照着我的吩咐去做就好!新火正门的堂口,现如今已经被你们巡警局查封了吧?”
有些呆愣地点了点头,段爷下意识地随口接应道:“已然是查封了,也都打算把这宅子转手发卖出去.......”
“多找几个人转手,然后把新火正门堂口的宅子买下来,先空置着搁在那儿!”
“左爷,您这又是要唱哪一出啊?把这么大个宅子空着扔那儿,这......您横是还打算跟火正门打擂台不是?”
“照办吧!”
讪讪地接应了左之助胜政的话头,段爷悄没声地退出了屋子,顺着那二层小楼后边的角门溜了出去,直奔着自己那座暗窑跑了个一溜烟。
就凭着左之助胜政今天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了拦斋人物的事由,段爷就已然明白自己跟左之助胜政之间那点心照不宣的猫腻算是到了头儿,日后说不得就得是一钉一铆的计较着各种事由,再不能叫自己得了太多好处。
既然左之助胜政都能挑破了埋着那座拦斋人物尸首的废弃园子,那没准儿自己这座暗窑也都落入了在左之助胜政的眼睛当中。这要不趁着眼面前平息双龙对赌嘬出来的场面、一时半会也都没功夫搭理自己的档口,赶紧把暗窑里头藏着的家底儿另换他处收藏,怕是过不得几天,自己辛苦攒下来的家当都得换了他人姓名!
更何况还有那**里的人物,不也早早踅摸上了暗窑么?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脚下生风走得连呼哧带喘,段爷直绕着自己那座暗窑转悠了好几圈,直到认死了自己身后再没旁人盯梢,这才从怀里摸出贴肉藏着的钥匙,飞快地打开了暗窑院子的房门,一头朝着屋子里扎了进去。
才刚撞进了屋里,段爷已然瞧见炕脚那几块活砖叫人搁在了桌子上,黑漆漆的炕洞里隔着的匣子也找不见了踪影。也都顾不上把倒抽的一口凉气咽下肚子,段爷差不离是一个狗抢屎的架势撞到了墙角,一把将墙角搁着的一口旧木箱子推到了一边,嘴里也是不断篇地嘟囔念叨着:“菩萨保佑、佛祖显灵!那点儿体己不见了也就当是破财消灾,这新到手的宝贝可千万.......”
都还没等段爷念叨完,箱子底下露出来的一个能塞进去一个活人的、空荡荡的窟窿,已然叫段爷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一嗓子嚎啕伤心得如同爹死娘嫁人:“这他妈是哪路缺德带冒烟的人物啊.......段爷我好容易才打从南家弄回来的宝贝呀.......他妈卷包儿会啊.......丁点不给留啊........可是活不成了.......这里头的玩意,我可是许了好几件给同志社那帮狠角儿的呀.......全没了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