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明目张胆
一眨眼的功夫,三天也就过去了。
也就在这三天的功夫,珠市口儿大街上那新拾掇起来的火正门堂口差不离是一天几个变样。就瞅着那些个搬进了宅子里的东西、拾掇场面时用上的人工来数算,银子更是海一样花了出去。到得第三天晚上掌灯的功夫,那新拾掇出来的火正门堂口门前,居然也是挂上了几串大灯笼,里头用的还是电灯,通明透亮的把半条街的人照得直喊晃眼!
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有身上带着家伙、走道的时候脚尖先着地的打行刀客,有穿着对襟短打的褂子、脚底下踩着抓地虎布鞋的镖局达官爷,还有穿着西服、手里提着文明棍的报馆清客,更有那些轻车简从、但一看身上就带着官面人物味儿的民国zhèng fǔ的官儿.
只瞧着这些进出宅子里的人物,寻常四九城场面上走着的人物都得在心里头多琢磨几回——这新开的火正门堂口,倒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出头露面戳旗号?怎么能有这么四海的人面?
再回头瞧瞧斜对面开着的老火正门堂口,门口依然是几个小徒弟殷勤迎客,迎来送往时吆喝的调门也还是那么四平八稳的模样,一点都没瞧出来有什么慌张变故。
有老火正门主顾牌子自然借着上门调教手里玩意的功夫,明里暗地的问过那些坐馆师傅、甚至是找到了掌门人纳九爷面前,可不管是纳九爷还是那些个调教玩意的坐馆师傅,却全都是笑而不语,只是专心伺候主顾带过来的玩意。
有那脾气急、话也多的主顾犯了倔劲,不问出来个名堂就不走,纳九爷最多也就在这时候开口,也就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各家买卖各家自己照应,凭本事吃饭,谁也不讹着谁!至于火正门这字号.挂出来容易,想要守得住”
话说半截。可那些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立马就能从纳九爷那一点烟火气都不带的话头里听出来剑拔弩张的意思——凭本事吃饭,自然也得凭本事戳旗号、守字号!
这琉正门对街戳着,往后打擂台的场面,指定是少不了了!
既然是有打擂台的场面。那怎么就能少得了攒局的人物?都还没等新火正门开张。四九城里街面上已然有人开始撺掇着些腰里头有两个、也喜欢在场面上厮混的爷们出头攒局,就看新老火正门谁能守得住自己堂口前的那字号牌匾!
反正来回就这么两家能下注的,跟扔大子儿看yīn阳面一样,朝天上一扔、等着大子儿落地后输赢两瞪眼。谁也讹不着谁!
可能在四九城里玩出攒局场面的人物也都不傻——虽说新火正门瞧着手面大、人面广,可出头露面戳旗号的那位人物到现在都还没露面不是?
这哪怕是赌狗、赛马、斗蛐蛐,下注前也得先瞧清楚了两边的场面路数,这才能拿着真金白银朝着上头押吧?!
估摸着就因为不少人心里头都存着这想法,等到了新火正门开张的正rì子。天才刚冒了点亮,珠市口儿大街上的早食摊儿上就已经坐上好几个看着看热闹的四九城爷们。一边就着滚烫的馄饨汤吃着刚出笼的大包子,一边斜眼瞧着门户紧闭的新火正门堂口,就盼着能瞧见些旁人看不着的事由,rì后也好跟人显摆!
天寒地冻的rì子口儿,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商铺门脸中,哪怕是平rì里再勤快的小徒弟,也都恨不能在热被窝里多待上一会儿。哪怕就是强撑着下了门板收拾铺面,那也都是缩头拢手、没jīng打采的模样。
可就在老火正门堂口前。二十来个小徒弟全都是穿着一水的厚袄、从刚打开的堂口大门中走了出来,舞动着大扫帚扫开了街面。估摸着是瞧见了早食摊儿上头已然坐着了几个吃客,一个小徒弟放下手里头的扫帚,小跑着奔到了那几个早起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身边,迎面就是一个学徒礼。嘴里头也是恭恭敬敬地和声说道:“几位爷,我们这儿净扫街面,怕是会有些扬尘飞土、扰着了您吃饭,您诸位多包涵!有啥不到的地方。您几位吩咐指教!”
只一瞧这过来打招呼的小徒弟懂事守礼的模样,几个原本就奔着瞧热闹来的四九城爷们顿时抬着胳膊还了个平头礼。有那常在场面上走着的。更是照着场面上对答的话头应道:“当不得您这礼数,您辛苦!”
瞧着那小徒弟再次还礼之后,倒退了几步才扭头奔向了自己已经开始净扫街面的同伴,几个早起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纷纷竖起了大拇哥:“好家伙!就凭着老火正门调教徒弟的这手本事,真要是有人攒局,我都能把宝押在老火正门上头!没旁的,就这场面上的礼数到了,广结善缘,多个朋友就能多条路!”
“您说得是!瞧瞧连新火正门门前那块地界都给净扫了!有什么师傅就能教出来什么徒弟,且不论手艺,这份师德就出挑拔份儿!”
“几位爷,这说话可就要开张的买卖,可门脸都叫打擂台的对家给净扫了.场面上就输了三分!我说几位爷,听说跟老火正门有交情的那位熊爷可还没发话呢?您几位瞅着.这算是谋定后动的架势不是?”
说话议论的功夫,街面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从穿着打扮来瞧,差不离站在街面上背风的地界不走的、还有那些个拢着袖子扎堆闲聊的,差不离都是来瞧这场热闹的四九城爷们。
差不离也就在这个档口,新火正门那刚刷了一遍桐油清漆、在寒风中都散发着一股子刺鼻味道的大门轰然打开。几个壮棒汉子搬出来几张大梯子,搭着手把俩大兔儿爷给架到了门脸上头早预备好的木架子上,再小心翼翼地把两根拴在大兔儿爷底下的细绳子顺着门脸廊柱牵了下来。
也不搭理那些刚把自己门脸前面的街面净扫了的小徒弟,那些壮棒汉子扭头推出来两架子车万响鞭炮,麻利地挂到了早预备好的长竹竿上,擦着洋火就点上了那些万响鞭炮!
震耳yù聋的鞭炮声中,好些个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一边捂着耳朵后退,一边扯开了嗓门嚷嚷起来:“好家伙,这时辰就开始放万响鞭炮?”
“早年间菊社开张的时候。也差不离是这么个做派!万响鞭炮从早晨一直放到了半晌午开张的正时候,那动静就没断过!”
“可那俩兔儿爷是干嘛的?!”
“谁知道啊这正主儿没露面,场面倒是真舍得嘬!瞧瞧那边,菊社里头的左爷都来了!”
“嘿哟那是南沐恩南爷南爷不是?这可是四九城里场面上出了名的古玩行家.”
惊叹声中,珠市口儿大街上陆陆续续走到了新火正门堂口前的、场面上走着的人物越来越多。却全都是拢手站在新火正门的门脸前面扎堆聊天。没一个走进新火正门堂口大门的。
而那些从新火正门堂口里头出来的壮棒汉子也压根没一个上前迎客的,只是闷声不响地不断把那些万响鞭炮挂到了空出来的竹竿上边,再飞快地拿洋火点着
眼瞅着两架子车满满当当的万响鞭炮都放得差不多了,天上的rì头也撞出了厚重的乌云。有气无力地朝着地上洒下些光亮,从新火正门堂口的大门里边走出来一位脸上全是陈旧伤疤的管事,扯着喉咙吆喝起来:“吉时已到,恭请火正门掌门人揭红亮匾!”
伴随着那管事的吆喝声,从新开的火正门堂口中。浑身上下穿得簇新的韩良品大步走到了堂口门前,抬手便拽下了连在门脸上头披红匾额上的红布上的绳子!
眼瞅着那块红布飘摇落地,韩良品却是伸手朝着早拴在了门脸前廊柱上头的两根细绳一拽。伴随着两声闷响,两个高高架在门脸上方的大兔儿爷轰然炸了开来!
烟雾缭绕之中,有站在街面上瞧热闹的、眼尖最快的几位四九城爷们瞧着烟雾中飘散着的一些纸片,猛地惊叫起来:“这是票子?”
“没错儿!是一毛钱的票子,还有一块的!”
经过这眼尖嘴快的四九城爷们一嚷嚷,旁边站着瞧热闹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一个个全都蹦着高的伸手去抓那在半空中随风飘舞的票子。有好些脑子活泛些的。更是把身上的衣裳一脱,挥着衣裳一扫过去,几张票子顿时到手.
洋洋得意地瞧着这瞬间就热闹起来的场面,站在门脸前的韩良品朝着周遭瞧热闹的人物一抱拳,扯开了嗓门吆喝道:“诸位老少爷们。场面上走着的各路朋友,今儿是我火正门开张的大喜rì子,咱火正门也不抠抠搜搜,大家伙儿肯商量来捧场的。也都沾沾喜气!”
站在韩良品身旁,那脸上带着不少伤疤的管事像是压根都没留神韩良品正朝着周遭瞧热闹的人物拱手执意。却是扯着嗓门吆喝起来:“有贺客到!菊社大掌柜左爷,贺火正门开张之喜”
正自得意洋洋,但却被身边那管事突如其来的吆喝声猛地打断,韩良品很有些恼怒地扭头盯了那管事一眼,却是不得不在脸上堆起了笑模样,朝着慢悠悠走到了堂口前面的左之助胜政打起了招呼。
不冷不热地朝着韩良品打了一拱手,左之助胜政却没照着四九城里走场面的规矩走进火正门堂口的大门,只是静静地站到了一旁,冷眼瞧着那满脸伤疤的管事吆喝着一个有一个贺喜宾客的名头。
差不离吆喝了足有一刻钟的功夫,当瞧着街面上缓缓走过来几个身穿着燕尾服、脑袋上扣着顶高高的礼帽,手里还提着一根文明棍的人物时,那满脸伤疤的管事微微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更加上了七分的气力吆喝起来:“大rì本国驻北平领事馆参赞藤田中直先生来贺,恭请火正门诡、大rì本国公民齐家行三先生恭迎!”
伴随着那管事卖力的吆喝声,从新开的火正门堂口中,一个穿着一身和服、满头白发、面sèyīn鸷的男人应声而出,远远就朝着缓步走来的藤田中直弯下了腰身,行了个标准的rì本礼:“藤田君大驾光临,齐家行三,不胜荣幸!”
虽说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可围拢在新开的火正门堂口前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里,已然有人扯着嗓门惊叫起来:“这不是.这不是德胜门齐家的齐三爷么?!”
“还真就是?!他怎么就成了rì本人了?还齐家行三?!这不就是齐家老三的意思?!”
“赔钱!他妈赖账还捎带着卷包儿会的主儿,还好意思在这块儿露脸?;个名儿就不认识你丫挺个老孙子了不是?!你怎么就不把皮给扒了?!”
“诸位老少爷们,我这儿可认出来了!旁边站着的那管事,那不就是齐家老三原本带在身边的管家么?!”
嘈杂的叫骂声中,缓步走来的藤田中直却是慢条斯理地站到了新开的火正门堂口门前,捏弄着一口别扭的京片子朝着周遭叫骂不休的四九城爷们叫道:“诸位,你们看清楚了!这是我大rì本国公民齐家行三先生!齐家行三先生,是受到大rì本帝国保护的.”
话没说完,人群里头已然飞出来一支破鞋,直勾勾地朝着身穿和服、站在藤田中直身边的齐三爷砸了过去。伴随着那只破鞋被人扔了出来,人群中叫骂的声音更是响亮起来:“好孙子!这他妈的赖账都赖到rì本国去了?甭说你是rì本人,你就不是个人,那欠下的赌债也得清了.”
“说得就是!我说诸位爷们,捡rì子不如撞rì子,这就撞进这新开的堂口里去,咱们也赏他个卷包儿会.”
眼瞅着围着瞧热闹的人群就要朝着新开的火正门堂口里撞,人群中却猛地响起一声枪响!
伴随着枪响处cháo水般褪去的人群,心宽体胖的段爷穿着一身便衣,手里头高高举着一把德造二十响的手枪,瓮声瓮气地吆喝起来:“我瞧谁敢朝着里头撞?!”
也就在段爷身边周遭的地界、刚退开的那些瞧热闹的人群中,一个个身上穿着便装、但手里头却都捏着短枪的巡jǐng全都摘下了脑袋上掩人耳目的帽子,三两下便把新开的火正门堂口护在了身后。
提着手里头的短枪,段爷很有些怨愤地盯了一眼眉目不动、半弯着腰身站在藤田中直身后的齐三爷,扭头朝着周遭那些被自己开枪镇住了的四九城爷们叫道:“这位齐家行三先生,正经就是大rì本国的公民!谁要是这时候还不懂事,真要朝着这位大rì本国公民身上撒野置气,那就那就照着我手里这把枪说话!”
就像是没听出来段爷话音里那饱含着怨愤的意思,站在藤田中直身后的齐三爷却是朝着段爷微微鞠了一躬:“多谢段君关照!rì后.还得请段君,多多关照!”
斜眼看了看眉目不动的齐三爷,段爷很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位大rì本国的公民齐家行三先生,我姓段的就是一臭巡街的出身,高攀不上您这位大rì本国的人物!rì后rì后,咱们就走着瞧吧!”
话音刚落,从瞧热闹的人堆里,猛不盯地响起了相有豹那略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我说段爷,这您也甭等着rì后了,今儿就能有热闹瞧!我说诸位老少爷们,赏脸给借个道儿?”(未完待续。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对赌双龙 上
手里头端着个盖着块粗布的红漆大木头托盘,身上穿着一件衬着棉花里子的厚皮袄,脚底下还踩着一双拢住了裤腿的包腿靴子,相有豹脸上笑得chūn光灿烂,顺着看热闹的人群中闪出来的一条道儿,朝着新开张的火正门堂口走去!
也就在今儿早上天刚亮的功夫,段爷手底下贴身的一巡jǐng穿着一身便衣溜进了刚敞开了大门的火正门,把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子递到了相有豹面前,上头也就是七歪八扭的几个字儿——rì本人齐家行三!
拿着两块大洋打发走了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巡jǐng,相有豹捏着那张纸条走进纳九爷屋里的时候,心里头已然琢磨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本的德胜门齐家三爷,现如今已然成了rì本人齐家行三,连段爷都得被逼着替他保驾护航!
既然德胜门齐家三爷已然成了rì本人齐家行三,那原本齐三爷在秋虫会上攒局欠下的赌债,自然也就不能朝着齐家行三这么个大rì本国的公民要了。四九城官面上的人物哪怕是心里再不服气,在面对着东洋人的时候,那也只能是打落门牙和血咽,脸上还得赶紧的挂上笑模样上赶着巴结!
眼瞅着官面上的人物都不敢再追究,再加上段爷也得被逼着给这位新鲜出锅的齐家行三保驾护航,那四九城里黑道上的人物自然也不敢轻易出头折腾。
搁在旁人眼里一瞅,这差不离就得跟晚清那时候入洋教的教民打官司占便宜、办事儿顺当一样——只要是成了rì本国的公民,那从前旧账就能一笔勾销,往后还能有官面上的人物保驾,何乐而不为?!
哪怕是成不了rì本国的公民,那傍上了rì本人的粗腿。rì后那见得着的好处,肯定也少不了
就借着这同样挂着火正门字号的堂口开张,拿着齐家行三这么个活招牌当众一亮,只怕那些在齐家行三身后cāo办的rì本人,从此就能有了不少哭着求着上门投效的!
这招儿,又狠又毒!
虽说眼面前还想不明白。为啥rì本人要摆弄着齐三爷、韩良品和南沐恩在火正门对面戳旗号、打擂台,可有一件事倒是先得弄明白了——韩良品手里头那张异兽图的残片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为啥韩良品也能踅摸到水先生的宅子里,还口口声声要请水先生当了他那火正门字号里的供奉?
难不成
就连rì本人,也瞧上了火正门里压箱底的这张异兽图?
耳听着街面上放万响鞭炮的动静已经炸得人心惊肉跳,相有豹也来不及细琢磨,只能是见招拆招,先就得把眼面前这打擂台的场面支应下来再说!
要不然
俩火正门的堂口在一条街上戳着,这倒是算哪一出啊?
端着手里头那巨大的托盘,相有豹脸上带着几分笑容走到了新开的火正门堂口门前。把手里头的托盘朝着身边跟上来的九猴儿手里一放,却是抬手朝着站在台阶上面的齐三爷拱手一揖:“齐三噢,齐家行三的这位爷,在下是火正门中学徒相有豹,给您这儿刚开张的买卖来道喜了!”
只这一句话,顿时挤兑得站在台阶上的齐三爷与韩良品全都说不出应对的话来
搭理相有豹的话头?
那相有豹是哪家火正门的学徒?
不搭理相有豹这话头?
那
这场面上可也过不去不是?
吭哧了老半天,yīn鸷着面孔的齐三爷总算是僵硬着腰身,朝着站在台阶下的相有豹鞠了一躬:“谢谢您前来恭贺我火正门开张!”
噗嗤一乐。相有豹嬉笑着看向了强装出一副rì本人做派的齐三爷:“嘿哟幸亏您是大rì本国的老百姓,要不然就中国地面上的规矩。能朝着人鞠躬行礼的,那不是晚辈就是徒弟,这我可是真受不起!”
耳听着瞧热闹的人群中隐隐传来的哄笑声,相有豹却是回身重新取过了那九猴儿捧在了手中的托盘,朝着站在台阶上的齐三爷与韩良品微微一举:“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规矩,那就没有空手上门道喜的!我这儿也是照着规矩。给您这新开张的买卖送来一份贺礼!您看是您下来取呢,还是您身边这位掌门当家的来拿?”
紧贴在相有豹身边,九猴儿只等着相有豹话音一落,立马伸手轻轻揭开了盖在那大托盘上的粗布。伴随着九猴儿把那块粗布拿开的动作,围观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这都已然下过了一场雪,四九城里能猫冬的活物也全都各自寻辙开始猫冬,平rì里打眼就能瞧见的蛇虫鼠蚁也找不见了踪影。
可就在相有豹手里捧着的这大托盘上,七八条花纹各异的毒蛇却是吐着乌黑的蛇信子纠缠在一起,来来回回在那托盘上盘弄着,却是始终都不离开那托盘的边缘。大冷的天气,那些个毒蛇倒像是在盛夏时分一般,瞧着就是凶xìng十足、随时都能择人而噬的模样!
把手里的托盘再朝上举了举,相有豹朗声朝着脸sè微变的齐三爷与韩良品叫道:“就我学徒的那火正门,可着四九城里一打听,那都知道是替四九城里爱伺候个玩意的老少爷们打下手帮桩的!既然您这新开的买卖也叫火正门,那莫不也是吃这行饭的?”
也不等齐三爷与韩良品开口,相有豹却是回身朝着周遭看热闹的人群举起了手里的托盘,亮着嗓门叫道:“既然都是伺候玩意的,那甭说旁的,我学徒那火正门中入门的手艺,一双空手伺候小龙,您几位也亮一手,给诸位在这儿给您捧场的四九城爷们瞅一眼?”
仿佛是漫不经心一般。相有豹回转了身子同时,却是腾出一只手来捏起了一条来回游动的金甲带,轻轻缠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这才抬头朝着齐三爷与韩良品笑道:“您二位谁来?”
冷着一张面孔,韩良品别别扭扭地把脑袋拧向了一旁,却是看也不看满脸戏谑笑容的相有豹。而始终yīn鸷着面孔的齐三爷却是慢吞吞地沉声喝道:“这不过是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之堂,哪里还值当在大庭广众下显摆?”
恍然大悟一般,相有豹重重地一点头:“噢我说这位大rì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您这一口京片子可真还说的地道,连‘显摆’您都懂?”
耳听着身后传来的哄笑声,相有豹更提高了些嗓门:“您这话我也听明白了,就是说您这火正门里不稀罕伺候小龙不是?那我可得谢谢您赏饭吃——我学徒那火正门里,伺候小龙可还得师傅辈的才能上手,一般人想沾边都还不够瞧呢!来人家瞧不上你们。都麻溜儿回去!”
眼瞅着相有豹把托盘朝着地上一放,那托盘上来回游走的七八条毒蛇像是能听懂了人话一般朝着老火正门堂口爬去,人群中顿时有人吊着嗓门叫起了好!
真要论起来,在四九城中伺候小龙的人物还算不上多,平rì里来寻佘家兄弟俩讨方子伺候小龙的,来去也就那么几十号人。可真要是心里头喜欢伺候玩意消遣的,差不离都听不得旁人编排自己伺候的玩意不上眼。哪怕是编排旁的一些玩意的闲话,那听在耳朵里也觉得扎人!
就方才齐三爷那显见得是搪塞推脱的门面话。差不离已然是叫不少伺候玩意的四九城爷们听着不顺耳。再叫相有豹拧巴着把齐三爷那话一解释,这又眼瞅着相有豹露了一手伺候小龙听使唤的手艺。那再不叫个好,可也就真算不得四九城里走场面的爷们了!
满大街的叫好声中,眼瞅着七八条毒蛇全都飞快地爬回了火正门堂口中,相有豹却是回身一抖袖子,四五只黑漆漆的斗蝎立马从相有豹的袖口里落到了放在地上的托盘上。
笑嘻嘻地重新端起了托盘,相有豹依旧是把那托盘朝着齐三爷与韩良品一举:“您几位估摸着是该听说过。我师叔、火正门掌门人纳九爷,今年刚巧得着了秋虫会上的虫王!伺候出来的斗蝎,在这四九城里多少还算是能有几位主顾捧场!这眼瞅着大冬天到了,贴身养蝎的功夫,您二位谁露一手?”
只一瞧相有豹手中捧着的托盘上那黑漆漆足有巴掌大小的蝎子。韩良品更是死死地咬住了牙关一声不吭,却还是齐三爷yīn鸷着面孔接口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是今年秋虫会上虫王伺候出来的虫豸在下,不敢领受!”
摆出了一副失望的面孔,相有豹抖手把那几只蝎子收回了自己的袖管中,很是无可奈何地朝着齐三爷叫道:“那这位大rì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您大老远的从rì本国跑我们这四九城里的地界来,还是人家这新开张的买卖恭请的供奉,您倒是开口露个底儿,蛇、蝎、鼠、牛,鹰、犬、鸡、猴这八大斗兽里头,您能瞧上眼的是哪样?我这儿也好给您备下这么一份您能瞧上眼的贺礼,也免得人家场面上的爷们瞧着我光说不练,那是个假把式?!”
耳听着相有豹的话音里口口声声不离rì本国的字句,站在台阶上的藤田中直顿时yīn沉下了面孔,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手中提着的文明棍也是重重在台阶上一顿!
就像是叫打怕了的癞皮狗又瞧见了打狗棍一般,齐三爷身子猛地一颤,却是抬头朝着相有豹叫道:“八大斗兽里调教斗牛,我齐齐家行三勉强还算是有几分心得!”
把手里头的托盘朝着身边的九猴儿一扔,相有豹顿时拊掌大笑起来:“闹了半天,您是伺候斗牛的高人?!这也可巧了,我学徒的这火正门里,那也有伺候斗牛的师傅!都说是行家搭手知深浅,礼尚往来显交情!要不然您二位伺候斗牛的师傅,这就约个局,咱们比价一把?”
话刚出口,看热闹的人堆里,已然响起了熊爷那颇有些豪横的嗓门:“有这热闹瞧,那我姓熊的怎么也得掺和一手不是?!我说老少爷们,有喜欢玩两手的没有?!”
轰然响起的应和声中,相有豹笑眯眯地朝着面sè铁青的齐三爷一抱拳:“我说这位大rì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您横是不能在您买卖开张的rì子口儿,就扫了大家伙儿的兴头?!”
硬着脖子点了点头,齐三爷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左之助胜政,这才开口朝着相有豹应道:“也好七天后,城南牲口市”
都不等齐三爷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抢过了齐三爷的话头:“得了,就照着您说的来!四九城里老规矩,您定rì子、场面,咱定赌注、利物!旁的咱也不赌,就赌您今儿刚挂上的这块招牌,还有您身边那位掌门人手里头攥着的异兽图残片!您也甭多琢磨,您要是赢了,摘招牌的就是我学徒那家火正门,捎带手的也赔您一张异兽图的残片,谁也不讹着谁!”(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对赌双龙 下
火正门中八大斗兽,差不离都是能随身养着的玩意!
照着喜欢伺候玩意的玩家们说来,火正门里八大斗兽真伺候齐全了,那差不离就是蛇盘身、蝎拢袖、鸡打鸣、犬啸月、鹰传信、鼠钻风、猴磨墨,一眼瞅过去,任谁都得挑着大拇哥叫一声——好!
可就唯独剩下个牛,在四九城里喜欢伺候玩意的这些玩家中,还真没几个能玩得起这大家伙的!
且不论旁的,一头上好的斗牛一年下来就不能断了青草嫩芽,外带着黄酒泡黑豆、花雕拌鸡蛋、桂花蜜调和出来的糜子、无根水浸泡出来的玉米,每天夜里都得轮着花样的给供上,这才能撑得住那斗牛身上猛xìng不衰,凶xìng不减!
就这些个养活斗牛的食料,家里头必备个大暖房养牧草不说,就换成四九城里小户人家的小媳妇坐月子,只怕都没这斗牛吃得金贵了!
就有了这些还不算完,农家都说三十亩地一头牛,一边说的是一头牛能顶得住犁地三十亩,一边却是说一头上好的斗牛,少说也得能有三十亩地遛腿减膘。
要不然,就这么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窝在牛圈里不动地方,大半年的rì子下来,只怕斗牛没调教出来,肉牛倒是能寻着一头
就奔着早二百年数算,四九城里也就几大铁帽子王在城外庄院里养活过斗牛,逢chūn秋两季节气的时候才放出来扑斗赌赛。有时候一场赛会下来,就那些脑袋上戴着红顶子的大官儿瞧着输赢的数目都暗自肝儿颤!
而且论起这斗赛的场面来说,火正门中八大斗兽,那也就斗牛的场面是瞧着最大气、也最难得的!
青石砸末儿在硬地上铺三尺厚,再拿着大石碾子来回洒水碾压扎实了。这才能把两斗斗牛牵到能秤五千斤的水碾大秤上算过了分量、约定了输赢赌注。
这之后,两头斗牛朝着方圆二十丈的斗牛场里一放,场子外面惊魂炮仗响过了三声,那早早就红了眼睛的斗牛立马就能扑斗到了一块儿!
都说是千斤斗牛论两角,真正调教好了的斗牛,脑门上那两只角都讲究个龙门角的架势。得是朝前戳着长成了个龙门的模样,平rì里还得找懂行的师傅rìrì打磨。太阳底下猛然间打眼一瞅,那牛头上伸出来的就是两把明晃晃二尺来长的尖刀。甭说是戳穿一张生牛皮,那就是换上大清国巴图鲁才能叫皇上赏穿的鱼鳞铠甲,只怕也是碰着就穿!
一场斗牛下来,少则两袋烟的功夫、多则一炷香的时辰,斗牛场上鲜血淋漓的倒下来一头牛,旁边那斗赢了的斗牛也差不离是遍体鳞伤,却是依旧红着眼睛闷嗥不休
原本的在四九城中chūn秋两季逢节气的时候。不少喜欢伺候玩意的玩家都拿着这一年两次的斗牛盛会当了过年。可等着大清国叫内忧外患、贪官墨吏和那位活该叫人刨了坟头的慈禧太后老佛爷折腾得倒了秧子,再加上火正门里也来了个卷堂大散的场面,这斗牛的赛会也就有rì子没瞧见过了。
猛不盯听着俩都叫火正门的、伺候玩意的堂口约了赌赛斗牛,差不离四九城里喜欢伺候玩意的玩家都炸了窝儿!
就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立字号的熊爷,当场就叫手下人搬过来一张桌子、抓过来旁边商铺里几个能写字的账房先生,也不拘荤素、不论大小,二指宽的条子上写清楚了赌注大小、押的哪家,熊爷立马就伸着指头搁那二指宽的条子上盖了个指头印!
捎带手的。熊爷那一口云遮月的嗓门,差不离吼得半条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四九城里戳杆子的爷们。吐口唾沫砸个坑、说出话去就是钉!敢收能赔,舍财舍命、不舍面子!姓熊的字号戳在这儿了,就不带输掉了裤子玩卷包儿会的啊”
就像是老早对这场面都有了准备一般,那边熊爷收赌注的桌子才支上,新开的火正门堂口中已然搬出来了好几张八仙桌,端着墨盒的几位文书先生才刚坐到了那几张桌子后头。几个红白喜事行里唱礼的司礼先生已然跟到了旁边,亮着嗓门吆喝起来:“菊社大掌柜左爷,押新开火正门堂口一千大洋助兴扬威!”
“南沐恩南爷,押新开火正门堂口一千大洋助兴扬威!”
“大rì本国驻北平领事馆参赞藤田中直先生,押新开火正门堂口一千大rì圆。助兴扬威!”
显见得是早安排好了的场面之下,但凡是朝着新开的火正门堂口押注的人物,抬手差不离就是千儿八百大洋的赌注。伴随着那一声声的吆喝不断,站在新开的火正门堂口门前台阶上、老早就满脸不舒坦的韩良品猛地扯着嗓门吆喝起来:“我说,那边攒局的那位爷,小打小闹的有啥意思?敢玩双龙会么?!”
狞笑一声,手指头上老早就被印泥染得血红的熊爷很是豪横地一挥手:“嗬伺候玩意不成,江湖规矩你倒还明白个大概齐?!还正愁我这儿押注的没一个是押你那新开堂口的!没得说,双龙会!姓熊的接下这场面了!”
爆响而起的叫好声,顿时淹没了整条珠市口儿大街!
四九城里攒局,寻常的都是找人坐庄收赌注,收输赔赢赚利物。有时候庄家手风顺,一场攒局下来就能捞得盆满钵满。可要是手气霉的时候,那赚来的还不如赔出去的多,也就只能自掏腰包来填这个窟窿,闹不好就得跟着栽进去!
说白了,这攒局坐庄的玩法,输赢面在庄家说来是各占着一多半,只要不是手气坏到了极处,怎么着也难有输掉了底子的事儿出来!
可这双龙会的对赌,却是四九城里攒局中最狠的一种——也没庄家坐镇,两边各挑出来一个人收了赌注。相差的那些数目由收赌注的补齐。等赌局上面见了输赢,输的赔钱舍命,赢的拿钱发财!
可着四九城里这么多年攒局的场面数算,也就有过一两回双龙会的路数。赌注少说也够在四九城里买下半条街,夹在中间丢了的人命也有三五七条
换句话来挑明了说,但凡是认了双龙会对赌的局面。那对赌的双方可就都没了退路,要不就是个一步登天成神仙,要不就是个一脚踩空见阎罗,着实叫个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通红着一双眼睛,熊爷翻手从自己腰后边抽出了一把青森森的小攮子,狠狠地钉到了身旁刚搬来的桌子上:“闲话少说,就这局双龙会的场面,谁来做个中人?!”
只一听熊爷扯开嗓门吼出来的这句话,围在周遭吆喝着下注的四九城爷们立马闭上了嘴巴
能在双龙会赌局中当中人的。那差不离就得是四九城里黑白两道都有面子、一张二指宽的条子递出去就得能办成大事儿,捎带手的在身家、场面上都还能压得住这双龙会赌局中两位掌把子的人物!
熊爷这边倒还好说,左不过是个街面上的戳杆子吃八方的混混头儿,一个段爷也就能翻手拿捏住他。
可那新开的火正门堂口中,可是戳着一位新鲜出锅的rì本国公民齐家行三当供奉!就不说这位齐家行三会不会再来个卷包儿会的路数,那能拿捏着rì本国公民的人物
可着民国zhèng fǔ里那些个当大官的来踅摸,只怕也得在这位半真不假的rì本大爷面前转腰子了吧?
这要是没个靠得住的中人,那谁还能保着这双龙会赌局见了输赢之后真能收着赌注?!
眼瞅着珠市口儿大街上方才还沸反盈天的场面就要冷清下来。手里头捏着把短枪、一直都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段爷却在此时开了口:“不就是个中人么?要说四九城里能在场面上戳得住的人物不少,怎么也轮不着我姓段的一臭巡街的说话!只不过就今儿这事儿。我姓段的瞅着热闹、心里头痒痒,也就当了这个出头掾子吧!”
像是觉着站在平地上说话少了几分威风,段爷横着痴肥的身板踏上了新开的火正门堂口前的台阶,无巧不巧地与yīn鸷着面孔的齐三爷站了个并肩,这才扯着嗓门吆喝道:“我这儿拿捏个章程,大家伙听听合适不合适——两家在七天后斗牛赛会开始的早晨。都把收到手的赌注存进四九城里面的花旗国银行,再把那存单当众搁到我姓段的手里!到时候赢了斗牛赛会的人上我姓段的手里头拿存单去花旗国银行取钱,当众再分了各家该收的赚头!话说前头,我姓段的就是好个热闹,这四九城里攒局、中人抽半成的规矩就免了。我姓段的一个大子儿都不碰!”
都没等站在街面上的四九城爷们回过味儿来,人堆里已然响起了相有豹那略带着些沙哑的嗓门:“凡事当众则明,段爷这章程敞亮!没得说,我火正门堂口破家也得奉承了这场面!我相有豹替我师叔拿个主意——五千大洋,熊爷您赏收了?”
催巴着被抓了差的账房先生写了张条子,熊爷狠狠把自己的手印盖在了那二指宽的条子上:“就凭着你火正门的招牌字号,也就都不止五千大洋!我说相爷,您大方、我也不能抠搜,实收您五千大洋,我这儿一万大洋押注的条子,您收着!”
yīn鸷着面孔,齐三爷瞟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满脸都是冷笑的段爷,再看看正朝着自己微微点头的左之助胜政,顿时冷着嗓门吆喝起来:“没说的!对面开出来多少场面,我齐家行三,全都接应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官字俩口
燕来楼中雅座包间,上好的燕菜席已然半残,温酒的酒插子中滚开的热水也早换过了五遍,屋角搁着的一坛子十斤分量的山西老汾酒也差不离见了底!
天气太冷,燕来楼雅座包间里老早就点上了四个烧着银丝雪花炭的暖炉,寻常人刚从外面走进来,顿时就能觉着热浪袭人。再要搁在这雅间里坐上个一时半刻,那身上的汗压根就停不住,也就更不提还在这座儿里头喝了不少烫热的好酒?
把身上的衣裳扒拉了个jīng光,熊爷早喝得面红耳赤,身上的汗水更是小河般地流淌下来,差不离都把裤腰子打了个透湿,可一双眼睛里多少还留着七分清醒。
而在旁边首座上坐着的段爷也早把身上扒得就剩下件贴肉穿的小褂,肥硕的手指头里捏着个三钱小酒盅,一张胖得流油的脸上也早笑得见牙不见眼!
倒是在一旁陪着的相有豹,说是身上染了些风寒、正吃着汤药,不敢太沾了酒,只是开席时陪了三杯,这会儿却是端着一杯散发着清香的雨前龙井芽,面目带笑地瞧着吃喝得颇为尽兴的段爷与熊爷沉默不语。
瞅着相有豹的眼sè,站在一旁伺候着的九猴儿麻利地替段爷与熊爷的杯子里斟上了刚烫热的山西老汾酒之后,默不作声地走出了雅间,翻手轻轻放下了厚实的门帘。
把手里的盖碗茶朝着桌子上一放,相有豹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熊爷微一抱拳:“熊爷,这儿没外人,我可就有话直说了——您今儿这场面上,收了多少?”
很是豪横地把两只满是油渍的巴掌朝着相有豹一伸,熊爷来回翻弄了三遍巴掌:“卖嘴吆喝出来的数目不算。实打实到手的,这个数儿!”
眉尖微微一挑,相有豹的脸上顿时带上了几分惊讶的模样:“三千大洋?”
哈哈大笑着,熊爷把伸着的两只巴掌缩了回去,朝着自己裤腿上一擦:“这么大个场面,您才敢说三千大洋这么个数儿?我说相爷。您胆儿也小了点吧?”
嘿嘿憨笑着,段爷却是伸手指了指满脸得意的熊爷:“你也是个实心眼的相爷这是逗你玩呢!头一天就收了三万大洋,这往后几天再有些大户暗里下注这双龙会的赌局,还真是个招财进宝的场面!可要是玩砸了那可也”
瞧着段爷一边憨笑着朝熊爷指指点点,一边却老是拿着眼角盯着自己,相有豹微微一笑,却是伸手从自己贴身穿着的夹衣里摸出来两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站起身子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熊爷递了过去:“熊爷您受累,这儿还有两张花旗银行的单子。全都押在您手里头了!”
忙不迭地伸手接过了相有豹递过来的那两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熊爷只是打眼一瞅那花旗国银行存单上的数目,顿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一万大洋一张的存单?!我说相爷,您这可真是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火正门这回下的这本儿可是不小,真要是赢了这场面,那火正门可就发大财了!”
慢悠悠地坐回了椅子上,相有豹却是朝着满眼都是贪婪神sè的熊爷摆了摆手:“熊爷,估摸着您是有酒了。记xìng也差了些?这明明就是您和段爷押在这双龙会赌局上的钱,我火正门不过是做个转手罢了。这要是我火正门能赢了斗牛赛会的这场面。我还得恭喜您二位就手生财!”
嘿嘿憨笑着,段爷伸着肥硕的手指捏起了酒杯朝着相有豹一举:“那我这儿多谢相爷了!只是有一样,那刚开张的火正门堂口,背后撑腰的可是rì本人!我姓段的在这儿多嘴说一句,您和您那堂口里可得加几分小心!再有一样——那菊社里头姓左的掌柜,估摸着也不是个善茬子!前几天崇文门外德国善堂里头出的那事儿。指定就跟他脱不了干系!没准儿那姓左的背后,戳着的也是rì本人!”
很有些不屑地一扭脸,熊爷一边把相有豹刚递过来的那两张花旗国存单仔细叠好了塞进裤腰带里,一边吊着嗓门低声吆喝起来:“不就是rì本人么?段爷您在官面上,有些事儿是身不由己。可要那rì本人真要是敢挡着咱街面上的兄弟们发财。那豁出去就抽死签、挑几个敢填命的跟他们厮拼了!段爷您放心,哪怕是rì本人的命再金贵,咱拿十个换他一个,您也差不离就能交差了不是?”
眼神微微一凝,段爷脸上却是笑意不减,扭头朝着大大咧咧的熊爷笑道:“你这还真是有酒了!我说,今儿也喝得差不离了,这就散了吧?明儿你该接着收赌注的还得收,我这儿还得一堆没谱儿的事等着呢”
嘴里胡乱搪塞了几句话,段爷摇晃着肥硕的身板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费力地披上了挂在一旁衣架上的厚衣裳,转头朝着同样站起了身子的相有豹一摆手:“甭送!这会儿叫太多人瞧见了咱们搅合在一块儿,怕落人口舌!”
也不搭理摇晃着身板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熊爷,段爷自顾自地撩起门帘走出了雅间。或许是也喝了不少的缘故,段爷才刚走出了燕来楼大门口没多远,脚底下已然是一路歪斜趔趄,全然是一副站不稳的模样,嘴里头也是连连打着酒嗝,瞧着就是要吐的德行。眼瞅着路边有一条黑漆漆的胡同,段爷猛地伸手一捂嘴,直奔着那黑漆漆的胡同里扎了进去!
才扎进了那条黑漆漆的小巷子,方才还醉态可掬的段爷已然站直了身子,嘴里头一边继续拧巴出来呕吐的动静,一双小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街面上来往的人物。直到看明白了自己身后并没人跟着,段爷这才猛一转身,顺着那条黑漆漆的胡同朝着满目chūn书寓的方向走去。
顺着漆黑的小胡同七弯八拐地走了差不离一壶茶的功夫。满目chūn书寓已然近在眼前。估摸着是段爷那身板着实打眼,老早就侯在了满目chūn书寓门口的白癞子立马朝着段爷迎了上去,嘴里头更是吆喝得如同蜜里调油:“嗨哟我的段爷,您这可是来晚了您就是不体恤我们这替您留门的碎催冻得狼狈,您也得心疼书寓里头的姑娘等得伤心不是?”
伸手拢了拢披在了身上的厚衣裳,段爷爱搭不理地朝着白癞子低声喝问道:“少给我扯那闲篇儿!请我的那客人。来了没有?!”
麻利地一点头,白癞子脸上都恨不能笑出一朵花的模样:“这还得说是段爷您面子大,也肯体恤我们满目chūn书寓里头这些个可怜人!请您的那位客人老早来了,估摸着是打听明白了要请段爷您说事就得来满目chūn书寓的这规矩,进门的时候就一人赏了两块大洋,手面还真是不含糊”
冷笑一声,段爷一边朝着满目chūn书寓走去,嘴里一边低声自语道:“都能把秋虫会上攒局押的银子给卷包儿会了,这手面能含糊得了么?”
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满目chūn书寓。段爷大大咧咧地径直走到了那亮着灯火的小楼前,朝着那听见了人通传、正站在小楼门前迎候着自己的人物冷笑着叫道:“嘿哟让您这位大rì本国的齐家行三爷站门口迎我一个臭巡街的,这还真是当不起?!”
耳听着段爷那显然带着讥讽味道的话头,穿着一身蜀锦的长衫,头发已然全白的齐三爷却是眉目不动,照旧朝着段爷一个揖作了下去:“段爷,您就甭耍弄我这破家之人了!外边冷,您里边宽坐了。咱们再慢慢聊着?”
擦着齐三爷的身边走进了早备好了酒席的小楼中,段爷当仁不让地坐到了主座上。却是依旧朝着回过身来的齐三爷冷笑道:“冷?原本指望今年过冬买件旧棉袍的钱都叫人卷包儿会弄跑了,我姓段的不也就只能仗着身板硬扛?倒是您,自打您成了大rì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我瞅着您倒是过得挺滋润的!”
连着叫段爷拿话挤兑,可齐三爷的脸上却丝毫都不见尴尬的模样,只是翻手关上了小楼的房门。这才慢慢走到了段爷的身边,从袖子里取出几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放到段爷面前。
斜眼瞅着正拿起了酒插子里温好的山西老汾酒替自己斟酒的齐三爷,段爷从鼻孔里挤出来一句话:“我说这位齐家行三爷,您这是怎么个意思?”
替段爷斟上了满满一杯山西老汾酒,齐三爷依旧是那副眉目不动的沉静模样:“秋虫会上攒局时。段爷您下的赌注,连本带利、我再填了个零头,五万大洋,段爷您先收着!”
死死盯着齐三爷那眉目不动的面庞,段爷差不离都把自己那双绿豆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良久之后,方才伸手端起了齐三爷斟满的那杯山西老汾酒一饮而尽:“秋虫会上那事儿,今儿就当是了了!我今儿有些乏,就不留客了!”
就像是没听见段爷已然朝着自己下了逐客令,齐三爷却是伸手从袖子里又抽出了几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另一只手中一直握着的小酒壶,也缓缓地替段爷满上了一杯酒。
低头看了看那存单上头的数目,段爷顿时冷笑一声:“这又是五万大洋,我说齐家行三爷,自打您当了rì本人,这手面可真是越来越豪横了!得了,也甭跟我姓段的这么个臭巡街的打哑谜!有啥话,痛快说!”
就像是个在大户人家里积年历练出来的贴身佣人一般,齐三爷低眉顺眼地朝着段爷应道:“没旁的意思,也就是有人想跟段爷交个朋友!”
用肥硕的手指头捻起了那十万大洋的花旗国存单,段爷冷笑着捻弄着那几张存单:“十万大洋,就为了交我姓段的这么个臭巡街的朋友?!我说齐家行三爷,您说的那位朋友莫不是菊社里头那位左爷?!”
略一点头,齐三爷低沉着嗓门说道:“四九城里的事儿,估摸着还真没什么能瞒得过段爷您这双眼睛的!眼下菊社里头的大掌柜左爷就在隔壁屋里候着,您赏脸见一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隔墙有耳
一连喝下去三大碗滚烫的姜汤,九猴儿这才勉强能朝着站在自己身边、一脸关切神sè的纳兰点了点头:“师姐,我缓过来了这天儿还真是冷邪行了!”
很是心疼地催巴着九猴儿赶紧换下那身结了厚厚一层霜花的厚棉袍,纳兰转手却又替九猴儿盛了一大碗姜汤:“再喝点儿,我搁了不少红糖呢!这大冷的晚上,搁在外头冻了差不离俩时辰,这要不把身上寒气都给催巴出来,rì后怕得落下病根!”
估摸着九猴儿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脾xìng,只一听纳兰话音里那心疼人的意思,当时就红了眼眶,仰头把那滚烫的姜汤喝了个干净,这才呲牙咧嘴地朝着纳兰笑道:“师姐,我真没事!早些年住破庙里头的时候,就穿一件夹袄、一宿一宿的挨冻,这不也扛过来了么?”
同样站在九猴儿的身边,相有豹却是嬉笑着朝九猴儿脑袋上轻轻一拍:“那是!等我们九猴儿爷再修炼个几年,少说也得有个齐天大圣的本事!就这点儿天寒地冻的,那搁在我们九猴儿爷眼里头,就压根不是个事儿!”
朝着相有豹一呲牙,九猴儿顿时就没了正形:“这是起码!等我再过个几年,把我二叔和门里这点手艺学全乎了,那到时候能不能成齐天大圣且不论,这四九城里我就敢平趟!”
带着几分嗔怪地神sè看着相有豹与九猴儿贫嘴逗闹,纳兰把手里头盛姜汤的勺儿朝着灶台边一放,扭头朝着伙房外面走去:“这一大一小的就没一个有正形的,一个个全都瞎逞能!都这么有能耐,那往后你们自己伺候着自己去,我还不伺候您二位了笼屉里还有几个白面馒头、碗橱里还有咸菜丝。要吃自己拿火烤烤,不许图省事吃凉的!”
一迭声地答应着,相有豹与九猴儿只等着再瞧不见了纳兰的背影,这才彼此做了个鬼脸,嘿嘿坏笑着从橱柜里端出来一碗咸菜丝,再把笼屉里纳兰专门给留下来几个白面馒头搁在了灶台上。
把一双手朝着灶膛里燃着的火苗子凑近了些。相有豹朝着同样凑过来烤火取暖的九猴儿笑道:“来,给咱说说今儿晚上这一段——九猴儿爷夜探敌营,究竟都瞧见了些什么?”
轻轻抽了抽鼻子,九猴儿很有些神秘地朝着相有豹更凑近了些:“师哥您先猜猜,段爷从燕来楼出去之后,是去了啥地界?”
不假思索地,相有豹脱口笑道:“这大晚上的还能是去哪儿?满目chūn书寓呗!”
朝着相有豹竖了竖大拇哥,九猴儿却依旧是卖关子般地问道:“那师哥您再猜猜,还有谁在满目chūn书寓里头?”
扬着脑袋转了转眼珠子。相有豹略作思忖,却依旧是满不在乎地笑道:“就这节骨眼上,段爷还非得避开了咱们去满目chūn见一面的人物指定就是街对面那位齐家行三爷!”
瞪着眼睛看着相有豹那满脸不在乎的神情,九猴儿狠狠咽了口唾沫:“那师哥您再猜猜看,满目chūn书寓里头还有谁在候着段爷?!”
伸手把搁在灶台上的白面馒头换了个个儿,相有豹顺势把两根散落在灶台边的柴禾扔进了灶膛,这才掰弄着手指头数算起来:“就今儿在街面上露脸的这些位韩良品那就是个戳在前面的摆设,压根就不入人眼睛!南沐恩瞅着也不像是能拿主意的主儿。最多就是一走场面的帮闲!再剩下的rì本国的那什么参赞,估摸着瞧不上段爷这路人物。这也就只剩下那位菊社的左爷了不是?”
很有些泄气地一屁股坐到了灶台边的小板凳上,九猴儿蔫头耷脑地嘟囔起来:“这您都能猜出来他们几个能背着我们见面儿,那您还叫我去挨这半宿的冻”
抽了抽鼻子,相有豹一边闻着灶台上靠着的白面馒头渐渐散发出来的焦香味道,一边伸手指了指九猴儿身上留着的几道灰尘痕迹:“还跟我这儿装佯?身上穿着那么厚个棉袍,回来的时候还冻得鼻青唇紫的。我的个九猴儿爷。您可甭告诉我您是傻小子火力旺,这大晚上的您还脱了棉袍搁墙上蹭痒痒,这才闹得里头穿着的衣裳也沾了一身灰土?”
嘿嘿坏笑着,九猴儿脸上那刚装出来的蔫模样顿时不见了踪影:“师哥,您还真是一活神仙!我跟着段爷奔了满目chūn书寓。远远的瞧着他进去了之后,我就琢磨着这搁在外面候着,倒是能瞅见出来的人。可他们在里头商量些什么,我们可就全都不知道了”
伸手抓过个烤热了的白面馒头,相有豹一边撕开了那白面馒头,拿着筷子把咸菜丝夹到了馒头中间,一边随口朝着九猴儿笑道:“所以九猴儿爷您就想钻进去瞧瞧,可穿着这身棉袍又是个累赘,于是您就脱了棉袍翻墙进了满目chūn,等听明白了再从墙头翻出来的?”
得意地接过了相有豹递过来的馒头,九猴儿一口咬下来小半拉白面馒头,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朝着相有豹笑道:“这回您可猜错了!我没爬墙头,我是钻钻进去的!”
费力地咽下了嘴里含着的馒头,九猴儿重重地喘了口粗气:“就上回咱们去满目chūn书寓的时候,师哥您在前面跟他们逗咳嗽,我把那只烧鸡给弄后边小厨房里之后,就在满目chūn书寓里头转悠,整好就瞧见他们那后围墙下头有个拿砖头堵住的狗洞。我当时就琢磨着没准哪天就能用得上这地方?”
自己也抓了个白面馒头慢慢吃着,相有豹接口朝着九猴儿说道:“那你都听见什么了?”
伸手在自己膝头一拍,九猴儿眉飞sè舞地朝着相有豹说道:“还真听见点儿东西!德胜门齐家那位抬手就给了段爷十万大洋的花旗国银行存单,说是要跟段爷交个朋友,还把菊社的大掌柜左爷引见给了段爷!听着他们话里头那意思,说是rì后菊社要有什么事儿在四九城里张罗。那就得请段爷抬抬手、闭闭眼,装着不知道就成!”
微微皱起了眉头,相有豹一边慢慢嚼着馒头,一边自言自语般地嘀咕起来:“就为了这抬抬手、闭闭眼的事由,见面就能给了段爷十万大洋?这么豪横的手面那菊社里头以后要办的事儿,指定小不了!他们还说了啥?”
掰弄着手指头。九猴儿一板一眼地数算着朝相有豹说道:“还有几样,说是菊社rì后要在晚上进货的时候,求段爷给让条能走货的路。也不白让,每回给段爷二十抽一的好处!再有是说菊社还打算开个买卖,也不挂菊社的名头,让段爷寻人去顶了老板的名号,里边让给段爷三成的干股!还一个,说是求段爷净扫四九城里面的私烟馆”
只一听九猴儿说到这儿,相有豹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啥玩意?再给我说一遍?”
“让段爷净扫四九城里的私烟馆!”
捏着手里头的半拉馒头。相有豹差不离是直愣愣地墩坐到了屁股后面的小板凳上
要说四九城里的私烟馆子,那甭管是四九城里有名、没名的街巷中,还是那些个瞧着挺不扎眼的独门小院里,备着几杆大烟枪、藏着几两大烟土的人家比比皆是。有那略微有点儿门道的,自己也抽着一口大烟的开销没处踅摸,也就支起几张光板床,靠着做个二遍转手的大烟买卖来养着自己抽大烟。
就不说别处,光珠市口儿大街上明里暗地开着的私烟馆。朝着少了数算也有小二百家!且不论段爷是不是真能净扫了这些个私烟馆,那就算是真有这本事。估摸着段爷心里头也绝舍不得——哪家私烟馆不月月朝着街面上的jǐng察腰里头塞几个?
就塞在那些街面上jǐng察腰里的钱,到了还不是得把大头落到段爷的手里?
靠着这点常年不断的孝敬,段爷这才能养外宅、捧戏子的玩得不亦乐乎,哪里就能舍得为了菊社扔过来的那十万大洋眼前利,却断了身边常流不断万年财?
也许是瞧着相有豹愣怔的模样着实古怪,九猴儿伸手在相有豹的眼前摇晃了几下。很是疑惑地朝着相有豹低声叫嚷起来:“师哥,你这是琢磨什么呢?怎么木木瞪瞪的?”
轻轻晃了晃脑袋,相有豹把手里捏着的半个馒头重新搁在了灶台上:“这事儿透着古怪!那菊社里的左爷背后戳着的是rì本人,不在四九城地面上嘬事都算是积德行善了,怎么还能花钱叫段爷净扫了四九城街面上的那些个私烟馆?”
只一听相有豹的话头。九猴儿顿时朝着相有豹嬉笑起来:“师哥,估摸着是掌门没跟您说不是?我二叔去替您找药治病的时候,可是在菊社里头寻出来了一盒子白面,还在剩下的白面上头撒了泡尿!我想着吧等段爷把四九城街面上的私烟馆都净扫得差不多了,那四九城里那些个大烟鬼们没了过瘾的去处,也就只能是改了抽白面不是?那菊社里头做的白面买卖,可就是四九城里独一份,不挣钱都不行!”
听着九猴儿这么一说,相有豹顿时明白过来
就数算着四九城里这些个大烟鬼,一天不吃饭那算是稀松寻常,可一天不抽大烟却是万万不能。等得这些个大烟鬼们没了抽大烟的去处、为过瘾只能从抽大烟改了抽白面,那卖白面挣出来的银子,可是要比街面上那些私烟馆给出来的孝敬钱多了好几番,还照旧是一份长流水的钱财!
这也就难怪菊社肯出十万大洋的见面钱去求段爷抬手闭眼、捎带着还得晚上运货,说不好,那让段爷挑头寻人支起来的买卖,就是四九城里第一家白面馆子!
伸手抓过了已然烤得有些焦黄的半拉馒头,相有豹朝着九猴儿呲牙笑道:“九猴儿爷,赶紧吃饱了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儿早上醒了,记着去找你二叔讨一样东西,就说是我要用!”
“找我二叔要什么东西?”
“盖着段爷手印的那白纸,给我弄一张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问道于盲
夜静更深,四九城里的寒风肆虐着朝每个能显摆自己威风的地界乱撞。高门大户的找不着能显摆的主儿,那就朝着穷门小户里玩命的折腾!
四九城中穷门小户,一家只有一床被窝的都屡见不鲜,烧炕的柴草煤炭更是休想,也就只能靠着做饭时存下来的那点热乎劲赶紧的蜷到被窝里,一边叫那穿堂入室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一边牙关打颤地瞪着双眼渴盼天明
有了个屋顶张盖的人家尚且如此,那四九城街面上无处栖身的花子、流民,大冬天里每夜都要过鬼门关!
扯几把麦草塞破袄里御寒,钻一堆沙土中勉强挡风,拢堆儿凑七八个人抱在一起,彼此借着对方身上那丁点心头热气挣命!天亮时候一瞧,也就人堆儿里头剩一个勉强活命,其他全成冻僵倒卧!
可也就在这要命般酷寒的天气里头,四九城漆黑的小巷子里却是走着两个身穿皮袄、头戴棉帽、脚底下还踩着一双翻毛厚靴子的男人,全然不顾寒风肆虐,脚底下全都是踱着四方步的做派,瞧着倒像是戏台子上白脸曹cāo出了台口时的模样。
估摸着是天黑瞧不见道儿、脚底下踩着了个冻僵在街心的倒卧,走在前头半步的那年轻男人嫌恶地冷哼一声,半侧着身子朝跟在自己身边亦步亦趋的老年男子低声叫道:“齐君,我有个问题,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希望你能给我解答?”
微微垂着头,那老年男人恭顺地低声应道:“左爷,您吩咐?”
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冻僵在街心的倒卧,走在了前面的左之助胜政微微仰起了脑袋。任由午夜时分的凛冽寒风抽打自己的面庞上:“你说中国人,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像是没听懂左之助胜政的问题,走在左之助胜政身后半步远近的齐三爷恭声应道:“左爷,您这话我没听明白!”
慢慢地踱着步,左之助胜政就像是个在思索着深奥问题的学者一般曼声说道:“我读过记录着中国历史的许多书,罗马人写的、rì本人写的。还有你们中国人自己记录的!可是我却始终不懂,中国人,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就是这些我看不懂的中国人,他们建起了长城、他们发明了造纸术、火药、指南针和活字印刷术,他们曾经强大得让半个世界都为之颤抖,而从唐朝的那位天可汗手中流传到rì本的一些知识,直到现在,我们还在使用,并奉之为经典!”
“可还是这些我看不懂的中国人。他们焚书坑儒、闭关锁国,推崇那些除了体现奢华和卖弄之外毫无用处的八股文章,并以此为选拔官员的唯一标准!他们曾经让自己的国都在大火中被劫掠一空、而本该殉国的皇帝却逃之夭夭”
放缓了脚步,左之助胜政转头看向了跟在自己身边的齐三爷:“极强与极弱、睿智与愚蠢、高傲与卑微、创造与毁灭,你们中国人,似乎永远都在这样无休止的循环中轮回而且像是乐此不疲?齐君,请你回答我,为什么同样的中国人。他们做出来的事情,却是如此的不同?”
微微弓着腰身。齐三爷犹豫了片刻,方才抬头朝着自顾自踱步的左之助胜政应道:“左爷,中国有句老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您该是知道这句话?就您方才问的那些话,照着我来瞧着那就只能是说哪朝哪代。也全都有各自的运势、气数!运势来时,天下英雄皆入罄;气数尽了,风云流散万事休!说句不怕您听着扎耳朵的话——就您那大rì本国,这不也是同样的路数?”
似乎是觉得自己话语中的有些字句会让左之助胜政听着不入耳,齐三爷很有些斟字酌句地接着说道:“就像是眼面前。这大清国的气数尽了,民国的运势上来了,得江山、坐天下的就是民国zhèng fǔ。等再过上些年月,民国zhèng fǔ的气数再耗尽了,那这天下是捏在谁的手心里,倒还真未可知?”
在嘴角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容,左之助胜政很有些不屑地冷哼道:“中国人就是喜欢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运势、气数,这些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似乎就真能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命运么?”
轻轻摇了摇头,齐三爷的语气谦恭依旧,但嗓门却是略略提高了些:“倒也不是全然虚无缥缈!一国运势、皆在于人!说得浅白些,那就是这一国中人,若是都踏实做人、认真做事,这一国运势,自然长久!反其道而行之那一国气数,自然也就飞快消散了!”
带着些讥讽的笑容,左之助胜政回身指了指方才踩到的那冻僵在街心的倒卧:“就像是这样的踏实做人、认真做事?!”
看也不看左之助胜政指着的方向,齐三爷却是低声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这就是我方才说的反其道而行之!一国之中,若是处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这一国的气数,也就将尽了!”
很有些好奇地停下了脚步,左之助胜政上下打量着身旁同样停下了脚步的齐三爷:“齐君,既然你对这一国之运势、气数,都看得这么明白,那么你为什么不去为你的国家做一些事情?毕竟,你也曾经是这个国家的成员之一?”
缓缓摇了摇头,齐三爷毫不遮掩地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齐某不敢做!齐某闲来也曾读史,看史书中可为一国逆天改运者,莫不具大智慧、大毅力,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孔席不暖。墨突不黔,赴汤蹈刃,死不还踵!此非齐某所求!”
晒笑半声,左之助胜政不由得接口问道:“那齐君,你所求的,又是什么?”
谦恭地低下了头。齐三爷很是淡然地低笑起来:“齐某所求,不过是富贵荣华,人前显赫!只要齐某能得了这些,所谓国运气数、天下兴亡,又与齐某何干?”
带着些许玩味的笑容,左之助胜政若有所思地朝着齐三爷笑道:“这也就是你们中国人所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齐君,至少你懂得在什么时候,该为自己做些什么事情!为了能得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其他的一切,对你都不重要了,是不是这样?齐君,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低笑几声,齐三爷却是抬头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还不够聪明!真要是聪明人的话,那在秋虫会之前,我就该自己上门向左爷投效。至少在那个时候,咱们还能并肩走路、平起平坐!左爷。齐某是个生意人,从来就讲究将本求利、一本万利。甚至是无本求利!像是这么就把自己便宜卖了的生意,齐某一生倒是第一回”
冷哼一声,左之助胜政毫不客气地朝着齐三爷低喝道:“齐君,你应该知足了!一个大rì本国国民的身份,已经让你重新出现在北平城中,甚至还能让你的债主们偃旗息鼓!至于以后。只要你把我们交代的事情做好,你自然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前提是——你必须竭尽全力!”
就站在街心当中,齐三爷恭恭敬敬地朝着左之助胜政作了个揖:“左爷,您放心!齐某既然都把自己卖给了您,那已然是没了退路!况且您给的价钱也不低。齐某又何乐而不为?”
轻蔑地冷笑着,左之助胜政倒背着双手,转身缓缓朝前走去,口中却是朝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齐三爷低声说道:“至少有一点,从你和那位段爷身上,我还是能看懂中国人的——只要价钱足够,你们什么都可以卖!那位段爷做出的保证,可靠么?”
再次回复了那半弓着身子的谦恭模样,齐三爷飞快地回应着左之助胜政的问话:“四九城里拿钱办事的人物中,这位段爷倒还有几分信誉!再加上今晚上这十万大洋和往后的流水利,场面上又能净扫了那些私烟馆、博个好名声,这里子、面子都占全了的事情,他又何乐而不为?”
冷笑着将双手拢到了一起,左之助胜政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太喜欢钱的人,有时候倒也不那么值得信任!齐君,方才商定的第一次运货时间,是什么时候?”
不假思索地,齐三爷飞快地应道:“后天晚上!城门口已经打点好了,只要段爷能空出来一条在四九城里走着的道路,让我们把货运到菊社,那剩下的事儿就好办了!”
朝前略走了几步,左之助胜政把拢在了袖子里的手抽了出来,朝着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齐三爷轻轻一摆:“不能运到菊社!在这两天时间里,找到个合适储存那些货物的地方,以后运到的货物,也全都储藏到那个地点去!还有去向段爷说,让他准备三条在北平城内行走的路线,通向三个不同的地方!”
只是微微一皱眉,齐三爷立马反应过来:“化整为零?打草惊蛇?”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压根都不搭理齐三爷的反问,只是自顾自地朝前走去,嘴里也轻轻哼起了一段京戏里头的唱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人马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命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你带兵正往西行。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和就失街亭”
紧随在左之助胜政的身后,齐三爷却是微微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跟上了左之助胜政的脚步,就像是一条刚刚找到了新主子的老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昌平驼行
天大亮的时候,火正门堂口里的小徒弟们已然完成了rì常洒扫的杂活儿,jīng气神十足地在宽敞的二进院子里扎起了小功架。
而在伙房里头,羊腿骨头熬汤时散发出来的香味,已然隐隐约约地飘散在了整个二进院子里。
老话都说穷文福武,虽说火正门算不得是正经八百的武行做派,可门里的小功架之类的玩意,也是熬炼筋骨的手法。这要是在吃食上跟不上趟儿,那这帮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年岁的小徒弟们,只怕身子骨上就得顶不住!
也不知道相有豹是打哪儿踅摸来的法子,在每天必备的羊腿骨头熬出来的汤里,捎带手的再扔进去十来条带着鱼鳞的、只有二指宽的小鱼,顺便还把些个不值钱的猪、羊下水洗涮干净了,全都熬到了锅里。起初的时候腥膻得不行,可等汤水滚了三滚,那香味、鲜味可就慢慢渗出来了。
也不放旁的佐料,就是洒点盐花,一锅汤熬上一个多时辰,刚好就是晌午饭档口。给小徒弟们一人配上俩棒子面的大窝头,一个个坐在二进院子里的台阶上吃得眉飞sè舞,小肚子涨得滚瓜溜圆!一天两顿这样的饭食吃下来,那些个小徒弟身上多少也都见了些腱子肉,有些个正当年岁的小徒弟更是抽开了骨架子,眼瞅着衣裳就变得短小了。
而纳九爷和其他的坐馆师傅们,平rì里吃的也是这个。最多也就是桌上多一碟子小咸菜、一碟子卤下水,捎带手的还能烫二两老白干。
搁在四九城里数算,除了镖局子里头保镖的达官爷是同桌吃饭、师父徒弟见天儿都能见着点不拘好赖的荤腥,旁的买卖字号里头,从来都是师傅另开小灶、徒弟凑合一口了事。
照着纳九爷的话来说,谁家的孩子谁不心疼?左不过就是一口吃食上的事儿,关上门来过rì子的时候再分个高低贵贱、打小徒弟嘴里抠搜,这也就没意思了……
打眼抽着在二进院子里吃得正欢实的小徒弟们,纳九爷坐在自己屋里。就着一口小咸菜喝下去一盅烫热的老白干,却是抬头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说道:“该带着的玩意,全都备齐了?”
恭顺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回手指了指放在纳九爷屋里的一个大包袱:“照着谢师叔的吩咐,家伙什全都备齐了!谢师叔这时候正回屋收拾些零碎,一半会儿就能动身。”
微微叹了口气,纳九爷却是放下了手里捏着的小酒盅。很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哪回都是叫人逼得没了退路,每回也都是急就章的做法!我说有豹,我这心里头还真是有些犯嘀咕………这斗牛可不比旁的斗兽,就算是能踅摸来一头勉强合适的玩意,可就这么几天功夫下来,那就算是使上荤招儿……我这心里是真没底啊!”
替纳九爷满上了一杯老白干。相有豹和声宽慰着紧锁着眉头的纳九爷:“师叔,这您就甭多琢磨了!昨儿晚上严爷也去街对面那宅子里探过,说是韩良品也正和南沐恩也为这事儿挠头。听他们话里头的意思……像是说齐三爷不知道从哪儿踅摸来的路子,打从口外给弄来了几条好犍牛,可也都没怎么调教过,就连韩良品的心头……也不托底?”
吱吱作响地喝下了相有豹替自己满上的那杯老白干,纳九爷却依旧是愁眉不展的模样:“哪怕是这样。那也是让人占了先手!就齐三爷那德行做派,手里头要是没点能压住人的玩意,他能私下里准备了斗牛的场面来挤兑咱们?这也就他们一个不留神,叫你当众挤兑得提前应了这事儿……”
嘿嘿一乐,相有豹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些得意的模样:“甭管怎么说,是个疖子,那迟早都得出脓!真要是等着他们把啥都准备停当了,那吃亏的肯定就得是咱们不是?与其是在家里坐等挨打。倒还不如打上门去!反正现在两边都是光腚下河的做派——想要穿上裤子,那就得看谁先上岸!”
用那根巨大的捣药杵挑着个小包袱,谢门神像是刚巧听见了相有豹的话头,却是一边走进屋里、一边接上了话头:“还真是这个理儿!如今的场面,左不过就是比谁手里懂的路数多,我还就真不信那韩良品一个空子,能懂多少门里调教玩意的路数!”
尽管在心里头也觉着相有豹的话有几分道理。但纳九爷脸上的担忧神sè依旧不减,只是朝着相有豹与谢门神说道:“快去快回!要是实在找不着合适的玩意,那咱们再想旁的法子就是!路上……多加几分小心!那齐三爷、还有那韩良品,可都不是什么论理办事的主儿!”
轻轻一晃扛在肩头上的捣药杵。谢门神一边重重地点头答应着纳九爷的吩咐,一边却又带着几分不在乎的模样笑道:“师哥,您把心放肚子里就成。真要是撞见了想使yīn招的人物……就凭着有豹身上带着的那家什,还有我用顺手的这玩意,咱们也吃不了亏!再说了,严爷叔侄俩也跟着咱们去,有他照应着,就更保险了不是?”
抬眼看了看坐在二进院子里吃饭的小徒弟们,纳九爷果然是没瞧见九猴儿,这才多少有些放下心来:“嗯……等这事儿了了,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严爷!且不论救了有豹xìng命的这事儿,就平rì里头帮着咱们忙前奔后的,可也真是费了老鼻子力气了!”
又再听过了纳九爷几句唠叨之后,相有豹这才扛上了早准备好的大包袱,与谢门神一起从火正门堂口后边的小角门溜了出去。
四九城中早有牛马市,可真正要抢先买上好的大牲口、价钱还想便宜些,那还得上昌平寻那些个从口外贩来大牲口的驼行把式!
早年间商路不靖,能上口外贩卖牲口的驼行把式大都是扎堆结队,外带着还得雇上几个保镖行里的达官爷,这才能仗着人多势众的闯口外做买卖。一来求个路途平安,二来本钱大了、进货的时候也好砍价。一路上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辛苦自然不必多说,最难的却还是把那些个买到了手里的大牲口赶回口内
成百上千的大牲口一路走来。哪里有水、何处有草,安营扎寨、放马瞭哨,稍有一点差池,那能不能将本求利的做买卖且都不论,一场大风沙过来就是大家伙一起小命归西的下场……
就这样一路煎熬着走到了靠近四九城的地界,这时候且还不能忙活着进城发卖了好容易贩卖来的大牲口,反倒是要寻个宽敞地界。好好把那些走得伤蹄掉膘的大牲口拾掇一番。
要不然,谁乐意花钱去买个半残不废的大牲口搁家里供着?
选来选去,四九城周遭也就昌平这地界合适——就一座小镇里头还有几分热闹,其他地方大片的都是农田、荒野,大片的空场都能让人来拾掇贩卖来的大牲口。
天长rì久,在昌平也就有了个口外来的牛马扎堆的地方。有那懂做买卖、会做生意的主顾要买口外贩卖来的大牲口。全都是朝着昌平那牛马扎堆的地方去,绝少在四九城里边的牛马市中掏钱买卖。
可话又得两说,虽说在昌平买来的大牲口的确是能便宜不少,但却是极考人眼力——全都是长途跋涉、走得伤蹄掉膘的大牲口,一眼瞅过去全都是没jīng打采的模样,没点真本事的人物,压根都选不出来那些大牲口是调教几天就能缓过来宝马犍牛、哪些又是只能拉回去下了汤锅的废物点心?
这要是没了这点伯乐相马般的眼力、本事。寻常人也压根不敢在昌平地界抢先买些大牲口。这要万一一个走眼,那赔出去的银子可就不是一点半点,还不如在四九城里牛马市中花钱买个放心呢!
身上都扛着硕大的包袱,可相有豹与谢门神脚底下却是走得飞快。眼瞅着天刚擦黑的功夫,眼睛已经能瞅见不少扎堆在一块儿的牲口圈,耳朵里也能听见了些人喊马嘶的动静。
打眼一瞅几个空出来的大牲口圈周遭忙活着准备料桶、水槽的人群,谢门神顿时低声憨笑起来:“嗬……这还真是瞌睡的时候来了枕头——瞅着这架势,今儿晚上就能有一大批刚从口外来的大牲口到地头。还都是一家子的买卖!”
同样打量着那些忙乎得脚不沾地的人群,相有豹很是好奇地朝着谢门神问道:“谢师叔,您怎么就知道今儿晚上到地头那批大牲口就是一家子的买卖?”
一拉相有豹的胳膊,谢门神领着相有豹朝前走了快有一里地远近,这才朝这个搭在路边不远处的草席棚子一努嘴:“瞧见那坐在草席棚子里喝茶的人物没?”
只朝着谢门神指点的那正坐在草席棚子里喝茶的人物扫了一眼,相有豹顿时瞧出来些很是透着古怪的地方。
就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寻常人身上多穿两件。倒也是寻常事情。可那坐在草席棚子里喝茶的人物身上,却足足穿着好几层光板皮袄,腰上头和袖口、领口的地方,更是拿着宽毛巾给仔仔细细包裹起来。一点都不会漏风!
再瞧那人光秃秃的脑袋和脸上,差不离涂了有一指头厚的一层羊油,沾灰染土的都成了个头盔模样的玩意。脚底下穿着的鞋子也挺有讲究——两层的翻毛大靴子底下还镶着七八个半寸来长的铁齿,眼瞅着就是在雪地上行走、防滑时菜用得上的玩意!
就瞅那人戴着大厚手套的两只巴掌捧着茶碗打颤的模样,差不离就能明白那人是长途跋涉、早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但却偏偏不卸下身上那些瞧着就累赘的行头?
估摸着相有豹已然把草席棚子里坐着喝茶的那人模样瞧了个明白、心里头也都存着几分疑惑,谢门神这才压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驼行规矩,从来都是尾马不宿、头马不饮,讲究的就是个同甘共苦,这才能让大伙儿齐心走下来这上千里的路程。就你瞧见的这个,是驼行里头前出瞭哨、报信的人物。只要瞧见这报信、瞭哨的人物露面,那不出俩时辰,大队人马肯定就能跟着过来!这草席棚子里就坐着这么一位瞭哨的主儿,那这买卖也就指定是一家子的。要不然……就为了抢先过来定下那牲口圈、招揽懂伺候大牲口的帮手,有时候人脑子都能打出来狗脑子!”
话刚说完,在路边一家大敞开门脸的朝天伙房里,打扮得像是个驼行碎催般的九猴儿已然朝着相有豹与谢门神迎了过来,劈头朝着相有豹与谢门神叫道:“谢师叔、师兄,我二叔方才打听出来了,一个时辰之后就有大队的驼行回来。眼下我二叔就在那朝天伙房里等着您二位,咱们赶紧垫巴了肚子,晚上也好办事!”
第一百四十章 救人一命 (上)
大冷的天气,四九城里开门做买卖的门脸,差不多都要挂上厚厚的门帘,这才能保着店铺里好容易攒着的那点热呼气别叫寒风吹散。
尤其是四九城里那些不太讲究的二荤铺子里头,一个大炉子上头烤着白薯、地瓜,黑漆漆油腻腻的灶台上炒着猪头肉,炖着大骨头棒子熬白菜,烟熏火燎的热气被厚厚的门帘给护着不散,都能叫刚从天寒地冻的街面上走进来的人呛得肺管子发烫!
这时候坐下来喝一碗滚热的茶水,再来个多少搁了点荤油熬出来的白菜,就着自己带来的棒子面窝头吃了,浑身上下顿时就暖和过来,脸上身上叫冻得发木的地界也针扎般的刺挠着痒痒,恨不能使劲抓揉一番方才舒坦!
而在严旭老早就占了个迎门座儿的朝天伙房中,却又是另外的一副场面。
除了脑袋上多了个房顶,外加着两堵墙夹成了个墙角,这朝天伙房两边全是空出来的场子,一层一层地摞着桌椅板凳。有再多的客人来,自己动手搬了桌椅板凳,这也就差不离能坐下歇脚。
贴着那夹角墙的一旁,垒起来的十六眼大灶上全都搁着二十二饮的大铁锅,一半的大锅里头烧着的开水翻花滚浪,哪怕是来小二百号人也够拿着这开水泡茶喝了解渴消乏。
在剩下那些个大铁锅里,有两口老早就炖上的些说不明白来路的荤菜。驼行里头的饭食不讲究旁的,就得是油大盐多、管饱扛饿,味道上能入口就行。就这两口大锅里头炖着的荤菜,怎么也比驼行里的把式在半途中吃的那些猪狗食强了太多,就连相有豹闻着那荤菜香味,都隐约觉得肚子里馋虫在不停地闹腾。
旁的四口大锅里熬的是杂粮粥。照旧是不论啥粮食,能入口的全都扔在了锅里,倒上水慢慢熬煮起来。再配上旁边摆着的二十几个大筐里堆得冒尖的棒子面窝头,管百十来人同时吃饭都能管够!
朝天伙房能有这么个做派,这也就因为驼行人物都是来去不定,扎堆的时候百十号人一涌而至。闲散的时候半个月也瞧不见人影,这朝天伙房来去就两堵墙,生意清淡的时候把桌椅板凳一摞起来,瞧着也是个有稍许遮挡的小饭馆。等得生意兴旺,把那些桌椅板凳全都排开来,一路开出去四五十桌饭菜也都稀松寻常,着实叫个收放自如!
才把屁股坐到了严旭占着的那张座儿上,都还没等相有豹与严旭搭上话,外边已经飞快地跑过来一匹马。骑在马上的人估摸着也早累得不行了,扯开了嗓门的吆喝听起来都显得没了底气:“赶紧的......备下红伤药........寻大夫......有把式伤着了.......”
这话一听在众人耳朵里,不光是那坐在草席棚子里喝茶的汉子立马站起了身子,就连在朝天伙房里忙活的厨子和伙计,也全都一个个傻楞在了当场!
驼行里头的把式走南闯北,身边带着的玩意差不离都够开个杂货铺。再加上驼行里头的把式差不离也都懂点医人、医兽的本事,哪怕真是有了啥见红挂彩的事儿,驼行把式三两下也就拿捏下来了!
真要是撞见了要备伤药、寻大夫的事儿。那指定就是撞见了连那些驼行老把式都收拾不住的重伤,没准就得出人命!
可是.......
这都已然从口外走到了四九城旁边。盗匪兵劫的事儿差不离都不会出来了,这驼行把式倒是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也顾不上多想什么,那朝天伙房里头管事的立马伸手拽过来个伙计:“脚底下麻溜儿的,上镇子里去请大夫,药店里头的红伤药不拘多少,全给我归了包堆儿弄来!”
一边接过了那管事的递过来的两块大洋。那被抓了差使的伙计一边迷迷瞪瞪地接应着那管事的话头:“可今儿镇子上的大夫回了沧州老家啊?您横是忘了不是?大早上就从咱们这儿经过的.......”
也顾不上旁的许多,那朝天伙房管事的远远看着路尽头已然显露出来的人影,抬手朝着那小伙计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那就把他徒弟给招来!”
眼瞅着那朝天伙房里的小伙计跑出去不多会儿的功夫,道路尽头已然冲过来好几匹跑得吐了白沫的驮马。其中两匹驮马中间架着的个网兜上面,还躺着个用老羊皮袄盖着身子的壮棒汉子。正高一声、低一声的吆喝喊疼。
只一听那壮棒汉子喊疼的动静,早拿着一块围裙擦净了双手的朝天伙房管事立马迎了上去,身后的两个小伙计也忙不迭地拼了两张桌子,再冲过去帮着那些筋疲力尽的驼行把式把那受伤的壮棒汉子抬了下来。
也许是跟那些个驼行把式都烂熟的缘故,朝天伙房管事的一边搭手帮忙,一边却是朝这个留着花白山羊胡的驼行老把式叫道:“路老把头,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您这儿子在驼行里也是数得着的好把式了,怎么都到了家门口了,反倒是见红挂彩了?瞅这伤.......这是牛角挑出来的伤?”
也顾不上搭在自己儿子身上的老羊皮袄掉落在了地上,路老把头记得胡须乱翘地开口应道:“这都得怨我......牛生龙门不吉利.......我就不该接应了这茬儿!”
耳中听着路老把头自怨自艾的话头,相有豹却是与谢门神对望一眼,抬腿把放在脚边的包袱朝着桌子底下踢了踢,这才扭头看向了那被人放到了桌子上的壮棒汉子。
大冷的天气里,驼行把式身上都穿着厚厚的老羊皮袄,里头还得弄上两件塞足了新棉花的厚坎肩,这才能护住胸前、肚腹那点热气不被寒风吹散。要是不这么穿着,只怕在大雪天走不出二十里地,那人就得给冻得剩下半条命去。
还有些更讲究些的。在那两层厚坎肩之间,还得再傍上一块熟牛皮做出来的围腰,既能保暖又能护身,骑在马上还能省去大半的腰力,真撞上了有截道的盗匪,厮拼起来的时候身上也算是多了一副厚甲。虽不敢说是刀枪不入,可怎么也能挡挡流矢。
可就是这么穿着,路老把头那儿子胸腹间也叫开了个大口子,差不多大酒杯粗细的一个窟窿直愣愣地敞在了肚子上,就连肠子也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估摸着是受伤之后,就有多少懂点医药的驼行把式在伤口上洒了药,可那血还是一股一股地从伤口里头朝着外面涌,撑得那壮棒汉子的肚子都渐渐鼓胀起来。这要是叫懂行的老把式一眼看过去,立马就能明白这是伤着了内脏、肚子里头有瞧不见的伤口在不停的出血。只怕几个时辰下来就能要了人性命!
虽说叫几个朝天伙房里的伙计搀扶着坐到了凳子上,可瞧着自己的独生儿子喊疼都喊得变了腔调,路老把头额头上的汗水,隔着厚厚一层防冷的羊油都朝着外面渗透出来,一双手狠狠拍着自己膝头唉声叹气:“这都怨我.......不该贪着人家给的银子多,替人专门去拣选那些个生了龙门角的犍牛.......这可怎么好........”
忙不迭地给路老把头递上了一碗热水,朝天伙房管事的忙宽慰着路老把头:“路老把头,您这儿先把心放宽了些!我这儿已然打发人去请镇上的大夫了。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回来.......”
话音刚落,怀里抱着一大包红伤药的小伙计已然骑着一匹黑骡子奔回了朝天伙房。人还没跳下骡子便朝着朝天伙房管事的叫道:“管事儿的,这可真是邪乎了!镇子上头的医馆压根没开门,看着门的小徒弟说了,还没出师,不敢就这么出来给人医病!”
狠狠一跺脚,那朝天伙房里的管事顿时破口骂道:“你还能有点用不?就不会跟人好好说说?”
很有些委屈地抱着那一大包红伤药跳下了骡子。那朝天伙房的小伙计顿时叫开了撞天屈:“哪儿是我没跟人好好说啊?好赖话都说尽了,连旁边街坊都跟着帮腔,可那医馆里看门的小徒弟说死了就是不开门,更不肯出来跟我一块回来!这不是我怕耽误事,连镇子上药店里的骡子都借来了。抢着时辰把药弄回来再说!这大夫的事儿......管事的,您还得另外想辙!”
几乎是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路老把头急得满脸惨白地连声叫道:“这可怎么好........来人,选两匹好马去城里请大夫........”
都没等路老把头把话说完,旁边几个早累得筋疲力尽的驼行把式顿时接口叫道:“都这时辰了......只怕等我们到了城门口,那城门也都关了不是?”
“还有旁的地方有大夫没有?都不拘是不是坐堂设馆的,是大夫就成啊!”
“这时候就别裹乱了!就路哥这伤势,一般二般的大夫倒是也得能治啊?!”
眼看着急得满脸煞白的路老把头抱头乱撞,躺在两张桌子上的那壮棒汉子也渐渐地叫得没了声气,相有豹压着嗓门朝坐在自己身边的严旭低声问道:“严爷,您随身带着的,有能治这伤的药么?”
伸手从后腰上接下来个不大的家什囊,严旭把那家什囊在桌子底下递到了相有豹的手中:“里头有几丸同仁堂造的龙虎夺命丹,止血倒是挺管用的,可就是不知道.......瞅着这伤也耽搁了些时候了,是不是还能管用?!”
掂量着严旭递到了自己手里的家什囊,相有豹微微一皱眉头:“这眼瞅着要出人命节骨眼上,只怕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顾不上那么多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救人一命 (下)
从严旭递过来的家什囊里摸出了几个蜡丸,相有豹先是瞅了瞅那蜡丸上扣着的同仁堂药号的钤记,这才站起了身子,走到已然急得乱了方寸的路老把头面前,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路老把头,我这儿凑巧备了几丸同仁堂的龙虎夺命丹,您瞅瞅能用得上么?”
只一听相有豹说出来的这药名,平日里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路老把头顿时把脑袋点得犹如鸡啄米:“用得上!用得上!您这位爷.......面生啊?我承您情了.......那药在哪儿?”
也不等语无伦次的路老把头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将几颗用黄蜡封着的药丸递到了路老把头手里:“路老把头,您家少爷只怕是得赶紧用药!旁的话儿咱们一会儿再说,您赶紧寻米酒去,这龙虎夺命丹可得用烫热的米酒送下去才能见效!”
眼见着相有豹拿出来好几丸龙虎夺命丹,那朝天伙房的管事盯了相有豹一眼,却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了灶台后头,三两下便从堆得乱七八糟的柴火堆下面掏出来个土坛子,拍开封泥就架到了灶上。
可着四九城周遭百里数算,同仁堂药号里头出来的药、尤其是丹药,那差不离就是能从阎罗王手里抢性命的仙丹。有时候瞧着病人就剩下了一口气,赶紧的弄一丸同仁堂的牛黄安宫丸塞在病人舌头底下,差不离就能吊住那病人三天性命。朝着好了说,没准这三天之内就能寻着治病救人的法子,朝着坏了去,那怎么着也能叫病人能给家里人留下几句话,或是等着忙不迭赶回来的家里人能再见上一面。
而这龙虎夺命丹的名头,差不离就是在晚清的时候就在四九城里边叫响了字号。
据说是当年四九城中有医药行里的黑心大夫。瞧着同仁堂的买卖做得兴旺,心里头就起了妒忌的心思,故意接了个受了重伤的打行刀客在自己医馆里拖延了三天,这才抬到了同仁堂门口求救,口口声声吆喝着除非是同仁堂里造出来的龙虎夺命丹,旁的药石全都无用。
就同仁堂里那些个博览群书的积年药行师傅。其实老早就知道龙虎夺命丹的配方,可就因为配置那龙虎夺命丹的时候,要用上七七四十九种药物,只要其中有一味药的分量差了分毫、或是炮制的手段上略有偏差,那这药能不能救命且还两说,能要人命倒是板上钉钉,所以这药才有了个龙虎夺命丹的名头——要不就是从阎罗王那儿夺回人命,要不就是当真夺人性命!
估摸着一来是医者父母心,总是不能见死不救。二来也是不想坠了同仁堂这金字招牌的威风,当时同仁堂里的坐馆大夫先拿旁的药物吊住了那打行刀客的性命,药行里几位老师傅闭门三日,楞就是做出来了九九八十一丸龙虎夺命丹,硬生生把那就剩下半口气的打行刀客救活过来。
这还得说是四九城里各行有各行的义气做派,那叫同仁堂里的大夫、药行师傅救回了性命的打行刀客也不含糊,伤好得刚能下地,手里头立马提着一把鬼头刀闯了把他送来的那家犯坏医药行的宅门。把那救人不上心、犯坏倒是主意多的黑心大夫一刀砍成了两截!
打那之后,龙虎夺命丹的名头在四九城里可就算是叫响了招牌字号。尤其是那些个刀头舔血、拿命换钱的打行刀客、镖局达官爷。更是人人都想着要备上一两丸放在身边,有个轻重缓急的时候也能救命。
可这龙虎夺命丹着实是难炼,一年下来最多也就是百十丸的数目,当真叫做有钱难买、千金难求。举凡是身边能备着这救命丸药的人物,那说不得都得在四九城里场面上有些能耐!换句话说,不是刀头舔血的人物。寻常倒也用不上这样的东西。
灶上火旺,不过是一锅烟的功夫,那刚搁到了灶台上的土坛子里已经冒出来丝丝缕缕的热气,一股子上好米酒的香味也渐渐散发出来。
都是常年跑各路场面的驼行把式,也知道同仁堂的龙虎夺命丹见不得铁器。早寻了土碗、木杵把那龙虎夺命丹碾成了药沫儿,就着滚热的米酒冲泡开来,扶着那已然叫不出动静的壮棒汉子灌了下去。
估摸着是怕药力一时半刻还行走不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也不多说旁的,抓过小伙计刚买回来的红伤药厚厚在那壮棒汉子的伤口上敷了一层,再拿着块干净白布仔细裹了起来。
忙乎完了这些,那朝天伙房的管事趁着大家伙的眼睛都盯在那壮棒汉子身上的档口,却是悄悄走到了相有豹的身边,把调药剩下的半坛子烫热的米酒搁在了相有豹等人占着的座儿上:“几位爷们,这是打哪儿来?奔哪儿去?”
瞅一眼那朝天伙房的管事在放下酒坛子时拿捏的手势,严旭顿时抓过了自己面前的一双筷子,贴着碗底放成了个十字花的模样,这才抬头朝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低声说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爷们,我们就是实心来做买卖的,劳您照应了!”
微微一点头,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也不多话,扭头走回了长长的灶台后头,却是叫个小伙计给相有豹等人占着的座儿上送过来了几碗荤菜。
一点都不露相地拿眼睛瞟了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一会儿,相有豹一边伸着筷子慢慢在那小伙计刚送来的荤菜碗里翻捡,一边却是压低了嗓门朝着严旭问道:“严爷,这又是个什么路数?”
满不在乎地抓着一双筷子大吃着,严旭趁着夹菜的档口朝相有豹应道:“是青帮搁在昌平的一处暗窑,平日里接应南来北往的青帮子弟,有个缓急的时候,也能是个藏人储物的窑口!方才他过来盘道,我琢磨着青帮那些人物心思太多,也不想太跟他们交际,也就拿着场面上的一些个片儿汤话回了他。”
话刚说完,那刚刚灌下去药酒、身边还被一帮子驼行把式围着的壮棒汉子猛地一侧身子,张嘴吐出来几大口发黑的血块子,却又重新仰躺在那两张桌子上,喘着粗气哀叫起来:“可是她娘的.......疼死我了!”
眼瞅着地上那散发着一股浓重腥味的血块子,几个有见识的驼行把式顿时笑出了声音:“瘀血都吐出来了......”
“这可就好了,命算是保住了!”
“哎呀........太玄了.......我说路哥,你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知道在昌平这地界,还能撞见身上带着救命丹药的人物啊?”
站在自己的独生儿子身边,路老把头瞧着儿子那鼓胀起来的肚子明显的消退下去,再听着儿子已然能再次出声喊疼,一双眼睛里也顿时沁出了泪花。
驼行里头的把式都知道,路老把头是打驼行里牵骆驼的碎催做起的,奔四十的时候才算是熬出头当了个小驼队的把头、攒了几个小钱娶了个媳妇,小五十了才有了这宝贝儿子,可媳妇却也因为生产时一个没招呼住,瞪着一双泪眼瞧着刚出生的儿子撒手人寰。
从小时候开始,路老把头就把这宝贝儿子当了心肝尖子,多少人张罗着要给已然在驼行里成了大拿的路老把头续个填房,路老把头都把脑袋摇晃成了拨浪鼓——不怕旁的,就怕万一后娘刻薄、委屈了孩子!
这儿子也是争气,从小在路老把头身边耳濡目染,十岁档口就能一个人吆骆驼、引头羊,训儿马、牵犍牛,从四九城到口外的几条驼行通道也都记得滚瓜烂熟,虚岁刚十八的壮棒汉子,差不离就已然有了积年驼行把式的本事做派!
原本走完了这趟活儿,路老把头都想着要把手里头的这大驼队交到自己儿子手里,最多也就陪着儿子走个两年,自己也就该回老家、在老家刚买下来的小宅子里享享清福。可眼瞅着自己那命根子一般的儿子居然被条发了狂性的犍牛给伤了,路老把头心里头顿时就乱了营,平日里领着驼行闯过生死境地的心性早不见了影子,就只剩下个疼儿子疼得没了主意的当爹模样。
眼看着自己这宝贝儿子总算是吉人天相、险死还生,心里头多少踏实些了的路老把头总算是回过身来,一路拱着手地就朝着相有豹等人走了过去,口中也是连连感激称谢:“几位爷们,我姓路的父子俩这两条性命,可真都是几位爷们给赏下来的!旁的不说.......这点意思,您几位无论如何收下!”
利落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迎着路老把头一拱手,却是没接路老把头刚从身边驼行把式手中取过来的一条沉甸甸的钱褡裢:“路老把头,您这可就把话儿说远了!都是场面上走着的爷们,见着了能帮把手的事儿都得伸手,更何况这人命关天的事儿,我总不能装傻卖怂不是?我这儿再多嘴说一句,您家少爷身上这伤势,怕是得少见风?”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路老把头忙不迭地回身朝着几个驼行把式叫道:“赶紧.......”
都没等路老把头把话说完,几个围在桌子旁边的驼行把式已然七手八脚地抬起了路老把头的儿子,小心翼翼地朝着架在两匹驮马之间的网兜走去:“我们这就把路哥送镇子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李逵李鬼
也甭管路老把头怎么坚持着要把那沉重的钱褡裢塞到相有豹手中,相有豹却是始终不受。来往推让了几个回合之后,倒是那朝天伙房里的管事开口劝道:“我说二位爷们,都是场面上走着的,日后指定也有见面的那天。山不转水转,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头,不比在这儿推让来得实在?路老把头,您也是积年走场面的人物了,就没瞧出来您面前这几位爷们,可都是带着事儿才来我这朝天伙房里候着的?”
只一听那朝天伙房里管事的说的那几句话,路老把头仔细瞧了瞧相有豹等人那全然不似驼行把式或牲口贩子的穿着打扮,再低头瞧了瞧相有豹与谢门神塞到了桌子底下的那两个大包袱,顿时抬手朝着相有豹一拱手:“这位爷们,能赏个姓名么?”
也不避讳那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动静的朝天伙房管事,相有豹客客气气地抬手回了一礼:“火正门里学徒,相有豹!”
很有些诧异地上下打量着相有豹,路老把头探手从扎得结结实实的衣襟里摸出来半个铜钱,朝着相有豹一晃,口中也是低声问道:“火正门.......是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伺候玩意的火正门堂口?”
与谢门神等人对望了一眼,相有豹微微点了点头:“路老把头,您说的没错,我就是珠市口儿大街上那火正门堂口的学徒......”
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路老把头微微冷了脸色,把手里头那半个瞧着就是被砸开的铜钱朝着相有豹微微一递:“您几位倒真是......也好,说话您几位订下的犍牛就能到眼前,全都是拿大架子车上支着的笼子运过来的,每天就走了一个时辰的平趟道儿。喂的也都是鸡蛋、精料!拿出来您手里那另外半个铜钱对上,咱们这就算是两清了!日后.......我姓路的老了,估摸着驼行这碗饭也吃不了几年,只求诸位爷们高高手,您饶过了我那独养儿子就成,甭再叫他做这拿命换钱的买卖了!”
翻手从身边同样冷下了面孔的驼行把式手里重新抓过了那钱褡裢。路老把头重重地把那钱褡裢砸在了相有豹面前的桌子上:“您堂口里那位跟着驼队走的爷们,这会儿只怕也快要跟着回来了!这一路上我们伺候祖宗似的伺候着那几条犍牛,有啥不放心的,您跟您堂口里那位爷们问问就知道了!这点钱您且拿着,就当是我姓路的白替您堂口里走这一趟,也就算是谢过了您对我儿子的救命之恩!”
眼瞅着路老把头在转眼间就变了脸色,话茬里头也全都是满满的怨愤,相有豹很有些讶异地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路老把头,您横是弄错了?我火正门堂口里。啥时候请您办过事儿?”
就像是叫人点着了的万响鞭炮一般,路老把头身边那驼行把式顿时一迭声地低声叫道:“爷们,您这可就不敞亮了!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火正门堂口,掌门人大号叫韩良品,找着了我来从口外运犍牛的是四九城里的南沐恩南爷!还有一位齐爷派过来的爷们,跟着咱们驼队走了一路,那嘴里头、手上面可都没闲着!怎么着,这时候不认。晚点了吧?!”
都没等路老把头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回过神来。却是带着笑脸等路老把头身边那驼行把式把话说完,这才朝着路老把头再一抱拳:“路老把头,这您可真是错怪了我们了!请您做这趟买卖的,估摸着就是这两天才在珠市口儿大街戳旗号的那家火正门不是?我学徒的那家火正门堂口,掌门人姓纳,这二位是我门里的长辈。这孩子是我师弟,今儿可都还是头一回来昌平地面上!”
将信将疑地看着满脸诚挚神色的相有豹,路老把头慢慢缩回了抓在手里的那半个铜钱:“那怎么.......有俩火正门堂口?我可早听说过四九城里火正门戳旗号的事儿.......还有个新开张的火正门?”
接着路老把头的话头,相有豹伸手把路老把头砸在了自己面前的那钱褡裢轻轻一推:“还真就是有俩火正门堂口!就为了争这招牌字号上的一口气,两家都还约了斗牛的场面。当着您的面儿。我也不藏着掖着——我跟我师弟、还有门里两位长辈,就是来这儿寻合适的犍牛!”
盯着相有豹的眼睛,路老把头慢慢缩回了拿着半个铜钱的巴掌:“这细一瞧.......倒还真不像!”
伸手摸了摸自己脸庞,相有豹很有些纳闷地低声叫道:“啥......不像?”
都没等路老把头说话,旁边站着的两个驼行把式已然抢先说道:“身上那味儿不像!就那跟着咱们驼队走的主儿,拿眼睛瞧人的时候都只露个眼白,说话都打鼻子眼里头朝外挤,哪有您这敞亮做派?”
“谁说不是呢?!还有那南沐恩南爷,找着我们路老把头定这活儿的时候,那身架做派.......说不上个味儿,怎么瞧着都觉着别扭!要说那位南沐恩南爷有您这样的朋友,我可说死了都不信!”
话音才落,从朝天伙房外的道旁,已然传来了个吊着嗓门的吆喝声:“南沐恩南爷的朋友,又该是个什么样儿?说出来叫爷听听?”
微一抬头,相有豹赫然瞧见穿着件翻毛卷领大袄的赛秦琼站在了朝天伙房外边,身边还跟着两个贴身的青皮混混,正吊着眼睛瞪向了方才说话的两个驼行把式。
估摸着也是刚瞧见相有豹与谢门神等人坐在朝天伙房里,赛秦琼手里头耍弄着个用红丝线拴着的半拉铜钱,一步一摇晃地走到了相有豹等人占着的座儿旁,抬手把那半拉铜钱朝着桌子上一扔,这才皮笑肉不笑地朝着相有豹一抱拳:“相爷,您说咱们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四九城里咱们就老打照面、唱对台,这我都跑昌平地界来了.......怎么哪儿都能撞见您?”
不卑不亢地抬起胳膊。相有豹朝着赛秦琼一拱手:“赛爷,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您四处发财,我们这穷门小户的,不也得到处踅摸个饭辙不是?”
抬手朝着低头坐在相有豹身边的严旭肩膀上一推,赛秦琼顺势坐到了严旭忙不迭点头哈腰让出来的凳子上:“相爷,您这话倒是没错。只不过......这饭就一碗,有能耐吃得着的才能混个肚儿圆,没能耐的......怕是吃屎都赶不上热的!我说这驼队里头的把子是谁?我这儿可是过来对信物验货的,麻溜儿的给吱个声!”
只是一瞅赛秦琼扔在了桌子上的那半个铜钱,路老把头立马站起了身子,把自己捏在手里的半个铜钱轻轻凑到了赛秦琼扔在了桌子上的半个铜钱旁边。
瞧着铜钱上砸开的豁口严丝合缝地对到了一起,路老把头阴沉着面孔,依照着驼行里头与主顾交接时的规矩,中规中矩地朝着大大咧咧坐在凳子上的赛秦琼一拱手:“这位爷们。既然您能拿得出来这早约好的卯榫,那您宽坐片刻,一会儿验过了您托办的玩意,咱们这就算是两清了!”
看都不看朝着自己拱手搭话的路老把头,赛秦琼却是高高地翘起了二郎腿,吊着一副云遮月的嗓门吆喝起来:“这话儿可就得两说了!照着早约好的日子口儿,前天你们就该把托办的玩意送到地头!可是爷带着身边的兄弟溜溜儿等了你们三天.......这吃住挑费、还有我们爷们三天的盘缠花销,可是不该爷自己掏腰子吧?”
依旧是中规中矩地朝着赛秦琼一拱手。路老把头沉声朝着赛秦琼应道:“这位爷们,照着驼行的规矩。约定的日子口儿前后七天之内,把托办的玩意送到地头,这就算是.......”
猛地伸手在桌子上一拍,赛秦琼狠狠地朝着地上唾了一口:“呸!你们驼行的规矩,你跟爷说得着么?!”
轻轻一皱眉头,路老把头试探着朝赛秦琼问道:“那这位爷。您的意思是?”
斜着眼睛望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路老把头,赛秦琼很是不屑地冷哼道:“都跑了这么些年的江湖场面,好赖也是带过大驼队的把头,怎么瞧着就跟个棒槌似的?非得要我把话挑明了说不是?”
就像是传说里头的应声虫一般,站在赛秦琼身后的两个贴身的青皮混混中。口齿伶俐些的立刻接上了赛秦琼的话头:“照着驼行里托办玩意交接时候的规矩,这要是托办的玩意有了伤蹄掉膘、损毛落架,接了托办活儿的驼行可得赔三倍!懂事的,麻溜儿的让咱们爷好好开开心!心气顺了,啥事都好办,心气不顺,那验货的时候......”
‘啷当’一声,一块被人远远扔过来的巴掌大的铁桃符重重落到了赛秦琼的面前。伴随着那块铁桃符落在桌面上的动静,远远站在灶台后面的朝天伙房管事一边拿着围裙擦手,一边朝着赛秦琼地低声喝道:“这位爷,这玩意......能教您心气顺了些么?!”
只是打眼一瞅那铁桃符上刻着的个香炉图案,赛秦琼脸上立马堆起了满是谄媚的笑容,一双手搭在一块儿比划了个凤凰三点头的手势,站起身子朝着那朝天伙房的管事连声笑道:“这位当家,是我冒失得罪了!您多包涵!”
脑袋一低,那朝天伙房里的管事却是一屁股坐到了灶台后的板凳上,只是瓮声瓮气地随口朝着赛秦琼应道:“路老把头身上也是背着香的!照着辈分论,我还得管他老人家叫一声师叔!您这位爷既然是场面上走着的,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赏咱们青帮小堂口一面子?!”
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起了那刻着个香炉图案的铁桃符,赛秦琼谄笑着将那铁桃符朝着站在自己旁边的路老把头递了过去:“您看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得了,您大人大量,饶过我这一回?”
双手接过了那铁桃符揣进了怀里,路老把头却依旧是照着驼行里交接的规矩朝着赛秦琼一拱手:“这位爷们,您托办的玩意已经到了,劳您大驾,咱们当面验明了,也就钱货两清!”
耳听着路老把头的话头,待在朝天伙房里的众人扭头朝着道路尽头看去,却依旧是没看见任何东西,只是耳中却已经听到了隐约传来的人喊马嘶的动静.......(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蜀中廖化 (上)
古往今来,大队人马长途跋涉,那都是有不少明里暗里的规矩约束着的。
且先不论军阵之中那些个七斩十三杀的规条,就算是大队行商,长途跋涉时也讲究个探马先行,走在大队前面五里左右的地界趟路。真要是觉出来哪儿不对劲了,立马就是拨转马头回报大队人马中管事的把头。
只一听探马传回来的消息,那些个在各路场面上都经过见过的把头立马就是一嗓子吆喝出去——装着笼、箱、把、袋的车贴着路边护住两翼,精细货物拢在中间。头车上赶车的把式压稳了阵脚慢慢前行,殿后的人马脚底下加紧兜住了尾巴。
再加上大队人马中早花了大把银子雇来的保镖行达官爷,还有那些身强力壮的趟子手,全都倚靠着护住两翼的大车架子来回巡弋,这瞧着就为行商发财的车队,立马就能成了个甲厚刺尖的龟甲大阵。想打这车队主意的江湖人物没点上好的牙口,非但是啃不下来这车阵的外壳,只怕还得在这车阵上面撞得头破血流、损兵折将!
而走口外贩运大牲口的驼行里边,讲究的规矩也就更多!
四周围松散着撒开来的探马瞭哨少说也得五、七个,还全都的是能跑敢打、眼神利落的主儿。背上面一张骑弓、十六支狼牙响箭既能报信通风,又能杀敌破阵。撞上了小股的盗匪,五七个身手利落的探马扎堆儿就能吓得那些个盗匪望风远遁,见着了大堆山贼,那一支接一支的响箭就能引着大队驼行人马趋吉避凶,捎带手的还能袭扰追踪驼行队伍的山贼!
至于驼行中大队人马在道路上的走法,也着实讲究个排兵布阵的架势,寻常都是驼外、牛里、马加塞。头羊拴在车架上!
骆驼身架大、走得稳,搁在最外面既能稳住整队驼行人马的脚步,又能像是个活动篱笆似的,挡住想要四处乱跑的大牲口。
而牛在骆驼旁边三五成群慢慢走着,缰绳也都拴在骆驼一块儿,这就不怕走在半道上的时候被外物惊了、扰了时牛群乱撞。再加上骑马的驼行伙计架在骆驼和牛群之间往来照应。一天路程走下来,都能照应得阵势不乱。
羊性随群,只要把头羊拴在车架子上慢慢走着,后头几百头随群的羊也就都慢悠悠跟着晃荡,倒是着实叫人省心省事!偌大一群牲畜照着这路数缓缓走来,远远瞧着就是就是一座移动的驼城,着实带着几分不容小觑的威势。
至于那些要紧的货物,则是被牢牢护在了驼城中央,旁边还得跟着几个配上双马的驼行老把式跟着。真要是撞见了抵挡不住的大股盗匪来袭。那最后保本的一招,也就只剩下那些配着双马、甚至是三马的驼行老把式分头带上那最值钱的玩意,趁着驼城刚被攻破时的混乱逃之夭夭......
远远瞧着已经在路尽头露出来打头的骆驼,赛秦琼也不敢多话,只是站直了身子,仔细打量着在暮色中渐渐露出了形状的几辆大架子车!
估摸着这一趟走口外贩运牲口,最值钱的就是这几辆大架子车上木笼中养着的犍牛,在那大架子车旁边一直有几个骑着马的驼行老把式来回照应。直到那大架子车停在了朝天伙房左近的空地时,几个骑着马的驼行把式这才策马跑到了朝天伙房旁边。飞身从马上跳了下来。
来回瞅着朝天伙房里并没有路老把头儿子的身影,几个驼行把式顿时朝着路老把头开口问道:“把头,您儿子伤怎么样了?”
“请大夫瞧了没有?”
“把头,这趟活儿可真是.......憋屈!搁着我说,下回给咱多少银子,咱也不挣这盒儿钱了!”
拿着眼睛朝站在自己身边的赛秦琼一扫。路老把头沉着嗓门低喝道:“旁的闲话少说,请了咱们托办事由的主家在这儿,麻溜儿的把交接先给办了!”
听着路老把头话音不对,几个积年跑场面的驼行把式顿时闭上了嘴巴。其中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驼行把式扭头跑回了那几辆大架子车旁,拽过了几块厚木板在大架子车上搭了个坡桥。这才扬声朝着个刚刚才骑着马赶到的矮个子男人叫道:“我说喜爷,这可已然是到了地头了,托办玩意的主家也过来交接,您受累做个见证?”
同样是长途跋涉,那被叫做喜爷的矮个子男人也像是驼行把式一般穿得厚实臃肿,瞧着就像是一颗戳在了马背上的四喜丸子一般。听着那蓄着络腮胡子的驼行把式招呼自己,那被叫做喜爷的矮个子男人费劲地从马镫里拔出了快要被冻住的脚尖,笨拙地朝着马下翻身。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刚给赛秦琼让了个座儿的严旭一个箭步窜到了喜爷的身边,嘴里的不清不楚地嘟囔着叫道:“这位爷,您可仔细着些!这都到了地头了,可别再磕着碰着.......”
就像是下意识地,喜爷再被严旭搀扶着下马之后,腰身猛地一躬,嘴里头同样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谢谢.......”
殷勤地搀着喜爷的胳膊,严旭耷拉着脑袋、伸手替喜爷拂拭着衣裳上面沾染的尘土,嘴里却依旧是不清不楚地嘟囔着:“瞅您这一身土.......怕是路上可没少遭罪......”
还没等严旭的巴掌碰到自己胸前的位置,喜爷猛地伸手一捂胸口,翻手便把站在自己身旁的严旭推了开去,恶狠狠地朝着严旭叫道:“不用你......走开!”
耳听着喜爷那显见得带着些生硬的京片子,相有豹眉尖一动,悄悄与坐在自己身边的谢门神对了个眼色,这才朝着同样盯住了严旭的赛秦琼,刻意提高了嗓门叫道:“赛爷,这还没动问您......啥时候您也吃上这行托办玩意的饭了?”
像是要从相有豹身上找回方才堕了的威风。赛秦琼冷哼一声,扭头朝着相有豹冷笑道:“我说相爷,您横是觉着四九城里就您一家能吃伺候玩意这碗饭?!摆明了告诉您,今儿这趟活儿,那可是新开那火正门堂口里头的齐.......齐家行三爷托我过手的!也不怕您听着心里头发凉——就这驼队里头运回来的三头犍牛,全都是备着跟您那堂口在斗牛场面上使唤的。一水儿的口外犍牛,这可花了老鼻子钱了!”
得意洋洋地扭头瞧着驼行里的把式从大架子车上引下来三头健壮的犍牛,赛秦琼一把抓过桌子上头那两枚砸开的铜钱,叮当作响地捏在手里把玩着,很有些趾高气扬地冷声笑道:“我可还听说.......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熊爷应了新开那火正门堂口里双龙对赌的场面?照旧是不瞒着您,我腰里头那几个,可老早就押上去了.......我说喜爷,您要是瞅着这几头玩意都还能过眼,那咱们赶紧镇上歇着去?”
很有些嫌恶地瞪了赛秦琼一眼。喜爷仔细地看着那几头刚刚从大架子车上引下来的犍牛,硬着嗓门朝赛秦琼叫道:“照顾这些牛的人......准备好了么?”
像是刚想起来这事情一般,赛秦琼顿时傻了眼,吭哧着朝喜爷应道:“这事儿.......倒是......这不是有这么多驼行把式么?让他们给照应一晚上,明儿咱们不就.......”
都没等赛秦琼把话说完,那蓄着络腮胡子的驼行把式已然冷着嗓门打断了赛秦琼的话头:“这位爷们,这可就真对不住了!驼行里头的规矩,托办的事儿交接明白了。那咱们驼行的把式可就不能沾手了,这也免得有个万一。那就是打不清楚的嘴头子官司!这几头犍牛,您还是自己伺候着吧!”
俩眼一瞪,刚要发邪火的赛秦琼却又刚巧瞅见从灶台后头站起了身子的朝天伙房管事,顿时便软了口气:“别呀.......我说这位爷们,咱们有事好商量不是?给钱.......给钱成么?”
冷着面孔,站在赛秦琼身边的路老把头却在此时接上了话头:“这可不是钱上面的事儿。驼行规矩不能坏了,这才是正理!能对上卯榫的铜钱都在您手里攥着,这就是交接清楚,这位爷们,我们驼行里的伙计天高水远的回了四九城左近。也老早就没了气力,您体恤,多包涵!”
也不搭理哭丧着脸孔看向自己的赛秦琼,路老把头扬声朝着那些正把其他牲口朝着备好的牲口圈里驱赶的驼行把式叫道:“伙计们手底下都加点紧,把牲口都弄圈里去了,咱们先在这儿对付一口,再踏实睡一觉!明儿晌午,酒肉管够,按例发饷!等把这趟贩回来的大牲口全都脱了手,例饷上头再加二成”
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中,路老把头却是回身朝着相有豹一抱拳:“这位爷们,驼行里头规矩,有恩必报!眼面前我也拿不出什么好的来招待您几位,就这儿寻个背风的地方坐下,咱们有话慢慢说着?”
赶紧朝着路老把头拱手回了一礼,相有豹恭声朝着路老把头应道:“客随主便,全听您的!”
眼瞅着路老把头和他收下那些驼行把式全然不搭理自己,再瞧瞧站在那几头犍牛旁边的喜爷目露凶光的模样,赛秦琼狠狠一脚踹在了自己身边站着的一个青皮混混腰杆子上:“还他妈站这儿发什么魔怔呢?麻溜儿上去挽了缰绳,伺候着喜爷朝镇子里去!”
哭丧着面孔,两个赛秦琼贴身带着的青皮混混异口同声地低叫起来:“可.......赛爷,我们也不会这个不是?”
再次飞起了一脚踹在另一个青皮混混的腰杆子上,赛秦琼恶狠狠地低声喝道:“这我他妈管不着!但凡这三头犍牛出一点纰漏,你们俩小心脖子上那吃饭的玩意!”
支使完了自己身边那俩青皮混混,赛秦琼瞧着喜爷的时候,顿时便换上了一张谄笑的面孔:“喜爷您辛苦,咱们这就走着,先奔了镇上?给您接风的酒菜,估摸着这当口都得凉了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蜀中廖化 (中)
都没朝着远处走,也就是把驼行里头专门备着照顾随队客商用的皮毡大帐篷取过来一个,再从朝天伙房里搬来了一张桌子、几条长凳,这也就算是归置出来了个能清净待客的地方。
朝天伙房里头的那些大锅熬出来的荤菜照旧上了两大碗,捎带手的还叫了两个手脚麻利的驼行把式放翻了一头肥羊。朝天伙房里头把羊蹄、羊头、羊下水赶紧用小锅炖上,皮毡大帐篷外头飞快地燃起来一堆篝火,大块的羊肉血淋淋朝擦干净的火钩子上一串,搁火上洒了盐花、辣椒末儿,烤了个五分熟也就端了进来!
也不知道那朝天伙房里头是哪儿来的道行,这大冷的天儿里居然还能踅摸出十来根嫩黄瓜,细细拿花刀切了凉拌,再配上驼行里常备的牛肉干巴,好赖算是凑齐了四个能上桌下酒的菜肴。
驼行里头烈酒常备,一来是怕有伤患的时候可用烈酒洗涤伤口,二来也是为天寒地冻时喝两口驱寒暖身。把酒坛子上的封泥拍开了朝篝火旁边一煨,只闻那飘过来的酒香就能知道,这是张家口外三十里甘泉老店的烧刀子,一块大洋十六两的价儿,也就出名的那些个驼行把头才能喝得起!
推让再三,路老把头总算是坐了首座,旁边打横坐着谢门神与一个劲低头偷笑的严旭,背门口的长凳上才并排坐下了相有豹与九猴儿。
端起来一碗烫热了的烧刀子,路老把头很是豪气地站起了身子,举着酒碗朝座儿上诸人一个打圈手势:“诸位爷们,老头子嘴拙,有话在心里说不出来,咱们话在酒中。我先干为敬了!”
眼瞅着路老把头把满满一碗烈酒一饮而尽,坐在一旁的谢门神顿时挑着大拇哥叫了声好,伸手抄过了自己面前的酒碗,也是站起身子一饮而尽。
拿着三根手指头掂起了酒碗,严旭规规矩矩地朝着已然朝众人亮出了碗底的路老把头把酒碗一举,却是慢条斯理地把自己面前那碗酒喝了个干净。这才面不改色地朝着路老把头低笑着说道:“路老把头,我这身上有些不方便,就只能陪您到这儿了,您多包涵!”
与九猴儿一起双手捧起了酒碗,相有豹与九猴儿却都只是拿着酒碗沾了沾嘴唇,却又轻轻将酒碗放回了桌子上。九猴儿更是站起了身子,手脚飞快地捧起了放在一旁的酒坛,先就替路老把头满上了空了的酒碗。
让着众人吃了几口菜压压酒劲,路老把头却是扭头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严旭一抱拳:“这位爷们。我要说错了,您可多包涵——您身上带着的......怕是潜行的手艺?”
大大方方朝着路老把头回了一礼,严旭很是坦然地朝着路老把头应道:“路老把头,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身上带着的这点不入流的玩意,倒是真让您笑话了!就方才外边那位管事的过来对路数,我都还没好意思露底。照着场面上的规矩论,我这还真是得罪了那位管事......”
伸手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子。路老把头却是哄笑着朝严旭应道:“既然这位爷们身上挂着的是潜行的手艺,那我也就不多嘴问您姓名字号了。您也甭在意外头那管事。我身上挂着的这青帮身份,说到底也就是为了能吃口太平饭、拿钱想辙给垫补出来的身份,就跟大清国那阵儿花钱弄来的捐班官儿一样——瞅着辈儿大、名头响,这真要是较真,四九城里青帮堂口中人,谁搭理我这么个糟老头子啊?!”
抬手指着整好在这时候把炖好的羊杂碎汤送进来的朝天伙房管事。路老把头很有些戏谑地朝严旭说道:“就这孩子,说是身上挂着个青帮暗窑管事的名头,可骨子里不也是我们这帮子驼行把式失风了撂下的苦孩子?这位爷们,您可千万别把我们这俩花钱买来的空子当了真,那青帮身份。就是拿着唬人玩呢......”
仔细地把那香气四溢的羊杂碎汤放到了桌子上,那朝天伙房里头管事的也是朝着座儿上的众人一抱拳:“诸位爷们,我这儿平日里往来的也都是些驼行中的苦人儿,压根就没想到今儿能有贵客!招呼不周,诸位爷们多包涵!我这儿敬诸位爷们一碗!”
眼瞅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倒上了满满一大碗酒一饮而尽,路老把头却是大笑着指向了那朝天伙房管事:“就知道你馋我这酒了!外边收拾得怎么样了?”
讪笑着拿手背一抹嘴唇,朝天伙房管事的利落地点了点头:“羊都入圈了,小一百头牛也都仔细瞧过,就有五头是伤了蹄子的。骆驼全都好着,可就是马.......两匹塌了腰子,一匹伤了蹄子,只怕是保不住了!可惜了的.......全是正当口的驮马!”
轻轻点了点头,路老把头端着酒碗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烧刀子,这才抬头朝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说道:“照着老规矩,伤了蹄子的牛、马明儿都扒洗了送去汤锅。这趟活儿能走成这样,已然是不错了。告诉外面伙计们,今儿晚上不许去镇上折腾,离着方才那几个人远远的,免得生是非!”
眼瞅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应声而去,相有豹却是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路老把头,我这儿多嘴问一句——跟着您驼队走了一路的那位喜爷,您摸底么?”
朝着相有豹一摆手,路老把头很是痛快地说道:“什么喜爷,那就是个东洋人!中国话都还没学太利索,这就搁在我们驼队里头充四九城爷们。才跟着驼队走了两天,好几个把式就都瞧出来了!”
彼此间对了个眼色,相有豹忙不迭地追问道:“那这东洋人一路上.......”
伸出了两根手指头,路老把头不紧不慢地朝着相有豹应道:“俩事儿!一是盯着咱们把那三头生了龙门角的犍牛当了祖宗运回来,二是.......琢磨着咱们驼队走过的驼道!”
只一听‘驼道’二字,除了手里头捧着个酒坛子在斟酒的九猴儿,其他诸人都是悚然一惊。却又同时大笑起来!
驼行里头值钱的就四样——把头、驼道、快马、大枪!
快马、大枪自不必说,有了这两样东西,跑得快、打得猛,寻常盗匪都不敢沾边,自然能保得驼队一路平安。
而有经验的把头更是拿年头、阅历慢慢熬出来的人物,一路上的水、草、营地。天时、风向全在驼行把头心里装着。说到头,有时候驼队里头百十号人的身家性命,可全是在把头手里头攥着的!
至于驼道,那更是驼行里头不传之秘!
自打有了驼行开始,隔三差五的总会有些个耍小聪明的人物,觉着已经跟着把头走过了好几遍的道儿,心里头也早把这道路记得滚瓜烂熟,也就想自立门户单干,自己也过一把当把头的瘾。捎带手的还能多挣不少钱。
可等得领着大队人马撒出去走到半路,明明记着能补充食水的山谷,这会儿却是满地黄沙,探马朝前瞭哨出去二三十里,却还是瞧不见早先前就戳在山谷里头的那口甜水井!
还有那六月间刚走过的一马平川的硬地,到了八月的时候领着大牲口朝着上面一走,还没出二十里地就瞧见一头头大牲口腿脚下哆嗦着跪了一地,蹄子上全是石头砬子硌出来的裂痕印子。眼瞅着回去就只能是下汤锅的命!
这时候再把那地上的浮土扒拉开来一瞧,薄薄一层砂土下头全是拳头大的石头砬子。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也只有到了这时候,那些个自作聪明的人物才能恍然大悟——感情这驼道就不是单单是一条道儿,压根就是跟着风向、水势不断改变的活物!
真能知道这些驼道的新把头,全都是积年的老把头在觉着自己干不动这行的时候,这才会把最贴心的徒弟、子侄叫到身边悄悄传授,着实叫法不传六耳!
就凭着跟着驼队走过个来回。这就想着能弄明白了驼道上头的路数......
那位改了字号叫喜爷的日本人,倒还真是得了失心疯!
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个硬皮壳子的小本子,严旭把手里头那小本子朝着路老把头一亮:“路老把头,这还真是我多事儿了!方才我一时手痒、从那位喜爷怀里取了这玩意出来,瞧着上头画着全是曲里拐弯的图画。这还想着能是什么呢?闹半天......他就是想顺着画下来的这驼道,也弄个驼队走几回买卖?”
接过了严旭递来的那硬皮壳子的小本子,路老把头略一翻弄,却是抬手把那小本子搁在了一旁:“这画的到像是个山川地理图的模样,只不过......真要是照着他画的这图走,只怕有小二百号人,也都得填了流沙——这回的活儿日子紧,逼得我领着大家伙走了流沙里头的一条小道,可那条小道俩月一变,连我都得仔细着才能走完!”
麻利地站起了身子,严旭朝着路老把头微微一抱拳:“路老把头,我跟您借一匹脚力,去去就来?”
抬手把那小本子塞回了严旭的手中,路老把头也是一拱手:“是打算把这玩意给那位喜爷送回去不是?您忙您的,我这儿候着您就是!”
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烧刀子,相有豹耳听着皮毡帐篷外边马蹄声飞快地远去,这才放下了手中酒碗,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路老把头,我这儿还有事儿求着您——除了那三头生了龙门角的犍牛,您这儿还有旁的好犍牛么?”
同样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烧刀子,路老把头很有些狡黠地点了点头:“驼行里头的规矩是逢三备一,就怕路上万一有个闪失了,掐死了的牲口数目对不上卯榫!喝完了这碗酒,咱们这就去瞧瞧我打着埋伏的那条犍牛!”(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蜀中廖化 (下)
才一掀开皮毡帐篷的帘子,外头聚在朝天伙房周遭吃喝的驼行把式顿时乱纷纷站起了身子,举着手里头的粥碗朝路老把头招呼起来:“把头,吃过了?”
“把头辛苦!”
“把头,您这儿坐会儿?今儿这粥熬得地道.......”
脸上带着笑模样,路老把头红光满面地朝着那些驼行把式一一回应着,脚底下倒是飞快地朝着拴着犍牛的牲口圈走去。
只一瞧见路老把头朝着牲口圈走过来,守在牲口圈旁边的几个驼行把式顿时把手里头端着的粥碗朝地上一放,利索地从地上站起了身子,迎着路老把头叫到:“把头,您怎么还过来了?都是积年把式了,驼行规矩绝错不了的!”
朝着那守在牲口圈旁边的、留着络腮胡子的驼行把式一摆手,路老把头满意地笑道:“这都是多少年的老兄弟了,还怕你们忘了驼行里看门护圈的规矩?胡子,那打着埋伏的犍牛呢?”
抬手朝着牲口圈里格外拿几根木桩子隔出来的围栏一指,那被叫做胡子的驼行把式压着嗓门应道:“在哪儿圈着呢!好家伙.......把这家伙弄进圈里,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
手里头提着两个硕大的包袱,相有豹借着牲口圈旁边点起的一对篝火,仔细打量着那被单独隔在了围栏里的犍牛。
照着火正门里挑选斗牛的路数来说,上好的斗牛先就得挑那些猛性足、血气旺的一岁口儿公牛。外表上还得讲究个眼明如星、耳竖如樽,头骨如盾,双角似矛,皮张上面不能有疤痕疮印,蹄子腿脚上更不能有旧伤隐疾。这才能算是刚入了挑选斗牛的门槛!
等选着了这模样的犍牛,先就得把牛头搁到个跟牛身架差不多高矮的木头槽子里,草料还得搁在牛嘴后面几寸的地方,磨练着那斗牛把脖颈子朝后使劲收着,腿脚上也较上劲头,这才能直着脑袋。靠舌头卷起些草料勉强充饥!
搁在行话里头,这伺候斗牛的路数叫‘拧脊’,逼得斗牛养成个绷紧了脖子朝后坐着使劲的习惯,这才能在斗牛场面上发力时更加凶猛!
差不离得花上俩月的功夫,那经过了‘拧脊’的斗牛已然饿得俩眼发蓝,才被人从那卡着脑袋的木头槽子里放出来,一身上下早先留着的浮膘也都早耗得干干净净,瞧着就是一张牛皮蒙着一副大骨头架子一般。
打从这刻开始,这斗牛每天就得精料伺候着、嫩草预备着。每天吃饱喝足了之后再使劲遛个腿儿,眼瞅着仨月下来,那斗牛身上的疙瘩膘一层层就长了起来!
赶在这时节,每天就给那犍牛喂上一半的食料,却要把那食槽旁边再拴上其他的公牛仔细喂养。不出半拉月的功夫,那斗牛只要一瞧旁的公牛过来,立马就双眼通红、玩命地拿着犄角四处乱撞,想要护住自己来之不易的那点吃食!
到了这时候。差不离一头斗牛的身架、猛性、斗性,也就全都齐活儿了!春秋两季的时候朝着斗牛场面上一放。只等着牛栏上面的隔栅一开,两头斗牛都不必人催巴,必定就是斗个你死我活!
就搁在众人眼前的这条犍牛,身架上倒也还能说得过去,毛色蹄脚也都瞧得上眼,可就是一双牛角虽然生成了个龙门模样。但却是略有些下戳着。真要是到了斗牛的场面上,这号的斗牛指定是得吃亏——牛斗架的时候从来都是低头使劲,这龙门角朝下戳着,再加上牛一低头.......
那估摸着就得扎对面那头斗牛的两条前腿中间去了,两角相抵的时候使劲也有些事倍功半的意思!
想来也就因为这个缘故。路老把头才把这头犍牛给算成了预留下充数的玩意。看着相有豹脸上露出来的犹豫神情,路老把头很有些赫然地搓着一双巴掌低笑道:“相爷,这玩意估摸着您是瞧不上眼?可您也知道,口外养大牲口的主儿,都说牛生龙门不吉利,不肯干活且还不论,稍微犯了倔劲就容易伤人!这要不是瞧着这几头犍牛猛性足、想留着日后配种才散着养在了草场上、平时压根就不去搭理约束,只怕老早就叫人把那龙门角给锯了.......”
把两个瞧着挺大、但实际上压根就没啥分量的包袱朝着地上一放,相有豹一边拽开了那两个大包袱上系着的疙瘩,一边抬头朝着路老把头应道:“眼前还不好说,您且容我试试?”
从两个包袱里取出了两个大小差不多的草疙瘩,相有豹抬手便把那草疙瘩扔进了围栏里。伴随着那两个草疙瘩落地,那头瞅着就精神头十足的犍牛猛地一低头,两条后腿朝着中间一夹,牛尾巴也使劲收到了屁股下面,两条前腿倒是敞开成个八字门的模样,闷着喉咙朝那两个草疙瘩嗥叫起来。
而在那围栏外面,好几头靠近围栏的犍牛在草疙瘩落地的瞬间,惊恐地嗥叫着朝远处避让开去。其中一条犍牛更是吓得屎尿齐流,在牲口圈里胡乱蹦跳起来。
微微一抽鼻子,路老把头顿时惊诧地看向了相有豹:“这草疙瘩里头裹着的是......狼粪?”
略一点头,相有豹抬手又把两个草疙瘩扔进了围栏,这才抬头朝着路老把式应道:“搁在您眼里头,只怕就没您看不明白的场面!我这儿也不瞒着您,想要伺候出来一头上好的斗牛,朝着少了说也得半年光景。就眼面前这急就章的场面......也只能是用上些凑合的法子了!”
眼瞅着那不断嗥叫着的犍牛缓缓朝着围栏旁边倒退,路老把头却是将信将疑地摇了摇头。
天下万物,全都有着自己的克星!
就像是蛇吞蛙、猫捕鼠,都还刚凑到猎物近前,那明明能逃得了的猎物就是能叫克星身上的气味、声响吓得一动不动,乖乖的成了克星的口中食、盘中餐。
别瞧着这犍牛能长到千斤上下。可只要是撞见了狼群袭来,一头头瞧着威风凛凛的犍牛就能吓得扎了堆儿,全靠着牛群里头那些个猛性足些的公牛挡在外面,拿着牛角一通胡乱抵撞,勉强支应个场面。
只消有那么一两条野狼冲进了扎了堆儿的牛群中,那扎了堆儿的牛群立马就能炸了营。就连那些最有猛性的公牛也都没了还能抵挡两个回合的模样,全都是一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的德行!
有那积年养牛的牧人,索性就远远地在外面捡拾些狼粪回来,绕着放牧的草场周遭洒上一圈。一来能吓唬住牛群不会四处乱走,二来也是让那些趁夜袭来的狼群闻到同类留下的气味,也就误认为将要闯进同类划拉好的地盘,自然会悄悄退去!
眼瞅着相有豹接二连三地朝着围栏里扔进去了十几个草疙瘩,那头单独关在围栏里的犍牛也开始不安地蹬踏着小碗般大小蹄子,路老把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唉.......相爷。只怕这头犍牛还真不合适!要不......您也甭着急,我让手底下这些个驼行把式帮您访访,看这四九城周遭,还有谁家有合适的玩意?”
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已经退无可退的犍牛,相有豹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路老把头,这会儿倒还不忙......”
话没说完,那已经退无可退的犍牛猛地低嗥一声,两条后腿用力蹬踏之下。早已经低得快要顶着地皮的牛角一挥一扫之下,顿时将两团包裹着狼粪的草疙瘩挑得飞了起来。
像是打定了一不做。二不休的主意,才刚把两团草疙瘩挑飞了的犍牛蹬踏着硕大的蹄子,接二连三地朝着那些包裹着狼粪的草疙瘩发起了进攻。一双擦着地皮的龙门角挥舞之下,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扔进了围栏中的十几个包裹着狼粪的草疙瘩已经被挑的四散开来。
也都不等站在一旁观看的路老把头惊叫出声,那头被挑起了凶性的犍牛在原地转悠了两圈。猛地朝着用木头临时搭建起来的围栏上冲撞了过去。伴随着木栅栏断裂时的脆响,足有小腿般粗细的木栅栏竟然被那头犍牛撞得碎裂开来。
盯着那头撞出了围栏的犍牛飞快地冲到了早已经被惊扰得扎了堆儿的牛群旁边,相有豹猛地站起了身子,指点着那头兀自重重喷着鼻息的犍牛大笑着说道:“好家伙!这还真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矬子里头挑将军。倒还找出来个非等得逼急了才肯动手的主儿?我说谢师叔,您瞅着这头玩意,能成么?”
重重地点了点头,谢门神盯着那头威风凛凛的犍牛应道:“估摸着能成!有豹,咱们还得赶紧踅摸个合适的地儿,先把这头犍牛的蹄子给遛顺了,再想辙把那牛角给好好拾掇拾掇!”
转身朝着路老把头一拱手,谢门神客客气气地开口说道:“路老把头,这四九城左近的场面您比我们都熟,劳您驾给指引个宽敞些的地儿?周遭还得是有牲口棚、能寻着干净的水、草,那就更好了!”
仰天打了个哈哈,路老把头抬手一指眼前的牲口圈:“这眼面前不就是现成的?还犯得着四处踅摸去?瞧得上我老头子的,这斗牛就在我这儿拾掇了!要场面,我明儿就让人收拾出来个大牲口圈!要水、草,朝天伙房后头就有一眼甜水井,左近还有个差不离的暖房,正养着苜蓿芽儿,备着给这些个刚贩来的大牲口催膘呢!”
朝着路老把头一拱手,相有豹接着路老把头的话茬应道:“那我可就真不跟您客气了?!还有这头玩意的价钱.......”
都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路老把头已然瞪起了眼睛:“跟我提钱?相爷,您横是要打我脸不是?!”(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钱粮判官
也就是用了三天的功夫,四九城里的私烟馆差不离就少了两成!
最先遭了净扫的是珠市口儿大街上戳着的那些私烟馆,大晌午的生意最旺的时候,一群挥着红白警棍的巡警如狼似虎的就扑了进来,二话不说劈脸就是一棍子,当时就把戳门口望风瞭哨的碎催打得吐了满地门牙!
有那呆滞些的私烟馆子掌柜还要朝前凑合,想着能靠平日里给足了孝敬银子买来的脸熟、跟那些上门砸场面的巡警跟前求个平安,可仔细一打量那冲进来的巡警,居然她娘的一个都不认识?
再要敢多说几句,那红白双色的警棍照样搂头盖顶的就劈打下来。有俩运气窄的私烟馆子掌柜一个躲闪不及,生生的就叫当场打出了脑浆子!
也有那脑子里活泛的,刚瞧着场面不对就堆起了笑脸,手里头抓着满把的大洋、票子、嘴里头五湖四海地套着交情,就想着能先支应过去眼前这场面,日后再想法子照旧发财.......
可抓在手里的大洋、票子,冲进来的那些巡警倒是也收了,嘴里头五湖四海的交情却是怎么也攀带不上。有那大洋着实给的足的,好赖算是弄明白了一件事——上门的巡警压根就不是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厮混的,全都是远远从旁的街面上调换过来,专门净扫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私烟馆子!
至于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些早已经捞足了好处的巡警,自然也不能闲着——除了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场面,其他的街面上不也有私烟馆子等着净扫不是?
珠市口儿大街巡警局的巡警,可是跟别处那些个私烟馆子没交情!
到了第三天晚上,堆在北平市巡警局库房里头的烟枪、烟灯,还有些个有零有整、成色不一的大烟土。已然都各自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在这两座小山前头,排在一起的四张八仙桌上已然堆满了大洋、票子,挤得那阔大的八仙桌上面,只能留下个托盘大小的地方摆设文房四宝和算账用的算盘。
而在每张八仙桌旁,几个巡警局里积年养着的老账房,一人两副算盘打得兔起鹘落。拨弄算珠时那珠落玉盘般的动静,更是听得人心动神摇!
斜倚在一张垫了厚厚的皮褥子、椅背上还靠着俩湖绸面枕头的太师椅上,段爷一边捧着个紫砂茶壶暖手,一边斜眼瞧着库房门口送进来的几筐大子儿,很有些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我这手底下就真没几个能用的人!就这些个大子儿还抬进来干什么?都说了多少回,场面上的事儿得做得漂亮,这才能好好在私底下发财!这三天净扫了这么多私烟馆子,当场没收的总得有几个现钱不是?”
心领神会地一点头,站在段爷身边的一个贴身跟班顿时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那大子儿都甭朝着库房里头抬了。就搁在外间叫人瞅着!嗯.......段爷,咱是不是做戏做全套了,在每筐大子儿上头,再洒几块大洋、几张票子?”
略略动了动下巴颏、算是点头答应,段爷却又紧跟着补了一句:“也甭太招人眼红!每筐大子儿上头洒三五块大洋、七八张票子就是了!洒的太多,那人家还不一定以为我发了多大财呢!”
点头哈腰地答应着段爷的吩咐,再吆喝着几个抬着一筐筐大子儿走进库房的巡警把大子儿给搬了出去,站在段爷身边的那跟班扭头朝着几个正在算账的账房先生吆喝道:“怎么着啊?这账都算一晚上了。倒是算出来个数目字没有?!”
压根都没搭理段爷身边那跟班的吆喝声,几个账房先生依旧是双手飞舞地打着两个算盘。时不时地还能腾出手来数数桌上刚送过来的大洋、票子,或是拿着个毛笔在账本上记上一笔数字。
差不离又耗了半个钟点的功夫,四个账房先生几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伙计,彼此间伸着手指头比划了个数目,这才在各自面前的两个账本上同时记下了两个数字,再同时站起了身子。各自捧着两个账本走到了段爷的面前。
垂着眼睛瞅了瞅那些账房先生手里捧着的账本,段爷伸手取过其中一本蓝色封面的账本走马观花似的浏览过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儿弄来的这数目,也就只能算是个勉强!另外一份账呢?是多少?”
朝着段爷比划出了三根手指,其中一个账房先生闷着嗓门应道:“照着老规矩。是您手里这本账的三成!该送去的各路孝敬、例钱,也全都照着这本三成的账目开销的。有几处身后根骨硬的私烟馆子,主家都照着三倍赔过去了,再给送了一份厚礼,也是在这三成账目上开销!”
把几个账房先生手里捧着的蓝色封面的账本全都取到了自己手里,段爷懒洋洋地把四本账簿搁在了自己的腿上:“照着老规矩办事就是轻省.......得了,你们几个也是照着老规矩,兜吧!”
齐齐朝着段爷拱手一揖,四个账房先生很是熟练地走到了各自算账时坐着的八仙桌旁,双手撩起了长衫下摆,再用一只手把长衫下摆的两角攥在了手中,另一只手却是抓过了八仙桌上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大洋,着长衫下摆挽成的布兜里不停地扔了进去。
眼瞅着那几个账房先生一把接一把地抓着桌子上的大洋,段爷身边两个跟班中,有个头回见到这场面的跟班禁不住凑到了段爷耳边低声说道:“段爷,不就是几个算账的么?犯得上给这么大价钱?
乜斜着眼睛,段爷打从鼻孔里哼道:“不就几个算账的?这四九城里,听说过‘钱粮判官’的名头没有?”
微微一皱眉,方才朝着段爷发问的那跟班立马闭上了嘴巴......
就打从有明一朝开始,官面上就一直有那么句话——天下十分,七分归朝廷管辖,三分归绍兴师爷调度!可真要是认真计较。那这句话还都是给朝廷留了几分颜面的.......
从最底下的县官开始数算,上任伊始就得随身带上个绍兴出来的钱粮师爷和刑名师爷,这才能应付得了那些个油滑得泥鳅似的小吏,要不然政令都出不了衙门大堂。有时候撞见些昏聩些的官儿,那这一县之地上面真正做主的,就得是那绍兴出来的钱粮师爷和刑名师爷!
再朝着上面掰扯。也甭管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府邸,又或是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五虎上将,手底下一些琐碎事情,也全都得是靠着那些绍兴出来的钱粮、刑名师爷操办,甚至是伴在身边的那些清客、幕僚,也全都是绍兴一脉出身!
也不为别的,就因为全天下当师爷的人物中,就得数绍兴出来的师爷脑子活、主意多。眼神快、手脚勤!再加上绍兴师爷之间顾念乡党之情、宗族之谊,彼此间同气连枝。有时候朝廷的谕令都还没送达地方,好些个留着只有绍兴师爷才能看懂的暗记、密文的书信,已然送达了各个地方。
甭看着县衙里头那位绍兴师爷就是一冬烘模样的半老头子,可对着一份同宗兄弟快马送来的、官面上谁都能找着朝廷邸报看上片刻,立马就能一拍桌子,赶紧吆喝着手底下的小吏出门净扫街面、安抚黎民、修桥补路、捎带手的还腾出来主人家刚买的一处私宅安顿治下鳏寡孤独!
等得手底下小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般地把这些事儿做完了,没准就是一位宫里来的太监、少监悄没声地摸进了府衙之内。朝着那压根都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糊涂县官传一句当今皇上口谕——当今天子微服私访路经此地,观此地民风淳朴、百姓乐业。为官者清廉自守、爱民如子,当今圣上龙心大悦......
且不论当时能不能立马见着封赏,至少这位县令的尊姓大名已然是简在帝心,迟早就得是大用之人!
但真要问那位冬烘模样的绍兴师爷,到底是怎么从邸报里看出来当今圣上已然微服出巡、且还得路过自己东主治下之地时,那位冬烘模样的绍兴师爷却是微微一笑。整个就当自己是个锯嘴葫芦——一言不发!
就这么一直到了晚清年间,都不止有一位位高权重的官场人物说过这话——只消是官面上的绍兴师爷在一夜间全都辞工不干,那不出半个月就得天下大乱,闹不好就是个江山变色的下场!
虽说在民国年间,因为改朝换代、律法变更。绍兴师爷能找着饭辙的地界暂时少了些许,可只要是民国政府里稍微像样点儿的衙门,里面差不离全都得养上几个能算得一笔铁账、做得一手假账、修得一本糊涂账的积年绍兴师爷。
也甭管那衙门里头的官儿是怎么亏空款项、虚报名额,经过这些绍兴师爷算盘一打、大笔一挥,账面上总能做得一马平川、干干净净。
有那嘴上没把门的人物,私底下传出来个说话——民国政府里的那些衙门,只要是沾了钱粮上的事儿,那一条小命可就都在那些绍兴师爷手里拿捏着,那些个账房先生手里的一支笔,也就赛过了阎罗殿前判官手中勾决生死的玩意!
也就因为这说法,能在民国政府各路衙门里算账谋生的这些个绍兴师爷,私底下都被人叫做——钱粮判官!
老话说的好——舍得聚宝盆,才能引得貔貅来!
照着约定俗成的老规矩,每回这些个钱粮判官扎堆儿算过了一笔大帐、或是年关岁尾的时候关了总账,养活着这些个钱粮判官的衙门里,都会格外多发一份堵嘴的饷钱——也不论多少,就是叫这些个钱粮判官们用长衫下摆兜走桌子上放着的大洋、票子,能兜多少算多少,走出门去不掉在地上的,全都归了钱粮判官!
而这些个钱粮判官也都心中有数,每回拿走的钱财数目都拿捏在节骨眼上,总能叫人又觉得心疼肉疼、却又生不起耍赖不给的念头!
掂量着长衫下摆里头兜着的大洋分量,四个钱粮判官也都不必商量,几乎同时停下手来,回身朝着瘫坐在椅子上的段爷一点头,这才鱼贯走出了库房。
死死盯着那四个钱粮判官的背影,站在段爷身后的那跟班忍不住舔了舔很有些干涩的嘴唇,压着嗓门朝段爷说道:“段爷,您说......这些个钱粮判官,真就能那么放心使唤?这要是万一.......”
晃了晃肥硕的脑袋,段爷扭动着身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些人就没个万一!敢在巡警局当钱粮判官的人物,身上差不离都有些事儿落在巡警局手里。只要是稍微出一点漏子,这些人连想死都没门,捎带手的还得让家里人吃挂落!趁着这时候清净,赶紧的叫人去把收来的大烟稿子踅摸一遍,把里头的云土、净土都挑出来!还有那些个抄来的烟枪、家什,有能上眼的也全都挑出来!”
答应一声,那很有些多嘴的跟班一边吆喝着几个可靠的巡警过来干活儿,一边却是扭头朝着段爷说道:“挑出来的那些云土、净土和烟枪、家什,还是都送您那宅子里去?”
小眼睛一瞪,段爷很有些不满地冷哼起来:“真傻啊你?发横财不能吃独食,这道理还不懂?挑拣出来的云土、净土,烟枪、家什,分成十六份,给北平市政府里头那些位爷送去!”
很是舍不得地看着那些已经被挑选出来的云土、净土,再瞧瞧那些镶金嵌玉的烟枪、家什,段爷身边的那跟班摇头咂舌地说道:“段爷,您这手面......可也忒大了点儿?就四九城里眼面前的行市,一两上等的马蹄云土能换半两小黄鱼,一两正经的甘、陕净土也差不离是这个价啊......”
捏着手里头的账本在那跟班脑袋上一拍,段爷很是豪横地低笑起来:“嘿嘿嘿嘿......这点东西算得什么?甭瞅着眼前这点云土、净土还值几个钱,等爷那买卖一开张,四九城里头真正值钱的,也就数爷过手的那些个白面了!我说,今儿晚上要办的事儿,都安排好了没有?”
差不离就在段爷支派着手下人收拾那些烟土的时候,四个巡警局里养着的钱粮判官也都各自寻了家什装好了刚得来的大洋,从巡警局后面留着的角门先后离开了巡警局。
天色已晚,街面上的行人都很有些着忙地朝着家里头赶,就连平日里喜欢趁着夜色在大街小巷里乱撞求财的青皮混混们,也都叫那凛冽的寒风逼得不舍得离开暖和的屋子。
抱着个夹着大洋的行李卷,最后一个离开巡警局的钱粮师爷一边缩着脖子朝家里紧走,一边却是小心翼翼地前后打量着,着实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
也就是应了那句怕啥来啥的老话,才离开巡警局没两条街的路程,从身后边猛地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都还没等那听见了脚步声的钱粮师爷扭头瞧瞧动静,肩膀上已然搭上了一只很有些干瘦的巴掌,耳边也传来了个比天气还要干冷的声音:“阮爷,还记得我胡千里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债难偿
几碟子素菜,两壶老白干,再加上两碗熬得还算是过得去的玉米碴子粥和几个硬面饽饽,也就凑出来了四九城里净斋铺子里最常见的席面。
四九城里,五行八作的规矩众多,尤其是在饮食上头的讲究,更是数不胜数。
就像是仵作行的从来不吃牛肉,梨园行的高低不沾糖蒜,这差不离就是多少年下来约定俗成的规矩。而有些行当里头厮混的人物,平时吃喝倒也随意,但在做些个要紧买卖的时候,却是丁点荤腥不能沾染,生怕犯了些有的没的忌讳!
就像是账房先生这行,手里头的算盘珠子数算着主家的财源,平日里自然不会被主家刻薄。平日里一天三顿饭多少要见点荤腥,讲究些的还得准备一份夜宵,好让那些个连夜计算些小账的账房先生别饿着了肚子。
可等得算大帐的时候,或是年底关账的当口,拿清水净手之后、坐到桌子旁开始算账的账房先生就不能沾一点荤腥,送进账房的小菜也都是些青菜、豆腐,再加一碗白饭了事,算是讨得个一清二白的好口彩、好意头!
有那腰里头揣着几个闲钱的账房先生,一到了这时候、压根也就不去碰主人家送过来的那点青菜、白饭,抬腿就奔了四九城里出名的全素刘家开的馆子开饭,一来是守着行当里的规矩,二来也趁势换换新鲜口味。
而那兜里边不太宽裕的人物,自然也就得朝着那些个净斋铺子里头转悠了。
也不是太讲究的铺面,里头也不设散座儿,只有三、五、七间拿薄板、鱼胶隔开的小间,肩挨肩能坐下五六个人的大小,外带着能做几个不搁葱、姜、蒜的家常素菜。烫一壶多少兑了些凉水的老白干。能奔着这净斋铺子里走的人物,差不离也都是冲着那小间能关门聊事儿而来,吃饭倒还真在其次了!
候着端菜进来的小伙计轻轻关上了夹板门,胡千里也不说话,只是自斟自饮了三杯老白干后,方才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钱粮判官一拱手:“阮爷。咱们这得有多少日子不打照面了?”
一只巴掌搭在了那随身带来的行李卷上,被叫作阮爷的那钱粮判官也是自斟自饮了三杯老白干,这才重重地吐了口酒气:“差不离.......得有五、六年光景了吧?”
拿起了自己面前摆着的那双筷子,胡千里先是把桌子上每样菜都给尝过了一口,再把个硬面饽饽掰了一半拿在手中慢慢啃着:“阮爷,我记得您那钱粮判官的行当里,有个账不清、人不食的规矩?瞅着您也是饿了不少时候了,咱们先把肚子凑合填饱了,再说旁的话?”
把自己那双筷子捏在了手中。阮爷伸着筷子在离着自己最近的那盘素菜里拨弄了几下,却又重新放下了筷子,朝着胡千里低声说道:“胡爷,您有啥话........直说吧?”
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胡千里盯着阮爷的眼睛,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个二指宽窄的小布包,轻轻放到了桌面上:“阮爷,还记得这物件么?”
也不等阮爷答话。胡千里已经慢慢打开了那小布包,伸着两个手指捏起了半截散发阵阵隐隐油光的墨锭:“六年前。阮爷您给我这物件的时候说过,能凭着这物件求您办一件事!今儿.......我还真是有求于您了!”
死死盯着胡千里手指头上捏着的半截墨锭,阮爷犹豫再三,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也就在六年之前,阮爷还在保定府里一家豪门大户中做个大管事。凭着绍兴师爷手底下那点管家、算账、盘生意的本事,倒也颇得那家豪门大户主人的信赖。平日里在府邸内也就是个一人之下。诸人之上的做派,差不离的大小事情也从来是一言而决!
细算起来,阮爷待着的那家豪门大户之中,在满清年间出过一任道台、两位县令,还有四五个举人。也勉强算得上是书香门第。虽说如今已然是民国的年号,可仗着家里头多年攒下的一份家当,在保定府里也都能算是数得着的富庶人家!
可唯独就是子嗣不旺,当家的老爷前前后后花钱从外地娶了五房太太,捎带手的还把大太太的俩陪驾丫鬟也收了房,可也就只有大太太给生了个千金,其他几房姨太太全都一无所出。
这越是大户人家里头,因为银钱上头出来的是非就越多。眼瞅着当家老爷年岁一天比一天大,几房姨太太心里也就都犯起了嘀咕!
老话都说母凭子贵,尤其是这姨太太的名份在身上扣着、家里人又都不在眼前,说话原本就气短声低。再加上自己肚子也不那么争气,真要是到了当家老爷两腿一蹬那天,没准大太太招来娘家亲戚撑了腰杆子,一顿棍棒就能把几房姨太太全都轰了出去。
到时候身无分文,再加上年老色衰,娘家又回不去......
难不成,还真得去当了路边的倒卧,或是开了暗门子去做那皮肉买卖活命?
念头一起,几位姨太太自然就有了私下里在家中各路买卖里过过手、也好存几个体己银子的动作。
但有阮爷这么一位心细如发的账房先生在这儿拿捏着钱粮进出的坎儿,哪怕是那些位姨太太拧烂了脑子琢磨出来的招儿、想要在各路生意上私下里讹几个,却也都逃不脱阮爷法眼。
小两年的功夫下来,几位姨太太一个大子儿没讹着不说,身边好容易收拢过来的几个贴心奴仆,也全都叫阮爷逮着了私下讹钱的把柄,一一逐出了门户!
事关荣辱时,人尚且能以性命相博,也就更不提事关生死的时候,人又都能做出来怎样的勾当?
先就是五姨太有事没事地在阮爷面前装疯卖傻、半痴不颠的勾搭,接下来就是三姨太一天三回地朝着阮爷的屋里钻。明面上说是要求着阮爷支派人给她做些零活儿琐事,可每回说话都恨不能把嗓子眼里涂上蜜了再开口!
也都还没等觉出来有些不对劲的阮爷做些什么,四姨太已经趁着阮爷逢五、逢十晚上、上当家老爷屋里报账的当口,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把阮爷堵在了后宅中。连话都还没说几句,已然自己撕扯开衣裳、拽乱了发髻,扯着嗓门叫起了救命!
深更半夜。怀里头还扎着个差不离半裸着身子的女人,这已然是叫人浑身张嘴也说不明白的事儿。更何况在当家老爷闻声而至的当口,几位姨太太全都扎着堆儿的蹦达出来,一个个指着阮爷破口大骂,说阮爷从来都没安好心,也都去过各位姨太太屋里撩拨生事来着。眼瞅着各位姨太太三贞九烈、没法得手,却还死皮赖脸地抢走了几位姨太太床头搁着的贴身的小衣裳.......
眼瞅着几个跟那些个姨太太眉来眼去的家丁从自己屋里搜出来的小衣裳,再瞧瞧当家老爷那气得发青的脸盘子,阮爷当时只能是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任由当家老爷发落!
也是阮爷命不该绝,原本那豪门大户的当家老爷已然命人把阮爷活埋到了乱坟岗中,只留下个脑袋露在地上喘气,想要让阮爷尝尝活生生慢慢憋死的滋味。
可巧,那年胡千里整好是要踅摸一只能续上贴身黄皮子猛性的野黄皮子传种,可着四九城周遭都寻觅了一遍,却也没找着合适的玩意。偶然间听说保定府周遭有一片积年的乱坟岗阴气冲天,琢磨着那里头的野黄皮子该当正着。也就不辞辛苦地奔了保定府,大半夜的功夫便上那片乱坟岗中下逮黄皮子的套儿。一脚就踩到了阮爷的脑袋旁边。
搁在寻常人来说,大半夜的要从坟地里路过都得提心吊胆,更何况是脚底下差点就踩着个人头?可搁在胡千里这儿说,为了逮着一只合适的黄皮子,哪怕是在坟地里耽搁一夜,那也不过就是家常便饭般的勾当。
用随身带着下套儿的家伙什三两下刨出了奄奄一息的阮爷。再朝着阮爷嘴里塞了一颗能顺气祛邪的药丸,等得俩时辰之后,胡千里手里提着一只合适的黄皮子回转而来时,阮爷已经能勉强开口说话了,也就只求胡千里一件事——甭管是去哪儿。带着自己远远的离开保定府、能求一条活命就成!
听着阮爷说过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眼瞅着阮爷那凄惨模样,起了恻隐之心的胡千里也就领着阮爷到了北平城,捎带手的还把身上剩下的几张票子塞到了阮爷的手中,嘱咐阮爷赶紧的寻个饭辙,也好在这四九城中安身活命。
原本以为,自己捎带手救回来的阮爷撑死了不过在四九城里踅摸碗辛苦饭吃。可没想到阮爷就凭着胡千里给他那几张票子买了文房四宝,在街面上支起了个代写书信、代人盘帐的小摊儿。
凭着一笔外行瞧着都觉得漂亮的瘦体金字,再加上替几家半大不小的铺面盘清楚一笔笔烂账后传出去的名声,阮爷买回来的那锭松油墨才磨下去了半截的光景,已然就有人找上门来,雇了阮爷当了长聘的账房先生。
说是知恩图报也好,论起人情往来也罢,阮爷在去人家铺面上当账房先生之前,还专门找着了住在黄皮子胡同的胡千里,郑而重之地将那半截子墨锭递到了胡千里的手里做了信物——就凭着这半截子墨锭,阮爷算是应承下来胡千里一件事,啥事都成!
也不必胡千里亲自露面,见墨如见人!
而今天,这半截子墨锭,就捏在胡千里的手指头里......
伸手接过了胡千里手指中捏着的那半截墨锭,阮爷一边将那墨锭塞进了自己怀里,一边自顾自地端起了酒杯:“胡爷,既然您今天来找我,那有些话,我也就不肯您藏着掖着的了!如今我已然在四九城里娶了媳妇、有了儿子,好容易才吃上了一口算是安稳的饭。您找我这事儿.......您看拿这个走,行么?”
瞅了一眼阮爷放在桌子上的那沉甸甸的行李卷,胡千里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阮爷,但凡是能拿钱收拾得了的事情,我都不来跟您张这个嘴!”
一口喝干了杯中烈酒,阮爷叹息着苦笑起来:“不怕胡爷您笑话,自打我把这半截墨锭交到了您手里头之后,我是天天都盼着您来找我。可等着这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可又是天天都怕着您来找我.......”
“六年前,我不过是西市上卖南货的源昌老号请过去的账房。那时候您要来找我,我倒是真不害怕,左不过就是豁出去再上街摆摊儿给人写信、算账,我总能替您把事儿给办了。再后来,是卖古玩的觅珍阁请了我去当大管账,我这心里头就开始犯了嘀咕——这要是您那时候上门找我,只怕这事儿也就不能小了?说不好,我就得做了脚底抹油离开四九城的准备,这才能办了您交代的差使?”
“等得北平巡警局里的巡警把我拿捏了去,告诉我保定府那位当家老爷发现我逃得了一条性命、活生生气死在家里时,我就成了北平市巡警局里养着的钱粮判官!我知道这活儿不好干,可我没得挑!我要不干,那我就得给保定府那位当家老爷填命!”
连喝了好几杯烈酒,阮爷的脸上已然泛起了一股红晕,说话的嗓门也变得大了起来:“也就打那时候起,我再没一个晚上睡着觉,就盼着您忘了我这个人!可怕什么来什么.......胡爷,您也甭开口了,我替您办了这事儿,咱们可就两清了!”
很有些诧异地看着已经有了几分醉态的阮爷,胡千里试探着开口问道:“阮爷,您怎么知道我要求您办什么事儿?”
依旧是苦笑着,阮爷索性抓过了自己面前的酒壶,一口气把那酒壶里的烈酒喝了个干净,这才喘着粗气朝胡千里苦笑着说道:“胡爷怕是忘了,阮某好歹也是绍兴师爷出身,脑袋里还算是灵便!再加上身在巡警局里,总能听到些有影子的言语、话头.......胡爷,您打算怎么谋算段爷?”
朝着已然有了几分醉意的阮爷挑了个大拇哥,胡千里压低了嗓门说道:“这事儿还得盘算到四天之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