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瓮中捉鳖
麻利地闪身进了铺盖店的店门,穿着一身厚实棉袍、脑袋上还扣了顶棉猴儿帽子,打扮得像是个外路来四九城里看稀奇的外路人的熊爷长出了一口气,瞪圆了眼睛朝着守在店门口的铺盖店掌柜低声吼道:“麻溜儿的,灭灯、关门!”
唯唯诺诺地点着头,那铺盖店掌柜的一边磨磨蹭蹭地摘下了挂在店门口的两盏破纸灯笼,一边却是不断地打量着叫熊爷抓在了手中的半大孩子,脸上全然是一副放心不下的担忧模样。
要说起四九城里的铺盖店,倒是打从光绪年间才有的这说不出口的买卖。也就是那倒了架子、折了场面、残了肢体的青皮混混,拢住个没了姿色、上了年纪、没了去处的半掩门娘们,半真不假地凑到一块儿做了门面夫妻。
俩人打从各自腰子里抠出来几个体己,拢一块儿盘下一处犄角旮旯的屋子做了店面,也没招牌字号,只在门前挂俩纸灯笼做了幌子。进门口横一张收钱桌子,贴墙边就是一排老砖大炕,店东两口子自己睡炕头,来客人自带铺盖趴炕上睡一夜,一人十来个大子儿的价钱,勉强能够得上俩人糊口。
可这店东夫妻俩毕竟都是走老了偏门过来的主儿,虽说如今不敢在江湖道上踅摸,可私底下总断不了要玩些偏门花活儿。没钱给巡警局里支应挑费、更没本钱去踅摸那云土、净土,私烟馆开不起,可门口收钱那张桌子后头,大土坛子里照旧拿散烟膏子化在水里,十个大子儿一碗的给那些个穷倒了根儿上头的大烟鬼过一把假瘾。到半夜那干过暗门子的老娘们更是脱得赤条精光,从那大炕炕头一路睡到炕尾。天亮下炕的时候。手里头也总能拿捏一把零钱,着实是豁出去了脸皮的买卖!
也就因为这铺盖店的买卖着实是连下九流都数算不上,在四九城里头,能进这铺盖店的主儿,也差不离都是些四九城里连下九流都混不进去的人物。哪怕是街面上的青皮混混挨家挨户的收挑费,见着这铺盖店的门脸也都是绕着走——一来是这铺盖店着实埋汰下作。二来瞧着那铺盖店的店东掌柜,原本好歹也算是场面上走着的人物。这都混成了如今这凄惨模样,瞧一眼都难免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滋味,索性高高手、抬抬脚,也就放过了这四九城中烂泥一般活着的废人!
就像是叫熊爷盯上的这家铺盖店,店东原本也算是四九城里有名有姓戳杆子的人物。可也就因为不知收敛、树大招风,让其他几位同样戳杆子的江湖好汉盯上了他那块肥得流油的地盘。夜半时分一桌上好的燕翅席吃撑了肚肠,一坛滚热的老汾酒喝滑了唇齿。更兼着一副蒙汗药放倒了身躯。等得天亮时叫阴沟里头脏水呛醒,原本响当当一条好汉手脚上头几条大筋全都叫人挑断成两截!
也还算是这位好汉爷命大福大,从阴沟里头一路趴着寻人救命,总算是有那仁心仁术的大夫勉强接上了那被挑断的大筋。可这辈子走道都只能慢慢磨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活脱脱就只能做个皇帝身子乞丐命的富贵废人,方才能保住小命苟延残喘。
没奈何之下。这位丢了地盘、废了身板的好汉爷只能够凑合着寻了个干过暗门子的老娘们,倾其所有开了一家铺盖店活命。也不知道这位好汉爷是打哪儿来的福分。那原本都奔了四十好几的、干过暗门子的老娘们居然是老蚌生珠,给这位好汉爷生下来个儿子。虽说搁在街面上闲人口中,都说这孩子还指不定是谁的种,可只要一瞧这孩子眉目模样,活脱脱便是打从这位好汉爷身上摘下来的模子!
原本只想着能苟延残喘厮混一世,可没想到老天爷赏脸给添了个子嗣给自己养老送终。这位开了铺盖店的好汉爷登时觉着日子有了盼头。尤其是在那给自己生了儿子的暗门子老娘们半年后得了一场大病一命呜呼之后,这位开了铺盖店的好汉爷当真是把这儿子当成了自己的心头肉。
但凡是能弄着点儿啥好玩意,二话不说全都使唤在了这孩子身上。为了这孩子日后能有个正经活路,不会再像是自己似的吃那刀头舔血、有今朝没明日的断头饭,这位好汉爷在孩子长到了七八岁的档口。愣是狠心掏出来攒了好几年的棺材本儿,把这孩子给送去了学堂!
虽说就靠着个铺盖店的买卖,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可在这两父子的眼睛里,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屋子住着,还能有口能填饱肚子的粗粮饭吃着,甚至还能上学念书,这已然是老天爷厚赏恩赐。可架不住天有不测风云,自打三天前熊爷进了这铺盖店的门儿开始,原本还算是的清净日子可就算是过到了头儿!
先是视若性命的儿子叫熊爷身边的俩跟班儿给拘了起来,还逼着铺盖店店东去学堂给告了假,只说是染病卧床,怕是十天半个月也去不成学堂了。
接着就是七八个瞧着就是大烟鬼模样的泼皮进了铺盖店,二话不说便把那散烟膏子泡出来的一坛子凉水喝了个干净。等到了掌灯的功夫,熊爷身边那俩跟班儿又拿着破布裹进来些烟枪、烟膏子,供着那七八个大烟鬼模样的泼皮躺在炕上装起了假神仙。
虽说是久不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厮混,可这铺盖店店东总还算是积年老江湖把式。只一瞧着眼面前这不同寻常的场面,顿时就琢磨过来——这指定是熊爷要借着这些个大烟鬼似的泼皮做上一桩大买卖!
要不然,谁乐意花钱把这些个大烟鬼当成了祖宗供奉?
小心加小心的侍候着熊爷领进来的这些个大烟鬼,捎带手的还得照着熊爷的吩咐,提心吊胆地把那些个想要住进来的主顾想法子哄走。一天下来着实叫个度日如年,可瞧着自己那宝贝儿子叫拿捏在人家手里,铺盖店店东也只能硬着头皮一天天撑了下去。
到得第三天头儿上,熊爷身上扛着个大包袱、黑着脸领着俩跟班儿和七八个大烟鬼似的泼皮回了铺盖店里。进门就从怀里摸出来一杆六轮硬火,逼着七八个大烟鬼似的泼皮把自己身边那俩跟班儿堵上嘴绑到了炕脚,自己方才一屁股坐到了铺盖店门口那张桌子上,捏着手里那杆六轮硬火溜溜儿坐到了天黑,这才打发那些个大烟鬼似的泼皮去浑汤锅子上踅摸些吃食。可等那些个大烟鬼似的泼皮刚刚出门,熊爷却又背着那大包袱、抓着自己那宝贝儿子。悄没声地缀上了那些个泼皮......
能把江湖场面混得这么小心,更加上原本还是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的人物,这要不是招惹了泼天的事端,又何必在自己这家鬼都不爱搭理的铺盖店里藏身?连口吃食都只敢让那些个大烟鬼似的泼皮上浑汤锅子淘换?
人都说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可不说的就是自己这德行么?
这要是真把旁的祸事再招惹到家里来,自己不过就是残躯贱命,可儿子的性命.......
脑中纷乱如麻,可铺盖店店东的手里头倒也还真不敢太过磨蹭。把两个破纸灯笼吹灭后提在了手里,都还没等铺盖店店东扭头回屋。伴随着一股恶风扑至,一条肥硕的身板已然重重地将铺盖店店东撞进了门户里边,而那肥硕的身边也是如影随形一般,借着撞人的那股子势头,一头扎进了铺盖店的店面里头!
横端着手里头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把铺盖店店东撞了个滚地葫芦替自己趟道的段爷狞笑着将枪口对准了刚坐在大炕上吃喝、一只巴掌也都搭到了六轮硬火旁边的熊爷:“我说熊爷,您这可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这四九城里多少人盼着请您上八大居、八大春那样的场面吃燕翅席,您可倒好。吃个浑汤锅子都还的叫手底下新收的碎催给您悄悄朝回带?”
僵硬着身躯,熊爷浑身上下一点儿都不敢动弹。可眼珠子却是飞快地转动着,强笑着朝堵住了铺盖店门口的段爷说道:“段爷,您这是......这是干嘛?我这也是.......场面一乱,我这不也是只顾着逃命了.......”
嘿嘿怪笑着,段爷朝着那些个聚拢在熊爷身边的泼皮努了努嘴:“这卷堂大散的场面,就是您身边那几位给嘬出来的吧?怎么着。瞅着您身边那包袱可不小,这双龙对赌场面上的利物,全都在这儿了吧?”
斜眼看了看放在自己身边的那大包袱,熊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作势伸手朝着那大包袱抓了过去。口中也是一迭声地朝着站在门口的段爷应道:“段爷,既然都栽到您手里了,我姓熊的也不能不识时务,这包袱里的玩意,您全都.......”
两只小眼睛玩命一瞪,段爷厉声朝着已经把手搭在了包袱上的熊爷喝道:“敢再动一下试试?麻溜儿给我抱着脑袋跪炕上,屁股给我撅起来!”
看着熊爷无可奈何地照着自己的支使双手抱头跪在了炕上,段爷这才朝着躺在地上都不敢爬起来的铺盖店店东和那几个聚拢在熊爷身边的泼皮叫道:“你,起来关门,再找根绳子把那撅着屁股的家伙绑上!你们几个,都给我趴炕上......趴远点儿!”
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那铺盖店店东差不离是拿背脊蹭着墙皮地挪过了段爷身边,颤抖着手关上了店门,这才弯腰从门口的桌子底下爬了过去,从那原本泡着散烟膏子水的土坛子旁拿过了一截绳子,先就朝着双手抱头跪在了炕上的熊爷作了个揖:“熊爷,我这儿也是丫鬟带钥匙、当家不做主!有得罪的地方,您老包涵.....多包涵!”
嘴上说着软和话,可那铺盖店店东手上却是丝毫都没客气,抓过了熊爷的胳膊、三两下便把熊爷捆成了个四马倒攒蹄的模样。
嘿嘿怪笑着,段爷挪动着肥硕的身板凑到了熊爷身边,先就把熊爷没来得及抓到手中的那支六轮硬火抓到了手中,这才用手中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的枪管戳了戳熊爷杵在了炕上的脑袋:“这我可还真没想到,熊爷您从来是街面上仗着两把小攮子吃刀头饭的人物,怎么也这么新派的学会了玩洋枪硬火?就这六轮硬火,要想瞒过了四九城里那些个倒腾硬火家什的人物弄到手,少说也得多花费百十块大洋了吧?熊爷,您可是早就琢磨上了这双龙对赌场面上的利物了?”
拧着脖子斜着眼,熊爷好不容易才横躺下了身子,颇为光棍地朝着段爷一呲牙:“段爷,这都已然是落到了您手里头了,那我还能有啥好说的?只求您看在我这么多年对您还算是殷勤伺候的份上,您赏我个痛快的?”
晃悠着脖子,段爷却是嘿嘿怪笑着坐到了脏兮兮的大炕上,拿着手中德造二十响的枪管瞧了瞧熊爷的脑门:“行!到底是在街面上戳杆子的主儿,够光棍!可眼下我还有些事儿没闹明白,这不还得求着您告诉我这事由的来龙去脉么?”
眨巴着眼睛,熊爷毫不迟疑地应道:“段爷您吩咐?”
拿眼睛扫视着炕脚绑着的那俩熊爷身边的跟班儿,段爷把自己那支德造二十响放到了腿边,却是掰开了熊爷那支六轮硬火的转轮,一颗颗地将子弹取了出来:“您身边这俩跟班儿,横是活不过几天了?”
干脆地晃了晃脑袋,熊爷应声答道:“这您就不该问我!搁着您身上带着这么多硬货,您是自个儿找个清静地方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过舒坦日子,还是随身带着这俩轰天大雷?”
大拇指一挑,段爷由衷地点头笑道:“当机立断,好!那这些个帮着您闹场面的玩意,自然您也不能留?还有这铺盖店里头,也不能留下活口?”
“包袱里还有些烟膏子,里头都掺和了些要命的玩意!让这几个玩意过着瘾的时候一命归西,也算是对得住他们了!至于这铺盖店里的俩人........段爷,您还有旁的要问的么?”
“今儿牛马市上裹乱的场面上,您和那位齐家行三爷可是都不见了人影!您在这儿猫着,那位齐家行三爷呢?可甭跟我说您不知道?这时候您连自个儿都护不住了,可就甭想着再护住旁人?!”
“那姓齐的又不是我儿子,爷凭什么护着他呀?也是我手底下这俩碎催办事不力,从外头揽回来那几个下力气的硬手一个不留神,愣是叫那姓齐的给跑了!一路追出去好几条街,眼睁睁的瞧见那姓齐的进了菊社的大门!”
“还从外边揽了下力气的硬手?人呢?”
“这不还是跟您学的路数么?一壶药酒下去,这会儿全都在您办了那些做‘拦斋’买卖的那宅院里,靠南墙根儿底下埋着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蝇营狗苟 (上)
弯腰垂首,齐三爷在菊社后院左之助胜政的书房里,已然足足站了两三个时辰。虽说一双腿已经抖得像是风中残叶,脸上也是冷汗淋漓,可齐三爷却是丝毫也不敢动弹,就连眼神都只是盯住了自己脚尖前面的水磨地砖,仿佛要从那地砖上头瞧出些花样来?
而在齐三爷对面的书桌后,左之助胜政也已经阴沉着面孔坐了好几个时辰。打发人从巡警局那帮子帮闲手里弄来的小笠原兄弟俩身上带着的家什,已然全都摆在了书桌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道。可左之助胜政却像是全然闻不着那股中人欲呕的气味一般,呼吸始终低沉悠长,倒像是一头恶狼在仔细嗅着即将入口的血食。
侯在了左之助胜政的书房门外,菊社里头的管事好几次想要叩响书房的房门,可在踌躇再三之后,却还是没能壮起胆子伸手敲门。
单从菊社里头布置斗牛场面上头花费的功夫、本钱,就已然是颇大的场面。原本还指望着借斗牛场面上捞回来的赌注垫补这笔开销,说不好还能堵上原来的亏空,甚至还让齐三爷带着几张货真价实的日本国大东亚银行的存单重重加了赌注。可没想到斗牛场面上一场骚乱之后卷堂大散,且都不论趁着斗牛场面捞些好处,就连那几张压箱底的大东亚银行存单,也叫人趁着这卷堂大散的场面给掳了去!
而趁着斗牛场面的热闹,本打算靠着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计策,让那满满一大车白面儿平安进了四九城。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叫段爷手底下那些巡警和大打行刀客在城门口一拦,城门口布置的那些菊社在四九城里埋藏了多年的暗桩全都露了底子都不论。好不容易抢出来的一车白面,却是莫名其妙地叫小笠原兄弟俩直通通朝着菊社铺面送了回来!
更可恨的是巡警局里的人马和那些个打行刀客,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来这么精准的信儿,阴魂不散一般,生生就在三岔路口拦住了马车。一场火并下来,除了各自死伤之外。捎带手的还把小笠原兄弟俩生生给踩成了血葫芦的模样!
这要不是莫名其妙一把大火烧干净了大车上的白面儿,只怕菊社里的人物浑身是嘴,也都说不明白这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
眼瞅着菊社里的小伙计又蹑手蹑脚地送过来一张纸条子,菊社管事只一瞧那条子上写着的几行小字,无可奈何地伸手敲响了书房房门:“掌柜的,有消息到!”
像是全然没听到门外菊社管事的禀告声,左之助胜政直到菊社管事再次敲响了房门之后,方才低沉着嗓门问道:“外面又有了什么新的动静了么?”
即使是隔着一扇房门,菊社管事依旧是弯腰低头。小心翼翼地恭声应道:“是......总号传来的消息!”
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左之助胜政方才涩声叫道:“拿进来吧!”
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菊社管事瞥了一样垂首站在书桌前的齐三爷,很有些嫌恶地绕过了齐三爷佝偻着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纸条放到了左之助胜政面前的书桌上:“掌柜的,总号有消息到。还有......”
转头看了看站在书桌旁的菊社管事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再看看像是泥雕木塑一般站在书桌前的齐三爷,左之助胜政阴沉着面孔用日语低声说道:“说吧。也没什么需要瞒着的了!”
很有些讶异地看着骤然在外人面前使用日语交谈的左之助胜政,菊社管事愣怔了片刻。方才同样使用日语急声说道:“阁下,总号在询问我们,这次的重大失误将会由谁来负责?同时.......总号要求我们,将承担罪名的人押送回总号处置,禁止承担罪名的人切腹!”
眉尖微微一挑,左之助胜政扭头看了看站在书桌旁的菊社管事:“那么。你是怎样向总号回复的呢?”
颇有些惊惧地弯下了腰身,菊社管事诚惶诚恐地应道:“阁下,在没有得到您的许可之前,一个字也没有回复!”
满意地点了点头,左之助胜政沉吟片刻。方才朝着菊社管事问道:“外面的情形呢?”
再次重重地一鞠躬,菊社管事低声应道:“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寻找齐......齐家行三,还有那位在珠市口儿大街戳杆子的熊爷,所有他们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有些不同势力的人在蹲守着。也许齐家行三在进入菊社的时候也被人看到过,所以在菊社的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彻夜看守!为了防止有人闯入菊社窥伺,已经组织了所有的人巡逻警戒,枪支也已经分发下去!”
指了指放在书桌上的那张纸条,左之助胜政沉声问道:“那么......大东亚银行的那几张存单,露面了么?”
用力摇了摇头,菊社管事应声答道:“没有!从城南牛马市出现混乱的消息传来之后,已经派人前往大东亚银行看守!但直到大东亚银行今晚关门之前,都没有人拿着那几张存单出现!阁下,属下觉得.....这反倒是不要紧的吧?只要有人敢拿着那几张大东亚银行的存单出现,我们完全可以立刻对那个人采取必要的手段?”
轻轻叹了口气,左之助胜政很有些疲惫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微微闭上了眼睛:“没有用的!假如是北平市市长手中拿着那些存单去兑现,难道我们还能当场对北平市市长采取行动么?!永远不要小看了这些看上去傻乎乎的中国人深藏在内心的狡猾,否则的话......”
看着左之助胜政那满是疲惫模样的面孔,菊社管事犹豫片刻,却依旧是不得不开口朝着左之助胜政说道:“还有......韩良品,也在向我们询问他师傅的情况!他还说,如果三天内再收不到他师傅写的纸条,那么他就要.......”
眼睛猛地一睁。左之助胜政讶然看向了站在书桌旁的菊社管事:“不是已经安排了人去模仿韩良品的师傅写成的字条了么?”
惶恐地点了点头,菊社管事吞吞吐吐地应道:“的确是这样!可是以往那个老家伙写成的字条,每一次的内容都不一样,而且我们也都看不出那些内容有些什么关联!只是模仿那老家伙最后一次写成的字条,恐怕瞒不过韩良品多久?”
很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左之助胜政焦躁地低吼道:“不需要隐瞒韩良品太久!只要在他和相有豹约定的下一场斗牛赛会结束之后。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没有用处了!”
依旧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菊社管事踌躇再三,却是摇头朝着左之助胜政说道:“可是,即使是下一次斗牛真的可以进行,那对我们又能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已经没有钱下注,而外面那些人很快就会失去控制,把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新火正门洗劫一空!到时候,恐怕我们会陷入更加麻烦的境地中!”
阴狠地冷笑着。左之助胜政的声音听来就像是从山中冷泉里爬出的溺死鬼魂发出的呻吟:“既然这些中国人能够制造混乱来给我们添麻烦,那么我们不是也可以么?中国有句话,大乱方可大治!只要能趁乱把那些不听话的、爱捣乱的人全部清除掉,那么剩下的就只会是听话的和顺从的家伙了!”
扭头看了看呆立在书桌前的齐三爷,菊社管事丝毫都不掩饰自己对齐三爷的嫌恶,语气中满是奚落的感觉:“那么这笨蛋呢?我该怎么处置他?”
从书桌上抓过了一盒洋火,左之助胜政慢条斯理地划燃了火柴,将那张小纸条烧成了灰烬:“暂时留下这个家伙吧。尽管我也不喜欢他的样子,可是在种田的时候。平时谁都不愿意碰到的肥田枪(日语中对粪勺的戏称)不也能有些作用么?通知那些菊社在北平隐匿起来的人,天一亮就转移到城外去。回复总号,此次事件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唯唯诺诺地记下了左之助胜政的吩咐,菊社管事却又很是不解地低声朝左之助胜政问道:“阁下,也许那些大东亚银行的存单。我们可以想办法进行挂失之类的处理,只是在程序上会有些繁琐、同时需要比较长的时间罢了!可是......可是那些货物呢?阁下,那些货物可是全都烧光了啊?!”
阴冷地微笑着,左之助胜政很有些得意地摆了摆手:“真以为我会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小笠原兄弟俩那样的笨蛋吗?那辆马车上只是些不值钱的杂货,所有的纸盒子里装着的也不过是些面粉罢了!真正的货物......此刻已经平安的运到了我指定的地点。等这场骚乱平息之后。菊社真正的生意,才刚刚开始呢!”
像是全然没看见菊社管事那讶然与钦佩混杂的目光,左之助胜政缓缓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朝着始终垂首站在书桌前的齐三爷低声用中国话喝道:“齐君,这次的事情,你应该背负上全部的责任!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老狗,齐三爷缓缓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说的,在下认打认罚!”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毫不客气地讥讽道:“认打认罚?齐君,即使是把你扔到大街上,让那些愤怒的玩家把你踩成肉泥,对菊社又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呢?新火正门,我们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金钱才建立起来,可还什么作用都没有发挥出来,就被你弄成了北平城中的众矢之的!齐君,请你告诉我,面对着这样的局面,我们该怎么收拾呢?”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齐三爷飞快地嘶声应道:“丢车保帅、李代桃僵,未必不能挽回菊社的损失!”
饶有兴趣地看着低眉垂手的齐三爷,左之助胜政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看来你在我的书房站了好几个时辰,脑子里倒是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的处置方式?好吧......说说你的办法!”
张了张嘴巴,齐三爷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好几个时辰都没沾一滴水的喉咙猛地一阵痕痒,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早已经站得僵硬的双腿也顶不住不断抖动的身子,顿时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却在此时,书房门外猛地响起了个菊社小伙计的声音:“掌柜的,有客访!”
很是诧异地与站在自己身边的菊社管事对望一眼,左之助胜政却没开口,反倒是菊社管事朝着书房门口沉声问道:“都这个时候了,是什么人来访?”
隔着书房的房门,菊社小伙计的声音清晰而又低沉地传来:“是......巡警局的段爷!”
毫不犹豫地,左之助胜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侯在自己身边的菊社管事用日语低声吩咐道:“把这家伙拖出去,别让姓段的看到!安顿好一切后,再让姓段的来书房见我”
似乎是害怕左之助胜政在见到段爷后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决定,跪在地上的齐三爷几乎是扑趴着撞到了书桌前,一边剧烈地咳嗽不休,一边却是抢过了书桌上一杯早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用手指沾着茶水,在地上写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南’字......(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蝇营狗苟 (下)
叫两个菊社里头的小伙计一左一右地站在身后盯着,段爷横着肥硕的身板,一摇三慌地撞进了左之助胜政的书房,迎着左之助胜政便是一个拱手:“左爷,您这菊社瞧着是个买卖商铺的地界,可里边倒还真是另有玄机?都不论旁的,就这两位伙计,积年老行伍出身了吧?瞅着岁数不大,可手底下的功夫倒是真不赖!我才刚在墙头上坐稳,这两位可倒好,伸手就把我给拽下来了,好悬没摔死了我!”
淡淡地微笑着,端坐在书桌后的左之助胜政也没起身相迎,只是朝着段爷胡乱拱了拱手:“眼下四九城里不太平,为保店铺平安,也只能是请了几个懂几手庄稼把式的伙计护院!段爷,您惫夜来访,敝号蓬荜生辉。可您怎么是乔装改扮......还是打从墙头上过来的?”
怪笑一声,段爷一屁股坐到了书房中的椅子上,乜斜着眼睛看向了左之助胜政:“左爷,都到了这当口上了,您要是还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我可抬腿就走!明儿四九城里甭管闹成啥样,您这菊社里头可是少不了吃挂落!到时候您可别说我姓段的不江湖,没抢先跟您吹这阵前风!”
依旧是淡淡的微笑着,左之助胜政毫不在意地朝段爷摆了摆手:“段爷,您这话可就说得有些没来由了?我菊社打开门做买卖,各路的朋友也都结交得不少。哪怕是跟新火正门走得近些,那也不过是朋友间尽些通财之谊,顶多也就是个往来应酬的场面......”
都没等左之助胜政把话说完,段爷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左之助胜政一拱手:“得了,既然左爷您这时候还拿着些片儿汤话来搪塞我。那就当今儿姓段的没来过贵宝地!您让您手底下这俩伙计把我的家什还给我,我是立马抬腿就走!咱们都是自求多福,你我两便吧!”
也不见左之助胜政有任何的暗示举动,那两个始终站在段爷身后半步的菊社小伙计只一见段爷站起了身子,顿时各自朝前迈了一大步,阴沉着面孔一左一右地堵住了段爷的去路!
冷笑一声。段爷看也不看那挡住了自己去路的菊社小伙计,却是吊着眼睛看向了端坐在书桌后的左之助胜政:“怎么着?左爷您这是打算留下我姓段的?痛快话说前头,我那些个在菊社外面候着的伙计,一个时辰见不着我从菊社里边出去,那菊社里头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给我姓段的填命!”
朝着那两个菊社小伙计摆了摆手,左之助胜政看着摆出了一副混不吝模样的段爷,却是低笑着朝段爷说道:“段爷,都到了这时候了。您不也没在我面前说实话么?就眼下四九城里的情形,段爷您来我菊社走一趟,都得乔装改扮爬墙头的隐藏形迹,您身边要是真的带了您手底下那些伙计来我菊社门外窥伺,只怕半个四九城里的人,都得被惊动了吧?”
被人当面戳穿了牛皮,段爷脸皮都不带丝毫变色,反倒是梗着脖子朝左之助胜政叫道:“反正现在四九城里已然是乱成了一锅粥。眼面前也就只有我姓段的能勉强支应着这场面。真要是我姓段的有个三长两短,旁的不敢说。可新火正门和您这菊社,指定就得叫人洗个干净!左爷,您要不信,您只管让您这俩伙计抄家伙朝我姓段的心窝子上招呼!”
轻轻点了点头,左之助胜政抬手朝着戳在书房里、如同斗鸡般梗着脖子的段爷比划了个‘请坐’的手势:“段爷,既然咱们都明白眼前这事儿有多麻烦。那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段爷但有所问,左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左某心中疑团,自然也要请段爷不吝赐教?”
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段爷很是豪横地点头叫道:“早这么干脆不结了?还省得瞎耽误功夫!我这儿先问一句左爷。那位新火正门里的齐家行三爷,眼下是在您这儿藏着呢吧?”
摆出了一副坦荡模样,左之助胜政点头应道:“就段爷您进来之前,他就在这间屋子里待着!敢问段爷,那位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的熊爷,您知道下落?”
大大咧咧地伸手在椅子旁边的茶几上瞧了瞧,段爷毫不客气地支使开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菊社伙计:“还有一点儿眼力见没有了?段爷我大半夜的上赶着来你们菊社商量正经事,连杯茶水都没有?要有今儿出炉的酥皮点心也来一盘儿,溜溜儿忙活了大半夜,段爷我还真有点儿饿了!”
明知道段爷是要寻个借口支使开那俩菊社伙计,左之助胜政也不说破,只是示意那两个菊社的伙计照着段爷的吩咐送上了茶点之后,静悄悄地退出了书房。
就着热茶吃了几块点心,段爷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一夜忙活的......多少年都没这么辛苦了!我说左爷,这会儿就你我俩人,说出来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会儿要商量的事儿,能成不能成,都别出这间屋子?”
打眼看着左之助胜政默不作声地点头应允,段爷伸手从身上穿着的破烂衣裳里一阵掏摸,抬手便将几张皱巴巴的纸片子放到了身边的茶几上:“日本国大东亚银行的存单,您可仔细收好了!这要是再叫人趁乱给裹了去,那我姓段的可就没本事再替您找回来第二回!”
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左之助胜政疾步冲到了段爷身边,一把将那几张揉得皱巴巴的存单抓到了手中,一边仔细辨别着那几张存单的真伪,一边却是急声朝段爷问道:“今天斗牛场面上的乱子,是那位熊爷闹出来的玄虚?”
略一点头,段爷嘿嘿怪笑着应道:“这您还用得着问我?只怕那位齐家行三爷才进了菊社的大门,您心里头已然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猜了个通透?我说左爷,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的熊爷,眼下就在都我姓段的手里拿捏着。这大东亚银行的存单,也是打从他手里给拿回来的。我不怕把丑话说在前头,到了我嘴里的东西还能再吐出来,您这儿是头一份!”
仔细地将那几张大东亚银行的存单收到了自己怀里,左之助胜政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段爷,您都吞不下去的东西。不吐出来,难道还留着生麻烦?除了我之外,这大东亚银行的存单,不管是谁拿着去兑现,那都只能是一个下场——有命挣钱没命花销!”
拍了拍粘在手上的点心渣,段爷依旧是怪笑着看向了左之助胜政:“这话难听,可也算是实在!左爷,搁在眼面前的事儿,您为难的不过就是这几张叫那位齐家行三爷弄丢了的大东亚银行的存单。这我已然是完璧归赵。那我为难的事儿......您打算怎么来个投桃报李?”
摊开了双手,左之助胜政刻意摆出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段爷,既然您都能把那位熊爷拿捏在手里,他卷走的那些个赌注也该是落到了您腰子里头?只要您明儿当着四九城里那些个急红了眼的玩家亮出这些赌注,那您可就是四九城里这些个玩家的万家生佛啊!您......还能有什么麻烦?”
冷哼一声,段爷毫不客气地低叫起来:“无利不起早,我姓段的在这双龙对赌的局面里头折腾了这么久,捎带手的还掏了自家腰子做了暗庄。总不能叫我白忙活一场,末了还得自己掏腰子填平了账目!从姓熊的身上掏出来的礼物。此刻已然是姓段了,谁也甭想着再从我腰子里掏出去!可外头那些个急红了眼睛的玩家,总得能有个叫他们平复下去的法子不是?容我多嘴说一句,哪怕左爷您把那位齐家行三爷扔出去顶缸,可缺了真金白银的压阵,估摸着这事儿最后还是得牵扯到您菊社头上?您这几张大东亚银行的存单。到末了可还是不踏实?”
倒背着双手,左之助胜政眯起了眼睛看向了满脸都是贪婪神色的段爷:“那依着段爷......您说这场面,该是怎样个平息的法子?!”
掰弄着肥硕的手指头,段爷如数家珍般地数落起来:“这事儿,您菊社不能出头蚀本。那位齐家行三爷又是个空心大老倌儿,瞅着面上风光,可腰子里榨不出一点儿油水!那也就只剩下......左爷,那位南沐恩南爷,可是跟您这菊社走得挺近的?今儿白天斗牛场面上,他可也是挂了个新火正门供奉的牌子出头挑场面?”
来回在书房里踱着步子,左之助胜政沉吟着低声说道:“那么......总也得要个说得过去的来由吧?”
嗤笑一声,段爷毫不客气地挥了挥手:“我说左爷,您能不拿捏出这半真不假、舍不得的模样么?左不过就是丢出去个南沐恩,您的菊社和我的巡警局就都摘出去了,这就是老话说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再者说了,那南沐恩在四九城里的宅子、产业,还有那些个古玩,全都折价了下来,不光是能填平了四九城里玩家赌注上的账目,剩下的咱们还能分润几个,您何乐而不为?!”
转身看了看眯着一双小眼睛盯着自己的段爷,左之助胜政微微点了点头:“既然要做,那就得商量出来个万全之策,再不能出一点儿纰漏!除了填平四九城玩家的赌注账目之外,多余的那些,我菊社要占七成!”
“左爷,您菊社可是家大业大,也就甭跟我一个臭巡街的争这几个零碎了不是?您菊社身子不动、腿脚不抬的,拿个三成也就是了!”
“南沐恩的产业里面,有不少都是我们菊社投入了本钱的!一旦这些产业仓促变相,那么肯定会有些损失!而这些损失,不能由我们菊社承担!”
“得嘞......一口价儿,菊社拿四成好处!左爷您要再开口打价儿,我可真抬腿就走!”
“......好吧,听段爷安排!”(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将伯之助 (上)
比对着新火正门关门闭户的模样,一街之隔的老火正门却是一改往日里天黑掌灯、二更闭户的规矩,大敞开了堂口正门。七八个伶俐的小徒弟也是穿戴着一水新的衣裳、鞋帽,在堂口正门前雁翎阵势排开伺候。但凡是有那相熟的主顾玩家朝着堂口里头抬脚,立马就是脆生生一嗓子吆喝出去:“有贵客到!”
而在老火正门堂口大厅当中,纳九爷与佘家兄弟俩也都是穿着平日里见人的衣裳,迎着那些个走进客厅里的老玩家、老主顾殷勤招呼,差不离全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罗圈揖作过一次又一次、场面话说过一轮又一轮,捎带手的还得安抚那些个刚在街对面新火正门堂口前骂街骂得口吐白沫的玩家,千万别当真动了心火,伤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可就这么紧赶慢赶的忙活着,还是有一位上了些岁数的老玩家叫一口老痰憋在了嗓子眼里,喉头咯咯作响、手里头死死攥着个蝈蝈葫芦、顺着椅背直朝地上出溜。也亏得佘家兄弟俩眼疾手快,冲过去拍后背、抹前心的让那位老主顾缓过了一口气。
估摸着那位老玩家也是着实气急狠了,刚睁开眼睛的当口,愣是直着脖子就是一嗓子嚎叫:“可是他妈气死我了!这他妈四九城里,还得是老字号靠得住啊......悔不该听了我那新收拢的外宅几句闲话,这他妈的......一套四合院啊......都没见着个输赢的模样,这可就没了.......哪怕是嫖堂子梳拢头牌,那好歹也得叫人进了花楼不是?”
就手捧过来一碗热茶,纳九爷一边让着那须发皆白的老玩家喝几口热茶顺气,一边却是赔着笑脸奉承道:“于爷。您这话可就真说窄了!老话说出水才见两腿泥,这斗牛的场面不还没分出个胜负输赢么?咱有赌不为输,说不好场面上一个风云斗转,您那一套四合院可就成了一座里外七进的大宅子了!”
猛喝了几口热茶,那须发皆白的老玩家长出了一口浊气,却是朝着站在自己身边伺候着的纳九爷连连摆手:“纳九爷。您可就甭拿着这糖堆儿似的话来给我宽心了!就今儿斗牛场面上这卷堂大散,坐庄的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熊爷和对面那位齐家行三爷都不见了人影,就连做中人的段爷都躲在巡警局里不露头。我于忆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回这双龙对赌的场面,算是从根儿上撅了底子了!您瞧瞧对面那新火正门堂口......都叫人堵了堂口大门骂了半宿了,可连个出头搭话的人都没有!说不定.....又他妈得来一回卷包儿会!”
手里头捧着个紫砂小茶壶,另一位显然是在老火正门堂口下了重注的玩家也凑了过来:“于爷,您就甭跟这儿委屈了,我这还一肚子憋屈没处说去呢!就算是对面那位齐家行三爷再来个卷包儿会。可好赖人家还有一处堂口戳那儿,哪怕是砸碎拆零了发卖,多少您也能拿回来一碗馄饨钱不是?可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那位熊爷,人家压根就是吃八方的主儿,家里头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咱们押他身上的那些个赌注,才真叫个血本无归!”
伸着嘴巴嘬了一口紫砂小茶壶里温热的酽茶,那兀自摇头不迭的玩家打眼扫视着挤得满满当当的老火正门堂口客厅。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压着嗓门朝正在和声安慰着于爷的纳九爷说道:“纳九爷。怎么今儿晚上没瞧见您那师侄呢?”
都还没等纳九爷答话,伴随着闹火正门堂口前一阵喧哗,相有豹已经一路朝着那些个四九城玩家打着招呼、大步走进了老火正门堂口客厅中,举在胸前的两只手也是拱手不迭,瞧着就是一副礼数周全的模样。
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方才还连咳带喘的于忆横着膀子搡开了几个拦路的玩家。一头扎到了风尘仆仆的相有豹面前,全然都顾不上礼数地叫嚷起来:“相爷,我这儿可是候了您一晚上了,就为了求您句痛快话——这斗牛的场面,倒是还有个能分出胜负输赢的时候没有?”
只一听于忆那扯破了嗓门的吆喝声。差不离所有侯在了客厅中的四九城玩家都闭上了嘴巴,一双双眼睛也全都盯在了相有豹身上!
就眼面前这乱成了一锅粥的场面,只要是双龙对赌的两位庄家当真玩了卷包儿会的路数,恐怕这斗牛场面上就压根没了分出胜负输赢的机会。
可把这话反过来说,只要是两家斗牛的场面还能接着捯饬下去,哪怕是双龙对赌的庄家不见了人影,可手里拿着押票的四九城玩家可都还在,谁押了哪家也都心知肚明!到时候再拘着做中人的段爷出头上输家那儿找补几个,怎么着也不能叫自己押出去的赌注赔个净光!
眼瞅着一众玩家盯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相有豹坦然微笑着朝众人拱了拱手,这才朗声说道:“劳诸位爷们动问,我这儿也不藏着掖着,当面朝诸位撂句踏实话——七天后,城南牛马市,咱们斗牛场子上见!”
顿时之间,客厅里扎堆儿站着的四九城玩家全都重重舒了口气,原本紧绷着的面孔,也在相有豹话音落地时松弛了下来。有那嘴碎的,更是干笑着朝相有豹拱手叫道:“相爷敞亮!”
“大家伙扎堆儿在这儿候着,不就是想把这场热闹踏实瞧好了么?这回可是吃了定心丸了!”
“我说老少爷们,咱们也都甭跟这儿戳着了!相爷这也辛苦了一整天,想必是早乏了!咱们挪一步,叫相爷好好歇着?”
“说得就是!相爷您歇着,我们老哥儿几个这就告退了!”
“纳九爷,您甭客气了......留步留步......”
才不过盏茶的功夫,原本把老火正门堂口客厅挤得个水泄不通的四九城玩家便走了个干净。除了几个老成些的四九城玩家在私底下跟纳九爷嘀咕了几句、让纳九爷交代相有豹多加小心之类话语之外,大多数的玩家全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的神色。
客客气气送走了那些个来听消息的四九城玩家,再交代那些个累得直打晃的小徒弟关上了堂口大门。相有豹这才跟在了纳九爷与佘家兄弟的身后,径直走进了二进院子里议事的屋子。
都没来得及落座,纳九爷已然是朝着刚进屋子的相有豹急声问道:“外边都安顿好了?”
微一点头,相有豹也不讲究太多规矩,抓过桌上的茶壶便是一气牛饮,这才喘着粗气应道:“那头玩意没大碍。昌平驼行路老把头亲自上手招呼着、旁边还有几个驼行老把式搭手帮忙,就这么一晚上功夫,该是出不了啥漏子!”
叹息一声,纳九爷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就今儿这一天,我这心就吊在嗓子眼里没下来过!都不说旁的,就今儿斗牛场面上那卷堂大散的德行,要不是你谢师叔护着纳兰和水先生走得快,只怕还真得出点事!还有严爷,也是领着九猴儿在外头忙活得脚不沾地。刚刚才回了堂口里头.......我说有豹,这事儿倒是啥时候才能了了?见天儿这么活动心眼子,还得招惹那些满身麻烦的主儿,我这心里头......”
同样跌坐在椅子上,相有豹带着明显的疲惫摇头叹道:“师叔,这事儿就不是咱们能避得过的。人家都戳咱们对面唱开了对台戏,咱们就算是不吭声、不出头,那人家也得抢先上门挑事不是?也还算好。这事儿咱们堂口里头全都下了大力气,尤其是严爷当真是掏了家底子的伸手帮着咱们。总算是拿捏住了先机!”
话音落处,严旭那颇带着几分粗豪的上门,已然在议事屋子的门外响了起来:“相爷,我不过就是给您打了个下手,还真当不得您这么个说辞!”
只一听严旭的声音,相有豹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朝着纳九爷微微递了个眼色,一边疾步走到了门边,一把拉开了议事屋子的房门:“严爷您怎么还站外头说话,赶紧进屋再说?!”
朝着相有豹略一拱手,换上了一身家常衣裳的严旭却是似笑非笑地低声应道:“相爷。这屋子可是火正门堂口里的师傅们议事的地界,我严旭怎么说也是个门外的空子,就这么进去说话......怕是不合适?”
都不等相有豹说话,纳九爷已然疾步走到了门边,双手拽着严旭的胳膊朝着议事的屋子里拽了过去:“严爷,您要再说这话,那可就真是打我纳九的脸了!这要不是顾忌着您在潜行里头名声太大、辈分太老,怕我火正门里一张供奉的椅子委屈了您,估摸着老早就该按着老规矩,在四九城里遍洒描金帖子昭告场面上的人物,恭请您做了我火正门里供奉了!”
任由纳九爷拽着胳膊把自己按在了一张太师椅上,严旭似笑非笑地看着纳九爷:“纳九爷,您这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了,我要是在矫情,那可也就是我的不是了!那打从今儿起,火正门议事屋子里这张椅子,我可就......坐下了?”
嘿嘿轻笑着,相有豹却在此时凑到了严旭与纳九爷身边,嬉笑着朝严旭一拱手:“严爷,既然您已经坐上了我火正门里供奉的椅子,那从今往后,咱们可就是踏踏实实在一个堂口里厮混了!以往有些个跟您都不好意思张嘴的事儿,这会儿......我可也就腆着脸说了?”
同样是嬉笑着,严旭很是大方地一摆手:“火正门里的小功架要是学全了,已然是够九猴儿他们那些孩子受用一世,原本不该我严旭多事。可老话不也说艺多不压身么?就我这从潜行里带出来的些微道行,说破个大天来,也不过是拾遗补阙。只要是纳九爷瞧得上,等这斗牛场面上的事儿一了,我立马全都掏出来传给孩子们,绝不藏私!”
几乎都乐得合不拢嘴,纳九爷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搓揉着一双巴掌,自顾自地点头不迭。
哪怕是从前火正门最为鼎盛的时候,火正门里恭请的供奉,也比不上如今火正门中三位供奉各有所长的本事。就现在火正门内阴差阳错、恰逢其会请来的三大供奉,水先生擅文、严旭擅武,更有擅器的洪老爷子帮着火正门中制作各种调教斗兽用的玩意,这就已然是个三足坐地鼎的架势,占的就是个稳当!
只要是能让那些火正门里的小徒弟们练会了火正门的功架、调教玩意的本事,再把这文、武、器具上面的根基学扎实了,估摸着最多有个十年功夫,火正门里出去的徒弟,那个顶个都能有拿得出手的独门手艺,这才能让火正门的字号真正变成了金字招牌!
打眼瞧着纳九爷那喜不自胜的模样,相有豹倒是稳住了心神,朝着纳九爷低声说道:“师叔,照着咱们这一路布置,估摸着就是这两天的功夫,菊社就该拿着那位南沐恩南爷下手了,四九城里可还得有乱子出来。眼下咱们要紧的事儿也就两桩——谨守门户、伺候好那头玩意!”
赞同地点了点头,纳九爷沉吟片刻,方才朝着相有豹开口说道:“有豹,门户上头的事儿,有严爷帮着咱们坐镇,估摸着也出不了啥大事。倒是昌平那头斗牛,你还得多费些心思。我看明儿就让你谢师叔跟着你一块儿去昌平伺候那头斗牛,这些天你也就甭来回折腾了,就踏实待在昌平......”
还没等纳九爷把话说完,坐在一旁椅子上的严旭猛地一抬手,止住了纳九爷的话头,却是抬眼瞧了瞧屋顶的方向,另一只手也飞快地从自己腰后抽出一把三寸来长的雁翎小刀,这才扬声朝着屋顶上头沉声喝道:“是哪路朋友驾临?惫夜来我火正门堂口,有何指教?”(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将伯之助 (下)
几乎是在严旭出声叫破屋顶有人窥伺的同时,相有豹也抖手从袖管里滑出了片刻不离身的蛇牙锥,抢前一步将纳九爷护在了身后。而佘家兄弟俩在片刻惊愕之后,也是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了带着蛇牙般尖刺的指套,分头把住了议事屋子的窗户和房门。
虽说议事屋子左近压根就不会有闲人靠近,可严旭那听着动静不大的吆喝声,却是已然将二进院子里歇着的谢门神惊动得从自己屋里直撞了出来,手持着那支巨大的捣药杵横在了房门前,却是闷着嗓门重重吼道:“各屋灭灯,都别乱动!”
伴随着谢门神那沉雷般的吼叫声,原本还亮着灯火的屋子全都灭了灯盏。从那些个小徒弟住着的屋子里,更是传来了那些年龄略大些的孩子压低了嗓门的叱喝声:“都甭乱!”
“拢堆儿,小的在里边,大的抄家伙护着!”
“堵门封窗,有撞进来,手底下甭客气!”
也不过是在谢门神吼声出口后的片刻之间,火正门堂口的二进院子里已然变得漆黑一片,各个屋子里也是鸦雀无声,着实是一副森严整肃的模样。
悄没声地站起了身子,严旭脚底下略一用力,身子已然轻飘飘地窜到了议事屋子的窗户旁,伸手把窗户启开半拉开合的大小空袭,像是条游鱼般地滑了出去。贴着议事屋子的外墙仔细听了听屋顶上的动静,严旭微微一个纵身,狸猫般灵动地跳到了二进院子中央,沉着嗓门朝屋顶上低叫道:“相好的,这都已然露了形迹了,还跟房顶上拘着?是您下来。还是我上去?”
同样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条黑影如同风中柳絮一般,悄没声地从屋顶上轻轻跳了下来。双脚脚尖才一落地,那从屋顶上跳下来的人影团着身子一个翻滚,稳稳当当地单膝跪在了站在二进院子中央的严旭面前,双手像是变戏法似的将个托盘举过了头顶。闷着嗓门朝严旭低叫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实在是撞见了遭窄为难的场面,也顾不得礼数周全。江湖道上后进末学韩良品,在这儿给老师傅行礼赔罪了!”
虽说暗夜无光,可早已经练出了一双夜眼的严旭却是一眼看清了托盘中放着的一对明晃晃的银牛角。朝着垂首跪在自己面前的恭顺赔罪的韩良品打量几眼,严旭却是没有伸手去碰韩良品捧在手中的托盘,只是照着江湖规矩微微侧过了身子、受了韩良品半礼,这才低声朝跪在自己面前的韩良品说道:“本以为韩爷只是懂的些调教斗牛的手艺,兼着身上还带着些功夫,可还真是没想到。韩爷您深藏不露?口外道上那位阿傍爷随身的家什都在韩爷您手上......韩爷是阿傍爷高足?”
纹丝不动地单膝跪在严旭面前,韩良品恭声应道:“师父当年说过,四九城内至少有七位老师傅,翻手就能置我于死地!而这其中要论起耳聪目明、听花嗅雪的本事,自然是潜行中泼法金刚严爷独占鳌头!”
轻轻冷笑一声,严旭没去搭理韩良品那明面上奉承、暗地里示威的话茬,反倒是倒背着双手看向了议事屋子的方向扬声叫道:“九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是个夜半拜门的晚辈人物。您看是让他哪儿来的哪儿去,还是赏他师父个面子。让您师侄跟他见见?”
似乎是没明白严旭话里的意思,议事屋子里的纳九爷迟疑了片刻,方才涩声朝严旭应道:“严爷,借您一步说话?”
也不搭理跪在二进院子当中的韩良品,严旭摆足了长辈的架势,倒背着双手慢悠悠踱步走进了议事屋子。迎着站在议事屋子门口的纳九爷低声说道:“九爷,这韩良品今儿是来拜门的,说不准就是有啥为难的事儿求着咱们了!您要是乐意见他,那就让辈分登对的人跟他说句话。您要是不乐意见他,我这就去打发他走?”
站在漆黑的屋子里。纳九爷伸头从严旭肩膀头上看了看跪在二进院子里没动地方的韩良品,这才压着嗓门朝严旭说道:“严爷,这江湖道上的规矩,我还真就是个空子,半通不懂!这韩良品.......他大半夜的闹这么一出,倒是想干嘛?”
扭头看了看跪在二进院子里的韩良品,严旭也是压低了嗓门朝纳九爷应道:“九爷,在口外江湖道上有些规矩,跟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路数还真不一样。像是韩良品这样当面交出了自己随身的家什,外带着放矮了身段求人,左不过就是两层意思——要不就是给人打服帖了,上门交出兵器认怂服软。要不然......这就是有求着咱们火正门的事由了,这才上门摆出来个服帖求人的模样,盼着咱们伸手帮忙。”
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纳九爷却又急声问道:“可咱们倒是该怎么应付这场面啊?严爷,我可是从来都不知道这里头的礼数、路数呀?这要是一个闹不好,丢人还是小事,再惹上个冤家可就不值当了?”
有意无意地瞟了站在纳九爷身后凝神细听自己话语的相有豹一眼,严旭低声朝着纳九爷笑道:“九爷,这可就全在您一句话里头了!您要是觉着这韩良品可能朝着咱火正门张嘴的事儿太过麻烦、咱们跟他的交情也没到了这一步,那您只要叫人跟他客气两句,左不过就是说些山低池浅、不养蛟龙猛虎的客套话,把人打发走了了事。日后咱们火正门和他韩良品走在江湖道上撞见,那也不过就是个形同陌路、彼此不识,倒也真不会因为这个结仇!”
像是察觉到了严旭看向自己的目光,相有豹却在此时抢先问道:“那要是接应了他求咱们的事由呢?”
脸上闪过了一丝微笑的模样,严旭依旧是低笑着说道:“那可就不一样了!只要是答应了韩良品求着咱们的事儿,从此韩良品可就欠下了火正门里天大的人情。日后江湖道上相见也好、彼此远隔千里也罢,一张二指宽的条子递出去,哪怕是杀头卖命的事儿。韩良品也得立马办到!要不然日后在江湖道上,也就没了他韩良品这号人物站脚的地方了!”
很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纳九爷很有些拿不准主意似的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相有豹,低声嘀咕着说道:“能应下杀头卖命的事儿当报答,那求着咱们的事儿可也就小不了!眼下四九城里都乱成了一锅粥,这韩良品这时候上门......不会有什么猫腻吧?要不......咱回了他?”
略作思忖。相有豹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师叔,既然人家都上门来了,那怎么着咱们也得知道这里头的来龙去脉不是?再者说了,严爷不也说是叫我这辈分跟韩良品登对的过去说话么?这要是真问出来有什么了不得的麻烦事儿,师叔您到时候在后面吆喝一声‘不行’不就是了?反正这火正门里,拿主意的可是您?!”
扭头看了看相有豹那跃跃欲试的模样,纳九爷无奈地苦笑起来:“你这孩子还真是......天塌了你都能当了被窝盖!行了,由着你去吧!”
利落地一点头,相有豹却没忙着走出议事屋子。反倒是朝着严旭拱手笑道:“严爷,应付这样的场面,该是还有些规矩?这还得劳您驾给我说道说道?”
耳听着严旭与相有豹等人在议事屋子里窃窃私语的动静,单膝跪在了地上的韩良品却是丝毫都不动弹,捧在手中举过了头顶的托盘也都像是拿生铁铸在了胳膊上一般,叫寻常人一眼瞧去,都知道韩良品在这双胳膊上没少下功夫打熬!
而在离着韩良品十来步远近的一扇窗户后头,也不知道是谁轻轻拉开了绷簧模样的玩意。只听着那细碎得叫人牙酸的吱嘎声响。稍有些江湖道上眼光的人物,立马就能辨别出来。那少说都是一张三石弩弓上头的牛筋弓弦才能发出的动静!
就这么十来步的远近,一张三石弩弓上头搭着的弩箭少说也能穿透了一头犍牛的大腿。要是那三石弩弓上头能像是口外那些马贼般装个‘山’字槽口,一弩三矢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估摸着就得是个神仙难逃活命的下场?
叫这么个杀人利器在黑暗中指着,尽管是在大冷的天气,韩良品后颈上也微微见了些冷汗!
微微抬了抬头。韩良品一边借着抬头的那些微动静在衣领上蹭去了后颈上的冷汗,一边却是压着嗓门再次叫道:“江湖道上后学末进韩良品,恳请火正门前辈高人赏见!”
伴随着韩良品这催驾似的吆喝声,相有豹稳着脚部从议事屋子里应声而出,慢悠悠地走到了韩良品身侧站定。却是伸手把自己片刻不离身的蛇牙锥轻轻放到了韩良品手中捧着的托盘上:“山不就我我就山,水不行舟舟过水!江湖道上只论兄弟,大家都是平头交道,火正门学徒相有豹,当不起韩良品韩爷您大礼!天寒风冷,还请韩爷您屋里宽坐叙话?”
稳稳当当地站起了身子,韩良品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略一点头,双手捧着托盘转身朝刚刚亮起了灯火的议事屋子里走去。
虽说是知道了韩良品夜半造访是有事相求,可坐在屋子里的佘家兄弟俩却还是没把那带着蛇牙般尖刺的指环收起来,反倒是明目张胆地将戴着指环的巴掌亮在了刚刚走进议事屋子里的韩良品面前。
而方才在黑暗中与韩良品照过一面的严旭,此刻却是在头上扣了顶不知道从哪儿踅摸出来的毡帽,下巴上也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了几缕鼠须,脸色也变得枯黄焦黑,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坐在了靠门边的椅子上,牢牢地把住了议事屋子的房门。
双手捧着托盘,韩良品像是没瞧见议事屋子里佘家兄弟俩和严旭摆出来的阵势一般,低眉垂手地走进了议事屋子里,依旧是单膝朝着端坐在议事屋子当中椅子上的纳九爷跪了下去,口中沉声:“求财拜赵公,赎命求阎罗。当着真佛不敢烧假香,韩良品走投无路,只求火正门前辈伸手搭救!日后火正门中但有驱策差使,韩良品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话音落处,韩良品举着托盘的双手猛地一沉,将捧在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到了地上,双手却是飞快地抓住了自己惯用的两柄银牛角,闪电般地朝着自己半曲着的腿上扎了下去。
几乎是在韩良品肩头刚有动作的瞬间,始终都站在韩良品身侧半步的相有豹也是猛一探手,抢先将放在了托盘中的那柄蛇牙锥抓在了自己手中,使着一股子巧劲敲在了韩良品挥舞起来的两柄银牛角上。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中,韩良品手中直朝着自己大腿上扎去的银牛角顿时歪斜了方向,只是擦着大腿划出了两道血痕。也不等韩良品再有其他动作,相有豹已然抢先朝着单膝跪在地上的韩良品低声喝道:“韩爷您懂得场面规矩,我火正门中人也明白江湖义气。就这么啥话都不说,先叫您身上见红挂彩,传出去了还不得叫人笑话我火正门不通人情?”
叫韩良品与相有豹那兔起鹘落、快若闪电的动作一惊,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好悬都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双手也隐约摆出了拦阻的架势。可一想着严旭方才交代的规矩关节,纳九爷却又不得不强压着心头的悸动,摆出了一副前辈高人、云淡风轻的模样,装出了一副淡然模样,稳着嗓门开口说道:“江湖义气也好,场面规矩也罢,搁在我火正门中人眼里,左不过就是多结善缘、少惹是非,这才能换个长久平安!既然如今韩爷您有了为难遭窄的地方,说不准用得上我火正门中人伸手相帮,也就请韩爷明示,看我火正门有没有这能耐给韩爷您搭把手、帮个忙?”
紧紧握着那两只惯用的银牛角,韩良品看也不看自己大腿上那两条正不断渗血的伤口,一双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向了纳九爷:“韩良品只求火正门中诸位前辈......帮我寻着一只鸽子落脚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人情世故
夜静更深,火正门议事屋子里的油灯也都添过了两遍灯油,灶上新烧的热茶也送过去好几壶,可进了议事屋子里填灯油的九猴儿瞅着纳九爷紧锁的眉头,还有严旭与相有豹那板着脸的模样,顿时便明白这这些位爷还得在议事屋子里待上好一会儿。
眼瞅着三更天一过,一直都守在灶间里忙活着的纳兰索性挽起了袖子,打从大锅里头舀了几勺第二天要给小徒弟们吃的羊骨炖鱼汤,再从平日里三天打一回牙祭才用的白面口袋里舀了些白面擀了细面条,厚厚洒上葱花、细细点上香油、这才拿几个大海碗盛了,叫陪着自己守在灶房里的九猴儿拿个大托盘送去了议事屋子。
大冷的天气,寻常守夜巡街的更夫都得在半夜寻个吃食摊儿胡乱垫补一口,要不真怕熬不住这长夜酷寒,更何况议事屋子里这些个忙活了一整天都没顾上正经吃饭的人物?
只一瞧见九猴儿手捧着大托盘走进议事屋子里,相有豹顿时便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朝着紧锁眉默不作声的纳九爷使了个眼色:“师叔,我这在外头都忙活一天了,还真是没正经吃几口东西,这会儿正饿得前心贴后背的,要不咱们先吃口夜宵?韩爷,您要是不嫌弃我火正门里这庄稼饭粗糙,您也勉强对付一口儿?”
拿眼角看着纳九爷微微点头,韩良品倒也没多客套,朝着纳九爷一拱手:“纳九爷,那我可就不讲究那么多场面规矩,叨扰了!”
瞧着相有豹双手捧着面条一一递到了长辈们的手中,韩良品这才双手接过了相有豹递来的面条,挥动着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韩良品已然风卷残云般将那一大碗面条扫了个净光,连碗底那丁点汤水都直着脖子灌进了肚子里。
拿筷子慢慢挑着面条,坐在议事屋子门口的严旭冷眼瞧着韩良品把那碗面条扫了个净光,却是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韩爷,您横是知道这四九城里,得有多少人听着阿傍爷的名头就恨得牙痒痒?”
转头看着坐在议事屋子门口的严旭、再瞧瞧始终斗一言不发的佘家兄弟俩。韩良品利落地一点头:“师父他老人家吃的就是这刀头舔血的饭,得手了吃香喝辣,失风了落魄丧身。那些跟我师父对上的人物,他们爱怎么瞧我师父都由着他们就是。当年我师父不惧他们,如今谁说我师父已然不在江湖道上行走,可依然还是不惧!”
斜挑着眼睛,严旭却是接口说道:“那韩爷也该是知道,当年四九城中有几家富户巨商,全都在私底下给阿傍爷身上挂过暗红?虽说后来谣传阿傍爷已然身死殒命。可那几家富户巨商倒是全然不信,阿傍爷身上的暗红数目也照旧挂着。这老话说得好,父债子还——韩爷,您就不怕......”
嘴里漫不经心地絮叨着,严旭的眼睛却总是朝着韩良品刚刚放在身侧茶几上的面碗扫视着,枯黄焦黑的面孔上也都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诡谲神情。
顺着严旭的视线看了看自己刚刚放在了手边茶几上的面碗,韩良品却是坦然笑道:“这大半夜的,饥肠辘辘之下有一碗吃食下肚。着实是叫人肚里暖、心头踏实!我说严爷,潜行里头有些规矩。我倒是也听我师父说过几句。入生窑不背门窗、不碰食水的江湖路书,我也多少记得。可今儿......我可当真是实心上门相求,再没有一点儿敢欺瞒着火正门上下诸位的事儿!当真要是这事儿不成,那我韩良品也就只能豁出去一条命去报答我师父的养育之恩!左右不过一死,是把这条命搁在外边还是搁在这儿,倒是也差不了什么!”
紧赶慢赶地吃完了自己那一碗面条。相有豹却在此时接上了话头:“韩爷,您可也真别怪严爷对您诸多试探揣摩。这要是搁着您心里头琢磨,晌午还跟我这儿在斗牛场面上拼得非得要见个真章,可晚上就这么个架势上门求人办事,您不也得多加几分小心么?”
脸上蓦然闪过了一丝戾色。韩良品险些便要从椅子上跳起身子,可就在片刻之间,韩良品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身上绷紧了的肌肉顿时松弛下来。
抬手朝着纳九爷与相有豹抱了抱拳,韩良品的话音里显而易见地透着苦涩的味道:“纳九爷、相爷,老话都说子不言父过,更加上我是我师父一手养大的,原本我就不该说我师父半句闲话!可是......我师父从来都是个独脚行天下的做派,这辈子也都没低头求过人,连带着我都不知道求人该是个啥模样!说句不怕得罪诸位的话,这要不是四九城里只有火正门能帮着我寻着我师父,我这......求人的难处,如今我算是知道了!”
看着韩良品那为难得没辙的模样,纳九爷倒是着实有几分不忍的心思,却是拿眼睛朝着相有豹一个劲示意,自己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瞧着纳九爷朝着自己递来的眼色,相有豹沉吟片刻,方才开口朝着双拳紧握、眉头紧锁的韩良品开口说道:“韩爷,既然您能瞧得上我火正门这点调教玩意的手段,那这事儿......我也就替我师叔做一回主,应承下来了!只是韩爷,您方才说是每隔七天,您就能从菊社手里收到一张阿傍爷亲手写的报平安的纸条,您是怎么知道那纸条就是用鸽子送来的?”
只一听相有豹答应了自己的恳求,韩良品顿时来了精神:“自打我师父落入菊社那帮家伙手里之后,我明里暗地的就对菊社上下的动静留了心!每回到了约定的日子口儿,我从菊社那帮家伙手里拿到的纸条,全都是卷成了个小纸卷,显见得就是塞在鸽子腿上装信件的小竹管里送来的。有几回我赶早盯在菊社外边瞧着,也还亲眼见过有鸽子飞进菊社里面,转眼的功夫就见着菊社伙计从他们后院鸽棚方向拿出来这纸条!”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却又开口问道:“既然韩爷您能照准了约定的日子口儿接到阿傍爷报平安的纸条,那这回的纸条上头,到底是有啥不对劲的地方,才叫您着急成这样,非得紧着这几天的功夫,就要循着那鸽子落下的地方找到阿傍爷?”
伸手从怀里摸出来几张纸条。韩良品站起了身子,双手把那几张纸条递到了相有豹面前:“相爷您看,每回我师父给我报平安的纸条,上头写着的字儿都有暗记,每回暗记的地方也都有讲究。可是这回的暗记,倒是跟上回的一模一样,就连纸条上的字句也都一字不差,这就肯定是我师父出事了!”
接过了韩良品递来的几张纸条,相有豹仔细在灯下端详着那纸条上的字迹。可看了好半天的功夫。相有豹却并没能从纸条上看出丝毫端倪。
略作犹豫,韩良品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伸手指向了相有豹手中拿着的那几张纸条:“相爷您看,这纸条上的字儿是逢三断横、遇四缺竖。每回留下暗记的地方,都是下一回暗记起笔计数的位置......”
从议事屋子门口的椅子上站起了身子,严旭捻弄着下巴上的几缕鼠须,伸着脖子看向了相有豹拿在手中的几张纸条,像是不经意般地低声说道:“做这暗记的法子。江湖道上倒是少见。可那些个走口外开票号的晋商票号账房,倒像是常拿着这法子在银票上头做暗记。要是没有晋商票号总账房的暗记本子比对着。谁也甭想仿照出银票上的暗记!我说韩爷,阿傍爷这手功夫,倒还真是江湖道上独一份了?”
坦然看向了满脸探究神色的严旭,韩良品很是干脆的应道:“严爷好见识!我师父早年间的确是在晋商票号里头当过账房,原本也没想着仗着一身功夫吃刀头舔血的饭。只不过......误信他人,叫四九城里一位富户使了绊子。原本在晋商票号里的一成身股丢了不算,上门横赖要债的人还逼得我师娘抱着小师弟喝了盐卤!我师父在口外得了信,一气之下方才......”
只是略作思忖,严旭顿时恍然大悟:“是那位四九城中做皮货买卖的乌古论乌爷吧?阿傍爷在口外坐下那么多买卖,也就这开张的买卖下手最恨。原来根子是在这儿,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
微一点头,韩良品朝着兀自仔细端详着那些纸条的相有豹抱拳说道:“相爷,救我师父的事儿,自然不必火正门中诸位出手。只要火正门中诸位能想法子寻着菊社里传信那那鸽子落脚的地方,旁的事儿我只有分数!只求您......哪怕是多过一天,我师父就得多遭一天的罪......”
把手里那几张纸条轻轻放在了身边的桌子上,相有豹站起了身子,朝着满脸恳求神色的韩良品抱拳回礼:“韩爷您别急,这事儿估摸着真得要几天的功夫,我这会儿也只能是答应您尽速办理。除此之外,七天后那斗牛的场面.......”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韩良品已然抢先说道:“相爷您放心,这事儿我全听您招呼安排!只要是能在这七天之内把我师父给救出来,是让我一刀宰了那斗牛了事,还是在场面上让您赢个光鲜敞亮,都只听您一句话!可要是七天内找不着我师父落脚的地方......相爷,我师父还拿捏在菊社手里的时候,我也有难处......”
重重一点头,相有豹毫不迟疑地应道:“韩爷您放心,投鼠忌器的道理我懂,断然不会因为这个让您为难!眼下估摸着菊社里头的人物还得盯着您,您还得赶紧的回您落脚的地方。捎带手的......这事儿没捯饬明白之前,咱们也不能老这么夜半会面,得约定个彼此传信的地方......”
“四九城里有一家串街卖豆汁儿的,用的是铜锅煮豆汁儿,相爷您知道么?”
“......满大街卖豆汁儿的不都是用铜锅?”
“这位不一样,他那煮豆汁儿的铜锅上头是一副簪花紫铜耳朵。就这位爷,以往是我师父搁在四九城里的坐地眼线......”(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观敌了哨
脑袋上扣着顶破旧棉帽,身上还裹着件脏兮兮的棉袍,相有豹领着九猴儿打扮成了刚进四九城看热闹的外路人模样,坐在菊社对面的茶馆里慢悠悠喝着一壶高沫儿,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凉透了的芝麻火烧,眼睛却全都盯在菊社店铺左近盘旋着的那十几羽鸽子。
四九城里的爷们,也甭管贫富贵贱,全都好找个乐子给自己消遣。
大栅栏左近的力巴一天挣下来一家人嚼裹的挑费,多出来的十几个大子儿不是扔进了戏园子、就是洒在了撂地画锅说相声的场子里。拉黄包车的车夫在四九城里街面上跑一天下来,坐在二荤铺子里一边揉着跑细了一圈儿的小腿,一边还不忘了叫二荤铺子的伙计替自己炒菜的时候格外掐两片嫩菜心儿,撩起衣裳擦干净了菜心儿上头的露水,这才把那菜心儿喂给揣在怀中葫芦里的蝈蝈。
更有一等穷门小户中的伶俐人儿,趁着春暖花开的时节上四九城外林子里寻了些野鸽子雏儿,在自己家里头房顶上拿着残砖碎木搭个鸽子楼,就这么养开了鸽子。
平日里嘴上省一口吃食喂着、身上减一件衣裳护着,再想辙寻一羽勉强调教过几天的领头鸽子压着阵势拢着群,小两年的功夫下来,这些个野鸽子也就养成了家鸽子。
要是这玩的场面小了,十几羽家鸽子收拢来的鸽子蛋卖给懂行识货玩鸽子的富户人家,运气好了就能赚会来一家人小俩月的嚼裹。真要是玩的场面大了,百十羽鸽子配上鸽哨、大早上就能巡城般遮了半边天。都甭管是卖鸽子蛋还是卖品相好的大鸽子,说不好一年下来家里人就能吃喝不愁、捎带手的还能在墙洞里存上几块大洋,着实算得上是养家消遣两不耽误的好事儿!
可这世上从来都是话分两头说,事打从头做。既然有穷门小户图个乐子还能捎带手的养家。那正经养鸽子图个乐儿的四九城人物更不在少数。
有那打从大清国的时候就在四九城中算得上富庶的人家,后花园里拿着松柏的木头搭起来三丈高朝南的鸽楼,出入口、活络门,观望台、串铃铛,窗、窝,栖格、食槽。盐土槽、滴水槽一样不能少,都还得是四九城里有名头的巧匠亲自动手整治出来的活儿才能入眼。
城外边田庄里头上等的水浇地里种着稗子、荞麦,豌豆、高粱,稻、麦、玉米都还得是打从四九城里老字号的粮食行里买来当年的,生怕陈粮叫鸽子吃下去败了毛色。
鸽楼左近搭一丈宽的石台,仔细放置些黄沙、黄泥,陈石灰、煤炭屑,碎蚌壳粉、碎骨头末儿,任由鸽子自己觅食。也好让鸽子克化那些吃下肚里的粮食。
暑天喂绿豆、青菜,冬天配蚂蚱、蝼蛄焙干捏成的荤食丸儿。专门备着的水缸里一天换两次玉泉山打来的新鲜泉水,夏天每天一次、冬天逢五、逢十的日子,还得专门找人伺候着鸽子洗澡,活脱脱就是拿着这消遣怡情的玩意当了祖宗伺候!
也甭管是刮风下雨的天气,每天早晚都有专门请来伺候鸽子的主儿掐着点儿拽响了串铃铛,逗引着那些个吃饱喝足、养好了精神的鸽子出笼活动一个时辰。等得那些个精心喂养的鸽子全都练得双翅有力、恋巢认家,这才慢慢带着那些鸽子由近及远地放飞出去。直到那鸽子能在百里开外认巢归家,这才算是当真把一羽鸽子调教成了能在人前露脸的玩意。身价也都像是钻天猴儿似的直上云霄!
搁在大清国光绪皇帝那会儿,有几家四九城里玩鸽子的大户人家闲来赌斗,把自己养着的鸽子装在马车里快马加鞭送去五百里开外,约好了三天后午时三刻放飞各家养着的鸽子,看谁家的鸽子先回巢中为胜。
原本想着,那些个鸽子要从五百里开外飞回巢中。怎么也得花费个两天功夫。可也就在那几家大户人家扎堆儿备了晚宴吃得酒酣耳热之际,几羽被带到了五百里开外的鸽子却已然各自回巢,前后也就差了那么一盏茶的功夫。
有了这么个能在人前夸耀的事儿托着底,四九城里玩鸽子的大户人家更是捧凤凰似的,把那些上等鸽子捧在了心窝子上。彼此间要相互淘换些能配种的鸽子都得先论交情、再掏腰子。这要是能拿着一对儿上等鸽子刚下出来的鸽子蛋当了见面礼。说不准都能凭着这份厚礼在四九城里寻一张坐地生财的金交椅!
伸着脖子咽下去一块凉透了的火烧,九猴儿看着茶碗里那泡得都没了茶色的高沫儿茶,苦着一张脸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相有豹:“师哥,您都领着我在这儿坐了一早上了,溜溜儿看了一个时辰鸽子在天上转圈儿,您这倒是在看什么呀?”
使劲咀嚼着冰冷的火烧,相有豹死死盯着在菊社店铺上空盘旋着的鸽子,漫不经心地朝着九猴儿应道:“都溜溜儿瞧了一个时辰了?我的九猴儿爷,劳驾您告诉我,这一个时辰您都瞧出来什么了?”
瞠目结舌地看着相有豹,九猴儿吭哧了半天,方才摇头应道:“不就是一群菊社里头养着的鸽子在绕圈儿,打头拢住阵势的那只鸽子还挂着鸽哨。估摸着是那鸽哨没收拾利落,听着叫人耳朵里都不舒服!再有旁的......”
看着相有豹依旧死盯着那些在天空中盘旋的鸽子,九猴儿立马顿住了话头,转而朝着相有豹嬉皮笑脸地问道:“师哥,我倒是真没再瞧出来有旁的什么,那您......您给指点指点?”
朝着天空中盘旋的鸽阵努了努嘴,相有豹曼声朝着九猴儿应道:“我哪儿敢指点您九猴儿爷?您就当我是说着闲话问您一句,这群鸽子一共有多少只?”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九猴儿飞快地答道:“早数过了三遍,一共十九只,绝错不了!”
嘿嘿低笑着。相有豹伸手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寡淡的茶水:“九猴儿爷,虽说门里还没仔细教过你们各种玩意的脾性,可这鸽子您寻常时也都是见惯了的玩意,您就没听过鸽性成双的老话?这一群鸽子里单出来的一只,算是怎么回事?”
也不等九猴儿答话。相有豹却又朝着半空中盘旋的鸽群一努嘴:“照着韩良品韩爷的说法,这送信的鸽子是七天才露一回面。可真要是稍微调教过的信鸽,一天下来飞一千多里地都算是稀松寻常。这要是按着折一半的时辰去算,那韩爷的师父就得叫菊社的人藏在几千里地之外!可眼面前这些个鸽子,一只只飞着的时候全都是乍翅垂爪的模样,怎么瞧着都像是寻常人家养着玩、大冬天的时候还能宰了下锅的肉鸽子!要说这些鸽子是信鸽,我可是说死了不信!”
紧盯着那些已然开始缓缓低飞的鸽子看了一会儿,九猴儿顿时点头低叫起来:“还真是!就那些年我住在破庙里头的时候,有时候饿极了也会半夜去掏人家鸽子窝。有些个鸽子身上肉多。一锅炖两只就够那些个小兄弟喝口热汤,瞧着也就是眼面前这些个鸽子的模样!”
探手在九猴儿脑瓜子上轻轻一拍,相有豹半真半假地嗔怪道:“这还没瞧出来,九猴儿爷您身上还真是有胎里带来的潜行本事,手都伸到人家鸽子窝里头去取活食了!?”
讪讪地露出了个笑脸,九猴儿低声应道:“这不是......饿得没辙了么?师哥,其实我还是讲究个规矩的。像是那脚杆子上挂着鸽哨的打头鸽子,我可从来都不碰。也免得人家还得费劲再去淘换。”
朝着九猴儿一呲牙,相有豹伸手指了指自己耳朵:“既然九猴儿爷您都说到了鸽哨。那今儿您听着的这鸽哨,您觉着对劲么?”
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九猴儿立马开口应道:“平日里听过的鸽哨动静,那都是飘飘忽忽顺着耳朵眼朝朝心里润进去,怎么听着都叫人觉得敞亮舒坦。可今儿这鸽哨倒像是没拾掇好的,听起来直朝着脑仁里头灌。听时辰长了,还觉着那鸽哨里头像是掺和了啥旁的动静?说不上来是啥,可就是听着叫人心烦气躁?!”
赞许地点了点头,相有豹从怀里摸出来十几个大子儿扔到了桌子上:“总算是洪老爷子没白疼你,教你那点儿做八音哨儿的底子功夫。这会儿还真是派上了用场。我这儿给你起个头儿,你自己琢磨琢磨——这养在家里头的鸽子,最怕撞见啥事?”
瞧着相有豹已然站起了身子,九猴儿一口把茶碗里剩下的残茶喝了个干净,也是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师哥,这事儿上头您还考校我不是?这养在家里头鸽楼里的鸽子,左不过就是怕猫、怕鼠、怕小龙!四九城里头小龙少见,可猫、鼠倒是都不少。尤其是那鼠......师哥,您说的这鸽哨上头的动静,是拿来吓唬猫、鼠的不是?”
也不回答九猴儿的追问,相有豹把双手朝着袖子里一拢,拖沓着脚步从茶馆里走了出来,领着有样学样拢着双手的九猴儿顺着街边走了好一阵子,这才在一处用碳条画了个香炉图案的小胡同口停下了脚步,直奔着又深又窄的胡同里钻了进去。
顶着穿街走巷肆虐的小北风,相有豹与九猴儿才顺着胡同走出去不到二里远近,鼻端已经闻到了顺风飘来的一股子荤油香味。虽说大早上出门的时候,相有豹与九猴儿全都吃过了早饭,方才又在茶馆里将就着嚼了俩火烧,可鼻端才一闻到那股子荤油香味,相有豹与九猴儿却都觉着肚子里的馋虫又在撒欢儿闹腾起来。
使劲抽了抽鼻子,九猴儿很是奇怪地看向了走在自己身侧的相有豹:“师哥,这四九城里卖吃食的地界我可差不离都知道,这左近的大街胡同我心里也都装着,可我记得......这片儿可没卖吃食的地界吧?这味儿倒是打哪儿来的?”
朝着前面胡同拐角的地界一努嘴,相有豹瞧着那支在一棵大树下的吃食挑儿,压着嗓门低声应道:“四九城里坐地卖吃食的铺面商家,九猴儿爷您心里有数,可这挑着锅灶摊儿躲着卖吃食的,您就不知道了吧?”
很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九猴儿却又诧异地朝着相有豹问道:“师哥,这要细论起来,我可算得上是这四九城里的坐地虎,可这四九城里的事儿,我怎么反倒还不如您一个外路来的人明白?”
嘿嘿轻笑着,相有豹把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打从怀里摸出来十几个大子儿递给了九猴儿:“忘了咱们堂口里有本四九城里的活黄历了?往后要有闲工夫,替你胡师叔打下手、拾掇零碎的时候嘴勤着问、耳竖着听,那就什么都有了!去,上那摊儿上头要两碗白汤。可记住了,旁的一概不要,就要两碗白汤!”(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互通消息
搁在四九城里正经人家,提起四九城里卖有名吃食的地界,几乎人人都能如数家珍!
富庶人家宴客酬宾,品烤鸭上全聚德、涮羊肉奔东来顺、燕菜席、鲁菜席的场面寻八大春、八大居的招牌字号,甭论吃口、场面,全都是四九城中头一等!
再朝下论穷门小户过日子,酱菜有六必居、爆肚儿有爆肚冯,羊头肉有羊头马,就算是喝碗豆腐脑,那还有家豆腐脑白伺候着,几十个大子儿吃个肚儿圆,半夜做梦还能就着回味儿咂巴嘴!
可在四九城中,却还有另一等卖古怪吃食的所在,却不能是人尽皆知。只有些四九城里积年老饕,这才能寻着门道、找着路数,三不五时的打上一回牙祭。
而这其中,偷儿食便是其中一种。
也没个定准的地界,更没个定准的时辰,偷儿食的挑子要开张,差不离都是在偏街窄巷里把吃食挑儿一搁,胡同口那儿用碳条、煤块儿画个插着三炷香的香炉,这也就算是挑了招牌开张了。
卖的吃食也没个数儿,说不好今儿卖的是花椒大料炖狗肉,明儿就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白水煨羊头。还没等那吃食摊儿上头羊头肉的腥膻味道散尽,头两天刚煮过羊头的大锅里边,灶火暖着的就是十来只烧鸡!
有那偶然间撞见了几回这卖偷儿食挑子的外路人物,吃着这哪天都不重样、可哪天都味儿十足、分量管够,价钱还便宜得吓人的吃食,免不了就得开口动问:“怎么您这买卖见天儿开张,卖的吃食都不是一回事儿?这要是照准了一样吃食卖,估摸着您老早就得在四九城里戳起来字号了吧?”
每回见着了这样的主顾,那卖偷儿食的掌柜的只能是笑而不语。要是旁边有那跟问话主顾脸熟的老饕。这才会半真不假地笑答一句:“敢情!可惜这位掌柜的压根不乐意下本儿,只能是见啥收拾啥,哪能就有那么准的时候,见天儿都能踅摸着一样的材料?”
四九城中爷们,差不离全都是耳聪目明心眼活泛的主儿,更兼在天子脚下经多见惯。只一听那脸熟的老饕话里意思。再一细瞧离吃食摊儿不远处画着的香炉,心里头顿时便能明白过来——敢情这吃食摊儿的掌柜是位佛爷,做出来的吃食,全都是顺手牵羊偷来的玩意,那自然是偷到啥卖啥,哪能有个定准的玩意?
说来也奇,这偷儿食的挑子上甭管做出来的是啥吃食,吃口卖相上头却是绝不比那些个正经馆子差劲。真要是凭着这份做吃食的手艺开个小买卖,或是上那些个正经馆子里掌勺当炉。怎么着也能捞着一碗安生饭吃不是?
可这做偷儿食的掌柜却是说死了不去吃这口安稳饭,宁可挑着一副担子在四九城中东游西逛、赚几个提心吊胆的辛苦钱。有时候撞见那被偷过的苦主寻踪找来,少说要挨一顿臭揍不论,腰子里挣来的几个钱儿也得如数赔给了人家,当真叫个得不偿失?
就这里头的门道,着实叫多少四九城里老饕想破了脑袋,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瞅着打扮得像是个外路人的九猴儿凑到了自己吃食摊儿前面,那卖偷儿食的人挥动着手中的大勺。眼睛盯着九猴儿手里那十几个大子儿低叫道:“这位小爷,今儿您算是赶巧了。有老火候慢炖出来的杂禽汤,我这儿捞稠的给您来一碗?”
使劲抽了抽鼻子,九猴儿狠狠咽了口唾沫,方才笑嘻嘻地朝着那偷儿食摊子掌柜说道:“掌柜的您客气!旁的我也不要,就要两碗白汤!”
脸色骤然一僵,那生得消瘦异常、但双手却比常人要长出不少的掌柜仔细看了看站在摊子前面的九猴儿。再那眼角扫了一眼慢悠悠走近的相有豹,这才挤出了一副笑模样,朝着九猴儿和声应道:“这位小爷,白汤可不管饱儿。赶巧您这是撞见我这买卖还没开张,我这就算是图个好彩头。给您捞稠的来两碗杂禽汤......”
嘴里说着话,那掌柜的已然揭开了锅盖,白雾缭绕中伸着大勺就在锅里兜底儿捞起了杂禽肉块儿。
依旧是一脸嬉笑的模样,九猴儿却是连连摇头:“掌柜的客气,我这儿谢过您了!可我哥说了,就要您给盛两碗白汤!”
虽然是隔着不断升腾的白雾,可九猴儿却还是瞧见了那掌柜的抓着大勺的巴掌猛地一紧,原本兜底儿捞着杂禽肉块儿的大勺慢慢从锅里抽了出来,捏在另一只手上的锅盖也慢慢扣回了锅上。
左右看看并无其他人往来的胡同,那偷儿食摊子的掌柜仔细打量着已经站到了九猴儿身边的相有豹,低沉着嗓门开口说道:“二位爷们,是哪路的?”
倒背着双手,相有豹朝着那脸上明显露出了戒备神色的掌柜微微一笑:“掌柜的,您也甭多揣摩了。甭管是黑道、白道、江湖道,我们都不挨着,不过就是俩上门求您帮忙的外道空子罢了!”
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半步,那掌柜的却是连连摇头:“外道的空子?这位爷,您这可是拿我打岔了吧?!可着四九城中数算下来,能知道偷儿食这行里头门道的,左右不过三五个人,也全都是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人物,黑道、白道、江湖道都通吃的主儿!这位爷,赏脸报个字号?”
慢慢把一双手从背后挪到了身前,相有豹捏弄着手指头,朝着那满脸戒备神色的掌柜比划了个元宝般的手势:“掌柜的,我们俩真就是外道空子,不过是听人指点寻访到了您这儿。听那位指点我们俩来寻访您的前辈说,眼下四九城里也就七八位能做偷儿食的人物。今儿能访着您,这还得说是老天照应,咱们兄弟俩与您有缘!”
尽管看清了相有豹比划出来的那元宝般的手势,偷儿食摊子的掌柜却依旧摇头不迭:“路数还是不对!两位爷们,虎行山林、龙游大海。我也不问您二位是哪条道儿上的人物,您二位也别挡着我在四九城里做自己这点营生,咱们这就两便吧!”
把手里大勺朝着摊子上一撂,那生得消瘦异常的掌柜连吃食摊儿也不收拾,扭头便朝着胡同另一头走去,显见得是不想再跟相有豹与九猴儿多打交道。眼见着那掌柜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做派。相有豹禁不住略略提高了嗓门叫道:“掌柜的,您这偷儿食的买卖,眼见着也做了不少时候了,虽说是凤凰不落无宝之地,可您就真打算这辈子到老了才收山不成?”
脚下猛地一滞,那生得干瘦异常的掌柜也不转身,只是闷着嗓门低声喝道:“这位爷们,话说到这儿就算是到头了!再要是多嘴,往后四九城里。您可就算是多了个对头!”
像是压根都没听出来那掌柜的话语中显而易见的威胁意味,相有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指点我来寻您的那位前辈说过,四九城里做偷儿食买卖的人物,从来都是借着走街串巷、偷鸡摸狗的时候巡风踩点儿。啥时候能寻找一处值当出手的地方,这才会出手取了随身能带走的古玩、红货,就此远走高飞。可要是失风漏财,那做偷儿食买卖的人物也绝不再下二遍手,就此在四九城中把这偷儿食的买卖做到终老!掌柜的。就眼下四九城中,已然有一处能让您远走高飞、就此过上富足日子的地界。我拿这消息换您两碗白汤。也该是值当了吧?”
慢慢转过了身子,那偷儿食摊子的掌柜阴沉着面孔看向了相有豹:“还真有明白偷儿食这行规矩的人物跟您说过这行里头的路数!这位爷们,既然您都能把偷儿食这行里头的路数摸明白了,那您横是也知道,偷儿食这行里头的人物出手,从来都是讲究个......”
微一点头。相有豹抢先接过了话头:“出手必中,一身可携。杯酒尚温、富可敌国!要想求着偷儿食行里的高人办事,就只能是寻出来这么个有珍稀古玩,盏茶功夫就能让您富可敌国的地界来换!”
朝着吃食摊儿走近了几步,那掌柜的狞声说道:“这位爷们。您可得想仔细了!这要是您指点的地界不对,那往后......”
满不在乎地迎着那掌柜的凶狠的目光,相有豹低声应道:“江湖道上的规矩我懂,虚报诈讯,朝轻了处置都得是三刀六洞的罪过,重了自然免不得喉头一刀!”
瞪圆了眼睛,那偷儿食摊子的掌柜盯着相有豹看了老半天,直到胡同口隐约传来了些路人交谈的动静,方才重重地吐了口浊气,闷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这位爷们,您还真是一豪横敢赌的主儿!说您的事儿吧?”
扭头看了看胡同口走过来的几个路人,相有豹却是不紧不慢地笑道:“我这事儿倒也不算是麻烦,就是问您个消息——这四九城中最有能耐收天落鸽子的人物是哪位爷们?”
讶然看着相有豹,那偷儿食摊子的掌柜难以置信地低叫起来:“爷们,就为了问这么个消息,您就敢......”
坦然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和声应道:“要寻四九城里收天落鸽子的人物,慢慢寻访倒也能找着。可眼下我手里边这事儿的确是着急,也就只能寻您这指定知道准信儿的高人了!”
“城东豆面胡同,寻寻一位怒爷就是!”
“北平巡警局新上任的巡警局长段爷有一处暗窑,就在天桥左近......”
“爷们,您可得把话说准了!那处暗窑我可知道,瞧着里头可没啥我能上眼、还能随身带走的古玩、红货?”
“这会儿没有,可七天后一准儿就有!”(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鸡鸣狗盗
老辈子人讲古、茶馆先生说书,但凡要提到个太平年景,那差不离都得拿一句话来铺垫场面——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人都说先得温饱、后知礼仪。寻常良善百姓,但凡是头上有瓦遮天、身上有衣御寒、肚里有粮果腹,搁着谁也不能去贪图那点小便宜。
可这世上从来是一样米养活百样人,有那心地纯良、知礼守义的人物,也就有那尖酸刻薄、占便宜没够的主儿。
就像是这四九城里玩鸽子的人物,真要是见着旁人的鸽子钻进了自己家的鸽楼,抓过来一瞧鸽子腿脚上挂着的铁环、鸽哨,差不离也就明白是哪家同好玩家丢了玩意。脸熟的当下就亲自给送了过去,面生的也得托人相告,好让那丢了玩意的主家过来拿取,讲究的就是这份同好玩家之间的义气。
但却有一号人物,恨不能把天底下的好玩意全都收拢到自己腰子里。只一见着旁人的鸽子钻进自己家鸽楼,立马就是一把抓了过来摘了鸽子腿脚上的铁环、鸽哨。若是那鸽子品相粗劣,说不得就得是立马进了汤锅的下场,真要撞大运得着一只上等品相的种鸽,立马就拿皮胶刷过鸽子羽翼,让那鸽子再也飞不起来,这也就把人家的鸽子拘在了自己鸽楼当中养活着配种留根儿。
更有一等走了旁门左道的缺德人物,压根就是指望着占人便宜、捞好处发财。
或是调教出来一羽凶xìng十足的鸽子,等着旁人家里养着的鸽群每天傍晚擦黑放飞的那一个时辰,悄没声地就把那调教出来上等品相的鸽子抛了出去,裹在人家的鸽群里、趁着天黑混进了鸽楼。
等得到了夜半时分,那经过了调教的鸽子立马就在鸽棚中寻着那鸽群中领头的鸽子厮斗开来,三下五除二便能把那领头的鸽子给啄死当场。等得第二天天sè刚亮时。这经过了调教的鸽子还没等开了鸽楼的玩家瞧明白鸽楼里的场面,已然连扑带啄地引着鸽群撞出了鸽楼,在半空中盘旋片刻之后,领着鸽群便回了原本主家的鸽楼,着实叫个一本万利!
或是上门寻着旁的养鸽子的玩家,只说是同好中人。想要约着人家一同放鸽归巢、一较高下,连送鸽子大车都已然预备齐全,只等着那位玩家点头就能上路。
但凡是放鸽归巢,最少也得是在百里开外,要不压根就瞧不出来那鸽子本事。等得大车摇摇晃晃走出去几十里地,荒村野店里浊酒一坛殷勤相劝,三两下就能放到了那位压根就没防备的玩家。
等得第二天早上上路之前,大醉方醒的玩家着急慌忙朝着自己鸽笼一瞧,里头就只剩下了一团毛、几滴血。捎带着鸽笼上全是鼠啃蛇钻的痕迹。再要细细追究,那头天还殷勤客气约人斗鸽子的主儿立马就变了脸sè,只说是荒郊野外,鸽子遭了蛇鼠祸害,要怪也只能怪老天不开眼,跟自己却是啥瓜葛也勾连不上!
或是花几个小钱雇些泼皮无赖,只一见旁的玩家放鸽子出笼展翅,立马就站在那户玩家左近街面上。手里头的二踢脚、麻雷子一个接一个地朝着天上扔,惊得那鸽群四散开来。压根就不敢朝着鸽楼里落脚。
等得折腾得那鸽群在天上飞得jīng疲力竭,这想占便宜的主儿却是拿个架子车驮个薄木板草草做成的鸽楼,几根老竹篙撑着高高挑起几丈高低,单等那飞得jīng疲力竭的鸽子落脚入巢,这才把鸽楼上头的活络门上拽着的麻绳一拉,生生就把人家那一窝鸽子收了个齐全。
就凭着这号手段。哪怕是那些个鸽子的本主玩家上门索要,这占便宜没够的主儿也是眼珠子一横,吊着嗓门就是一口八大荤凑齐了的黄腔:“您说是您养的鸽子,那怎么就朝着我家鸽楼里边钻呢?这天落的鸽子、地长的庄稼,每名没姓、谁叫都不答应。落到谁手里那就是谁的不是?”
若是那鸽子的本主儿还要说点什么,这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当时就能让人端出来一锅开水,指着自己房顶上那搭建得七零八落的鸽楼叫嚷起来:“行!您非得说那鸽子是您的不是?可好赖我也是替您伺候了这几天的功夫,收您点儿手艺钱儿不多吧?您可瞧好了”
嘴里说着狠话,这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手脚上头也不慢,蹬着梯子三两下上鸽楼里抓出来一只鸽子,生生就当着那上门讨要自己鸽子的玩家撕下来一条鸽子腿扔进了开水锅里,捎带手的还把那血糊糊垂死的鸽子朝那玩家眼前一递:“剩下的您拿走,咱们这就算是两清了!”
但凡是伺候玩意的主儿,差不离都是打心眼里宝贝自己花心思、下力气调教出来的玩意。哪怕明知道眼前这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弄死的鸽子压根就不是自己那只宝贝,当时也只能是跺跺脚、咬咬牙,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开,心里却早把这占便宜没够的主儿骂得祖坟上头开了三尺宽的口子
拿着这上不得台面的下做手段弄来些上等品相的鸽子,这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倒也算得上是神通广大,转手就能把那些个上等品相的鸽子卖给了出得起价钱的大户人家。哪怕是那些个翅膀叫皮胶刷过的鸽子,那也能留在鸽楼里当了种鸽。只等着一对儿鸽子蛋到手,自然也能拿出去换回来真金白银。
rì久天长之下,这类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倒也能凭着这些不义之财在四九城里置办下来一份产业,手底下也能不拘好赖养活几个挡横的帮闲。搁在四九城里伺候鸽子的玩家嘴里,这号人物也就被叫成了专收天落鸽子的主儿,正经发的就是不义之财!
而在这其中,城东豆面胡同的怒爷,倒也着实算得上是状元般的人物。
人都说相由心生,这位怒爷生得就是一副横财就手的粗横模样,头顶上也是牛山濯濯,太阳一照锃明瓦亮,夜半顶着漫天星斗去个茅房,那都犯不上点灯熬油的照亮。
可偏生就长了一张梨园行里旦角儿都羡慕的锥子脸,一对柳叶细眉毛微微斜挑、一双桃花水眼睛丹凤呈祥,悬胆鼻、樱桃口,腮边梨涡一浅一深,一颦一笑自然带着千种韵味、万般风情!
搁着早二十年算计,这位怒爷刚起家的时候倒也算得上颇为艰难。起早贪黑、倒灶翻墙的窥伺人家养着的好鸽子,有多少得手发财的时候,也就能有多少失风挨揍的机会,当真是血汗里挣来的一份家当,xìng命中拼出的半壁江山!
也还得说怒爷懂盘算、擅经营,旁的收天落鸽子的主儿发了横财,左不过就是置行头、添外宅,酒sè里头厮混经年、烟榻上边楞充半仙,瞅着rì进斗金、手面豪阔,到末了依旧两手空空、家无余财。
可怒爷收天落鸽子的那十年之内却是省吃俭用,牙缝里挤、骨头里轧的存钱盘下了几处当街的铺面放租。就这么利滚利、钱生钱,又有十年光景下来,怒爷愣是悄没声地在四九城里有了几十家铺面房租,一个月下来光靠着收租钱就能过得悠哉悠哉、神仙般快活无忧!
都说是穷生jiān计、富长良心。怒爷打从发财之后,四九城中修桥补路、赈济鳏寡孤独的事儿,倒也着实做了不少,半真不假也在四九城中混了个郭善人的名头。可怒爷倒也还真没忘了本行根底,哪怕是腰子里揣了再多的金银,只要一见着人家家里头养活着的鸽子,那是怎么着也得想出些花样来弄到自己手中。
当年穷困潦倒之时,怒爷凭着那倒灶翻墙的手艺尚且能发财,更何况有钱了之后,谋算旁人的鸽子,更是手到擒来。久而久之,怒爷心里头差不离都快要坐下病来——这四九城里,倒是还有哪家的鸽子是自己要绞尽脑汁才能弄来的?!
眼瞅着怒爷成天价闷闷不乐的模样,怒爷打从早年间就养在身边的几个偷鸽子的帮闲自然是上赶着凑趣,扎堆儿拢在怒爷身边七嘴八舌支招想辙,可能说出来有鸽子的地界,怒爷只一听便是连连摇头,压根也都提不起jīng神。
正自无jīng打采之间,怒爷宅子里的门房却是站在客厅门口,半进不出地隔着门槛朝怒爷叫道:“怒爷,外边有客访!”
耷拉着眼皮子,怒爷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把拜帖拿过来呗?这还得我请您不是?”
依旧是一副尴尬的模样,怒爷宅子里的门房吞吞吐吐地说道:“怒爷,那位客人的拜帖他就压根不是拜帖!他就是给了我这么个玩意?”
抬眼朝着那门房捏在手里的玩意扫了一眼,郭怒顿时从椅子靠背上支起了腰身:“鸽子翎?!这他妈是上门来访我还是他妈来臊我呢?!就这你也给我拿进来?你大早上的就吃拧了不是?”
拨浪鼓般地摇着头,怒爷宅子里的门房急声说道:“起初我也当那人就是个失心疯的主儿,也朝门外哄来着!可后来他说说是要给您送个能玩的,非得让我进来跟您通禀一声,我这才老爷您要觉着这人行市不对,我这就出去哄他走?”
挑着一双丹凤眼,怒爷那两道修长的柳叶眉跳动连连之下,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你去把那人叫进来我瞅瞅!我倒要看看,这四九城里倒是谁这么缺心眼,给人添堵都能找上门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分寸拿捏
手里捏着俩文盘了小十年的核桃,身边还戳着几个当年收天落鸽子打天下时候就领在身边的长随,靠身边的八仙桌暗格里头还搁着一把早两年买来防身的勃朗宁小手枪,怒爷一双丹凤眼在客厅里扫视一遍场面架势,心里头又多添了几分底气!
搁在早年间收天落鸽子的年月,四九城里场面上耍横混闹的人物早见过了无数,小攮子顶心口、火药枪戳脑门的路数也经历过几回,早把怒爷半口丹田气、七分怂人胆练得炉火纯青。虽说如今早已经收山荣养、吃了正行钱粮,可真要是有啥混不吝的场面,怒爷自问也还能拿得起、放得下,手掌反复间谈笑定乾坤。
眼瞅着穿着个破烂棉袍、扣着顶半旧棉帽的相有豹与领着同样打扮的九猴儿走进了客厅中,怒爷倒也没着急开口,却是挑着丹凤眼朝身边长随使了个眼sè,手里捏弄着的两颗核桃也慢悠悠地转动起来。
跟在怒爷身边二十年,那几个长随早已经把怒爷的脾味心xìng懂了个通透。只一瞧见怒爷使那眼sè,一个生得比怒爷身板都要宽了三成的长随顿时拿出了当年的混混做派,吊着嗓门朝相有豹吆喝道:“嘿让你进来了么?讨吃要饭都不知道个规矩不是?麻溜儿门口蹲着去,等爷啥时候叫你了,你再给爷唱一段儿莲花落!要能唱好了,爷兴许抬手赏你几个,要是唱不好。哪儿来的滚哪儿去,还真别脏了爷的地面儿!”
耳听着同伴开口挑事儿。其他几个站在怒爷身边的长随也全都瞪圆了眼睛、憋足了架势,就等着相有豹和九猴儿一开口,那也就能借着这话赶话的机会盘道问底,捎带手的还能给人个下马威!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才一听见那长随夹枪带棒挑事儿的话头,相有豹立马伸手拽住了九猴儿的胳膊,扭头便走到了客厅外的门廊下边,真就像是俩叫花子似的席地坐了下来。有模有样地把手伸进了棉袍里挠起了痒痒!
估摸着是搁在四九城里厮混了二十年,各路场面也都经多见惯,却是头回撞见相有豹这做派的人物,肚子里憋了一筐盘道问底、挤兑人话头的长随顿时觉着像是用尽全力的一拳砸在了棉花堆儿里头,一点响动都听不见且先不论,却好悬都没闪了自己胳膊?
彼此间对望一眼,几个长随中嘴头子最利索的顿时挑着嗓门嚷嚷起来:“嗬奔这儿来耍混不吝不是?可着四九城里扫听扫听。这地界是你能耍单儿充楞的地方么?麻溜儿的,趁着爷今儿心里痛快,有话赶紧撂!”
坐在客厅门槛旁,相有豹扭头瞅了瞅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怒爷,再瞧瞧那几个端足了架势的跟班儿,这才晃悠着脑袋叫道:“都说四九城里收天落鸽子的人物中。怒爷算是出挑拔份儿头一号。可今儿一见这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得嘞,怒爷您如今身骄肉贵、体面排场,当年那份收天落鸽子的手艺,现如今只怕也是拿捏不下了。我这儿不耽误怒爷您悠游荣养,这就告辞了您呐!”
眼瞅着相有豹拖泥带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领着九猴儿朝自己胡乱作了个揖便要转头朝着门外走去,怒爷打从鼻孔了轻轻哼道:“这位爷们。yù擒故纵连带着激将法,搁怒爷我这儿不好使!有啥话,痛快撂,要不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了!怒爷这宅子虽说不是皇宫大内、管家衙门,那可也不是哪家的碎催都能进来胡吣的地界!”
利落地转过了身子,相有豹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大大咧咧地朝着怒爷拱手笑道:“怒爷,您这话可就真说窄了!就眼面前您能瞅见的,我和我这小兄弟一身行头裹一块儿,都换不来您手里一个核桃的价钱。可话还得再说回来,都说是有钱难买心头乐。我这儿多嘴问怒爷一句,您得意的那口儿调调,有多少rì子没尽兴了?”
手里头两颗核桃轻轻一碰,怒爷挑着那双丹凤眼看向了相有豹:“小子,你还真别拿这话拘你怒爷!怒爷我得意的那口儿调调可不像是大烟瘾,不抽就得要命!忍三年、憋三年,说不准怒爷从此我还就戒了得意的这口儿调调了,怒爷我他妈急死你!”
干脆利落地一点头,相有豹毫不迟疑地朝着怒爷挑了个大拇哥:“要不人都说怒爷搁在四九城里数算起来,都算是条场面上走着的好汉子呢!得嘞,怒爷您这样的富贵人物能忍了心头好,那我这碎催似的人物更能舍得了到手财!明儿我就一串炮仗把那鸽楼给甭个透天响儿,到时候一拍两散伙,也省得我这碎催眼皮子浅、有好处就能瞧在眼里拔不出来!”
眼瞅着把话撂下的相有豹领着九猴儿扭头朝着门外就走,坐在太师椅上的怒爷张了好几回嘴巴,健壮的身板也是在太师椅上扭来扭去,活脱脱像是叫蝎子蛰了屁股似的坐立不安!
打眼瞧着怒爷那浑身不得劲的模样,站在怒爷身边的长随倒是弯腰在怒爷耳边低声说道:“怒爷,您就这么让这小子走了?”
很有些幽怨地飞了身边那长随一眼,怒爷捏弄着小细嗓、扭扭捏捏地低声叫道:“那还能怎么着呀?怒爷我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动这么多年,我总不能总不能叫个碎催给拿捏住了不是?那可也忒丢人了你说这小子话里头说的那鸽楼,倒是真能有那么邪行?都能叫我瞧得上眼的去玩一回?”
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那长随很有些拿捏不准地应道:“怒爷,这可真说不准!要说四九城里能入了您法眼的鸽楼、鸽子,差不离我们几个心里头都能有个谱儿!可话还得说回来,人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说不好这碎催小子还真知道些个我们都漏眼了的犄角旮旯?”
“四九城里边,还真能有这样的地界?”
“怒爷,这还真不把稳!您这也知道,我们哥儿几个也是多少年没在场面上厮混着了,平rì里替您出去扫听些能玩的地界,那还得请托着旁人帮忙。真要是有个漏眼的地方,那也说不准”
“那你还跟我这儿戳着逗咳嗽?还不麻溜儿的把那碎催给我叫回来?”
“怒爷,您真要把那碎催小子给叫回来?那您可就真能让那碎催小子给拿捏住了?”
“就一碎催也能拿捏了怒爷我?左不过就是先听听那碎催到底能说点儿啥你他妈还戳这儿干嘛?麻溜儿去啊!怒爷我这都小两年没寻着能玩的了,我容易么我”
脚底下都快跑出来一溜烟,跟在怒爷身边的那长随差不离都追出了大门口一里地,这才瞧见正拢着双手在街边上慢悠悠遛达的相有豹与九猴儿。
都是打从四九城里下三滥行当中厮混出来的人物,再又经过了小十年光景场面做派上打熬,怒爷身边这长随自然明白求人该是个什么模样。
紧跑几步越过了慢悠悠遛达着的相有豹与九猴儿,怒爷身边那长随当街就是一个大揖作了下去,着实把四九城里场面上拿礼拘人的法门用了个十成十!
慌不迭地拽着九猴儿一闪身,相有豹勉强算是受了那长随半礼,自己也是抬着胳膊回了一揖,却只是看着那长随含笑不语。
脸上笑得蜜里调油般的模样,怒爷身边那长随倒也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赔着笑脸朝相有豹又是一拱手:“这位爷,方才搁怒爷宅子里多有言语得罪,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朝着心里去!都说上门是客,您方才搁在怒爷宅子里一没落座、二没奉茶,这都是我们这帮子帮闲狗眼看人低!方才怒爷已然是训斥过我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发话要请您回去奉茶请教,让我们几个帮闲当面给您赔不是呢!”
眼中掠过一丝笑意,相有豹倒也不拿乔装佯,坦坦荡荡再回了一礼:“这位二爷,您这可就折煞了我了!既然是怒爷招我回去问话,我这就随您走一趟就是,可是真当不起您这份儿大礼!”
一见相有豹也懂就坡下驴、船过舵过的场面规矩,那长随顿时松了口气,侧过了身子便朝着相有豹一伸手:“这位爷,您先请!我这儿礼数不周,仓促间动问一句——您是四九城中哪行的老师?”
顺着那长随的手势,相有豹与九猴儿回头朝着怒爷的宅子缓步走去,口中却是滴水不漏地答应道:“当不得您称呼老师二字,不过是四九城里伺候人的学徒!”
“这位爷说笑了!可要说四九城里随王伴驾(指伺候旁人的恭维话语)的行当里,也不知这位爷您是走勤行(饮食业)、水行(澡堂、剃头)、挑行(生意铺面中的打杂)、灯行(大烟馆中的打手、帮闲)?”
“随王伴驾不敢当,我伺候着的倒还不全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诸位爷们,一多半都还是伺候着那些位爷们手里头的玩意。真要是当真细论,我跟怒爷都能算得上是办个同行?”
“您恕我眼皮子浅、见识窄,我这儿怎么越听越糊涂这位爷,您赏一字号、名头,也让我这当帮闲、吃蹭饭的碎催开开眼?”
“珠市口儿大街上新开的堂口,火正门的招牌,您横是知道?”
“那您是”
“劳您动问,在下火正门中不肖学徒,相有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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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贼性难改
“夜鸽子?!相爷,虽说四九城里论起调教各路玩意,火正门的金字招牌从来都是出挑拔份儿,当真就是这行当里说一不二的主儿,可您这话也太不能叫人当真了!就四九城里这些个伺候鸽子的玩家扯闲篇儿解闷的时候,哪怕是敢把牛吹出来个大天儿的主儿,也都只说当年袁大总统奉了慈禧太后老佛爷的懿旨在天津卫小站练兵,手底下有一位调教战鸽的军伍人物伺候出过一羽夜鸽子,从此这北直隶都没人再有那份能耐!”
斜挑着一双丹凤眼,立楞着两条柳叶眉,怒爷那张锥子脸上全是不服不信的神色、嘴里也是把相有豹的话驳了个底儿掉,可一只肥实的巴掌倒是好悬把那对儿文盘了小十年的核桃给捏成了碎块儿!
喝着香气扑鼻的龙井芽盖碗茶,相有豹却是十分笃定地朝着怒爷点了点头:“怒爷,这可真不是我满嘴胡吣!要说是伺候鸽子,您这也是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人物了。我这儿倒是请教您,夜鸽子还有个花名儿,您横是知道?”
伸着巴掌在自己大腿上狠狠一拍,怒爷毫不迟疑地应道:“虽说四九城里见过夜鸽子的人物一巴掌就能数过来,我这也只是听过这么一耳朵,可夜鸽子上头的这点路数,倒还真问不倒怒爷我!不就是夜鸽子的花名儿么?夜鸽子又叫鹰难拿呗!”
朝着怒爷一挑大拇哥,相有豹赞许地应道:“怒爷好见识!可再请教怒爷,为啥这夜鸽子又叫鹰难拿?”
依旧是毫不迟疑地,怒爷如数家珍般说道:“调教好了的夜鸽子,不光是夜里也能飞,更兼一双翅子结实非常。真要是撞见了有鹰隼之内的玩意扑过来。这夜鸽子从来是不退反进,迎着鹰隼之类的飞禽直朝着高处冲过去。就这么折腾十好几个来回,再凶狠的鹰隼也叫那夜鸽子折腾得没了气力,只能眼睁睁瞧着那夜鸽子飞走,所以这夜鸽子才有了个鹰难拿的花名儿!”
微微皱起了眉头,相有豹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既然那夜鸽子能力搏鹰隼。更加上昼夜都可飞行,这么好的玩意,怎么就这么难见着呢?按说这四九城里伺候鸽子的能人也不在少数,有家底子也舍得花销的总也得有十好几家,真要是想伺候出来一对儿夜鸽子,倒也不该是那么费事吧?”
很有些鄙夷地一撇嘴,怒爷轻声怪笑着说道:“相爷,您这倒是真想窄了不是?夜鸽子从来都不是一对儿,吃食的时候也都得有配对儿的**鸽喂着才能吃好了。再加上夜鸽子那好拢群却不容群的脾性。能跟夜鸽子收在一个鸽楼里的鸽子,全都的是**鸽!相爷,您甭瞅着谁家鸽群里都能有一两对儿**鸽,可要是......”
话说半截,怒爷却是猛地打住了话头,亮着一对丹凤眼看向了相有豹:“相爷,您这可就不地道了!这话里有话的绕着我转悠了大半天......哪儿有夜鸽子的话茬,您倒是一个字都没提?”
晃悠着手中端着的茶碗。相有豹狡黠地低笑起来:“怒爷,我这不也是拿不准么?跟您这儿撂句实话。我瞅见的那地界到底有没有夜鸽子,我这心里头也只有三分数!只不过这四九城中伺候鸽子的人物,谁又能叫十几只**鸽拢群放飞?”
眼睛一亮,怒爷猛地朝前一探身子:“十几只**鸽拢群放飞?相爷,您可是瞧准了?”
也不接应怒爷的话头,相有豹却是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递了个眼色。自己却是好整以暇地慢慢啜饮起端在手中的茶水来。
眨巴着眼睛,九猴儿只一看见相有豹朝着自己递过来的眼色,顿时便拿捏出一副半大孩子人来疯的做派,扯着嗓子吆喝起来:“错不了!我可是瞧得真真儿的——十九只**鸽拢群放飞,乍一看可就都跟肉鸽子似的。全都飞得乍翅垂爪的!”
身子又朝着前面探出了三分,怒爷拿着半个屁股沾在了椅子上,很有些心急火燎地朝着九猴儿追问道:“十九只**鸽?真是单一只的数目?那**鸽活拢群放飞的时候,是不是飞得离房顶就一两丈高矮?是不是都是一水儿的雨点灰鸽子?是不是.......”
像是叫怒爷那连珠炮般的追问吓着了一般,九猴儿转悠着眼珠子,吞吞吐吐地吭哧起来:“差不离……大概齐…….该是没错儿吧?”
很有些着急上火的摸样,怒爷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嘿……这事儿怎么还能差不离、大概齐呢?差一点这可就拿不准…….我说相爷,您身边这孩子倒是真跟您像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月饼?怎么这都拿着半截子话头拘我呢?得了,您火正门里搁在四九城也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相爷您在场面上走着的人物里也是出挑拔份儿的主儿!咱把话挑明了说吧?就这有夜鸽子的地界在哪儿?您给撂句痛快话!但凡是您再有啥拆迁,只要是四九城里我能办到的,您张嘴就是!”
朝着怒爷一抱拳,相有豹正色朝着怒爷说道:“怒爷,这事儿要当真计较起来,还得是我求着您帮忙!我这儿倒是听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说过,怒爷当年在四九城练过最出彩的活儿,有个名头叫……”
都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怒爷一双丹凤眼已然高高地挑了起来:“嘿哟……我说相爷,您这可真就打算着我像是人家做偏行买卖的主儿,三年不开张,可开张就能管三年?我这儿刚觉着您这是要赏我个好玩的去处、玩意,闹了半天……您这是上门给我来出难题、考校我手艺来了不是?”
也不反驳怒爷的话语,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接口说道:“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一遍,有能耐练出那手活儿的人物,也就是怒爷您这千顷地里一颗苗儿,正经叫独一份的手艺!但凡是您要能应承了我求您这事儿。旁的我不敢胡乱张嘴,就往后您有啥要我火正门里办的玩意,我这儿一口应了!”
狡黠地微笑着,怒爷却是不紧不慢地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上:“相爷,您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您上门来送我能玩的玩意,知会我能消遣的地界。怎么到头来,倒像是您欠了我一人情?”
缓缓站起了身子,相有豹朝着怒爷一躬到地:“怒爷,当着名人不说暗话,这事儿原本就是我撞见了为难遭窄的事儿,求到您府上来了!您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了多年的人物,我说句该打嘴的话,哪怕是我在您面前耍弄些幺蛾子,那说不准都是您当年玩剩下的。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倒还不如跟您交了实底,您要是答应伸手帮我相有豹一把,我这儿自然承您人情、记您好处。哪怕是您不答应,咱们散买卖不散交情,日后四九城里场面上见着,好歹咱们也还能重论场面、再打交道!”
上下打量着一本正经站在自己面前的相有豹,怒爷倒是没着急开口接应相有豹的话茬,手里头捏弄着的那俩文盘了小十年的核桃也是转悠得飞快。而相有豹也像是全然不着急的摸样。只是微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迎着怒爷打量自己的眼神。丝毫也不退让。
像是受不住怒爷与相有豹之间这较劲角力般的对视,站在怒爷身边的一个长随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身,在怒爷的耳朵旁低声说道:“怒爷,我这儿倒是有句话……”
眼睛依旧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相有豹,怒爷像是漫不经心地答应着那长随的话头:“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几乎像是耳语一般,那长随贴着怒爷的耳边低语着:“怒爷,这火正门好歹也算是四九城里伺候玩意的大拿,这相有豹搁在四九城里嘬出来的场面也都算得上出挑拔份儿!就这样的人物都拿捏不下、只能上门求您出手,只怕这事儿就小不了!怒爷。左右您就是想寻个能玩的事由,咱跟火正门里也没交情、犯不上这么豁心费力的帮着他们出手不是?再说了…….如今世道不太平,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歪斜着一张锥子脸,怒爷很有些没好气地飞了身边那长随个白眼:“感情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一个个都给我把膘养出来、胆儿养回去了不是?你倒是说说看——爷这小十年下来,不抽大烟、不进宝局,不捧戏子、不嫖堂子,专门就好在这四九城里踅摸那些个能瞧上眼的鸽子玩是为啥么?”
赔着笑脸,那刚被怒爷斥责的长随谄媚地应道:“这还不就是怒爷您喜欢这口儿调调么?您是靠着这鸽子起的家不是……”
也不搭理身边那谄笑着的长随,怒爷却是朝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相有豹笑道:“相爷,这要是搁着您说呢?”
微微一笑,相有豹朝着怒爷微微一拱手:“怒爷您问我,我自然得答!只不过……怒爷您是要听实话呢?还是听顺耳的?”
惊讶地挑了挑秀气的柳叶眉,怒爷很是好奇地笑道:“唷……听着相爷您这话茬儿,这实话可还真不那么好听?得了,我这儿也给相爷您撂句痛快话——只要是您能说中了我这点小心事,我还就真再练一回当年豁出去小命才弄成的活儿!”
再朝着怒爷一拱手,相有豹沉吟片刻,方才朝着满眼期盼神色的怒爷应道:“要说您得意的这口儿,想说明白了也容易,拢共归齐就一个字儿——嘬!”
话刚出口,怒爷身边的几个长随全都变了脸色,一双手也全都朝着后腰上面摸了过去。有俩嘴快的,更是咬牙切齿地低喝起来:“嘿……感情你小子这是上门来赶着嘬死不是?”
“怒爷,今儿就把这小子留这儿吧!天黑了再朝城墙外边一扔,保管干净利索!”
像是没瞧见那几个伸手在后腰上面摸家什的长随,相有豹只是盯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怒爷说道:“要说怒爷您这小十年里玩闹似的弄回来那些个天落鸽子,品相真就比您那鸽楼里头养着的鸽子强?您要是真只是好伺候玩意儿,那就凭着怒爷您这会儿的身家,四九城里还真没您买不来的鸽子,您又何必担惊受怕的练那些个活儿?说了归齐,您还就是这些年一路偷顺了手,要的就是那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意思!怒爷,搁着您自己说……您这是嘬么?”
抬手阻住了身边那些个刚把家什掏出来的长随,怒爷猛地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大笑着朝相有豹叫道:“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这些人物,要论起懂我这点小心思的,相爷您是头一份!得了,就看在相爷您能瞧明白我这贱脾气的份儿上,您这活儿我接应了!说吧,地方在哪儿?”
“多谢怒爷!地方离着您还真不远,估摸着您也是应了灯下黑的路数,这才没留神身边左近这些动静!朝南过去三条街,菊社的买卖,怒爷该是知道地儿?”(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夜盗珍禽 (上)
天快要擦黑的功夫,街面上的行人脚底下都加紧了几步,缩头拢袖地朝着各自家中去奔饭口儿。街面上的商铺店面里头戳着迎门的小活计虽说还是可劲儿地吆喝着各自的买卖,可眼神儿也都直朝着店面后头飘着饭食香味儿的地界出溜,显见着是觉着饿了的摸样。
更有那金号银楼、成衣铺子,这会儿也都麻溜儿上了门板。隔着透出来些昏黄灯光的门缝,耳朵里能听见的全是账房先生扒拉着算盘珠子盘一天流水、底账的动静。有些个雇了保镖行达官爷守夜护院的商铺里面,抱着大扫子(兵器名,形似双节棍,但其中一段较长)、慈悲叉(双股叉子,叉尖上有凸起环状物,限制了叉尖入肉深度,以轻伤敌手为目的、故名慈悲叉)的保镖行达官爷早已经吃过了晚饭,这会儿切开了一盘心里美萝卜,就着一壶热茶消食聊天,养精蓄锐等着打熬这一夜时光。
眼瞅着各家买卖全都冷清下来,街面上也都渐渐瞧不见几个行人,可那些个街角巷口戳着的二荤铺子、小酒馆,这会儿却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也都甭刻意招呼、更没人穷犯讲究,这档口能进了二荤铺子里的全都是四九城里下力气的苦人儿。撩开油渍麻花的厚门帘朝着挤满了人的铺面一瞅,差不离都能踅摸见几位熟朋友、老弟兄,这也就点头打着招呼凑了过去,一屁股坐到了那些个熟朋友、老弟兄刚让出来的人缝里。
照例是把肩头挂着的褡裢朝着脚底下一扔,旁人只听那褡裢落地时候的动静轻重,就能明白今儿一天淘换回来多少嚼裹儿。怀里头打家里头带出来的杂合面干粮朝着炉盘上一放、一双手朝着半明不暗的炉子旁一伸,嘴里已然朝着二荤铺子里那掌勺的师傅吆喝起来:“照老样儿,加四两老白干儿烫热了!”
话音刚落。那边站在黑漆漆灶台后的掌勺师傅已然挥着勺子、打脚底下搁着的大木桶里舀起来丁点儿荤油,转圈撒花似的滴进了自己面前的大铁锅里头,另一只手搁在案板上头一挥一扫,愣生生就是从切菜的小伙计菜刀下面划拉过去些白菜帮子、萝卜疙瘩扔进锅里。
都不等坐在二荤铺子里的主顾听明白那素菜落进滚烫荤油里时的爆响声,一把粗盐、一勺清水已然入锅,捎带着一张黑漆漆的水柳木锅盖也扣到了锅口上。
时辰不大。一盘子荤油熬白菜已然搁到了方才出声吆喝的主顾面前,捎带着烫热的四两多少兑了些水的老白干,也都一块儿放到了那半明不暗的炉子旁拿铁皮子敲出来的小搁板上——四九城里大冬天的日子口儿,要是没这借着炉火热气暖着盘子的家什,那一盘子菜上桌之后,都等不得主顾吃上两口,只怕那菜上头已经能凝起了白乎乎的油花,登时就得没了吃口、看相!
人都说一家子人过日子得是同甘共苦,可真是轮到了那些靠着一家之主下力气养家的穷门小户。这话就还真得两说?
朝着死里头下力气挣命,一天下来也就能换回来一家的嚼裹儿,正经过的就是手停嘴也停的日子。这要是不让下力气挣饭吃的老爷们见天儿沾点儿荤腥,只怕半拉月下来人就得累得脱了形,再壮棒的汉子也撑不过半年。
可一共就能挣下来这么仨瓜俩枣过日子的小钱儿,真要是奔着同甘共苦了去,那谁家也都吃不起不是?
于是乎,四九城里下力气卖命的苦人儿也就都只能先顾着自己的嘴巴肚肠。搁在外头二荤铺子里好歹沾点荤油充饥果腹、喝两口老白干活血祛乏,回家里头再把挣回来的那点儿粮食朝着灶台上一搁。这才朝着炕上一倒,在一家老小吃得淅沥呼噜的动静中打起了呼噜……
谁都心疼自己家里头老婆孩子,谁也都盼着能伸直了腰杆子让家里人过得体面点儿,可是……
就这世道、年景,谁又能有辙呢?!
估摸着是瞅着外面天冷得邪性,再加上今儿像是活儿好、多挣了俩钱。几个彼此间相熟的苦力一人凑了十来个大子儿多要了一挂猪下水炒了,一人再格外添了二两老白干,围着火炉子多喝了两口,也就顺口扯开了闲篇儿:“我说老哥儿几个,今儿咱们这趟活儿。倒是真来得轻省?”
“可不么?瞅着天儿都傍黑的坎儿上头,我还寻思今儿挣来的几个就够家里头喝一口棒子面儿稀汤,正犯愁的坎儿上头,可就来了这趟活儿!”
“还轻省呢!八辆大架子车上堆得高高的盖着油布,我还当死沉死沉呢!可没想到一上手,好悬就闪了我这老腰——那一车玩意估摸着都没二百斤分量!”
“老哥儿几个,您几位倒是琢磨过没有?那八辆大架子车上,到底是搁着些啥玩意?”
“琢磨那干嘛?就现如今这年景,能得着了这么轻省的活儿,三四条街远近、一身白毛汗都没出来就挣两块钱,咱哥儿几个就偷着乐吧!来,哥儿几个吃着、喝着!”
都是下力气讨活路的苦人儿,饿着肚子的时候也都没那么多客套讲究。不过一壶热茶的功夫,整整一挂猪下水已然叫几个饥肠辘辘的苦人儿吃了个净光,捎带着连酒壶里头那多少兑了些水的老白干也喝了个干净。
意犹未尽地抹了一把难得油腻一回的嘴唇,几个下力气讨活路的苦人儿懒洋洋地站起了身子,各自把搁在脚底下的褡裢拾起来搭在了肩膀上,转头朝着二荤铺子门口走去。
自己倒是已然混了个满嘴油、肚儿圆,可家里头还有好几张嘴等着吃呢!
才刚挑起了油渍麻花的门帘,迎面撞进二荤铺子的几个壮棒汉子顿时让聊起了门帘的那力巴吆喝起来:“唷…..这不是……您几位……”
上下打量着那几个迎面撞进了二荤铺子的壮棒汉子,刚混了个酒足饭饱的力巴顿时嘬开了牙花子!
也就在片刻之前,雇了自己拉车的人物就是眼前这几个撞进了二荤铺子的壮棒汉子。瞅着那几个壮棒汉子穿着打扮,怎么瞧也得是哪家大户人家的长随、跟班。
可这才眨巴眼的功夫。这几个壮棒汉子身上却全都换上了一身力巴才穿的破旧衣裳,脑袋上也都扣着一顶穿眼儿、缺沿儿的破毡帽,就连脸上也全都沾满了灰尘,瞅着就是一副刚卖完了力气的苦人儿摸样。
惊疑不定地赔着笑脸,几个刚吃饱喝足的力巴中,有个嘴头子碎些的顿时笑道:“嘿哟……几位爷。您几位唱的这倒是哪出儿吧?这大冷的天儿……”
眼睛一瞪,几个壮棒汉子中瞧着像是打头的人物拧着嗓门低喝着阻住了那力巴的话头:“搁在外头溜达一整天了,吃饱喝足就回去躺尸去!搁在外头胡吣,可没你什么好!”
话音落处,一块大洋已经硬邦邦地砸到了那多嘴的力巴怀里。也都还没等那毛手毛脚接住了大洋的力巴再说一句话,跟在那力巴身后的一个老成些的同伴,一把便将那还没回过神来力巴推出了二荤铺子门口,嘴里也是低声赔笑咕哝着:“倒是有点儿酒品了没有?这才喝了几口就胡乱认朋友、攀交情……都不认识人家,你倒是见谁都叫叔不是?”
明显带着解释与掩饰意思的话语声中。几个急匆匆离开了二荤铺子的力巴差不离小跑着窜出去两条街,这才算是停下了脚步,在街角寻了个背风的地界擦擦额头沁出的汗水,捎带手地再揉揉跑得生疼的肚子。
捏弄着那莫名其妙落到自己怀里的大洋,那多嘴的力巴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猛地低声惊叫起来:“我说哥儿几个,方才雇着咱们拉车那主儿,怕是路数不对吧?明明刚见过面儿的。可转脸就硬充不认识?这一块大洋……算是给我的闭嘴钱不是?”
捂着跑得生疼的小肚子,那老成些的力巴喘着粗气应道:“你可真能嘬事……倒是还有点儿眼力见没有?已然都瞧见人家乔装改扮。那就指定是要办点儿啥不方便在人前露脸的事儿,咱躲还躲不及呢……你可倒好,这还上赶着去跟人攀交情?嘬死不是?”
很有些不服不忿地,那多嘴的力巴嘟囔着低声叫道:“哪儿就能有那么邪性了……”
勉强站直了身子,老成些的力巴幽幽叹道:“你横是忘了吧?就小五年前,有人在大栅栏雇了一群力巴送货出城。有个力巴就伸手在人家绑好了的货里面摸了一把……从那以后。倒是还有人见过那多手多脚的力巴没有了?这两天咱们也都甭朝着这左近揽活儿了,远远的躲开些!我这要是估摸得不错的话,三天之内,这左近周遭,指定就得出事儿!”
差不离就在那几个力巴胡乱揣摩的档口。几个换上了一身力巴打扮,就连怀里也都揣了俩杂合面干粮的怒爷身边长随,已然占住了二荤铺子里一座炉子,尽着二荤铺子里头能整治出来的荤菜喝开了老白干,可一双耳朵却全都竖着,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二荤铺子外面的动静。
大冷的天气,四九城街面上压根就没几个能站住脚的闲人。真要是四明八敞地戳在菊社铺面左近的街面上,怕是不过一碗茶的功夫,菊社铺面门口的那些个小活计就能瞧出来不对劲的地方。到时候甭说是帮着怒爷窥伺人家伺候着的夜鸽子,只怕连自己的小命都得在今儿晚上扔在哪条黑胡同里!
——来之前相有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那菊社铺面里头的活计、掌柜,可都是真舍得杀人的主儿,连德国善堂里的西洋人都当街宰过!
没奈何之下,这离着菊社铺面最近的二荤铺子,也就成了藏身之处的不二之选。
捏着个缺边残沿儿的小酒盅,怒爷身边的一名长随才把小酒盅送到自己嘴边,却又瞪圆了眼睛停住了手,压着嗓门朝另外几个换上了力巴衣裳的长随说道:“我怎么……隐隐约约的,像是听见了怒爷说的那哑哨子的动静了?你们听见没有?”
竖着耳朵聆听片刻,另一名同样捏着个小酒盅的长随很是没好气地低叫起来:“你那耳朵里倒是塞驴毛了不是?哪儿就是哑哨子的动静了?明明就是外边小北风刮过窗户纸的响动!瞅你这一惊一乍的……”
“我这不也是怕耽误了怒爷的大事么?要说这调教夜鸽子的手段,就连怒爷也都是从旁人那儿听来的,能不能当真作准还都两说——我说哥儿几个,这夜鸽子当真就是白天闷在鸽楼里,到天傍黑了才放出来遛翅子?”
“你问我,我倒是问谁去?这不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么?我说,那几辆大架子车上的玩意,可都藏踏实了?”
“放心!绕着菊社铺面周遭黑胡同里摆了个八卦阵!只要是那夜鸽子一出来,指定就得在这八卦阵里拢着,哪儿都甭想去!”
“话说这会儿功夫,怒爷倒是哪儿去了?”
“跟火正门里姓相的主儿,一个站上风头、一个站下风头,就等着那夜鸽子出来呢!”
“嘿……怒爷这回,倒是真下了血本了!都不说旁的,下半晌的时候,老官园街面上能见着的鹰、雕、鵟、鸢、鹫、鹞、鹗、鸮、鸺鹠,都不论品相、价钱,归了包堆儿全收拢过来了吧?”
“可不是咋地?这都还没容着咱们这些个老兄弟沾手,全都是花钱请了外路刚进四九城里的那些个棒槌做的过手买卖!眼瞅着天黑城门落锁,那些个棒槌也都拿着好处出了四九城外。日后就是有人想着要从这上头去查,怕是也寻不着那些个露面的棒槌了?”
“敢情!今儿露面的那些个棒槌,咱可都是刻意寻了天津卫口音的主儿!就算是日后真叫人追索着去了天津卫,怕也是个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路数了吧?”
“都甭说话!你们听……..”(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夜盗珍禽 (下)
裹得像是个棉花球般摸样,脑袋上还戴了顶蓄着新棉花的厚棉帽子,手上戴着双洋人那儿踅摸来的小羊皮手套,脚底下再蹬一双九层麻纳成鞋底的老羊皮靴子,怒爷一边竖着耳朵聆听着打从自己脑袋上过去的黯哑哨音,一边冻得连蹦带跳地暖和着身子,嘴里也是低声嘟囔着自言自语:“还真是……夜展翅子、哑哨传音!这指定就是夜鸽子…….错不了!”
打从准备着把菊社里边养着的夜鸽子弄到手开始,怒爷的精神头也不知道是打哪儿猛地窜了出来,跳着脚地把手底下几个长随支应得团团转且还不论,自己也是拽着相有豹钻进了卧房里面,从床底下拖出来多年前收天落鸽子时候用过的家什,当着相有豹的面儿,仔仔细细亲手拾掇起来。
搁在四九城里伺候鸽子的各路玩家说来,调教夜鸽子的路数着实叫个纷繁琐碎,稍有个不对路数的地方,说不好那夜鸽子就得调教成了个四不像的摸样。而这其中以讹传讹的路数,也就更叫人摸不着来龙去脉,只能是将信将疑地姑妄听之?
有人说伺候夜鸽子的时候,得是收了八字纯阳的男童端午正阳那天的第一泡童子尿,再配上八字纯阴的女童七月半鬼节半夜时分刮下来的一撮耳边胎毛,搁到一块儿混进夜鸽子吃的荤食丸里面,再选着惊蛰那天第一声炸雷刚响过的档口给夜鸽子喂下去,这才能叫那夜鸽子仗着一口童男阳气不乱方寸、一股童女阴柔百鬼不侵!
有人说调教夜鸽子的时候,从来都得是先熬后练的规矩。只一瞧着那还没调教成的夜鸽子晚上想要落进鸽楼歇着,立马就是连轰带撵,逼着那夜鸽子不得不飞出鸽楼外面、眼巴巴绕着鸽楼转圈儿,可就是没个落脚的地方。
直等到日上三竿。那鸽子也早已经累得翅歪爪斜,这才在鸽楼外面备好了清水、饵食,任由那飞了一夜的夜鸽子落在鸽楼外面取食后回鸽楼休憩。等得夜色再临之时,却又把那鸽子轰出鸽楼飞上一夜。周而复始再三为之,这鸽子自然而然就习惯了夜里飞行、白日休憩,这才好接茬一步步完成下面的精细调教!
更有人说夜鸽子虽说是一双翅子有力。寻常猛禽也都拿着夜鸽子没招儿,可也还就架不住有那晚上捕猎的猛禽扎堆儿的所在,整好就横在了夜鸽子飞过的路途上。到时候一个饿虎怕群狼的故事出来,说不好那夜鸽子丢了小命倒也罢了,真耽误了那夜鸽子身上带着的急信,这才真真儿是要命的勾当。
也就有那一等聪明伶俐的人物,搁在夜鸽子的腿脚上绑了个黄铜皮子混紫金箔片儿做出来的哑哨子。只要是夜鸽子腾空飞起,从那哑哨子上分成三股窄缝的窟窿眼里灌进去的疾风,顿时就能让那哑哨子发出犹如毒蛇吐信般的呼呼声。
就这样的动静。搁在人耳朵里听倒也只是个一掠而过的响动,可搁在那些夜间扑食的猛禽听来,那就是一条莫名其妙打从半空中冒出来的毒蛇,正吐着芯子朝自己扑来!
林林总总,能入了怒爷耳朵里的调教夜鸽子的法门,少说也得有百十样。抛去了那些个一听就玄而又玄、有些压根就是吹牛胡吣的闲话,可也还剩下二三十样靠谱的法门。
依照着这些个靠谱的法门准备齐全,怒爷打从天没黑的时候。就已然打发了手底下的长随把老官园能见着的猛禽全都搜罗到了手边,再用大架子车把那些个关着猛禽的笼子绕着菊社铺面周遭安排成了个八卦阵的摸样。
都是积年手艺。更是当年饭辙,只消在那些个猛禽的笼子外面搁上一只划破了皮肉、见了定点血迹的耗子,天擦黑那些个白天时蔫头耷脑、一副没精神摸样的猛禽就该嘶鸣着伸长了脖子去啄食那近在眼前、却怎么都只差一点就能够着的猎物。
而在这档口,从来都是在天傍黑的时候才单独放出鸽楼舒展翅子的夜鸽子,也就恰巧落入了这猛禽的嘶鸣声构成的八卦阵中!
夜鸽子性猛,哪怕是面对着猛禽也都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摸样。可身陷这四面楚歌般的境地之下。哪怕是再凶猛的夜鸽子,恐怕也都得慌张失措。折腾了几个来回之后,也就该是朝着鸽楼方向狼狈逃窜了…..
吸溜着叫老北风活生生冻出来的清鼻涕,怒爷伸手揉着冻得麻木了的悬胆鼻,一把摘下了脑袋上扣着的棉帽子。竖起耳朵聆听着半空中那忽远忽近的哑哨子声,嘴里依旧是嘀咕不休:“还真是下了力气伺候的夜鸽子,叫这么多猛禽裹着吓唬,哑哨子声儿还是没乱,照旧搁着在天上绕圈儿不是?等着,爷再给你加点儿动静!”
打从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袍里摸出来个用海东青头骨雕琢成的骨哨,怒爷一边竖着耳朵聆听着天空中的哑哨子声儿离自己的远近,一边憋足了一口腹中浊气,只一听到半空中的哑哨子声飞临了自己左近,立马就是鼓着腮帮子狠狠一吹那骨哨,重重地吹出了一声鹰唳之音!
要论着北国猛禽,海东青从来都是天下第一的做派。虽说身形不过鹊儿般大小,可架不住凶悍勇猛,爪利喙尖,能叫海东青盯上的猎物,从来都是没个跑的下场。搁在早年间大清国掌舵时候的四九城里,哪家豪门大户、贝勒亲王的宅子里不蓄着两只海东青,春秋围猎的时候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打照面!
虽说如今大清国倒了秧子,能玩得起海东青的人家也没剩下几户,可不少喜欢伺候些飞禽的玩家,在夏天出外捕猎野鸟的时候,却都喜欢用上拿海东青的头骨做成的骨哨。只要是攒足了一口气玩命价一吹,一声鹰唳的响动能顺风飘出去好几里远近,哪怕是再密的林子里宿着的野鸟,也都能叫这天敌鸣叫的动静给吓得四散惊飞!
鹰唳声才刚响起,半空中那哑哨子的动静已然飞快地折了个方向。径直朝着下风口的方向移动起来。都还没等哑哨子的动静重新变得平稳,怒爷已然挪动着肥硕的身板,顺着七弯八拐的胡同,一声接着一声地吹起了海东青的头骨做成的骨哨!
仿佛在一夜之间,四九城里仅剩下的海东青都在菊社左近的街面上扎了堆儿似的,就在怒爷吹响了那海东青的头骨做成的骨哨之后。围绕着菊社铺面的大小胡同里,高高低低的骨哨声也都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从菊社铺面左近胡同里响起的骨哨声,催逼得半空中那哑哨子的动静没头苍蝇般地乱撞起来。有好几次,那哑哨子的动静都已然朝着菊社铺面后院的鸽楼方向飘去,可还没等那哑哨子的动静飘出去多远,几个几乎在同一个点儿吹响的骨哨声,却又生生把那哑哨子的动静逼得折返回头,重新在临近菊社铺面左近的天空中乱晃起来。
蓦然之间。一声**鸽的轻啼,却在充斥着夜空的鹰唳声中响了起来……
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的摸样,半空中的哑哨子顿时扭转了方向,歪歪斜斜地朝着那**鸽轻啼声响起的方向飘了过去。但在那哑哨子飘过了两条胡同远近之后,却又猛地朝着菊社铺面左近折返回头,很有些破釜沉舟般地一头撞了过去。
宛如铜墙铁壁一般,几个高低不同的鹰唳声顿时迎面堵截在哑哨子的动静前方,毫不客气地摧毁了哑哨子飘往鸽楼方向的企图。而在这几个高低不同的鹰唳声中。那**鸽的轻啼声,却是愈发地清晰起来。
像是被第一个敢于在天敌面前发出啼叫的同伴所鼓舞。另一个略低了些的**鸽啼叫声,也在漆黑的夜空中飘荡起来。紧随其后,似乎是鸽楼中所有的**鸽都已然知道了平日里被自己照顾着的夜鸽子,正在与一群凶猛的海东青在夜空中缠斗厮拼,全都发出了声援般的啼叫声!
来回在夜空中飘荡着,那哑哨子的动静犹豫不决地在菊社铺面后院的鸽楼与**鸽啼叫声响起的方向徘徊。几乎是每隔一支烟卷的功夫。那哑哨子的动静便要向着鸽楼方向冲击一次。但每次的冲击,却又都被那骤然集中起来的鹰唳声阻挡着,只能泱泱地一再回头。
当夜空中**鸽的啼叫声几乎都要盖过了鹰唳的声响,就连菊社左近的街面上都有些急匆匆经过的路人抬起了脑袋,朝着漆黑的夜空中张望、聆听时。那哑哨子的动静终于试探着朝**鸽啼叫声响起的方向,犹犹豫豫地飘了过去。
守在一辆架子车旁,相有豹嘴里少说都叼了三四个蚕豆大小的铜哨子玩命地吹着,腮帮子都累得酸痛非常,一双眼睛也是死死地盯着架子车上用几根老竹竿高高挑着的鸽楼,生怕看漏了一点动静。
眼瞅着一团乌黑的影子一头扎进了大敞着活门的鸽楼,而半空中飘荡着的哑哨子也在瞬间没了响动,相有豹麻利地伸手抓住了系在竹竿上的一根麻绳用力一拽,耳听着鸽楼上的活门锁住的闷响声清晰入耳,这才重重地从鼻孔里喷了股粗气,伸手把嘴里那几个蚕豆大的铜哨子取了出来。
狠狠朝着地上吐了几口发甜的唾沫(铜哨子含在嘴里,时间长了会产生轻微中毒,喉头会发甜,并感觉到恶心),相有豹麻利地将那几根老竹竿抱着慢慢横放下来,这才疾步走到那平摆在地上的鸽楼旁,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个白铜打成的鹤嘴药壶,朝着鸽楼里不断扑腾着的夜鸽子撒了丁点儿山茄子磨成的药沫儿。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鸽楼中扑腾着翅子的夜鸽子已然叫山茄子磨成的药沫儿熏得没了气力,只是高一声、低一声地不断啼叫。而在相有豹身后的胡同口,已然跑得像是条野狗似的怒爷手扶着墙根儿,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嚷嚷起来:“得……..得着了没有?”
也都不管黑漆漆的胡同里,怒爷是不是能瞧明白自己的手势,相有豹转身朝着怒爷挑了个大拇哥:“都说怒爷是四九城里收天落鸽子的头份人物,让您瞧上的玩意就没个跑,这话今儿算是应验了——这夜鸽子妥妥收在鸽楼里,咱们这就算是得着了!”
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怒爷有气无力地抱着大腿哀嚎起来:“可是他娘的……跑死了我了!他妈都跑抽筋了……妈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赎卖勾当 (上)
少说二三十个脆生生的大嘴巴,捎带着十好几个窝心脚,手腕子粗细的枣木杠子都打折了两根,贴心暖肺的把菊社里头专门调教鸽子的小伙计伺候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搁在地上挣扎扑趴了半天,那叫打得三魂七魄都快出了窍的菊社伙计方才颤巍巍撑起了身子,却还是压着嗓子,朝着满脸怒气的菊社管事重重一点头:“哈依!”
横眉立目地蹬着被自己打得没了人样的小伙计,菊社管事怒气冲冲地压着嗓门,用日语恶狠狠地吼叫着:“信鸽是我们弥补无线电通讯失灵时的唯一手段,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你,这就是把大家的性命交托到了你的手上!可是你却让这么重要的事情出现了纰漏?一只能够在夜间飞行的信鸽有多大的价值,你知道么?”
越说越气,菊社管事劈手扔掉了再次打折了的枣木杠子,飞起一脚将那菊社小伙计重又踹得趴在了地上,连踢带踹地继续殴打起来......
打从昨儿晚上那夜鸽子放飞遛翅子开始,菊社里头那专管着信鸽的小伙计便听到了北风里夹杂着的各类猛禽鸣叫声。尤其是那扎堆儿响起的鹰唳,更是叫人听来都觉得心头发寒——就这十冬腊月的天气,四九城里哪儿就能有这么多海东青扎堆儿嘶鸣的?
这里头指定就得有鬼!
都还没等菊社里专门伺候鸽子的小伙计奔出门去一探究竟,夜空中的鹰唳声却有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动静,就连夜鸽子腿脚上拴着的哑哨子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打着手电、亮着灯笼,绕着菊社左近的街面上踅摸到东方发白,菊社里头那些个伙计别说是找着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的夜鸽子。就连菊社周遭左近的街面上,也都瞧不出有啥不对路数的地方。
无可奈何之下,菊社中专门伺候鸽子的小伙计只能朝着还没起床的菊社管事如实禀报了夜鸽子莫名失踪的消息。而在听完了这消息之后,菊社管事当即便从热乎乎的热被窝里跳了起来,磕巴都不带打一个地便把菊社里专门伺候鸽子的小伙计收拾个了痛快!
眼瞅着菊社里头那专门伺候鸽子的小伙计已然叫打得进气少、出气多,原本还知道抱着自己脑袋的胳膊也都是一副抬不起来的模样。站在旁边干瞧着的另外几个菊社伙计中,总算是有个胆儿大些的凑到了喘着粗气的菊社管事身边,重重地一鞠躬之后,方才用日语低声说道:“阁下,虽然他的过错不容原谅,可是毕竟还需要靠他来管理另外的那些信鸽.......阁下,对他的教训,就暂时到这里了吧?”
悻悻地朝着那已经翻开了白眼的小伙计瞪了一眼,菊社管事很有些倨傲地点了点头:“把他收拾干净。然后立刻去寻找我们丢失的信鸽!最近菊社里面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出现其他的纰漏!否则的话.......总号下达的指示,可是不允许犯错的人切腹,必须要前往总号接受惩罚的啊!”
像是被清晨的冷风吹透了身上的衣衫,站在菊社后院里的所有人,全都是猛地打了个寒噤!
菊社中的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所谓总号的称呼,不过是菊机关无数代名词中的一个。而菊机关中对于失职者或是失败者的惩罚手段。足以让承受那些惩罚的人后悔为什么要出生!
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之助胜政卧室的方向,出声为同伴求情的那名菊社伙计低声朝着菊社管事说道:“那么。这件事情,需要禀告掌柜的么?”
犹如听到了猫叫声的老鼠一般,方才还凶悍骄狂得不可一世的菊社管事顿时软下了调门:“立刻去寻找丢失的信鸽吧!如果今天天黑之前还没有结果,那么......我会亲自禀告掌柜的!”
话音刚落,一个正在前头铺面摘门板、洒扫铺面门前街道的菊社伙计疾步走到了后院中,迎着菊社管事压着嗓门叫道:“阁下。门外来了个人,送来了这个......”
只一看那伙计手心里捧着的哑哨子,菊社管事顿时瞪圆了眼睛,一把将那哑哨子抢到了自己手中:“那人还说了什么?”
摇了摇头,将哑哨子送到了后院的菊社伙计急促地低声说道:“就说想要拿回我们的信鸽。中午的时候在燕来楼见面!”
捏弄着手中的哑哨子,菊社管事沉吟着问道:“知道是什么人么?”
再次摇了摇头,那菊社伙计低声应道:“看样子像是个大户人家的长随,可说话的那股味道,却又像是街面上的混混!要不要我们.......”
看了看目露凶光的菊社伙计,菊社管事微微摇了摇头:“我们现在不能再生出更多的事端!准备一下,中午的时候,你们几个陪着我去燕来楼!赶紧把这家伙收拾干净,中午我们去燕来楼的时候,把他也带上!”
话音刚落,左之助胜政那透着几分阴冷的声音,蓦地在菊社管事身后响了起来:“这么大的事情,你觉得你可以擅自做主么?”
闪电般地转过了身子,菊社管事深深地朝着只穿着一袭单薄长衫站在自己身前的左之助胜政弯下腰去:“阁下,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打搅到您,属下觉得......”
不等菊社管事那带着几分讨好与解释意味的话语说完,左之助胜政已经冷笑着哼道:“在菊社里面,只需要有一个脑子就好!而菊社的脑子,肯定不会是你!”
诚惶诚恐地连连答应着,菊社管事低声朝左之助胜政说道:“那么阁下,中午的燕来楼之约......”
看着那挣扎着从地上再次爬了起来的菊社伙计,左之助胜政皱着眉头说道:“安排人手,现在就去燕来楼盯着!中午的燕来楼之约,我亲自前往赴约!不管我们能不能拿回我们的信鸽,首要的事情。便是要弄明白偷走我们信鸽的是些什么人!”
沉声答应着左之助胜政的吩咐,菊社管事很是讨好地一迭声应道:“请阁下放心,我会亲自前往燕来楼外盯住那些偷走我们信鸽的家伙,绝不会有纰漏的!”
冬日里昼短夜长,才不过吃过早饭不大会儿的功夫,街面上已然有赶早奔各处酒楼里候着午饭饭局应酬的主儿。有那饭馆酒肆中懂四九城里场面应酬上行市的伙计。只消打眼一扫,立马便能知道朝着自己家买卖走过来的人物,谁是今儿要被人恭敬伺候着的贵客,谁又是掏腰子花钱赔笑脸的主儿,谁才是吃蹭饭、捧场面、凑趣儿的篾片相公!
就搁在四九城里买卖人家,虽说谁来都是主顾,也都是实心招呼、踏实伺候,可这招呼、伺候的路数里面,倒也都还有挺深的一门学问。
像是见着了那要被人恭敬伺候着的贵客。迎门的小伙计立马塌着腰子拢着肩头、提着脚后跟地踩着小碎步迎出去老远,迎面一个大揖当街作了下去之后,借着那股子腰杆上的寸劲一个旋身,已然是让到了那位贵客的身侧,这才蜜着嗓门朝那贵客絮叨起来:“早听着爷要来,也都知道爷好个洁净,二楼给爷预备的雅间已然是叫人仔细拾掇了两遍。昨儿晌午口儿送过来的活松鸡赶紧就给炖上了,用的是关外的猴头蘑菇。厨下大掌勺的知道爷您得意这一口儿。昨儿一宿没睡看着火候。只说是爷您尝一口了、要能赏个好字,四九城里掌勺的行当里。他也就能算是有一号的人物了......”
琐碎言语之间,已然是把即那要被人恭敬伺候着的贵客捧了个半天云高低,捎带着进门儿拂尘、高升净手。这边刚在太师椅上坐稳,那边几个收拾得干净爽利的伙计已然是把四碟鲜果捧到了手边。大冬天里吃一口鲜菱角、脆海棠,当时就能开了胃口。等得四冷盘、四热荤上桌,更能添了嘴里三分滋味!
被这么伺候一回。任是再挑剔的主儿,也得略一点头,打从嘴里哼出来几个字儿:“伺候得......倒也还成,赏吧!”
既然是能叫人捧着、供着的主儿,这看赏自然就只能是一句吩咐。断然是不能自己打腰子里朝外边掏的。
只一听这‘赏’字出口,花钱伺候人家的那位主家当时就不能含糊,更不能抠抠搜搜地落了这位爷的面子。也都懒得打从腰子里头朝外面数算着掏摸,就是顺手从腰子里头抓出来厚厚一把亮闪闪、新崭崭的大洋,抬手就撂到了旁边伺候着的伙计怀里。
笑嘻嘻接了赏赐,乐呵呵道了谢谢,也就趁着那花钱伺候人家的主家出了雅间净手、暗地里却在数算着腰子里剩不多点大洋的功夫,一盏醒酒汤、一块热手巾已然递到这位主家眼前。
照旧是塌腰拢肩的巴结模样,可嘴里头说出来的话倒是另一番意思:“就您这小一年下来,可是没少照应着小号的买卖!掌柜的刚吩咐过,今儿晚上奉承您这桌席面,四冷盘、四热荤,干鲜果子、垫口饭食,全都是小号里边孝敬您的,可盼着您千万赏收了!等会席面上要有那不懂事的孩子张口吆喝个数目再讨您个赏,您可也千万都甭当真,这也就是给您凑个吉祥数儿,讨个好口彩不是?我这也就是多嘴跟您絮叨几句,您可真甭忘了,今儿这席面上的开销,您方才已然是赏过了!”
把这话朝着耳朵里一听,那掏钱奉承人的主儿立马就能眼珠子一瞪:“爷还缺了你那仨瓜俩枣的孝敬不是?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遍,爷上哪儿不都是赏个实数......”
嘴里头半真不假地嘟囔吆喝,手上头倒是赶紧的喝了醒酒汤,再拿热手巾胡乱擦一把满脸油光,这才赶紧回席面上伺候那位要捧着、供着的主儿,可心里头倒是笃定舒坦了许多。
待得陪席面的篾片相公遛达着出了雅间,压着嗓子再要添个炖肘子、酱猪头的带走、显见得是要打秋风、吃蹭饭的模样,那雅间外边伺候着的伙计倒也是笑脸迎人的模样,话头里却全都是些搪塞推诿的意思:“嘿哟......要说您还真就是个明白吃家儿,知道小号出名的菜就是这炖肘子、酱猪头。可今儿还真就是巧了,一共就备了十来个肘棒子、七八个猪头,这会儿已然是全都给各处雅间里头送过去了!要不......我这儿替您做主,给您换个旁的菜带走?今儿厨下炸的花生米倒是真叫个不错,焦香迸脆的,下酒那可真真儿叫个合适.......哟,您还真别不乐意,我这不过就是一伺候人的主儿,也就能拿这么大的主意!要不......我替您问问请您来的爷?他可指定不能驳了您这点儿面子,少说也得替您再照着今儿这席面备一份带走?!”
就四九城里有字号的饭馆儿里头,能戳雅间外边伺候人的伙计,差不离也就都能有这辩貌识人的眼力见儿,更能有一份七窍玲珑的心思。可今儿在燕来楼上雅间门外,俩积年伺候人的伙计,倒是真都嘬开了牙花子?
就打半晌午燕来楼开门的当口,迎着刚站到门前迎客的小伙计,两个穿着一身厚实棉袍、瞧模样就像是大户人家长随的壮棒汉子,不管不顾的就撞进了燕来楼中的雅间。也都不等雅间外边伺候着的伙计开口说话,这俩壮棒汉子已然是把手一挥:“爷今儿要在这儿吃席,雅间这就算是给订了!旁的这会儿不要,就来壶茶,再来两盘干果磨牙就成!”
面面相觑地退到了雅间外面,俩专门伺候雅间的伙计倒是老半天也没能琢磨出来,这俩任啥不要就占了个雅间的主儿到底是啥来路?
搁在四九城里开饭馆食肆,倒也常见着那些个上门讹好处、打秋风的青皮混混们。也都像是这俩壮棒汉子一般,一大群人进门就占光了铺面里的雅间、座头,一壶茶一碟子瓜子儿能混一天,生生就把饭馆里逼得来了客人也没座头,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买卖一天天赔本蚀账。到末了不是心疼肉疼的拿钱打发了那些个青皮混混了事,就是想辙寻一些能镇住了场面的人物吃一份干股,这才能保了饭馆正经开门挣钱吃饭,着实是个无奈中的苦笑法子。
要说今儿来的这两位,身上倒也的确是带了几分青皮混混的味儿,做派也的确像是那占了座头磨阳寿的人物,可这么大个燕来楼,哪怕真就是叫这俩壮棒汉子占了这间雅间,可也挡不住燕来楼做成旁的买卖不是?
琢磨再三,俩戳在雅江外面伺候着的伙计全都摇头——这到底是来的哪路的人物?
都还没等那俩专门伺候着雅间的伙计回过神来,雅间里靠窗坐着的那位壮棒汉子已然顶着老北风推开了窗户,朝着燕来楼对面街面上站着的身穿皮袍、头戴貂皮帽子的左之助胜政大声吆喝起来:“这儿呐......麻溜儿着吧,这可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再要是不管饭,爷们几个可就只能是吞了那只鸽子顶饿了嘿!”(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赎卖勾当 (中)
盯着燕来楼二楼雅间窗口那朝着自己叫嚣的壮棒汉子,左之助胜政阴沉着面孔,微微低头朝着凑到了自己身边的菊社管事说道:“查过了么?是什么来路?”
打扮得像是个街面上匆匆而过的小贩,菊社管事飞快地挑着眼睛看了看那大大咧咧坐在燕来楼雅间窗口旁的壮棒汉子,朝着左之助胜政微微摇了摇头:“查不出来路!他们俩很早就来了燕来楼,进门后就一直待在雅间!跟他们俩待着的雅间相邻和对面、拢共三间雅间,都已经安排了人在里面守着!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采取其他的手段,不怕他们不说出他们的来路!”
左右看了看街面上越来越多的行人,左之助胜政冷哼着说道:“你以为他们就是你看到的这两个人么?四九城里的城狐社鼠,或许干别的不行,但这些拿捏旁人把柄之后的敲诈勒索、生讹硬诈,他们已经有了几百年的经验!告诉那些在雅间里埋伏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外面盯着的人,全都瞪大眼睛!盯梢的人呢?准备好了么?”
拿眼睛示意着几个倚在街角的闲汉,再瞅瞅坐在燕来楼大堂座头上心不在焉的吃客,菊社管事轻轻点了点头:“除了菊社里面的人手,还调集了一些埋藏在四九城里的暗桩,绝对不会再出纰漏了!”
很有些不信任地看了看菊社管事,左之助胜政也不多话,只是慢条斯理地踱进了燕来楼的大门,在两个伙计的殷勤引领之下,走进了被那俩壮棒汉子订下的雅间内。
迎着倒背着双手走进雅间的左之助胜政,那俩壮棒汉子也不起身,只是大大咧咧地朝着正在不断打量着自己的左之助胜政一拱手。其中一个脸上生着俩痦子、腮边还蓄着厚厚络腮胡的壮棒汉子伸手端起了搁在桌上的茶杯。有滋有味地吸溜着茶水,含混不清地朝着左之助胜政叫道:“这位爷,既然都来了,那就赶紧的坐下、叫这燕来楼的伙计麻溜儿上菜呗!这眼瞅着晌午饭口儿都要过了,茶水也是越喝越饿,您横是不能叫我们哥俩饿着肚子跟您聊正经事儿?”
像是没听见那壮棒汉子的叫嚣。左之助胜政自顾自地坐到了一张椅子上,扬着脑袋沉声说道:“就是你们俩,偷了我菊社里的鸽子?”
眼睛一瞪,那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棒汉子顿时扯着脖子嚷嚷起来:“这位爷,您这话可就听着不入耳了!这要不是我们哥俩昨儿晚上睡不着、上街遛腿儿消食,估摸着您菊社里边那只鸽子,早就叫街面上那些个捡着您鸽子的叫花子下了砂锅!我这儿还没跟您提我这救了一条生灵性命的辛苦,您这儿倒是张嘴就朝着我们哥俩身上扣屎盆子?得嘞,您这样的主儿。我们哥俩伺候不起,咱们这就两便了吧!我说伙计,这茶钱我可给了啊......”
抠抠搜搜地把七八个大子儿扔到了桌上,那俩壮棒汉子很有些心疼肉疼地把残留的茶水喝了个干净,连茶渣都倒进嘴里一通狠嚼,捎带手的还没忘了把桌上所剩无几的干果全都扫进了自己的衣兜里,这才抬腿朝着雅间外面走去。
冷眼瞧着那俩壮棒汉子走出了雅间,左之助胜政只等到耳中都听不见那俩壮棒汉子刻意跺着楼板时发出的闷响时。方才朝着俩戳在雅间门口不知所措的伙计微微一笑:“劳驾您二位,下去请方才那两位爷上来。就说我请他们吃燕菜席!这点儿零碎,您二位先帮我收着。有个够不够的,您二位只管寻我说话!”
瞧着左之助胜政从袖子里摸出来的一封二十块大洋,俩伺候雅间的伙计顿时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就如今这年景世道,虽说四九城中南来北往、坐地生财的富商巨贾不断、达官贵人不休,可也就像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瞧着场面上依旧热闹非凡。可寻常人家过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艰难,吃喝挑费也都一天赛一天的猛涨。
搁在小两年之前,燕来楼雅间里办一桌燕菜席,原本不过也就是三、五块大洋左近的本儿,吃客连花销带赏。能有个十五六块大洋的开销已然是手面豪阔。
可放到如今,一桌燕菜席的本儿怎么精打细算都得奔着十块大洋朝上。想要多少有点赚头,一桌燕菜席开口就得是十五块大洋,这酒钱还得另算。遇见些常来常往的老主顾、老吃家,有时候还真不好意思跟人张开这嘴说涨价,也就只能是个赔本赚吆喝的路数,保本儿就得,自当就为了自家铺面拢住人缘!
乍然间有了这进门就先存二十块大洋在柜上的主顾,自然是不在乎这一桌燕翅席开口十五块大洋的价儿。真要是在实心招呼、伺候好了,那小账可也不能太少?
楼梯口上那存小账的竹筒子,可是有日子没见过朝里边搁大洋的动静了,说不好今儿就能开张?(北京老字号饭馆,多在楼梯口设置竹筒,任何店伙收到小账,全都集中放进竹筒内,待晚上关门结账之后再行均摊。北京城许多老字号开张数十年,店伙从无一人私藏小账,可见当时四九城中民风、民俗、民心纯良)
脚下如飞地冲下了楼梯,连拉带拽、连哄带劝,俩伺候雅间的伙计一个做好做歹地将那俩已经快要走出燕来楼店门、对伙计的殷勤相劝也是半推半就的壮棒汉子领回了雅间,另一个却是麻溜儿窜进了后厨,亮开嗓门朝着已然捅开了炉火、备得了材料的大厨吆喝一声:“楼上雅间,燕菜席面一桌儿,麻溜儿伺候着!”
百行皆有谱,尤其是像勤行之中,各类席面该有啥讲究,当大厨的更是了然于心。这边伺候雅间的伙计话音刚落,那边砧板已然叮当作响。不过是一支烟卷儿的功夫,四个凉菜已然搁到了托盘上边,再由着那伺候雅间的伙计一路小跑地送了上去。
人模狗样地坐在了八仙桌旁。那俩刚刚让伙计追回来的壮棒汉子一点儿也没客气。冷菜碟子才刚叫伙计放在桌面上,两双筷子已然闪电般地伸了过去。
拣选着那俩壮棒汉子还没碰过的凉菜夹了一筷子,再浅浅啜了一口烫热的十年陈绍兴老黄酒,左之助胜政冷眼看着那俩像是饿死鬼投胎般的壮棒汉子胡吃海塞,见缝插针般地低声问道:“既然这席面已经吃上了,二位爷们。这会儿能说说我那鸽子的事儿了?”
朝着左之助胜政伸出了一只油腻腻的巴掌,那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棒汉子一边与同伴争抢着刚上桌的热荤,一边含混不清地朝着左之助胜政叫道:“一口价儿,五百大洋!”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把捏在了手中的酒杯放回了桌子上:“左不过是一只鸽子,二位爷们开口就敢要五百大洋?!这价钱......搁在老官园,够买十来对儿上品相的鸽子蛋了吧?您二位这还真是属狮子的,当真是大开口?”
双手抓着一只油腻腻的大肘子,那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棒汉子一边亮着门牙撕咬着大肘子。一边依旧是含混不清地叫道:“老官园里的鸽子蛋,哪怕是品相再好,可也孵不出来一只夜鸽子吧?我说这位爷们,咱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五百大洋您交到我手里,我这儿立马就把那夜鸽子还给您,连这顿饭都算是我们哥俩请您了!”
略作思忖,左之助胜政盯着那俩吃得眉飞色舞的壮棒汉子。低沉着嗓门说道:“两位爷们,既然您二位都把话给说透了。那我这儿倒也有句实在话——我瞧着您二位左不过是来帮人跑腿儿的主儿,我就算是给您二位五百大洋,您二位能到手的又能有几个?”
瞪圆了眼珠子,正在胡吃海塞的两个壮棒汉子顿时鼓着腮帮子看向了左之助胜政,异口同声地含混着叫道:“您这话是......啥意思?”
诡谲地微笑着,左之助胜政的话语声中。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我是说......如果您二位愿意告诉我,到底是谁偷走了我的鸽子,除了您二位回去交账的五百大洋,我还能再给你们一百大洋!”
很明显地,左之助胜政话才出口。那俩壮棒汉子的眼神中已然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贪婪!
眨巴着一双滴溜溜乱转悠的眼睛,那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棒汉子很有些小心地低声叫道:“这位爷们,您这话说得可就没了规矩了!咱爷们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那多少也算是一号人物,讲究的可就是行走江湖的义气!就这么仨瓜俩枣的碎钱,您就想叫我们卖了自家兄弟,这可真就是白日做梦了!”
朝着那俩壮棒汉子比划出了两根手指,左之助胜政低沉着嗓门怪笑起来:“二百大洋!”
“这事儿可是说死了也不成!就咱们兄弟俩,从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这么二百大洋到手,拆分了一人不过手头活泛几天,不拆分又得坏了我兄弟义气......”
懒洋洋地朝着那俩壮棒汉子伸出了三根手指,左之助胜政的笑容里满是讥讽的意味:“三百大洋!”
“......这拆分开来还有零有整的?四九城里场面上......”
“四百大洋?”
“都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按说我兄弟俩也都明白!只不过真要是把我们兄弟俩后边那人的来路告诉您了,那可也真不止这个价钱!我说这位爷,瞅您也是一场面上走着的大方人物......”
“五百!”
“您敞亮!可我们俩把身后那人来路交代给您了,这四九城里一时半会儿的可就没了我们兄弟俩的道儿走了,说不好就得出了四九城里暂避一时!眼瞅着这就到了年关岁尾,您横是不能让我们兄弟俩搁在外头苦哈哈的过年?”
脸色骤然一冷,左之助胜政一把捏起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杯:“四百!要再多话,那咱们接着朝下压价!”
好悬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那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棒汉子急三火四地叫嚷起来:“嘿.....这位爷们,您这可是怎么话儿说的?方才还五百的价儿,这怎么着还能朝下出溜呢?”
冷眼看着那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棒汉子惶急的神色,左之助胜政笃定地将杯中黄酒一饮而尽:“三百!”
“得了!您是爷!就五百,我们兄弟俩领着您上门还不行吗?就五百,说好了?您可是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可是真犯不上跟我们这碎催似的人物当真!您这会儿当面给钱,我们哥俩立马就领着您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