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各有安排 (上)
天子脚下四九城中,能人异士层出不穷,英雄豪杰不胜枚举。
远了的暂且不论,就说在大清国快要倒了秧子的时候,戊戌变法六君子在菜市口上斩首示众,谭嗣同谭先生那两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诗才一念出来,菜市口法场上叫好的动静都快要震塌了紫禁城!
一介书生尚不惧死,慷慨悲歌血荐轩辕,就这样的好汉子,如何当不得英雄二字?!
也就为了酬答谭嗣同谭先生这一股英雄气概,更为了不负真知己xìng命交托,四九城中镖行达官爷里站出来一位大刀王五爷,一路上迎着朝廷鹰犬手里头的快刀长枪死战不退,单枪匹马的护着谭先生的家眷回了湖南浏阳老家。江湖上提起大刀王五爷一身本事、一份义气,全都要挑个大拇哥,可着嗓子赞一声——好汉!
可这世上老话还真是说到了节骨眼上——爱叫的家雀不长肉,鼓噪的铜壶水不开!
真有那惊天本事的人,说话从来是一口唾沫一个坑,话砸到了地上就是钉!诗仙李白那首《侠客行》里说得好——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但身上没多少本事的人物,倒是从来都得靠着一张嘴舌绽莲花,云山雾罩之际能说得铁树开花、老蚌生珠,山移海走、人死复生!
搁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都把这样的嘴上英雄赐了个名头——侃爷!
就像是四九城中有那么一位侃爷,平rì里腰子里多少还衬着俩钱,身边场面上生熟都认得些人,三杯黄汤下肚之后,张嘴就是一句话——这四九城中只要是舍得花钱。还真就没有爷办不成的事儿!
估摸着是听着这位侃爷把牛皮都快吹破了三层,也就有那么位好较真、爱说笑的四九城爷们慢悠悠扔出去一句话——您这么能耐,那我托您办个事儿?
只一听当真有人当面请托,那位正吹得眉飞sè舞的侃爷顿时来了jīng神——都是朋友,您也甭多破费。有个一万两银子的价儿,在四九城里啥事我都能替您拾掇下来!
听着这位侃爷言之凿凿,那爱较真、好说笑的四九城爷们倒是不急不慢地一摆手——这都请托到了您面前了,自然是不能抠抠搜搜的,也免得办事还得让您自己掏腰子破费!我给您十万两银子,您能想辙让四九城里的城门早开半个时辰么?
这话一说出口。且不论那位侃爷是怎么叫挤兑得好悬一口气背过去,就是饭局上头瞧着了这场热闹的四九城爷们,也有两位当时就叫一口酒呛进了肺叉子,都生生咳出血来了,却也还是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就四九城里那些个内外城门,早上是洋人钟点五点十分开门。晚上差不离是天擦黑七点来钟的时候落锁。大清国坐天下二百余年,哪怕是有皇宫大内的旨意要连夜传到城外,那也只能委屈那位传旨的太监上城头坐在木头吊篮里颤巍巍坠下城墙!
哪怕是真碰上了豪横的主儿,拿刀架在城门灌脖颈子上,想要让死死攥着钥匙的城门官打开城门,城门官倒也不争不吵、不急不慌,只是扬着笑脸把手一伸——马军衙门、步军衙门、九门提督府、京畿寻城司。皇宫大内军机处、虎符印信开锁令,林林总总几十处衙门都用过印的文书拿来,这才能敞开了城门!
要不然,您取了我项上人头容易,想要开城却是万难——反正擅开城门也是死罪,您还真甭拿着杀头吓唬人!
眼见着城门官软硬不吃、生熟不吝,那豪横人物也就只能转了腰子另外想辙踅摸那些个城门官说出来的玩意、手续。可真要把这些玩意、手续全都办齐,那说不好已然天sè大亮,城门倒是老早掐着钟点四敞大开!
放眼在四九城里仔细踅摸一遍,能有这份提前开城能耐的人物可全都住在紫禁城里。哪有旁的奢遮人物能把这事情办成?
也就从这之后,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但凡是撞见了那说话没谱的侃爷,劈头就是一句绵里藏针的话砸了过去——您这么能耐,那您想辙让城门早点开了去?!
虽说从大清国倒了秧子之后,这四九城的城门早没把持得那么严实。有时候大半夜的还能让走鬼道买卖的主儿偷个空子进出城防。但在每天早晚开关城门的时候,看守着城门的军jǐng倒也真还不敢马虎,也从来都是掐着点儿才开启城门,生怕有个差池落在了那些官面上人物的眼中,只怕自己身上挂着的吃饭差使也就彻底了账。
可在今儿一大早,四九城内外的几扇城门,却全都比往rì里早了小半个时辰四敞大开。虽说那些个挑着担子进城的京郊脓、推着小车的闲散小贩依旧躲不过城门前守着的军jǐng、税丁盘查勒索,可不少四轮或是两轮的jīng致马车却是在城门内外畅行无阻。有那车把式跟城门洞里站着的军jǐng、税鹅得脸熟,全都是扯开了嗓门彼此打着招呼:“狗不叼,今儿起这么早进城,是去八大胡同寻你媳妇不是?这可也太早了点儿,怕是你那媳妇床上还躺着一位呢吧?”
“罗爷您吉祥!这大早上的,罗爷您逗我呢不是?就我这么个给人扛长活吃饭的,啥时候还轮得着说上个媳妇?这不是今儿城里有热闹瞧,主家催巴着早点进城占个好座儿么?”
“那你可真就晚了!今儿早上刚开城的当口,光打我眼面前就过去了十好几辆马车,估摸着全都是奔着城南牛马市去的,这当口人家早该到了地头,没准热茶都喝了两壶咯!”
“不能够吧?罗爷,这我可是掐着您往rì里开城门的钟点赶过来的,就算是慢了一步,那也不能叫人抢先了那么久?”
“还犯傻呢?四九城里头一遭,今儿早上城门全都早了小一个时辰四敞大开。就为了让四九城内外要瞧这场热闹的爷们别误了场面!”
“嗬!哪家人物能有这让四九城提早开城门的本事?这份能耐可是通了天了?!”
“哪家人物?还真就不怕告诉你,就今儿四九城里、黑白两道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全都可着劲儿要瞧城南牛马市这场热闹呢!有了这么些位人物在这儿转腰子使劲,甭说是早开了城门,那就是拆了城墙。左不过也就是来rì修补!”
都还没等那诨名狗不叼的车把式把惊得吐出来的舌头缩回去,大车上低垂着的厚实帘子已然重重一挑,坐在车里头的那位主家急赤白脸地一脚踹在了狗不叼屁股上:“还跟这儿胡吣什么呢?麻溜儿的奔城南牛马市!今儿要是因为你瞧不上这场热闹,今年年关你一个大子儿的工钱也甭想拿,腊月二十八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许是瞧着与狗不叼搭话的税丁罗爷也让自己的话尾巴给捎带上了几句,坐在车里头的主家赶紧的朝着罗爷拱了拱手:“这位爷们辛苦。我这火急火燎的上赶着看这场热闹,话里话外要有个差错,您包涵!这儿一点小意思,您打壶酒暖暖身子,多少是份人心!”
话音落下的当口,一块大洋已然朝着脸sè多少有些难看的罗爷怀里飞了过去。顿时让罗爷眉花眼笑地接应起了话茬:“您客气!就今儿四九城里这份热闹,少看一眼都缺了滋味!您打城门口过去之后甭走大道,顺着酒糟胡同抄个近道,该是误不了您看这场热闹!”
抱拳谢过了殷勤指路的税丁罗爷,狗不叼驾着马车穿过了城门洞,直朝着不远处的酒糟胡同奔去。而在通往城门洞的城外大路上,更多的马车也都扎了堆儿似的狂奔而来
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那些个起了个大早从城外庄院里朝着四九城里奔的主儿。却还是没能早过那些个住在四九城里的积年玩家,更没能早过了那些连夜cāo持斗牛场面的各路工匠、苦力。
天都还没见一点光亮,小腿粗细、一丈长短的榆木桩子就让人从四九城中的木料场送到了牛马市,里外三层、密密麻麻的拿着木槌夯到了地上。一水新的厚水柳木板分三层用手指头粗细的狼牙钉砸在了榆木桩子上,巴掌宽窄的板缝里头填上了三合土洒水筑紧。经了小北风使劲一吹,差不离比城墙还结实三分,这才能算是扛得住斗牛发狂时的撞击。
仔细净扫过三遍的斗牛场上,夯结实的黄土上边细细洒过了半寸厚、用蚊眼筛子仔细筛过的白砂子,就怕有石子混在沙子里冷不丁伤了牛蹄。
眼瞅着东边天空现了鱼肚白,那些个洒白砂子的苦力赶紧从旁边燃着的火堆旁取下了烤得焦枯的苦柳叶。拿巴掌细细揉成了沫子扬在了白砂子上——都说牛眼能见着些不干净的玩意、牛血更是容易招惹些孤魂野鬼,只有这苦柳叶倒是能祛邪定神。照着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在天明之时一洒,斗牛场上百鬼辟易,旁边看热闹的玩家更是百无禁忌,万事太平!
四扇斗牛场上用得着的活栅栏门倒是老物件。经风见雨多少年下来,木材都发了黑、铜栓扣也都隐隐泛了绿。可拿水一刷、用油一润,有真明白的匠作行老师傅一眼就瞧得出来,这就是当年八大铁帽子王里边的恭亲王府使唤过的斗牛家什。铁木裁出来的门扇、铜栓扣里还掺了三成紫金,正经能叫人知道什么是富贵做派!
圆场看台是连夜搭成的,三合土垒起来的土墩子上头横搭着杉木板,一层层台阶似的错落铺展下来,倒是真说不上有多讲究,也就是能叫那些个看热闹的爷们能有个坐着的地方。
可在土墩子顶上宽敞的地界,足足七八十个板墙木顶的小隔间转着圈的排放开来,上等的银霜碳炉子老早把那小隔间里烤得温暖如chūn,捎带着那隔间里的茶水点心、干鲜瓜果一样不缺,等着的就是那富贵人家、豪门大户观赏斗牛场面时使唤。
这天才刚亮的功夫,有那来得早的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已然坐到了自己早早订好的小隔间里。估摸着是有人还记得早年间看斗牛场面时候的规矩,随身官家捧着的一尺宽窄的红漆大托盘上,满满当当装着的全是银角子和大子儿,等的就是有出彩的场面时看赏,让手底下碎催吆喝着本家老爷的名头字号朝斗牛场子里泼!
都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动,这些个能坐在小隔间里看斗牛场面的人物差不离都是熟脸。有平rì里就交情深厚的,此时已然挤到了一个小隔间里低声说些私房话,时不时地酣然大笑。而那些只认识个大概齐名头的,更是借着这斗牛的热闹场面,彼此间抱拳寒暄攀扯交情。有那言谈间对上了脾xìng胃口的,这当口已然是约好了晚上在八大居、八大chūn的席面,不见不散!
拢着两支胳膊,从头天晚上就扎在了这斗牛场面上忙活的熊爷总算是逮着了个空挡,寻了一处背风的地界坐了下来,抓着四五个刚出炉的驴肉火烧吃了个爽快,再端着一大碗手底下碎催刚买来的豆腐脑直着脖子灌了下去,这才重重地吁了口气:“这他娘的溜溜熬了一宿,总算是把这场面给踢腾出来了!”
麻溜儿地给熊爷递上了一根烟卷,熊爷身边那贴身的碎催巴结地那手拢住了刚划着的洋火,朝着熊爷叼在嘴边的烟卷凑了过去:“熊爷,这回在四九城里外,您可是出挑拔份儿了!都不说您这是占了双龙对赌里边庄家的身份,就说这能拢住小两千人的场面架势,这要是离了您在这里外掌舵拿主意,估摸着四九城里还真没人敢支应这茬儿?!”
狠狠嘬了几口烟卷,熊爷抡直了胳膊伸了个懒腰:“这四九城里戳杆子的人物里边,敢支应这场面的倒也真有几个。只不过这四九城里要办成的事儿,从来就讲究个人情场面。这要不是爷跟老火正门当家的人物有交情,再加上段爷照应着赏饭吃,这活儿且轮不着咱们伸手发财呢!都不说旁的,就昨儿晚上在这牛马市里支应家什材料的匠作行、拾掇场面的苦力,你们几个就没少朝着人家伸手吧?”
涎着一张脸,那凑在熊爷身边的碎催很有些舍不得地伸手捂在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腰子上:“这还不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大树底下好乘凉!有熊爷您的面子在这儿搁着,我们几个也就捎带手的吃口荤腥饭!不过熊爷您放心,就昨儿晚上揣在腰子里的好处,怎么也得是您取了大头.”
冷笑一声,熊爷乜斜着眼睛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碎催:“就你们腰子里揣着的那仨瓜俩枣的碎钱,熊爷我还真没瞧在眼里!只要你们能利索点,把眼面前这场面给拢住、该盯死的人物盯死,还有大把好处等着你们去拿!”
点头哈腰地谄笑着,站在熊爷身边的碎催立马掰弄着手指头数算起来:“熊爷,这事儿您就踏实着吧!内城、外城的城门洞里都有咱们的兄弟盯着,只要是有扎眼的人物露头,立马就能回报到您眼面前。打从昨儿晚上起,这牛马市里也都没离了咱们兄弟,一个打瞌睡偷懒的都没有,全都把该盯着的地界看死了,还真没踅摸出啥漏子!再有就是菊社前后的街巷上,也都派人看着,哪怕是一只苍蝇想飞出去,那也得让咱们瞧瞧是公是母!”
干笑两声,熊爷慢慢站起了身子,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咕哝着说道:“可别把话说满了!真要是出了什么漏子.”
“真要是出了漏子,熊爷,咱兄弟是认打认罚,绝不打个磕巴!”
“哼.真要是出了漏子,那可就不光是熊爷我来拿捏你们的不是了!”(未完待续。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各有安排 (中)
贴着门缝朝外看了老半天,菊社后院小角门后站着的两个酗计对望一眼,其中一个酗计继续趴在门缝上头窥探外面街面上的动静,另一个酗计却是疾步走到了菊社后院左之助胜政的书房门前,隔着厚厚的门帘朝里面低声道:“掌柜的,后头胡同里也有生人!”
像是一直在等待着那酗计的回报,左之助胜政的声音飞快地从书房里传来:“有几个人?”
尽管隔着厚厚的门帘,那朝着左之助胜政禀告外边情形的酗计却是依旧恭敬地弯着腰身:“一共三个z同口蹲着两个生面孔的家伙,从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待在那里,一直没离开过。还有在胡同里摆烤白薯摊儿的老徐头,身边也多了个酗计,可是却什么也不帮着老徐头做,应该也是在借着老徐头的烤白薯摊儿来当幌子盯梢的!”
静默了片刻,左之助胜政的声音再次从书房里传了出来:“店面门口的情形呢?”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那弓着腰身的酗计立时答道:“天没亮的时候就看见了四个巡jǐng局里的帮闲,四个珠市口儿大街上熊爷下的青皮混混,还有粱了便衣的巡jǐng在铺面对面的茶馆里喝茶,茶馆门前停着两辆脚踏车。方才又来了两个黄包车夫,把车搁在咱们铺面门口歇着,有客都不拉活儿!”
冷哼一声,书房里的左之助胜政寒声道:“北平城里那星狐社鼠的下三滥段,这回倒是全都用到了我们身上!吩咐下,除了铺面中支应场面的伙计之外,其他人分批出送货,把门口这些人全都引开!”
耳听着门外的酗计领命而。站在书房内的菊社管事犹豫片刻,方才低声朝着捧着一碗盖碗茶、端坐在书桌后的左之助胜政用rì语道:“阁下,一定要选在今天来行动吗?看菊社外面的情形,似乎那位段爷已经有所提防了?”
捏弄着盖碗茶的碗盖,左之助胜政轻轻地推动着漂浮在茶碗中的少许茶叶。缓慢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同样用rì语低声应道:“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我们每一批想要运进北平城里的货物,全都被那些所谓的做‘拦斋’买卖的人截走了!即使那些人知道我们的马车上运的只是些其他的杂货、甚至只是些砖头,可他们也毫不犹豫的袭击我们的马车,攻击我们的押运人员。在你看来。他们想要表达一种怎样的意思?”
微微低着头,站在左之助胜政对面的菊社管事很有了几分大户人家里头积年管家的做派:“我想他们不外乎是要让我们让出更多的利益罢了!能够如此jīng准的掌握马车的进城时间、行进路线的人,只有那位刚刚当上了北平巡jǐng局局长的段爷!已经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还这么贪得无厌阁下,我们不能无休止的纵容他的贪婪!我们必须.”
冷冷地看着越越激动的菊社管事,左之助胜政轻轻地将中的盖碗茶放到了桌子上:“必须怎么样?你要记住一点。在北平城里的白面儿交易,绝对不能让人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我们在cāo控这一切!除了这位段爷,其他在北平城中被我们扶植起来的傀儡人物,几乎都不具备段爷所拥有的某些条件!”
用力点了点头,菊社管事却又很有些不甘心地低声叫道:“可是阁下,我们就任由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这样的卡住了我们的脖子么?!”
用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左之助胜政轻笑着摇了摇头:“对于这种贪得无厌的人物,无论给他多少钱,也都无法填满他的胃口。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就只能换一种方法来对待他了——拿走他的一切东西,让他变得一贫如洗,走投无路,只能寻找唯一能救他的人来求一条生路!”
像是对左之助胜政的话语一知半解,菊社管事疑惑地应道:“阁下,您是要把段爷变成第二个齐家行三?可要是他变成了大rì本国的公民,那么他的作用也就消失了?”
摆了摆。左之助胜政曼声道:“段爷身上那北平jǐng察局长的官衔,对我们还有些用处。我们要做的,只是让他不得不向我们求助——比如,在他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今天的斗牛场面上之后,如果他输光了所有的财产。甚至还欠下不少的债务,那么在每个他所认识的中国人几乎都成为了他的债主之后,唯一能救他的也就只剩下了我们!”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菊社管事几乎惊叫起来:“难道我们要替那无耻的家伙偿还所有的债务吗?阁下,即使这种办法可行,那么我们要承受的压力,也会让菊社陷入巨大的债务麻烦中!不定就连.菊机关,都不会同意阁下的做法呢!”
鄙夷地看着面露惊讶神sè的菊社管事,左之助胜政再次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盖碗茶,轻轻地啜饮着香气四溢的雨前龙井芽:“债务,有时候也可以不用钱来偿还。有时候.一些适当的债务,甚至会成为极好用的办事段!”
猛地跪在了左之助胜政面前,菊社管事依照rì本传统礼节所要求的那样匍匐在地,沉声朝端坐在书桌后的左之助胜政道:“恳请阁下指教!”
带着几分得意的模样,左之助胜政低声笑道:“北平城太大了,只是靠着一家烟馆、一个段爷,或许一时之间能够勉强满足我们的需要,可是rì久天长,就会不断地出现一些变数。尤其是在大多数人明白了白面儿买卖能够带来巨大的利润之后,会有无数人朝着我们的买卖伸,甚至是设置诸多障碍,让我们疲于奔命地应付这些不断出现的麻烦!”
“但是假设北平城中的绝大多数有权、有势、有钱的人,都成为了这桩白面儿买卖的东家。那么无论我们在北平城里开设多少家出售白面儿的烟馆,恐怕都不会有人多嘴一句话!如果有人想要阻碍我们的生意,那么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动,北平城里那孝到了白面儿生意甜头的人物,就会像是被人抢走了骨头的野狗一般。疯狂地扑上撕咬!”
微微地抬起了头,跪在地上的菊社管事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地应声叫道:“阁下,您的意思是以华制华?!这倒是个绝妙的主意。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是今天把大量的货物运进北平城来?经过了几次毫无收获的劫掠之后,段爷对我们盯得很紧。这个时候,也许不会是个好的时机?”
缓缓站起了身子,左之助胜政伸将茶碗放到了书桌上。却是从书桌上拿起了一支毛笔,龙飞凤舞地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再将那张白纸扔到了跪在地上的菊社管事面前。
毕恭毕敬地双捧起了那张字纸,菊社管事看着墨迹未干的‘声东击西、一举两得’八个大字,再次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左之助胜政将中的毛笔搁在了笔架上。很有些不屑地朝着菊社管事冷哼道:“你来中国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怎么连这么浅显的中国成语都看不明白?!因为今天的斗牛场面,北平城的各个城门全都放松了对那些牛马市观看斗牛的人必要的盘查,甚至连运输着大宗货物的商队,也都只是敷衍了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们的货物化整为零,很容易就能运进北平城了!”
再次将额头贴在了地面上,菊社管事由衷地道:“而阁下刻意让新、老火正门在城南牛马市赌斗。一来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二来也能利用这次新火正门战胜的机会,获取那些异兽图的残片!阁下,属下拜服!”
轻笑着踱了几步,左之助胜政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笑道:“那位自以为是的段爷,到现在还以为他在这场双龙对赌的场面上、悄悄坐了暗庄的事情不为人知吧?当他面对着那些前来讨债的债主时,恐怕他也只能用我们提供给他的白面儿生意来搪塞那些跟他一样贪婪的家伙!所以.一定要让那些债主看到我们拥有充足的货物!否则的话,仅仅凭着段爷的几句话,肯定是无法服那些红了眼睛的债主的”
小心翼翼地看着面sè凶狞的左之助胜政,跪在了地上的菊社管事低声接应着左之助胜政的话头:“那么货物最终的集结地点。依旧是选在我们准备的库房么?”
倒背起了双,左之助胜政转头看了看屋内一侧摆放着的巨大座钟:“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发出讯号,让昨晚上就藏到了菊社外面的小笠原兄弟出发吧u物的最终集结地点,昨天我已经告诉了小笠原兄弟!如果这一次。他们和其他那些人再出现什么差错那么,让他们切腹吧!”
重重地答应了一声,菊社管事站起身子出了书房。不过片刻的功夫之后,一羽灰sè的信鸽已经从菊社后院的鸽棚里飞了出!
一双眼睛盯着从菊社后面院子飞出的信鸽,脑袋上扣着顶翻花露絮的兜儿帽、身上披着一件破烂棉袄、腰里头还扎着一根发了黑的草绳子,中捧着个破碗、瞧模样就像是个小乞丐的九猴儿猛地从菊社铺面斜对面的胡同口站起了身子,朝着身边差不离同样打扮的几个火正门小徒弟一呲牙:“还真是都叫相师哥和我二叔算准了,菊社里头这帮子家伙,真就打算趁着今儿四九城里这场热闹的当口玩花活儿!你们几个接着在这儿盯着,我这就找我二叔报信!”
用力吸溜着冻出来的鼻涕,同样打扮成了乞丐模样的几个火正门小徒弟纷纷点头:“九猴儿哥,这要是菊社里头的人再出什么幺蛾子,那咱们该怎么办?还火正门堂口报信?”
“傻了不是?今儿火正门堂口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有各自的差事!真要是再有什么幺蛾子的事儿,麻溜儿的奔城南牛马市!”
“那这信鸽”
“你们甭管了!”(未完待续。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jīng彩推荐: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各有安排 (下)
差不离是在洋人钟点十点钟的当口,日正当中!
城南牛马市内按照东、南、西、北、中方位分布的、五根三丈三尺高的杨树杆子上挂着的万响长鞭,被五个分别穿着青、蓝、红、白、黄五色坎肩的童男子同时点燃了引信。
伴随着那鞭炮声的炸响,穿着五色坎肩的童男子手里捧着个朱漆的大托盘,绕着牛马市内斗牛场周遭的看台跑起了圆场,嘴里头的童音清脆地吆喝着一模一样的吉祥话:“东南西北中,门门不落空!青蓝红白黄,福禄寿喜祥!横财就手、落地生财!”
伴随着那童音袅袅的脆生吆喝声,看台上早挤得满满当当的四九城爷们都从自己腰子里摸出来早备着的银角子、大子儿,雨点般地朝着那些童男子手里捧着的托盘上洒了过去。有那洒出去的银角子、大子儿落到了朱漆托盘上没掉下来的,顿时就能高兴得大笑起来。而那手里扔出去的银角子、大子儿没落在朱漆托盘上的主儿,也只是笑骂一声:“嘿......老天爷不赏横财!”
站在一处格外卖了几分力气搭出来的高台上,段爷身边站着的几个从报馆里招来的头牌记者捏着手里头的自来水笔,一边在个巴掌大的小本子上胡乱写上几笔,一边却还不忘了忙里偷闲地恭维着瘫坐在椅子上的段爷:“段爷,这也就是您有这份能耐,更有这份人面!这四九城里不见了多少年的斗牛场面,楞就是能让您一手给捯饬出来了!”
“这可不光是能耐、人面上的事儿!就这斗牛场上五色童子点炮聚财的规矩路数,可着四九城里也都没几个人能记着这老规矩,更甭说能有这运气亲眼得见!段爷,我这儿还得多嘴问您一句。您倒是从哪儿踅摸来这懂老规矩的人物?就这样的人物,少说也得是当年在八大铁帽子王的宅邸里伺候过人的主儿吧?我这都纳闷,到底这四九城里的人物、规矩,倒是有段爷您不知道的没有?”
“现如今可是民国了,八大铁帽子王的后人也差不离都倒了架子,按说拿来跟人比价。倒也不太合适!可要说现如今段爷身边的这场面威风,怎么也得压过了当年八大铁帽子王合力拾掇出来的斗牛场面一头了!”
“段爷,这事儿您可真得好好说道说道。赶明儿这报纸一出来,我这儿也得把您今儿操办的场面规矩写明白个出处不是?”
嘿嘿地憨笑着,脸盘上笑得横肉乱颤的段爷瓮声瓮气地开口应道:“可是得了吧!就您几位UU小说,能生花、能栽刺,我这要有一个没说准的地方,您几位再给我捯饬到报纸上去,那我姓段的可就得在四九城里臭了大街了!真要想知道这场面上路数的来龙去脉。那边老火正门圈着斗牛的地界倒是有一位是真明白人,就看您几位能不能让他开了金口,仔细朝着您几位说道这场面规矩了!”
顺着段爷手指的方向看去,几个报馆里挑了头牌的记者中有那眼神利落的,顿时就是一嗓子惊叫出声:“清华园里的水墨梅.......铁萼先生?这可是北平市政府里那些位爷用八抬大轿都请不动的人物!今儿这是唱的哪出啊?他怎么也肯来这斗牛的场面上了?!”
依旧是嘿嘿憨笑着,段爷伸手抓过了身边矮几上搁着的紫砂小茶壶,美滋滋地嘬了一口稍带着几分苦涩味道的老马帮茶:“还好意思说您几位是吃消息饭的人物,连这位水墨梅水先生是老火正门中供奉的事儿都不知道?瞅见站在他身边那姑娘家家没?那就是老火正门掌门人的独养闺女。水墨梅水先生新收不久的关门徒弟!怎么着,您几位还不赶紧的过去访访这位难得一见的大学问人?”
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几名平日里敢呛着嗓子硬闯票号账房、大姑娘闺阁的头牌记者全都没挪动步子,只是乱纷纷地低声讪笑着答应段爷的问话:“这位爷学问太深、性子太耿,在下......实在是自惭形秽,高攀不起.......”
压根也不知道有人在远处盯着自己,穿着一身青布长衫、身上还加了件兔毛坎肩的水墨梅倒背着双手,低声朝站在自己身侧的纳兰细细分说着场面上这些热闹景象的来由:“福开五门。童子纳彩。这原本倒是能在易经、周礼中找到来由的故事习俗。只是在市井流传之中,渐渐地变了些味道。”
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纳兰轻声在水墨梅身侧应道:“师傅,您说的这变了味道.......是不是这童子纳彩,叫他们给生生的弄成了童子纳财?”
微一点头。水墨梅低声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举世求财,哪里还会有人当真记得这福开五门、童子纳彩的寓意?假以时日,只怕后人也只能是在故纸堆中,才能寻得当年礼仪的真相了!”
像是听了一耳朵水墨梅与纳兰之间的对话,正在搭手拾掇着牛栏的佘有道却是凑了过来,笑嘻嘻地指点着那正捧着朱漆托盘跑着圆场的五色童子说道:“纳兰,你可甭光看着这场面热闹,这里头还真顶着不少人吃饭活命的路数呢!”
诧异地看着那些跑得气喘吁吁的五色童子,纳兰很有些疑惑地朝着佘有道开口问道:“佘师叔,这里头还有什么旁的说道?”
朝着同样对自己投来疑惑目光的水墨梅抱了抱拳,佘有道指点着那五色童子手中的朱漆托盘笑道:“就这五色童子,讲究的是选刚满九岁的孩子、取个九九归一的意头。沐浴净身之后还得禁食三天,这才能换上五色坎肩,端着那朱漆托盘点炮求财。一个圆场这么跑下来,落到了盘子上的银角子、大子儿,也就是他们这趟辛苦的酬劳。”
低低地惊呼一声,纳兰很是惊讶地看向了那越跑越慢的五色童子:“这么大冷的天儿。这么小的孩子,要饿三天之后才能接应了这差事?这可真是遭罪呀!”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佘有道压着嗓门说道:“谁说不是呢?能接应了这活儿的孩子,差不离都是穷得揭不开锅的家里头,才能狠心叫自己孩子去接应这忍饥挨饿的差事!还有那落在地上的银角子、大子儿,一会儿也有人来收拾到一块儿。算是攒堆儿给那些个匠作行的师傅、街面上的苦力付一份辛苦钱!说个到头儿的话,有不少卖苦力的人家,也就指着这场面上能多得几个大子儿,也好让家里头老人孩子见点荤腥,打打牙祭!”
抬眼看了看那些在看台上大把朝着五色童子抛洒着银角子和大子儿的四九城人物,佘有道犹豫片刻,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老辈子人说过句话——富人一席酒,穷人半年粮。瞅着这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大把朝着下边扔钱,他们也就是图一个乐子、求个好兆头。可底下接着这些钱的穷门小户,真就得指着这些钱活命!有时候回头想想,都是一样从娘胎里养出来的人物,可真就是同人不同命!”
或许是听见了自己兄弟那无奈的感叹声,正在牛栏旁边帮着忙活的佘有路猛地插口叫道:“生就的眉毛长成的痣,人的命数都是上辈子修来的。上辈子能积德行善,这辈子就锦衣玉食,老辈子人不也都这么说么?咱们这辈子能遇见纳师哥和有豹照顾着过日子。已然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说哥哥,您有那磨牙扯闲篇儿的功夫。还不赶紧的过来帮把手?这说话的功夫,咱们这头玩意可就得亮相了!”
同样是听到了佘家兄弟之间的打趣吆喝,站在牛栏里头收拾那头斗牛的相有豹也是扬声笑道:“不打紧的,这儿该有的玩意全都拾掇好了,您二位陪着水先生说说话就成!”
应着相有豹的吆喝声,佘家兄弟俩倒是飞快地跳过了牛栏。凑到了相有豹的身边。
打量着那牛角上蒙着黄缎子布,身上还披着五彩牛衣的健壮斗牛,佘有道左右看了看围在牛栏旁瞧热闹的闲人,压低了嗓门朝着正用手捧着黑豆面儿逗引着斗牛的相有豹说道:“那药都用上了?”
朝着佘家兄弟挤了挤眼睛,相有豹扭头看了看正挑着水桶朝着牛栏走过来的几个小徒弟。细声细气地应道:“早用上了!再让这些孩子们拿水泼一遍牛栏里的虚土、麦草,到时候丁点的灰尘都起不来,估摸着那位齐家行三爷也就该着急了吧?”
转脸看了看与己方牛栏位置遥遥相对的另一处牛栏,佘有道很有些拿不准主意地低声说道:“都到了这节骨眼上了,那边牛栏里头也就看见个韩良品,领着几个碎催在拾掇斗牛。甭说是那位齐家行三爷,就连南沐恩的影子也没瞅见?这里头.......该不会是又有啥猫腻?”
朝着围在牛栏旁瞧热闹的几个闲人努了努嘴,相有豹一边把手中的黑豆面儿凑到了牛嘴旁,一边低笑着应道:“他们没露面,可倒是没少叫人盯着咱们!瞧见那几位了没?我们还没到地头的时候,他们可就已然在这左近溜达了!这都俩时辰了,这几位就没挪窝,死死盯着咱们这些人呢!”
斜着眼睛看了看牛栏旁那几个贼眉鼠眼的闲人,佘有道依旧有些不放心:“可那边那几位拿主意的人物不露脸,咱们可还是不摸底呀?”
看着斗牛伸着舌头舔干净了自己巴掌上的黑豆面儿,相有豹笃定地朝佘有道笑道:“佘师叔,您就只管放心吧!就许他们叫人盯着咱们,咱们就不能看着他们?您横是没留神,打从昨儿晚上严爷把他们弄的那药面儿送回咱们堂口之后,严爷和九猴儿,还有好几个小师弟就都没露过脸?”
都没等佘有道再说些什么,从斗牛场面上传来的催驾锣鼓声,已然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出尔反尔
照足了四九城里老辈子人传下来的斗牛场面规矩,耳听着斗牛场面上响器班子先是伺候了一段《鹊登枝》,再奉承一折《太平年》,两拨伺候着斗牛的人物中出头挑开场面的人物,也就都从斗牛场面上的活栅栏门走到了斗牛场面中央。
依旧是照足了老规矩,两个站到了斗牛场面中央的人物先是朝着周遭看台上的四九城爷们来了个四海揖,这才双双朝着对方行了个平头礼,嘴里异口同声地朗声叫道:“手艺上边无大小,辈分里头有高低!在下初学乍练,行里只算半个空子。有手艺不到、礼数不周,还请老师傅您海涵、指教!”
才把场面话照着老辈子的规矩说完,旁边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里头,已然有人扯开烟酒嗓吆喝起来:“嘿......这倒是邪行了?这老火正门出来亮相挑场面的倒是认识,是老火正门里坐馆的师傅谢门神!可新火正门这位.......老几位,我没瞧错吧?南沐恩南爷?他什么时候能替新火正门里出来挑场面说话了?”
就像是说相声里头捧哏的那位一般,立马就有人接应上了方才这位四九城爷们的话头:“感情您不知道今儿这新火正门里的规矩路数?这新火正门戳旗号的日子口短,堂口里连师傅带徒弟、碎催也就那么十几号人,可打外边请来的供奉倒是真不少!就这位南沐恩南爷腰上挂着的那紫檀木牌子,就是新火正门里的供奉牌子,四九城里少说都有二三十号人物身上带着这玩意呢!”
像是没听见周遭看台上四九城爷们的议论纷纷,穿着一身宝蓝缎子马褂的南沐恩皮笑肉不笑地朝着站在自己对面的谢门神抱了抱拳:“谢师傅,今儿这场面上的规矩路数,您拿个章程?”
很有些木纳地抱拳朝着南沐恩回了一礼。谢门神像是在背诵着早已经记在脑子里的语句一般,却是丝毫都没打磕巴地朗声朝着南沐恩说道:“南爷您客气了!当着这么多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老少爷们、玩家主顾,今儿这斗牛场面上的规矩路数,那还得听咱们这些个衣食父母订规矩不是?哪儿还轮得着咱们在这儿自说自话?”
原本谢门神便是生得牛高马大,平时说话时也都是习惯提着一口丹田气,那话音听着倒也不高。可说话的动静却像是一道闷雷打从旁人耳朵边上滚了过去,着实叫个字字入耳。在这场面上再刻意地加上了几分气力之后,旁边看台上过千看热闹的四九城爷们全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谢门神说出的每一个字音,顿时便是扯着嗓门叫开了好!
四九城里五行八作,伺候主顾时候的心思手段各有千秋,可真能把主顾伺候得打心眼里觉着舒坦的人物,倒还真不算多。
就像是早年间梨园行里有位角儿,大冷的天儿到了戏园子一瞧,台下面就坐着俩戏迷过来捧场。台上边连角儿带龙套、捎带着鼓乐班子加起来的人数倒有好几十号。
瞧着台底下冷火秋烟、门可罗雀的模样,戏班子里也就有人开口商量——要不就把票钱给人家退了,再说几句好听的软和话把人请走了事。
要不然,几十口子人伺候俩听戏的人物,这还真有些不值当的意思?
可那位角儿一见这场面,立马就是大手一挥——今儿不但要替台底下这两位主顾好好唱戏,还得来个双出大轴儿!
也不为旁的,就瞧着人家戏迷大冷的天儿顶着鹅毛大雪老北风来戏园子捧场。这份人情心意,自己心里头就得明白——做艺。得先有艺德!
就这么一场替两位戏迷唱过的双出大轴儿,下半晌才刚唱完,晚饭口上的时候,这消息可也就在四九城里散了出去。从那往后十数年间,只要是这位角儿上戏的水牌子挂出去,从来就是场场爆满。一来是这角儿的活儿着实地道。二来就是瞧着这角儿伺候主顾心思诚恳,大家伙也就都乐意捧场!
而像是火正门里伺候玩意的活儿,说破了也就是一个道理路数——伺候着四九城里喜好玩意的主顾在家中怡情、场面上争胜!只要是能把主顾们这点心思琢磨通透了,那买卖自然兴旺红火。
尤其是在这四九城里头走场面的爷们几乎到齐的地界,高高把这些位火正门的新、老主顾捧上一回。主顾们心里头那得意舒坦的劲头,可算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回来!
也就有那四九城里明白斗牛场面上规矩路数、坐在小隔间的老玩家飞快地被人公推了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朝着周遭玩家连连拱手作揖,直到场面上叫好的动静稍许消停下来,这才扯着一副烟酒嗓、很有些卖弄地大声叫道:“诸位老少爷们抬举,让我老头子出来说句话,那我也就在这儿絮叨几句。自打大清国八大铁帽子王订下这斗牛场面的章程规矩之后,斗牛时候寻常也就是生斗、死斗,文斗、武斗四样章程!生斗是跪蹄算输、死斗是倒架为负,文斗只凭犄角、武斗角上加刀!诸位老少爷们,今儿新、老火正门出头挑场面的人物里头,老火正门谢门神谢师傅捧着咱们,让咱们开口订规矩、拿章程,就是不知道......新火正门里南沐恩南爷,您也能点头么?”
几乎是下意识地,南沐恩扭头朝着身后看台上一处小隔间的方向望了过去。在远远瞧着那小隔间门口站着的个小伙计模样的人物朝着自己连连点头之后,这才双手抱拳地朝着周遭看台上再次鼓噪起来的四九城爷们大声叫道:“只要是四九城里老少爷们乐意,这场面规矩自然是诸位老少爷们说了算!”
爆响而起的叫好声中,那被众人推举出来的老玩家与身边几个小隔间里坐着的玩家商议了几句之后,这才再次扬声叫道:“这斗牛的场面,已然是断绝了好些年头。今儿大家伙能有这份运气瞧见斗牛场面,这已然是老天爷开眼。叫咱们能好好过一把憋了多年的瘾头!老话都说人要知足惜福,因此上......大家伙商议着,今儿的斗牛场面上,也就只来文斗、生斗的规矩。新老火正门的师傅们全都是点到为止,分出输赢就得!”
虽说四九城里好伺候玩意的主儿都说只论玩意、不论身份,大家伙就是图个一同高乐。可是在私底下,那些位高权重、家财万贯的玩家,却还是有些高人一等的意味。眼见着几个坐在小隔间里的、有权有势的玩家都订下了场面上的规矩,那些个坐在木板看台上的玩家、主顾也都乱纷纷地应和着叫嚷起来:“没得说,就这么着吧!”
“有热闹瞧就成,也别弄得血糊刺啦的模样,瞧着心里头都发怵!”
“麻溜儿的吧!这眼瞅着就到了正晌午的时辰了,等着场面上分出了胜负输赢,马前点儿还赶得上大家伙凭赌票分红利呢!”
“话可说回来了。这两头双龙对赌的场面上坐庄的人物呢?珠市口儿的熊爷到这会儿还没露脸,那位齐家行三爷也不照面,这算是哪一出啊?”
乱纷纷的话语声中,围着斗牛场子瞧热闹的人群中,几个瞧着就像是牙纪行里人物的中年汉子一边连连打着拱手,一边不断篇地朝着挤的水泄不通的人堆说着软话,领着几个抬着八仙桌和太师椅的力巴分开人群,挤到了斗牛场子一侧。飞快地将八仙桌和太师椅安顿下来。
而在他们身后,穿着一身灰鼠皮翻领马褂、手指头上还套着俩古玉扳指的齐三爷僵硬着面孔。顺着人堆里刚开出来的胡同走到了八仙桌旁,稳稳地坐到了那张垫着锦缎蒲团的太师椅上。
只一瞧见齐三爷坐定,那几名看着像是牙纪行里人物的中年汉子顿时亮开了嗓门,异口同声地吆喝起来:“新火正门供奉、大日本国公民齐家行三先生,坐庄双龙对赌,在这儿谢过了场面上诸位老少爷们赏脸捧场了!”
听着牙纪行中诸人的吆喝声。齐三爷却是眉目不动,只是略略朝着看台上诸人拱了拱手,便有微微垂下了眼帘,摆出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静模样。
就像是要与齐三爷打擂台一般。从齐三爷坐着的八仙桌对面,一连串拉扯着嗓门的吆喝声,也在此时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让道了嘿.......”
“开水.......烫着了不赔呀.......”
“闪开闪开.......当是在戏园子里看蹭戏呢?都跟这儿扎堆.......”
“挡着角儿不上场,这他妈还能看什么蹭戏......躲开了嘿......”
乱糟糟的叫嚷与粗鲁的推搡之下,同样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挤出来的几个青皮混混扛着一条不知道从哪儿踅摸来的枣木案桌摆到了斗牛场子一侧,恰巧与齐三爷坐着的八仙桌遥遥相对。
叉腰斜肩地站在一旁,在等着另外几个青皮混混将一张长条凳子摆放稳当之后,大冷天里依旧刻意敞胸露怀的熊爷一屁股坐到了那张长条凳子上,乜斜着眼睛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齐三爷:“这路数可是不对吧?双龙对赌的场面上,接应了我姓熊的赌注的,可是那位新火正门姓韩的掌门人,不是您这位......我说,对面这位爷们,该是怎么称呼来着?”
很是凑趣地,几个跟在熊爷身边的青皮混混顿时扯开嗓门吆喝着答应起来:“嘿哟......熊爷,这可真说不好?要朝着早二年说,对面那位爷们估摸着是姓齐?可现如今.......倒是真不知道这位爷是姓甚名谁?”
“熊爷,这场面您可得仔细拿捏住了呀!要说这四九城里的爷们,从来都是认打不认怂。可对面这位爷们,倒是听说有一门绝活儿,专治这认打不认怂的脾性?”
“啥绝活儿?”
“这您都没听说?卷包儿会呀........”
估摸着是人群中早就藏着不少熊爷杆子里的青皮混混,在听着熊爷身边那几个跟班的奚落叫嚷声时,人群中也猛地想起了些阴阳怪气的叫喊声:“这可不对吧?双龙对赌的场面上,从来是对赌的庄家坐上来镇场面,猛不盯上来个日本人坐庄。这算是啥事儿?”
“就是!这还上来个懂卷包儿会功夫的日本人,我说老少爷们,咱们这要是一个不仔细,只怕这双龙对赌的场面上,还得出一回人财两不见的故事啊?!”
“韩良品呢?甭躲在后头装着伺候玩意,麻溜儿上来说话嘿!”
就像是全然听不到人群中杂乱的奚落与夹枪带棒的阴损话语。齐三爷始终保持着一副阴冷沉静的模样。反倒是站在斗牛场子中央的南沐恩,很有些着急慌忙地朝着坐在长条凳子上的熊爷扬声叫道:“熊爷,今儿这双龙对赌场面上的庄家换了齐家行三先生,照着四九城里双龙对赌的规矩,倒是该有个怎么说道?”
从鼻子眼里嗤笑一声,熊爷很有些爱搭不理地朝着南沐恩拱了拱手:“南爷,您好赖也是四九城里头场面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就这双龙对赌的时候,庄家换人赔双倍的规矩。还用得着问我?您这横是瞧着我姓熊的不懂规矩不是?”
双手一拍,南沐恩脸上猛地闪过了一丝狡黠的笑容:“熊爷说得是!双龙对赌的场面上,换了庄家的这头儿得赔双倍,这规矩可是老早就定下来了,谁也都得照着规矩来,哪怕齐家行三先生是大日本国的公民,那也得照着这规矩来!只不过......双龙对赌的规矩里还有一条,换过的庄家只要认了赔双倍。那可就能接着加注。这规矩,熊爷还记得么?”
依旧是拧着眉毛。熊爷乜斜着眼睛哼道:“这规矩倒也不假!我说南爷,您也甭在多说什么片儿汤话,咱们都知道请了您当供奉的新火正门财大气粗、家底子厚实!您这儿麻溜儿的撂一句,这位大日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打算再加多少赌注?!”
低垂着眉目,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齐三爷伸手从自己怀里取出来一个扁扁的小木匣子。慢慢地放到了自己面前的八仙桌上,涩着嗓门沉声说道:“还请段君辛苦一二!”
早在瞧见齐三爷坐到了太师椅上的时候,原本坐在小隔间里喝茶瞧热闹、捎带着跟几个报馆的记者唠闲篇磨牙的段爷已然收敛了脸上那憨笑的模样,把个原本就不大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窄缝,胖得像是胡萝卜一般的手指也开始慢慢地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地敲打起来。
而在齐三爷从怀里摸出了那个扁扁的小木匣子、出声要请作为中人的段爷验看赌注之后。原本瘫坐在椅子上的段爷猛地跳起了身子,几乎是横着那肥硕的身板撞开了几个挡路的报馆记者,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齐三爷的身边。
重重地喘着粗气,段爷压根也不客气地伸手抓过了齐三爷放在八仙桌上的那扁平的小木匣子,一把掀开了小木匣子上的盖板,顿时便看着那小木匣子里的几张存单怪笑起来:“好家伙.......您还真是一敢割肉上赌台的主儿!就匣子里这几张日本国大东亚银行的存单,这差不离就得是您和您那些位朋友全付身家了吧?”
微微朝着段爷点了点头,齐三爷依旧是涩声说道:“段君,这小小数目,不过是为了让大家玩得更加尽兴而已,倒也算不上是什么身家!如果段君验证无误的话,那么......不知道对方能否接受这小小的加注?”
用力扣上了那木头匣子的盖板,段爷狠狠地把那小木头匣子拍在了八仙桌上,扬声朝着坐在对面长条凳子上的熊爷大声喝道:“熊爷,这边这位齐家行三爷可是加了重注,您是接应了还是.......”
耳听着段爷那刻意拉长了腔调的话音,依旧是歪斜着坐在长条凳子上的熊爷立马心领神会地一挥手,很是豪横地叫嚷起来:“段爷,您都不必告诉我那位齐家行三爷加注的数目是多少,我这儿一口全都接应下来就是!左不过就是一翻两瞪眼的局,赢了吃肉、输了喝粥。只要是能叫场面上的诸位爷们玩个尽兴,姓熊的这点家当全都砸进去了,那也就当是银子扔进永定河,咱只求听个响动!”
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中,站在斗牛场子中央的谢门神与南沐恩齐齐朝后退了几步,各自转身朝着己方关着斗牛的牛栏猛一挥手。
伴随着两人挥手的动作,守在了各自斗牛身边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几乎是同时伸手摘下了别在自己腰后的桦木条子,不轻不重地在斗牛背脊上批着的五彩牛衣上抽打了几下,驱赶着各自的斗牛在牛栏里跑起了圆场.......(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以巧斗拙 (上)
牛性敦厚,更兼吃苦耐劳,寻常时候从来都是听人使唤,哪怕是偶然间犯了倔劲,那也不过是片刻功夫之后,也就被一两把青草、三五声呵斥招呼过来,重又是一副老实模样。
有了这天生地养、骨子里生就而来的的老实脾性,哪怕就是那用饵料、药材催拔出了猛性的斗牛,在上场激斗之前,也得由着伺候斗牛的把式先下一番功夫,这才能保准了那斗牛上场后就能猛性勃发。
俗话说地分南北、路贯东西,差不离以长江为界,这南边和北边的斗牛在上场之前的调教手段,虽说是殊途同归,但在一些个细小的手法上头,倒也有不小的区别。
像是南边斗牛场面上,差不离都是在斗牛要上场之前喂过了拌匀了老黄酒的豆面饵料,牛尾上再拴着催驾铃铛,更有一等上不得多少台面的手法,是在牛耳朵后面刺血惊牛。只等得那斗牛双眼血红,碗口大的蹄子都把硬地上蹬出来好几个大坑,这才把拦在斗牛面前的木栅栏门一开,在周遭瞧热闹的人群如雷般的吆喝声中让那两头斗牛厮拼到了一处!
而在北地斗牛的场面上,却是要把牛角上先蒙了黄布遮掩,取的就是个‘牛戴金冠、五谷丰登’的吉祥意头。牛身上披着的五色牛衣上也都绣着齐国田单和唐朝王玄策这两位用火牛阵大破敌军的人物绣像,讲究的是个‘师承久远、自有渊源’的路数。
等得把斗牛披挂整齐,伺候着斗牛的把式先就得拿着软和的桦木条子抽打着牛背,让那斗牛在各自的牛栏里跑开圆场。等得那斗牛跑暖了身子、跑热了血气,这才把一盆老早备好的醪糟渣碰到了斗牛的嘴边,让那斗牛连吃带喝地一饱口福。
眼瞅着那斗牛把一大盆醪糟渣吃了个干净,伺候着斗牛的把式再用桦木条子轻轻抽打着斗牛绕着牛栏奔跑起来。直到那斗牛边跑边开始甩弄犄角。甚至是朝着身侧伺候斗牛的把式连挤带撞,那斗牛的把式才会瞅准个机会,一把扯下了那斗牛身上披着的五彩牛衣,再用手中的桦木条子高高地挑起罩在牛角上头的黄布扬到了空中,嘴里头吆喝连连地催拔着那红了眼睛、狂性大发的斗牛直冲着斗牛场子里冲了过去!
就这么一番斗牛出场之前的规矩讲究,先考校的就是伺候斗牛的把式手里的功夫。真要是撞见个手里头功夫不地道、拿捏不好分寸的。能不能借着那斗牛跑圆场的功夫催发斗牛的猛性暂且不论,说不好那斗牛跑发了势头,先就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把式顶撞起来。
虽说是多年没见过斗牛的场面,可坐在看台上边的四九城玩家里头,倒也还有不少人记得当年斗牛时的盛况,更是把斗牛场面上的一些规矩路数如数家珍。
打眼瞧着始终都阴沉着面孔伺候斗牛的韩良品,几个在小隔间里有一副座头的四九城玩家,忍不住让手底下伺候着的佣人把桌椅移放到了小隔间门口,扭着脸朝着各自熟悉的朋友吆喝起来:“老几位。瞅见那姓韩的了没?我还说这姓韩的压根就没在四九城里露过脸,怕是伺候起玩意来也是个空子身份假把式,可瞅着他跟着斗牛跑圆场的时候,脚底下还真有几分立地生根的功架?这都跟着斗牛跑了三五圈圆场了,脚底下的步子一点都不见乱了!”
“老哥哥您说得是!我也瞧见他手里头舞弄那桦木条子的时候,差不离每一下都抽打在那斗牛身上同一个地方。甭瞅着手头上没使多大力气,可您几位瞧瞧他伺候的那头斗牛,这才跑了不到三五圈圆场的功夫。已然是撂蹄子、甩犄角,显见得是叫打急了。催发了斗性!”
“照着您二位这么说,这韩良品手里头伺候着的斗牛,倒还是真有几分赢面不是?”
“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几位,赶紧瞅瞅那边相有豹相爷的手艺!那桦木条子每一下都打在斗牛脊骨上头,这要是我没走眼的话......这手艺该是火正门里都丢了多少年的路数,叫见缝插针!”
“嘿哟。这可是头回听您说起这活儿的名头!趁着这会儿场面上还没斗上,您受累,给老哥儿几个仔细说道说道?”
“您几位抬举,我这儿也不拿捏着。要是有啥说错走板的地儿,您几位包涵!这我也就是还小的时候。让我爷爷领着在恭亲王府斗牛的场面上见识过几回!听那时候在恭亲王府里懂斗牛路数的老人说,这牛脊骨上的缝隙里面,有个叫七星窍的穴道,从头到尾连成一线。牛站着不动的时候踅摸不着,哪怕是拿着一尺长的芒针也扎不准地方。可只要在牛跑起来的时候,照着那七星窍的穴道一路攒着寸劲敲打下来,那牛身上的气力、猛性可就全都叫催发了,在大半个时辰里头能比寻常时节强上三分!”
“还有这么个路数?那以往四九城里可倒是真没听人提过?”
“都说了这是当年火正门里的绝活儿,自打火正门卷堂大散之后,这门手艺差不离也就绝了传!可今儿打眼这么一瞧,这相有豹相爷手里使唤的活儿,倒是真还有几分意思?”
“我的个老哥哥,您这话说两头的,倒是真把我给闹迷糊了!我都不瞒老哥哥您,就今儿起个大早的来凑这场热闹,一来是为了瞅一眼多少年都不见了的斗牛场面,这二来......我这在老火正门身上可是押了不老少!都不怕您老哥儿几个笑话,我这越是到了要分胜负输赢的节骨眼上,我这心里倒是越没着没落的......”
“嗬......这么多年下来,您还是这一搏到头的癖性?我说上回您抱着家里头的紫檀描金兽口香炉押在了秋虫会上,到了输了个底儿掉,我那弟妹可是没少在家里折腾,还把您腰子里剩下的那几个体己全都收了去?怎么着,这回您横是又打家里头抱出来了什么?”
“老哥哥。您可就真甭拿着我这儿打岔了!我这不是......洋片儿胡同里头又添了个外宅,手里头开销有点紧巴不是?这才想着索性博一把大的,要是今儿能见着利,晚上燕来楼鲁菜席面,兄弟我的......”
一众看客话赶话的琐碎絮叨之中,也不知道是韩良品率先把身边那头斗牛撩拨起了斗性。还是相有豹先让自己那头斗牛跑发了狂性,两块罩在牛角上的黄缎子布几乎同时飞上了半空!
只一见黄缎子布飞上半空的动静,老早就守在活栅栏门旁的帮闲立马吆喝一声,转悠着刚配上的新木轱辘升起了刚刚拾掇干净的铁木闸门,让出了斗牛冲往斗牛场子的通道。
沉重得犹如砸夯般的脚步声中,两头赤红着眼睛的斗牛同时顺着刚刚开启的闸门冲向了斗牛场子中央。但在这同时,斗牛场子周遭看台上刚刚响起的震天价叫嚷喝彩声,却像是被人拦腰斩断般地,猛地打了个磕巴!
单看着韩良品调教出来的那头斗牛。一身皮毛伺候得油光水滑,四只蹄子也是仔细拿着水磨沙的石头细细修正过的,踩在地上就是个元宝蹄的痕迹。浑身上下的疙瘩膘像是水银一般,随着那斗牛奔跑的步伐流畅的滚动着,笆斗大的牛头上,一对龙门角更是生得前窄后宽,怎么瞧就是一副精足血旺、力可摧山的结实模样。
可再瞧着相有豹伺候出来的那头玩意,却又全然是另外的一副模样。
皮毛上头倒也是仔细拾掇过。可要比价着韩良品调教出来的那头斗牛,怎么瞧也少了三分油光水滑的意思?
真要是拿着旁的话头来比对。那韩良品调教出来的斗牛就是一副从小锦衣玉食养大的富贵人家少爷德行,而相有豹伺候的斗牛,却是一副刚吃了三天白面馒头的穷小子做派。甭看着都穿着新衣裳走在街面上,可骨子里的味儿,任谁都瞧得出来谁是富家少爷,谁是跟班碎催!
瞧着地上踩出来的元宝蹄痕迹。倒是分辨得出来、那牛蹄子上头的水磨功夫,相有豹着实是一点都没偷懒。可架不住那头斗牛原本就还没把蹄头长老,原本该是整整齐齐的u型元宝蹄印,瞧着倒是生出来个v字模样。
再论那斗牛身上的疙瘩膘,倒是也还算有几分模样。显见得是使了上好的黄酒、黑豆面儿催着,再勤溜达着伺候出来的做派。但在活动起来的时候,却是显而易见地少了几分圆润自如,多了些生涩刚硬的味道。有那懂行市的老玩家一瞧,立马就知道这头斗牛估摸着也就是程咬金那三板斧的本事——甭瞅着当头几下子力猛势足,可只要是两头牛顶一块儿较上一碗茶功夫的劲头,差不离这头玩意就该朝后倒退着认怂!
而最叫斗牛场子周遭看台上的玩家倒抽了一口凉气的,却是那斗牛脑门子上生着的一对犄角。
要说是牛生龙门角,原本就细细分了九品,从最上品的九转螺纹摆龙门,到最下品的指天划地分阴阳,一样样都差不离该是前窄后宽的模样,只是牛角开合的宽窄、牛角尖指着的方位上有些差别罢了。
但相有豹伺候出来的这头斗牛,在脑袋上生着的那双犄角却是笔直朝着前面戳了出来,牛角尖还是个微微向下的模样。乍一眼瞧过去,这牛角生得绝不是龙门的架势,倒像是两只长歪了架子的老树杈,直冲着地皮支棱下来。
只一瞧着相有豹伺候出来的这头斗牛脑袋上生得古怪异常的牛角,那些个生生把叫好的声音憋在了嗓门里的玩家才愣怔了眨巴眼的功夫,顿时便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这是.......这是个什么玩意?”
“完咯.......腰子里有几个算几个,家里头把宅子都押出去了,全都砸在了老火正门伺候的玩意上头!这回......完咯.......”
“这他妈指定就得有猫腻!我说老少爷们,这场面不对呀?!这......这哪儿就是上去斗牛的?这就是上去嘬死的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以巧斗拙 (下)
阴沉着面孔,刚刚陪着斗牛跑了十来圈圆场的韩良品也顾不上放下手里头的桦木条子,脚底下猛地一蹬,整个人直愣愣地窜到了牛栏的横木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相有豹那边伺候出来的斗牛!
虽说是连夜赶工地整治好了调教斗牛的庄院,可那三头斗牛在四面透风的房子里生生冻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有一头犍牛鼻子发了红,牛舌头上还生出来星星点点泛着灰黑色的芝麻疹子。着急慌忙地寻了诊治牛马伤风的药汤灌了下去,再一口气用漏斗顺下去混着老黄酒的几十个鸡子儿,那犍牛却还是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样,显见得三五天内是调养不好了。
也是该着韩良品倒霉。更因为萝卜快了不洗泥的道理,剩下的两头犍牛当中,又有一条犍牛在喂足了精料之后绕场跑着活动疙瘩膘时,一蹄子踩到了一块没选出来的尖锐石砬子上头,登时就损伤了蹄子。瞅着那一瘸一拐的模样,闹不好那犍牛从此就只能是扯风磨、拽水车的下场,连拉车的活儿都指不定扛不住!
跟伺候祖宗一般,韩良品小心翼翼地招呼着剩下的最后一头能派上用场的犍牛,捎带手地把赛秦琼和他手底下那些碎催支应得风车般团团转悠,好容易才把这仅剩下的一头犍牛调教出了些猛性,算是勉强能在这斗牛场面上亮相出头。
而在暗地里,韩良品倒也没少让人打听相有豹弄来的那头犍牛到底伺候得咋样,甚至还趁着夜黑风高的档口,亲自跑了一趟驼行把头们设在昌平朝天伙房的牛栏。
可一来是相有豹伺候得仔细,大晚上的压根就不进屋子里睡觉,反倒是抱着个行李卷儿住到了牛栏旁边。牛栏旁燃篝火、牛身上批棉被地照顾着那头牛角上包着皮子的犍牛。二来在驼行当中,原本就有巡查值守的驼行把式三不五时地巡视牛栏羊圈,哪怕是韩良品身手高超,却也是找不着个机会凑近了细看那犍牛模样。
也就因为这缘故,韩良品的心里头一直都有些犯着嘀咕——到底相有豹在那斗牛的犄角上,玩弄了些怎样的玄虚?
虽说韩良品在调教斗牛上头的手艺全都是照着那张异兽图上的图形连蒙带猜。很是有些野狐禅的路数。但在乍然瞧见相有豹那边冲出来的头牛脑袋上古怪的犄角,韩良品却是打心眼里涌起了一股子不安的感觉!
从来斗牛场面上,两头斗牛比的就是个力气、拼的就是个猛性。唯恐的就是斗牛身架不大、犄角不坚,那在斗牛场上,说不好一个照面的功夫就叫对方的斗牛撞了个趔趄,当下就得失了先手锐气。
可像是相有豹那边冲出来的斗牛,瞧着倒像是个手里头拿着两把短刀、身板上头也还算是过得去的刺客,很有些混不吝地冲向了手持大盾巨锤的力士。拼着自己叫那力士狠狠砸上一锤子,也要把手里头那两把短刀绕过力士手中的大盾。狠狠在那力士的心窝子上捅上一刀!
还没等韩良品在脑子里琢磨明白这斗牛犄角上头的路数,两头斗牛已然冲进了宽敞的斗牛场子中。伴随着两扇铁木闸门轰然落下,看台上的鼓噪叫喊声,却是再次轰然响起。
几乎都没改变冲击的方向,韩良品调教出来的那头斗牛大张着鼻孔喷着粗气,微微低下了笆斗般大小的牛头,径直朝着那明显比自己身架小了一圈的对手撞了过去。瞧着那冲撞时的分量、架势,估摸着前头就算是一堵青石垒成的老城墙。那也得叫这一撞催成瓦砾残垣!
可也就在斗牛场子旁的玩家们骤然屏息噤声、等着瞧见两头斗牛那石破天惊般的撞击场面时,那头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却是脚下一个摇晃。摆动着脑袋闪过了对方的凶狠撞击,几乎是擦着对手的身架窜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叫对手那一往无前的凶悍模样吓破了胆子,又或许是因为调教时压根就没压住了身架,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几乎是每跑几步,脚底下就有个起伏并不明显的跳跃动作,着实显出来一副轻浮跳脱的模样。就像是个在街面上朝着行人抛砖掷瓦的顽童一般?
顿时之间,看台上的玩家、主顾嘘声一片,喝倒彩的动静更是此起彼伏:“”嘿.......这是牛么?我怎么瞅着这就是只兔子?
“头一回瞧见牛抵角的时候也会偷奸耍滑?这倒是怎么伺候出来这么个玩意的?”
“什么玩意.......上场了还带溜肩的?!这要是光会躲,那这斗牛不就成了赛脚力了,谁累趴下了谁算输?!”
嘘声四起之中。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仿佛是听懂了看台上的玩家、主顾不满的话语一般,才勘堪跑过了对手的身量便猛地止住了脚步,晃着脑袋朝着对手的坐臀上扫了过去。
隐隐闪着金铜色光着的牛角,老早就叫相有豹用水磨砂的石头打磨得锋利异常。尤其是在牛角尖端的位置,更是仔细修整成了个三角锥的模样。虽说那犄角只是在厚实的牛皮上轻轻一扫,可两道足有半寸宽窄的血印子却是猛地冒了出来。不过眨巴眼的功夫,那头遭了暗算的斗牛坐臀上,已然是鲜血淋漓!
沉闷地嗥叫一声,那遭了暗算的斗牛闪电般地转过了身子,再次低垂下笆斗大的牛头,摇晃着犄角朝着那生着古怪犄角的对手撞了过去。虽说发力仓促,甚至连牛角都还没来得及对准对手的身子,但那看似随意的一撞,却是将那头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挤了个趔趄。
得理不饶人一般,一击得手的斗牛横摆着健硕的身躯,接二连三地在极短的距离内连连发力。不过三五下的侧着脑袋的撞击之后,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便被连推带挤地撞到了斗牛场子旁的木板上,眼瞅着就再没了辗转腾挪的余地。
猛然之间,也不知道是在啥时候凑到了斗牛场子旁边的相有豹轻轻打了个唿哨,那动静又高又飘,听在人耳朵里都叫人觉着心头一震,而那已然被挤得没了腾挪余地的斗牛更是在这古怪的唿哨声中猛地跳了起来,拼着被自己的对手狠狠撞击了好几下,却是胡窜乱蹦地再次窜到了斗牛场子中央,猛地低头朝着刚刚转过了身子的对手撞了过去。
几乎是在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刚刚脱身的瞬间,稳稳当当站在牛栏横木上的韩良品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支只有巴掌长短的三孔竹笛凑到了嘴边,嘬着嘴唇吹出了两声像是夜鸟惊啼般的动静。
同样是被这骤然而来的动静催动一般,韩良品调教出来的犍牛不进反退,两条结实的后腿猛地朝后一个寸劲的架势,两条前腿稳稳分开,像是一口坐地鼎一般立住了身形!
瞧着斗牛场面的人群之中,有那真懂得些斗牛路数的积年老玩家才一见这斗牛摆出的坐地鼎架势,立马扯着嗓门吆喝起来:“嗬......下坡桩的架势都给伺候出来了,这伺候玩意的把式可是得多大能耐?麻溜儿的看赏!”
早早捧着那装满了银角子、大子儿的托盘站在牛栏旁,只一听得主家‘看赏’二字出口,同样被斗牛的场面吸引得目不转睛的碎催倒也没忘了自己的本分,登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雀尾胡同王家金号,王鑫王老板看赏呐.......”
吆喝声中,整整一托盘银角子、大子儿,如同雨点般地泼到了斗牛场子里。伴随着这遍地洒金钱的豪横举动,那吩咐手底下碎催看赏的主家也没忘了吊着嗓门显摆自己懂行识货:“就这下坡桩的架势,原本就是牛马拉车走下坡的时候,靠着两条后腿顶住了车架子,稳稳当当把千斤重的大车顺着坡慢慢趟下来!可要想把斗牛也调教出来这本事,那就得趁着斗牛遛那身疙瘩膘的档口,伺候着斗牛的把式跟在后头压牛腰!腿脚、手势、气力、时机,有一样拿捏不好,这活儿指定就伺候不成!只要是斗牛身上带了这架势,少说也能顶得住小两千斤的气力对撞!”
话音刚落,那生着一对古怪犄角、刚刚摆出了一副寻着对手攻击模样的斗牛却是停下了脚步,微微转换了撞击的方向,依旧是擦着对手的身子冲了过去。在勘堪越过了对手的身量时,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故伎重施,再次晃悠着脑袋,在对手的另一侧坐臀上划出了一高一低的两道血口子!
也不知道是真瞧出来了这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有啥门道,又或许是只为了跟方才那位满世界显摆自己懂行识货的玩家较劲,从看台另一侧的小隔间里,同样响起了个刻意提高了几分的嗓门:“好!这才叫剑走轻灵,化拙为巧!明知道身量气力不如人家,索性就这么溜边儿勾缝、钝刀子割肉似的慢慢来!甭瞅着那头牛身量大了不少,可就照着这么慢慢放血带伤的,怕是巨灵神下凡也扛不住!来啊,看赏!重重的赏!”
眼瞅着好几盘子银角子、大子儿被守在斗牛场子旁的碎催吆喝着主家名头泼经了斗牛场子里,方才那位出声显摆自己的玩家顿时置上了脾气:“嗬.......这是瞧斗牛还是嘬场面呢?都没瞧出来哪儿有出彩的地方就甩大头,这不是跟爷叫板么?来人,再看赏!爷还就真不信了,这四九城里头除了那几位手眼通天的主儿,还有谁能跟爷比价家底儿!”(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渡陈仓 (上)
大冷的天儿,走在四九城街面上的行人差不离全都是一副勾头拢袖、行色匆匆的模样,恨不能脚底生风早早赶到自己要奔的地头,哪怕是坐在屋子里喝一碗热水去去心头寒气、暖暖五脏六腑,那也赛过了天上神仙滋味。
而那些个在这大冷天里还得上街讨活路的四九城爷们,实在冻得受不住的时候,也就只能盼着在饭口儿的时候钻进街面上的二荤铺子,陪着笑脸朝那二荤铺子掌柜的讨一碗开水、就着那滚热的开水吃下去半拉粗面窝头,再借着那二荤铺子里头半明不暗的烤火炉子,让早冻得僵硬的身子骨略略觉着暖和了些,这才恋恋不舍地重又回到寒风刺骨的大街上扛活儿奔饭辙!
还有那腰子里稍许有几个大子儿的,走街面上一时半刻也找不着个能叫人暖和过来的二荤铺子,这也就奔了街边上支着的馄饨汤、豆腐脑儿摊子。
选个背风的桌子坐下,先就抽着鼻子吸一口泛着荤油香味白茫茫的水雾气味,这才随手扔下三五个大子儿,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汤、豆腐脑儿,还得打着寒噤朝着那小摊儿的掌柜吆喝一声:“劳驾您,厚厚的加上香菜、辣椒!”
等得那满满一大碗洒着香菜末儿和辣椒油的馄饨汤、豆腐脑儿端到了自己面前,再趁热从旁边摊儿上要俩火烧,伸长了脖子轻轻嘬一口滚烫的汤水,只觉着那一股子热气顺着嗓子眼直撞到肚子里,刺得心口都**辣的灼痛,这才能长长叹一口气,觉着人活一世,能见天儿有这舒坦劲儿打身上过去。那也就不枉费了自己在这人世间辛苦走上一遭!
说来也是四九城里人心厚道,都不说这买卖大小,掌柜的眼睛里都瞅着主顾心思、做善事还体谅他人面子。只一见那坐在自己买卖摊儿上头的主顾喝完了一碗馄饨汤、豆腐脑儿,手指头捏巴着腰子里干瘪的裤带、眼睛也死死盯着碗里头剩下那半口残汤,一副吃不饱可又舍不得的模样,掌柜的立马就堆着笑脸凑过去。话里头全都是贴心巴肺的体贴意思:“这位爷,我这儿再给您添口汤,您润润嗓子?”
人都说瓜子不饱是仁心(谐音,取人心之意),能得着这小摊儿掌柜的这份照顾,虽说多添的那一口汤水真不值钱,可在这大冷的天气里,倒也着实能暖人心扉。都是穷门小户里出来的苦人儿,说到头儿也没啥能报偿人家这份厚道的本事。也就只能是在平日里尽着腰子里那几个大子儿多帮衬一把人家买卖。
日久天长下来,人不熟脸都熟。见着面简单几句寒暄,透着的都是熟朋友的随和亲密。
可这世上一样米养活百样人,有那知恩图报的厚道人物,自然就得有那占便宜没够的尖酸角色。
也都不拘是不是饭口儿的功夫,一屁股坐到馄饨汤、豆腐脑儿的小摊儿上,三两口喝完了一碗馄饨汤、豆腐脑儿,嗓子眼里还没把那汤水咽干净了。嘴上已然吆喝着让那小摊儿的掌柜添汤加佐料,折腾个没完没了。恨不能拿倆大子儿吃出来能扛住三天饿的饭食!
但凡是撞见了这样的主儿,那小摊儿的掌柜还真是没辙,总想着不能因为两口汤水的缘故得罪了主顾。哪怕是心里头再不待见那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可也还的得顾着旁边那些实诚主顾的面子不是?
倒也还不知道是真事,还是那些个叫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气得编排出来的玩笑,四九城里摆小吃食摊儿的掌柜都知道个能叫人笑掉了大牙的故事。
据说是前门左近的地界住着个抠门到家、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正经叫撒尿浇地、放屁肥田,一泡屎生生憋三十里地,那也得拉在自己家的茅房里,生怕有个吃亏的时候。
估摸着是见天儿打从个馄饨汤的摊儿前面过,也都瞧见了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替主顾添些汤水。有时候撞见了熟朋友,还能饶几个馄饨,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也就动开了心思。
起先倒也不算是太叫人糟心,也就是花几个大子儿在那馄饨汤摊儿上头坐一早晨,啥时候能把自己灌了个水饱,啥时候才能一步三摇晃地慢慢踱回家中。
可到了后来,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倒是长了能耐,能从大早上一直在那馄饨汤摊儿上坐到后半晌,一碗接一碗地把那汤水喝个没完没了,生生能把那熬汤水的二十二饮大锅喝浅下去小三成的分量!
这要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估摸着还真没人能留神到这小事上边。可架不住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连着十天半个月的光景都这么折腾,不光是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觉着不对劲,就连那些个常来常往的熟客,都瞧出来这里头指定是有啥猫腻——哪怕是头骆驼,那也架不住这么朝着肚子里灌汤水吧?
说来也巧,就有一位常在这馄饨汤摊儿上吃喝的熟客喜欢在天桥上头瞧些杂耍,仔细盯着那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看了三天,倒是当真瞧出来些端倪——那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每回来的时候都是穿着一身特宽敞的长衫,走道的时候还都是劈开了大胯迈着太爷步,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走快了踩死蚂蚁的德行。
再看那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喝汤的时候,满满当当一大碗滚热的汤水,也就是三两口就能倒进了嘴里。且不论这位爷嗓子眼是不是真有那么宽敞,那就是嘴巴也扛不住那么热的汤水不是?
也是那喜欢瞧杂耍的熟客好开个玩笑,转天再来这馄饨汤摊儿上坐着的时候,怀里头悄悄的就揣了个大麻雷子的炮仗。好容易等着那占便宜没够的主儿从长凳上头站了起来、才走到街面上的功夫,这位熟客伸手摸出了那大麻雷子的炮仗,就着馄饨汤摊儿上头的炉灶点燃了引信,抬手就把那咝咝冒着青烟的大麻雷子炮仗撂到了街心。
四九城里能做大麻雷子炮仗的作坊,左不过就是陶、卜、易、朱四家百年老号,做出来的炮仗、烟花全都是能进贡到皇宫大内的极品。就这足有小孩手腕子粗细的大麻雷子。一声炸响都能赛过旱地一声雷,专门就是用在惊蛰时分凑足九响天雷数目、催醒玩物顺应天时的玩意!
被这么个能惊得地下蛰伏的蛇虫鼠蚁全都从冬眠中醒来的玩意一吓,方才那走得四平八稳的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当时就是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可人才趴地上没片刻的功夫,却又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嗷嗷怪叫着撕扯着身上骤然间变得透湿的长衫?
直到此时。大家伙才瞧明白——感情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是在两腿之间拿布条拴了个大酒坛子,脖领子下头还系着个喇叭口的皮漏斗。
旁人瞧着这位爷在喝汤,可其实那滚热的汤水全都被这位爷倒进了那喇叭口的皮漏斗,再顺着身上系着的一根羊肠管子灌进了酒坛中,正经叫连吃带拿,两不耽误。
只是没想到叫那大麻雷子的动静一吓,摔地上倒是没见着啥太要紧的伤,可两条腿却是叫酒坛子里满满一坛子尚且滚热的汤水烫出来一片燎泡,一身长衫也在急三火四的撕扯之下成了个百衲衣的模样。着实叫个得不偿失!
当时那场面上有嘴头子利落的主顾,登时就没忍住笑喷出来,指着那位裤裆里夹着个酒坛子的主儿大笑起来:“嘿......我说掌柜的,您家这买卖可是做成了精怪了,怎么这汤罐儿还带长腿能跑的呀?这要是那两条腿没给烫熟了三分,估摸着这汤罐儿都能自己跑家去呢吧?”
也就是打从有了这故事流传之后,但凡是见着了那些个坐在小摊儿上占便宜没够、死赖着不走的主儿,那些个扎堆儿做买卖的小掌柜明面上倒也不说什么。可暗地里却是彼此间打趣笑闹起来:“我这儿恭喜您了!这才一早上的功夫,您这买卖可又置办下好玩意了!”
“嘿哟......您逗我不是?就这么一汤罐儿。盛满了也就值几个大子儿的玩意,您还真当我能让它自己跑家去待着不是?”
“这倒还真不能够!一个不留神,您还得留神烫着两条腿......”
就在这无可奈何的自嘲打趣之中,掌柜的手里端着一勺汤水,却还得朝着那占便宜没够的主儿碗里添了过去......
眼面前年景不好,世道也乱。能把买卖支应下去、勉强挣口饭吃也就算是不错了,哪儿还敢当真得罪了主顾?
捏弄着手里头的大勺,城南牛马市左近一处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一边朝着个面色焦黄、身上衣裳也很有些残破的中年汉子碗里添着汤水,一边却是暗自摇头——就这么一早上的功夫。这面色焦黄的中年汉子打从坐下来就没挪过地方,一双眼睛也是直勾勾地瞧着街对面一处独门小院,怎么瞅都是心里头揣着事儿、心不在焉的模样?
难不成,这位爷也是一汤罐成精?
估摸着也是觉着自己在这馄饨汤摊儿上坐了太久的功夫,那面色焦黄的中年汉子抬头冲着替自己添了好几回汤水的小掌柜微微一笑,伸手便从自己怀里摸出了十来个大子儿,轻轻放到了桌子上:“掌柜的,我在您这儿干坐了一早上,可是耽误您买卖了。”
忙不迭地把手中大勺朝着汤锅里一搁,小掌柜的连连朝着那面色焦黄的中年男子摆手应道:“您这可使不得!天底下做买卖的,从来都是顺着主顾的意思走,绝没有催巴着主顾掏腰子的道理!您这要是再想来碗馄饨汤,我这就给您盛!您要是再想坐着歇会儿,那您尽管方便着就是!”
看着那小掌柜是实心让着自己的模样,面色焦黄的中年男子倒也不矫情,朝着满脸堆笑的小掌柜抱了抱拳
,伸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抹,那十几个大子儿顿时不见了踪影,这才朝着那小掌柜笑道:“那我可承您情了!还得朝您打听个事儿——就街对面那独门小院里头,是不是住着两位外路来的爷们?”
略一犹豫,显然是不想多嘴惹事的小掌柜缓缓点了点头:“那小院里倒是真住着两位爷们。昨天后晌也都是到我这小摊儿上吃口馄饨汤。可他们是不是外路来的.......这我可拿捏不准了!”
眯缝着眼睛,那面色焦黄的中年汉子像是早知道小掌柜会这么答复自己一般,却又伸手将那十几个大子儿放到了桌子上:“掌柜的,还得麻烦您一事儿——您受累替我送两碗馄饨汤上那小院成么?我估摸着那小院里住着的两位爷们,该是我认识的两个朋友,大概齐是想在这四九城里躲清静?您甭害怕。我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想跟我那俩朋友开个玩笑。只要是他俩一开门瞧见了我,立马也就明白了!”
瞧了瞧与自己的小摊儿只有一街之隔的独门小院,小掌柜的犹豫片刻,总算是微微点了点头:“成,我这就给您那两位朋友送馄饨汤过去!”
把桌子上那十几个大子儿收到了怀里,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拿着个半新不旧的托盘,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馄饨汤穿过了街道,抬手敲响了那独门小院的木门。不过片刻的功夫。那独门小院里已然响起了个很有些生硬的嗓门:“是谁?”
伴随着那很有些生硬的嗓门,独门小院的木门猛地被拽了开来,两个一身利落短打装扮的精壮汉子把手背在了腰后,瞪着眼睛看向了手捧托盘的小掌柜。
只一看那两个精壮汉子满含着戾气的眼神,小掌柜的顿时觉着心头发怵,很有些磕巴地朝着那两个昨晚在自己的小摊儿上吃过馄饨汤的精壮汉子说道:“您二位的朋友,叫我给您二位送两碗馄饨汤!就是那位......”
顺着小掌柜反手指着的方向看去,两个精装汉子瞧着空空荡荡的小摊儿。顿时竖起了眉毛低声喝道:“什么朋友?”
诧异地半转过身子,小掌柜吭哧着应道:“就那位.......咦......人呢?方才还在.......”
彼此对望一眼。两名精壮汉子顿时重重地关上了院门:“滚开!”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小掌柜无可奈何地捧着托盘回到了自己的小摊儿上,一边收拾着那面色焦黄的中年汉子刚用过的大碗。才刚把那大碗拿在手中,一块压在碗底下的大洋赫然映入了小掌柜的眼帘。
很是讶然地把那块大洋拿在了手中,小掌柜一边下意识地朝着那大洋上头吹了口气,再把大洋凑到了自己耳边听响。一边诧异地嘀咕着:“花一块钱大洋,就为开这么个玩笑?这可真是......邪门了.......”
都还没等那满脑门子官司的小掌柜把刚到手的大洋揣进怀里,也不知道从哪儿猛不盯钻出来个半大孩子,一手朝着桌子上扔过去二三十个大子儿,一手却是端过了小掌柜的刚刚放在了一旁的托盘:“掌柜的。来两碗馄饨汤,再借您这托盘使使!”
看也不看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瞠目结舌的模样,把那托盘抢到了手中的九猴儿麻利地穿过了街道,抬手便敲响了那独门小院的木门:“屋里二位爷,这儿有您朋友叫送过来的两碗馄饨汤!”
话音刚落片刻,那独门小院的木门再次被拽了开来,站在门前的两名精壮汉子不由分说地伸手拿捏住了九猴儿的两只胳膊,几乎是厉声朝着九猴儿低叫道:“这馄饨汤......到底是什么人,叫你送来的?”
拼命眨巴着一双眼睛,九猴儿脸上害怕的神色显而易见,连说话也都磕巴起来:“这不就是您二位的朋友......方才还坐在我们那摊儿上头。我们掌柜的给您送过来一回,可您二位不收,您那朋友又叫我给送过来,钱都已然是给过了!”
彼此对望一眼,再看看街对面那馄饨汤摊儿的掌柜正一边拿着围裙擦手、一边伸着脖子朝自己这边张望,两名住在那独门小院里的精壮汉子再次朝着九猴儿低喝道:“叫你送馄饨汤过来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带着几分呆滞傻气的模样,九猴儿愣怔了好半天,方才很有些拿捏不准似的开口应道:“这长啥模样......我这也没留神不是?穿得倒是挺气派的,身量不高......说话的口音动静跟您二位也差不离,都是硬邦邦的那意思。还说是让您二位留神什么菊花蛇炖鸽子什么的.......”
彼此再一对眼,那两名精壮汉子双双松开了拿捏在九猴儿肩胛关节上巴掌。其中一个瞧着年岁略大些精壮汉子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十来个大子儿,扬手扔到了九猴儿颤巍巍端着的托盘上:“把馄饨汤端走,不要再来辛苦我们!赏钱给你!”
慢慢朝后挪动着脚步,九猴儿眼瞅着那俩精壮汉子再次关上了院门,耳朵里也听着轻轻的脚步声离院门远去,这才扭身回到了街对面的馄饨汤摊儿前,大马金刀地坐到了一张桌子旁,一边把托盘上那十几个大子儿收到了自己怀里,一边朝着已然傻楞在当场的小掌柜叫道:“掌柜的,劳驾您给来点辣椒!这有吃的都不吃,可就真便宜了我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暗渡陈仓 (中)
大口小口地喝着香喷喷的馄饨汤,九猴儿片刻间便把那两大碗馄饨汤喝了个干净。拿手背一抹沾满了辣椒面儿的嘴唇,九猴儿大大咧咧地朝着旁边卖芝麻火烧的小掌柜叫道:“掌柜的,劳驾您给来十个火烧!”
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那卖芝麻火烧的小掌柜用一张干荷叶包上了十个热腾腾的芝麻火烧,双手捧着送到了九猴儿的桌边,一边伸手接过了九猴儿递来的大子儿,一边带着笑脸朝九猴儿说道:“这位小爷,您这肚量可是够大的?两碗馄饨汤加十个芝麻火烧,您这一顿饭都能顶到明儿天黑了不是?”
嘿嘿一乐,九猴儿倒是微微摇了摇头:“掌柜的您逗我呢,就这么些吃食,我一个人哪儿消受得了?这不是还有人要来么?劳驾您,这儿再加两碗馄饨汤!”
打从一大早就叫那汤罐儿似的中年男人给闹得心里头直犯了嘀咕,在又被九猴儿这去而复返的路数闹得满头雾水,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一边下意识地盛着馄饨汤,一边却是禁不住朝着九猴儿上下打量着,仿佛是要从九猴儿的穿着打扮上瞧出些端倪?
都还没等那小掌柜的朝着九猴儿多瞧上几眼,一个穿着簇新的青布棉袍、脑袋上扣着顶八成新的毡帽,下巴上还留着些山羊胡子的半老头子,却是一屁股坐到了九猴儿身边,抓过了桌上的火烧大嚼起来,捎带手的还没忘了朝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吆喝一声:“掌柜的,可别忘了馄饨汤里厚厚洒上香菜、辣椒!”
上下左右地打量着那蓄着些许山羊胡子的半老头子,九猴儿一边朝自己嘴里塞着芝麻火烧,一边却是忍俊不禁地低笑起来:“二叔,您这扮相......我怎么瞅着就像是街面上那些个山西土财主的德行?”
头也不抬地咽下去俩芝麻火烧,再直着脖子喝下去一大碗馄饨汤,装扮成了个半老头子的严旭这才微微抬起头来,斜眼看向了街对面的独门小院:“怎么着。瞅着你二叔这一身打扮,还像是那回事?”
慢慢解开了身上那很有些补丁点缀着的大袄,九猴儿也是低声的应道:“四九城街面上那些山西土财主,差不离就是二叔您现在这模样。袄新帽子新,可一双鞋倒是快磨穿了底子也舍不得换。还有您那条老棉裤上头的绑带,乍眼一瞧都能找出来三五个断了后再系上的疙瘩。真要是有那积年走场面的四九城人物见了您这模样,那是指定得上来拉您去皮子市!”
嘴里慢慢嚼着喷香的芝麻火烧。严旭头也不回地接茬问道:“为啥是拉我去皮子市?”
把身上那件大袄翻了一面穿到了身上,九猴儿毫不迟疑地回答着严旭的问话:“这rì子口上,从来都是山西走皮货的小财主把最后一茬老山羊皮送到皮子市,做最后一场收市买卖的时候。再说您那棉袍上系着的腰带、还有您那老棉裤上的绑带,全都是拿着碎皮子缀出来的,除了上皮子市做收市买卖的山西土财主。谁还能在这细小物件上这么捯饬?”
微微点了点头,严旭脸上总算是露出些许满意的笑容:“还算是你多少记住了平rì里教过你的玩意。那我再问问你,为啥我要打扮成这副模样?”
从反穿着的大袄下摆暗兜里摸出一顶七成新旧的瓜皮小帽,九猴儿伸着指头弹了弹那瓜皮小帽上纸片般轻薄的帽正石,抬手把那瓜皮小帽端端正正地戴在了自己头上:“二叔您教过我,寻常人拿眼睛瞧人模样打扮,从来都是先记衣裳、再记脸面。记住了高矮胖瘦、行走步态。这才能想起来见过那人的谈吐做派、手头物件,由这上头揣摩见过的那人大概齐是做啥行当。就您方才跟这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脸对脸待了好一阵子,估摸着这位小掌柜的早把您那落拓汉子的模样记得真真儿的!这猛不盯您换了个山西土财主的模样再过来,他那脑子里压根就不能把这俩人搁到一块儿去琢磨!”
嘿嘿坏笑着,九猴儿从桌子底下朝着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的严旭伸出了巴掌:“二叔,您可是答应过我的,要是我能把您教给我的潜行九形歌诀吃透了,您可就把您那家什囊里的好玩意赏我一件.......”
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严旭却是摇了摇头:“潜行九形的歌诀,加起来也就九九八十一句。但凡是记xìng好点、脑瓜子活泛点的,一晌午的功夫也就能背齐全了。可要是想吃透了这九九八十一句潜行九形的歌诀,那少说也得十来年的水磨功夫!就靠着你琢磨出来的这点皮毛路数,就想着打你二叔家什囊里宝贝的主意......早呢!”
骤然间苦了一张脸,九猴儿泱泱地伸手从大袄下摆的另一个暗兜里摸出一块隐隐泛着些珠光的白绸子手巾,不管不顾地朝着自己脸上抹着。嘴里却是很不甘愿地嘟囔着:“您这不是臭讹么......”
嘿嘿轻笑着,严旭带着几分戏谑的口气低声朝九猴儿说道:“还敢说你二叔臭讹?我问你,瞧见菊社里头放出来的信鸽之后,你追着那信鸽跑了有两条街?”
重重地摇了摇头。九猴儿拿着那白绸子手巾使劲擦着脸颊:“少说三条街,要不是仗着我纳师叔给我的鹰骨哨子,吓唬得那信鸽绕着圈儿飞着躲避鹞鹰,估摸着我还得再追两条街,这才能把那信鸽给拾掇下来!”
“那你是拿啥玩意把那信鸽给拾掇下来的?”
“这您还问?不就是堂口里头谢师叔抓飞禽的时候常使唤的七星网兜?”
“火正门里抓飞禽用的七星网兜,网兜用的材料上讲究的是七分蚕丝、三分蛛丝,再加软麻绳缠成的七星坠子加重分量。手法上边讲究的是出手一条线、半空一片云。搁在积年抓捕飞禽的老把式手里,只要是离地不过三丈的飞禽,全都逃不过这七星网兜!”
“......二叔,这七星网兜上的讲究可都是火正门里那些师傅才知道的,您一个外路的空子,倒是怎么就能明白了这些玩意?”
“还敢说你二叔是空子?!行,二叔我再问你。这七星网兜抓捕飞禽时的两样好处,除了出手不空回之外,还有一样是什么?”
“嘿......您这是真不知道,还是拿着这事儿来考校我呢?七星网兜抓捕飞禽的另一样好处,那就是坠子软、网绳轻,哪怕是兜住了惊飞的鹩哥、画眉那样jīng贵的飞禽,那也能不伤飞禽的嘴、爪、羽、绒.......”
耳听着九猴儿说话的动静越来越小。严旭这才扭头白了九猴儿一眼:“还不撂实话?!那鸽子翅膀是怎么伤着的?”
耷拉着脑袋,九猴儿讪讪地从腰子后头摸出来一把酸枣木树杈子缠着老牛筋做成的弹弓:“我就是瞧着拿七星网兜一下子没捞着那鸽子,又怕那鸽子当真飞走了耽误事儿,这才使上了弹弓......”
端正了脸sè,严旭狠狠地瞪了九猴儿一眼:“且不论是潜行内外的规矩,这做人办事的时候。朝着搭帮扛活儿的伙计不交实底、不撂实话,原本就犯了忌讳!朝着小了说,闹不好一场安排成的局面就叫你这丁点儿的差错给耽误下去;奔着大了论,说不准一场大祸也就因你而起!把那弹弓杈子拿来!”
乖乖地从桌子底下把那弹弓杈子递到了严旭的手中,九猴儿偷眼瞧着严旭一把将那酸枣木的弹弓杈子捏成了两截,很是有些心疼地咧了咧嘴,却是再不敢多嘴说一句话。
摆弄着手中捏成了两截的弹弓杈子。严旭的口气总算是缓和了稍许:“也还算是你没笨到家,知道把那信鸽腿脚上的小纸条交给你瑛荷姐姐之后,赶紧的就奔了地头寻我,还知道在街角朝着我比划出来鸽子翅膀伤了的事由!潜行里头唇齿传信的哑巴话儿,你倒也还算是记得熟练......拿去吧,rì后多长点记xìng,可别再出啥幺蛾子!”
伸手从桌子底下接过了严旭递来的一个巴掌大的、猪尿脬做成的家什囊,九猴儿只是低头朝着家什囊里一瞧。顿时便眉花眼笑地看向了严旭的侧脸:“二叔,你咋知道我心里头就想要您那对指间刀?”
轻笑一声,严旭一双眼睛盯着街对面那独门小院门口开门走出来的两个jīng壮汉子,压着嗓门朝九猴儿笑道:“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的,多少也亏了些身子根本。真要是让你跟他人对上了手,估摸着你就得在力气、身架上头吃亏!凭着你在火正门里学出来的那些个小功架。再加上我平rì里多少教了你一些腾挪闪躲的路数,这对指间刀,倒是还能保着你跟人走上十来个照面不吃亏!”
小心翼翼地将两把半寸长短、形状像是柳叶儿的指间刀夹在了手指缝中,九猴儿也把目光投向了那两名走出了独门小院的jīng壮汉子:“二叔。那俩菊社埋下的暗桩动了,咱们这就跟上去?”
微微一点头,严旭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子:“那鸽子腿上的纸条,已然照着咱们商量好的路数、让你瑛荷姐姐给改动过了?”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九猴儿低眉垂手地凑到了严旭的身边,装成了一副外地土财主身边跟班的模样:“都改好了,让这俩暗桩把他们要运的东西送去菊社在四九城里的库房!要说菊社的人还真是鸡贼,就鸽子腿上那二指宽的纸条,上头还用烧碱水留了暗花印记。这要不是我瑛荷姐姐心细,估摸着还真能露了马脚?”
抬手在桌子上又撂下了一块大洋,严旭扭头朝着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低声笑道:“掌柜的,借贵宝地做些买卖,您包涵!”
伸手捻起了那块大洋,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瞠目结舌地看着扬长而去的严旭和九猴儿,好半晌才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今儿这是.......怎么这四九城里的能耐人,都扎堆到我这馄饨汤摊儿上来了?方才还瞅着那孩子就是个四九城里的胡同串子,这么一眨巴眼的功夫,换身衣裳擦把脸,眼睁睁这就变成了外路来的大户人家的碎催?”
都没等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琢磨过味儿,旁边那卖芝麻火烧的掌柜倒是很有些明白人模样地低声笑道:“您横是没瞧出来不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能变脸换身份的主儿,还能是干哪行的呀?您就闷头发了这笔小财,可是千万不敢多嘴呀!”
“敢情您瞧出来了?这二位......像是干嘛的?”
“还用问?六扇门里的人物查案子来了!”
“怎样见得?”
“您不见天儿的爱去天桥听人说书么?包龙图手底下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乔装问案,那不就是方才那二位的路数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m..阅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暗渡陈仓 (下)
尽管是青天白日之下,可走在四九城街面上上的小笠原兄弟俩却依旧是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朝前踅摸,怎么看都是一副时刻提防加小心的模样。
自打从夜半走鬼道时买卖莫名失手之后,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笠原兄弟俩着实是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可去。哪怕是藏在菊社里头养伤的那些日子,兄弟俩也都是像困兽般在屋子里瘸着腿来回溜达,时不时地咬牙咒骂着那些朝着自己下黑手、打闷棍的人物。
好不容易等到身上的伤势不那么碍事,左之助胜政交办下来的活儿,却又叫小笠原兄弟俩心口发紧——豁出去性命,也得把菊社里头急需的货物运进四九城!
虽说这回的活儿是有不少菊社安排在四九城里的暗桩襄助,可真要凭着这些人物对跟四九城里黑白两道的人物顶牛,尤其是还不能在明面上露出端倪,这可就叫又叫人打老虎、又不让人动家什,当真就得靠着性命相博!
就在昨天晚上,原本就心怀忐忑的小笠原兄弟,早早被左之助胜政打发着出了菊社、藏进一处平日压根都不常住人的独门小院中,只说是明天天亮时分,等着信鸽传讯之后,照着信鸽身上带着的讯息办事就成。
也就因为左之助胜政这句吩咐,打从天蒙蒙亮的时候起,小笠原兄弟俩差不离隔着片刻的功夫,便要朝着独门小院中架在房顶上的鸽笼瞅上一眼。一身早就拾掇利索的短打装扮下边,各种兵器家什也全都收拾整齐,就等着那信鸽带来消息之后,兄弟俩也就随时能闻风而动。
可只等到半晌午的功夫,信鸽倒是一直都没见影子,街对面那馄饨汤摊儿上的小掌柜却是在院子外敲开了院门。好悬就让小笠原兄弟抽出别在腰子后边的南部式手枪朝着院门搂火!
满怀着疑窦地赶走了捧着馄饨汤的小掌柜,可不到片刻的功夫,再次敲响了院门的九猴儿却是叫小笠原兄弟俩汗毛倒竖起来!
虽说看着像是被吓着了的九猴儿传话传得很有些模棱两可、词不达意,可只要是稍加揣度,小笠原兄弟俩都能明白过来,这肯定是左之助胜政不放心自己的办事能力。专门叫人过来提点监督。一个说不好,这独门小院外头,早已经有了菊社、甚至是菊机关里的要紧人物盯着呢!
说来也巧,才把传个囫囵话都不会的九猴儿打发走,屋顶上头的鸽笼里已然传来了信鸽的‘咕咕’叫唤声。仔细演过了那信鸽带来的纸条上用烧碱水留下的暗记,再看看信鸽翅膀上那显而易见的伤痕,小笠原兄弟俩顿时着急起来。
——寻常信鸽飞行速度极快,哪怕是穿越诺大的四九城,也不过就是一两袋烟的功夫。可这信鸽的翅膀却是不知道被哪家顽童用弹弓射出来的泥丸击伤。飞行的速度肯定就得大大的打个折扣。说不好原本早就该传来的讯息,却因为这受伤的信鸽挣扎飞行了许久才送到地头......
这要是再耽误了左之助胜政的事由,估摸着这回再灰头土脸地回到了菊社,等待着自己的就该是两把锋利的肋差了吧?
像是两条溜边游走的黄花鱼一般,小笠原兄弟俩一边顺着街面上溜达着,一边却是不停地捏弄着手势,嘴里头也不清不楚地发出来轻微的嘘声,就像是在山林中召唤着同类的豺狗一般。将那些看似寻常人物、但眼角眉梢却都渗出了几分戾气的菊社暗桩聚拢到了一起。
眼瞅着城门楼子遥遥在望,走在了最前面的小笠原兄弟俩身后。已经不露痕迹地聚拢了几十号打扮各异的精壮汉子。
在城门洞子左近寻了个能瞧见城门口动静的茶摊儿,小笠原兄弟俩随手把几个大子儿扔到了茶摊儿上,双手捧着一碗热茶暖着手,两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住了那些在城门洞子里畅行无阻的四轮马车。
在寻常时节,菊社中人朝四九城内偷运些见不得人的家什、物件,从来用的都是经过了仔细改装之后的四轮马车。
也不拘在那四轮马车上搁着些遮掩的便宜南货。赶车的把式和押车的管事全都是在四九城左近熬炼了好几年的人精。才瞧见守在城门洞里的税丁、军警朝着四轮马车前凑合,手里头立马就攥上了几块大洋、小指头上再勾着一对儿黑陶土瓶子装着的山西杏花村老号五年陈的老汾酒,屁颠屁颠地半拦在那些税丁、军警面前,手里头提着的东西伴着软和话一同递了过去:“这位爷们辛苦!小本生意、将本求利,也就是些不值钱的南货、山货。搁在您眼里那就是个穷门小户才用得着的便宜玩意!您高高手,让咱把这趟活儿给交割了,也好赶紧回家吃口热汤水饭?”
有那眼皮子浅、脸皮上薄的税丁、军警,手里叫塞了好处,耳朵里让灌了软话,说不得也就只好把手一抬:“麻溜儿的,甭跟这儿挡道!”
只一听这话,押车的管事立马就是打躬作揖的做派:“得嘞.......咱这儿谢过了您赏的这方便!再有下回见着,小号东家自然还得有一份人心!”
要是能把这样的场面走个三五回,说不得那城门洞里守着的税丁、军警也就混了个场面上的脸熟,往来的时候多了不少方便暂且不论,私底下还能约个把稳的时辰,论好了价钱之后在夜里开一回城门!
等得撞见了那手黑心狠的税丁、军警,塞了好处也还得要卸车验货,守在四轮马车前面的管事立马就能换上另一张带着假笑的面孔。嘴里头的话音听着也带上了三分冷硬:“嘿哟.......这位爷,您这横是要当真办差了不是?我这儿还得跟您多嘴禀告一声,这车上除了小号那点儿不值钱的南货、山货,捎带手的还替北平市政府里一位爷办了点玩意!就我这身价,倒还真不敢在您面前提这位爷的名讳。我就跟您说个地儿——宝瓶胡同从南边数第三家,您横是知道那是北平市政府里哪位爷刚置办下的宅子?”
打锣听音、说话听声。刚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也都明白的道理,那些个见天儿在四九城城门前面吃拿卡要的税丁、军警,更是把这路数琢磨了个通透。
脑子里略一过北平市政府里那些位能随手置办个宅子的主儿,再大概齐地对照着那拦路挡横的管事说的地界一寻思,方才还一脸公事公办模样的税丁、军警,立马就能换了一副慈眉善目的弥勒佛模样。嘴里头那吊着嗓门吆喝的腔调也软和成了刚出锅的豌豆黄、绵软里头都恨不能透出来蜜汁的味儿:“这可是怎么话儿说的......那位爷交办的事儿。咱一个臭巡街、看门的碎催,哪儿还有那份胆子耽误?您忙您的,改天有闲了,也不拘在四九城里哪儿遇见,咱好好闹两盅,都是兄弟我的!”
嘴里头蜜里调油的吆喝着,手上头刚得的好处死死攥着,眼睛却还忘不了接茬朝着那四轮马车上被不值钱的南货、山货盖着的箱笼踅摸。等得那四轮马车穿过了城门洞、进了四九城,那方才还笑得满脸桃花开的税丁、军警还忘不了拿手指头量量车辙深浅。这才直起了腰子朝着已然走远的四轮马车压着嗓门叫骂一声:“姥姥的.......一车黄货过城门,才给爷这么仨瓜俩枣的碎钱打发?这么抠门小心眼的,老天爷都叫你那买卖开张就撞五通神,赔死你个王八操的......”
就这么日久天长的厮混下来,四九城里也甭管是哪座城门口守着的税丁、军警,差不离都能把菊社里头用来运货的四轮马车认个齐全。尤其是那几位菊社里头花了大价钱雇来的押货管事,一个个也全都混成了熟人。
只要是远远瞅见了菊社运货的那四轮马车一路晃着响铃过来,城门口把着的税丁、军警也都不再废话。全都是麻溜儿的驱散了城门洞里的闲人,任由那四轮马车上的把式甩着响鞭、赶着大车长驱直入。等得那四轮马车过了城门洞的档口。从车上坐着的管事手里飞出来的小布包也都能掐着分寸落进税丁、军警的怀里。都不必打开那小布包细瞧,里头指定就是十块大洋的门包儿!
打眼瞧着城门外大路上飞奔而来的四轮马车,刚把冻得僵硬的手指头略缓和过来一点的小笠原兄弟俩立马从茶摊儿上站起了身子,拿眼睛示意着那些菊社安在四九城里的暗桩朝着城门洞凑了过去。而在城门洞里待着的几个税丁、军警,也都挥手让那些个肩挑手提着各色零碎物件的行人闪到了一旁,摆出了一副等着收门包儿好处的模样。
眼瞅着这与平时绝无二致的场面。不光是小笠原兄弟俩,就连那些菊社里头安排在四九城里的暗桩,也都暗自松了口气。
但凡是中隐于市的暗桩,平日里也都有着被安排好了的各种身份。而为了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菊社里头扎在四九城内的暗桩。多多少少都还有个体面身份,小日子也都过得颇为殷实。只要是能不露了身份底细,那这样的小日子踏踏实实过上几年,倒也真还算得上是种享受。
可要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暴露了身份底细,那除了得担惊受怕的赶紧离开四九城,估摸着还得远远的奔了另一个能藏身隐迹的所在。就眼面前菊机关需要安插暗桩的地界,哪里还能有比四九城更好的去处?
还没等那些个菊社安插在四九城里的暗桩转完那暗自侥幸的念头,从城门一侧那些税丁、军警们平时避风躲雨的屋子里,猛地涌出来十几号穿着制服的巡警,二话不说便将搁在城门洞两旁的拒马横在了城门洞中。
而在那辆菊社运货的四轮马车后头,几辆原本慢慢溜达着的大车上也都跳下了些穿着便衣、但腰里头鼓鼓囊囊别着家伙的打行刀客,几乎是裹着菊社那辆运货的四轮马车涌到了城门洞前。
面对着这打狼般的阵势,且不论菊社雇来的那人精一般的押货管事,哪怕是稍许懂些场面上动静的人物,也能觉出来不对劲的意思。都还没等四轮马车停稳,坐在车辕上的押货管事已经飞快地跳下了四轮马车。借着跳下车来时的那股子冲劲,一路小跑着朝迎上来的几名税丁叫道:“嘿哟......几位爷们,今儿是啥好日子口儿啊?您几位这倒是摆出来了个天门阵的架势解闷?”
嘴上招呼得清热,那手上更是麻利地将两个小布包朝着打头的税丁手里重重地塞了过去。估摸着是觉得今天这场面怕难善了,押货管事连磕巴都不打一个,翻手又从自己怀里摸出来几个大洋塞了过去:“今儿出来得急。身上也就带了这几个。几位爷们高高手,下半晌的功夫,自然还有一份人心送上,保管亏不了几位爷们!”
捏弄着手里头刚得来的门包儿好处,打头的税丁怪笑一声,却是凑到了那押货管事的耳朵旁低声说道:“平日里常打您手里得着好处,今儿哥儿几个送您一句话,也就自当是还了您这份人情——麻溜儿的抱着脑袋蹲旁边去!今儿的场面是城隍斗法师,咱们这些个当小鬼的要是再朝前凑。那可就真是自个儿上赶着找不自在了!”
踮起了脚尖,押货管事看了看已然用拒马封死了城门洞的那些巡警,再扭头看了看身后封住了道路的那些面色不善的打行刀客,脸色顿时一变:“几位爷们,今儿这阵势......犯得上么?就前面四九城里巡警局那些位爷们,后头那些打行里的刀客......我说句该打嘴的话,让他们去洗了四九城里四大金楼都够使唤了!就为了这辆车上的这点儿私房货,这本钱也下得忒大了点儿?”
冷笑一声。那刚收了门包儿好处的税丁把手里头攥着的大洋朝怀里一揣,扭头便朝着城门洞里走去:“话我可是说到头儿了。您爱信不信吧!再多嘴饶您一句——今儿四九城里内外城门,菊社运货的四轮马车有一辆算一辆,都得乖乖的等着那些位巡警局的爷们查验!敢有一个不服的,您朝城墙上头瞧?”
抬头朝着城墙上面一瞧,那菊社里雇的押货管事顿时吓得一缩脖子——平日里鬼影子都瞧不着几个的城墙上,赫然站着十好几号手里拿着长短硬火的巡警。手里头的枪口也都指向了那辆菊社运货的四轮马车!
压根都不打个磕巴,押货管事回身一把将那傻坐在四轮马车上的车把式给拽了下来,俩人一块抱着脑袋蹲到了城门洞旁,连看都不看一眼那些大步朝着四轮马车走来的巡警。
差不离就在那些巡警走到了四轮马车旁的节骨眼上,早已经把城门洞外运货马车被拦下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的小笠原兄弟俩。猛地朝着那些已经围拢到城门洞左近的菊社暗桩打了个唿哨,手里头捏着的茶碗也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伴随着那声响亮的唿哨,菊社那些暗桩几乎不约而同地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圆溜溜的小玩意,劈头盖脸地朝着城门洞里砸了过去。伴随着那些圆溜溜的小玩意在城门洞内发出的爆响声,一股股带着呛人味道的烟雾翻卷着从城门洞里涌了出来,片刻间便将城门洞内外渲染成了雾茫茫的一片。
猝不及防之下,那些站在城门洞内外的巡警和打行刀客,全都被那带着呛人味道的烟雾熏得涕泪双流。而站在城墙上头的那些巡警也压根都看不清城墙下的动静,只能是端着手里的长短硬火胡乱喊叫着,却没有一个人敢扣动扳机!
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黑色的丝巾,小笠原兄弟俩把那丝巾朝着自己脸上一蒙,领着几个同样在脸上蒙着黑色丝巾的菊社暗桩直朝着城门洞里撞了过去。借着烟雾的遮掩,小笠原兄弟俩飞快地把拦在路上的那些捂着嘴咳嗽连连的税丁、军警打翻在地,而其他的几名菊社暗桩也极有默契地搬开了横在城门洞中的拒马,清空了道路上的一应障碍。
耳中分辨着马嘶声音传来的方向,小笠原兄弟俩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摸到了四轮马车旁,拽着辕马的缰绳朝城门洞里跑去。在隐约能瞧见了城门洞另一头透出的光亮时,小笠原兄弟俩不约而同地跳上了马车,狠狠地在那匹不断嘶鸣的辕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驱策着辕马狂奔起来。
悄悄站在城门洞左近的胡同口上,严旭冷眼看着已然乱成了一锅粥模样的城门洞,情不自禁地摇头自语道:“菊社这回的买卖,只怕是要亏大发了?!”
眨巴着眼睛,同样瞧着小笠原兄弟俩驾车狂奔而去的九猴儿好奇地接上了严旭的话头:“二叔,您说的菊社这买卖亏大发了.......是说他们这些个露了底的暗桩?”
伸手在九猴儿肩头一拍,严旭赞许地点了点头:“虽说菊社后头有日本人戳着撑腰,可这么拉开了场面跟巡警局对着置气,说到底还是犯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忌讳!等着瞧吧,甭看着眼面前这些个暗桩没一个叫巡警局的人拿捏住的,可这周遭盯着这裹乱场面的,可不止咱们爷俩!少则三天、多则五日,菊社里头这些暗桩就全都得给人拔了去!”
略一犹豫,九猴儿却是讶声问道:“可这么一来,那段爷可就真跟菊社撕破脸了?就段爷那官字两张口、占便宜没够、见麻烦就溜的主儿,他能这么豪横的戳住了架势?”
倒背了双手,严旭扭头朝着身后的胡同走去:“你这孩子就是不经夸,刚还说你明白事儿,这一转眼又棒槌了不是?就今儿城门口这出场面,段爷和菊社里头那主儿,可都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呢!”
小跑着跟上了严旭的脚步,九猴儿涎着脸朝严旭笑道:“那......二叔,您给我说道说道呗?”
“自个儿琢磨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顾此失彼
眯缝着一双小眼睛,重新回到了小隔间里的段爷依旧是瘫坐在椅子上,脸上也始终挂着那招牌似的憨笑模样,可一双肥嘟嘟的巴掌却是死死地捏着椅子的扶手,差不离都要把那椅子扶手攥出水来!
搁在四九城里经过的场面数算,也就是大清国末年的时候,有过一回在双龙对赌的场面上换了庄家的故事。有些个经过了那故事的四九城爷们,现如今说起当时的场面,一个个也全都是摇头不迭,直说那场面着实是叫人心惊肉跳——且都不论那些个在赌局里下注的玩家是如何下场,就说那输了赌局暗庄的豪横人物,有多少当时就从怀里摸出来砒霜盐卤求了个一了百了。那就是赢了赌局暗桩的人物里头,也有两三个乐得大笑着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一股血气憋在了心口上,就此一命归西!
就方才齐三爷闹出来那临阵换将、当众加注的好戏,虽说在明面上,段爷依旧是使着眼色、叫熊爷戳住了场面不认怂,可私心里头细一琢磨,这倒是不由得段爷不捏着一把冷汗——就齐三爷那小木匣子里头几张日本国大和银行的存单,哪怕是对半了赔出去,那也够让段爷一夜间穷个底儿掉,估摸着三五年里都得指着一张脸皮出去蹭场面!
可要是能赢了.......
屁股底下这张北平警察局局长的椅子,那可是正经花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打的就是个将本求利的主意。这要是能在这把双龙对赌的局面里赢了下来,那自己屁股底下这张椅子三五年内能坐得把稳且不论,只怕是还能指望着在四九城里再买来一张油水丰厚的椅子,另辟蹊径别处发财!
不知不觉之间,段爷一双手的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水。把那太师椅的扶手都打得精湿。而小隔间外看台上那些个四九城爷们炸雷般欢呼嘶吼的声音,也仿佛离着段爷远去,听着倒像是从九霄云外传来的雷鸣,影影绰绰地听不明白.......
估摸着是瞧出来段爷已然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原本在段爷那小隔间里扎堆卖好的几个报社记者,也都识趣地退出了小隔间。或是寻了脸熟的人物、钻进人家小隔间里打个小秋风,或是索性寻了个背风的地方,拿着一支钢笔在随身的小本子上笔走龙蛇,片刻间便把一份能卖二十大洋的稿子写了出来,这才倒背着双手站在高高的看台上,只等着斗牛场面上分出了胜负,立马就能拿着这稿子去赢家那儿邀功请赏!
也就在这谁都不敢去打搅段爷的档口,从斗牛场面外猛地跑过来个段爷身边常跟着的跟班儿,脚底下步伐散乱、大张着嘴巴喘着粗气。一头便撞进了段爷坐着的小隔间里,几乎是凑到了段爷的耳朵旁边低声叫道:“段爷,这可是了不得了!城门口......菊社拉货的那四轮马车硬闯过去了.......”
像是被人从梦中惊醒后带上了几分起床气一般,被这一惊一乍的吆喝声惊得浑身一哆嗦的段爷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那急匆匆跑来报信的跟班儿脸上:“嚎你娘的丧呢?!”
捂着被段爷那重重一耳光抽的红肿起来的面颊,那急匆匆跑来报信的跟班儿依旧是不敢有片刻的耽搁,急三火四地朝着像是刚回过神来的段爷低叫道:“段爷,咱们安排在城门口的那些人没能拦住菊社运货的马车......”
冷笑一声。段爷鄙夷地抽了抽鼻子:“哼.......平日里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嘴皮子上一个个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龙。当真办事的时候,倒是一个都指望不上!让你安排在城门洞左近的那些人,把菊社里那些出头挡横的人都记下了没有?”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已然挨了一嘴巴的跟班儿赶紧答应着段爷的问话:“都记下来了,除了菊社里头露过脸的俩人之外,其他人全都是这两年打从外路来四九城里的人物。五行八作差不离都叫他们厮混齐了!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今儿倒是全都露了底细!”
拿手指头在太师椅的椅背上轻轻敲打着,段爷略作犹豫,两只眯缝着的小眼睛里已然隐隐闪过了丝丝寒光:“告诉咱们备着的那些打行刀客,今儿在城门口替菊社出头挡横的人物。这就下手拿了,送咱们上回料理那些‘拦斋’人物的宅院里拘着!可替我把话给说明白了,这回要是再走了一个,那可别怪我姓段的上四九城打行里头寻他们掌把子说话!”
连声答应着,那跟班才要扭头走出小隔间,却又再次转过了身子:“段爷,那菊社的那马车......”
依旧是从鼻孔里哼哼着,段爷倒是压根也不着急地半闭上了眼睛:“当真要想留下菊社那辆马车,爷还犯得上在城门口闹那么大动静?麻溜儿传话去,旁的事情,用不着你瞎操心!要是没啥要紧要命的事儿,也甭来这儿瞎嚷嚷了......”
话音未落,从小隔间外又闯进来个穿着制服的巡警,几乎是扯裂了嗓门朝着段爷吆喝起来:“我的个段爷,您可快去瞧瞧去吧,今儿这事情可算是闹大发了!”
双眼猛地一睁,段爷恶狠狠地瞪向了那穿着制服的巡警:“这他妈的倒还有了点儿规矩没有?一个个的全都跟出门就撞了丧门鼓似的朝着爷这儿乱奔,是天塌地陷了还是你娘嫁人了?”
也顾不上旁的规矩,那显然是一路急奔而来的巡警劈手端起了段爷放在手边的一杯茶水,三两下便倒进了自己嗓子眼里,这才连呼哧带喘地朝着段爷连连摆手:“段爷,这要不是火上房的事儿,我能上这儿来寻您么?也不知道是谁在巡警局里嘬出来的花样,在今儿留守在巡警局里那位衙内爷的桌子上留了张飞叶子,说是菊社运货的马车上有大批的违禁货物。就我方才来的功夫。那位衙内爷已然领着十好几个他手底下领着的碎催、还有小三十号巡警局里养活着的帮闲,这就打算着奔着菊社的铺面去了!”
以一种与身材绝不相衬的敏捷,段爷猛地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大张着嘴巴看着那前来报信的巡警,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虽说自己花了大价钱做上了北平市巡警局局长这把金交椅,可背地里头瞧着自己眼红的人物却是绝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位把自己亲姐姐塞到了北平市政府里头一位高参床上的衙内爷。更是红着眼珠子暗地里磨牙,恨不能从鸡蛋里挑骨头似的踅摸出自己的茬子,再借机把自己从这张金交椅上掀翻下去!
搁在平日里,自己倒也还能凭着在四九城里多年攒下的人面、场面,稳稳当当地压住了那位衙内爷一头。可是在今儿这节骨眼上,真要是叫那位衙内爷抓住了菊社里头私运白面儿的把柄,那且不论菊社里头左之助胜政是不是能与自己善罢甘休,就凭着这份场面上人物都能瞧见的功劳,只怕自己屁股底下的金交椅就不那么安稳了!
这要是再顺藤摸瓜、拔出萝卜带出泥......
尽管在小隔间里燃着的炭火暖意融融。可段爷身上猛地沁出来的汗水,却让段爷不由自主地接连打了几个寒噤!
劈手抓住了那前来报信的巡警衣襟,段爷哑着嗓门狞声低喝道:“你怎么知道那位衙内爷是带人奔了菊社铺面?”
很有些张惶地,那被段爷抓住了衣裳前襟的巡警急声应道:“那位衙内爷刚一瞧见他桌子上那张飞叶子,立马就一蹦老高地嚷嚷得满世界都听见了!就他手底下领着的那十好几号碎催都不论,哪怕是巡警局里养着的帮闲面前,那位衙内爷都许了好处。说是只要能去菊社铺面门前。拿下了菊社那辆马车,巡警局里养着的帮闲有一个算一个。见人五块大洋、只现不欠!”
几乎是把自己那张胖脸凑到了前来报信的巡警眼睛前,段爷恶狠狠地叫道:“你过来给我报信的时候。他们已然朝着菊社铺面去了?”
用力摇了摇头,那前来给段爷报信的巡警像是要表功一般地谄笑着说道:“哪儿就能让他那么快就动身了?段爷您也该记得,菊社里头的人可是跟西洋人当街驳过火。我叫几个您留在巡警局里的兄弟撒开了跟那位衙内爷一吹,说是菊社里头只怕还养着好些个背着人命的刀客,全都是敢顶着枪子儿朝上冲的主儿,这才算是把那位衙内爷给唬住了。眼下正打发人四处寻那些个能听他使唤的人马呢!里外里这么一耽搁,估摸着这时候,那位衙内爷也就能刚从巡警局动身?”
微微松了口气,段爷轻轻放开了抓在手中的那巡警的衣裳前襟:“行,好歹还能有一个明白事儿的。没全都傻到家!只不过......这菊社里头的人从来一个赛一个的鸡贼,尤其是那姓左的,更是粘上了毛就是个猴儿!平日里走鬼道买卖,他都是把那些白面儿送去外头的库房,今儿哪能就把整整一车白面儿朝着自己铺面上拉?这不是给自己脑袋上扣屎盆子么?这里头.......”
眼看着段爷沉吟的模样,那前来报信的巡警禁不住急道:“段爷,这都啥时候了,您可就甭再多琢磨了!真要是叫那位衙内爷抢了先手,那可真就是叫人拿捏住把柄了!”
抬腿朝着小隔间外走了两步,段爷却又猛地停了下来,拧着眉毛看向了站在一旁捂着脸颊的跟班:“这会儿我不能走,这双龙对赌的场面就在这儿戳着,我要是走了,还不定能出什么幺蛾子!你麻溜儿的跑一趟,让那些个打行刀客先别忙着去拿人,赶紧的分了两拨。一拨人去巡警局左近,想辙拦住那位衙内爷,另一波......甭管是用啥路数,那辆菊社的马车,也得让他们弄到手里!”
慌慌张张地答应一声,那捂着脸颊的跟班才要朝着小隔间外走,却又叫段爷一把抓住了胳膊:“告诉那帮子打行的刀客,只要这俩事儿能成,爷亏待不了他们!哪怕是叫他们抽死签叫人填命,该给的好处,爷一个大子儿也少不了他们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煽风点火 (上)
穿街走巷翻墙头,蹿房越脊垮沟渠,不过是两锅烟的功夫,严旭和九猴儿已然跑出了一身热汗,身上的棉袍也早早脱了下来,拿腰带捆成了个小包袱背在了身上,一点也不耽误行走时的爽利。
照着严旭平日里教导的吐纳法门,九猴儿紧跟在了严旭身后半步远近,始终都没被健步如飞的严旭落下,喘气的动静也一直都算得上均匀沉稳,很有了几分积年练家子的做派。
借着一棵生在院墙旁的老榆树跳上了墙头,再顺着墙头登上了一间矮房的屋脊,严旭回手抓住了九猴儿的胳膊朝紧邻着屋脊的一处二层小楼的房顶一送一抛,在九猴儿的身子刚趴到了房顶上的瞬间,严旭也趁着那股子朝上使劲的势头,一个蝎子倒爬城的功架,轻飘飘地翻身上了房顶。
拍了拍身上沾染的丁点灰尘,严旭探头朝着房顶另一侧的三岔路口打量了几眼,扭头朝着刚刚从房顶上支起了身子的九猴儿说道:“就这儿了,先坐下歇歇!高处风硬,赶紧把棉袍裹上!”
依言披上了棉袍,再照足了严旭平日里教导的吐纳法门深吸了几口气,调稳了喘气快慢的九猴儿双膝一盘,一个五心向天的打坐功架坐到了房顶上,这才闷着嗓子朝同样在屋顶上坐了下来的严旭问道:“二叔,您就这么把稳,菊社的那运货马车要打这三岔路口过去?”
伸出巴掌在九猴儿胸口轻轻一拍,严旭看着被自己那一巴掌拍得重重吐了口浊气之后连连咳嗽的九猴儿,答非所问地低声喝道:“伺候玩意也好,操练功架也罢,最忌讳的就是急功近利,尤其是不能打肿脸充胖子!你二叔在江湖道上走了这么些年。眼睁睁瞧着那些吹大气、说大话的人物风光一时,可真到了要命的节骨眼上,不是脚底抹油犯了怂,就是阴沟翻船失了风!你小时候没人管、没人教,搁在外头学了些个荤的素的江湖把式、便宜路数,麻溜儿的全都给我改了!要不然......迟早得出大事!”
讪讪地低下了头。九猴儿闷声应道:“二叔,我这不是怕您嫌我笨么......听您平日里跟相师哥和纳师叔扯闲篇儿,说我爸爸十岁就能一口气连窜三座宅院都不带红脸的,我总不能给我爸爸丢人不是......”
眼眶骤然一红,严旭好悬没叫九猴儿这话给勾出来眼泪,只能是赶紧扭过脸去干咳了几声,这才像是掩饰般地低声说道:“方才我领着你一路抄近道过来,你耳朵里听见啥动静没有?”
略作思忖,九猴儿应声答道:“在几处街角的地界。倒像是听着了马车铃铛的动静?还有......赶马车的吆喝声?”
抬手指了指一条通往三岔路口的街道,严旭点头说道:“潜行里头的门道路数多,其中要紧的一样,那就是得学着看地势!先不说这四九城里的路径都是在你心里头记着的,那就是去了个生僻地界,你也得学着从屋子的坐落、街巷的方向上头琢磨来去的道路!就像是这三岔路口,甭管那菊社的马车是抄近道、是走稳道儿,这都是从城门口到菊社的必经之路。只要是能抢着先手到了这地方。那咱们就能拿捏着要办的活儿,轻重缓急快慢。就都得顺着咱们的意思走,这才能多几分成事的机会!”
看着九猴儿仔细听着自己的话语不断点头,严旭却又转头指向了另一条通往三岔路口的街道:“那你再说说看,这条道儿上头又有啥讲究?”
伸着脖子看了看那条并不算是太宽敞的街道,九猴儿转悠着眼珠子,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像是恍然大悟般地朝着严旭应道:“这条道儿是从巡警局到菊社的近道!二叔,我记得胡千里胡师叔是在巡警局里埋了暗桩?您这是要让巡警局的人,在这三岔路口上跟菊社那辆马车对上?”
微微摇了摇头,严旭低声说道:“你再仔细琢磨琢磨?”
掰弄着手指头,九猴儿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嘟囔着:“要说让巡警局的人跟菊社那马车对上......哪怕菊社赶车的那俩人再有能耐。可也架不住巡警局里头人多,指定就得让巡警局的人把那马车给拿捏下来。可要说有旁的路数.......二叔,您方才在城门口的时候说过,巡警局的段爷和菊社那姓左的人物都留了后手?我琢磨着,是不是段爷留着后手的那些人,也正朝着这边赶呢?到时候三拨人马裹到了一块儿,那可就由不得他们不乱了?”
从腰间家什囊里摸出了两个核桃大小的‘苗子’捏在了手中,再从家什囊里取出了个差不离像是小孩拳头般大小的瓷瓶递到了九猴儿手中,严旭很是宽慰地朝着九猴儿点头笑道:“还行,多少算是琢磨出了点儿门道!”
忙不迭地接过了严旭递到自己手中的瓷瓶,九猴儿仔细看着那瓷瓶上用牛皮胶死死封住的瓶塞,很是好奇地笑道:“二叔,那‘苗子’上回您在那德国善堂里头就让我使唤过,可这瓷瓶......您这又是个啥宝贝?”
把两个核桃大小的‘苗子’分别捏在了两只巴掌中,严旭一边眯着眼睛估算着从屋顶到街心的远近,一边很有些感慨地说道:“这玩意在潜行里头叫‘挡子’,听潜行里头老辈子的师傅说,这东西原本是从雍正朝粘杆处那些血滴子手里头流落到民间的玩意,大概齐是拿着磷火配上了几种烈性的火油配成的。砸在地上见风就着,哪怕是用水泼在上头,一时半刻也灭不了这火头。但凡是潜行里头的人物失了风,叫事主在后头撵得太紧,这才会用上了这玩意隔阻追兵!”
很有些兴奋地反复把玩着手中的小瓷瓶,九猴儿不禁眉花眼笑地应道:“二叔,那咱们把这玩意给多造上几瓶?旁的且不论,晚上砸几瓶上那冒充了咱们堂口字号的齐家行三屋子里,少说也得烧他个光着屁股逃命?”
无奈地摇了摇头,严旭微微叹了口气:“想造出来这玩意,哪儿就有那么方便的?当年我和你爹,也是花了大价钱才从潜行前辈手里弄来了三个。你爹护着我,硬塞给了我俩......现如今,能做这玩意的老师傅已然不在了,估摸着四九城里潜行人物手中,也就只有我手里剩下来这么一颗独苗儿!今儿让你也见识见识这玩意的用处,以后......怕也就没人知道这‘挡子’究竟是个啥玩意了!”
看着严旭那恋恋不舍的模样,九猴儿倒着实也生出了几分不舍的念头:“二叔,既然这‘挡子’这么精贵,那咱们......非得用上么?”
用力点了点头,严旭沉声朝着九猴儿说道:“好钢就得用在刀刃上!一会儿拿捏住了时候,你把这‘挡子’给我砸马车上就行!”
严旭口中话音刚落,从通往三岔路口的一条街道上,已经隐约传来了马车铃铛的清脆声音。也许是因为赶车的人把辕马催得太急的缘故,本该听来错落有致的马车铃铛声,此时却是响成了一片嘈杂,叫人听了就觉得异常刺耳。
半蹲在了屋顶上,严旭双手轻轻扣住了那两枚‘苗子’,眼睛死死盯住了狂奔而来的马车。在那辆四轮马车才勘堪冲到了三岔路口左近、而马车周遭也恰巧没有行人路过时,严旭双手猛地一挥,两枚核桃大小的‘苗子’犹如闪电一般,劈头砸在了那匹已经跑得口吐白沫的辕马眼睛上!
伴随着爆响升腾而起的烟雾之中,那匹已然跑疯了架势的辕马惊嘶一声,发狂般地原地跳了起来。而原本已然收不住势头的马车叫那辕马骤然间一停一跳,足有胳膊粗细的车辕立马在两股对拧着的劲头之下,吱嘎作响地断成了几截,直愣愣地戳在了地上。
骤然而来的停顿之下,原本就只是虚坐在马车上打马狂奔的小笠原兄弟俩猝不及防、不约而同地怪叫一声,双双朝前凌空扑了出去,几乎是同时一头撞在了三岔路口的当中,当时便摔得血流满面、动弹不得。
都还没等街面上寥寥几名行人惊叫出声,从另一条街道尽头,已然咋咋呼呼地涌出来一群穿着制服的巡警,还是几十号手里拿着铁尺、铁链、麻绳、木棒的巡警局帮闲。为首的一个油头粉面的巡警只一看见那翻倒在三岔路口的马车,顿时便是扯着嗓门吆喝起来:“就是那辆马车!把那马车给弄巡警局去,动手的有一个算一个,一人五块大洋,当面拿钱、只现不欠!”
吆喝声中,一众巡警与巡警局养着的帮闲顿时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直冲着那翻倒在地的马车扑了过去。不过是短短一条街的远近,才刚眨巴眼的功夫,几个腿快的巡警已然冲到了那翻倒在地的马车前,一双手也飞快地朝着马车旁散落了一地的杂货口袋里摸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煽风点火 (下)
要论起惩奸除恶、保境安民,可着四九城里这帮巡警从头到尾数算一遍,估摸着也难找出来几个能捎带手的办点正经事的人物。可要是论起落井下石、趁火打劫,那四九城里这帮子巡警个顶个的都是行内翘楚、世间英才。
也就是在民国初年的时候,四九城里出过一桩绑票案子,一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蟊贼楞生生绑了四九城里一户富商独养儿子,半夜里传了飞叶子开价十万大洋,少一个大子儿都不成!
原本这绑了肉票的事儿,左不过就是黑道人物求财,只要不是真有深仇大恨,赎金送去三天之内,那肉票自然也就能囫囵个儿的回到家中。
可架不住这户富商家里头人多嘴杂,一人一个主意的缠杂不清。当家主事的人物耳根子又软,左右为难的拿不定个准主意,到最后反倒是把这事儿给报到了巡警局里,指望着巡警局能帮着把自己那独养儿子给救了回来。也为了求个稳当妥帖,巡警局里当家舵把子的外宅里,也都送上了一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捎带着软和话说了无数,只求能救回来自己那命根子一般的独养儿子!
得了这户富商的好处,那巡警局里当家舵把子也不含糊,当时就朝着那富商拍了胸脯子:“先备下两万大洋当了您这趟活儿的公中挑费,四九城里巡警有一个算一个,打从今儿起就是您家里头养着的家丁护院,指定能把您家少爷全须全尾的救回来!”
也就自打那天开始,四九城里的巡警可算是逮着了上好机会,一天十来拨人的上那富商家里开了流水席暂且不论,单是见人十块大洋的鞋底钱,一天下来就讹出去好几千大洋。而那两万大洋的公中挑费更像是遭了蓝采和的仙人点化。不出七天就遍地洒金钱般地折腾个净光!
就这么折腾了小一个月,好赖跟那帮子绑了肉票的黑道人物通上了消息,多不多、少不少地压了些赎金价钱,总算是商量好了要把肉票给赎了回来。
却没想到那些去送赎金的巡警又多长了个心眼,暗地里埋伏人想要灭了那些绑票的黑道人物之后抢回肉票,再把那赎金揣进自己的腰包。办出来个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活儿......
月黑风高夜,荒村野岭中,人喊马嘶、枪炮齐鸣之下,那些绑票的黑道人物倒是着实叫打死了几个,可跑了的漏网之鱼却是把那肉票捎带手的裹了去,隔天就放出话来,说是钱也不要了,往后一天让人给那户富商家里头送一件肉票身上的零碎去,啥时候把那肉票活剐完了。这事由才算是两不相欠!
接了这犹如当头一棒的信儿,那家富商好悬就一口气背了过去,气急之下去巡警局兴师问罪,可那些个前去交付赎金的巡警压根不提自己闹出来的这漏子事儿,倒是一口咬定赎金叫那漏网的黑道人物趁乱给抢走了,反倒是朝着那户富商接茬伸手要卖命钱!
而那些位巡警局里当家的舵把子也都不急不恼,反倒是笑眯眯朝着那气急败坏的富商一呲牙:“要不您再拿两万大洋给巡警局当了公中挑费,这回咱们一准儿不能再出漏子。指定把您那独养儿子给救出来!?”
好悬没当面叫气得喷出来一口心头血的富商,这回倒是真没再接茬犯傻。刚出了巡警局的大门。立马就托人寻来了个在街面上戳杆子的混混头儿,辗转请托地寻着了一位京畿地面上积年的坐地虎,老牌子的黑道把头!
见着了真佛不烧假香,才刚把这事由急三火四跟那位黑道把头囫囵说过了一遍,那位须发皆白的黑道把头便是微微一摆手,叫手底下徒子徒孙赶紧的置办酒宴。硬拽着那位心急火燎的富商把酒言欢、闲话桑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净面的热手巾才上过了两回,外边俩壮棒汉子已然抱着那富商的独养儿子送到了酒桌旁!
当面叫那富商验看过独养儿子平安无事,这位黑道把头身边养着的绍兴师爷方才捻须笑道:“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替人平事,从来都是逢十抽一的价码儿。多一个大子儿也不收!您赏一万大洋,就当是给把头手底下这些个徒子徒孙买双新鞋吧!”
紧紧抱着险些就再见不着的独养儿子,再回头想想巡警局里花销无数还办不成事,而这黑道把头却是事成收钱、童叟无欺,搁在四九城里多少还有些人面的富商越想越气,回家就叫人请来俩白案师傅,豁出去破费了八百斤棒子面、染红挂绿地做了个寿桃,再叫响器班子伺候着一路吹吹打打送到了巡警局的门口,溜溜儿摆了一整天,活生生让四九城爷们知道了谁才是八百斤的寿桃——废物点心!
也就从出了这档子事情之后,也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富庶人家,有麻烦了宁可花钱去寻街面上戳杆子的混混帮忙,也不乐意去跟巡警局里那些个巡警打上交道,生怕再闹出来这前面驱虎、后门迎狼,两头都不落好的窝囊事!
眼瞅着那些个巡警又在街面上做些个顺手牵羊的发财买卖,街边上原本就不多的几名行人顿时走避不迭,生怕一个倒霉催、让那些个巡警找上了自己的麻烦。
像是被早早就被酒色淘空了身子,那生得油头粉面的巡警头儿衙内爷连呼哧带喘的好容易跑到了三岔路口,顿时便跳着脚朝那些忙着顺手发财的巡警叫骂起来:“嘿......这一个个的眼里头还有我没有了?就这么着急上赶着发财不是?麻溜儿的把马车给弄个僻静地方去,大家伙见者有份!就这么在街面上朝着自己腰子里揣好处,撑死了你们能拿几个?倒是听见没有啊......”
口中叫骂连连,那生得油头粉面的巡警头儿衙内爷连踢带踹,好不容易才把几个正翻弄着杂货口袋的巡警驱赶开来。可还没等那些个巡警局里养活着的帮闲扶起了翻倒的马车,从马车驶来方向的街道上,一群跑得满头大汗的打行刀客。已然闷声不响地朝着翻倒的马车冲了过来。
眼看来者不善,那生得油头粉面的巡警头儿衙内爷一把抽出了腰间别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舞弄着枪口朝那些打行刀客,扯着一口叫大烟熏倒了的云遮月嗓门叫嚷起来:“都给我站住!谁再敢朝前踅摸,可别怪我这枪子不认人!”
只是略微一顿,那些朝着马车涌来的打行刀客后边。猛地响起了打行舵把子那沙哑的声音:“四九城里打行人物,从来是刀头舔血,拿命换钱!今儿这场面,咱爷们是嘬定了!照着打行规矩,场面上伤了的养老、死了的养家,生死富贵,各安天命吧!”
伴随着那沙哑的声音落下,原本便沉默着的打行刀客齐齐低吼一声,纷纷舞弄着手头称手的家什。狼群般地朝着翻倒在地的马车扑了过去!
要细论起打行由来,差不离看过几本古书的冬烘先生都能大致说出个门道,但却也都是语焉不详,只说打行最早在有宋一朝便有史书记载,可当真在天下人面前展露头角,倒还得是在明朝末年,尤其以江南苏州、松江地区为甚,逐渐蔓延天下!
到了大清国的年景。随着天下板荡、流民日增,原本有过一段时间偃旗息鼓的打行。却又在中华大地兴盛起来,名目也是花样翻新。仅仅在史书中有记载的,就有‘打行’、‘打降’、‘刀客’、‘命赏’等称呼,可做的却全都是收钱平事的勾当。
寻常打行之中,少则五人、十人结伙,多则百人、千人啸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从不问是非曲直,为祸乡邻甚烈。
嘉靖年间,苏州打行人物因应天巡抚翁大立严令苏州地方官员清剿打行人物,索性安排数十名身手矫健的打行好手拦路袭击翁大立车辇、掌掴其面方才耀武扬威而去。进而趁夜聚众突袭巡抚行辕、杀伤衙役壮班数十人,吓得翁大立携妻唤子、越墙而逃,这才侥幸保存了性命,着实让朝廷官员威风扫地!
经此一事,嘉靖爷龙颜大怒,着令翁大立待罪立功,严索打行中人,旬月间斩下人头数万,这才勉强把已然成了些气候的打行人物压制了下去。
大清国末年,军阀混战、烽烟四起,紫禁城里那位倒霉皇上都坐不稳那张龙椅,四九城中行商坐贾更是日日胆战心惊,有事也找不着管用的衙门口儿说话,也就只能花钱求打行中人拿刀说理。原本有过一段时间偃旗息鼓的打行,却又在四九城中兴盛起来。
估摸着也是四九城里的爷们从来都讲究个规矩来历,也不知道四九城中打行中人是从哪儿寻了个冬烘先生出的主意,居然就把史书中以春秋笔法记载的柳下拓当了祖师爷,日日香火不断、殷勤供奉,就连平日里收钱办事,也都逐步衍生出来一些行规。
应该也就为了让打行中那些刀头舔血的人物肯当真卖命,虽说在四九城里出名的打行中都有各不相同的规矩,但其中却有一条规矩一模一样——但凡是在嘬场面的时候伤了的,从打行公中挑费里治伤养身,直至痊愈。而丢了性命的打行刀客,更是要从打行公中挑费里拿出一笔开销送到家人手中,以绝后顾之忧。
有了这么两条规矩,原本就靠着一把子力气、两三下功夫,外加着一副混不吝的泼胆吃饭的刀客,在嘬场面时几乎全都是奋不顾身。哪怕是对方人数占优、手里头还攥着长短硬火,那些个打行刀客也敢红着眼睛朝枪口上撞,全然是一副以命换命的死战做派!
眼瞅着对面带着长短硬火的巡警都哗啦啦扯开了枪栓,嘴里头更是吆三喝四地诈唬个没完,朝着马车冲过去的打行刀客却依旧是脚步飞快,手里头尺二长短的点钢挑红刀闪着幽幽寒光,二话不说便朝着各自当面的巡警身上撩了过去。
虽说是手里头攥着长短硬火,可四九城里那些个巡警却当真没几个人擅使手上的家伙。按月发下来练习枪法的例份子弹,也都是刚出了巡警局的门口,转脸就找人换成了光灿灿、新崭崭的袁大头。平日里巡街的时候,也都是靠着空枪耍威风吓人。哪怕像是今儿这样要当真动手的场面,那刚拿到手的子弹也都没几个人朝着枪膛里填!
眼睛里瞧着那尺二长短的点钢挑红刀冷飕飕奔着自己心口扎了过来,好几个挡在了最前边的巡警全然忘了自己手头抓着的硬火中压根就没上子弹,只是慌慌张张地抬起枪口,朝着对准自己扑了过来的打行刀客扣动了扳机,但却压根就没听见枪响?
但凡是街面上斗殴火并。从来讲究的就是当面三板斧。能把对方赶冲能打的角儿一个照面放翻在地,那剩下那些个打边鼓、瞅人头的角色,从来就都是一鼓而下。
只一看顶在最前面的巡警压根都打不响手中的硬火,自己反倒是惨叫着被几个冲在了前头的打行刀客砍翻在地,打行刀客后边压阵的掌把子人物顿时哑着嗓门吆喝起来:“顺风!哥儿几个并肩子灌进去,压散了他们!”
话音刚落,总算是手忙脚乱把手里那支德造二十响推上了顶门火的衙内爷叫眼面前巡警那人仰马翻的场面一吓、勾在了扳机上的手指头一个哆嗦,爆豆般的枪声里,猛地将整整一个弹匣、二十颗枪子全数打了出去!
德造二十响手枪。原本就有个后座力太大的毛病,虽说德国人造出来的家什着实是结实精巧俱全,可就因为难以把控,就连德国人自己都不大乐意使唤。直到这德造二十响手枪流传到了中国的地面上,这才叫人琢磨出了个笨法子——把枪身横过来之后扣动扳机,借着那德造二十响后座力太大的劲头,整整齐齐就能扫出去一个扫帚面儿,尤其是面对着一群人冲过来的场面。这法子就更是对症下药,着实好使!
都不知道那位衙内爷是赶巧了还是蒙着了。手里头那支哆哆嗦嗦端着的德造二十响恰巧就是横抓在了巴掌里。死死扣住了扳机扫出去的这一个扫帚面儿,当时就把扎堆冲过来的打行刀客放躺下七八个,捎带手的还把俩巡警局养着的帮闲打成了个血糊糊的串糖葫芦!
伴随着那爆豆似的枪声响起,从朝前猛冲的打行刀客身后,一个扯破了嗓门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掌把子叫他妈巡警给打死了!哥儿几个,并肩子上吧!今儿这场面。朝死了嘬吧!”
吆喝声起处,已然冲得跟那些巡警搅合到一处的打行刀客全是一个愣怔,继而便捏着手里的点钢挑红刀,朝着各自当面的巡警、帮闲下开了死手!
打行中的刀客,差不离全都是由打行中的舵把子聚拢到了一块儿。这才能有了个扎堆挣钱嘬场面的机会。一旦舵把子叫人取了性命,那原本聚拢在这舵把子身边的打行刀客顿时便会成了没娘的孩子,或是仗着自己手上那些个三脚猫的功夫换堂口吃饭,或是拼着自己的运气拢住一帮人马、重打锣鼓另开张。
而这仅剩下的两条出路,却都要有能在人前拿得出手的场面活儿撑着,尤其是要为被人取了性命的掌把子报仇。要不然甭管是在四九城哪处旮旯,都得被人不阴不阳地拿话挤兑自己没义气、没能耐——听说您从前跟着的那掌把子没了这么长功夫,可都还没闭得上眼?
估摸着巡警局里那位衙内爷也是听过打行里头这条规矩,一边忙不迭地朝着人堆后头倒退着,手里头一边慌乱地更换着那支德造二十响的弹匣,口中兀自胡乱喊叫着:“都给爷顶住!只要是今儿能把这场面给爷嘬下来,前头许下的好处不论,一人手里头再添......”
都还没等那位衙内爷把那空口许诺吆喝完整,也不知道打哪儿飞过来个黑乎乎的小瓷瓶,干脆利落地砸到了翻倒在地的马车上。也都说不明白从那瓷瓶里飞溅出来的是啥玩意,才过了不到眨巴眼的功夫,叫那小瓷瓶中飞溅出来的玩意沾染上的马车,已经冒起了青烟。再过得片刻功夫,泛着诡异青蓝色光芒的小火苗,已然在北风呼啸中燃烧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卷堂大散
比起三岔路口上巡警、帮闲与打行刀客之间斗得血肉横、叫人飞惨不忍睹的场面,城南牛马市里的斗牛场面倒是更有看头,只惹得斗牛场子周遭看台上的四九城玩家叫破了嗓子、拍肿了巴掌,眼睛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头斗了好几个照面的斗牛,生怕漏瞧了精彩之处!
也不知道是因为斗牛的场面着实精彩,又或许是场面上斗气炫富的积习所致,打从第一盘银角子、大子儿叫人泼进了斗牛场内,那些个坐在小隔间里的有钱玩家,差不离也全都卷进了这很有些狂热的场面中。不过是一壶茶的功夫,泼进了斗牛场子里的银角子、大子儿,已然快要盖满了斗牛场子里的地皮!
可老话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在斗牛场子中央,两头卖了死力气厮拼了半天的斗牛,渐渐也都斗得大张着鼻孔喘着粗气,牛嘴上的涎水一长串地耷拉下来,眼瞅着已然是没了气力,可彼此却还都慢悠悠绕着圆场,寻找着向对方发起进攻的机会。
老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虽说在斗牛场子周遭的看台上,差不离一多半的四九城玩家是头一回见识斗牛的场面,眼睛里也只瞧着相有豹调教出来的那头斗牛把对手身上豁开了十好几条血淋淋的伤口,眼瞅着就是一副占尽了便宜的模样。
可那些个站在小隔间门口、以往也见识过几回斗牛场面的老玩家,却也看明白韩良品伺候出来的那头斗牛,看着是一副狼狈模样,可四只蹄子踏在地上的时候依旧沉稳有力,偶尔一次冲撞对手,也都能把那生着一对古怪犄角的斗牛推出去好几步!
就眼下这场面看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估摸着是有不少玩家瞅着两头斗牛全都慢悠悠遛达着圆场,即使是摆出了一副要拼斗的架势,可在略一试探之后,却又全都朝后缩了回去,整个一副心虚胆怯的模样。禁不住乱纷纷扯开嗓门吆喝起来:“这怎么话儿说的?斗疲沓了不是?我说,甭管是哪路火正门的,上去一个拾掇嘿!叫咱爷们搁这儿瞅牛转圈儿算是怎么个意思?”
“您这说的可就外道了!听老辈子人提过几句,这斗牛场面上头,从来就是不分胜负不开闸,哪能斗一半了再叫人进去拾掇调教的?您横是当这是戏台子上的角儿,唱累了还能有个跟班儿上去端一壶小叶儿茶饮场?”
“嗬......瞧您倒是个真懂玩意的?!那这要是搁着您的意思,咱就在这儿瞧着这俩玩意转悠一天?您这么爱瞅大牲口转圈,您回家弄头驴拴磨上好好瞧去呗?”
“嘿!您这不是抬杠么?不懂就甭跟这儿装大个儿。麻溜儿的闭嘴好好瞧热闹!少叨叨两句,短不了您那口条儿!”
“跟爷叫板不是?知道爷是谁么?”
“爷管你他妈是谁呢......哟,还真敢动手?哥儿几个并肩子上,打丫挺的啊......”
眼瞅着斗牛场子里边两头斗牛还在遛达着圆场寻机互斗,可斗牛场子周遭的看台上,已然有好几拨看热闹的玩家彼此叫骂着抡起了拳头。尤其是这些个四九城里的玩家,彼此间都能有几个熟朋友、老哥们,一瞧见自己熟人、朋友叫人按在地上当了钝皮鼓玩命价捶打。脾气大些的当时就伸手接应了这打架的场面,心思细些的上去劝架。可里外上下的,也都有些个拉偏手的举动。
一时之间,看台上好几拨人扎堆互殴的场面,反倒是吸引住了不少玩家的目光,而斗牛场子里的两头斗牛,此刻倒是成了点缀风景!
很有些焦急地。几个站到了小隔间门口的老玩家瞧着这乱成了一团的场面,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挤到了同样站在小隔间门口的段爷身边,迎面就是一拱手:“段爷,这场面可有点儿乱了,您费心给维持一把?”
斜眼瞧了瞧身边仅剩下了一个跟班。段爷无可奈何地摊开了双手:“这场面......不瞒着几位爷,巡警局那边有些公务,方才留在我身边那些人,这会儿全都给调回去办差了,就连巡警局里那些个帮闲也都没落下!就算是我想维持这场面,可我这手里头也当真是没人了......”
只一听段爷这推搪的话头,几个在四九城里多少还有些面子的老玩家顿时苦了脸哑口无言,只是一个劲地攥紧了拳头连连跺脚不迭!
都知道人多势众好办事,可也都明白大场面上头最怕的就是一个维持不住、底下人闹出来些幺蛾子,那就只能干瞪眼瞧着那乱子越来越大!
庚子年闹义和团那会儿,四九城里家家请神、户户焚香,脑袋上包着红布的神坛师兄横着腰子满街乱晃,全都吆喝着十万天兵驾临京城,专门就是来扶清灭洋,场面阵势浩大无朋,就连紫禁城里行走的几位亲王,也全都在自己家里设了神坛,进出走动的时候也都领了个神坛大师兄的身份,着实是威风显赫。
可东交民巷一场大战,几万神坛兄弟死伤无数之下,却都没能当真拿下据守在东交民巷里的那些个洋毛子。眼瞅着一场顺风仗打成了四不像,那些个京城外边来的神坛师兄眼珠子一转,登时便在四九城里耍开了捏软柿子占便宜心眼。
先是瞧见谁家有一两件洋人的玩意,立马就给人扣上个洋毛子、二毛子的罪名,明火执仗把那户人家洗劫一空。到后来索性是如同疯狗出闸、逮谁咬谁,短短两三天的功夫,四九城里稍微有点儿家财的人家,差不离全都叫那些作乱的神坛师兄洗劫一遍,只能是望天叫屈、徒呼奈何!
而眼前这乱糟糟的场面,已然是有些愈演愈烈的模样。有些个原本瞧着就眉目不善的主儿,更是趁着看台上的玩家之间打得水深火热之际,直朝着人堆儿里头挤挤挨挨。有眼睛利落些的,当时就能瞧出来那是潜行里头没入流的小贼在顺手发财!
几乎就在这场面越闹越乱的节骨眼上。也不知道是谁搁在人堆儿里头点上了几个二踢脚,叮咣作响地炸了个热闹。更有人借着那二踢脚炸响的档口,扯着嗓子在人堆儿里头吆喝起来:“可了不得啦.......打死人啦......”
“哥儿几个快跑吧!这场热闹瞧不成倒还罢了,惹上人命官司可就不值当了!”
“哎呀......谁他妈的动家什啊?他妈攮着了我了......”
混乱的叫嚷声中,从看台靠上位置打斗的一堆玩家里,猛地飞出来几个黄草纸包成的大包裹。劈头盖脸地落到了看台靠下位置上坐着的玩家中间。伴随着那原本就不甚牢靠的黄草纸包裹摔落在地,一堆堆浑身裹着大粪的草头蚂蚱顿时蹦跳着四散开来!
天寒地冻之时,原本就是虫豸冬眠养息的档口,寻常地界压根就看不见这夏天才喜欢四处乱窜的草头蚂蚱。可搁在四九城爷们眼里,这大冬天粘着大粪四处乱窜的草头蚂蚱倒是司空见惯......
搁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哪怕是那些个拜过杆子的青皮混混,平日里就指望着生讹硬诈的吃饭过活,可手段上多少也还有几分讲究。唯独有一等大烟鬼出身、已然混得没了人样的泼皮无赖,在这手段上倒是无所不用其极。
而在这些个缺德手段当中。就有一些泼皮趁着秋天草头蚂蚱挖洞过冬的档口,把那些半死不僵的草头蚂蚱弄一床破棉絮裹回了家中,借着屋子里那点儿热乎气养着这些草头蚂蚱的活性。只等得大冬天里家家铺面买卖都点上了炉子、挂上了厚厚的门帘,这些个泼皮也就弄一张黄草纸,把那草头蚂蚱和大粪裹成个包裹,捧在手里头就撞了人家商铺的门脸儿,张嘴就得是十块大洋的好处。
要敢说个不给,那些个叫大烟烧空了身架的泼皮抬手把那黄草纸的包裹朝着店面里头一摔。浑身沾满了大粪的草头蚂蚱四处乱蹦,当时就能搅合了人家买卖暂且不论。就是想把店面净扫一回,那也都得花上好几天的功夫,着实是把人恶心得心尖子发麻!
眼瞅着这泼皮才用的下作路数在看台上露了脸,原本还能勉强待在看台上瞧热闹的玩家,顿时从坐着的木板上跳了起来,四散躲避着那些沾满了大粪的草头蚂蚱。而那些个裹乱打成了一堆的玩家。此刻也有意无意地挪动了脚步,推搡逼迫着其他玩家直冲着斗牛场子旁的围栏挤了过去。
犹如雪崩一般,原本就是个从高到低模样的看台上坐着的玩家,几乎全都叫推搡挤撞着拥到了斗牛场子旁的围栏边。有那倒霉催的玩家生生叫后头的人潮挤得顶在了结实异常的围栏上,顿时就听见肋巴骨嘎巴作响的动静。惨叫着一口血喷了出来!
好几千人的场面一乱,走避不迭的人群自然而然地顺着斗牛场子的围栏朝着能脱身的方向涌了过去,直通通地撞向了斗牛场子两头熊爷和齐三爷坐着的桌子。也都不等见势不妙的齐三爷和熊爷有所动作,几个脑袋上扣着破毡帽的壮棒汉子已然从乱糟糟撞了过去的玩家堆儿里排众而出,几乎是圈着刚刚从桌子后站起了身子的熊爷和齐三爷朝着仅有的两条通路跑去。
站在看台高处的小隔间门外,段爷与几个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老玩家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卷堂大散的场面,一双细小的眼睛使劲眨巴了老半天之后,猛然咬牙切齿地低声哼哼起来:“这他妈的.......中计了!调虎离山呐......”
乍然间听见段爷嘀咕的话语,几个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老玩家立马瞪大了眼睛,七嘴八舌地朝着段爷叫道:“段爷,这到底是怎么个场面?”
“段爷,这里头是有猫腻不是?”
“我这可是押了大注儿的,可眼面前这场面......段爷,您可是这双龙对赌的中人,这事儿可还得您拿主意做主啊!”
伸着肥硕的手指头,段爷气急败坏地指向了齐三爷方才坐着的那张八仙桌的位置:“这还能有啥不明白的?那位齐......齐家行三爷,可是四九城里玩卷包儿会的行家!估摸着是瞅见今天这斗牛的场面落不着好,早就在人堆儿里头埋伏了暗桩!叫这帮子缺德玩意这么一闹场面,我姓段的都敢朝着几位爷打包票,这位齐家行三爷指定又得打着赖账的主意了!”
只一听段爷这番话,几个聚在段爷身边的老玩家顿时叫嚷了起来:“又是那齐家行三爷卷包儿会的路数?我说段爷,这双龙对赌的场面,我们可都是瞧着您在这上头当了中人,这才敢横着胆子、可着腰子的朝里头砸钱押注。眼面前这双龙对赌的庄家全都跑了个不见人影,段爷,这事儿我们可就只能寻着您这位中人说话了!”
“段爷,四九城里老规矩,庄家不赔问中人!咱都说不上这赌局到底是谁输谁赢,可本钱总得是完璧归赵不是?”
“我都不瞒着您,就我手里头这些个押票,里边可有民国政府几位要员的份子!段爷,我那份就自当是卖了您面子,可那几位爷的份子,您可得给个痛快话?!”
僵硬着一张胖脸,段爷像是压根都没听见身边那几位老玩家乱纷纷的叫嚷,反倒是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了斗牛场致中央站着的相有豹与韩良品身上。
方才骚乱刚起,相有豹已然让身高力大的谢门神护住了纳兰与水墨梅,领着其他几个打下手的火正门小徒弟抢先跑到了牛马市外边商铺里暂避一时,而自己却是逆着那些个冲撞过来的玩家人群,躲闪着跳到了斗牛场子中间,先就伸手拢住了自己调教的那头斗牛。
几乎是在这同时,从斗牛场子另一侧跳进了斗牛场子中央的韩良品,也是闷声不响地把自己伺候的那头斗牛引到了一旁,与相有豹两人隔着斗牛场子遥遥相对。
彼此对望良久,韩良品却是抢先朝着站在斗牛场子对面的相有豹拱了拱手,扬声朝着相有豹叫道:“相爷,今儿这场面,您有啥说道?”
同样没亏了礼数,相有豹也是抬手一揖:“韩爷,这场面顶多就是个船到江心、月至十五,且还没能分出个上下高低!”
冷笑一声,韩良品扭头看了看斗牛场子周遭一片狼藉的看台:“可就眼下这场面,就算是咱们让这两头玩意接茬斗下去,又能是斗给谁瞧去?”
不着痕迹地朝着看台上的段爷瞟了一眼,相有豹刻意提高了几分嗓门:“那依着韩爷的意思呢?”
伸手在拢在了自己身侧的斗牛身上一拍,韩良品狠狠咬牙叫道:“七天后,还是这地界,也甭管旁人有啥羼杂不清的说道,咱两家死斗!”
毫不犹豫地,相有豹重重一点头:“您远来是客,都听您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浑汤锅子 (上)
天刚傍黑的档口,四九城里的街面上可算是乱了套!
先是城门洞里叫人砸了像是潜行人物用的‘苗子’似的玩意,可从那玩意里头崩出来的烟雾,却是能把人熏得双眼通红、鼻孔出血,喉头还肿的说不出话来。几十号连咳带喘的伤号赶紧送去同仁堂叫大夫瞧过,大夫也只说那是叫有毒的烟雾给熏着、呛着了,一人三十副拔毒清血的药汤喝下去,还得不沾荤腥烟酒的调养俩月,这才勉强能说得上是好了个大概齐。
接着就是三岔路口一辆四轮马车叫烧了个干净,哪怕是那些巡警局里的帮闲踹开街边主家的门户、抬了水缸出来灭火,可好几缸水全都泼了上去,那泛着青蓝色光泽的火苗子却依旧是遇水暂灭、见风就着,一壶茶的功夫就把那四轮马车和车上的货物烧了个干净。
而在那四轮马车周遭街面上,还留着口气的伤者暂且不论,光是当场就见了阎王爷的主儿就能有二十好几个。其中一多半还都是巡警局里的巡警、帮闲,就连巡警局里一位衙内爷都撞了霉运,身子上头少说叫打行刀客的点钢挑红刀攮出来十几个透明窟窿,一腔子血都流干在街面上!
除此之外,还有俩倒霉悲催的主儿,生生就是叫那些个打成了一团的巡警和打行刀客踩死在当街。有胆子大的四九城爷们过去瞅了一眼,也就只能大概齐认出来那俩倒霉悲催的主儿,像是菊社里头不常露面的大伙计?
街面上的乱子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城南牛马市上斗牛场面已然是卷堂大散,当场就生生踩死了俩运气窄的玩家。更加上那双龙对赌的两位庄家全都在这卷堂大散的场面中不见了踪影,几千号手里拿着押票的四九城玩家当时就堵了珠市口儿大街上新火正门的堂口,捎带手的也没忘了让人把住了熊爷在四九城里的几处窑口。差不离就是个满城大索的局面。
更有那脑子灵醒的,也瞧出来牛马市上那卷堂大散的场面,跟那些个抽大烟的下三滥泼皮脱不了干系,飞快地打发人在四九城里四处搜寻那些个下三滥的泼皮。可说来也怪,小二百号家养的护院都快要把四九城里那些个下三滥的泼皮平日待着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但却连一个泼皮也没拿住?
而作为这双龙对赌的中人。捎带手还是北平巡警局舵把子的段爷,此刻已然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只能是把自己关进了巡警局里平时都难得坐上几天的办公室里,一双手捂在隐隐生疼的脑门子上连连搓揉,嘴里头也是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咒骂不断!
虽说是巡警局里的帮闲、巡警能拦住外边那些手里攥着押票的四九城玩家,可总还有些手眼通天的人物能寻这些门道,一拨接一拨地撞进段爷藏着的办公室内,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就一个——这要是再找不着那双龙对赌的两位庄家,那这押票上头的数目。可就只能请段爷自己掏腰子平了账目了!
除此之外,巡警局里被打死的那些巡警家里头也都来了人,平日里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全都聚拢到了一块儿,高一声、低一声的连哭带嚷,左不过也就是一个意思——人已然是没了,这要是拿不着一份厚厚的抚恤,那家里头人反正是活不下去的下场,段爷就等着见天儿瞧见有人吊死在段爷的宅子门口吧!
更有那位倒霉催的衙内爷。原本打算是抢功,结果倒成了嘬死。尸首才刚搭回了巡警局里。他那位豁出去身子换弟弟前程的姐姐一阵风似的就撞进了巡警局。都没顾得上瞧一眼叫捅成了蜂窝似的弟弟,疯牛似的一脑袋就朝着刚巧就在左近的段爷顶了过去,捎带着十根留着长指甲的手指头一通抓挠。这要不是段爷常年搁各处外宅里练出来的小巧躲闪功夫,说不好当场就是个满脸花的下场?
撕扯闹腾了好一阵,这位姑奶奶倒也真是个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的女汉子,都没一丝一毫的遮掩。当场就朝着段爷撂下话来——自己拿着身子换弟弟的前程,奔的就是日后自己人老珠黄不值钱的时候有个养老的根本。现如今这念想既然断绝,那旁的片儿汤话也都不说,四九城里置办两处宅子、三间铺面,也就当了日后养老活命的所在!
段爷要能把这些置办齐全。日后在身边躺着的那位爷耳朵旁边,自然是会替段爷多吹枕头风,送段爷青云直上。可要是段爷敢说个不字,照旧是枕头风声阵阵,可怎么着也不能叫段爷过上安生日子!
估摸着是瞧着段爷那一脑门子官司的模样着实难受,段爷身边的几个跟班总算是难得聪明了一回,嘴里吆三喝四地替段爷支应着那些堵着巡警局前后门口的讨债鬼,暗地里却是在巡警局墙头上架了两张梯子,搀扶着段爷当了回盼不来崔莺莺的张生,打从墙头上来了个脚底抹油,暂且先脱离了这是非之地,寻地方躲个清静,也算得上是事缓则圆、图个来日方长......
挪动着肥硕的身板,段爷踩着咯吱作响的梯子翻过了墙头,再顺着墙外漆黑的街巷走出了老远,差不离已经听不到巡警局门外那嘈杂喧闹的动静之后,这才重重地喘了口粗气,躲躲闪闪地朝着自己新近备下的那处暗窑走去。
虽说段爷在四九城里外宅不少,常去的暗门子和堂子菜馆子更是不计其数,可在这全城大索的场面下,说不好自己前脚进了外宅的大门,后脚就得有人堵着门寻是非。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也就只能是去自己新近备下的那处暗窑暂且栖身,好歹也能躲一晚上清静。
可还没等段爷走出去多远,从黑咕隆咚的胡同深处,已然传来了个让段爷听来汗毛倒竖的熟悉声音:“段爷,您这大晚上一个人遛弯儿,可真是闲在?巡警局外头都快闹开锅了。您这倒是在这时候当了甩手掌柜?怎么着,双龙对赌的局面里头,中人不好做、暗庄更不好做吧?”
不由自主地,段爷伸手便朝着自己的腰子上别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摸了过去。可手才伸出去一半,段爷却又垂下了巴掌,苦笑着朝黑漆漆地胡同里头低声叫道:“这位......爷们。您这身寻人趟道的本事,都甭说是在四九城里,这怕是在北直隶都找不出第二份了吧?如今我姓段的已然是倒架的秧子、秋后的蚂蚱,照死了也蹦达不了几天的命!这位爷们,您和您那堂口里的好汉爷们,就......您诸位就自当是行行好,就甭在这时候再拿捏我姓段的了吧?”
嗤笑一声,那让段爷听来汗毛倒竖的熟悉声音却是不依不饶地响起:“段爷,您这话可就真说窄了!虽说人前您是受了不少委屈。可说不定......这背后的好处,倒是也不少?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您那新近备下的暗窑左近,这时候也早有人盯着,您去不得!您换身衣裳、朝北走两条胡同,再朝东一拐,咱们浑汤锅子见!”
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从黑暗中抛来的裹成了一团的衣裳,段爷吭哧着朝那熟悉的声音应道:“这位爷们。您这是.....这到底是要唱哪出啊?”
嘿嘿低笑着,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并没有回答段爷的问话。却是自顾自地说道:“段爷,来不来都由着您,我可就只在那浑汤锅子候您半个钟点......”
捧着那裹成了一团的衣裳,段爷犹豫片刻,却是狠狠地一跺脚,骂骂咧咧地抖开了那裹成了一团的衣裳。胡乱朝着自己身上披挂上去:“怎么他妈走哪儿都躲不掉这共......我上辈子这是欠了哪路毛神八百吊了.......”
顺着漆黑破败的胡同,胡乱换上了一身破烂衣裳的段爷深一脚浅一脚地照着那熟悉的声音指点的方向走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在个胡同口听见了隐隐约约传来的划拳行令的动静,更闻到了一股怪异的荤汤香味。都还没等段爷仔细打量那传来香味的方向究竟有怎样的玄虚,从胡同口的阴影里。猛地传来了个沙哑的声音:“爷们,是来凑浑汤锅子的不是?”
猝不及防之下,段爷好悬叫那就在脚边响起的沙哑声音吓得跳了起来,嘴里也险些大骂出声!
似乎是知道自己骤然说话把段爷吓了一大跳,从那胡同口的阴影里面,慢悠悠地挪出来个坐在一块轱辘板上的半截瘫子,伸着一只黑漆漆的巴掌朝段爷说道:“爷们,是头回来这浑汤锅子不是?十个大子儿管饱,有肉没肉凭运气。二十个大子儿准定有肉,是啥肉您就甭问了。二十五个大子儿饶四两酒,是喷行头的次白干儿、还是倒一块儿的汇三江,也还得凭您运气!吃哪儿喝啥,拿定主意了您承惠先付了您呐!”
伸手在那身破衣裳的兜里一摸,段爷倒还真摸出来二十来个大子儿,一股脑地扔到了那半截瘫子手中,捏着嗓门低声朝那半截瘫子叫道:“那浑汤锅子在哪儿呢?怎么光听见动静,没瞅见灯火?”
一五一十地数着段爷扔到了自己手中的大子儿,那半截瘫子爱搭不理地把数清楚的大子儿放进了自己怀里,一边撑着轱辘板滑回了胡同口的阴影里,一边却是哑着嗓门嚷道:“爷们一位,二十五个大子儿伺候......”
伴随着那半截瘫子的吆喝声,几乎就是在段爷眼前的地界,一扇黑漆漆的百纳帐幕猛地被掀了开来,从帐幕里边扑面而来的怪异香味与热气,直通通地撞在了段爷的脸上,顿时呛得段爷咳嗽连连。
也都不顾段爷咳嗽得弯腰驼背的模样,那撩开了帐幕的粗壮爷们一把攥住了段爷的胳膊,生拉硬拽地将段爷拖进了帐幕之中,忙不迭地就抬手重新拽下了刚刚掀开了片刻帐幕。
眯缝着眼睛,歪斜着脚步被拽进了帐幕中的段爷把手伸进怀里,静静地攥住了自己那支德造二十响,借着脑袋上扣着的破旧毡帽遮掩着面孔,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帐幕内的情形。
在夜幕遮掩之下,从外边压根也瞧不明白有多大的帐幕。少说也占了方圆十几丈的地界。密密麻麻用各色破布缝制起来、再用几十根杂木树干撑起来的帐幕上面,已然都叫那雾腾腾的热气与煤烟熏成了漆黑的颜色。
差不离是每一根撑着帐幕的杂木树干上边,全都用大铁钉子挂着一盏油灯,豆粒大的灯火勉强算是能照亮旁边一尺远近的地界。也就在那油灯左近,一口口用乱石、碎砖合着黄土搭成的坐地灶头上,搁着的全是一口口十二饮的大铁锅。
说来也算奇怪。那十二饮的大铁锅里头,全都架着一个个拿铁皮子砸出来的小隔栏,把一口锅里隔断成了个九分天下的局面。锅里头煮着的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汤水,油灯下只能瞧见一锅黑漆漆、粘乎乎的玩意,叫那坐地灶里头用煤渣子捏成的乏煤球熬得翻花滚浪,透出来的全是一股子古怪的香味。
虽说正好是在饭口上,可在这浑汤锅子的帐幕里头,倒是还真没坐着几个吃客。估摸着这浑汤锅子的管事也是想省下些乏煤球,不多的几个吃客全都叫安排在了两口十二饮的大锅旁边。一个个攥着一尺多长的竹枝子筷子,从各自分到的那四方小格子里捞着吃食,倒也全都是一副吃得兴头十足的模样。
还没等段爷琢磨明白这浑汤锅子到底是个怎样的所在,那把段爷拽进来的粗壮爷们已然搬过来一口足有半人高的大土瓮,用个缺边蹭底的粗瓷大碗从那大土瓮里捞出来一大碗都瞧不出来路名目的熟菜,再伸手从腰后边抽出来一双一尺来长、黑漆漆的竹枝子筷子,一块儿递到了段爷的手中,这才抬手朝着帐幕角落里一处已经坐着一位主顾的大铁锅一指:“这位爷们。您那儿搭一锅儿!今儿您运气好,有刚从燕来楼弄来的汇三江。这就给您送去!”
捧着那一大碗瞧不出来路名目的熟菜,段爷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躲着那些杂乱无章的坐地灶头,踅摸到了那已经坐着一位主顾的大铁锅旁。
也不等段爷站稳脚跟,那已然伸着筷子在铁锅里捞着吃食的主顾闷着嗓门朝段爷说道:“段爷,您来得还真是时候。这要是等我把这碗里的吃食给造干净了。您可就见不着我了!”
手里捧着个大碗,捎带着指缝里还夹着两根竹枝子筷子,段爷一时间还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朝着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熟人招呼。反倒是那位坐在铁锅边的中年汉子,轻笑着拿手里的竹枝子筷子朝铁锅上轻轻一磕:“先把您手里那大碗搁下,地上有老城砖。搬一块儿坐下。瞅准了您面前那铁格子,要不一会儿叫我吃了您的吃食,那您可就吃亏了!”
像是个牵线木偶一般,段爷老老实实地照着那中年汉子的吩咐搁下了手中的大碗,再踅摸了块只剩下大半截的老城砖当了板凳坐下。而在这片刻之间,浑汤锅子的管事也把个装了四两酒的大瓷碗给端了过来,轻轻摆在了段爷脚边的地上。
把那粗瓷大碗里的熟菜一股脑地倒进了铁锅里中,段爷很有些迫不及待地撂下了粗瓷大碗,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中年汉子一拱手:“这位爷们,您今儿让我来,您是.......”
也不搭理段爷的问话,那中年汉子自顾自地端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大瓷碗,美滋滋地啜了一口碗里的酒水,这才朝着段爷低声笑道:“段爷,左右您今儿晚上也没旁的事儿要忙,就踏实先填饱了肚子再说!旁的且先不论,您先尝尝这酒?”
瞧着那中年汉子不紧不慢的模样,段爷无可奈何地端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大瓷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冰冷的酒水,顿时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
嘿嘿低笑着,那中年汉子慢悠悠地笑道:“段爷是酒国英雄,自然是能尝出来这酒里的玄虚?”
再又喝了一大口冰冷的酒水,段爷咂巴着肥厚的嘴唇,摇头晃脑地朝着那中年汉子应道:“这酒里头......莲花白、杏花村的老汾酒,关外的马寡妇烧刀子,还有......绍兴黄酒?”
隔着水雾缭绕的大铁锅,那中年汉子朝着段爷挑了个大拇哥:“段爷好本事!这浑汤锅子里的汇三江,原本就是把从四九城里各处搜罗来的残酒混到了一块儿。虽说是占了个汇三江的好名头,可喝起来倒是百味杂陈!段爷,您是四九城里见多了场面的人物,我这儿倒是问您一句,明明这都是些花了大价钱才能喝得着的好酒,可这好酒全都扎堆儿凑到了一块儿,怎么就成了只能在浑汤锅子才能见人的玩意呢?”
也不等段爷答话,那中年汉子再用手里那竹枝子筷子朝着大铁锅上一敲:“段爷,您再瞧瞧您那小铁格子里那点儿吃食?您横是瞅着这是口十二饮的大锅,可您就没瞧见这锅里头您只占着一个小小的铁格子?这么大一碗吃食倒进去一煮,一时半会儿压根都煮不透,哪怕是您勉强把这些玩意吃到了嘴里,那可也都吃不出个滋味来?”
很有些呆愣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中年汉子,段爷吭哧着低声说道:“这位爷们,我姓段的左不过就是四九城里一臭巡街的,您有啥吩咐、指教,您敞开朝我撂行么?就您这么打哑谜、玩推手的,我这脑袋瓜......我转不过这磨儿啊......”
狡黠地轻笑一声,那中年汉子再次端起了自己脚边搁着的酒碗,朝着段爷遥遥一举:“段爷,您在四九城里经多见广,我倒是问您一句,您听说过这浑汤锅子么?”
眨巴着细小的眼睛,段爷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四下打量着依旧没多少主顾的浑汤锅子场面,嘴里也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答应着那中年汉子的问话:“这还真不瞒您,我姓段的在四九城地面上走动多年,上到贝勒府邸,下到鬼市场面,也都算得上眼中有谱、心里有数。可这浑汤锅子的场面......我倒真是压根都没听说过?”(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浑汤锅子 (下)
如豆灯火下,鼎沸灶火旁,就着一碗山南海北酒,那中年汉子就像是个好在朋友面前谈古论今的侃爷一般,朝着段爷将浑汤锅子的来历娓娓道来。
说起这浑汤锅子,原本倒还真不是四九城里出来的玩意,却是从天津卫一些个当街数莲花落的叫花子中间流传开来的东西。
传说是在乾隆年间,天津卫有一伙扎堆求活的叫花子,大热的天气撞见一家酒楼有人摆了寿宴,酒池肉林奢靡铺张,不少端上桌子的菜肴一口没动,原样又给撤了下去。
也是那摆寿宴的主家很有些为富不仁、尖酸刻薄的调调,原本那撤下去的菜肴都该是给酒楼里头的厨工消受,可那摆寿宴的主家却愣是叫了些跟班碎催看着撤下去的菜肴不叫人碰,直到那菜肴在大热天里变了味儿、招了苍蝇,这才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图的就是个缺德乐子。
眼见着这许多菜肴已然是变了味儿、招了苍蝇,酒楼里的厨工也就只能把那些**变味的菜肴倒进泔水桶里了事。可没想到这酒楼外头就蹲着那些个扎堆求活的乞丐,才一见那泔水桶叫厨工搬了出来,立马冲过去包圆儿带回了栖身的破庙中。
大热的天气,哪怕是把这些**变味的菜肴蒸煮之后再吃下去,估摸着也难逃一场大病之后一命呜呼的下场。但凡是寻常人能有一点儿旁的活路,也都不至于拿着这要命的吃食充饥。可这些个扎堆儿求活的叫花子已然是好几天水米没打牙,哪里还顾得上这旁的许多?只等着那破锅里头**变味的菜肴才滚了一滚,也就都抄着树枝子朝自己嘴里捞!
也还得说这帮叫花子命不该绝,更亏得天津卫街面上真有善长仁翁,有一位悬壶济世多年的老大夫凑巧路过那些个叫花子栖身的破庙。一眼就瞧出来那些叫花子当真是饿疯了吃砒霜、渴急了喝盐卤,着实是一副饮鸩止渴的做派。
当下里那位老大夫开口喝住了那些个叫花子,却是打从自己随身的药囊里取出了几味草药,抬手就扔到了那些个叫花子蒸煮吃食的破锅里头。
说来也怪,那几位草药才刚扔进锅里,原本那破锅里头散发出来的**菜肴气味。顿时间便涌出了阵阵异香。而那些个扎堆儿求活的叫花子中倒也有几个有些见识,当时便明白这位老大夫是赏了自己一件护身保命的好玩意,忙不迭地朝着那位老大夫纳头便拜,只求那老大夫能赏下这药方子。
人都说五行八作的手艺人里,大多都有敝帚自珍的毛病。可这位悬壶济世的老大夫倒还真是医者父母心,一点都没犹豫地就把这药方子告诉了那些个叫花子。也就从那之后,这些个叫花子但凡是弄来了些折箩吃食,全都是朝着这锅药汤里煮过之后再入肚肠。五六年间那破锅底下不断柴禾,汤水里面常添药材。一锅瞧着黑漆漆、油腻腻的汤水,倒是让那些叫花子再没有过病从口入的麻烦。
眼见着这伙叫花子手里有了这么一锅能保命的汤水,其他一些个叫花子也都找上门来,求着这伙叫花子看在同为卑田院里小同科的份上,让自己也把那讨要来的吃食入锅一煮。
可世间诸多事,从来都是不患贫而患不均。且不论是富庶人家或是寻常百姓争执个多少厚薄,就算是叫花子里头,面对着一锅煮出来的折箩。都还要分个分量荤素。
就为了这多一口、少半勺的折箩起过几回争执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位叫花子想出来的主意。拿着几块洗净的瓦片把那破锅隔出来几块地盘。一锅汤水各煮各讨来的折箩,汤浑菜不乱,就此方才相安无事。
日久天长下来,这叫花子拿来煮折箩的药汤水,也就这么给叫成了浑汤锅子。随着那些个懂药方子的叫花子走南闯北浪迹天涯,这浑汤锅子自然也就传到了四九城里。
还得说是四九城里各路的场面都要比别处浩大。那把浑汤锅子带进了四九城里的叫花子,也不知是怎么就跟四九城里的折箩行扯上了勾连。两下合计几回之后,那叫花子索性就把折箩行里搜罗来的吃食拢到了一块儿,搁在四九城中做起了这浑汤锅子的买卖。
也都不拘在什么地界,天一黑便支起百衲衣般的帐幕。坐地灶头里点上用煤渣子捏成的乏煤球,几盏豆粒大的灯火下头煮几锅药汤水,把那折箩行里一天下来都没卖掉的、已然是变了味道的折箩扫数运来,专门伺候的就是那些个兜里没钱、可又想要开几口荤腥的穷苦人物。等到了夜半时分收了帐幕锅灶,任谁也都不知道昨儿晚上就在这地界开过叫花子才吃的折箩全席!
四九城里的爷们从来都好个面子,虽说在这浑汤锅子场面里能尝点荤腥,可说出去总也是吃过了叫花子饭,怎么着也不那么好听。因此上,四九城里知道这浑汤锅子的人物全都是三缄其口,哪怕像是段爷这样的四九城中地里鬼,对这浑汤锅子也是一无所知......
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那中年汉子的絮叨,段爷好容易才等到那中年汉子把这浑汤锅子的来历说了个大概齐,这才迫不及待地朝着那中年汉子说道:“这位爷们,就论您这见识,估摸着也得是在北直隶出挑儿的主儿!只不过.......您这会儿跟我说这些个故事,总不能是想着叫我姓段的宽心解闷来着?”
捏着手里的竹枝子筷子,那絮叨了好半天的中年汉子拿筷子头朝着段爷身后微微一指,压着嗓门低声朝满脸不解神色的段爷说道:“我说段爷,您就不想想看,就连您这四九城里无所不知的人物,对这浑汤锅子都不知道来龙去脉,那四九城里那些个要寻熊爷和那位齐家行三爷的人物,能有几个想出来到这浑汤锅子来寻人?您甭动弹。更别回头,就方才您心不在焉听我说故事的功夫,这浑汤锅子场面里,可又来了不少主顾!”
僵硬着身板,段爷伸着一双竹枝子筷子在小铁格子里胡乱搅合着,一双小眼睛却是骨碌碌乱撞。一双耳朵更是恨不能竖了起来,才好去听明白身后的动静。可伸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段爷却也只听见身后边那浑汤锅子管事的替人拿菜端酒的声音,而那刚些进了浑汤锅子场面的主顾,彼此间却全都是压着嗓门交谈,压根都听不明白是在说些什么?
伸着筷子头,坐在段爷对面的中年汉子毫不客气地从段爷那小铁格子里夹起了一块肥肉塞进自己嘴里,一边慢慢地嚼着那煮得异香扑鼻的肥肉,一边含混不清地低声嘀咕着:“段爷。您手底下那位熊爷,可是在您手底下讨了不少日子饭吃了吧?”
呆愣愣地一点头,段爷下意识地回应着那中年汉子的问话:“是得有些年头了?!”
嘿嘿低笑着,那中年汉子很有些戏谑地压着嗓门说道:“许是段爷您规矩大,那位熊爷这些年就没吃饱过?要不然......这位熊爷能随身带着自己的家当,黑灯瞎火的跑浑汤锅子的场面里来找补这一口儿?”
眼珠子飞快地转悠着,段爷像是恍然大悟般地低声应道:“这位爷么,您是说......今儿城南牛马市上那卷堂大散的场面。是熊爷操办出来的?”
好整以暇地端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酒碗,那中年汉子不紧不慢地低声笑道:“这要是搁着您。哪怕是赢了这双龙对赌的场面,能到手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仨瓜俩枣的几个小钱儿,凭什么您就不能卷了场面上押注的银子,再来个脚底抹油?更何况......今儿斗牛场面上头,那位齐家行三爷估摸着是想拿捏您这暗庄庄家一把,当众就亮了彩头!段爷。您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可算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主儿,手里头也都攥着些长流水的财路,可是熊爷.......”
咬牙切齿地将手伸进了怀里,段爷死死地攥着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狞声朝着那中年汉子低叫道:“这位爷们,听着您话音里的意思,大概齐是知道那姓熊的躲在啥地方了?旁的片儿汤话我也不说了,您要能指点着姓段的过去今儿这一关,我承您这份人情了!往后四九城里有啥用得着我姓段的地方,见您二指宽一张条子,我姓段的唯命是从!”
朝着面露狰狞神色的段爷摆了摆手,那中年汉子猛地沉着嗓门低喝道:“段爷,您就只想着能把今儿场面上这事儿交差了事?”
只一听那中年汉子的话音,已然抬起了屁股的段爷顿时重新跌坐到了那半块老城砖上:“这位爷们,您......您辛苦......您指点?”
依旧是沉着嗓门,那中年汉子的话音里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几分蛊惑的意味:“段爷,您就算是能在这满城皆乱的时候找着熊爷,可他随身那包袱里能有多少硬货,这可都还得两说!双龙对赌的场面上头,您可是中人。万一熊爷身边备着的硬货顶不上两边押下去的赌注数目,那剩下的.....您是打算自己掏腰子?段爷,哪怕您真是自己掏腰子垫补了这亏空,日后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头,您再想拍胸脯、说硬话,那可也就是难上加难了吧?”
瞧着段爷连连点头的模样,那中年汉子方才继续开口说道:“眼下那位齐家行三爷同样是不见了人影,这里头可就有能说道的地方了!段爷,您不妨这么琢磨——要是您这会儿有这本事,替四九城里这几千号下了赌注的爷们出头,找着了藏起来的熊爷和那位齐家行三爷讨还赌注,这您得是有多大的面子?我这儿再多嘴饶您一句——这要是让您给查出来,今儿这卷堂大散的场面是那新火正门里头的人物操持出来的......段爷,这您可就沾不着一点儿挂落了吧?”
端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酒碗,段爷几口便将那碗里的混酒喝了个干净,红着一双小眼睛朝坐在自己对面的中年汉子一抱拳:“这位爷们,我姓段的心里有数了!还得劳驾您指点,姓熊的那孙子,这会儿是在哪儿猫着呢?”
微微摇了摇头,那中年汉子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段爷,这我可真不知道!只不过......方才刚进来浑汤锅子场面里的主顾,瞅着倒全都是一脸烟容的模样?段爷您宽坐,我这儿先告辞了!”
只一听这中年汉子话音里的意思,早在四九城场面上混得贼精的段爷立马心领神会。微微朝着那站起身子的中年汉子一拱手,段爷也不去瞧那走出了浑汤锅子帐幕的中年汉子,悄没声地将屁股下头垫着的半截老城砖挪了个地方,斜眼盯住了那七八个围在一口大锅旁边默不作声吃着东西的主儿,手里头的竹枝子筷子也是不拘好歹荤素,只管着把汤锅里煮着的菜肴夹起来塞到了嘴里。
食不知味,更兼度日如年,直到段爷都把那汤锅里煮着的最后一点菜肴残渣送进了自己嘴里,那七八个干瘦得像是痨病鬼一般的主儿方才吃饱喝足,再用个破瓦罐盛了满满一罐子刚煮过的折箩,捎带手的再拿了个缺嘴葫芦灌了半葫芦汇三江的混酒,这才扎堆朝着浑汤锅子的帐幕外走去。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段爷疾步走到了帐幕旁边,在听着外边的脚步声已然渐渐模糊的时候,方才把帐幕撩开了一条窄缝,侧着身子飞快地滑了出去,径直走到了方才那半截瘫子坐着的胡同口阴影旁,费力地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大洋朝阴影中扔了过去:“方才那伙人,走的哪条道儿?”
压根都没听见大洋落地的动静,那半截瘫子像是已经接住了大洋似的,也不从胡同口的阴影里露脸,只是沙哑着嗓门低叫道:“鱼有鱼路、虾有虾路,您这是想问哪路?”
只一听那半截瘫子嘴里的盘道黑话,段爷顿时心头一凛,抬手又是一块大洋扔了过去:“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逢山问道、遇水借桥,话过风过,各自方便!”
像是听着段爷对盘道的黑话也有所了解,那压根就不露面的半截瘫子这才懒洋洋地开口说道:“两拨人!一拨人方才朝着南边胡同口过去了,后面还缀着一位,手里头拿捏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
胡乱朝着胡同口的阴影里一拱手,段爷压着嗓门低叫道:“爷们,咱们可从没见过!”
顺着那半截瘫子指点的方向,段爷蹑手蹑脚地溜进了那条黑暗的胡同,拿脚尖蹭着地皮慢慢朝前蹚着,生怕踩着、碰着什么物件发出响动,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借着从胡同两旁院落里透出来的微微光亮,才走了不到两条胡同的远近,段爷已然瞧见了在自己前面不远处拽着个半大孩子的壮棒汉子。而在那壮棒汉子前面几十步远近的地方,方才在浑汤锅子里吃饱喝足的七八个痨病鬼模样的主儿,已经一头扎进了个挑着两个破纸灯笼的铺盖店!
贴着胡同旁的墙根,段爷眼睁睁瞧着那拽着个半大孩子的壮棒汉子,紧随着那七八个痨病鬼模样的主儿闪身进了铺盖店。也就在那壮棒汉子进门的那眨巴眼的功夫,或许是想瞧明白自己身后有没有缀着自己盯梢的尾巴,那壮棒汉子仰脸朝着左右看了几眼。
在那铺盖店门前两个破纸灯笼昏暗灯光之下,段爷一样就瞧见了那壮棒汉子的面容,赫然便是四九城里几千号人正撒着欢儿遍寻不着的熊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