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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后的游骑兵     斗兽txt下载     斗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八章 鬼道诡道

    月黑风高,临街住着的很多商铺早都上了门板,守店面的小伙计也守着个半明不暗、也没太多热乎气的小炉子,倚在店堂角落里打起了瞌睡。

    每年到了天冷的时节,四九城里的街面上也就乱了许多,尤其是大晚上的时候,更是各路牛鬼蛇神的天下。

    都说是有钱没钱、剃头洗澡、回家好过年,这话朝着住在四九城里的爷们、甚至是普天之下的良善百姓来说,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但朝着那些绕着四九城左近地面发财的江湖好汉们说来,腰里有钱没钱,那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腰里有钱,那抢在大雪封山的日子之前,胡乱砍几棵大树堵了山寨大门、顺手搬几块石头压住了屋顶茅草,不合适随身带着的长家伙、大家伙朝着个背静地方一埋,一众江湖好汉也就下得山来,直奔着四九城中花花世界而去。

    旁的先也不论,四九城中戳着的暗窑口上换一套关外采参老客的行头,再把腰里头别的短枪、怀里边揣着的硬货交到暗窑口上的爷们手中收藏、发卖,抬腿就奔了华清池。

    搁在荒郊野外折腾了小一年,身上老泥都没见过几回水。好容易到了过年的当口了,那自然是得请个手艺地道的老师傅给好好搓个背,捎带手的再叫个剃头挑子刮净了满头烦恼丝。

    等在净汤池子里跑得浑身通红,肚子里也叽里咕噜的响个没完,这时候再懒洋洋爬出了池子穿上衣裳,一步三摇的奔了八大居、八大春的字号。

    也甭管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有名没名的好菜只管上来,都不论是山南海北、蒸煮酿造。或浓或淡的美酒喝个通透,五脏庙里犄角旮旯全都塞遍,这才打着饱嗝、迈着醉步奔了各自喜欢的戏耍地界。

    有好赌的,钻进赌坊里头红中白板、天牌地杠的耍个没够;有好色的,住到花楼上江南胭脂、塞北金粉的乐个没完;有好玩的,昆曲京腔、大鼓评弹的捧个没底......

    江湖人物从来都是流水钱财不傍身。来得容易去得快。手里攥上一副勉强能上眼的牌九,大把的票子就敢朝着桌上摔;身边上偎着个看得心痒的姑娘,小黄鱼拿出来都觉得寒碜,至于在戏园子里捧个角儿、票个两出,那更是金山银海的朝着上头砸,唯恐叫人瞧低了自己......

    美滋滋、乐呵呵一个冬天猫下来,只等的正月十五花灯闹过,这才摸摸干瘪的荷包、揉揉发酸的老腰,重新打暗窑里取了家伙。大大咧咧回了山寨整顿场面,重新吃那碗刀头舔血的卖命饭!

    可要是腰里没钱.......

    大冬天在四九城街面上都能冻死不少倒卧,也就不必细说在荒山野岭中、再加个肚里没食、身上无衣,眼瞅着那些一年到头没捞着好买卖的江湖好汉们,就是个冻饿而死的场面。

    北边天冷得邪乎,一到大雪封路的时节,往常的商队也老早绝迹,这时候唯一能寻着个饭辙的地界。也就是左近周遭这座四九城!

    没奈何,掖好了只剩下几颗子弹的短枪。裹紧了千疮百孔的棉袍,一群饿红眼了的江湖好汉杀气腾腾地就奔了四九城中!

    运气好了,踅摸一家防范松弛的殷实商铺,趁着夜里撞进人家宅门,枪管子、刀尖子朝着人家脖颈子上一顶,两条道儿随便人家挑——是破财消灾还是家破人亡。绝不勉强!

    运气窄了,遭遇一户外软里硬的豪门富户,还没等找着块点心填填肚子,看家护院的保镖达官爷、街面上收了银子、往来在豪门富户外边巡弋的巡警手里抓着的硬家什,已然能要了那些江湖好汉的性命!

    估摸着是那些个没了退路的江湖好汉寻思着。横竖是一锤子买卖,扯破龙袍是个死、打死太子也是个死,江湖道上自古也讲究个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有不少撞进了四九城中求活的江湖好汉,索性就盯上了四九城中的夜路买卖。

    四九城中的正经买卖,那自然是天亮开门、傍晚收拾,估摸着也就是个饭馆客栈之类的买卖家,这才能熬得稍晚一点。

    而沾着了偏门左道的生意,大冬天的时候也都早早的延揽了客人,关上了大门高乐通宵。任他窗外寒风凛凛,屋里却从来四季如春。

    再剩下来能叫江湖好汉们上眼的生意,也就是夜路上的那些分不清黑道白道路数的夜路买卖了......

    说是黑道路数,可有时候在夜里经过了四九城的那些运货的车队,旁边护着的全都是民国政府巡警局里的巡警,腰里头倒是照旧别着红白两色的警棍,可手上抓着的却全都是长短硬火,押着的货物也都是朝着官仓里头运送。

    说是白道场面,可四九城里各路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却也都会约束了自己收下那些个城狐社鼠不去骚扰路上过来的车队,有时候还会提前净扫了街面上的闲人,外带着在各个街口上戳几个放心得力的手下?

    运的货也说不清路数,有时候是一些个瞧着就是古物的瓶瓶罐罐,知道那玩意值钱,可真要想把那玩意拿去变现发卖,却是很难找着门路。

    有时候是一个个塞着麦草、裹着粗麻布的大木头箱子,虽说瞧不见那箱子里装着的是啥,可只要是使劲拿鼻子一闻,一股子云南马蹄土的味儿顿时就叫人心中了然。

    更有邪乎的时候,一辆带着挂帘子车厢的马车上头,花不留丢的坐着三四个大姑娘。瞧模样倒还是正经好人家的姑娘,可瞧打扮却是烟花之地头牌红姑娘的架势,哪怕是积年的老江湖,只怕一时半刻也琢磨不清楚这里头的路数?

    可有一条,能趁夜掩人耳目在四九城街面上走着的买卖,也甭管是不是能立马变现发卖了出去,至少就得有人对这称趁夜运送的物事上心不是?

    也不拘荤素、不论大小。那些个饿急眼的江湖好汉只消是盯上了这路买卖,从来都是朝着偏街胡同里头一藏,只等着街面上运货的车队路过的档口,朝天放个两枪、趁着黑暗中人群混乱的时候,弄上一两件玩意,这就扭头扎回了黑漆漆的小巷子里......

    到得天明时分。在江湖道上的朋友那儿略一打听,也就明白昨晚上遭了自己手脚的货物到底是哪家人物托办的,这就在街面上寻个写字的先生写一张二指宽的条子,想法子给那货物的主家递了过去。

    路数也简单,就是写明了自己劫来的是些什么玩意、多少数量,再朝着这货物的主家要些钱财物事。只要是钱财到手,自然会有人告诉主家那被劫走的货藏在了什么地方?

    而货物的主家也知道自己运的这些个玩意见不得光,反正那些个江湖好汉们拿捏得也在节骨眼上,不至于狮子大开口的扯出来个天价。自然也就破财消灾,照着那江湖好汉指点的地方送去了钱财物件,多少也算是套上个了交情。

    既然运货的见不得光、劫车的也见不得人,黑吃黑的勾当一路多少年做下来,活像是阎罗殿前的小鬼互斗,四九城里那些多少知道这事儿的爷们,有那嘴头子上碎一些的,也就把这四九城里夜半运货的路径叫做‘鬼道’买卖。而那截道的人物,则是被叫做了‘拦斋’把式——连鬼的东西都敢抢。这不就是拦着野鬼吃不着凡人供奉的香火斋饭么......

    坐在打头的那架大车上,好多年前就潜进了四九城中、对四九城里黑白两道的路数多少有些耳闻的小笠原兄弟俩,全都把手揣在了怀里紧紧地攥着一把南部手枪,转悠着脑袋打量着街面周遭的动静!

    从大车悄悄进了城门的那一刻开始,小笠原兄弟俩就觉得心里头发毛——车队刚悄没声地到了城门口,那瞧着厚重得像是一座山一般的城门。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缓缓敞开,露出了犹如食人巨兽大嘴般的城门洞。

    而那几个站在城门洞里头开门的人物,也全都是默不作声地站在大门两边,一双眼睛时不时地扫过了满载着货物的大车,手里头提着的气死风灯照耀之下。那眼神就像是一条条埋伏在深草当中的恶狼一般......

    再朝着前面走,引路的人每经过一个稍大些的街口,总是要在嘴里发出些古怪的‘嗤嗤’声。伴随着那古怪的‘嗤嗤’声,原本空无一人的街口处,却总会有些诡异的人影闪过?

    更叫小笠原兄弟俩觉得心头发寒的,却是平日里多少还算是熟悉的四九城道路,此刻却全都变得陌生起来。前一刻还能在黑暗中隐约瞧见前门牌楼,可大车兜转顺着街巷几下,周遭却只剩下了些低矮的破旧屋子.......

    使劲咽了口唾沫,小笠原兄弟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在前面低着头引路的那半老汉子低声喝道:“这是到了哪里?我们不是要去马蹄胡同?为什么这路.......看着方向不对?”

    耳听着小笠原兄弟俩的问话,那低头引路的半老汉子应声转过了脑袋,把提在手里的那盏气死风灯凑到了自己的脸旁,呲着一口黄板牙低笑起来:“二位爷们,您押车就只管押车,这趟道儿的事情,您二位就甭问了!狗啃骨头猫吃鱼,咱各自端好了各自的碗就成!”

    很有些恼怒地抓紧了踹在怀里的南部手枪,小笠原兄弟俩刚要再次开口呵斥,从旁边的低矮破屋里,猛地扔出来了几个闪着火星子的大号麻雷子!

    震耳欲聋的爆响声中,还没等小笠原兄弟俩从怀里抽出来那两支早已经子弹上膛的南部手枪,两条散发着马粪味道的麻袋片,已然劈头盖脸地罩在了小笠原兄弟的脑袋上。

    几乎是在麻袋罩住了小笠原兄弟脑袋的同时,两根短哨棒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到了小笠原兄弟的腿上!

    都不必是武行里的练家子,但凡是跟人起过争执、叫人在小腿当面骨上踢过一回的,都能知道这小腿当面骨就是一层皮包着一根骨头、那是最捱不得敲打的。哪怕是轻轻叫人拿脚尖踢上一下,牛高马大的壮棒汉子都能疼得涕泪双流,当时就得在人面前矮下去半截........

    闷在麻袋里惨叫半声,小笠原兄弟俩死死咬着牙关从怀里抽出了两支南部手枪,正想要不顾一切地朝着周遭胡乱开枪,两块像是老火城砖模样的玩意,已经狠狠砸在了小笠原兄弟蒙在麻袋里的脑袋上。

    仅有的一丝清明神志之中,小笠原兄弟隐约觉着自己被人从大车上掀翻在地,而其他那些个雇来跟着押车的保镖行达官爷,已经吆五喝六地跟前来劫车的人物动开了手!

    时不时的,会有在黑暗中打斗的人物狠狠踩到了小笠原兄弟的身子上当周遭一切都骤然安静下来时,小笠原兄弟的耳朵里,再次听到了那引路的半老汉子沙哑的嗓门:“嘿哟......我的个皇天唷........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儿咯........这是哪路的拦斋把式啊?!就这么荤素不拘的就上手?嘿哟.........我的个祖宗唷........”

    一路不断强调地吆喝着,那引路的半老汉子像是在扶持着伤患一般,一会儿吆喝这个的名字、一会儿叫喊那个的花号,好半天之后,被打得瘫软在地的小笠原兄弟方才在耳边听到了一声吊着嗓门的吆喝:“嘿哟.......还没瞅见这儿还躺着两位爷们呢?我说,过来两个还能动弹的,给搭把手!”

    混乱的脚步声中,两个急匆匆跑过来的帮手很有些粗手笨脚地扯开了罩在小笠原兄弟俩脑袋上的麻袋片,登时就惊讶地叫喊起来:“老天爷......这可真是下死手打呀?好悬把脑浆子都给打出来?!”

    大口呼吸着干冷的空气,小笠原兄弟俩瞪大了被鲜血糊住的眼睛四处看去,却只看见了些东歪西倒倚靠在路边矮墙下的保镖行达官爷,而自己押运着的三辆大车倒是不见了踪影!

    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小笠原兄弟俩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车呢?我们的货物呢?!”

    干咳两声,那引路的半老头子吊着嗓门接上了小笠原兄弟俩的话头:“还车?还货?能留下这条小命就知足了吧!估摸着今儿是流年不利,撞见了饿极了的饥荒贼了!这回可好.......卷包儿会!我说您二位也甭在这儿躺着了,赶紧的回报您家大掌柜的拿主意吧!这要是晚了,只怕那车上的玩意可就给仨瓜俩枣的发卖出去了.......”

    做好做歹地扶着小笠原兄弟俩站起了身子,两个过来帮忙的帮手也是一搭一档地吆喝起来:“这事儿已然不是咱们这号下苦力寻饭辙的人物能管得了的,您二位还是麻溜儿回去禀告您家大掌柜的才好!”

    “谁说不是呢?方才我可听见那劫车的人物报号了,说是京西饿虎寨撕破天的字号,早打听着菊社的生意场面大、盯上好长时间了........”

    嘴里头唠叨个没完,两个帮手手底下也没闲着,架着压根就站不起来的小笠原兄弟闷头朝着小巷深处走去。也不知道那俩帮手选的是些怎样的近道,都还没等小笠原兄弟俩回过神来,菊社门前常年亮着的四盏大灯笼已然隐约在望,而菊社门前也早已经站着好几个架着伤患的保镖行达官爷扯着嗓子叫门!(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尔虞我诈

    出去六个,回来三双,人人挂彩,个个见红!

    瞧着那些个被人揍得眉歪嘴斜、鼻青脸肿的手下,再看看那些挤眉弄眼、煞有介事连声喊疼的镖行达官爷,披了件衣裳就迎出了菊社铺面的左之助胜政倒也没多说什么,一边打发手底下管事的赶紧出门寻大夫给手下人治伤,一边就从柜上真金白银的拿出来大洋、票子,厚厚的堵住了那些个镖行达官爷的嘴!

    眼瞅着那些个瘸腿斜肩、嘴里头直喊着受伤不轻的镖行达官爷才刚走出了菊社的铺面,一个个就是嘻嘻哈哈、挤眉弄眼的架势,左之助胜政阴沉着脸孔,扭头就叫几个面色不忿的小伙计上了门板,捎带手的还熄灭了菊社门前常年不灭的几盏大灯笼。

    像是早就憋不住话头的模样,菊社里头的小伙计才刚刚上好了最后一块门板,被打得满脸开化的小笠原兄弟立马压着嗓门,用日语低声吆喝起来:“阁下,那些支那人.......”

    不等小笠原兄弟把话说完,左之助胜政已经瞪起了眼睛:“说中国话!”

    很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小笠原兄弟再次异口同声地说道:“掌柜的,那些中国人是早有预谋的!我们分成了三路进入北平城,可是每一批人都遭到了伏击。您方才也看到了,那些保镖根本就没有受伤,他们是串通好了来抢劫我们的货物!”

    倒背着双手,左之助胜政的嘴角微微泛起了一丝冷笑:“那么,所有的货物,全都被他们劫走了么?”

    捂着被打得歪斜的鼻梁,另一名菊社中押运货物的伙计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全都被抢走了!”

    来回在宽敞的店堂里踱了几步,左之助胜政猛然笑道:“这样的话......那些抢劫了我们货物的人。恐怕活不过今晚了!等大夫替你们治伤之后,就去休息吧!也许几天之后,你们就要再押运一批货物了!”

    几乎在左之助胜政与手下那些伙计说话的同时,在四九城里的一处僻静宅子里,二十几号穿着黑色大袄、戴着护耳棉帽,腰里头还别着短刀的壮棒汉子。已经把十几辆大车聚拢到了宅子里宽敞的后院中。估摸着那些打扮相同的壮棒汉子之间并不熟悉,在把所有的大车聚拢之后,那些壮棒汉子却是分成了三处扎堆,彼此间压根也不搭腔拉话,怎么瞧都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味。

    而在那宽敞的后院周遭,十几盏半明不暗的油灯也早早挂在了院子周遭的廊柱上边。豆粒大的灯光后边,也全都站着一个个穿着对襟短打衣裳的打行刀客,一个个手里头全都抓着称手的家什,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些蹲在大车旁扎堆的壮棒汉子们。

    而在那宅子后院的院墙和屋顶上。隐隐约约的趴了十好几号手里头攥着硬火长枪的人物,虽说身上穿着衣裳各色各样,可只要瞧一眼那些个瓦蓝锃亮的硬火长枪,四九城里走场面的爷们一眼就能认出来——除了巡警局里那些个巡警,谁还能在四九城里找出来这么多一水齐整的硬火长枪?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辰,从那大宅子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后,猛不盯地响起了个别扭着嗓门的声音:“诸位爷们,久等了!”

    也不抬头。更不动身,三拨扎堆凑在一块的壮棒汉子中。分别有人压着嗓门接应道:“出力扛活,将本求利!”

    “拿命换钱,两不相欠!”

    “刀头舔血,百无禁忌!”

    依旧是别扭着嗓门,站在月亮门后阴影里的人物低笑几声:“嘿嘿......行啊,还真是做‘拦斋’买卖的。江湖上套交情的场面话都省了不是?得了,既然是一锤子买卖,那咱们也就用不着攀交情了!日后要是还能在四九城里见了,丁是丁,卯是卯。是同桌吃饭,还是白进红出,那就各凭造化了!诸位爷们,照着规矩、亮彩头吧!”

    像是驾轻就熟也似,三拨扎堆聚拢的壮棒汉子里各自走出来两个人,从那些大车上卸下了几个箱子,抽出腰间的短刀撬开了箱盖,再一股脑地将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倒在了地上。

    同样是轻车熟路一般,一个站在油灯后的打行刀客麻利地点起了一盏明亮的气死风油灯,快步走到了那些从箱子里倒出来的东西面前,将气死风油灯凑到了那些东西左近。

    虽然是站在月亮门后的阴影里,那别扭着嗓门说话的人显然也看清了从箱子里倒出来的东西是寥寥几个长方形的纸盒,剩下的却全都是一块块缺边损角的青砖。

    冷哼一声,那别扭着嗓门说话的人不禁略略提高了些声音:“诸位爷们,这不对吧?我请诸位爷们拦下来的东西,可不该是这么个数目?”

    同样看到了那些从箱子里倒出来的砖头,那些扎堆蹲在了一块儿的壮棒汉子中,有个像是主事的人物闷着嗓门应道:“爷们,我们接应的可就是拦下这十几辆大车。可车上装着的是什么东西,这可就不管保了!”

    嘿嘿低笑着,那站在月亮门后阴影中的人物只一听这话,顿时慢悠悠地踱着四方步走到了众人面前,仰着脸朝那三拨扎堆蹲在一起的壮棒汉子笑道:“怎么着?趁着月黑风高,您诸位还想跟我这儿唱一出狸猫换太子不是?!把话挑明了说,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下来,能从我姓段的眼皮子底下抢食吃的,恐怕还没从他娘肚子里钻出来呢!”

    像是压根也没预料到请人做这‘拦斋’买卖的人会是北平巡警局的局长,那三拨蹲在一起的壮棒汉子中出头主事的人物犹豫片刻,却是亢声朝着满脸假笑的段爷叫道:“这位主家,兄弟们今年手风不顺,这才逼不得已在四九城里做上了‘拦斋’的买卖,只求能有条活路熬过今年冬天!虽说这‘拦斋’的买卖有些不讲究,可毕竟还是有几分规矩!这位主家。您要是信不过我们,那您也得信得过那些个镖行里的达官爷——您一问就知道,从‘拦斋’的地面到这儿,我们这帮子兄弟可是马不停蹄、一刻也没敢耽误!就算是想要耍些什么花活儿,那也腾不出这个手脚不是?”

    嗤笑一声,段爷倒背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走到了那堆砖头旁,费力地弯腰从砖头里捡起了个长方形的纸盒撕开来看了看,嘴里却是曼声说道:“行了,四九城外八十里、蛤蟆湾汪大蛤蟆的人马从来就是一股子,就算是汪大蛤蟆今年开春的时候失了风、叫人把脑袋挂在了城墙上,那也没听说汪大蛤蟆手底下的人散成了三拨!还跟我这儿捏弄着场面、一拨人想收三拨人的钱不是?甭装着不认识我姓段的!话说明处,这趟差事,你们可是给我办砸了!该怎么着,还用得着我再说?”

    狠狠地一咬牙。那些壮棒汉子中主事的人物朝着段爷一抱拳:“段爷,既然都叫您瞧出来我们是汪大蛤蟆手底下的兄弟,那我们也不藏着掖着——今年兄弟们流年不利,几趟买卖都失了风,实在是逼得没辙了这才......旁的也不说了,嘴头子官司也好、动家伙玩命也罢,我们这帮子兄弟都不是段爷您的个儿!这趟活儿,就当是我们兄弟白干!只求段爷赏条路走。我们兄弟明儿天一亮就出四九城,上别处寻活路去!”

    扭头看了看那主事的人物。再从怀里摸出块挂着金链子的怀表瞅了瞅时辰,段爷微微摇了摇头:“这都认出来我姓段的这张脸了,那我姓段的怎么着也不敢让你们留着活口出四九城不是?没得说,诸位爷们这就上路吧!日后逢年过节的纸钱香火,都算我姓段的,绝少不了诸位爷们的供奉!”

    猛地抽出腰间别着的短刀。那主事的人物顿时变了脸色,狞声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段爷叫道:“段爷,您大人大量,赏兄弟们一条活路走,兄弟们记您一辈子人情!可您要是......要是.......”

    话没说完。那群壮棒汉子中主事的人物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重重地跪倒在段爷的脚下,手中攥着的短刀也掉落在一旁。

    几乎在这同时,那些同样拔出了腰间短刀的壮棒汉子,也纷纷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惨叫起来。有几个看着身子骨虚弱些的,更是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起来!

    摇晃着肥硕的脖子,段爷抬腿一脚蹬在了那跪在自己面前的主事人物肩头,将那捂着肚子的主事人物踹了个翻滚:“怎么着?还想着跟段爷我耍横不是?我就见不得你们这路饥荒贼,截道都能混得肚里没食、身上没衣!还想着在我姓段的管着的地面上做‘拦斋’的买卖?不净扫了你们这路饥荒贼,我他妈的能放心在四九城里走鬼道买卖?”

    死死地捂着肚子,那二十几个壮棒汉子全都在地上挣扎翻滚起来,惨叫的声音伴着从口鼻中涌出来的黑血,把个原本就有些荒僻的宅子渲染得像是阴曹地府的刑房般恐怖!

    挣扎着抬起了头,那些壮棒汉子中主事的人物死死地瞪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段爷,一双手玩命地朝着段爷的腿脚抓了过去:“姓段的,你不江湖啊......爷们......爷们做鬼也不放过你!”

    微微朝后退了半步,段爷勘堪避开了那朝着自己腿脚伸过来的巴掌:“可拉倒吧!经我姓段的手里送去阎王爷那儿的人命,少说也得有好几百了,可我还真没见过半夜里有鬼上门找段爷我的后账!我说,这还有一个带点眼力见的没有?还等着段爷我亲自验货不是?”

    屁颠屁颠地凑到了段爷身边,在段爷身边使唤惯了的跟班也不必再等吩咐,已经伸手从段爷手里取过了那长方形的纸盒,拿小指甲从纸盒里抠出一丁点白面搁舌头上一舔,立马就亮着眼珠子、伸着四个手指头低叫起来:“段爷,正经的好白面儿!就算是这些箱子里全都只有几盒白面,凑合起来也有不少的分量。再掺和上点儿旁的玩意压住分量,咱今儿晚上少说就是这个数的进项!”

    横了身边那跟班一眼,段爷没一点好气地低声骂道:“就你他妈聪明不是?!咱们开的是正经买卖,自然就得讲究个货真价实!要不然抽死十个八个的,那招牌字号一倒,这买卖可就全砸自己手里了!”

    微微一缩脖子,段爷身边的跟班谄媚地笑道:“还是段爷您看得长远!就今儿这一手,咱们到手发财的还不算,就凭着几副慢药兑在酒菜里,兵不血刃的就拾掇了这些个在四九城里做‘拦斋’买卖的主儿,拿出去就是大功一件!我说段爷,您这回可是又得在四九城里露脸出彩了!”

    低头看着脚底下已经不再挣扎的那些壮棒汉子,段爷冷笑着转过了身子:“树大招风!真要是在把这些个做‘拦斋’买卖的主儿拿出去邀功,再加上上回拾掇了拍花子的场面,恐怕这四九城里走偏门的人物就得朝着我姓段的下绊子了!把箱子里的白面都拾掇出来,再把大车上的砖头装箱、连着这些个做‘拦斋’买卖的主儿,全都给我送菊社去!记住了,要亲手交给菊社那位左爷!”

    没口子的答应着段爷的吩咐,那名跟班却又犹豫着追问道:“段爷,我再请您个示下——就这么把尸首送过去?咱还有什么说法没有?”

    叹息一声,段爷很有些怒其不争地低声骂道:“我说你那脑袋瓜子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塞着呢?!告诉那位左爷,我姓段的答应保他货物的平安,已然是说到做到!敢动他的货的人,姓段的也替他都处置了!日后再有这样的买卖,尽管放心大胆的交给我姓段的就是!”

    挑着个大拇哥,段爷身边那跟班压着嗓门叫道:“就一晚上的功夫,犁庭扫穴、杀鸡儆猴,一举两得的事儿就这么叫您翻手就给办了......段爷,您真高!不过段爷,您怎么就知道是菊社的人在货里头耍了花样?”

    “这要是搁着你,这么十几大车的白面,你就弄俩人来押车?再说了,这可是白面,一盒子都够百十来个大烟鬼抽半拉月了。十几大车的白面.......你当这是能包饺子烙饼的洋面、几天就能造干净了?甭说废话了,外头街面上那几个做‘拦斋’买卖的留下的暗桩,都拔干净了没有?”

    “三拨人一共留下十一个,都搁在宅子外边,这会儿怕都冻硬了!”

    “还有那出头跟这些做‘拦斋’买卖的人物勾搭的主儿,拾掇干净没有?”

    “段爷您放心,早半晌就灌醉了埋到城外乱坟岗里边去了。就这会儿功夫,不憋死也叫冻死了,您就把心踏实放肚子里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暗室欺心

    没叫人跟着,段爷一个人揣着两支德造二十响的手枪,穿街走巷的在四九城里兜了好大一个圈儿,这才悄没声地走进了茶碗胡同新置办的一处小宅子里。

    自打段爷亲手勒死了那野戏子外宅之后,再加上叫那报号**的爷们给吓唬得不轻,心里头一直就犯了嘀咕的段爷细一琢磨,也就在茶碗胡同里辗转托人置办了这座小宅子。

    虽说宅子小,里外里满打满算的也就是三间房加个七八步宽窄的院子,可这宅子恰巧就在胡同背角的地界,是个三角开门的模样。情急时翻墙而过,哪面墙后边都是七弯八拐的胡同,用来逃命护身再合适不过。

    甭看段爷身边走马灯似的换着外宅、养着野戏子,可真正能贴心管事的倒是一个没有。别瞅着平日里那些个娘们在段爷面前撒娇扮痴、做足了一副小凤仙、杜十娘的架势,着实叫个有情有义,段爷心里可是明镜似的——就这路拿钱上炕的角色,哪怕是有情有义,那也是婊子的情在床上、戏子的义在台上,谁当真谁就是傻子!

    因此上,置办这宅子的时候,哪怕是贴身的几个跟班,段爷也没让他们知道,反倒是自己寻了个牙纪行里的人物、假托旁人的名头拿下了这宅子,平日里等闲也不在这宅子里露面,就任由这宅子空荒闲置。

    但私底下,段爷身边的一些要紧的玩意,倒是全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没声的亲自腾挪到了这宅子里。就连平日里洒扫拾掇的杂活儿,也全都是段爷亲自动手,绝不假手旁人。

    摸黑踅摸到了搁在桌上的油灯,段爷划着洋火点亮了只有丁点大火头的灯芯。再拿着个笤帚疙瘩扫了扫很是落了些灰尘的炕席,这才从腰间抽出那两支德造二十响的手枪放到了炕桌上,一屁股在冰凉的炕席上坐了下来。

    大冷的天气,四九城里的屋子只要一天不烧炕,整间屋子里就能冷得见了白霜,茶壶里的水都能倒出来冰茬子。搓着两只肥厚的巴掌。段爷一边朝着冻得发红的巴掌哈着热气,一边却是看了看屋里正墙上头挂着的一幅杨柳青的年画。等得巴掌搓得略暖和了一些,段爷这才站起了身子走到那幅杨柳青的年画面前,伸手揭开了那年画一角,从墙皮上抠出来的一个小窟窿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费力地弯下了腰身,段爷半跪在炕脚抠出了几块活砖,再从炕脚的砖洞里摸出来个半尺见方的樟木匣子放到了炕席上,这才喘着粗气站了起来,用那把钥匙打开了樟木匣子上的黄铜锁头。

    足有半尺见方的樟木匣子里。满满当当塞着的全都是一张张各家外国银行的存单,尤其以花旗国银行的存单居多,最小的一张存单上也的是一千大洋的数目。除此之外,还有四个核桃大小的、拿来压箱底的金粿子,瞧着也是足赤的成色,很是能值几个钱。

    从怀里摸出来两张五万大洋的存单,段爷先是把那两张存单举在眼前仔细瞅了瞅存单上的钤记、暗花,这才放心地将那两张存单放到了那樟木匣子里。嘿嘿低笑着自言自语:“十万大洋就想买你段爷在四九城里的鬼道买卖?做什么好梦呢?”

    话音刚落,隔着已经叫老北风吹破了几个豁口的窗户纸。一个沙哑的声音猛地在窗户外面接上了段爷的话茬:“段爷从来都生财有道,区区十万大洋的小数目,哪能放在段爷的眼皮子里?!”

    以一种与痴肥的身板绝不相称的敏捷,段爷闪电般地抓起了放在小炕桌上的两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笔直地指向了窗外:“哪路朋友?甭在外面藏头露尾的,利索着报个字号吧?!”

    像是压根就不怕段爷手里头的家伙一般。窗户外边说话的那人反倒是大大方方地站到了窗前,毫不顾忌地显露出了自己的身影:“段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上回才去了段爷的外宅里,给段爷送了一份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功劳,怎么着,这就不记得那事儿了?”

    抓着两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巴掌猛一哆嗦。段爷好悬就闹出来个走火的洋相:“您是那位共.......爷们,咱们可是有交情.......您这回是要.......”

    嗤笑一声,站在窗户外头的那人影不紧不慢地笑道:“段爷,您好歹也是四九城里警察局掌把子的人物,跺跺脚北平城都得晃悠几下,犯得上这么经不住场面么?先把您手里那两支带响的玩意撂下吧,也免得您手指头一个哆嗦,打没打着谁都不要紧,要是惊扰了街坊四邻,您好不容易攒出来的这处暗窑,只怕就得废了不是?”

    唯恐窗外那人误会,段爷慢悠悠地把手里那两支德造二十响手枪放回了炕桌上,这才朝着窗外那人影一抱拳:“这位爷们,外头天寒地冻的,您有啥话进屋来坐下慢慢说?”

    依旧是嘿嘿轻笑着,窗户外头那人影很有些油腔滑调地应道:“我说段爷,上回咱们都没打照面,您就下死手灭了您那外宅。这要是咱们俩照面了,您说.......是我得像您那外宅似的死得不清不楚,还是您自己得像是今儿晚上那些个做‘拦斋’买卖的人物一样,没得不明不白?话赶话说到这儿,我还得夸您一句——几副慢药就收拾了二三十条人命、连个磕巴都不带打的,段爷,您真是好手段!”

    原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旁人眼里,段爷的后脊梁上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位爷们,这事儿.......你们共.......你们那堂口,也要管着?”

    拿手指头在窗户纸上戳了个窟窿,站在窗户外边那人影从那窟窿里扔进来一张白纸:“段爷收拾的都是些截道的蟊贼,这要是仔细计较起来,您也算是为民除害,我们自然不能拦着您!可有一样——段爷您跟日本人打勾连。这可就有点犯忌讳了?”

    只是打眼朝着那白纸上头一扫,段爷当时就认出来那白纸上自己按过的手印。忙不迭地将那张按了自己手印的白纸抢到了怀里,段爷一迭声地朝着窗户外头那人影低声叫道:“爷们,我这不也是没辙了不是?您甭看着我姓段的人面前是北平警察局的掌把子、半真不假的还有人那我当个爷,可背地里,我得是多少人跟前的重孙子?且不论该着的那些年节孝敬。光是场面上迎来送往、打点应酬,一个月下来的挑费就得是好几千大洋。您说我要不在外头上赶着倒腾几个大子儿出来支应着,我屁股底下这张椅子能不能坐稳且不说,只怕我这脑袋瓜是不是安稳,那还真是玄乎.......”

    捏弄着嗓门,窗户外头那人影讥诮地应道:“这不还得说段爷您生财有道么?月月支应着这么大开销,可您这体己钱匣子里,少说也得过几十万大洋了吧?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您这走马上任才几天功夫。这就已然挣了人家当十来年知府才能挣着的钱了?”

    心疼肉疼地捧起了那樟木匣子,段爷狠狠一咬牙:“这位爷们,您要是看上了这点玩意,您......拿走!自当是我姓段的交个朋友.......只求爷们往后......您就甭来找我就成!”

    像是被段爷这做派激怒一般,窗户外面那人影猛地变了语气:“段爷,您这是打着破财消灾的主意不是?!明着告诉您,既然我们能找得着您这处暗窑,那您旁的事儿。也瞒不过我们的耳目!也不肯您废话——今儿送您按过手印的这张白纸来,也就是给您提个醒。捎带手的瞧瞧这菊社的白面买卖,您是非做不可了?日后菊社里头的鬼道买卖,您也是非要接应不可?”

    哭丧着一张胖脸,段爷捧着那樟木匣子的双手顿时僵在了半道上:“这位爷们,我这不也是......那就是我不接应,自然也得有旁人接应不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都知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都能化解,可这挡人财路的事儿,那可是谁干谁死啊!我姓段的就一个臭巡街的,就算是能防得了一时的暗算,那也顶不住一世的麻烦啊!这位爷们。哪怕就是你们共......你们那堂口,可也不能不叫人活命不是?”

    低哼一声,窗外的人影似乎也认同了段爷的苦衷:“段爷,您也是四九城里走老了场面的人物了,有些人不能跟、有些事不能沾,这用不着我教您!可既然您也有些难处,我们也不是那么不近情理的人——这买卖您已然是攥在手里了,那也就只能做下去,可怎么做,您心里有谱没?”

    打锣听音、说话听声,尤其像是段爷这样在四九城里场面上打滚的人物,哪能听不出来窗外人影话头里的活泛?

    把手里头那樟木匣子朝着炕席上一放,段爷立马来了精神:“这位爷们,只要您能高高手放我姓段的一条路走,这买卖怎么做,那咱们自然好商量!要不......您在这里头也占一成干股?两成也行!”

    “段爷,这钱您自己拿着就成,我们倒也真不稀罕!只不过......这四九城里鬼道的买卖都在您段爷手里攥着,怎么着也不能卖便宜了不是?隔三差五的,这‘拦斋’的人物,总也要在四九城里露个脸吧?尤其是这些天,我可听说四九城里做‘拦斋’买卖的人都扎堆了,远不止段爷您今儿晚上净扫的那些人呢?”

    只是略一琢磨,段爷立马回过神来:“您说的这可真是一点没错!就这十冬腊月的天气,四九城里做‘拦斋’买卖的饥荒贼,哪儿就是我姓段的能一锅端了的?您瞧好吧,就这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四九城里有走‘鬼道’买卖的,保准就能撞见‘拦斋’的人物!尤其是菊社那姓左的想要弄进四九城的玩意,指定就没个跑......”

    很有些兴奋地说了一大串车轱辘话,段爷却是再没听到窗户外头的那影子接茬搭腔?

    壮着胆子,段爷悄没声地踅摸到了门边,从门缝里朝着窗户口的方向一瞧,借着隐隐约约的月亮光,段爷赫然看见个用破布包裹起来的扫街大笤帚,叫人倒过来戳在了窗户纸旁,影影绰绰的瞧过去,倒还真有几分像是人的模样?

    狠狠一拍大腿,段爷很有些丧气地坐回了炕沿上:“”这他妈**的人.......也太他妈贼精了!躲这儿他都能踅摸着我.......这四九城里,倒是还有个能叫人过背静日子的地儿没有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礼尚往来

    赶了个大早,相有豹已然从朝天伙房后头的甜水井里打了桶温乎乎的井水,再朝着井水里倒进去半两早就备着的牛虱药,仔细调匀了,看着那清亮的井水颜色慢慢变得有些发黄,这才提着井水朝关着那头犍牛的围栏走去。

    照着火正门里伺候斗牛的说法来论,斗牛都有三怕!

    一怕牛染瘟!

    也甭管是身架多结实、疙瘩膘生得多厚实的斗牛,只要是一沾上牛瘟,那不出三天就是鼻头流涕、口舌发黑。先是不吃草料饵食,接下来就是腿脚发虚站不住桩子。哪怕是紧赶慢赶的找来高手兽医给拾掇好了,只怕这斗牛身上的猛性、斗性也已然全失。哪怕是牵去拉车犁地都只能勉强凑数,多半就得送去汤锅上挨那一刀!

    二怕牛堵肠!

    但凡是牛、马一类吃草料饵食的大牲口,哪怕是喂养得再是仔细,可也保不齐那铡好的草料里头,就能猛不盯混进去几截老草根,就算是牛生四胃也无法消受。日久天长的积累下来,说不准哪一天,看着好好的斗牛就能四蹄一软、跪倒在地,活生生憋得仰天长吽。

    到了这要命的节骨眼上,唯一的法子也就是找来药性凶猛的泻药给牛灌下,再伸手从牛粪门中慢慢抠打,这才能有几分可能把那草根结成的粪团子从牛肚子折腾出来,算是勉强能活一头大牲口的性命。

    可寻常大牲口能这么收拾,斗牛却是万万架不住那泻药的拾掇。用这法子抢回了性命的斗牛,少说也得经个一年半载的调教伺候,这才能勉强养回当年的七成猛性。真算上花费的那些个功夫手脚,倒还不如另起炉灶重新调教一头斗牛来得爽利!

    三怕牛生虱!

    照着常理来说,大牲口身上长几个虱子。这倒真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可要是在斗牛身上长了虱子,一来是容易蛰咬得斗牛时不时地乱抖皮肉,自然也就散去了三分气力。二来也会让斗牛容易惊了胆子,在斗牛场上也不敢用上全力。

    要说牛生瘟病或是堵了肠子,这些麻烦反倒是好应付,只消在喂养调教斗牛的时候多花几分心思。自然也就能免了这些个麻烦事。

    可牛生虱子这事儿,却从来都是叫人头疼。毕竟牛马一类的大牲口天天在野外溜达着,草窠子里转悠着,指不定刚用篦子梳理过的皮毛,一个转身的功夫就能又带上牛虱!

    也不知道是从哪辈子人开始,火正门里有位调教斗牛的好手,无意间在山间找着一种草药,刷在斗牛身上就能祛除牛虱,当时就如获至宝一般的就把那草药给弄回了火正门。在配上其他几味药物,攒成了个牛虱药的方子。

    只能说那句‘人有私心、万事不成’的老话说得对,这能配牛虱药的草药几经那位火正门中好手改良,原本就是刷一回就能见效小半年的上好良方。可架不住这位火正门好手心里起了个‘一招鲜、吃遍天’的念头,死活就把这配药的方子给扣在了自己手里。哪怕是火正门里同门伺候斗牛的师傅过来讨些药物,那也是张嘴喊出来个天价,任谁都没了人情可讲!

    还得说是那位扣住了牛虱药秘方的好手命里就不该有这么个发横财的机会,才靠着这牛虱药的秘方挣了一笔小钱。这位火正门中好手顿时就觉得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大冷天的跑八大胡同喝花酒喝了个酩酊大醉。回家的时候一脚踩空摔进路边一条水沟里。等第二天早上叫人瞧见的时候,身子都已经冻得跟水沟里的冰坨子凝在了一块儿,愣是拿镐头给刨出来才下了葬!

    人死如灯灭,世上万事休。这位火正门好手倒是来了个一了百了,可他手里攥着的那张牛虱药秘方,却是从此失传。有那些个花了大价钱买过牛虱药的斗牛好手。想尽了法子用仅存的那点牛虱药反复琢磨比对之下,最后才勉强弄出来一种药效差不多的牛虱药,但却最多只能管用一两天的功夫,再没了当年牛虱药初成时的神效了.......

    才走到了关着斗牛的围栏旁边,同样起了个大早的路老把头已然朝着相有豹拱手笑道:“相爷。您这可真是起得早!伺候玩意这么花心思,可见得这头斗牛准能让您给调教好了!”

    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桶,相有豹也是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路老把头,您这也早起来了?我这儿多嘴问一句,您家少爷的伤势可是见了好?”

    捋了捋颚下胡须,路老把头抬手指了指北平城的方向:“驼行里的小子们赶了个大早,摸着黑就把我那儿子给送城里治伤去了!要说还得多亏您那一丸好药,要不然......”

    有些诧异地看着明显带着些担忧神色的路老把头,相有豹讶然问道:“您家少爷都去了北平城治伤,那您怎么没跟着去瞧瞧?甭管怎么说,这在身边瞅着,多少您也能放心些不是?”

    伸手一拍身边围栏上结实的木桩,路老把头却是摇了摇头:“驼行里的规矩,主家托办的牲口、皮货没交割明白之前,驼行把头不能离了场面。我这驼队昨儿才到的昌平,就算是昨儿没我儿子受伤那一出,只怕消息也得今儿白天才能给各户主家送出去。要等交割清楚了......怎么算计,那也得是三五天后了。这也倒是正好,不还能陪着您伺候这头玩意么?大忙帮不上,可打打下手、拾掇个零碎,我老头子还能搭把手?”

    躬身朝着路老把头行了一礼,相有豹恭声说道:“这可就真不敢当了!您能帮着我们火正门支应起这调教斗牛的场面,我们已然是感激不尽。这要是再敢让您搭手拾掇零碎,且不说旁人瞧着会怎么论,就是我火正门里的长辈,也得教训我不懂规矩、不知尊卑了不是?”

    哈哈大笑着,路老把头很是不以为意地应道:“相爷。您这是客气了!驼行把式,从来都是下力气吃饭的苦哈哈,哪有那么多辈分讲究来着?得了,您要是有啥要使唤的事儿,您跟我说一声就成,我让手底下那些个伙计给您帮衬着就是!”

    再次谢过了路老把头。相有豹提着那桶兑好了牛虱药的井水走进了围栏,慢慢凑到了那头犍牛的身边,先就伸手撩了些药水,洒到了犍牛的鼻端。

    硕大的鼻孔猛地一抽,那头犍牛乍然叫那药水的味道一激,顿时便竖起了耳朵,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牛鸣。可能是觉着那药水的味道并不是那么刺鼻难受,在来回晃动了几下脑袋之后,那头犍牛爱搭不理地垂下了头。很有些眼馋地看向了围栏外面堆积得像是座小山的草料。

    从兜里摸出一小包炒得喷香的黑豆面儿,相有豹也不避讳站在围栏外面观看的路老把头,伸手将那包黑豆面儿凑到了犍牛的嘴巴,嘬着嘴唇发出了一连串低沉的口哨声,诱导着那头犍牛慢慢地转过了脑袋,伸着脖子想去舔那炒得喷香的黑豆面儿。

    脚底下扎了个板凳桩的小功架,相有豹一边慢慢挪动着捧着黑豆面儿的巴掌,逗引着那头犍牛绕着自己的身子挪动脚步。另一只手却是抓起了浸在水桶里的猪鬃刷子,匀着气力朝犍牛的皮毛上刷了起来。

    站在围栏外面看着相有豹的动作。路老把头捻弄着鄂下胡须,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虽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各路有各路的门道,但在驼行把式懂的的手艺里头,也有这给犍牛、儿马洗刷身子的手艺。尤其是那些还没来得及驯化的犍牛、儿马,在头几回洗刷身子的时候,着实是件叫人费力不讨好的差事——稍有个不留神。那些没经驯化的犍牛、儿马撒腿就跑,有时候甚至还会朝着给自己洗刷身子的驼行把式连撞带踢,甚至是张嘴来个飞禽大咬!

    有那刚入门的驼行把式实在是没辙,在替那些还没驯化的犍牛、儿马洗刷身子的时候,也就只能想法子把那犍牛、儿马四蹄拴在木桩子上。这才能战战兢兢地拿着个长柄刷子,隔着老远替那些犍牛、儿马洗刷身子。自己累出来一身臭汗暂且不论,估摸着那犍牛、儿马身上也是没仔细洗刷干净。一天功夫耗费下来,差不离也就能伺候上三五头犍牛、儿马,这就算是顶天的数目了。

    但要遇见那在驼行里厮混了许多年头的积年驼行把式,却又全然是另一番做派!

    也不必拴蹄子、更不必牵绳子,积年的驼行把式从来就是胳肢窝下头夹着个猪鬃刷子,手里头提一桶半温不凉的井水,哼着小调抽到那打着响鼻、刨着蹄子的犍牛、儿马旁边,先就抬手朝着那满眼都是警惕的犍牛、儿马嘴上抹过去一把大青盐!

    但凡牛、马、羊一类的牲口,差不离都喜欢盐的味道。猛不盯叫人把喜欢的味道送到了嘴边,那自然是伸着舌头舔了个不亦乐乎。

    趁着犍牛、儿马伸着舌头舔盐的功夫,那积年的驼行把式立马抓过了猪鬃刷子朝井水里一蘸,抬手就朝着犍牛、儿马的身子上刷了过去,脚底下却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踢着犍牛、儿马的蹄子。

    说来也怪,平日里很是桀骜不驯的犍牛、儿马,也就因为那积年驼行把式在蹄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踢踹,居然就偏偏倒倒地趔趄起来,乖乖地跟着那积年驼行把式刷着身子的猪鬃刷子转起了圆圈?

    等得那积年驼行把式把那犍牛、儿马身上洗刷得干干净净,都不等那积年驼行把式收拾好水桶、刷子,方才还老实、驯服得如同听话孩子一般的犍牛、儿马顿时长嘶一声,伸展着蹄子跑了个一溜烟.......

    有见多了这积年驼行把式洗刷犍牛、儿马的场面、心里头也多少算得上活泛的,年深月久也就看出来些路数——但凡牛马走动,从来都是两条腿差不离一块活动的。只要能拿捏住这两条腿一块活动时相差的那节骨眼,在那稍微靠后活动的腿上使个绊子,那犍牛、儿马自然就使不上气力,只能乖乖的一步一趔趄地听那积年驼行把式的摆弄!

    可就算是看出来了这里头的路数,这要是没在驼行里厮混个七八年的功夫。倒也是怎么着也拿捏不住那节骨眼不是?

    有些个驼行里走远路时人手不够,招把式的时候,也就是拿着这给犍牛、儿马洗刷身子的活儿来考校把式。能一个人把这活儿轻松拿下的自然没得说,这要是拿捏不住的.......

    招揽把式的驼行把头嘴上倒是不说什么,话里头也都是透着客气、只说是回家听信,上路之前三天一准儿有个回话。可只等到驼队出发那天。在家待着等信的那位驼行把式也没见着有个来回信的人,这也就心知肚明。自己这点手艺还不入人家法眼,且还得再多修炼几年呢!

    虽说驼行里洗刷犍牛、儿马的手法与火正门中伺候斗牛的手艺各有千秋,但骨子里却都是拿捏住了牛、马的性子,再加上多看、多练、多琢磨,这才能收拾得住那些个野性难驯的大牲口。

    只瞧着相有豹洗刷这头斗牛时脚底下踩着的功架,再看看刷在这头斗牛身上的药水痕迹一缕叠着一缕,都不必路老把头这样的积年行家,哪怕是个外道空子。那也得品味得出这门手艺得是多年打熬才能练出来的玩意!

    静静等着相有豹把牛虱药在那斗牛身上细细刷过了一遍,再把那逗引了斗牛许久的黑豆面儿也喂到了那斗牛的口中,路老把头这才迎着提着水桶走出围栏的相有豹笑道:“相爷,我这儿多嘴打听一句——您在这都斗牛身上刷的药水,是不是防牛虱的玩意?”

    低头看了看水桶里残留的丁点药水,相有豹大大方方的把水桶捧到了路老把头的眼前:“要不还得说姜是老的辣呢?就这么一打眼的功夫,估摸着路老把头您就把我耍弄的这点玩意全给看穿了不是?没错儿,这就是我火正门里前辈传下来的方子配的牛虱药。我这儿也不瞒着您。听门里长辈说,这药方子还全乎的时候。刷一回能管小半年用。可现在方子残了,刷一回也就只能顶个一天!”

    也没跟相有豹多客套,路老把头伸手在水桶里蘸了点牛虱药水凑到鼻端闻了闻,再捻弄着手指头看了看那药水的颜色,这才开口朝相有豹说道:“相爷,我这儿说句不知深浅的话——您这牛虱药里头。是不是用了一味草头菊?”

    只一听路老把头报出了草头菊的药名,相有豹顿时朝着路老把头挑了个大拇哥:“路老把头,您这眼力可真是没得说了——没错,牛虱药里的一味当家的药,就是草头菊!”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路老把头和声说道:“就我们驼行里头,倒也有这祛除牛虱的药物,左不过就是黄藤枝、辣叶子、老虎草和一担挑这几味当家的草药。这要是把这草头菊也掺和进去,倒是不知道会不会更好使?”

    眼睛一亮,相有豹顿时连连点头:“多谢路老把头指教!等这回斗牛的事儿了了,我一定回去试试您说的这祛除牛虱的方子!要是真能管用了,那我可还得上门好好谢谢您!”

    哈哈一笑,路老把头却是连连摆手:“相爷,我这也就是年纪大了,嘴头子碎,顺嘴这么一说,哪怕是这方子真管用了,可也当不得您一个谢字!”

    眉头微微一皱,相有豹顿时明白了路老把头话里的意思!

    世上三百六十行,哪行都有能出挑拔份儿的手艺,可哪行也都有些个传子不传婿、传内不传外的规矩。真要是想把行当里头的绝活儿、秘方传给外人,朝着简便了说,那都得开香堂拜过了祖师爷才能传授,朝着麻烦了论,那还得行内有名有姓的人物公议过后全都点头才行!

    像是路老把头就这么扯闲篇似的把驼行里配置祛除牛虱的药方子说给了自己听,真要是朝着关节上论,少说也得算个私相授受的罪过,没准在驼行里就得叫人指指点点的戳脊梁骨!

    既然如此,倒还不如就此一笑,把这份人情好好记在心里就成!

    放下了手中捧着的水桶,相有豹规规矩矩地朝着路老把头行了个弟子礼:“路老把头,您对咱火正门的这份照应,我心里头记住了!等火正门眼面前的这事儿都了了,您一定得带上您家少爷来我火正门一趟。一来认认门,二来也让我师叔纳九爷跟您好好聊聊家常话!咱两家日后,肯定就是常来常往的缘分了!”

    侧身受了相有豹半礼,路老把头很是豪爽地笑道:“这没得说!走吧,朝天伙房里头的粥只怕都熬好了,这大冷天的喝碗热粥,好赖也能暖暖身子!您那几位同来的伴儿呢?也一块儿叫上?”

    躬身让路老把头走在了前头,相有豹压低了嗓门笑道:“昨儿我火正门里那位供奉,就是身上带着潜行手艺的那位,不是跟您借了匹脚力么?已然连夜赶回四九城去办事去了,捎带手的还带走了我那小师弟!”

    “那还有一位爷们呢?”

    “也是起了个绝早,估摸着这时候已然快到了城门下了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贱行交情

    站在四九城的城门前,就着一碗滚热的大碗茶和几个咸菜疙瘩,谢门神囫囵吃下了几个从朝天伙房带出来的棒子面窝头,却是没朝着已然人声嘈杂、车水马龙的城门洞里走,反倒是顺着城墙根的走向,直朝着城外普度房走去。

    可着全中国数算起来,要论规矩多、场面大,四九城指定是当之无愧的头块招牌!

    都不论各路显贵、释道儒家,高门大宅、穷街小户,只要是过着日子的人物,那就都有各自的讲究规矩。哪怕是人活一辈子到了头儿,死后的场面规矩可也不老少!

    什么执壶、奠爵, 接三、送三, 开烟火、抢江米人,放焰口、念官经,请僧尼写“疏头”,求道士题“融词”,托番僧作“巴拉面”,这么一通规矩礼仪走下来,这才能让亡者入土为安。

    也就在守着这些个规矩的敛葬行当里,四九城中还真出过几位高人!

    头一位大名没人知道,只说江湖上都叫小茶房。嗓子清亮、字正腔圆,人也生得伶俐活泛。有那家里阔绰的白事主家请了小茶房去支应场面,送三时催吊客上席面,小茶房亮开嗓门一声喊:“诸位老爷避屈啦您呐,改日造府道谢啦,请诸位大驾送三啦您呐!”

    话音清脆可听,没有一点命令意味的吆喝声中,透出来的倒全都是命令式的意思,哪怕再乱的场面,也都叫小茶房这一嗓子给镇住了。

    二一位是指挥抬棺杠夫的执事,敛葬行里叫打响尺的。也是在江湖上不留大号,只拿着手里头一杆黑漆描金响尺做了名头。

    只等杠夫把大小杠子上肩,这拿着黑漆描金响尺的执事照着小杠单尺、大杠双尺的规矩一路打响手中响尺,声音清脆。足压烦嚣。一路上换杠不露棺木,只凭棺罩衔接,在响尺蹦脆、人行声中即神速换过,就凭着响尺声声前后调度,从不失手。

    而这第三位,倒是在四九城里留了名号——大名全福。场面上报号‘一撮毛’,专门就是以撒纸钱起家,而且传授门徒,以扔得高、散得广为拿手。宽街大道上抓一把纸钱朝天一洒,就看着那纸钱纷纷扬扬雪片般漫天飞舞,打从一丈来高的地方铺满了半条街!

    有懂手上功夫的行家瞧过全福的手艺,私底下也都议论,说全福必定是打小走的童子功路数,没准练的就是暗青子上的功夫。这才能把那轻飘飘的纸钱抛成如此场面!

    却是不明白,有着这么一手好功夫的全福,怎么就入了下九流里的敛葬行?

    在四九城里的住户人家要守着这些规矩、尊着这般讲究倒还不稀奇,可就连那些从外乡逃难到了四九城之后冻饿而死的倒卧,四九城里也照旧有着各种路数讲究!

    但凡在街面上瞧见了那些倒卧,先就得有人赶紧的报了街面上的巡警。等巡警过来瞧过了、判定了这倒卧是冻饿致死、与人无尤,这才朝着街边一抬头,看看那倒卧正对着的是哪户商铺、人家的门脸。也就抬腿过去把手一伸——照着四九城里老规矩,谁家门口有倒卧。谁家就得掏三份钱!

    搁在四九城爷们的浑话里头,这也叫送丧神,花钱给那倒卧寻个入土为安的着落,人世情分、阴间交道全都齐全了,也免得那倒卧一缕孤魂上门作祟!

    头一份自然是给街面上巡警的鞋底钱、洗澡钱。也不多要,一块大洋就行!

    这大早上的还没睡醒就被人叫过来看倒卧。辛苦暂且不论,怎么说也觉着有几分秽气不是?

    还不该给人巡警买双新鞋穿穿、再上澡堂子找个师傅搓搓背,去去身上的老泥和晦气?

    第二份钱给的是四九城里赶四海车的把式,半块大洋的定价,童叟无欺。

    也就是半新不旧的一辆板车。有个围三缺一的车板围栏,只要是给钱,什么扒房子的砖头瓦砾、倒老酸菜坛子的渣滓废水、外加着那些冻饿而死的倒卧尸身,全都来者不拒,买卖做得荤素不吝,很是四海,这车子自然也就有了四海车的名头。

    拿足了车钱,这赶着四海车的把式弄一床破苇席把路边那倒卧的尸首一卷,也就奔了四九城外普度庄,把那倒卧的尸身和最后一份烧埋钱、同样是半块大洋交给了普度庄里的仵作,再从仵作手里头拿过一张盖过了手印的烧埋单子,回城送到了巡警的手里。凭着这份烧埋单子,那巡警还能回巡警局里再领一份巡警局里发的净街银子——大洋半块!

    要说在四九城里的五行八作,但凡是沾了官面上一点干系的,那过手的银子就没有不叫雁过拔毛、一路漂没的。可就在这事儿上头,倒是还真没一个巡警敢去伸手,更没人敢在这事儿上头动些歪脑筋!

    照着那些个在四九城街面上厮混了多年的巡警说的——人这辈子过下来,可以欺负人,但绝不敢欺负老天爷、欺瞒阎王爷!真要是在老天爷生人、阎王爷收人的事儿上伸手,那没准走出门就得招来一道旱天雷,打从顶门心一路劈下来、想求个全尸都难,更还得落个魂魄不全!

    可凡事还得两说,照着普度庄里住着的仵作行规矩,但凡是送到了普度庄仵作手中的倒卧尸身,身上的衣裳、物件都得归了普度庄的仵作。等得普度庄的仵作把那倒卧尸身上的衣裳物件都扒拉干净了,这才能叫那倒卧入土为安。要是撞见了那倒卧是病死的,还得用火炼化了尸身、防着疫病流传之后,这才将炼化后的骨灰入土。

    说到头儿,四九城里鬼市子上那些趁黑贩卖的衣裳、物件,少说也得有三成是从普度庄的仵作手里流出去的........

    这倒也没人能说什么——仵作本来就是贱行,连姓名都不敢说出来丢祖宗人的行当,官面上一年下来也就给几块大洋的吊命钱,再不让仵作打这上头找补几个,还让人家活命不?

    细数起来。四九城里能跟仵作行打上交道的,左不过就是巡警局之类的衙门。但凡撞见了要仵作判断死因的案子,这才能有几个巡警捏着鼻子去了城外普度庄,隔着八丈远的吆喝一声犯了案子的地界在哪儿,这就忙不迭地转身打道回府,生怕多待一会儿。就能沾染了那仵作身上的晦气。

    巡警尚且如此,更何况寻常百姓人家?

    还得说是机缘巧合,七、八年前一场饥荒,四九城里差不离塞满了各处朝着四九城里逃难讨饭的难民。大街上一天下来能见着十好几号饿死的倒卧,城外普度庄里的仵作都快要寻不着能埋尸首的地界了,也就只能把每天送来的倒卧尸身扎堆了掩埋在一个大坑里,再竖一块木头疙瘩做的墓碑,拿朱笔写了卒年日子了事,连倒卧的名姓都留不下来。

    可这样一来。原本那些在普度庄左近的野狗自然寻找了能填饱了肚子的地界。十几天的功夫下来,差不离扎堆聚拢的百十条野狗吃死尸吃得双眼赤红,见着了普度庄的仵作拿四海车朝着坟地里搭尸首都朝上猛扑!

    野狗的牙上有毒,尤其是在吃多了腐烂的尸首之后,咬人之后伤口红肿溃烂,闹不好三五天的功夫就能要了人命!哪怕是当时没发作,可用不了多久的日子,被咬的人莫名其妙就把见风、怕见水、怕听响动。也是个不死即疯的下场。

    短短三五天的功夫,普度庄里住着的仵作就叫那些吃尸首吃得红眼的野狗咬伤了好几个。有俩仵作命窄。才一两天功夫就发了热病。搭在车上送到城门口、再打四九城里请了同仁堂的大夫过来瞧过,就连同仁堂里的大夫也都摇头,只说这是必死之症,多少给开了些镇痛安神的药物,也就让那些发了热病的仵作在睡梦中去了奈何桥上喝一碗孟婆汤,也免得多受活罪!

    差不离半拉月的功夫。原本在普度庄里住着的四五个仵作行把式,死得也就剩下来个叫董二的仵作一枝独秀了......

    而更为可怕的,就是百十条野狗居然就把普度庄埋倒卧的坟地当成了自家的猎场,始终盘踞不去,甚至是见了活人也开始朝着上头扑!

    眼瞅着从城里那四海车搭过来的倒卧尸身越来越多。可普度庄左近的野狗却是始终盘踞不去,费了好大气力才打死了几条野狗的仵作董二也不知是听谁说起来,四九城里曾经有个火正门的堂口中有好手善于捕猎猛兽,也就拐弯抹角地找到了谢门神的家中。

    原本想着,寻常四九城里的百姓都忌讳与仵作行的人物打交道,提着四色点心上门求告的董二心里头也早就做好了被谢门神扫地出门的准备。可没想到谢门神站在门口听着董二说完了事情缘由之后,却是闷头不响地回身进了院子,不大会儿功夫就背着几张弓弩和几十支黑漆漆的弩箭出了门,跟着董二就奔了城外普度庄!

    还得说董二是命里该着,原本把这捕杀野狗的事儿交给了谢门神也就万事大吉,可也不知道董二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谢门神已然一再交代过董二别去埋尸首的地方探头探脑,可董二听着远处传来的那一阵紧过一阵的野狗狂吠,却还是抓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劈柴斧子奔了坟地!

    ——不怕旁的,这万一要是谢门神有个什么闪失,那请了谢门神来猎杀野狗的董二可就得担上吃不完的挂落了!

    可这么一来,反倒是坏了谢门神已然弄好了的布置——八张弩弓和几十支能射出去一个扇面的弩箭布成的八弩擒虎弩阵当中,谢门神早早的找了棵还算结实高大的老槐树爬了上去,瞧着以身作饵凶险万分,可实际上倒是被那八张弩弓护得周全,压根也不会有事。

    但董二这么冒冒失失闯了过来,仅剩下的几条野狗顿时转移了目标,直奔着董二扑了过去。虽说董二挥舞着斧头玩命劈翻了几条野狗,可到了还是叫一头野狗在脸上给咬了一口,生生撕扯下一块肉来。

    紧赶慢赶,谢门神从树上跳下来打杀了最后那几条野狗。可瞧着捂着脸连疼带吓、已然是瘫软在地上的董二,却是着实犯了愁!

    寻常叫疯狗咬了,这要是运气好了、能赶紧的找着懂行的大夫,或许还能捡回来一条小命!

    可要是叫这种吃尸首的野狗咬了,一般的大夫哪怕是开出了药方子,恐怕也都得在开方子之后补上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吧!

    尤其像是董二这样伤在脸上了,只怕要不了一两天的功夫,这人不死也得疯啊.......

    眼瞅着董二叫得凄惶,人高马大的谢门神倒是有一副豆腐心肠、见不得人遭罪等死,也就一把将董二从地上提起来,拧着眉毛朝着董二撂下一句话——就懂一门土方子、蛮手艺,能不能管用还不管保!

    治?

    还是不治?!

    也就是打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主意,董二任由谢门神把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按在了脸上的伤口里,在一股腾空而起的青烟与皮肉焦臭的味道中。董二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等董二从昏迷中醒过来喊着要喝水的时候,已然是七天之后,脸上留下的那块烙铁烧出来的疤痕虽然依旧没长好、而且瞧一眼都能觉着狰狞可怖,但好歹算是把一条命保了下来!

    而在知道谢门神就待在普度庄仵作住着的屋子里照顾了自己七天之后,董二几乎是从床上跌爬下来,跪在地上给谢门神磕了三个响头!

    可着四九城里数算,压根就找不出一个能正眼看一眼仵作行把式的人物,也就更不提能贴身照顾仵作七天了。

    说句大实话。谢门神的这番举动,也就是仵作行里的人物求了多少年、但却是一直也没能求着的事情——被旁人当人看!

    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这也得分人说话。就董二混着的这仵作行,说破个大天来也没法报答谢门神的救命之恩——四九城里有讲究,从仵作行手里拿钱收好处的人,可真就算是活人用了阴司钱,自己不怕倒霉、可还怕连累儿孙不是?

    因此上,谢门神从普度庄离开的时候也就背走了自己带来的那些弩弓、弩箭。捎带手的拿上了猎杀野狗之后该得的报酬,一个大子儿也没从董二手里多拿!

    可就从那之后,谢门神家院子里,隔三差五的总有人半夜朝着院墙里扔东西。

    有时候是一包浆洗干净、折叠整齐的衣裳。大人孩子的都有,虽说大小上头多少有点宽窄不齐。可缝补修改了之后,倒也还能管的上谢门神一家大小遮体御寒。

    有时候是一小袋粮食,高粱黍米、棒子面杂豆子,也甭管滋味如何、分量多少,掺和上些榆钱野菜熬煮一锅,总还能果腹充饥!

    逢年过节的时候,从院墙外面扔进来的还会有一小盒点心。左不过就是些豌豆黄、云片糕,糖堆儿、核桃酥。大人瞧着也就是个吃了不饱还勾引馋虫的玩意,可孩子们有了这些,就能蹦着高的高兴好些天!

    同样是在院子外头有人扔进来东西开始,城外普度庄仵作住着的屋子外边,也开始有人在门前大树的树杈上挂着些野物。

    有时候是两支野鸡、一只野兔,有时候是半片青羊、或是一整张白鼬皮子。撞见天寒地冻的时候,没准树杈上还能挂着半只冻得硬邦邦的灰狼!

    不管是谢门神还是董二,虽说是打从董二清醒过来之后就再没打过照面,可这俩人之间礼尚往来般的举动却是从未停止。直到谢门神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不得已卖了自家的祖宅之后,俩人之间这才算是当真断了联络。

    远远瞧见了普度庄仵作住着的屋子前那株大槐树,走得浑身热汗的谢门神慢慢放缓了脚步,却是朝着那大槐树后的屋子扬声叫道:“董二爷在家么?”

    迎着谢门神的喊声,小屋那扇光板无漆的木门应声而开,脸上留着个巨大伤疤的董二应声而出:“哪位......您是.......谢门神谢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化骨奇药

    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谢门神,董二愣怔了好半天,方才如梦初醒般地惊叫起来:“谢爷,您怎么......这些年.......您屋里坐.......嗨,我倒还真不嫌弃自己埋汰......谢爷您.......我这儿可连个让您坐下的地界都没有啊?!”

    朝着手足无措的董二点了点头,谢门神和声说道:“董二爷,您也甭忙了!今儿是个大太阳天,您要是方便的话,咱们弄两张椅子,这就坐在外头晒晒太阳?”

    扭头看了看自己那乱得没了模样的屋子,董二忙不迭地点着头:“听您的!我这屋子里实在是埋汰,也就不虚让着您了!您稍等,我这就拾掇出来个座儿.......”

    像是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进出了好几回,董二总算是从屋子里搬出来两张还算是干净的椅子,再把一张油渍麻花的小桌子也搬了出来,却又心急慌忙地朝着站在一旁的谢门神说道:“谢爷您先宽坐,我这就烧水.......可我这儿连茶叶都没有.......”

    朝着忙碌不休的董二一笑,谢门神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董二爷,您也甭忙着张罗这些了。这大冷的天儿,有口热水喝、能暖和身子就行!”

    很是不好意思地朝朝着谢门神讪笑着,董二把个铁皮水壶搁在了半明不暗的灶头上,搓着巴掌坐到了谢门神对面的椅子上:“谢爷,我可是真没想到您能上我这儿来!这要是论起来,咱们得是有好几年没见着了吧?”

    坦然地一笑,谢门神接口应道:“董二爷,这话可就得两说了!咱们人是没见着面。可有来有往的故事,倒是有好几年?”

    连连摆着手,董二很有些尴尬地说道:“谢爷,您就甭埋汰我了!就我干的这行,我自己心里头知道,挺不招人待见的。朝着您家里头送东西的时候。我还真算是冒失了!可要是不这么干,我可也真不知道我还能干点啥?再把话说回来,您不也没少照应我不是?您瞅瞅我腿上这双毛筒子,这就是用您给我的鼬皮子做出来的。大冬天的有了这么一副玩意,可是管了大用了!”

    瞅了瞅董二膝头上那副用鼬皮子做的毛筒子,谢门神也是摆手笑道:“得了,过去的事儿,咱俩谁也都不提了!”

    嘿嘿干笑了几声,董二却是开口问道:“谢爷。我后来再去您家的时候,可是瞧见您家里头换了住着的人?您知道,干我这行的......我这也没法跟您家邻居、街坊打听您去了哪儿?谢爷,这些年您是.......”

    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谢门神也不隐瞒:“家里头丁口多,我这也没个能顾住家里人吃饭的营生。没奈何之下,只能是变卖了家里的宅子,在城墙下面住了草棚子。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就我卖了自己家里的宅子,可我也没见着现钱。背地里还叫人给狠狠坑了一把,好悬一家人就得活活饿死!”

    毫不犹豫地,董二将一只巴掌揣进了自己怀里:“谢爷,您怎么不来找我......谢爷,我知道我这行不招人待见,您也怕沾染晦气了给家里人招灾惹难!可这话怎么说的呢......您就自当是病急乱投医吧!我这儿还存了几个.......”

    抬手阻止了董二把怀里摸出来的几块大洋朝着自己递过来的举动。谢门神就势一抱拳:“董二爷仁义,我这儿先谢过您了!不过这事儿已然是过去了,托当年火正门里师兄弟的福,如今火正门在四九城里又戳了旗号,我也在火正门堂口里当个坐馆!旁的且还不论。家里人好歹算是有了个地方住,也有了口饭吃了!”

    尴尬地缩回了巴掌,董二也是朝着谢门神一抱拳:“那还是我唐突您了!那......您今儿怎么就想着来我这埋汰地界了?”

    略作思忖,谢门神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门说道:“董二爷,今儿我是上门来求您来了!您要是觉着我说的这事儿不方便、不合适,您可千万有话直说——听说当年您师傅的手里头,像是攥着个......能化骨的药方子?”

    只一听谢门神的话头,董二顿时愣在了当场!

    仵作行里的活儿,见血碰尸首都是家常便饭,而更多的时候还得面对一些个稀奇古怪的场面!

    就像是四九城里早年间出过的几件奇案——一家子人全都好端端的躺在炕上,可脖子上却都叫人割开了巴掌长的一条刀口。从刀口流出来的血都把炕上厚厚的褥子给浸透了,但那些被人在脖子上狠狠割了一刀的被害者却是没有丝毫的挣扎痕迹?

    还有一户人家,晚饭的时候还被人瞧见在院子里敞着门吃饭,可第二天早上就听见那户人家养着的看家狗在紧闭的院门后狂吠不已。有好事的人扒在墙头一看,却发现那一户人家老小五口人齐崭崭地吊在了院子里搭着的葫芦架子上,桌子上的晚饭碗碟都还没收拾,叫那条看家狗撞得在院子里摔得稀烂.......

    更有一位梨园行里出了名的角儿,晚上还在戏园子里唱出来个满堂彩、散场了还跟几位捧角儿的票友去喝了一场宵夜酒,这才一路哼着《挑滑车》的调门回了自己家。等得第二天晚上戏园子已然敲开了催场的急急风锣鼓点,可角儿倒是一直没露面?

    等急得快要上了吊的戏园子老板打发了手底下得力的人上门催驾,却发现那位头天晚上还好端端的角儿趴在屋里断了气,身子都已经凉透了。

    可等得街面上的巡警过来伸手朝尸体上一搭,原本应该硬邦邦的尸首反倒是软绵绵的,就连脑袋上最硬的顶门骨也都一戳一个坑!?

    骤然撞见了这样稀奇古怪的案子,四九城里那些平时吃拿卡要、偷抢讹骗样样精通的巡警,只能面面相觑地傻楞在当场。老半天后才能想起来个能让自己脱身的法子——去城外普度庄去找那些积年仵作来问个究竟。

    都知道仵作是贱行,可好歹也是从有宋一朝一辈辈传下来的本事。有那手艺地道的仵作在瞧破过几件奇案的关节之后,帮着那些断案的官儿博了个明镜高悬的名头,更是能叫那断案的官儿私下里奉为上宾!

    虽说在民国之后,四九城里的巡警局已然有了一两个从西洋留学回来的法医,但真要论起眼力、经验。那些留过洋、念过书的法医,倒还真不如这些平日里压根就没人乐意瞧上一眼的仵作!

    一旦得了巡警的召唤,普度庄里那些仵作也不拿乔,立马就夹着仵作行祖传下来的家什包奔了犯案的地界。

    就像是这几件四九城里的奇案,董二师傅辈的那位仵作只是上门一瞧,才一顿饭的功夫就说出来了这案子的玄虚关节!

    那一家人躺在炕上的叫人割了脖子还不挣扎的,是炉子里叫人故意给填了烟煤,再拿着杂草堵住了烟道。虽说睡前压火的时候、灶膛里已然剩不下什么煤块,但那丝丝缕缕从灶膛里渗出来的煤烟却是能把人熏得晕晕乎乎、浑身无力!

    等得这个时候。那杀人的主儿再拿刀拨开了屋门进屋杀人、开了窗户散去满屋子的煤烟味道,取出了堵在烟道里的杂草,把那杀人的场面弄得玄而又玄,却是留下了个破绽——灶膛里的烟煤煤灰颜色发青,与其他煤块烧过后的煤灰截然不同!

    至于全家上吊的那案子则更是简单,左不过就是在饭菜里掺和了些麻药之类的玩意。穷门小户吃饭,从来都是算计着丁口的分量,人吃的时候还不忘了从自己嘴里匀一口给看家狗。等得吃完了自然两人带狗全都麻翻在地!

    等得这个时候,杀人的主儿再进了院子、关上院门。把那一家老小全都挂到了葫芦架子上,再把桌子上剩下的饭菜全都兜了翻墙而去!

    而破绽自然是显而易见——哪怕是叫看家狗舔过的盘子,那也不能干净得那么一尘不染吧?

    倒是那梨园行出名的角儿叫人弄得浑身骨头都软成了烂泥的模样,着实叫董二的师傅都嘬开了牙花子。只等到把那角儿的尸首搭回了普度庄里剖开了仔细看过,这才发现那角儿的肚肠都已然叫化成了血水,可那软绵绵的骨头才一见了风。却又再次变得坚硬起来!

    再翻翻仵作行里留下的老书故纸,董二的师傅这才从书里看出来些端倪——明末清初的时候,有一位药行的人物无意中配出来一种化骨药,能在吃下肚子里之后几个时辰方才发作,能把人肚肠化成血水、骨骼也变得柔软如棉!等得几天之后。整个尸首甚至都会化成一汪血水,只留下些扭曲变形的枯骨,叫人查无可查!

    弄明白了这个道理,杀这角儿的凶手自然呼之欲出——请这位角儿宵夜的票友之中就有一位药行人物,听着外面风言风语的传说,这位角儿在去他家唱堂会的时候,跟这位药行人物的姨太太很是有些眉来眼去......

    把这位药行人物抓到巡警局、上了大刑好好伺候了一番,再让人一口说出了化骨药这名字,那位药行人物倒也爽快,当下就认了自己杀人的罪过,可也提出来个要求——想见见那位能知道化骨药的人物。只要是能见着了这位人物,宁可把全家家当奉送给巡警局里的诸位!

    只一听有钱可拿,巡警局里的大大小小的巡警们顿时来了精神,二话不说便把董二的师傅给叫到了巡警局。也不知道这位药行人物跟董二的师傅说了些什么,在那位药行人物杀人偿命之后,董二的师傅却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了趟这位药行人物在四九城外的一处避暑的园子,从已然叫巡警们抄了个底朝天的园子里踅摸出来一张化骨药的药方!

    原本以为,这化骨药的方子在自己手里的事儿只有天知地知。可没想到在几个月之后,几名浑身都透着江湖味道的主儿,趁着董二的师傅出门掩埋倒卧尸身的时候拦住了董二的师傅,开门见山便是要董二的师傅交出来那张化骨药的方子!

    只一瞧那些江湖人物浑身上下透着的杀气,董二的师傅顿时恍然大悟——本以为是那位药行人物舍不得这化骨药的方子失传。这才将这化骨药的方子留给了自己。却原来是恨自己叫破了化骨药的名头、害了自己性命,这才将化骨药方子在自己手上的消息散了出去,逗引得那些江湖人物上门来取方子......

    能把这杀人用的方子当成了宝贝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等拿着了这方子,自然也会杀了自己灭口,这才好万无一失!

    人活着能给自己报仇不算稀奇。可人都死了,还能想法子替自己报仇的,倒还真是是宁死不吃亏、睚眦必报的人物,可也不得不佩服这人心思缜密、聪颖过人!

    眼瞅着自己已然是绝无幸免的道理,董二的师傅倒也干脆,索性就朝着那几名江湖人物挑明了话头——方子在自己手里头,可在拿到了方子之后,为怕秘方外传,已然将那写着方子的宣纸填了灶膛!现如今这世上。也就自己一个人肚子里装着这化骨药的方子!

    把话说完,董二的师傅打从不离身的家什包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剖尸刀,干脆利落地捅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越是江湖上走场面的人物,心里头也好、规矩上也罢,都是敬着那些宁死不倒架子的好汉三分。眼瞅着董二的师傅朝着自己喉咙上下刀子时磕巴都不打一个,那些江湖人物倒也没再朝着董二的师傅下刀子,只是转头扬长而去。

    仵作行里的人物天天拿着剖尸刀划拉尸首,自然也就知道人身上要命的地界到底在哪儿。董二的师傅在下刀的时候。手上头拿捏的气力倒是刚好合适——瞅着能立时毙命的伤口,可要心气硬的人。倒也还能撑住个一时半刻!

    眼瞅着那些江湖人物走远,董二的师傅倒是憋着一股子心头气,自己爬回了仵作们住着的屋子,攥着闻声而出的董二搀扶自己的巴掌拧巴了好几下,这才算是倒地气绝,化骨药的方子在这世上也就算是绝传了!

    可也有当时在场的老仵作多瞧了几眼。日后在喝多了小酒之后胡说过几句——说董二的师傅当时拧巴着董二的巴掌,却是死死地把董二的食指、中指捏合到了一块儿,再狠狠地按在了董二的掌心处?

    仵作行里剖尸,有时候撞见了那腐烂发臭的尸身,都得拿着棉花兜子捂住了口鼻。怕被那尸首上散发出来的腐臭味道熏得中了秽气。也就因为这时候口不能言,仵作行里也就有了些简单的手势来传达各自的意思。尤其是师徒之间,这样的手势更是入行必教的,为的就势叫打下手的徒弟能给师傅辈的人物帮上忙?

    难不成.......

    董二的师傅憋着一口心头气爬了回来,是想要告诉董二什么事儿?

    犹豫了好半天,董二耳听着座在灶上的铁皮水壶中已经传来了开水翻滚的动静,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谢爷,我给您......给您倒碗水喝去......”

    看着董二犹如夺路而逃般的背影,谢门神不禁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董二爷,四九城里传故事,总是能有些传错了的话音。我今儿上门也就是估摸着一问,有没有这方子都不要紧,您可千万别为难!”

    猛地顿住了脚步,董二犹豫半晌,猛地一跺脚:“谢爷......我师傅倒是传下来一张纸头,可是不是您说的那化骨药的方子,我可真不敢保了!您宽坐一会儿,我这就......这就给您拿来!”

    从铁皮水壶里给谢门神倒了碗开水放在桌上,董二从门背后抓过了一把铁锹,直朝着普度庄埋人的坟地走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偷鸡不着

    阴沉着一张脸,韩良品裹着厚厚的棉袍站在了城外一处庄院中,恶狠狠地瞪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赛秦琼和他那俩贴身跟班!

    而在赛秦琼和那俩青皮混混的身后,三头犍牛被关在了一间漏风敞口的破屋子里,被冻得连声怪叫,听着就叫人觉着心里头瘆得慌.......

    与相有豹等人一样,韩良品早早的就在城外边寻了一处荒芜的庄院,打算着安顿从口外弄来的那几条犍牛。

    照着好赖还算是明白怎么伺候斗牛的韩良品要求的那样,牛圈必须是四墙无窗、屋顶透气,干草铺地、立木为栅。原本就戳在那庄院里的一口甜水井自然要重新淘洗干净。上好的干牧草也得从张家口托人运来存在拾掇干净的屋子里,捎带手的还得在那屋子里垫上白灰、木炭防潮祛霉,这才能保证斗牛能有充足的干净饵料。

    寻常人喂养斗牛或是其他大牲口的黑豆,了不起就是打从河南贩卖过来,能用上嵩山或是延津出产的黑豆,那都能叫旁边瞧着的那些养牲口的老把式私底下狠狠嘀咕一句:“这就是有钱没处使唤,烧的!”

    估摸着是不用自己掏腰子的缘故,韩良品在指定要采买的玩意时倒是真没客气——黑豆必须得是东北出产的,还指定要佳木斯出产的金牙黑豆!

    至于养苜蓿芽的暖房、给斗牛洗刷身子的池子、拴着斗牛养性子的桩架,甚至是打磨斗牛犄角的沙瓤石,那都各有各的讲究。仔细数算下来,斗牛还没见着,准备着的这些个家什少说就花了小两千大洋!

    老话说得好,动口的张张嘴。跟班的跑断腿。韩良品和齐三爷躲在四九城里那座四合院里不能露面,左之助胜政也叫那些个乱糟糟的麻烦事惹得分身乏术,这采买零碎玩意的活儿,自然而然就落到了赛秦琼赛爷的手里头,算是接应了个跑腿的劳累活儿。

    就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青皮混混,骨子里哪个都是刨绝户坟、踹寡妇门。打瞎子、骂哑巴,占便宜没够的主儿。人家做买卖经手人家的银子,再狠毒的也就是雁过拔毛,可到了这些青皮混混手里头,那雁过去可就只剩下毛了!

    整整两千大洋刚一到手,赛秦琼赛爷二话不说,拦腰就先拿捏下来一半放进了自己腰子里。剩下的那一千大洋紧抠慢搜的支应下来,把该弄到庄园里的玩意给置办齐全之后,赛秦琼赛爷身边又多了一户外宅!累倒是真累着了——赛秦琼赛爷的腰杆子累着呢.......

    可这世上从来都是一分钱一分货。哪怕赛秦琼赛爷在采买、收拾的时候瞪眼睛、拔刀子,连讹带诈耍尽手段,弄进了园子里的东西却还是露了怯!

    张家口的牧草自然是舍不得,大兴弄来的陈麦草也就充了数。原本该垫上白灰、木炭的储备草料的屋子里倒也真用上了白灰、木炭,只是拿老墙皮充了白灰、烟碳头充了木炭。把那陈年麦草朝着上头一搁,才小半月的功夫,麦草垛里头已然发黑变色,密密麻麻地生出了许多顶针大小的灰白小蘑菇!

    养着苜蓿芽的暖房里头倒是当真逼着几个倒霉催的力巴拾掇过。捎带手的也半真不假地洒了些苜蓿种子。可架不住拿原本就千疮百孔的玻璃暖房上只是用麦草把子堵住窟窿眼勉强挡挡寒风,一场雪下来。那洒过了苜蓿种子的黑泥地里依旧是死气沉沉,丁点苜蓿芽的绿色都瞧不见!

    东北佳木斯的金牙黑豆肯定是甭指望了,就连河南黑豆那也齁贵,打从骡马市上生抢硬讹踅摸来的黑豆,干瘪细小暂且不论,隔着老远闻着就是一股子发霉的味道。就这样的玩意给大牲口喂下去。能不能给大牲口贴膘暂且不问,能把大牲口吃得跑肚窜稀倒是十拿九稳!

    给斗牛洗刷身子的池子是刚挖的,也就没膝的深浅,灌进去的污水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块。拴着斗牛养性子的桩架倒是有七八个,可瞧着那木桩、木板的品相。怎么瞅怎么叫人觉着像是乱葬岗里刨出来的陈年棺材板?

    至于打磨斗牛犄角的沙瓤石倒是真不老少,少说也踅摸来了百十块。可拿在手里微微一掂量,沉甸甸的分量顿时就能叫人明白过来这压根就不是沙瓤石,而是永定河里泡过后再砸开的旧城砖!

    还有那眼甜水井,虽说赛秦琼赛爷指天誓日的说是已然请了人来淘洗过三遍,可打上来一桶水,都不必打眼去瞧,那股子臭沟里烂泥的味儿,就能活活把人熏个跟头!

    强忍着心头的怒气,韩良品缓缓抬起了右手,指点着这破败庄园里乱七八糟的一应物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赛爷,这就是......你口中对我答应的、让我尽管放心、一定办好的事情?”

    扭头看了看可以用满目疮痍来形容的庄院,赛秦琼涎着一张脸朝韩良品政笑着接应道:“韩爷,这事儿我可真是尽力办了的!想必您也明白,这着急慌忙的要踅摸来这么多物件、玩意,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利索办完了的!再者说了,萝卜快了不洗泥,弄来的物件、玩意品相上有些差池,这可也真是没辙的事儿!”

    冷哼一声,韩良品再次倒背起了双手:“赛爷,您要说过手钱财不沾荤腥,这也着实是叫您为难。有个一两成的漂没,再多破出去一成给您和您手底下兄弟买两双新鞋、置办些吃喝,这也是应当应分的事儿!可两千大洋的现钱,您就给我置办出来这点玩意?赛爷,咱们都是场面上走着的人物,绕弯子的片儿汤话也甭拿来支应我——就这点物件,您花了有五百大洋?剩下那些银子,您揣着就不怕烧心?”

    听着韩良品话头不对,赛秦琼顿时也落下了脸皮,半阴不阳地接上了韩良品的话头:“嘿哟......韩爷,感情您是待在四九城内的宅子里。风吹不着、雪冻不着,吃喝有老妈子伺候着,闲着没事还有齐三......齐家行三爷跟您聊天解闷。可我们这帮子街面上的苦哈哈,倒是因为您一句话,大冷的天里顶风冒雪的给您踅摸玩意!好容易把您要的玩意给踅摸齐全了,您倒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句好听的话没说出来,闲话倒是一点没少?”

    只一听赛秦琼话茬里要赖账耍横的意思,常年跟在赛秦琼身边的两个青皮混混顿时心领神会地叫嚷着帮腔:“这可真是没法找人说理去!十冬腊月的天儿,搁在外头四处打问、八方求告,腿都跑细了一圈儿,好容易才凭着赛爷的老面子踅摸来了这些玩意!就这么番辛苦且都不论,倒了还叫人扣屎盆子、说我们赛爷留私房、攒体己,这他妈也太不像人话了!”

    “要不老话怎么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自己没那能耐拾掇出玩意来,这还没动手就先讹上咱们赛爷了不是?可着四九城里打听打听。哪路走场面的爷们不挑着大拇哥夸咱们赛爷是拳头能站人、胳膊能跑马的好汉子?!甭瞅着人前给你留几分面子,敢寻事由找咱们赛爷的不是,信不信爷们回头就叫人花了你丫的?!”

    也不阻拦身边两个贴身的青皮混混朝着韩良品叫嚣喝骂,赛秦琼阴鸷地冷笑起来:“韩爷,把话说到头儿,咱们俩都不过是给人扛活儿的苦力,打的也就是份短工。真要是有人敢拿着咱爷们去找主家纳投名状,那可就说不得.......您横是该知道四九城里水深?外路来的人物。哪怕是再豪横的主儿,进了四九城。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得卧着!要不然,虽说永定河水浅,可躺在河底下的外路人物,可也真不老少了!”

    不屑地冷哼一声,韩良品乜斜着眼睛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出言恫吓的赛秦琼:“您这话......我还真信!从外路来四九城里踢腾的人物,叫四九城爷们翻手给收拾了的。真不在少数!可要说是凭着您这样的碎催就能收拾了我韩良品,这还真得等到太阳打西边出来的那天!”

    都不等赛秦琼作色,站在赛秦琼身边的一名青皮混混已经猛地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小攮子,吊着嗓门吆喝着朝倒背着双手的韩良品扑了过去:“敢跟赛爷叫板不是?爷弄死你!”

    虽说赛秦琼身边带着的贴身跟班全都算不上练家子,但好歹在街面上跟人打斗了这么些年。手底下多少也会点三脚猫的招数,再加上心狠手黑,一把小攮子朝着韩良品扎过去的时候,却是直扑着韩良品的腰腹间撩了上去。

    而另一名站在赛秦琼身边的青皮混混也不含糊,闷声不响地从腰间抽出了一条黑漆漆的铁围腰,舞动着抽向了韩良品的膝盖。

    就这么几乎同时出手的突袭,对赛秦琼身边的两名青皮混混来说,已然是驾轻就熟的路数。哪怕是撞见了那些着实下过几年苦功夫的练家子,在这样阴狠的突袭之下也得狠狠出上一身冷汗。

    不退反进,倒背着双手的韩良品猛地侧身闪过了那直奔着自己腰腹扎来的小攮子,趁势一个斜翻身、大插柳的身架,一头撞在了那舞动着铁围腰的青皮混混面门上!

    在鼻梁骨被撞碎了的动静与凄厉的惨叫声中,韩良品依旧没活动倒背着的双手,却是借着弯腰的那股劲头、朝后抬脚一个玉环腿的招数使唤出去,顿时把那紧紧抓着小攮子的青皮混混踹了个狗啃泥!

    差不离与瞠目结舌的赛秦琼站了个脸对脸,韩良品背在身后的双手一分,两把只有手指头粗细、用精钢打造的、犹如牛角的玩意,闪电般地顶在了赛秦琼的咽喉上。

    静静地看着张惶失色的赛秦琼,韩良品的脸上再没了平日里被齐三爷或左之助胜政压制着时那惯有的憋屈神色,低沉着嗓门朝赛秦琼说道:“赛爷,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我韩良品自然知道。只不过.......就您这样的人物,怎么瞧也就是个泥鳅模样,扯出个大天来也算不上是地头蛇!瞅着我平日里让着您三分。您横是真拿自己当了爷?!”

    压根都不敢挪动脖子,赛秦琼转悠着眼珠子看了看扑倒在地、捂着腰眼呻吟不止的那青皮混混,再听听身边那捂着鼻梁骨的青皮混混惨叫连连,顿时连说话都磕巴起来:“韩爷,您这可真是......这就是我手底下的人不识礼数,您别当真.....您有话好说。咱们好商量,啥事都好商量!”

    拿着那牛角似的玩意在赛秦琼脖子上轻轻一划,韩良品看着赛秦琼脖子上骤然闪现的两条细细的弯曲血痕,慢慢地朝后退了几步,这才将那两支牛角似的玩意收回了袖子里:“这事儿没得商量——明儿这时候我还来这庄院,要是有一样没给拾掇齐全......赛爷,今后这四九城里,只怕就没了您这号人物了?!”

    伸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脖子,赛秦琼忙不迭地开口叫道:“韩爷。您这可就.......就一天的功夫,那我就是个神仙,我也弄不好您要的这场面啊!要不您宽限我几天,我这就找人想辙拾掇这庄院......”

    理也不理满脸惊惶神色的赛秦琼,韩良品却是再次倒背着双手扬长而去。

    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那被韩良品在腰眼上狠狠踹了一脚的青皮混混呻吟着凑近了赛秦琼:“哎呀......可是踹死我了!赛爷,这他妈姓韩的,到底是啥来路啊?瞧着这两下子。还真是不含糊啊?!”

    仰起了脑袋,赛秦琼也没回应身边那青皮混混的问话。反倒是急声朝着那青皮混混低叫道:“你赶紧瞅瞅我这脖子上边,有几道血印子?是啥模样?”

    差不离把脸都凑到了赛秦琼的脖子上,那青皮混混在仔细端详半晌之后,这才朝着赛秦琼应道:“两......两道血印子,曲里拐弯的,倒是看不出是个啥模样?!”

    狠狠地打了个寒噤。赛秦琼伸手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白毛汗,心有余悸地低叫起来:“赶紧叫人,照着韩良品原本列出来的单子,麻溜儿的把庄园里拾掇出来!明儿韩良品再来这庄院的时候,但凡要有一点没拾掇明白的.......爷要是活不了。那谁也甭指望有好日子过!”

    瞠目结舌地看着面色惨白的赛秦琼,那捂着腰眼的青皮混混禁不住讶然叫道:“赛爷,您这是......您不是让那韩良品给吓.......给气糊涂了吧?”

    一脚踹在了那兀自捂着鼻子惨叫不已的青皮混混身上,赛秦琼压着嗓门吼叫起来:“吓糊涂?我没吓死就算是胆儿肥的了!你们这俩棒槌平日里跟着我在四九城里溜达,估摸着是光顾着占便宜了,一点管用的玩意都没朝着脑子里装!这位韩良品,甭说是我们这路人物,那就是四九城里保镖行的达官爷,见着了他也得是上赶着攀交情的人物!”

    捂着漏风透气的鼻子,挨了赛秦琼一脚的青皮混混一听赛秦琼话里的意思,顿时忘了喊疼:“有这么豪横的人物?那怎么四九城里从来也没听说过有韩良品这字号啊?!”

    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那道血痕,赛秦琼丝毫也没好气地低声叫道:“就说你们是个棒槌!那四九城里的齐三爷都能成了日本国的齐家行三爷,口外的那位阿傍爷,怎么就不能成了四九城里的韩良品?!”

    惊呼一声,两个受伤的青皮混混顿时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异口同声地低叫起来:“是口外那位.......可瞅着岁数也对不上啊?就口外那位主儿,听说从宣统皇上退位那会儿,就已然是立了字号招牌,可这韩良品才多大岁数?”

    胆战心惊地摇了摇头,赛秦琼哑着嗓门指着自己脖颈子上的两道弯曲血痕叫道:“可着口外有名有姓的人物数算一遍,除了那位人物,还能有谁是用两支银牛角当家伙什的?又有谁敢用这划道论生死的牛角标记?!旁的先不论,赶紧招呼人去办事,真要是明儿这时候还没办妥当,只怕明年明日,就得是咱们仨的周年!”

    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两个赛秦琼贴身带着的青皮混混顿时撒腿朝着庄院外面跑去。但还没跑出去几步,两个青皮混混却又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朝着赛秦琼低叫道:“赛爷,那收拾这庄园、还有踅摸那些玩意的挑费、花销.......”

    狠狠一跺脚,赛秦琼很是丧气地低下了头:“我掏!”

    “这么上赶着着急拾掇的活儿,还有那些个要踅摸来的玩意,这可都不便宜。赛爷,只怕这回咱们得赔不少钱呐?”

    “那也比丢了命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口外强梁 (上)

    依旧是倒背着双手,韩良品脚底下走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的模样,韩良品已然穿过了人头攒动的城门洞,径直朝着菊社的方向走去。

    早朝着前边数算过去小三十年,口外走驼队的商道上,土匪、马贼横行无忌,跟商道上往来的行商很是出了些故事。

    寻常截道的土匪,差不离就是十来人扎堆,挎着长短硬火,寻了些山隘峡口埋伏起来。只等着过往商队走进了那险要地界,山顶上推下来几块巨石隔断了商队的来去道路,再朝天放上几响镇魂枪,这才有土匪中专司报号交涉的人物拿黑巾、土布蒙了面孔,毡帽、围巾遮了须发,cāo着南腔北调的口音、亮着嗓子朝那被困的商队吆喝一声:“穷乡僻壤、房矮田荒。瓦罐里没水、锅里头无粮,下边掌柜的家大业大场面大,眉善目善良心善,施舍几个出门钱,养活几口苦命人,我蛤蟆寨过百兄弟,都得磕头谢过了掌柜的活命之恩呐!”

    喊话声刚落,从周遭山梁乱石后头,又是三声亮威枪响!

    有积年走口外的商队掌把子,只一遇见这号场面,倒是丝毫也不慌张。这边安顿着商队雇来的保镖行达官爷抄家伙戒备,那边就招呼着经惯了这场面的小管事走到了土匪中那报号交涉的人物眼前,抬手就是一个四海揖全了礼数,这才扬声开口接应话头:“行脚拜过坐庄、走船拜过码头!山上大当家的登高远望,一眼看过金山银海!下面小掌柜的本小利薄,入不得当家的法眼!只请教当家的山规几分?咱有商有量、船过舵过!”

    但凡能把话对付到这份上,山上那些土匪也已然看清了被拦截的商队里大致能有多少值钱的玩意,更明白了那些戒备周全的保镖行达官爷手里有多少硬火家什!

    掰弄着手指头略一估算。埋伏好了的土匪寻常也不为己甚,张嘴开出个奉百抽五、抽三的价码,再等着山底下那商队掌把子还了个奉百抽二、抽一的彩头,这也就各退一步,派个腿脚利落些碎催下来取过装满了大洋的皮口袋。

    等得那下山取钱的土匪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山头上、当着土匪中的掌把子清点了银钱数目无误之后。山梁上那专司报号交涉的人物顿时亮开了嗓门吆喝起来:“蛤蟆寨过百兄弟,在这儿谢过了掌柜的厚赏吧!大掌柜的一路顺风、一本万利咯!”

    伴随着话音落处,从山梁乱石后头,立马也就能响起了土匪们七零八落的吆喝声:“谢过了掌柜的赏呐”

    寻常说来,把场面走到了这一步,山上的土匪自然是心满意足、悄没声地跑了个无影无踪。而山脚下的商队也是想法子挪开了拦路的巨石。继续朝前赶路求财。

    毕竟谁都只有一条命,虽说土匪打的都是富贵险中求的主意,可真要破出命去换钱,倒还真没几个人能生出那胆子不是?能仗着手里头几支破枪换来些许大洋,这已然是无本生利的买卖,又何乐而不为?

    商队将本求利。只求一路上能平平安安,把货物全须全尾地运送到了目的地,自然就能一本万利。真要是肯那些土匪厮拼恶斗起来,一旦是伤了或是死了人,且不论保镖行里早有规矩的抚恤银子一个大子儿也不能少,那就是店伙死伤几个,恐怕也是赔不起的人命、打不完的官司。只要不是山上土匪狮子大开口的弄得自己血本无归。倒还真不如破财消灾!

    而马贼则又是另一副模样。

    寻常时节里,马贼都是窝在暗窑里边待着,几匹劣马也都拿着干草黑豆好生伺候着,三不五时地还得牵出去放青贴膘,轻易舍不得损伤马力。

    而在那些个商队必经之路上的大车店里,瞅着手脚勤快、眼神利落、干活还格外卖力巴结的大车店小伙计,私底下倒大都是那些马贼安排的眼线。只等得那来大车店打尖住店的商队人困马乏、人人都恨不得能赶紧吃上一口热饭、烫上个热水脚、再踏实睡个好觉的时候,那殷勤伶俐的小伙计手里提着一壶热水朝着看守货物的保镖行达官爷身边一送,再寻个机会朝着那些刚从驮马、大车上卸下来的麻包、笼箱里头一摸,这商队贩运的是啥玩意、能值多少大洋。已然是心知肚明。

    若要是撞见了保镖行达官爷们着实的落力看护、或是商队的舵把子有个寸步不离的玩意,那这票买卖更是得加紧拿下——那指定就是商队里有值大钱的红货!

    等得夜深人静的档口,一羽黑sè的信鸽扑动着翅膀飞出了大车店,也不出两个时辰的功夫,那些在暗窑里养jīng蓄锐了许久的马贼已然得到了消息。这才会备鞍上马,一溜烟地朝着大车店前四十多里的地界跑去。

    商队行走时要照应着驮马、大车,哪怕是走得再快,一个时辰也就能走出去十几里地。等得走出去四十多里的路程,正是人困马乏的档口,早早侯在这地界的马贼却是早已经养jīng蓄锐,催动着胯下劣马,碗口大的马蹄子踩踏得沙尘滚滚,如同半天云倾泻下地一般地翻滚着卷了过来!

    人马都离着商队老远,商队撒出去的哨探已然朝着商队传回了jǐng讯。所有的大架子车立时便围成了个圆阵,保镖行里的达官爷抓着手里的长短硬火藏身在架子车后,而商队中的伙计也都从大车上取下了各式兵器严阵以待!

    在胯下劣马的屁股上狠狠加了几辫子,绕着大车构成的圆阵好好跑了几个圈儿,早已经变得灰头土脸的马贼们倒是也不忙着开枪驳火,反倒是怪叫连连地抽出鞍袋里浸透了羊油的棉花团子点燃,抬手就朝着大车围成的圆阵里抛了过去。

    拿着早早备好的粗布兜着砂土,只要看见有浸透了羊油的火球落下,圆阵中的商队伙计立刻就扑了过去。劈头盖脸地将砂土倒在了火球上。口外旅途缺水,灭火时就地取用的砂土也能起到奇效。

    眼看着纵火不成、车阵不乱,马贼们倒也不急不慌,反倒是远远地退了开去,任由胯下劣马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收汗。时不时地还扯开嗓门怪叫几声,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存在。

    到了这时候,商队中有那口齿伶俐些的管事便会走出车阵,摊开双手走到那些马贼面前。也不畏惧那些马贼凶恶的目光和指向了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迎面便是一个四海揖作了下去,这才坦然开口说话:“老少爷们远来辛苦。一路上人吃马嚼、挑费不少,要是叫诸位老少爷们空手回山,这倒还真是敝号不仗义了!还请老少爷们开开金口、说个数目,敝号好歹也得给老少爷们备几副鞍子、几块茶砖?”

    同样是照着早已经打探明白的货物价值,马贼们倒也干脆利落地开出来个价钱。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之下。商队管事的回车阵内取过与马贼商定的钱财,而得了钱财的马贼倒也讲究个江湖规矩。钱财到手之后,这伙马贼打马走在商队前面五里地远近,直到把商队护送到下一处落脚的地方,这才在唿哨声中打马而去。在这支商队回程的时候,更是绝不会再打那商队的主意!

    若以江湖规矩而论,不管是土匪或马贼。也都讲究个求财而不结怨,更不会轻易动手杀人。毕竟世上人都懂得不可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哪怕那土匪、马贼的势力再大,也怕断绝了商队财路之后,自己反倒落得个痛快一时、穷苦一世!

    更何况敢走口外买卖的商队掌把子,差不多都是家大业大的人物,就算是再不济也是十几个小商号扎堆结伴而行。真要是把人得罪到死处,只怕这商队的当家人物破出去白跑几趟口外的利钱,也得雇人找回这后账。到时候两下厮拼起来,一伙马贼怎么也敌不过十几家商号破家追索的场面!

    可话也得两头分说。若是商队里真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红货,那些个土匪、马贼倒也就真顾不上什么求财不索命的江湖规矩了,却都想着做上一票大买卖、就此金盆洗手,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做个富家翁,过上几年太平岁月。

    逢到了这样的时候。几股平rì里已闻其名、但彼此间却从未谋面的马贼、土匪便会纠合到了一起。以各股势力中的人、马、枪多少,论定分红数目,再共同推举一位势力最大、名头也是最响的马贼或土匪头目为首,如同饿狼般地盯死了那票足够诸人金盆洗手的红货!

    一方是势在必得,而另一方却是宁死不让,这场血拼从第一声枪响到最后一声惨叫中止时,已然注定了最终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结局!

    在四九城里走场面的老少爷们记忆当中,曾经有一位大清国时候的皇商后裔,想要将一对雍正朝御用的玉石净瓶送去口外高价发卖,遍请四九城中前门外珠市口南狗尾巴胡同永兴、正兴、天兴镖局,西河四光裕、东光裕镖局,西珠市口福源镖局,半壁街源顺镖局,以粮食店会友镖局为掌把子合力护镖出口外。却没想到这红货还没出四九城,这消息就已然走漏了出去。

    半路上的一场血战,四九城中会友镖局的保镖达官爷不负众望,带领着其他那些个镖局中的好手杀得浑身浴血,这才护住了红货不失。

    可在回了四九城之后,会友镖局掌把子的那位保镖达官爷却在四十岁的年纪金盆洗手,从此再也不沾镖行买卖、更不理会江湖事端。

    有明白事由的四九城爷们说,那场血战着实是叫这位保镖达官爷杀寒了心——小一千号的土匪、马贼,就跑了六个叫杀破了胆的碎催人物。小一千具尸首上流出来的血,把那两丈多宽、半里地长的通衢大道,生生浸泡成了血肉沼泽!

    原本的,这土匪、马贼的路数,小一百年下来,已然叫各路商队和保镖达官爷们摸了个通透。但凡是商队中没带着价值连城的红货,往来商道上的商队差不离都能靠着大洋买路。有时候嘴头子上再利索点儿、五湖四海的交情套过之后,说不好还能在这商道上给自己开一份保险票——按月给一些个大股土匪、马贼送去大洋、粮食,这就能在那些土匪或马贼手里买下来一面字号旗戳在自家商队的大车上。

    有那小股的土匪、马贼瞧见了这字号旗,自然能明白这家商户已然花钱买过了商道平安。真要是再朝着这家商户动手,哪怕是侥幸得手,那些收了商户银子、开出来保险票的大股土匪、马贼也得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到时候能不能发财暂且不论,一条小命倒是肯定交代了!

    可没想到在宣统年间,口外商道上却是出了个任谁见了心里都得发寒的独行大盗最快阅读小说大主宰,尽在看书啦网,欢迎登陆.KanShu.la阅读全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口外强梁 (中)

    头一个见识这位大盗手段的,是四九城里头一号皮货买卖的大掌柜乌古论乌爷!

    大清国入关之后,把不少降了大清朝的汉人给抬了旗籍,捎带手的连抬旗汉人的姓氏,也照着《金国语解》里头对应的女真姓氏给更替过来。

    就像是乌古论乌爷家的那位祖宗,本来汉姓是姓商,这才在抬旗籍之后赐姓乌古论。估摸着是瞧见降了大清国两回的洪承畴都入了《贰臣传》遗臭万年,乌古论乌爷的祖宗也怕自己把大清国的官儿做长久了,迟早也得在《贰臣传》这样的书里留名,也就一咬牙、一跺脚辞官不做,却是专门接应下来了四九城中勾连着皇宫大内的皮货买卖。

    内有皇宫大内的照应、外有各路降了大清国的同袍、同年帮衬,乌古论乌爷家祖宗的头几桩买卖做下来,就已然在四九城中置办下来好几处门脸、好几座宅院,捎带手的更是把皇宫大内、同袍同年伺候打点得眉花眼笑!

    大清国传世二百余年,乌古论乌爷家的皮货买卖差不离就这么顺风顺水的做了下来。哪怕是到了乌古论乌爷手里头攥着皮货行、大清国也勘堪歇菜的时候,乌古论乌爷家里头也还算得上是四九城里做皮货买卖的头一份!

    也就是为了标榜自己家这买卖当年与大清国皇宫大内的那点勾连,乌古论乌爷也没像是有些抬了旗籍的汉军旗人物那样,趁着大清国倒了秧子时恢复汉姓,反倒是拿捏着乌古论这女真姓氏当了自己的名字,从此姓了乌,再也跟姓商的没啥勾连!

    虽说大清国一倒,原本是铁杆桩架的旗人爷们大都倒了秧子。可乌古论乌爷这样手里头拿捏着买卖的人物,却是依旧活得滋润、过得豪横。每年走口外的商队一出四九城,一丈见方的‘乌’字认旗立马就打了出去,能把保镖的镖旗都压上一头。哪怕是商队过沧州地界的时候,镖局达官爷都照着‘走镖不喊沧州’的规矩扯下镖旗、闭口不再喊镖号静静过去,乌爷商队的‘乌’字认旗也从不落下。着实叫个嚣张跋扈!

    护着商队走镖,保镖行里的达官爷全都守着走镖的规矩,一路上小心仔细,见人先就礼让三分,哪怕真要是叫人逼得没了退路,那也最多就是亮青子(意指拿出兵器)挡风(意指驱逐对方了事),鲜少有清了(意指赶尽杀绝)或是鞭土(意指杀人)的事情发生,讲究的就是个以和为贵,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而在一路上打尖住店,镖行里头也有个‘走镖六戒’的规矩!

    一戒住新开店房,新开设的店因摸不透店主来路,保镖之人便不去随意冒险,只要门上写有开业大吉的店,那是说死了不住。

    二戒住易主之店,换了老板的店,人心叵测会有贼店。保镖之人也不住。

    三戒住娼妇之店,就怕在娼妇纠缠中会中计丢镖。镖行达官爷们自然也不会去冒险。

    四戒武器离身,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住店休息,武器都必须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五戒镖物离人,无论是旱路上的镖车还是水路上的镖船,或是保护的官员、商人,都不得随意离开镖行达官爷一眼能扫见的地界。

    六戒盲听哑视。镖局的达官爷差不离全都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功夫、眼神,一旦察觉有啥不对劲的地方,一声吆喝之下,随时就得抄家伙预备着接敌恶战!

    要说乌爷但凡能照着镖行里那些位达官爷的规矩,一路上老实听喝。倒也还真不会招惹出太大的麻烦。可架不住乌爷手里头钱财多、家里头人面广,走哪儿还都有些高低上下的酒肉朋友捧着、哄着,在平安走过几回口外买卖之后,乌爷的脾气、场面也就愈发大了起来。

    哪怕是四九城里的倒了秧子的旗人爷们,要说没旁的本事倒也平常,可要论起摆阔气、充场面,那可真就算得上天下第一。也就更不提家大业大的乌爷出门在外的时候,照旧要摆出一副出必辇、衣必锦、宴必妓的做派。

    骑马嫌风沙大、坐车嫌颠得慌,跟着商队走的大车是四轮丈八的逍遥辇,当年皇上出游的时候坐过的也就是这样的玩意。里外蜀绣、苏绣,鹅绒、丝绵的遮挡铺盖,再带上俩书寓胡同里花大价钱包下的清倌人,丝竹弹唱、莺声燕语的场面中就此上路。

    一路上打尖住店自不必说,那辆逍遥辇一停下,大车店上下的掌柜、伙计都给支使得团团转,备热水、刷锅灶,寻野味、找玩意,只等得把乌爷和那两位清倌人给伺候舒坦了,这才能轮得着商队上下的伙计、保镖行的达官爷们凑合着对付一口吃食。

    这要是再撞见了有不开眼的土匪拦路,还没等保镖行的达官爷上去照着江湖规矩套交情、撩场面话,从逍遥辇里头已经伸出来一把洋枪,照着山头上现身搭话的土匪就是一枪。在俩捂着耳朵的清倌人半真不假的尖声怪叫中,乌爷打没打着人暂且不论,至少这场面就只能是变成了厮拼到底的路数!

    就这么走过了一两回口外的买卖,四九城里保镖行的达官爷全都嘬开了牙花子——再照着这么个路数折腾下去,乌爷的买卖商队能不能四季平安暂且不论,这保镖行里可就真把口外商道上的江湖人物给得罪光了?!

    也就有那保镖行里的老成师傅拿着拜帖上乌爷府里造访,话里话外自然是客气万分,但话里头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您乌爷要再这么嘬事儿找茬儿,那这镖局子里可就真没人敢接应您乌爷家的买卖了!

    穿着一身敞怀露膀的家常衣裳,乌爷脸上倒是带着讪笑的模样、好赖算听完了镖行里那位老成师傅的话,末了却是一摆手,招呼身边伺候着的管家从门外抬进来两口大箱子,当着那位镖行里老成师傅的面儿打开了箱盖,这才指着两口大箱子里满满当当的大洋钱、吊着嗓门吆喝了一句:“可着四九城里的镖局数算下来。奔着这两箱子大洋的面子,能陪着乌爷我再朝着口外走一遭的人物,倒是有?还是没有?!”

    看着乌爷那很是豪横的笑模样,镖行里那位老成师傅也就只能叹息一声,抱拳告退.......

    现如今已然不是大清国的时候,天下大乱初定。不少手里头攥着几支硬火家什的溃兵也都聚伙吃上了保镖这行饭。原本的江湖规矩已然是叫这伙半路出家的人物折腾得千疮百孔,更是挤兑得那些起五更、睡半夜,打熬身子、磨练功夫的正经镖行达官爷不得不压下身段,这才能接下来几件往年间都不屑搭理的活儿,四九城中的老字号镖局,也都觉着买卖也越来越不好做!

    倒是也有镖局里的达官爷想着要争一口硬气,说死了不接乌爷那些买卖走口外的活儿。可回头瞅瞅镖局里养活着的那些个失了风的镖行达官爷撂下的孤儿寡妇,却也只能一咬牙、一跺脚,捏着鼻子回屋收拾家什。这就打算着再陪乌爷从四九城出去犯一回浑!

    靠着两箱子大洋开道,乌爷抢在大雪封路之前带足了大洋、茶砖,几十辆大车浩浩荡荡地又奔了口外。等走完了这趟活儿,差不离也就该在四九城中的大宅子里猫冬荣养,等明年开春时再上路发财。

    也就因为这是一年中最后一趟买卖,不光是镖行里的达官爷让乌爷重金请来了好几十位,就连那些靠着手里头的硬火家什保镖吃饭的溃兵,乌爷也招揽来了百十来人。一路上有那也想抢完了一票之后寻地界猫冬的土匪、马贼着实打散了好几伙。大车店里撒开了吹牛的溃兵张嘴就是杀七个、宰八个,枪栓拽的哗啦啦连环脆响。舌头上已然是跑马行船天下去得!

    走出去三天的路程,照旧在大车店里打尖歇宿的乌爷吃饱喝足,再跟俩新包下的清倌人折腾了小一个时辰,这才心满意足地从逍遥辇上跳了下来,吆喝着商队里带着的跟班给自己烧热水、备雅间沐浴净身。

    可才朝着那装着七成满的大木桶里一跳,乌爷眼面前倒是飘起来一张纸条。也不知道那纸上写字时用的是什么颜料。叫热水泡软了的纸条上字迹丝毫不乱,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逢十抽一!在那四个大字下边,还有两撇弯弯曲曲的墨迹,乌爷颠来倒去的瞧了半天,却是怎么也没看出来那是个什么意思?

    能在这么多人的拱卫之下。把这么张纸条送到自己洗澡的大木桶里来,乌爷倒是真没掉以轻心,当下就叫人请来了镖行里拿主意的达官爷,捎带手的也招来了那些溃兵里当家的人物。

    捏着那张被热水泡软了的纸条,那位溃兵中的当家人物自然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瞧不出来,但却还是没耽误这位溃兵中的当家人物把胸脯子拍得发紫,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好几遍,也就是一个意思:“哪怕是齐天大圣下凡、斗战胜佛出世,那也得先尝尝枪子的滋味,这才能在乌爷面前论个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

    而镖行里拿主意的达官爷在仔细瞧过了那张纸条之后,却是皱着眉头寻思了好半天,末了才指着那纸条上弯弯曲曲的两条墨迹开了口:“这倒是画的像是两支牛角?可在脑子里把口外商道上盘踞的土匪、马贼来回踅摸了好几遍,倒是还真没想起来有哪家字号是用牛角当了招牌的?难不成......是新出头的哪路好汉戳起来的招牌?!”

    虽说都没明白留下这纸条的到底是哪路英雄,可瞧着身边过百的人、枪,再加上几十号手底下都有硬功夫的镖行达官爷护着,乌爷倒也真没觉着能出什么大事。再加上这大车店里的房间着实是埋汰了些,乌爷晚上照旧是在自己的逍遥辇上歇着,只是把平日里就护在逍遥辇周遭的八位镖行达官爷增加到了十六位,捎带手的还让那些带着长短硬火的溃兵撒开了布置成三十二个瞭哨的桩子,稳稳当当地将自己护在了中央!

    北地风寒,尤其是朝着入冬后的日子口数算,后半夜的风就能刮进了人的骨头缝里,叫人觉着彻骨阴寒。眼瞅着时辰到了三更天过去一会儿的功夫,那三十二个溃兵燃着篝火布下的瞭哨桩子上,大多数溃兵已然在半明不暗的篝火旁打开了瞌睡,就连那些护在逍遥辇周遭左近的镖行达官爷,也都觉着浑身发涩,胳膊腿也都有些不太灵便的感觉。

    可也就在这时候,从乌爷待着的那架逍遥辇上,猛不盯地传来了个暗哑的声音:“逢十抽一,都备得了么?”

    都没打一丝磕巴,就在那暗哑的声音刚刚说完话的当口,从乌爷待着过夜的逍遥辇中,猛地响起了德造二十响手枪那爆豆般的枪声,把逍遥辇那黄杨木做的车顶盖打得木屑四溅!

    差不离就在枪响的同时,拱卫着逍遥辇的镖行达官爷们也都攥着手里头称手的家什,直朝着逍遥辇上趴着的那黑影围拢过来。有那擅试飞爪的镖行达官爷更是舞弄着手中的软索,把两支三齿飞爪直朝着车顶上趴着的黑影勾了过去,嘴里头兀自沉声低喝:“相好的朋友,下来吧!”

    估摸着车顶上趴着的那黑影已然叫德造二十响那小指头粗细的子弹给打成了筛子,从飞爪勾到身子上、再被那镖行达官爷从车顶上拽得重重地摔在地上,愣是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连身子都没哆嗦一下。

    凑在那些溃兵们燃起的篝火旁点了火把,聚拢到了逍遥辇旁边的镖行达官爷、还有举着两支德造二十响从逍遥辇里钻出来的溃兵头儿仔细朝着那仰面翻倒在地上的黑影一瞧,顿时便愣怔在了当场——这趴在车顶上的黑影,竟然是一名本该守在篝火旁瞭哨桩子的溃兵!

    还没等围在那名溃兵尸体旁的众人回过神来,打从篝火的光亮照不着地方,却是再次响起了那暗哑的声音:“既然善财难舍,让你人财两空!”

    攥着两把德造二十响的手枪,早早钻进了乌爷的逍遥辇中打埋伏的溃兵头儿倒是很有些混不吝的架势,扯开了嗓门朝着那暗哑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叫道:“藏头露尾的,算什么好汉?有种的咱当面较量,倒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这枪子飞得快?!”

    同样盯着那暗哑的声音传来的方向,镖行里的主事人物倒是老成了许多,客客气气地朝着黑暗中一抱拳:“敢问哪路朋友?赏脸留个字号?日后江湖道上相见,咱也能论个交情?有个照应?”

    似乎是犹豫了片刻,从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那暗哑的声音却是阴森森地再次响起:“阿傍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口外强梁 (下)

    走江湖的人物,一双耳朵听八方,再加上脚下走四方,各行里头的学问也差不离知道一些。

    乍然一听阿傍爷这报号,镖行主事的人物只是转了转眼珠子,顿时就明白过来——阎罗王手底下勾魂的鬼卒有牛头、马面两位人物,其中的牛头的本名就叫阿傍,因为生前不孝父母,这才被阎罗王点化成了牛头人身的模样,做了个勾魂鬼卒!

    敢用阴间人物的来由本名做字号,这要搁在江湖道上来说,倒还真有些混不吝、吃四方的意思?

    可说来也怪,虽说那报号阿傍爷的江湖人物把话说得挺硬朗,可在随后的几天之中,却是压根也没了旁的动静,就像是被那溃兵头儿的一顿枪子吓退了一般。

    可还没等那溃兵头儿把牛吹痛快了,载着茶砖的三辆大车却是在过一座木桥时。跟着骤然垮塌的木桥一起坠到了一人多深的河水中。有想要涉水救人、捞货的伙计才脱了衣裳、鞋袜下水走了几步,顿时就捂着脚脖子惨叫起来——河里头已然是叫人密密麻麻的洒上了锋利的瓦茬子,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血窟窿。

    好赖算是从断桥的两头坠下了绳索把掉到了河里、趴在大车上不敢动弹的几位车把式和商队伙计拽了上来,可拉车的驽马却早已经叫湍急的河水淹死,而那些砖茶也都叫河水泡成了乏叶子,就算是捞上来也只能拿着晒干做茶叶枕头了.......

    把货物和驽马损失里外里一折合,再算上绕道时要多花费的三天时间和路上的挑费,乌爷只一瞧商队里管事递过来的小账,立马就觉着脖颈子上的大筋都隐隐作痛——就这么一眨巴眼的功夫,这就生生蚀了小两千大洋的茶砖。要是能把这小两千大洋的茶砖送到地头,少说也能换回来能值两万大洋的皮货啊!

    再问过镖行里主事的达官爷。乌爷心里头更是一阵一阵的发凉——一个时辰之前,镖行里的达官爷都安排国趟道的哨探仔细瞧过这座木桥,当时可是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没有。可就隔了一个时辰,那木桥上四条小碾盘粗细的木桥桩,倒是都叫人给砍断了大半,也难怪大车刚走到桥中间的时候。就连车带桥一块翻倒在河水中!

    都甭问旁人,乌爷心里明镜似的——这肯定就是那位阿傍爷的手笔!

    小心加小心的戒备着,只能是绕路通行的商队再走出去一天,却又出了幺蛾子——在一处大车店打尖过后,商队里头拉车的驽马、犍牛全都口吐白沫的趴了槽头。商队里伺候牲口的老把式瞧过了,却也只能连连摇头,束手无策,只说估摸着是有人在草料里头掺和了些牛、马不能碰的老虎草。吃了老虎草的牛、马撑不过三天,就全得肠穿肚烂而死。连下汤锅都怕吃坏人!

    好容易从离着大车店足有两天路程的集镇上高价买来些驽马充数,商队启程再走一天,半夜的时候却又有几个躲着偷偷喝酒的溃兵叫人打晕过去,赤条条扔在了草料堆中过了一夜,生生冻死了俩!

    掏银子、赔小心,商队里的管事磨破了嘴皮子,这才算是支应过了那些趁乱起哄的溃兵。可第二天天才刚亮,乌爷已然在逍遥辇中惨叫得没了人腔——昨儿晚上还啥事没有的俩清倌人。一觉醒来却被人把满头青丝剪成了瘌痢头,脸上也叫人用锅烟灰给画成了猛张飞的模样。

    都还没等镖行里主事的人物朝着乌爷细问个究竟。一众溃兵却也在这时候喧哗起来——才一晚上的功夫,那些守在篝火边瞭哨桩子的溃兵死了十好几个,还全都是抱着大枪蹲坐着睡着了的模样,从喉咙口上的俩窟窿里流出来的血全都浸到了身上的棉袍里。远远瞧着倒是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可走近了一推,顿时就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

    虽说这些扎了堆吃保镖饭的溃兵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可好歹也是在战场上见过血、杀过人的主儿。撞见了当面锣、对面鼓的血拼阵势时,多少也还能靠着手里的硬火家什壮胆,虚张声势地顶上几个回合。

    可要是连对手的模样都瞧不见,身边的人倒是一个接一个的丢了小命,这害怕的意思可就真从骨头缝里朝着外头翻涌!

    就指着这趟保镖下来能挣着的那几个大洋。真要是豁出命去折腾,谁认这账谁就是傻子!

    也不知道溃兵中是谁挑的头儿,一声大喊之下,剩下的百来号溃兵顿时舞动着手里头的硬火家什砸开了明火。等得镖行里的达官爷拼了性命稳住了场面一看,商队里的带着的大洋早叫抢了个精光,不值钱的茶砖也叫踩了个稀烂,就连那俩剃成了瘌痢头的清倌人,也叫人趁乱给扛着跑了个一溜烟!

    眼瞅着片刻间,本该一本万利的买卖变成了个血本无归的场面,乌爷一口气没倒腾过来,当时就一口血喷在了逍遥辇的车板上!

    这也就是四九城里镖行的达官爷们讲义气、重招牌,在那些个溃兵们卷堂大散之后,却是仔细照应着已然不省人事的乌爷,护着逍遥辇朝回头路上走——商队里已然钱、货皆无,主家也不省人事,这时候能挣一条命回到四九城里就算是老天开眼,也就甭再提什么买卖了!

    依旧是照着江湖道上的规矩,逍遥辇上让镖行的达官爷们戳上了一面大头冲下的‘乌’字认旗,意思是说甭管是哪路人物来找的商队晦气,主家这儿已然是心服口服的认栽服软,只求那位来找商队晦气的好汉爷高抬贵手、赏一条活路!

    一路上战战兢兢,乌爷总算是在镖行达官爷的拱卫之下回了四九城,躺在床上足足病了一个冬天。请了同仁堂的大夫来瞧过,也说乌爷这是受惊气急、血冲心肺,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然是老天开眼!

    可在来年开春之后,病才好了一半的乌爷却又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打发人寻了口外黑道上的好手,非得要去找回这窝囊场面,出了这口恶气!

    大把的票子、大洋洒了出去之后,口外黑道上的好手倒也不含糊,只用了小俩月的功夫就寻找了那位阿傍爷藏身的暗窑,聚拢了二三十号人趁夜摸了进去。可等到了天亮时分。趴在阿傍爷的暗窑外听了一夜惨叫哀号的黑道人物却是吓得尿了裤裆!

    进了阿傍爷暗窑的口外黑道好手足有小三十号人,一个个也全都是有两下子硬功夫的好手,但天亮时打眼一瞧,二十七人头已经用一根老杨树的树干挑成了一串,挂在了阿傍爷的暗窑外随风飘荡!

    在这些黑道好手全都被阿傍爷屠灭的消息传到乌爷耳中的当晚,乌爷在四九城里的宅子大门上,也出现了两条曲里拐弯的深深划痕,瞅着就像是一副牛角模样,宅子里养着看家护院的几条大狗也都叫人在脖子上捅了俩透明窟窿。血淋淋地挂在了乌爷的卧室门前。

    原本就是个半好不坏的身子骨,再叫连着吃了两回吓唬,乌爷又是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第三天头上就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吓断了气。临死之前直着脖子嚎了一晚上,直说阿傍爷来勾魂了........

    四九城里的消息藏不住,这边乌爷刚断气、灵棚还没搭起来的时候,那边已然有人把阿傍爷上门索命的故事说了出去。还不到三五天的功夫,四九城里跑口外做买卖的人家。已然都知道了这位独行大盗做派的阿傍爷!

    再朝着往后十来年的日子,走口外做买卖的商队还真是没少叫阿傍爷拾掇。但凡是家底子厚实、买卖也做得大的商队。全都能在走口外买卖的半道上收到阿傍爷递过来的一张二指宽的条子,也都是开出来逢十抽一的价码。可那些好容易掏净了家底子、扎堆走口外的小商户,阿傍爷倒是从不骚扰。

    跟乌爷遭遇过的事情一样,跑口外买卖的大商户里总也有几个不信邪、不服气的,怎么也不乐意在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子面前低头认怂。可只要那些大商户说个‘不’字,就算是再怎么小心提防。阿傍爷也总能叫那商队接连出些意外,直到把那犯倔的商户折腾得血本无归,再把商户的认旗大头冲下地杵在了架子车上、灰溜溜折返四九城方才罢休!

    口外商道上的阿傍爷,自此凶名卓著!

    刨去那些以讹传讹、神乎其神的传言,跟阿傍爷打过交道的镖行达官爷们倒是多少摸着了些跟阿傍爷有关的门道——阿傍爷是个独脚盗。在口外肯定是有三处以上的暗窑,手里头使唤着的家什是一对细细的银牛角,算是旁门兵器中也难得一见的物事。

    老话说差不畏败、贼怕失风。这道理说穿了却也简单,毕竟六扇门中差人失手百回,左不过就是下回再抓贼人即可。可无论为盗做贼,只消是失手一回,轻则伤身、重则丧命,估摸着这辈子再也无法东山再起、一条道儿就算是走到了头!

    就这句老话,几千年下来已然在无数官差或盗贼身上应验过无数回,哪怕就是口外商道上凶名卓著的阿傍爷,到底也是没能从这句老话里把自己干净摘出来!

    被四九城里的大户商号恨,让商道上其他的黑道人物妒、再加上四九城里大小二十来家镖行的达官爷攒堆儿琢磨了十年功夫,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阿傍爷总算是在打算再做一笔大买卖的时候露出了个破绽,叫百十来人堵在了一处大车店中。

    估摸着是畏惧阿傍爷的凶名手段,围住了那大车店的百十号人倒是也没朝着大车店里硬撞猛冲,反倒是拿架子车推来了小山般的柴草,把那大车店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在随后赶来的仵作在一具烧焦的尸体旁找着了一对儿经过了大火却依旧闪亮如新的银牛角之后,围住了大车店的百十来人全都重重地松了口气.......

    自此之后,江湖中再没人见过阿傍爷露脸,而行走在口外商道上的商户们也都再没接到过那写着逢十抽一字样、画着一对牛角符号的纸条。

    可也真没想到,事隔多年之后,口外商道上的阿傍爷那叫人闻风丧胆的招牌标记,却是打从韩良品的手中,刻在了赛秦琼的脖颈子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投鼠忌器

    四九城里做买卖的商号,也甭管买卖走的是哪一路,却都讲究个踏实仔细、实诚做人,尤其是不能慢待了上门的客人,更忌讳对客人甩脸子、摆架子的叫人添堵,自然就不提铺面里外必须得清静踏实,没一些个歪瓜裂枣的青皮混混往来生事。

    要照着这规矩来论,不久之前发生在菊社门口的那场火并,倒是着实叫四九城里的老少爷们心有余悸。

    好端端的上菊社铺面里买点家常用得上的南杂玩意,刚从腰子里摸出几个大子儿的功夫,身后德造二十响手枪的枪声已经爆豆般响成了一片,当场就把好几个站在店铺里的四九城爷们吓得趴地上尿了裤子!

    这还没等回过神来,方才还笑容可掬的菊社小伙计已然从柜台后头摸出来好几把手枪,瞪着眼珠子就跟铺面外的西洋人对打起来。有略懂些军伍行的四九城爷们趴在地上瞧着菊社小伙计开枪时的手眼身法步,当时就好悬一嗓子叫出来——能在双手开枪的时候连手腕子都不抖一下的人物,少说也得在枪法上头砸进去十年功夫的苦练!

    虽说菊社的买卖做得大,可谁家请伙计的时候,能请得起这号枪法过人、给大户人家保宅护院都能一个月挣几十块大洋的主儿?

    好容易等得枪声停歇,趴在地上的四九城爷们跟被鬼撵了似的直朝菊社外头出溜,心里头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踏菊社的门槛!

    就买个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就得尝一回脑袋上头飞枪子的滋味,再想想菊社里头那些来路不正的伙计,谁还去招这麻烦,谁就是个棒槌!

    可说来也怪,巡警局的人在拉走了倒在菊社门口的那洋人尸首之后,死了好几个伙计和一名管事的菊社倒是只关了三天店门。却又悄没声地在第四天早上准时敞开了大门做起了买卖。虽说菊社里头的伙计换上了好些生面孔,可那些生面孔的伙计同样是殷勤周到、笑脸迎人,捎带着还不遗余力地朝着壮着胆子上门的主顾吆喝,说菊社里为了冲喜破煞,所有货品再降三成价钱。

    升斗小民过日子,从来就是升米把柴、针头线脑的算计着打熬。虽说菊社里头刚刚出过人命。可架不住一听菊社里所有的货品全都降价三成,一群群四九城里的姑娘、婶子们好悬就没把菊社的门槛踩平。两天功夫下来,菊社里头的生意场面倒是比原来还火爆了三分!

    从挤满了店堂的人堆里头瞧见朝着菊社走来的韩良品,一名菊社的小伙计顿时陪着笑脸分开了人群,迎着刚刚走到菊社门口的韩良品一个揖作了下去:“韩爷您辛苦!”

    朝着那殷勤迎候的小伙计拱了拱手,韩良品脸上丝毫也看不出他面对着赛秦琼时露出的冷酷,很是和气地朝着那小伙计笑道:“您也辛苦!我这儿问一句,左爷在店里头么?”

    扭头看了看店堂里挤得摩肩接踵的主顾,那菊社的小伙计也是带着笑模样朝韩良品应道:“还真是巧了。掌柜的刚打外面回来,这会儿怕是在后头看账呢!前面人多,我领您从后头角门进去?”

    朝着那小伙计再一空手,韩良品礼数周到地笑道:“听您的,您受累!”

    在那菊社小伙计的引领下穿街走巷,韩良品穿过了一扇开在僻静胡同里的小角门,走进了菊社店堂后面那宽敞的院落中。

    也恰在此时,穿着一身细布棉袍的左之助胜政正好从屋里走了出来。只一看站在院子里的韩良品。左之助胜政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低声朝着韩良品喝道:“韩爷。你不是该在城外庄园里伺候那几头斗牛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到菊社来?”

    同样没有丝毫的好脸色,韩良品涩声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左爷,伺候斗牛的事儿倒是不在急上,反倒是我师傅......我可是有半个月没得着我师傅的消息了?左爷,虽说您算不上江湖道上的人物,可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规矩。您可是不能忘了?”

    倒背着双手站在客厅门前,左之助胜政冷笑一声:“既然韩爷提到了规矩,那我只能提醒韩爷一句——我们可是有约在先,要想让你那已经病入膏肓的师傅活得稍微舒服一些,那你就必须完成我交代的所有事情!可是现在......你的所作所为。让我非常失望!那位水墨梅水先生,并没有像你所保证的那样,成为新火正门的供奉。而在几天后就要开始的斗牛,我也看不到你为之付出努力?”

    同样倒背起了双手,韩良品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了一丝凶光:“左爷,老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扣着我师傅在你们手里,逼着我替你们急就章的折腾出新火正门的场面,已然是赶鸭子上架的做派!哪怕是真出了什么纰漏,你可也赖不到我韩良品的头上!我还是那句话,得不着我师傅的消息,我是说死了不会再替你扛活儿,了不起咱们一拍两散伙!我韩良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倒看这事儿嘬到了头儿,是谁更倒霉?!”

    相互瞪视着对方,左之助胜政与韩良品的脸色全都阴沉得像是雷雨前布满了乌云的天空。而在韩良品的身后,方才还笑容可掬的菊社小伙计,也阴沉着面孔将手揣进了怀里,静静地握住了踹在棉袍里的南部式手枪,隔着棉袍悄无声息地将枪口对准了近在咫尺的韩良品!

    世事千般,从来是一饮一啄、因果早定的路数。

    当年火正门卷堂大散,火正门中那位占便宜没够的邱二爷,趁乱卷了火正门里几样能镇住场面的玩意离开了四九城,原本是想着去口外踢腾出个场面,也尝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滋味。却没想好容易搭上了个走口外的商队求个路途平安,却又撞见了那位阿傍爷施展手段对付商队求财!

    一个阴差阳错之下,死守着那几件好玩意不撒手的邱二爷却是入了阿傍爷的法眼。非但是小命不保,手里那点玩意也都落入了阿傍爷的手中,连胸前挂着的火正门里兽牙符、还有揣在怀里的那张异兽图残片,也全都叫识货的阿傍爷收入囊中!

    而几年后阿傍爷被围大车店,虽说是借着一具大车店伙计的尸首和自己的独门兵器玩了一出李代桃僵、借尸还魂,藏身在大车店内的地窖逃得一条活命。可毕竟阿傍爷没有齐天大圣在老君炉里时的功夫、运气,非但是没叫那场大火练出一副钢筋铁骨,反倒是叫那掺和着烟火灰尘的热气烫伤了肺管子,天晴时都一日三咳嗽,也就更不提阴雨、雪天时,只能趴在炕上一口口地朝着外头咳出血沫子了!

    或许是不想自己这身功夫失传,又或许是想着要找个徒弟来替自己出这口恶心,身子骨已然衰弱得风吹即倒的阿傍爷从人牙子手里精挑细选,买下来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当了自己徒弟。为掩藏形迹。阿傍爷甚至连这孩子的姓名都没更换,依旧是用了韩良品的本名。

    一老一少在口外荒村中相依为命,靠着阿傍爷当年抢回来的那些财物,日子倒也过得算是舒坦。也是韩良品悟性颇佳,小十年的功夫下来,不但是把阿傍爷的一身功夫学了个**成,就连那张异兽图残片上记载的玩意,韩良品居然也按图索骥般连蒙带猜地学了个大概齐。尤其是在调教斗牛的邪门路数上,居然就无师自通般地琢磨出了几分火候!

    可还得说是少年人不知收敛。自觉身上带着几分功夫的韩良品一个疏忽之下,身上带着的那对新打造的银牛角却是落入了前往口外收买古董的南沐恩眼中。略一打听琢磨,南沐恩自然明白那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垂垂老朽,居然就是当年凶名昭著的阿傍爷!

    虽说觊觎着阿傍爷当年劫掠到手的那些财物,可南沐恩倒也知道凭着自己的那点江湖人脉,怎么也收拾不住阿傍爷。这要是去找四九城里那些牛皮吹得震天响、可手底下功夫倒是稀松寻常软的江湖人物。哪怕是真收拾了阿傍爷,恐怕到了自己手里的财物也得狠狠打一折扣?

    思来想去,早跟左之助胜政有些勾连的南沐恩自然是找上了菊社的大门。夜半更深时一场恶战,韩良品倒还真是没辜负阿傍爷多年教导,一双银牛角下挑翻了菊社中派去的十来个好手。但却没防着菊社仗着人多势众,抽冷子把刀子架在了已然病入膏肓的阿傍爷脖子上,逼得韩良品不得不束手就擒!

    估摸着是看着韩良品着实是把好手,而四九城中也的确需要个人来凑齐了异兽图,弄明白了韩良品与阿傍爷来龙去脉的左之助胜政略一琢磨,再加上南沐恩溜边勾缝的出些缺德主意,韩良品也就摇身一变,从阿傍爷的关门徒弟,变成了火正门中邱二爷的真传弟子!

    在左之助胜政的心里头,倒也明白韩良品的软肋就是那位病入膏肓的阿傍爷。打从逼得韩良品束手就擒开始,左之助胜政也就把阿傍爷藏到了个隐秘的地方,每隔七天便让阿傍爷写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子送到韩良品的手中,也好拿捏着韩良品听调听宣。

    可这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靠着信鸽传递、几乎从不迟误的纸条,倒是有足足半个月不见了踪影。眼瞅着不见了阿傍爷亲手写出来的纸条,韩良品已然有了些拿捏不住的模样。尤其是在这节骨眼上的功夫,真要是韩良品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只怕左之助胜政好容易才在四九城里折腾出的场面,又得全部推翻、从头再来!

    朝着站在韩良品身后目露凶光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阴沉着面孔的左之助胜政低沉着嗓门朝韩良品叫道:“韩爷,阿傍爷身边有我们菊社的伙计照顾着,自然是平安无事!只怕是因为天寒地冻、路途艰难的缘故,你们之间用来联络的纸条晚了些时候送到罢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斗牛的这场赛会完毕之后,你一定可以收到阿傍爷亲手写下的纸条!”

    倒背在身后的双手猛地一个伸展,韩良品在自己身后那菊社小伙计的痛叫声中,扭头朝着角门外走去:“斗牛赛会之后,我要是再得不着我师傅的音讯,他就是你们的榜样!”

    即使是隔着厚厚的棉袍,那手中攥着南部式手枪的小伙计肩头,却依旧多出了个手指头粗细的血窟窿。狠狠地盯着大步从角门中走了出去的韩良品,那握枪的手已经完全无法动弹的小伙计禁不住朝着铁青着面孔的左之助胜政用日语低叫道:“阁下,为什么我们要对这个混账容忍到这个地步?!只要您一声令下,我这就可以......”

    重重地摇了摇头,左之助胜政同样用日语狞声低叫道:“现在我们还不能......忍耐吧,等我们找齐了那张异兽图,他也就没有丝毫的用处了!到时候,我可以把他交给你处置!”(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剑走偏锋

    花了小半天的功夫,从同仁堂药号到街边卖野药的贩子踅摸个通透,火正门里十几号伶俐些的小徒弟全都在四九城里撒了出去,这才好容易照着谢门神取回来的化骨药方子配齐了药物。

    这还得说是谢门神运气颇佳,寻常的方子配好了药材,总还得蒸煮熬炼、和蜜调醋,至不济也得米汤为丸、无根水煎煮,很有些讲究门道。可这化骨药的方子还真就是专门拿来害人所用,只要是把那些药物照着方子上的君臣佐使、轻重分量弄到了一块儿研磨成粉,再弄个大牲口胃囊里的粘液做了药引子、用好皮子仔细包上不让见风,才两个时辰的功夫,那原本坚硬如铁的牛角眼瞅着就成了绕指柔的模样。

    请路老把头手下那些驼行伙计拆了一辆大架子车,急就章地改成了个能夹持住斗牛身子的牲口架子,相有豹小心翼翼地把那变软了的牛角轻轻拧巴成了个略朝上挑的龙门架势,再把两支牛角朝着牛头中央略拧了个小麻花,这才轻手轻脚扯下了仔细裹在牛角上的好皮子。

    被那黑漆漆的化骨药厚厚涂抹了一层,原本带着些古铜色的牛角已然被染成了漆黑的颜色,但在那化骨药见风之后,漆黑颜色的牛角竟然像是变戏法一般,由漆黑的颜色逐渐朝着泛黄的模样变化着。又过了两个时辰,拿着一块湿漉漉的麻布擦去了已然干涸的化骨药、再用清水洗涤过牛角,相有豹却是惊讶地发现,那已然叫自己捏弄成型的牛角竟然泛着金红色的光泽?

    捋着鄂下胡须,始终陪着相有豹守在栅栏旁的路老把头瞅着这像是变戏法的一幕,禁不住讶然低声叫道:“走了一辈子驼队,看大牲口也看过了无数。可一来是没见过这靠着药物改动牛角形状的路数,二来......相爷,伺候玩意您火正门是大拿,该是听过这牛角三色的典故?”

    很是满意地看着被自己改好了形状的牛角,相有豹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倒是听过门里长辈提过几句,说是牛角分三色——牛角色青则牛力大、牛角泛黄则牛性猛。牛角发红则牛善斗!路老把头,我在火正门里也就是个学徒身份,要是说得有个差错的地方,还得请您多指教?”

    拍了拍那被牲口架子卡得丝毫没法动弹的斗牛,路老把头却是连连点头:“到底是专门吃调教玩意这行饭的,您门子里长辈传下来的话是一点没错!只不过我在口外走驼队的时候,倒是还听人闲着磨牙的时候说起过,这牛角里头还分金包铁、金包铜和铁包铜的说法,专门说的就是这生了龙门角的犍牛!瞅着您伺候的这头玩意......这牛角倒是有几分像是金包铜?”

    脑中回忆着火正门里有关斗牛的歌诀和伺候斗牛的手法。相有豹倒是真没想起来在斗牛的牛角上还有这么些讲究。从关大牲口的栅栏旁搬过了两个用来当板凳坐的树桩子,相有豹先是恭恭敬敬地请路老把头坐了下来,这才在路老把头对面的树桩子上沾了半边屁股:“路老把头,您方才说的这路数,我倒是还真没听我火正门里长辈提起过。左右是要等着这牛角上的药性见风散尽,就着这闲散的当口,您指点晚辈几句?”

    哈哈一笑,路老把头倒也没拿乔。只是从腰后摸出了一支玉石嘴、紫铜锅,用湘妃竹做杆儿的旱烟管。慢慢地在个麂子皮的烟荷包里挖起了烟末儿:“我这也就是顺耳听来的故事,也不知道当不当真?听着口外那些伺候牲口的老牧民说过,这生了龙门角的犍牛倒是着实身大力猛,可性子里却是倔强善斗,非得是把那对龙门角给早早的锯了,这才能牵回去耕地拉犁。有那喜欢看个稀奇的。拿着那锯下来的牛角仔细看过,也就把这牛角分成了金包铁、金包铜、铁包铜三种!”

    轻轻取过了路老把头从怀里摸出来的洋火划燃,相有豹拿手拢成了个圆筒模样护住了被小北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火苗,凑到了路老把头填好了烟末儿的紫铜烟锅旁:“路老把头,那这三种牛角里头。还有啥学问说道?”

    就着相有豹划燃的洋火,路老把头用力嘬燃了烟末儿,美滋滋地抽了几口味道浓烈的烟末儿:“我这也是道听途说的闲篇儿,算不得是什么学问。只是听说那铁包铜的牛角,拿着温水泡软了切成细条后阴干磨粉,倒也能有几分清热,凉血,定惊,解毒的用处。口外那些穷苦人家用不起正经的犀牛角,有时候也拿着这个入药。而那金包铁的牛角,口外有不少人拿着这个做成刀柄、号角。口外那些牧民几辈子人传下来的老玩意里,这都能算是一份家当!倒是那金包铜的牛角,百十年也难得一见。有那手里头攥着几个闲钱的人物,就是拿着这金包铜的牛角找人仔细打磨了,能当成随身的小刀子使唤,剔骨切肉削皮子,一点也不比钢刀差劲!当年有个喜欢这类物件的四九城玩家开了三千大洋的价码儿,再饶一套天津卫海河码头前的铺面,这才换回来一把金包铜牛角磨成的小刀!”

    惊讶地看了看那斗牛头上散发着金红色光泽的龙门角,相有豹眉飞色舞地应道:“路老把头,照着您这说法,您这还真是给我火正门里寻来了一头宝贝?”

    轻轻点了点头,但却又犹豫着摇了摇头,路老把头用力嘬了几口烟末儿,这才吐出了一口味道浓烈的青烟:“说是宝贝倒也能算得上,可这宝贝也有一门短处!老话都说刚过易折,这金包铜的牛角真要是撞见扛不过的分量,说不好啥时候就能折断!早年间在口外,我就见过一把传了好几辈子的金包铜牛角刀,叫个不懂行市的傻小子在切肉的时候别在了骨头缝里一拧,当场就断成了三截!”

    重重一拍巴掌,相有豹很是惋惜地朝着路老把头说道:“这可就真是毁了好玩意了!都不说这金包铜牛角磨出来的刀子能值多少钱,哪怕就是单论这玩意的年头,那可也真是够叫人心疼的了!”

    轻轻在鞋底子上磕去了烟灰,路老把头赞同地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当时那牛角刀的本主儿就背过气去了,醒过来之后,奔六十的人都哭得跟个奶娃子似的!可话也说回来,这金包铜的牛角磨出来的刀子容易折,倒是不知道这金包铜的牛角能结实成个啥模样?”

    打锣听音、说话听声,路老把头这话才一出口,相有豹已经恍然大悟地低叫起来:“路老把头,这要不是您给我提了个醒,我这儿还真没想到牛角上头能有这么多学问!可现如今斗牛的场面就在眼面前,一时半刻的功夫,我倒是还真琢磨不出来什么法子了?真要是斗牛的场面上,咱们手里这头斗牛的犄角当真折断......”

    把旱烟杆儿朝着腰后头一别,路老把头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子,朝着把话说了半截的相有豹曼声应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闲着听人说《三国》,那藤甲兵刀枪不入,不也扛不住诸葛亮一把大火么?”

    眼睛骤然一亮,相有豹利索地从树桩子上跳起了身子:“您是说......剑走偏锋,咱们来个以巧制胜?”

    笑眯眯地捋着鄂下胡须,路老把头和声应道:“以往在口外的时候,倒是见过不少瞎了一只眼睛的犍牛,都是在斗架的时候叫牛角戳瞎了眼睛,虽说身架、力气都挺不错,可价钱却是怎么着也叫不上了。相爷,我这也就是闲着没事、瞎琢磨胡吣,您就姑且这么一听吧!这天儿也不早了,我去朝天伙房里头瞧瞧能有啥下酒的硬菜,等您忙完了,咱们好好喝两盅去去乏!”

    抱拳朝着路老把头行了一礼,相有豹一边琢磨着路老把头那很有些零散的话语,一边却是绕到了那被夹住了身架的斗牛对面,半蹲下身子打量起了那对刚刚被自己修整成型的龙门牛角。

    但凡是斗牛厮拼,左不过就是一力降十会的路数。两头调教好了的斗牛彼此间蓄力作势,在间不容发的瞬间狠狠地撞到了一块儿,这才靠着一身蛮力抵角厮拼,直到其中一方力竭败阵,这才能分出来个胜负输赢。甭瞅着那牛角尖锐锋利、挑在人身上就是个大酒杯粗细的血窟窿,可在斗牛的时候,一双牛角却是彼此相抵,极难戳到对方身上。

    可要是牛角生得合拢修长,在斗牛的时候却很是容易戳在另一头斗牛的眼珠子上?

    扭脸看了看关在其他围栏里头的犍牛,再回头瞅瞅瞪大了一双牛眼盯着自己的斗牛,相有豹伸着巴掌大致比对着牛眼位置的高低宽窄,好半天才从那头斗牛面前站起了身子,转头走到了那些搁在了一旁没用完的化骨药面前,重新调和起了那散发着淡淡腥味的、黑漆漆的药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左右逢源 上

    想要在四九城中找个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地界,估摸着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就能把巴掌一伸,掰弄着手指头细细数算上一晌午!

    皇宫大内自然是不必多说,哪怕是遭了八国联军那些个西洋土匪的祸害,那紫禁城里却也还是保留下不少如画景致、神仙宫阙。

    再朝着下边论,早年间王公贝勒、名将重臣、豪门富商的宅邸、别院,那也都是寻了四九城里顶尖挂号的匠作行老把式拾掇出来的,除了规矩上没敢逾制之外,细微之处却是更见功夫!

    假山不拘大小,非太湖石、灵璧石、昆石、英石不用。皱痩漏透的讲究自不必说,那假山还得能有天生养出来的青苔、幼树,这才能应了那山管人丁水管财的风水路数。家里蓄着一座活山,这宅院里自然人丁兴旺!

    也甭管是栽种在哪儿的三五杆修竹,湘妃竹那是起码,茶杆竹算是个凑合。方竹、红竹、佛肚竹,碧竹、象竹、花毛竹才当得来访的客人说一声——不错。

    有那真舍得花心思、下本钱的,八角凉亭旁边栽几杆石竹或是实心竹,也甭管是江南大儒还是塞北文豪,只要朝着那石竹或是实心竹扫上一眼,多半也得摇头晃脑地朝着主人家赞叹一声——您这是真懂得斯文风雅的主儿!

    就哪怕是一面遮掩着回廊的影壁墙,那墙上七步一窗、九转一洞,明明是一样的院落景sè,可打从每个窗户口瞧出去,却从来都是别样风情!趁着夏夜凉风、明月升起时把酒赏景,家养着的昆曲班子远远的伺候一段《广寒宫》,那人真就能觉着腋下生风。飘然若仙

    可就在这样富贵繁华的景致后头,四九城里埋汰的地界可也不老少?

    蜘蛛网一样的明沟里污水四溢,夏天大太阳底下一晒,打从旁边二里地路过的都觉着一股子臭味扑鼻,顿时就头昏脑胀,得赶紧踅摸一口清暑祛瘴的药茶喝了下去。这才能略略消除心头那股烦恶yù呕的滋味。

    背街的垃圾山差不离都高过了周遭的房檐,一些个在四九城里没了其他活路的人物蓬头垢面、活鬼也似地在那垃圾山上翻找捡拾,想要找点能用的玩意换口吃食活命。有时候扒拉开一堆灶灰,冷不丁瞅见那灶灰底下楞生生埋着个死人,那些个翻捡垃圾的人物倒像是见了宝贝一般,三两下就把那尸首上的衣裳扒拉个干净,末了还得撬开了那尸首的嘴皮,盼着那尸首嘴里能有几颗金牙

    民国zhèng fǔ倒也不是全然不管四九城里这些脏乱杂务,只不过一年拨发下来的大洋层层过手、处处漂没。等得到了净街的那些苦力手里头,也就是够让一家三口吃小半个月杂合面的饷钱。就这点买盐不咸、买醋不酸的丁点散碎银子,那也不能少了给街面上净街苦力头儿的孝敬。

    既然拿到手的饷钱都不够家里人吃饭,街面上净街的苦力也就只能踅摸些旁的活儿,挣几个零钱养家糊口。平rì里大街面上能打扫个大概齐也就当真不错了,谁还有闲心思去管那背街小巷里是脏是净?

    寻常背街小巷都没净街的苦力乐意搭理,那也就更不提南城的牛马市了!

    天南海北的犍牛、儿马扎堆聚拢在这一处交易,收钱敛税的黑白两道人马一路不缺。可管事的倒是一个没有。白天牵着大牲口来交易的人就站在牛马粪便和沤烂的料草渣滓里头捏着手指头、拢着袖子打价儿,到晚上再背着钱褡裢、牵着没卖出去的大牲口打道回府。哪有一个还顾得上去收拾那牛马市的场面?天长rì久的下来,隔着牛马市两条街的远近,都能闻得着一股子大牲口扎堆儿的地方独有的sāo臭味道。

    可就算是脏乱成了这样,城南牛马市里倒也还真有一类人物,没耽误了这借势发财的机会!

    打从大清国那会儿起,四九城周遭就有不少的田庄。主家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封疆大吏,那些田庄里也都半真不假地种着些稻麦杂粮,年年的收成都得送进那些田庄主家的仓房里,算得上是那些田庄主家一笔不小的进项。

    既然是种地,那自然就得施肥。也不知道牛马市中是打啥时候开始。居然就出现了一类人物,专指着这牛马市里每天倒腾出来的牛马粪便发财。因为着四九城里五行八作中的大拿、掌把子都叫把头,这指着牛马粪便发财的人物,也就被四九城爷们叫做了粪把头。

    这粪把头寻常都不会在大白天的出现在牛马市,反倒是瞅着天快擦黑、牛马市里人都要走光的功夫,这才一摇三慌地领着几个碎催人物走进了牛马市,搬过来一条长凳横在牛马市的街口,手里头提着的一根四尺来长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坐着的那张长凳。

    伴随着这敲打着长凳的动静,牛马市周遭街面上净街的苦力也就都聚拢到了这位粪把头的身边,端着手里头的铁锹把牛马市里散落了一地的牲畜粪便聚拢成堆儿,再从那粪把头的手里取过几个卖苦力挣来小钱糊口。

    差不离也就在那粪堆儿聚拢的当口,从城外田庄赶过来收粪的田庄管事也掐着钟点到了牛马市街口。等得人都聚齐,这位粪把头方才从那长凳上站起了身子,捏弄着手里的木棍朝着聚拢的粪堆儿一捅,照着那木棍捅进了粪堆儿的长度收钱算账。甭瞅着大粪是个脏玩意,可就这么一晚上的功夫下来,牛马市里聚拢的粪堆儿少说能换回来三五块白花花的大洋!

    都说是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也就为了这每天三五块大洋的进项,牛马市里的粪把头差不离隔上三五个月就得换上一张面孔。能坐在那横在牛马市街口长凳上的人物自然是赢家,而那输家是在永定河里泡着,还是在哪处垃圾里头埋着,自然是无人过问了。

    就像是现如今城南牛马市的这位粪把头。原本也就是牛马市左近街面上不出名的青皮混混,连拜杆子都还没寻着门路的主儿。平rì里倒也没旁的嗜好,也就是个见着骰子不要命的德行。估摸着是在哪家惹不起的赌场里头输光了腰子里最后一个大子儿,这位青皮混混红着眼睛在街面上乱逛的当口,一眼就瞅见了牛马市街口那刚收了几块大洋的粪把头。

    夜深人静的时候,这青皮混混与那位刚收了几块大洋的粪把头起了怎样的争斗。这倒是没人瞧见。可第二天傍晚时分,这青皮混混脸上留着好几道深可见骨的刀疤,拄着那根四尺来长的木棍坐到了牛马市的街口,这一坐下去就是大半年光景!

    估摸着是打算戳起个自己的字号,这青皮混混也就指着自己脸上那几道刀疤当了招牌,取了个疤爷的名头,真名倒是全然没人提起了。

    冬天天冷得早,才吃过晌午饭没多久的功夫,瞅着天sè已经渐渐黯淡下来。披上一件新做的厚实棉袍。疤爷打从门口面捏起了那根四尺来长的木棍,再把两把锋利的小攮子别在了后腰上,这才抬腿朝着门外走去。

    只一见疤爷开门出来,早早侯在了疤爷门口的几个碎催立马迎了上来,谄笑着朝面目狰狞的疤爷叫道:“疤爷,您今儿可是早出来了好一会儿?”

    “疤爷,这时候天儿还早,街面上净街的苦力也都还没拢齐全。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喝壶热的?”

    伸手从衣兜里摸出几个大洋,疤爷抬手把那几个大洋扔在了地上:“一个个的就指望着跟我出去打秋风不是?这些大洋一人一块。踏实收腰子里!这几天也都甭忙着撞大烟馆、闯暗门子,全都把jīng神头给我卯足了办正经事!”

    只一看疤爷扔在了地上的几块大洋,几个跟在疤爷身边的碎催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忙不迭地从地上捡起了各自的大洋揣进了怀里,却又很是有些不安地看向了面目狰狞的疤爷。

    寻常时节,这些跟在了疤爷身边的碎催倒也的确是没少跟着疤爷出去打秋风、挣好处。隔三差五的光景。疤爷也都能从腰子里摸出来几个钱打赏。可像是这么一出手就是一人一块大洋的场面,倒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四九城里的青皮混混,要论起嘴上义气,全都是舌头上能跑马、嘴皮子能打人的主儿。可当真要是动了真格的,朝着前头冲的倒是少见。奔着后面出溜的却是寻常。说大话、使小钱更是家常便饭!但凡要是混混头儿真金白银的好处大把抛洒,那没准就得是要下边那些碎催人物干些卖命的活计!要是撞见了运气窄的时候,说不好腰子里的大洋还没捂热,冰凉的小攮子就得叫人捅进心窝!

    能这么见面就赏一块大洋的好处,这疤爷倒是想干点啥豁出命去的大事?

    很有些鄙夷地看着眼前几个揣揣不安的碎催人物,疤爷冷哼一声,抬腿朝着街口方向走去:“瞧瞧你们那德行!平rì里一个个的全都是杀七个、宰八个的嘴上功夫,这真要是听见个风吹草动,你们那嘴上功夫倒是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也都甭瞎转悠脑子琢磨了,不是叫你们拿家伙拼命!麻溜儿的去街面上,把那些净街的苦力全都给我拢到牛马市来。告诉那帮子净街的苦力,今儿的活儿可是不老少,比价着往rì里的例份钱,疤爷给翻一番,叫他们好好给我卖了这把子气力!”

    点头哈腰地接应着疤爷的话头,一个碎催屁颠屁颠地凑到了疤爷的身侧:“疤爷,这牛马市里逢初一、十五才是大集面,头天晚上也才会让那些个净街的苦力多少把场面给拾掇干净些。可今儿这rì子口儿不对吧?”

    抬脚把那凑到了自己身边的碎催踹了个趔趄,疤爷拧着眉头低声喝道:“平rì里抽大烟、逛暗门子,你倒是比谁都机灵,可真碰上些正经点儿的事情,你那脑袋就是个摆设——新、老火正门双龙对赌的斗牛场面,rì子口儿可不就是明儿一早?!”

    虽说挨了疤爷重重一脚,但那碎催脸上的谄笑却是丝毫没变,再次凑到了大步前行的疤爷面前:“疤爷,这您可就冤枉我了!就那双龙对赌的场面,四九城里哪路走场面的人物,不都得掏光了腰子里那几个体己玩一把,哪还能记错了这大事的rì子口儿?只不过他们在牛马市里嘬场面对赌,倒是碍着咱们什么事儿了?还得您费心思去替他们收拾场面?”

    朝着前面街口上十来个拿架子车推着木料、家什朝牛马市走的匠作行师傅一努嘴,疤爷低声朝那满脸谄笑的碎催人物喝道:“就这双龙对赌的场面,四九城里黑白两道的人物可是全惊动了!巡jǐng局里段爷发了话,也甭管黑白两道、五行八作,都得在这双龙对赌的场面里出一把子气力。明儿天亮的时候,要是谁家平rì里管着的吃饭差事出了漏子甭瞅着四九城里地面大,估摸着rì后也就没了站脚的地方了!”

    打眼瞧着匠作行里几位把头全都跟在架子车旁朝牛马市的方向走着,那跟在疤爷身边的碎催顿时一缩脖子:“好家伙,匠作行里四大把头全都到齐,连过年的时候就打算金盆洗手的老辈子人物都出头了,这双龙对赌的场面,rì后可也得算是四九城里出挑儿的故事了!疤爷您放心,我这就去cāo办,绝误不了一点儿!”

    眼瞅着身边领着的几个碎催脚后跟打着屁股墩的四散奔忙起来,方才还把事情说得邪乎异常的疤爷却是一点也不着急地踱开了四方步,顺着一条偏街胡同走到了个背静的小院前头。

    抬眼看了看那小院门前挂着的两盏桑皮纸灯笼,再闻闻隐约从门缝里飘散出来的菜肴芳香,疤爷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院门,自顾自地朝着并不算是太大的院落中走去。

    要论着院子里的场面,左右也不过就是四九城里见惯了的家常四合院的模样,顶多不过是收拾得干净利落几分,寻常的窗户纸也都换成了玻璃窗,瞅着算是个中不溜人家住家的做派。

    可再仔细一打量,却又能从那比寻常人家大了不少的伙房里看出些端倪——寻常人家十来口子人吃饭,左不过也就是两眼灶上座着大铁锅,捎带着在铁锅旁边垒出来个四平八稳的三寸炉口,也好搁上个白铁皮的水壶烧水喝茶。

    可这户人家的伙房却是凿穿了半面墙,一字排开的八口灶眼上头全都是jīng致的小炒锅,捎带着还有两口大眼灶上搁着笼屉,热腾腾蒸汽缭绕地收拾着吃食。

    灶房外面的院子里,两口红泥青砖盘出来的老挂炉里燃着的都是枫树柴烧成的木炭,文火慢烤地伺候着一只靠rǔ猪和两只肚子里塞满了鹌鹑的大鹅。

    估摸着是有人瞅见了推门而入的疤爷,从院门旁的小屋子里迎出来个四十来岁的老妈子,斜着身子朝着疤爷福了一礼,这才低沉着一口烟酒嗓朝正在四下打量着院子里情形的疤爷笑道:“这位爷,您来这儿是访哪位朋友?”

    从披在身上的棉袍口袋里摸出个二指宽的催驾帖子,疤爷抬手把那纸片子在那老妈子眼前一晃:“八小锅,是这地界么?”

    再次朝着疤爷福了一礼,那老妈子低眉顺眼地应道:“那您就是疤爷?屋里那位客人等您好半天了,只说是您来了就开席。天儿冷,备下的吃食端上去早了怕凉,座火上温久了没吃口,疤爷您马前点儿?(běi jīng俗语,意为抓紧、加快)”(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左右逢源 中

    打从大清国倒了秧子那天起,四九城里也就多了些往rì里寻常人见不着的玩意。

    叫撵出宫墙的太监也就不必说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啥手艺不会暂且不论,胯下还少了一截玩意,哪怕是想指着伺候人的本行寻口饭吃,可这四九城里正经人家,谁还敢用那前朝的太监当了碎催?

    腰里头还存着几个体己钱的,赶紧的踅摸了个屋子待着,指着放印子钱吃利息活命。手上头没几个大子儿的,不是在定福庄钻了坟头,就是在花子窝当了乞丐,饥寒交迫中抱着自己那宝贝匣子,活一天算一天。

    而那有一门手艺傍身的主儿,从皇宫大内里叫撵了出来之后,反倒是能靠着这门伺候过皇上的手艺换个丰衣足食。

    有那宫里头出来的画匠,一支笔、一张纸的在街面上戳个摊儿,打眼一瞅主顾家里要画像的那位爷,一盏茶的功夫,宣纸上头一幅人像已然写就,比洋人照相机照出来的相片还多了几分jīng气神俱全的意思!一年半载的功夫下来,腰里头攒下来的大洋就够在前门置办一处画像馆的买卖。

    有那玩物行的把式,从宫里叫撵出来的时候任嘛好处不要,单就是死死捂住了那打磨玩物用的麂子皮、玛瑙刀、琥珀棒槌。有大户人家里头存着老辈子传下来的宝贝需要拾掇、修整的,就凭着这些个拾掇玩意的家什,一趟活儿下来少说也能够一家人嚼裹俩月!

    还有那御膳房里出来的厨子,前脚才出了大红宫门,门外面已然有四轮马车恭敬候着。也都甭想着安顿家眷、捯饬过rì子的玩意之类的琐碎闲事,八大chūn、八大居这些个买卖的大掌柜老早就预备下了一套清静四合院给那御膳房出来的厨子安顿家小,捎带手的还有一张一成身股的契书。就等那御膳房里出来的勤行大拿上门高就!

    而像是眼前这家报号八小锅的四合院,主家当年就是在御膳坊里打下手的碎催,平rì里干杂活的时候有一眼、没一眼地偷师学了些做菜的手艺,吃口看相上也都还算是过得去,但当真计较之下,这位八小锅的主家一手做菜的手艺。却不在鲁、粤、湘、川,苏、浙、闽、徽这八大菜系之中,正经就是个野狐禅的路数。上哪家馆子里去寻一份厨子的活儿,却都因为是个杂家、空子的身份,生生让人撵了出来!

    估摸着也是叫逼得走投无路,更不能眼睁睁瞅着家里头好几口子人生生饿死,这位碎催人物索xìng就把自己家那套四合院收拾出了一间敞亮屋子,再把灶间改了个模样,这也就拉开场面做起了自己那野狐禅路数的饭馆买卖。

    兴许是因为当年被鲁、粤、湘、川。苏、浙、闽、徽这八大菜系的正经馆子给撵得伤了心,这位碎催人物索xìng就给自己这家饭馆取了个八小锅的字号。一天也就接应一桌酒席的买卖,也不叫客人点菜、做了啥吃啥,客人还只能订好了时辰再来,绝不接应撞上门来的客人!

    四九城里做买卖,从来都讲究个和气生财。真要是与上门的客人起了争执,那有理还得再让三分,倒是真没人见过这做买卖还拿矫的主儿?

    可说来也怪。这青红不论、愿者上钩的买卖路数,倒还真就迎合了四九城里不少老饕的胃口。从起初时候一个月就开三五回席面的生意场面。到订钱都付到了半年后的买卖路数,左不过也就花了小一年的功夫。

    也有那仗着自己腰子里有两个、场面上也能说上话的人物想要破破这八小锅的规矩,叫人递过去一张二指宽的条子,说是非得今儿晚上在八小锅宴客。

    可八小锅那位当家的人物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伸手就把那二指宽的条子填了灶膛。还没等那上门递条子的跟班发火亮身份,四合院里已经施施然走进来几位衣着光鲜的吃客。有说有笑的就进了那摆宴的屋子。

    再细细一打量,那上八小锅递条子的跟班也就只能回去跟自己家主人交代——在八小锅订了今儿晚上宴席的主儿,恰巧就是您那顶头上司、财神爷爷。收拾个八小锅倒是不要紧,可要让您那位顶头上司、财神爷爷落个不开心

    那rì后甭说上门吃八小锅,只怕是一口杂粮腊八粥。您也得喝不上了吧?

    也就是靠着四九城里这些位高权重、财大气粗的吃家老饕,八小锅这愿者上钩的买卖居然就这么顺风顺水的做了下来。哪怕是现如今民国zhèng fǔ里的高官要来这地界吃饭,那也得是照着规矩交订钱、候rì子口,要不就得花更大的价钱从早交了订钱的人物手中高价买过来这一桌酒席。可能上八小锅这样的地界交订钱吃饭的主儿,那谁又能在乎那几个小钱?

    打从收到了那张上八小锅赴宴的帖子起,疤爷心里头可也就犯开了嘀咕。

    哪怕疤爷好歹也算是街面上有一号的人物,可左不过就是个在南城牛马市上做粪把头的材料,说破了大天也上不得正经台面。以往有人要请疤爷赏脸办点啥见不得天光的事儿,撑死了也就是寻个暗门子置办四冷四热八个碟子,捎带手再烫几壶衡水老白干,酒酣耳热之际把要托疤爷办的事儿交代明白,再从炕席上推过去二十块一封的大洋,差不离也就齐活儿了!

    可猛不盯的接了张红底描金的催驾帖子,约着见面的地界还是在平rì里全都是达官贵人光顾的八小锅

    要说疤爷心里头不犯着嘀咕,这倒还是真抬举了疤爷!

    眼瞅着迎门的老妈子把自己朝着屋里让,疤爷略一踌躇,却是压低了嗓门朝那迎门的老妈子说道:“今儿请客的这位爷,倒是四九城里哪位人物?”

    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那迎门的老妈子轻声细语地应道:“回疤爷您的话,今儿在我们八小锅摆宴的。是四九城里古玩行的南沐恩南爷。您手里头那张催驾帖子上已然留了南沐恩南爷的名号,怕是您没瞅仔细?”

    把捏弄在手里的那张二指宽的朝着棉袍兜里一塞,疤爷倒是毫不在意地抬腿朝着屋里走去:“疤爷我压根就不识字!那送帖子的碎催跟鬼撵了脚后跟似的,就说了个今儿在八小锅有饭局,都没等我多问两句,撒腿就跑”

    话没说完。屋门上挂着的厚重门帘轻轻一挑,穿着一身蓝团花马褂的南沐恩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侧身站在门边替疤爷撩起了厚重的门帘:“疤爷,我这儿可是早候着您了!”

    打眼瞧着南沐恩那侧身挑门帘伺候人的架势做派,疤爷顿时双手抱拳,朝着南沐恩扬声应道:“南爷,我就是四九城街面上一碎催,可是当不得您这么迎候!”

    脸上笑意不减,南沐恩再次欠了欠身子:“疤爷这话可就过谦了!四九城里头五行八作。哪一行的大拿、掌把子都不是轻易白给来的!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南沐恩今儿是有求疤爷,礼数上要是欠了周全,那可就真是我南沐恩的不是了!疤爷,您请!”

    斜欠着半边身子,疤爷才刚闪身走进那间摆放着一张八仙桌的屋子,猛地就觉着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抬眼看了看屋里三面墙上略略凸出半寸的穿墙烟囱,疤爷顿时低声叹道:“嗬就靠着这三条穿墙烟囱。就能把这屋子暖得跟小炉子烤着似的,还真是舍得花心思。上讲究!”

    同样闪身进了屋子,南沐恩看着疤爷那一脸赞叹的模样,顿时鄙夷地撇了撇嘴角,可脸上还是带着笑模样:“这八小锅里当家的人物,当年好歹也是在皇宫大内经过、见过的主儿。要论着这伺候人的小心思,四九城里那也得算得上一号人物!疤爷。这屋里热,您宽衣上座?”

    也不跟南沐恩过多客套,疤爷顺手把裹在身上的新棉袍扒拉下来,朝着主座的椅子背上一搭,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了主座上:“南爷。您也甭跟我再客气!城南牛马市明儿可有大场面,我还得紧赶着去cāo持。有啥话,您痛快撂?”

    打横坐在了疤爷身侧,南沐恩却是不急不慢地看着八小锅里迎门的老妈子端着托盘送进来四个凉菜,捎带手的再把一壶烫热了的莲花白搁在了八仙桌上,这才笑嘻嘻地朝着疤爷一拱手:“疤爷是个痛快人,那我也就不耽误疤爷的功夫了!俩事儿,一来是这八小锅做的菜还算是地道,寻常时节也难得吃上,这才请了疤爷过来一块儿尝尝!二来明儿城南牛马市上的场面,还得请疤爷伸手,帮着兄弟我托着底!”

    伸筷子夹了几片切得纸一般厚薄的羊头肉扔进了嘴里,疤爷有滋有味地嚼着喷香的羊头肉,乜斜着眼睛看向了南沐恩:“南爷,这您可就是为难我了!就我一个牛马市里贩夜香的主儿,能给您这四九城里有名的人物托底?”

    端起了酒壶,南沐恩殷勤地替疤爷满上了一杯莲花白,再替自己也满满地斟上了一杯酒,这才端起杯子朝疤爷笑道:“这酒菜都上来了,咱们也不差这么会儿的功夫。疤爷,您先尝尝这莲花白?这还得在您面前显摆一句,这莲花白可是我打自己家里带过来的,搁花园桂树下头藏了十年的好玩意,您品品?”

    瞅着南沐恩抢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早早捏起了酒杯的疤爷这才痛快地一口喝干了那烫得温热的莲花白,重重地哈了口酒气:“地道!这大户人家里头的玩意,拿出来就是跟外边能花钱买来的不一样!”

    再次提着酒壶替疤爷满上一杯酒,南沐恩只等到八小锅里那老妈子把所有的菜全都上齐后退出屋里,这才朝着已经喝了三五杯的疤爷低声笑道:“疤爷,虽说咱们今儿是头一回照面,可疤爷的名头”

    挥动着手中的筷子,疤爷很有些不客气地打断了南沐恩的场面话:“南爷,您这话说得可就没意思了!就您这么一位高门大户里头住着的人物,真要是能让我这名头传到了您耳朵里,那可真得等到rì头打西边出来!有啥话。您敞开了说,我这儿接应着您就是!”

    朝着挥动着筷子胡吃海塞的疤爷一拱手,南沐恩弯腰抓起了个放在八仙桌下边的蓝花布小包袱,轻轻地放到了桌面上:“疤爷,您先瞧一眼这个?”

    瞥了一眼那只有两个拳头大小的蓝花布小包袱,疤爷掉过筷子头在那小包袱上轻轻一戳:“听说南爷是四九城里古玩行大拿。这包袱里是个啥物件?”

    微笑着摇了摇头,南沐恩索xìng伸手解开了那小小的包袱,将包袱中那八根小黄鱼朝着眼冒jīng光的疤爷轻轻一推:“人都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眼面前这世道虽说不算是大乱,可明里暗地的,倒也真不那么太平,古董之类的玩意,可也就拿不准个价钱,求人办事的时候搬出来。倒也真不那么合适!疤爷,就这几根玩意,您先收着?”

    伸手捏起一根小黄鱼,疤爷拿门牙在那小黄鱼上一咬,再看着那小黄鱼上清晰的牙印,却又轻轻把那小黄鱼放回了包袱中:“南爷,这么大的价钱,搁在四九城里头都能买下来几十条人命了!就我这么个牛马市里贩夜香的。怕是有命拿着这钱,可没命去花销了吧?”

    捏弄着手中的小酒吧。南沐恩却是摇了摇头:“疤爷,这事儿倒也真是没什么!明儿牛马市上双龙对赌的场面,您该是知道的。也不用您干别的,这儿有一包药沫儿,您想辙把这玩意洒到老火正门在牛马市里跑圆场的牛圈里就行!”

    斜眼看着南沐恩从桌子底下提上来的另一个小包袱,疤爷把手里头的筷子朝着桌上一放。冷笑着朝南沐恩说道:“南爷,四九城里头这双龙对赌的场面,有多少人是押了全副身家想发财的,您该是知道?都不说旁的闲话,就这五六天的功夫。牛马市里来了多少生人、有多少眼睛盯着,您许是不知道,可我眼睛里都瞧得明明!这要是我应了您这趟差事,估摸着我还没把这药面儿洒出去,我这人头就得落地!南爷,我这儿谢过您这番款待,这就告辞了!”

    也不拦着站起身子要走的疤爷,南沐恩倒是低笑着说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疤爷,您还真是一走场面的主儿?!只不过您这些天就没瞧出来,这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在牛马市扎堆露脸,去的可都是那些在老火正门上头押了大注的人物?”

    猛地停下了脚步,疤爷半转过了身子,眯着眼睛看向了南沐恩:“南爷,这里头还有啥说道?”

    把手中捏弄着的酒杯朝着桌上一放,南沐恩压着嗓门低笑道:“这四九城里,也甭管是官面上的人物,还是黑道上的豪杰,从来都是铁打的江山、流水的人面!走对了路数、上对了船,说不好麻雀也能变凤凰。可要是扎错了堆儿、跟错了主儿,那真金也得变黄铜!疤爷,眼面前的四九城里是谁占了上风头,您是当真瞧不出来?”

    脸上那几道刀疤狠狠一抽,疤爷扭头坐回了椅子上,朝着像是胸有成竹的南沐恩一抱拳:“南爷,劳您指教?”

    美滋滋地嘬了一口醇香的莲花白,南沐恩轻轻放下了手里的小酒盅,掰弄着手指头数算起来:“就这四九城里头场面上走着的人物,真能做到言出法随的,左不过就是洋人、官家、豪门、黑道。而这头一等能办事的人物,自然是非洋人莫属!疤爷,想必您该是知道这双龙对赌的场面里,戳在新火正门后边的,可是大rì本国里在四九城的总管事?!”

    轻轻点了点头,疤爷沉吟着应道:“这事儿倒是听过一耳朵!”

    伸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南沐恩很有几分得意地笑着应道:“那官面上的段爷也得给新火正门几分面子,这事儿您也该是门儿清?还有街面上走着的赛秦琼赛爷,这会儿也在帮衬着新火正门忙乎,估摸着这也瞒不过疤爷您的耳朵?”

    打眼瞧着疤爷皱眉沉思的模样,南沐恩不失时机地抓过了放在自己身边的酒壶,替疤爷斟满了一杯酒:“这双龙对赌的场面,洋人、官家、黑道上的人物都在替新火正门使劲,您说这场面,还有谁能当真跟他们打下来这擂台?您再琢磨琢磨,就这要早半年交了订钱才能吃上席面的八小锅,我们爷们怎么就这么巧,刚好就在这rì子口儿能坐在这儿?那还不是四九城里了不得的大户让出来的席面?”

    放下手中酒壶,南沐恩伸出三个指头捏起了自己面前的小酒杯,轻轻在疤爷面前放着的酒杯上一碰:“疤爷,您甭瞅着我南沐恩在四九城里还能装个人模样四处溜达,可在这事儿上头,我也不过就是个跑腿卖嘴的人物!旁的闲话甭说,这事儿您要是能应下来,那rì后四九城中街面上走着的人物里,肯定就得有您疤爷一个字号,说不准这城南牛马市的场面,也就归了包堆儿放进了疤爷您的口袋里!可要是疤爷您觉着为难喝过这杯酒,疤爷您抬腿就走,咱们买卖不成交情在!rì后四九城里头见了面儿,官面私下里的交道,怕是还得常来寻疤爷说道说道!”

    抬眼瞧着南沐恩脸上那带着几分yīn狠意味的笑容,再低头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那八根小黄鱼和一包药面儿,疤爷狠狠一巴掌抓起了那八条小黄鱼和那包药面儿:“南爷,您请好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左右逢源 下

    才出了八小锅的门口,喝了一肚子十年陈的莲花白、可菜却是没吃几口的疤爷叫那刺骨的小北风迎面一撞,顿时就觉着心里头一阵烦恶,好悬就当街吐了出来。

    干呕了几声,嗓子眼里都觉着一阵阵刺痛的疤爷裹紧了身上的新棉袍,再伸手按了按那掖在腰子里的小黄鱼和药面儿,这才顺着已然掌上了灯笼的街巷,朝着城南牛马市的方向走去。

    虽说在疤爷的耳朵里,差不离都没听过南沐恩的名头,可只要一想那些个跟南沐恩搅合在一起的人物,疤爷心里头顿时就是明镜一般,知道南沐恩倒是真没说假话——在这双龙对赌的场面里,南沐恩说破了大天,也不过就是个跟自己一样跑腿卖嘴的碎催。

    真正当家主事拿主意的,估摸着还得是菊社里那位跟rì本人有着勾连的左爷,没准那大rì本国领馆里的参事,也在这双龙对赌的场面里狠狠掺和了一手!

    就这样的场面阵势,哪怕就是跟民国zhèng fǔ里那些官儿对赌嘬场面,也得是个稳赢不输的下场。就自己这么个在牛马市里贩夜香的人物,哪怕是在不应该的地方多咳嗽一声,人家小指头一划拉的动静,只怕从此世上就再没了疤爷这号人物了!

    再次伸手掖了掖腰子里揣着的那包药面子,疤爷却是在小北风里打了个寒噤。

    虽说只是在牛马市里厮混了小一年的功夫,可牛马市里那些个荤招儿、下贱路数,疤爷倒也没少入眼。

    趁着掰开牛唇、马嘴看牙口的功夫,小指甲缝里刮着的丁点药沫儿一点不打眼地就这么塞了进去。也不过喝两三碗热茶的时辰,方才还欢蹦乱跳的犍牛、儿马,顿时就趿拉着鼻涕卧开了槽。都不必寻牛马大夫过来细瞧。稍懂些牛马买卖行市的人打眼一扫,就得说那卧槽牛马活脱脱就是得了急病的模样。原本能卖出去大价钱的牲口,这时候也就只能仨瓜俩枣的求了汤锅上的人赶紧牵走,免得赔个血本无归!

    前头找人跟买卖家拢着袖子掐价钱,后边帮闲的乘人不备之时,一根半尺长的竹丝针狠狠地就捅进了牛马的坐臀。那被扎了竹丝针的牛马还一点都觉不出疼来。只是牵着溜步子的时候走得一瘸一拐,哪怕那牛马身架再大,那也是八百斤的寿桃——废物点心!眼瞅着值了黄金价钱的货,生生就得当了黄铜行市贱卖。

    还有那更缺德带冒烟的,瞅着人家买卖红火、生意兴隆,自己那几头大牲口却是齿长年老、无人问津,夜半无人的时候,也就在人家那买卖的牲口圈里洒上了用瘟牛血块子配出来的药面儿。等得第二天关在那牲口圈里的牛马走动之间踢踏得药面儿四散飞扬、吸入了鼻子里,不出一晌午的功夫。整整一圈牲口全都得趴了窝。

    牛马市里的买卖,最忌讳的就是有染病的大牲口混了进去。只一见有大牲口发了瘟病,那整个牛马市里的买卖家二话不说,指定就得把那些得了瘟病的牛马拉到城外边屠宰焚化之后深埋地下。捎带手的,这把得了瘟病的牛马带进了牛马市的买卖家,还得给牛马市中其他的每户买卖家赔上一大笔压惊银子。哪怕是原本衬着再大的家业,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之后,那也就得是个倾家荡产的下场!

    就南沐恩让自己洒到老火正门明天场面上关斗牛的牛圈中的这药面儿。十有仈jiǔ就是那能让牛犯瘟病的玩意,说不准那药xìng还得更恶毒上几分!

    照着这么论起来。只怕明儿老火正门在这双龙对赌的斗牛场面上

    玄!

    可说不好,这倒也是个转手发财的买卖口儿?

    只要是把这刚到手的八条小黄鱼押在了新火正门字号牵来的斗牛身上,只消有个三成对本的利钱,那少说也能在牛马市左近寻一套合适的四合院,再养个上炕老妈子?

    脑袋里胡乱转悠着念头,疤爷捂在腰子上的巴掌略略一动。一股冷汗却是骤然从头顶心直冒了出来——腰子里原本仔细掖好的那八条硬邦邦、沉甸甸的小黄鱼,就这么一眨巴眼的功夫,怎么就变成了个四四方方的硬玩意?

    也顾不上当街的场面、大冷的天气,疤爷一把扯开了自己身上的棉袍,一眼便瞧见了自己腰里掖着的那包裹着八条小黄鱼的蓝花布小包袱。赫然变成了一块硬邦邦、沉甸甸的半拉老城砖!

    前后看了看空空落落的街巷,疤爷拧着眉头回忆着方才曾经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人物,可想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倒是真没想起来自己身边曾经有过什么扎眼的人物路过?

    狠狠一跺脚,疤爷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起来:“这他娘的雨打钱来、风吹财去,刚到手的好处还没捂热就转了手,爷今儿当真是当了回过路财神!”

    重新裹紧了棉袍,疤爷横眉立目地朝着牛马市方向走去,嘴里头更是骂骂咧咧,瞧着路边上宅院门前的拴马桩都想要上去踹个几脚。心里头一股子邪火发不出来,恨不能这会儿就有个不开眼的凑到了自己眼前,也好拿来当了自己出气的桶子!

    才走出去半条胡同的功夫,满脑门子冤枉官司的疤爷身后猛地传来了个捏弄着嗓门的低沉声音:“疤爷,您留一步!”

    猛地一个旋身,疤爷后脊梁差不离都贴到了胡同旁的墙上,一双手也早从腰间抽出了那两把片刻不离身的小攮子,这才朝着那离自己只有三五步远近的中年汉子看了过去。

    就在方才,疤爷还仔细瞧过胡同前后都无行人。可就在片刻之后,这中年汉子倒是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自己身后?

    要是这中年汉子没朝着自己开口招呼,反倒是抽冷子在自己后心口扎上一刀

    蓦然之间,疤爷只觉得浑身冷汗、彻骨冰寒!

    哑着嗓门,疤爷很有些虚张声势地朝着那脑袋上扣着顶毡帽,连面目都瞧不清楚的中年汉子低声叫道:“相好的。瞧着您面生?哪条道儿上的人物,亮个字号吧?”

    慢悠悠地把倒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挪到了身前,那用毡帽遮掩着眉目的中年汉子轻轻晃悠着勾在手指头上的蓝花布小包袱,低沉着嗓门朝满脸戒备神sè的疤爷说道:“疤爷,这物件是您的吧?”

    死死盯着那中年汉子手指头上勾着的蓝花布小包袱,疤爷狞声低喝道:“四九城里吃潜行条子潜这碗饭的。我差不离都打过照面,倒是真记不得有您这么一号人物?都叫您把我掖在腰子里的玩意给摘了去,还捎带手的给我揣上了半块老城砖,就您这份潜行手艺,在四九城里要是露过,那早该戳了字号、亮了牌子!相好的,外路来的?”

    哑着嗓门低笑一声,那中年汉子低声应道:“疤爷,您就甭话里话外的盘道儿了!我就问您一句。这玩意是您的不是?”

    略一点头,疤爷左右打量着空无一人的胡同,同样压着嗓门说道:“道上规矩,过手要见三分利!就凭着相好的您这手艺,这包袱里的玩意您取走一半吧?咱也就自当是交个朋友,rì后场面上要是见了,咱们还能”

    抬手把那蓝花布包袱扔到了疤爷脚下,那中年汉子却是微微摇了摇头:“疤爷。这包袱里的东西我可没沾过手,该是您的。自然还得是您的!”

    用脚尖轻轻拨了拨那很有些分量的蓝花布小包袱,疤爷倒是很有些愣怔地朝着那中年汉子低叫起来:“相好的,您这是啥意思?”

    依旧是把双手背在了身后,那中年汉子低笑着说道:“也没旁的意思,就是给疤爷您提个醒——这包袱里的玩意可烫手,一个拿捏不好。只怕疤爷您rì后在这四九城里,可就真没路可走了!”

    闪电般地弯腰把那蓝花布包袱抓在了手中,疤爷微微一晃手中紧紧攥着的小攮子:“相好的,您这是吓唬我不是?”

    低笑一声,那中年汉子却像是在絮叨些家常闲话一般。慢悠悠地朝着疤爷数落起来:“民国初年,花旗国银行找了栏杆胡同二十二家大户上京城八大银号挤兑,京城八大银号生生叫挤兑垮了六家。可事过境迁,那二十二家大户是个什么下场,疤爷该是知道?”

    “民国四年,就为了一块叫法兰西国神父看中的宅基地皮,四九城里戳杆子的几位人物扎了堆弄倒了那宅基地皮的本主家当。可在那法兰西国神父在那宅基地皮上建了教堂之后,掺和了这事儿的几位戳杆子的人物疤爷,您还听四九城里有人提过他们么?”

    “还有早两年,伙着英吉利国一起上塘沽跑皮货买卖的两家商号,现如今那铺面可老早换了主家!疤爷,我这也就随手一摘当年的故事,您就该知道四九城里跟洋人有过勾连的人物,只要是洋人的事儿一完,估摸着接下来就得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勾当!就是退一步说了,哪怕疤爷您真能把这好处踏实揣在腰子里花销,那要是叫旁人知道您方才在八小锅接应下来的差使疤爷,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这挡人财路的买卖,您可前往仔细掂量着来啊!”

    眼神一凝,疤爷顿时低声厉喝道:“你怎么知道”

    嘿嘿一笑,那中年汉子慢慢抬手指了指胡同旁的屋檐:“您跟那位南沐恩南爷在屋里吃香喝辣,我可是在房顶上溜溜儿趴了半个时辰,光喝西北风了!劝您一句,这事儿太大,哪怕疤爷您是条敢豁出命去求活路的好汉子,可您也招惹不起!”

    掂了掂手中那八条小黄鱼的分量,疤爷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人都说城隍斗法、小鬼倒霉!这事儿找到了我头上,我接应了也不是,不接应更不是!这位相好的的朋友,换了是您撞见了这场面,您又能怎么着?”

    朝着疤爷挪了两步,那用毡帽遮了大半边面孔的中年汉子低声应道:“这事儿说起来倒也不难,就看疤爷您有没有这胆子了——把您腰里头那包药面儿分出一份来交给我,剩下的事儿,疤爷您该咋办就咋办!”

    很有些疑惑地看着那把话说得一本正经的中年汉子,疤爷吭哧着低声说道:“说破个大天儿,您奔着的就是我腰子里揣着的这玩意?可您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这小黄鱼,您还犯得上”

    话说半截,看着那中年汉子嘴角微微泛起的微笑模样,疤爷顿时恍然大悟:“合着您是要我纳一份投名状?相好的,这老火正门里是打哪儿寻访了您这么位利索人物帮衬着?就听您这话音里的意思,您这是打算将计就计?”

    朝着疤爷一挑大拇哥,那中年汉子低声赞道:“到底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一点就透!疤爷,只要是明儿那双龙对赌的场面上,南沐恩南爷和他身后戳着的那些位人物拿不下稳赢的场面,那光是四九城里上门收赌债的人物,就够他们拧干净了脑浆子、掏空了腰子来应付,哪儿还有闲工夫来摘您的不是?再者说了,您答应了南沐恩南爷的活儿,您也是不折不扣的给办了,这就更能把您摘出去了不是?两边都不得罪,您还落一踏实发财。疤爷,您何乐而不为?”

    狠狠把攥在手里的那八条小黄鱼朝着棉袍里一塞,疤爷把手从棉袍里抽出来的时候,却是抓上了那包裹着药面儿的小包袱,抬手扔到了那中年汉子的脚下:“听人劝、吃饱饭,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位相好的朋友,rì后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要还能见着,我一定还上您指路的这份人心!”

    朝着疤爷嘿嘿一乐,那中年汉子却是翻手从自己腰后再摸出来个小包袱,轻轻扔到了疤爷脚下:“疤爷,我这儿还得跟您告个罪。您腰子里揣着的那药面儿,我方才已经是不问自取了!”

    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脚下的那小包袱,疤爷磕巴了好半天,方才颓然叹了口气:“得了,在您这样的行家面前,我也只能低头认栽!相好的,求您赏句实话,这要是我死扛着不接应您这茬儿您是不是就没打算让我今儿晚上能活着在牛马市露脸?”

    也不见那中年汉子如何作势发力,疤爷就瞧见那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中年汉子脚底下微微一拧,整个身子已然窜上了胡同旁边的墙头,片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凛冽寒风中,那中年汉子的声音却是轻飘飘地随风传来:“那不能够”

    哈腰捡起了中年汉子扔过来的那包药面儿,疤爷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嘟囔着自语道:“不能够?坟头上烧报纸,您就哄鬼去吧!”(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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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兽介绍:
招猫斗狗玩蛐蛐,架鹰盘蛇逗猢狲。盛世手艺逢乱世,亦可高乐亦杀贼! 一张《异兽图》,你也要、他也要,鬼子也想要! 一副英雄胆、文也强、武也盛,诛寇为人先! 本指望光大门楣活得滋润,却不想倭寇犯境日子凄凉。大好的家业保不住,身边的亲朋护不全! 既如此,豁出命!撕破天、扯裂地,魑魅魍魉全杀尽,拿血洗出个乾坤朗朗红日照河山!斗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斗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斗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