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踏破铁鞋
差不离就在九猴儿被克林德带进了善堂里的功夫,纳九爷已然跑过了三四家药号和一家洋人诊所。仗着平rì里在街面上混得脸熟,再加上腰里头别着火正门主顾牌子的四九城爷们也都好帮忙、也乐意跟火正门结个善缘,这几家药号和洋人诊所里,纳九爷都没自己露面,只是站在街对面的巷口、墙边等着自己拜托的人出来递送消息。
眼瞅着从那洋人诊所里出来的爷们朝着自己一个劲摇头,纳九爷那早就凉了半截子的心又冷下去一骨碌,可脸上还得强撑着笑脸,朝着那替自己办事的四九城爷们打着哈哈:“这可真是劳烦您了!旁的且不说,rì后手里头玩意有啥要伺候、调教的事儿,您来火正门找我纳九就是!”
捏着手里头那张写着德文药名的纸条,纳九爷拜托了帮忙的那四九城爷们倒也敞亮,抬手把那纸条还给了纳九爷之后,也是朝着纳九爷一抱拳:“这话您可就说窄了,知道您找我走这么一遭,肯定是有了什么不方便露面的难处。您能跟我开口,那就是信得着我!得了,旁的我也不问,这家洋人诊所里也没您要的这药,您赶紧上别处扫听吧!估摸着这会儿您也没功夫忙旁的,咱们这就两便了!”
再次抱拳谢过了那位肯帮着自己露面打听的四九城爷们,纳九爷一边抬腿朝着另一处洋人开的药号走,一边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光是自己。火正门里能在外面露面的人物,已然全都撒到了街面上。能拜托的人物。也一个个都打过了招呼——只要能找着这药,价钱、来路一概不问,外带着火正门上下都记着这份人情!
而多少年都没在四九城里露过面的泼法金刚严旭也悄悄洒出不少江湖帖子,也是同样意思的话——只要能找着这药送到严旭手里头,但凡四九城里能叫出名头、寻着地界的物件,您开口就是,七天内一准双手奉上!
可就是这样,平rì里那些个靠着寻人觅物混饭吃的地里鬼。还有那些在场面上算得交游广阔的人物,大半天下来也都只回一句话——寻不着!
再朝着细问,也只有几句零星的话尾巴能捎带着说个方向——四九城里的洋药,最多的就仨地方——东交民巷那些洋人使馆;四九城里正经有病床大夫的洋人医院;还有
那就得奔着黑市上去碰运气了!
可四九城里的黑市上,撞见有死囚砍头的rì子口儿,倒是能找着那些个拿着铜盆盛着人血馒头卖的主儿。
洋药这还真不知道谁家能有这玩意?!
抬眼瞅着远远露在街口上的一座洋人药房挑出来的十字旗,纳九爷紧走了几步。朝着早侯在那洋人药房门口的一个拿一顶破毡帽压着眉眼、手里头还捏着个破碗、像是个乞丐模样的瘦小汉子抬手一揖:“敢问您是沙爷?”
滴溜溜转悠着眼珠子看了看纳九爷,那瘦小汉子把手里头的破碗朝着街面上一扔,听着那破碗在青石板的街面上砸碎时的脆响,再瞧着站在街对面的几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汉子扭头进了街对面的小巷,这才朝着纳九爷抱了抱拳:“当不得您称呼个‘爷‘字,兄弟在花子行中匪号沙明子。大名早忘了!见着了潜行里泼法金刚严爷洒出来的江湖帖子,不自量力上门凑个热闹!我说纳九爷,这间洋人药房您甭惦记了,里头什么正经药都没有,是家挂着洋人药房招牌。暗地里收古董的死当铺子!”
泄气地摇了摇头,纳九爷朝着沙明子再一抱拳:“那敢问沙爷。这左近还有”
朝着街对面的小箱子怒了努嘴,沙明子靠着墙根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从怀里摸出两块牛骨头趿拉板,嘀嘀嗒嗒地敲打起来,口中却是朝着纳九爷笑道:“纳九爷,还得委屈您在这儿陪我这叫花子待一会儿!就这左近三条街上,都有我那些个不成器的小兄弟替您扫听这事由!您听我唱完一段儿莲花落的功夫,差不离也就有了回音了!”
也不看身旁纳九爷那带着几分尴尬与将信将疑的模样,沙明子敲打着手里头的趿拉板儿,扯着烂砂锅般的嗓门唱起了莲花落,时不时地还朝着那些从自己面前走过的路人伸出了巴掌乞讨。这要不是纳九爷知道沙明子的底细,谁又能想得着周遭三条街的街面上,已然撒开了一张以沙明子为中心的大网?
一段荒腔走板的莲花落刚刚唱完,沙明子坐着的街面上已经陆陆续续地冒出来了好几个叫花子打扮的人。也不见他们走近沙明子说些什么,只是一个个的拿着手里头的趿拉板儿敲打了几下听着一模一样的调门,也就各自转身散去。
把手里头的趿拉板儿朝着怀里一收,沙明子坐在地上朝着纳九爷抱了抱拳:“纳九爷,这周遭三条街上,只怕都没您要的那物件,您要信得过我沙明子赶紧的再到别处访访?”
胡乱从怀里抓出来几个大洋,纳九爷双手把那几个大洋朝着坐在地上的沙明子递了过去:“这点小意思,请诸位爷们喝碗茶”
呲着一口黄板烂牙,沙明子却是没接纳九爷递过去的大洋,只是嬉笑着朝纳九爷摇了摇头:“花子行里四处伸手,可还真没朝着道上朋友伸手的道理!纳九爷,咱们这就两便吧!这位爷,您可怜可怜我这没着没落的酷人儿,高抬贵手您赏几个唷”
瞧着从地上一跃而起,追着一个路过的四九城爷们伸手乞讨的沙明子。纳九爷只得把那几个大洋揣进了怀里,抬腿朝着另一处约好了的地方走了过去。
就这么大个四九城。单靠着火正门里老老小小这几个口人、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寻访能救相有豹的洋药,能不能找到暂且不说,只怕动静稍微大些,四九城里的有心人就能jǐng醒过来。
这也幸亏严旭往年里在江湖场面上走着的时候积攒了不少人脉,虽说已然许久不在四九城里露面,但一张江湖帖子撒出去,不少人也都还卖严旭这潜行中泼法金刚的面子。
要不然
就照着眼面前的这情形来看,不光是火正门里那些个小徒弟多多少少地学了严旭传授的一些本事。就连这救命的活儿,严旭在这里头也花了十分的气力。
照着往年间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规矩,两个完全不想干的堂口门派拧在一块儿攒局办事,那可都的是奔着了不得的大利物,或是彼此间早有了世代通家的交情!
现如今,火正门和潜行里头的大拿人物为了相有豹这条小命,倒也是把劲头使在了一块儿。彼此间一些不为外人道的窍门、路数。也都交了底子。场面上的人情、人物,更是摆在了明处!
比价起来,这也就是那些在茶馆里说书的先生讲起战国七雄故事的时候,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儿——合纵连横,共抗暴秦!
还得加上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堂口中人——那个叫夏侯瑛荷的小丫头瞧着年岁不大,可办起事情来倒还真是一板一眼。一团乱麻般没头绪的事儿。在她几句话掰扯之下,差不离也就整理出来几个线头。大家伙合力把那线头一抽,没准那一团乱麻也就理顺了
这往后要是把这几股人马攒到一块儿,那在四九城里想要办点啥事,可就真是手拿把攥了?
猛一抬手。纳九爷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这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还琢磨着这些个有用没用的玩意?!
真要是救活不了相有豹这条命。那旁的说啥都白搭!
还没等纳九爷把扇自己一嘴巴的巴掌放下,从纳九爷身边的一条小胡同里,猛地窜出来个火正门的小徒弟,满头大汗地朝着纳九爷急声低叫道:“掌门,可找着您了!您快回堂口瞧瞧去”
瞅着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徒弟累得弯腰驼背的模样,纳九爷不禁心头一惊:“堂口又出啥事了?是不是你相师哥不好?”
朝着纳九爷一个劲地摆手,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徒弟喘息了老半天,方才直起腰身,朝着纳九爷断断续续地说道:“不是我相师哥的事儿是九猴儿哥,他摸着摸着门儿了!眼下堂口里出去寻药的几位坐馆的师傅都都派人去寻了,就等着您和几位坐馆师傅回去拿主意呢!”
心头一喜,纳九爷顿时撒腿朝着火正门堂口的方向小跑起来!
也就在纳九爷撒腿朝着火正门堂口小跑的时节,严旭身上穿着个短打扮的棉褂、腿上套着条黑布宽裆老棉裤、脚底下还踩着一双抓地虎的老布鞋,已然悄没声地站到了那守在崇文门外善堂墙根下的小徒弟身边,抬脚轻轻踢了踢那小徒弟:“赶紧回堂口去,这地方我替你盯着!”
瞪圆了眼镜,那留下来望风听信的小徒弟朝着严旭瞅了半天,这才瞧出来故意在脸上抹了层蜡油灰、闹得整张脸都肿胖了不少的严旭:“严师傅您怎么变成变成这样了?”
拿眼睛盯着善堂那比旁的屋子高出了足有一胳膊长短的围墙,严旭看也不看那满脸惊讶的小徒弟,口中却是喃喃说道:“麻溜儿回堂口去!告诉纳九爷,今儿下晌请两位佘师傅带齐了随身的家什、遮挡着些脸面,搁街对面那家小客店里找菊社里一位左先生定的天字一号房住进去,吃饱喝足了好好歇着,天黑透了再从窗户口走,别叫旁人看见!记住了,叫他们换上身体面衣裳,手面也阔绰着些!”
第一百一十九章 颇费功夫
人都说只有千rì做贼,且没有千rì防贼的道理,还有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搁在茶馆里那些个说书先生嘴里,窦尔敦盗御马、鼓上蚤偷金甲,这可都是稍有差池就掉脑袋的事儿,看守着那值钱玩意的人也都不是啥白给的主儿!
可从古至今,这值钱、要紧的玩意就是经不住有贼搁在心里头惦记、琢磨,到最后也就成就了这千古流传的故事!
自打从夏侯瑛荷一提起菊社这档子事儿,严旭心里头就转悠开了小磨盘
都说菊社就是相有豹得这怪病的根儿,那菊社里存着治这怪病的药,也差不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既然如此,自然是花开两头、各表一枝——街面上踅摸药的路数也别停,菊社这边,怎么也得悄没声地进去走一遭!
也没跟旁人打招呼、甚至跟九猴儿都没露了口风,找了个火正门里伶俐些的小徒弟给几个潜行散消息的暗桩撒出去挂着自己名头的江湖帖子,严旭回自己屋里略作收拾、再取了些随身必备的零碎物件,也就悄没声地出了火正门堂口的小角门。
常人眼里,潜行中人、尤其是上人家里边取些财物的潜行好手,差不离都的是晚上下手。一来大白天的街面上人来人往,进出人家屋子都不方便。二来这四九城里街坊邻居都好多留个心眼,捎带手的看着自己周遭那些个门户。
甭看着有些胡同里的宅门大白天的四开八敞。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可还没等您抬腿进院子,没准那宅门旁边老榆树底下。立马就有个低头纳鞋底子的老太太吊着烟酒嗓吆喝一声:“先生,您这是来访谁?”
但凡有一句话答得对不上卯榫,只要那纳鞋底子的老太太略略的提高了些嗓门,方才还瞧不见个人影子的胡同里,立马就能撞出来三五号壮棒汉子,扎煞着胳膊就把那打算趁着没人闯空门的家伙围在了当中!只要认准了是想大白天床空门的主儿,轻了一顿痛揍,重了
潜行里头吃白潜饭的。那也不是没有叫人打得从此离了潜行、改路数当了伸手大将军的!
可当真是混了潜行许多年头、尤其像是严旭这样的积年潜行好手,都不论白天黑夜、甚至都不讲究偷雨不偷雪的规矩,从来是见缝插针,火中取栗,富贵险中求!
甭说是四九城中大户人家,那就是皇宫大内,高兴了大白天也能上那写着‘正大光明’的匾额后头打盹歇晌!天黑时睡醒了一个鹞子翻身落地。龙椅上面且也坐上一回!
打扮成了个外路刚来四九城贩山参的老客模样,顺着街边上奔菊社周遭溜达了一圈踩过了盘子,严旭找了个离着菊社店铺不远的背静小巷子一蹲,俩眼瞅着那小巷子片刻间没人留神的功夫,双手朝着地上一撑一送,两只脚尖已然勾住了墙头。大头冲下脸朝外地蜷着身子上了墙头。
就这门功夫,搁在潜行里也好、武行里也罢,有个名目叫‘蝎子倒爬城’!
寻常人攀爬墙越脊,那都是双手抓着墙头、两腿蹬着墙面使劲。可在潜行或是武行里面,这么爬墙越脊可就等于是把后背空门全都卖给了旁人。真要是身后有人要下个黑手暗算。自己脸冲着墙啥都瞧不着还不说,哪怕就是觉着不对劲了。那也得回身才能抵挡招架。
可在江湖场面上,哪怕就多耽误这么一眨巴的功夫,只怕一条小命就这么交代了!
但蝎子倒爬城这路功夫,讲究的就是脸朝外瞧着周遭动静,脚尖朝着墙头一勾的功夫,一双手也就腾出空来。真要是撞见有人暗算,要不就是脚尖一使劲,整个人顿时就缩上了墙头,叫站在墙下面的人无处下手。要不就是双手拿着家什格挡之中把脚尖一松,就势落地一个懒驴打滚的功架,跳起身子就能跟人放对!
就这门功夫,潜行、武行里的知道的人不少,可真能练出来这门功夫的人倒是真没几个——且不说旁的,打从七岁起就得在腿脚、腰杆上拴二十斤的沙袋子,行走坐卧都不能放下的练上七年打底子的桩架
就这苦头,又有几个人能当真吃得下?
几乎是把身子贴在了墙头上,严旭打眼瞅了瞅四周院子里并没人溜达,这才顺着墙头猫着身子朝菊社的商铺院子窜了过去。
离着菊社商铺后院的墙头还有两三丈远,严旭已然瞧见了不对劲的地方——寻常人家的墙头上防贼,大不了栽上些玻璃碴子、碎瓦棱子,也就是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路数。
可在菊社商铺后院的墙头上,密密麻麻栽着的全是半寸来长的狼牙倒钩铁齿。人走在外头街面上,压根都瞧不见那墙头上布置着的玩意,可只要是把手朝着墙头上一搭,那狼牙倒钩铁齿就能把巴掌给扎透了,外带着还没法朝外拔——一拔那只巴掌少说也得留下个酒盅大小的窟窿,那一只手可就生生的废了!
再打眼朝着菊社商铺后院墙根下的砂土地面上瞅瞅,那粗粗瞧着平平整整的砂土地面上倒是没啥扎眼的玩意。可是
就这四九城里,谁家院墙后头不得把土给夯结实了?就不怕一场透雨下来,那院墙后头的虚土顶不住劲头,好端端的院墙就得塌成了一堆瓦砾?
从怀里摸出颗蚕豆大小、上头还拴着根牛筋绳子的问路石,严旭一抖手腕子、轻轻把那问路石扔到了那瞧着不太对劲的砂土地面上。耳听着那问路石隔着砂土砸在了铁器上面发出的轻响声,严旭顿时明白过来——那贴着院墙足有半丈来宽的地面上全是虚土。底下没准就藏着刀凳之类的玩意。
真要是冒冒失失的贴着墙头朝着地上出溜,那走不出两步。脚底下就得叫那锋利的牛耳尖刀扎个透明窟窿!到时候人再吃不住脚底下那疼劲儿、朝着地上一倒
麻利地收拢着那细细的牛筋绳子,严旭一边把刚扔出去的那颗问路石收回了怀里,一边倒是把夏侯瑛荷说过的话给信了个十成!
就四九城里的买卖商铺,哪怕是做金银玉器、古玩奇珍买卖的那几家老字号,左不过也就在围着库房的墙头挂了几道蒺藜、院里放了几张没安牛角尖刀的刀凳。说是防贼,其实就是个吓唬人的意思,骨子里也都是奔着叫人知难而退去的,压根就不想伤人结怨。
哪怕是真有那一门心思要发财的撞进了库房。那库房里头十二个时辰不离开的护院在动手之前,也都得开口吆喝一嗓子:“相好的,甭管是看着僧面、佛面,你赏一面?”
有乐意就此止步的,库房里看守着的护院也隔着最后一道锁死了的铁栅栏扔出来个小口袋,里头不多不少十块大洋,算是应了人家贼不走空的讲究。大家伙都是和气生财。真要是连这样都还打不住人家取财盗宝的心思,那库房里看守着的护院也才亮家伙动手。可也从来都是见红就收、遁走不追,轻易的绝不伤人xìng命!
可菊社这院子里的布置,哪一样都是悄没声就得叫人不死也脱层皮的路数!当真是正经的买卖人家,谁能有这么狠毒的心思?!
眯缝着眼睛,严旭伸手扒拉下身上那件里头撑着老牛皮的老棉袄。远远朝着那栽着狼牙倒钩铁齿的墙头上一抛,眼瞅着那老棉袄才刚刚落到了墙头上,严旭脚底下猛一用力,整个人已经轻飘飘地跳了起来。
朝着早二十年说,天津卫有个叫鼻子李的武行高人。一根手指头挂在根钉子上就能扯着呼噜睡一宿,脚尖在墙角上略一踢腾、只留下个风吹就散的浅浅脚印。人已然能窜上了二层洋楼,京津地面上论起轻身功夫,再不作第二人想!
再朝着四九城周遭潜行里的好手数算,当年潜行四大金刚里,论着轻身功夫,那还得是泼法金刚严家两兄弟的活儿地道!
打小膝盖弯里头绑着竹片子直腿走路,地上挖个半尺深的坑站里边,就凭着一口丹田气顶着脊梁骨的劲头朝外蹦,十二岁的时候把膝盖弯里那竹片子一解开,抬腿能窜一丈多远那都是玩闹!
就眼面前相有豹等着找药救命的事儿迫在眉睫,严旭自然也是拿出来了平rì里轻易不露相的真功夫。瞧着压根都没使劲似的一个纵身,人已经在墙头上窜出去了两丈有余!
拿脚尖在那搭在狼牙倒钩铁齿上的老棉袄上微微一借力,严旭横着身子一个翻滚,脚尖再次朝着墙壁里头那面一蹬。整个身子横着飘出去的眨巴眼功夫,一只胳膊伸出去、拿着手指头尖轻轻一拽,墙头上搭着的老棉袄已然抓到了自己手里。
肩膀头堪堪插着那片虚掩着刀凳的砂土地着地,借着那股子冲劲在地上走了两个翻滚,严旭一个盘弓望月的功架站起了身子,抓在手里头的老棉袄刚刚穿回了身上的当口,才站稳的脚板再一较劲,两根手指头抠着瓦楞旁伸出来一寸多的木棂子,轻飘飘地荡悠上了房顶,就势在房顶上伏下了身子。
才刚在屋顶上稳住身形,院子里已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那脚步声踩出来的动静一听,严旭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世上五行八作,走道的时候不管是不是留神刻意,总会带出来些个本行中人才有的动静。
像是大户人家的管家,走路差不离都是脚跟着地、脚尖微抬,讲究的是走得再快也得袍不带风、步不留声,也免得惊扰了那些大户人家的主家。
而武行里练大功架的爷们走路,大都是大脚趾先着地,讲究步步生根、寸寸留痕,急跑起来的时候几个大步迈出去,周遭方圆几丈的窗户纸都震得嗡嗡作响!
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们走路那更是一绝,讲究的是四平八稳、八风不动,吟风弄月的时候踱上几步,脚底下走道的沙沙声和着风声虫鸣,哪怕不识字的人瞧着,那也从心里头觉着舒坦!
可趴在屋檐边上瞅着院子里走过来这管事打扮的人物,走道的时候脚底下却是下脚狠、抬脚快,一步一步之间差不离都是跨出去一样长短的步伐。虽说这管事打扮的人物已经在走道的时候拧着劲头掩饰自己原本的旧习惯,可只要是细细一听、再一琢磨,那立马就能分辨出来,这管事打扮的人物肯定是行伍出身!
从怀里摸出来一把只有小半个巴掌大小的小铲子,严旭轻轻剔去了瓦片缝里积着的尘土,在撩起衣襟盖在了自己打算掀开的那块瓦片上,这才轻轻地把瓦片掀开了一条缝隙,再用另一只手摸出了个熟铜打造的小管子,一头伸进了瓦片下的缝隙中,另一头凑到了自己的耳朵眼里。
细微的风吹声中,刚走进了屋子的那管事模样的人说话的动静,听起来略有些瓮声瓮气的意思::“左爷,有客访!”
“是谁?”
“是崇文门外德国善堂的克林德大夫!”
“请克林德大夫偏厅稍候,我这就来!”
抬眼朝着周遭屋顶上扫了一眼,严旭轻手轻脚把那听声的铜管子抽出了瓦缝,再把瓦片轻轻盖好之后,拿脚尖踩着瓦楞之间的缝隙,飞快地溜到了偏厅的屋顶上,重新把那听音的铜管子伸进了再次解开的瓦片缝隙里。
这才刚刚布置停当,严旭已经从瓦楞缝里瞧见了那走进了院子里的西洋人。只一瞧那西洋人绷着两条腿走道、腰杆子上还带着几分寸劲的模样,严旭顿时暗自咂舌——这怎么又出来一位行伍出身的人物?!
以往在四九城里大户人家走的也算是多了,有时候也难免能凑巧听见些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动静。更有些时候,隔墙有耳这句老话,说的就是暗室密议的时候,没准墙外边真就站着个潜行里的高人!
可这么些年下来,还真是没留神四九城里,居然藏着这么多外国来的行伍出身之人?
耳听着偏厅里的管事端茶迎客的动静,严旭愈发地将那铜管子凑近了耳朵眼,凝神静气地倾听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贼不走空
虽说用那潜行里听声的铜管子听左之助胜政与克林德之间的对话很有些模糊,再加上有些词儿严旭也压根都没懂,但最要紧的那几句话,却都叫严旭听到了耳朵里——害得相有豹重病不起的那要命的玩意,本主儿压根就不是菊社,而是这个叫克林德的西洋人!
既然都找出了正主儿,严旭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了。把插在瓦缝里的铜管子朝着怀里一揣,严旭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屋顶上歇了片刻,耳听着脚底下的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出去,这才坐起了身子,慢条斯理地拿手指头勾住了瓦楞旁的木棂子翻身跳到了屋檐下。
偏厅里没人,桌子上摆着的茶碗、果碟也都还没收拾,瞧着样子也没人碰过。大马金刀地朝着椅子上一坐,严旭一边喝着那碗冷热刚好合适的盖碗茶,一边随手捏起些干果在嘴里嚼着,眼睛却是朝着屋子里四处打量起来。
但凡是四九城里的大户人家,差不离都有在屋子里弄个藏东西的秘柜的癖好。
什么值钱的古玩字画、要紧的文书契约、还有些俗气些的就藏着些大洋金条,全都是朝着那隐秘地方安置的秘柜里塞。塞完了再把那秘柜的钥匙贴肉守着,这就自以为是保险平安了!
可在潜行好手的眼睛里,这些个大户人家安置的秘柜从来都是个笑话!
更有潜行里的好手说过,这大户人家安置了秘柜就是叫人省心。进了门直奔过去拿张包袱皮卷了就走,差不离这一户人家值钱的玩意全都在这里边了。再不必四处踅摸!
这话虽说有点揶揄、显摆的意思在里头,可朝着根儿上说,这也还真是实情!
有把秘柜安在自己卧房衣橱里头的,在贴着墙面的地方安上一块活动的木板,在墙里头掏出来的窟窿里严丝合缝地放着个铁匣子。哪怕是自己想要打开那铁匣子取点玩意,那也得先开了衣橱上的锁头,再挪开那块遮掩的木板,这才能瞧见那挂在铁匣子上的大锁。怎么也得费上好一会儿的功夫!
可人家潜行里的好手压根都没想过要走正经路子开那铁匣子,只是在外头墙皮上拿着雪花镔铁打造的牛角凿子轻轻划拉几下,从墙外边就把那装满了值钱物件的铁匣子给挪了出去。
有时候撞见那讲究些潜行规矩的好手,人家还能捎带手的拿着三合土把那刚掏出来的墙窟窿给堵上,外带着用跟墙皮一个颜sè的灰土一抹。哪怕是天sè大亮的时候,不仔细瞧也瞧不出来这墙面上叫人动过!
还有一等大户人家,或许还是真琢磨过怎么藏要紧玩意才能当真保险。也就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把搁在院子里的荷花缸给挪开,在地上刨个窟窿,悄悄把那值钱要紧的玩意用油布仔细裹了埋藏进去,再把那荷花缸原样放好。
搁在旁人眼里,这荷花缸底下藏了东西,自然是瞧不出来。但在潜行好手眼中。只一瞧那荷花缸底下浸出来的水渍猛地就变了形状、颜sè,立马就能琢磨出不对路的地方。
等寻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拿一根用药练过的牛肠子把那荷花缸里的水抽了个干净,再挪开空荡荡、轻飘飘的荷花缸,顺着那渗水最快的地界轻轻一挖。自然就是到手发财!
要照着那有学问的人嘴里的说法——事有反常即为妖!潜行里好手一双眼睛扫过去的地方,越是有人作妖装怪。那就越是容易显形露相!
这才刚刚吃了三五个干果,顺带着啜了半碗好茶,严旭已然瞧出来这偏厅里有好几处不对劲的地方!
房梁上面隐隐约约的露出了个黑布包袱的角儿,估摸着是放那黑布包袱上去的时候没留神,这才露了丁点的马脚。
靠墙挂着的两幅画瞧着挺不错,可挂着的位置倒是透着几分别扭——谁家挂墙上的字画非得靠着两边墙头?
还有自己对面那两张椅子下面的地砖,瞧着那砖缝里干干净净,地砖的边儿上也有磕碰撬损的痕迹,显见得是常有人拿着利器撬开那两块地砖,去取那地砖下藏着的物件?
把手里头的茶碗朝着身边茶几上一放,严旭猛一起身朝着自己对面那张椅子紧跑几步,单脚一踏之下,顿时踩着椅子借力窜上了房梁,抬手便把那放在房梁上凹槽中的黑布包袱给拽到了手中。
包袱才一入手,严旭便觉得胳膊猛然一沉,好悬被那沉重的分量带得摔到了地上!
都不必打开那包袱,只听着那包袱里的玩意碰撞之间发出的暗哑响动,再掂量掂量那包袱的大小、分量,严旭二话不说,从腰里头抽出来一块巴掌宽、三尺长的黑布,连缠带裹地便把那黑布包袱绑到了腰间!
才半拉小倭瓜一般大的包袱,入手的分量差点都叫严旭没绷住身上这股劲头,这包袱里除了是小黄鱼或大黄鱼,那还能有别的?
走动着试了试腰间那装满了黄货的包袱是不是绑扎得稳便,严旭抬手撩起了一副挂在墙上的挂画,顿时拧起了眉头!
四九城里大户人家,暗中藏着几件防身护宅的家什,这倒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这挂画后面的暗格里,楞就是整整齐齐码着十把崭新的手枪!甭说是防身护院,那就是拿着这些家什去平了哪家巡jǐng局,只怕也是绰绰有余?
虽说瞧不出来那手枪是啥名号,可瞅着那乌油油闪着幽光的枪管,严旭顿时便伸出手去,抓过了两把手枪别在了自己腰后!
无独有偶,另一副挂画后面隐藏着的暗格里,也是几把崭新的手枪。约莫着是怕手枪这家什只能是近战防身,那暗格里还藏着几颗跟小酒壶一般的手榴弹。瞅着也是簇新的模样。
又伸手抓了两颗手榴弹揣进了怀里,严旭这才扭转了身子。费劲地蹲到了那些个瞧着模样不对的地砖旁。
从抓地虎的鞋底子缝隙里摸出把纸片般薄薄的小刀,严旭轻轻用那小刀顺着几条砖缝仔细扫了一遍,在手上没觉着有啥绊线响铃之类的机关之后,这才轻轻用那把小刀挑开了一块地砖。
有道是葫芦口小肚量大,眼瞅着才是个三两块地砖的洞口,底下倒是层层叠叠码了好几层巴掌大小的纸盒子。随手拿起来一个用刀尖挑破了一瞧,里头全是压得跟砖头般瓷实的白面儿!
照例取了一盒白面儿揣进了怀里,严旭费劲地站起了身子。拉开裤腰掏出多年不用的家什,痛痛快快地朝着那些白面儿盒子上撒了一泡尿
虽说是久不在四九城里江湖场面上走着,可才进了四九城,两只耳朵里也就都灌满了各路城狐社鼠传来的消息。尤其是好几个潜行里的老哥们,差不离全都是抽这不知道来路的白面儿活活抽死,命大的也是成了个除了白面儿任谁都不认的废物!
合着闹了半天,这搅合得四九城里满街倒卧的白面儿。根子就在这瞧着卖啥都便宜的菊社里!
耳听着院子里又隐约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严旭麻利地把几块地砖恢复了原样,一个纵身跳到了偏厅里靠着院墙方向的窗边,抬手轻轻推开了窗户钻了出去。
身上骤然多了些许分量,再要想着从布满着狼牙倒钩铁齿的墙头上翻越过去,倒也着实费了严旭一把子气力。就连重新脱下来垫在墙头上的那件衬了熟牛皮的老棉袄,也生生地叫那狼牙倒钩铁齿划出来好几个大窟窿。
压根都没走远,严旭在胡同里寻了棵贴着墙根长着的老槐树,抽出抓地虎鞋底子里那把薄薄的小刀,三两下便在那墙上贴着地皮抠出来个窟窿。再拿着身上那件被狼牙倒钩铁齿抓扯得翻花露底的老棉袄包裹了刚得手的物件,一股脑地塞进了那个窟窿里。
从贴身的短袄里摸出个竹管子。把竹管子里头那气味刺鼻的灰黄sè粉末洒到了老槐树的树根旁,再仔细瞅了瞅周遭没有留下啥破绽,严旭这才把双手拢进了袖子,贴着墙根儿溜达着朝崇文门外的德国善堂走去。才走到了德国善堂的门口,整好瞧见九猴儿打扮成了个小叫花子模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克林德走进了善堂的大门。
也没惊动那俩一眼就瞧见了的、蹲在善堂门外墙根下望风瞭哨的小徒弟,严旭照旧溜达着绕着德国善堂围墙周遭的街面上转悠了一圈,尤其是朝着善堂里头那幢很有些突兀感觉的小洋楼瞧了半晌,连那小洋楼上有几扇窗户、多少瓦楞都瞧得清楚、记得明白了,这才扭头奔了德国善堂对面的小客店。
才是大中午的时候,小客店里头包伙食的那几样饭菜也压根引不来几个吃客主顾,坐在小客店柜台后面的掌柜都觉着没了jīng神头,一手托着下巴、一手随意扒拉着算盘珠子,也不知道是在算那仨瓜俩枣的账目,还是只图弄出来个动静给自己解闷?
抬头瞅见只穿着个短打袄褂的严旭低着头走进门来,那压根就没啥jīng神的小客店掌柜勉强支棱起了脑袋,朝着严旭强笑着招呼道:“这位老客,您是吃饭是住店?要吃饭,咱们这儿地方小,也就包伙食的几个小菜,瞧着是没啥看相,可吃口勉强还行。要住店,正好还有”
也不等那压根就没啥jīng神的小客店掌柜絮叨完招揽客人的话茬,严旭拢在袖子里的胳膊一抬,十几块大洋已然滴溜溜地在那油渍麻花的柜台上打开了旋子!
看也不看那小客店掌柜的骤然发亮的眼神,严旭闷着嗓门低声吆喝道:“包一间清净上房!这些钱先存柜上,要啥吃食、用度的,甭问价钱,柜上叫人麻溜儿去买来就是!”
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小客店掌柜的一边忙不迭地把严旭扔到了柜台上的大洋收到了自己手中,一边吊着嗓门朝着在柜台边打盹的小伙计吆喝起来:“这才晌午就犯困,你这是猪八戒投胎不是?麻溜儿领着这位爷上天字一号房歇着”
不等那小客店掌柜的吆喝完,严旭却是再一抬手,又是几块大洋落到了柜台上:“一半会儿的功夫,会有菊社里两位客人来这儿住着,麻溜儿把天字一号房备好了就成!记着,只要是能说出是菊社里头左先生定的天字一号房,那就是你这儿要加小心招呼着的那两位贵客,可千万甭弄差了!招呼好了,这样的赏钱,还有一份!”
咧开了大嘴,小客店的掌柜和那小伙计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嚷嚷起来:“记下了,是菊社里头左先生恭候着的贵客这一准儿没错儿,您就请好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搭一档
天刚傍黑的时候,崇文门外德国善堂里早早就亮起了电灯。
这要说起四九城里刚亮电灯的时节,那都能掰扯到慈禧太后老佛爷在皇宫大内悠游的年头去。
当时有个外路来的电灯匠被七八个太监跟着忙完了手里头的活儿,眼瞅着慈禧太后老佛爷住着的院子里被一长串电灯照得通明透亮,也不知道是哪儿蹦出来的胆子,居然就双膝朝着慈禧太后老佛爷眼面前一跪,学着戏文里头的路数,张嘴朝着慈禧太后老佛爷讨要封赏!
就那时节,大清国外面有洋人的炮舰拿大炮轰着,里头有义和拳的爷们拿圣火烧着,真真儿是把大清国朝廷架在火上烤着的档口。甭说这时候慈禧太后老佛爷还有没有心思封赏个外路来的电灯匠,那就是真想封赏......
手里头可也当真拿不出来东西——没准明儿紫禁城跟了谁的姓,这都且得两说呢!
估摸着那天慈禧太后老佛爷也是闲着没事,整好眼面前又送过来一个能拿着解闷磨牙的,也就把手一抬,开口朝着那外路来的电灯匠吆喝了一句:“那就封.......封你个镇桥候吧!”
把话说完,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脸上隐隐带着笑模样的慈禧太后老佛爷回了寝宫,只留下个刚得了封赏的外路来的电灯匠欣喜若狂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等着把头也磕破了油皮,那外路来的电灯匠倒也不算是傻到了头儿,还知道拽着身边几个太监追问——这镇桥候到底是个几品、几衔?比那县太爷是大、是小?
这要是都没弄清楚的话,只怕是回乡了也不好在乡亲父老面前宣扬慈禧太后老佛爷的封赏不是?!
话刚出口,被那外路来的电灯匠拽着的几个太监,顿时笑成了一堆扎堆儿猫冬的鹌鹑,嘎嘎的怪笑惊得周遭树上鸟雀乱飞!
等得笑够了、气也喘晕匀了。这才有个太监跟那外路来的电灯匠撂了实话——搁在四九城里,大家伙逗闷子玩闹的时候,都把那蹲在路边要饭的叫花子叫伸手大将军,而蹲在桥口要饭的叫花子也有个雅号——镇桥候!
既然慈禧太后老佛爷赏了你个镇桥候的封号。那你还不麻溜儿的拿着个破碗当了官印、走马上任去也?!
这事儿当真说起来,也就是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不过就是帮着皇宫大内里装了几盏电灯泡,这就想着要讨个封赏,那这大清国的官衔也真太不值钱了不是?
可把话说回来。诺大一个大清国,嘴里头吆喝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富有天下、地大物博。可混到了头儿,一国皇太后给洋枪洋炮逼得灰头土脸、改换形貌地逃出了紫禁城,等好容易回了紫禁城里。却连赏个电灯匠的赏钱都给不起.......
这大清国。也是着实该亡!
虽说电灯打从慈禧太后老佛爷那年月就已然在四九城里露过了脸,可寻常百姓家里头想要用上电灯,那也还是千难万难!
当年四九城地界上,正经叫晴天三尺土、雨天两腿泥。寻常百姓家里头,每天晚上能点得起个煤油灯的都算是小康之家,也就更不提有多少人天黑了只能凑在灶膛旁边,就着那点灶膛里的余烬光芒缝补衣衫......
这也就是一些商贾富户、贵人大家能花钱拉了电线。再把那灯泡一间间屋子里都装上。每天等天黑透了,这才小心翼翼把安在了院子里的电闸给合上,眼瞅着到了睡觉的档口,立马就有家宅里头管事的吊着嗓门在各个院子里吆喝——说话就拉闸!各屋里点灯!
吆喝过三五遍,眼瞅着各屋里也都亮起了摇晃着小火苗的煤油灯,那家宅里头管事的这才会踅摸到电闸前头,依旧是小心翼翼地把那闸刀给拽了下来。原本亮亮堂堂的大宅子里,也就重新恢复了灯影摇曳、人声隐约的老běi jīng模样!
——不小心不行,电灯这玩意是不错,就是出了毛病叫人受不了!稍有个不留神.......
没听说从前德胜门齐家的二管事,那就是拉闸的时候叫电死的么?
差不离就是借着电灯亮起时那一晃眼的功夫,严旭已经悄没声地翻过了善堂的围墙,蹲到了善堂里伙房后面的旮旯里。
还得说是九猴儿脑子里活络,虽说是刚进了善堂,连地皮子都还没踩热,可手底下已然动开了小花样。
吃饭的饭堂门槛上,借着提鞋的功夫拿手沾了些灰土,三两笔就画出了个猴儿献果的图案。都不说搁在潜行里的好手眼中,只怕是略懂些江湖暗记的人物瞧了,那些能看出来这屋子就是个不打紧的饭堂。
洗澡那屋子也没叫九猴儿落下,用洋人胰子在窗户框子上花了竖着的三条曲里拐弯的线条,怎么瞧都知道这是水房。
自己待着的伙房门口人来人往,轻易也不方便留下个什么画出来的记号。可九猴儿就能有那么伶俐,趁着拿劈柴、煤块做饭的档口,不显山不露水地用劈柴搭出来个宝塔样的猴儿山,山尖子上搁着的那几个煤块,怎么瞧都是只成jīng的猴儿在望月吐纳!
有了这在大晚上都能一目了然的记号做引导,严旭自然飞快地找到了九猴儿待着的地界。人才刚缩进灶房后面那旮旯里,严旭已经嘬着嘴唇,轻轻学了声耗子争食时的尖叫。
几乎是如影随形一般,从那亮着电灯的灶房里,顿时传来了九猴儿说话的动静:“大师傅,这泔水......朝哪儿倒去?”
忙着伺候大小几十号人一天的吃喝,伙房里那会做洋人饭食的厨子早累得没了好脾气,闷着嗓门朝九猴儿吆喝道:“长眼睛出气儿的不是?灶房后头有条下水沟,麻溜儿把泔水倒那儿去!这伙房里碗盘还一堆没洗呢,今儿要是收拾不干净这些碗盘,明儿我就跟克大夫说,把你扔回街上去要饭!”
装出了一副怯生生的害怕模样。九猴儿的嗓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哆嗦:“您可别呀.......我这就去,这就去........”
嘴里头怯怯地嘀咕着,九猴儿提着一大桶泔水绕到了灶房后面,同样嘬起了嘴唇低低地学了一声耗子争食时的动静。
仔细瞧过了周遭无人。严旭也没挪地方,只是压着嗓门朝九猴儿叫道:“别回头,忙你自己手里的活儿!瞧出哪儿不对劲了么?”
像是个体弱的孩子提不动那沉重的泔水桶一般,九猴儿一步一挪地慢悠悠朝着不远处那条下水沟渠走去。头也不回地答应着严旭的问话:“二叔,这善堂估摸着不是个善地!听着那些个早来了善堂的孩子说,这地方的大夫好给那些孩子打针吃药,还说是把那些个在这儿治不好病的孩子送去天津。坐火轮船送到德意志国去接着治病!二叔,您说这四九城里的洋人,啥时候就能有了这好心肠了?”
眼睛流星般扫视着周遭的动静。严旭一边听着九猴儿的话音。一边却是接口朝着九猴儿说道:“还有啥不对劲的地方?”
装成实在是提不动那泔水桶、只能暂时停下来歇口气的模样,九猴儿把脑袋朝着善堂里灯火通明的那幢二层小楼一晃:“洋人订下的几条规矩里,头一条就是不许咱们四九城爷们进那幢楼,除非是叫他们那几个德国人领着进去!就连这伙房里的厨子给送宵夜,那也只能送到楼门口,再由那楼里头的德国人接着拿进去......”
耳中听着灶房里那大师傅走路的脚步声朝着门口挪动,九猴儿一把提起那沉重的泔水桶。小跑着窜到了那下水沟渠边,把满满一桶的泔水朝着那下水沟渠里倒了下去!
也许是嫌九猴儿手脚不够利索,那早累得筋疲力尽的厨子只一看九猴儿还站在那下水沟渠旁,顿时扯着嗓门叫骂起来:“嘿.......你还真是个皇帝身子花子命!让你倒一桶泔水,你得花上俩时辰不是?麻溜儿进来收拾碗盘,一会儿克林德大夫那帮子德国大夫还得吃夜宵呢!”
摆出了一副傻呵呵的模样,九猴儿一边提着那泔水桶朝着伙房小跑,一边尖细着嗓门答应着:“这就来......这地界啥时候拉闸呢?晚上要拉了闸,那明晃晃的瓷盘子要一个没洗干净,那可是瞧都瞧不出来......”
从鼻孔里哼哼了一声,那站在伙房旁的厨子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盒洋人烟卷儿,抽出来一支叼在了自己嘴角:“就说你是个没经过见过的土鳖不是?!这是哪儿?这是大德意志国开的善堂,打从四九城里有了电灯那会儿就开张,除非是造电的电厂歇工,那就从来没拉闸灭过灯!甭他妈给我废话,麻溜儿的滚过来干活!”
嘴里一迭声地答应着,九猴儿脸上倒是扮足了装傻充愣的模样:“来了......来了.......那这大德意志国的善堂,可真是有老鼻子钱了!可这不拉闸......大晚上明晃晃的电灯泡照着,这可叫人怎么睡啊?”
抬着肥实的巴掌在九猴儿脑袋上重重一拍,那刚点着了烟卷儿的厨子很是没好气地骂道:“这你还cāo心得不行?!明着告诉你,这善堂里各屋都有各屋的灯绳儿,一拉就明、再拉就灭!整个善堂里电厂开工都不亮灯的rì子,这么些年也就一回——大风刮断了屋角下头的电线.......”
眼瞅着九猴儿叫那厨子连骂带打地扔回了伙房里干活,严旭又在那旮旯里蹲了好半天的功夫,只等着伙房里又响起了那厨子揉面动静之后,严旭这才从藏身的旮旯里站起了身子,贴着电灯光照不着的墙根儿,蹑手蹑脚地朝着善堂中那幢二层小洋楼走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贼公计策 (下)
蹲在善堂里住着那些半大孩子的屋子后边,九猴儿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俩穿着一身黑衣的家伙。
估摸着是对善堂里的屋子建成啥样早就摸过了底,那俩穿着黑衣的家伙打从一跳进善堂的院子里,差不离就是直奔着善堂院落zhōng yāng那幢二层小楼去的。一路上除了借着些旁的房子掩藏形迹,压根都没耽误一点儿功夫。
虽说是没入潜行,身上带着的那点小功架也都只是仗着小时候鸡零狗碎的学了个半吊子,但九猴儿瞧着那俩穿着一身黑衣的家伙连窜带蹦的模样,心里头就忍不住想乐——善堂里头不管是那些个德国人,还是那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天黑后全都回了屋里。在外头走着的几个杂役这时候也都各自在忙活手头的活计,院子里压根鬼影子都没一个........
就这样的场面之下,那俩穿着一身黑衣的家伙翻跟头、竖蜻蜓,有路不走非得跳房顶上,再从房顶上蹦下来......
这做派倒是做给谁看呢?
哄鬼不是?
眼瞅着那俩穿着黑衣服的家伙已然靠近了善堂院子zhōng yāng的那幢二层小楼,九猴儿使劲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扯着嗓门叫嚷起来:“有贼啊.......来人啊.......院里可进来贼了啊.........”
几乎是在九猴儿的叫喊声刚起的档口,从那二层小楼的门口已经窜出来两三个德国人,直奔着那俩穿着黑衣服的家伙冲了过去。借着那二层小楼中照shè出来的电灯光,分明就能看清楚那几个平rì里都说自己是大夫的德国人,手里头全都捏着一把乌油油的手枪!
同样是在九猴儿的叫喊声刚起的档口,那俩穿着黑衣服的家伙想也不想,转身便朝着离着自己最近的围墙冲了过去。其中一个冲到了围墙旁边的黑衣人半蹲着身子搭了个架子。帮着自己的同伴窜上了墙头,却又飞快地伸手抱住了同伴垂下来的小腿,双脚蹬踩着墙面朝墙头爬去。
也就是一眨巴眼的功夫,当几个手里头抓着手枪的德国人冲到墙边时。那俩穿着一身黑衣服的家伙已经跳下了墙头逃之夭夭!
都不等那几个德国人回过神来,九猴儿握着手里头刚从严旭那儿得来的、核桃大小的物件,玩了命地朝着那俩黑衣人逃窜方向相反的地方扔了出去。
左不过是二两来重的一个小玩意,叫手里头多少能有些力气的九猴儿玩了命的一扔。少说也飞出去了三四十米远近,在着地的瞬间猛地发出了一声震耳yù聋的爆响!
尖细着嗓门,九猴儿捂着自己被震得隐隐作响的耳朵叫嚷起来:“有贼啊.......这边还有贼啊........”
经了这么大动静的闹腾,不仅是那幢二层小楼里接连出来了好几个德国人。就连那些半大孩子也全都从屋里跑了出来。有几个胆子大些的,手里头还抓着些板凳之类的家什,看那模样是想着还能在抓贼的时候帮把手?
除了那些德国人和涌出房间的那些半大孩子。善堂里的杂役更是一股脑地从各自忙活着活计的地方冲了出来。伙房里的厨子手里头cāo着把切菜刀。浆洗衣裳的握着个洗衣服用的棒槌,甚至还有那正在打扫的杂役,舞弄着个鸡毛掸子也蹦达到了院子里。
只一瞬间,原本空荡荡、静悄悄的院子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悄悄朝着那些半大孩子中间溜了过去,九猴儿左右悄悄并没人留神着自己,猛地一低头、拿着胸前的衣襟捂着嘴巴、闷着嗓子叫嚷起来:“贼在那边呢.......小楼后边.......我瞧着跑过去了.......”
才刚吆喝完。有那脑子轴的半大孩子顿时也跟着叫嚷起来:“有个人影......我也瞧见了!”
“麻溜儿绕过去堵住他........”
“克大夫,那贼怕是进了楼里了!我瞧见有扇窗户后头有人影儿.......”
纷乱的叫嚷声中,不光是那些半大孩子乱糟糟地朝着善堂中那幢二层小楼涌了过去,就连几个手里头拿着手枪的德国人,也很有些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幢二层小楼冲去。
混在了人群当中,九猴儿一双眼睛来回扫视着那些冲到了院子里的德国人,却始终都没瞧见克林德的身影。在细数那些冲到了院子里的德国人的人数,九猴儿更是发觉不光是克林德,还有俩德国人也压根没露面?
瞟了一眼二层小楼那大敞着的门厅,九猴儿眼珠子一转,脚底下紧跑了几步,游鱼般地从那些半大孩子当中挤了出去,张开了胳膊挡在了二层小楼那大敞开着的门厅前,劈开了喉咙大声叫道:“都别朝里进!克大夫说过的,没人领着不许朝里头进!”
嘴里头玩命吆喝着,九猴儿手上也毫不客气地把几个晕头转向朝着小楼房里撞的半大孩子推了开去。其中一个半大孩子脚底下一个没站稳,愣是叫九猴儿推得摔成了个滚地葫芦!
似乎是被九猴儿的叫喊、做派所提醒,几个冲到了院子里的德国人也回过神来,纷纷把手枪别在了衣襟下面,挥舞着胳膊驱赶着围拢到了小楼前面的那些杂役和半大孩子们:“回到你们的房间去!”
“肃静!不许喧哗!”
“还有你们,也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立刻!”
粗鲁的吆喝与夸张的驱赶手势之下,不过是片刻之间,方才还闹哄哄、乱糟糟的小楼门前,像是变戏法似的再次清净起来。而站在了小楼门厅前的九猴儿缩起了脖子,耷拉着脑袋朝着伙房走去,一点也瞧不出方才那孤身拦在小楼门厅前的彪悍模样.......
站在小楼二楼的窗前,克林德眯着眼睛看着九猴儿的背影,嘴角边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就像是曾经率领着八国联军攻入běi jīng城的阿尔弗雷德?格拉夫?冯?瓦德西元帅做过的试验所表现的那样,绝大多数的中国人,无论从头脑、体能和服从xìng来说。都具备着一个优秀民族成员所应该达到的标准线、甚至还有所超出。
如果这些中国人有个好的统帅,再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进行学习和训练,或许他们真可以成为稍逊于德**人的好战士?!
就像是这个牢记着自己订立的规则、且敢于用自己单薄的力量阻止那些愚蠢的从众者,并在成功后默默离去、并不以此为骄傲的孩子........
真是可惜。如果不是因为实验的消耗品、尤其是合格的消耗品实在是太难寻觅,或许这个孩子真可以培养成自己的贴身仆人?
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犀利地盯着楼下动静的施罗德,克林德低声朝施罗德问道:“看清楚了么?”
利落地点了点头,施罗德毫不犹豫地回应着克林德的问话:“如果不是那个今天刚来的小孩子胡乱叫喊。那两个rì本小矮子很快就要钻进我们准备好的口袋里!”
冷笑一声,克林德轻轻地伸手摸了摸别在自己腰间的那支德造鲁格手枪:“真是可惜.......我真想知道,如果明天我们能把那两个rì本小矮子的尸体扔在菊社门前,左之助胜政的脸上。会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微微耸了耸肩膀,施罗德一副全然都不在意的模样,很是漫不经心地低声应道:“或许这两个rì本小矮子就是那位左之助胜政用来送死的。就算是见到了他们的尸体。那位左之助胜政也应该觉得这是理所当然!顺便说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闯过了我们的那些小小埋伏,最终落到了舒尔茨的手里.......”
伸手指了指脚下的地板,施罗德用力将自己的双手握在了一起:“上一个被舒尔茨处理过的家伙,几乎都成了一堆碎肉!我可真不认为那位左之助胜政先生,能从两堆碎肉上认出他的忠实属下?!”
赞同地点了点头。克林德转身离开了窗前,却是低声朝着跟在自己身边的施罗德问道:“舒尔茨在哪儿?”
端正了脸sè,施罗德一板一眼地回答着克林德的问题:“在地下室中的实验室,一个人!按照您的吩咐,除了您本人亲口命令他开门之外,其他任何人在明天天亮之前试图进入实验室中,舒尔茨都有权对进入者进行致命攻击......”
还没等施罗德把话说完,窗外猛然传来的愈发猛烈的一连串爆响,再次摧毁了善堂里刚刚回复的宁静。
疾步冲到了窗前,克林德一眼便看见了正在冒着滚滚浓烟的伙房,还有那从浓烟中被九猴儿连拖带拽地拉扯到了伙房外的厨子。
而在其他的几幢屋子旁,好几个在屋子里忙碌着手头活计的杂役都连滚带爬地从浓烟滚滚的屋子里窜了出来,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瘫软在地!
都不必施罗德指点提醒,克林德清楚地瞧见了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家伙窜过了那些半大孩子们住着的屋子,抬手朝着那屋子里扔出了个小玩意!
几乎在那小玩意脱手甩出后的几秒钟内,爆响与浓烟顿时让那些再次被巨大的响动声惊扰的半大孩子涌出了屋子。与此同时,方才还只是冒着滚滚浓烟的伙房里,已然冒出了隐约可见的火苗........
咬牙切齿地抽出了别在腰间的鲁格手枪,克林德忍无可忍地低声怒吼起来:“这些该死的rì本小矮子.......他们怎么敢.......”
眼看着第二个火头已经从压根都不可能着火的水房燃起,施罗德一把抓住了克林德的胳膊:“克林德先生,我想我们先要赶紧救火!如果不能立刻控制火势的话,一旦那些中国人组成的水龙队到达,他们很有可能发现.......那些刚刚装箱的‘货物’!”
犹豫片刻,克林德盯着第三个燃起的火头,愤愤地将那支鲁格手枪重新别回了腰间:“让所有人去救火!同时命令舒尔茨——无论如何,他必须死守实验室!”
一边追上了朝着房门走去的克林德,施罗德一边语速急促地说道:“这必须您亲自向他下令才行!您说过,除了您之外,他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第一百二十四章 状元人才 (上)
悄悄捏弄着手里头那个核桃大小的玩意,九猴儿一边搀着那半跪在连咳嗽带喘的厨子,一边顺手把那核桃大小的玩意重新塞进了自己怀里。
就四九城里潜行人物手中,这拿着来引人耳目、制造乱局的玩意,搁在唐朝那时候就已然出现过,在行话里叫‘苗子’,也有叫‘崩子儿’的。有那大概齐听过一耳朵这玩意名头的主儿,以讹传讹的编排下来,楞就是把这玩意说成了能施展障眼法的仙家宝物——朝着地上一砸,耳听得一声炸雷响过、一股白烟散去之后,方才还站在眼前的潜行人物已经不见了踪影!
其实朝着敞开了说,这玩意压根都不稀奇,左不过就是个街边孩子玩闹时喜欢的摔炮、砸炮,在装火药的时候多了些分量,用的也不是常见的细沙子,而是仔仔细细拿着玻璃碴子砸出来的末儿,捎带手的再拿泡过桐油后yīn干的硬纸壳儿包裹了,一扔出去就是个旱天雷的动静!
再有那讲究些的人物,还得专门寻了四九城里造爆竹、烟花出名的高手‘震天宫’陈家老号里赶出来的徒弟,花大价钱在那‘苗子’里掺和了些其他的玩意。核桃大小的个‘苗子’扔出去炸的动静大且不论,捎带手的还能冒烟突火,那烟朝着人鼻子里头一钻,不出一碗茶的功夫,再壮棒的汉子也得烂泥般瘫倒在地!
至于‘震天宫’陈家老号里的师傅,人家当家主事的大掌柜的说了——陈家老号做出来的玩意,从来都是给人添个喜庆之气的,断然没造了玩意拿出去伤人的道理!因此上,甭管是拿多少钱、请谁上门求告,沾着伤人、添堵这类事情的玩意,一概不做!
有道是物以稀为贵。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下来,也就那么一位‘震天宫’陈家老号赶出去的半吊子徒弟能做这上等的‘苗子’,哪怕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歇工,能造出来的玩意也都有个定数。再把这些上等的‘苗子’朝着四九城里混潜行的爷们手里一分。那可就真是什刹海里撒胡椒——光见胡椒面儿扔进去,可就是不见能辣出来一条鱼!
就这么稀罕的玩意,今儿晚上在这德国善堂里头,一家伙就叫严旭撒手扔出来十好几个。旁的且不论,单是算积攒这些个‘苗子’花的价钱,那就能知道严旭这是下了血本,对脑子里琢磨着的那玩意是志在必得!
半真不假地帮着那被呛得半死的厨子拍打着后背。九猴儿一双眼睛四处踅摸着正不断朝着各处屋子里扔‘苗子’的严旭,嘴里却依旧是半憨不傻地朝着那厨子叫道:“大师傅,您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您烤个洋人的吊炉烧饼也能烤炸了炉膛啊?!”
连咳带喘地摇晃着脑袋。那被烤炉爆炸时溅得满脸漆黑烟尘的厨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骂着:“我他妈哪儿知道........这他妈哪儿是我烤面包烤炸的.......你小子可别胡说........”
眼瞅着严旭已经窜到了那幢二层小楼旁。九猴儿半真不假地搀起了那好不容易回过几口气的厨子:“那咱们咋办啊?是跑啊......还是救火?”
迷离着眼睛,厨子瞧着满善堂冒烟突火的各处屋子,还有那些乱糟糟叫嚷着四处乱跑的半大孩子,顿时跳着脚叫嚷起来:“这他妈还问我?还不赶紧救火?!把善堂给烧没了,咱们的饭辙可就真没了.........”
装模作样地回头看了看依旧在冒着烟的伙房,九猴儿像是挺害怕似的缩了缩脖子:“那.......就咱们那点水盆、水桶的,可也顶不住这么多屋子着火的时候使唤不是?要不要开了大门。等水龙队来?”
伸手朝着自己脑门上狠狠一拍,那被连炸带熏弄得头昏脑胀的厨子顿时一蹦老高:“还真是.......开大门.......开大门啊.......”
伸手搀扶着那跌跌撞撞的厨子,九猴儿脚底下暗自使劲,半是搀扶、半是推挤地糊弄着那不断叫喊的厨子走到了大门旁,麻利地帮着厨子卸下了沉重的门栓,再把顶在门后头的两根顶门杠给搬弄到了一旁!
大门方才打开,门外边两头的街面上,已然传来了一连串铜铃铛的脆响。伴随着那铜铃铛的脆响越来越近,明显就是载着重物的架子车上木头轮子在街面上滚动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到了九猴儿的耳中!
却也在此时,善堂里头的电灯猛地全都熄灭下来。一时之间,善堂的院子里没头苍蝇般乱跑乱撞的半大孩子,还有那些手里头刚刚端上了木桶、铜盆的杂役,顿时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叫声:“可了不得啦.......电灯线叫烧断了.......”
“可是别乱撞啊........会电死人的!”
“哎呀........你端着个空盆转什么磨呢?打水去啊!”
“朝哪儿泼呀?这四处冒烟的,可火苗子倒是在哪儿啊.........”
捏着尖细的嗓门,九猴儿一边顺手抄起了放在大门边的一把大笤帚塞到了厨子的手中,一边玩命价地叫嚷起来:“可千万不能烧了那小楼........把小楼烧了,克大夫可饶不了咱们!”
手里骤然多了把大笤帚,耳中也听着九猴儿的尖叫,那到现在还没全然回过神来的厨子顿时跌撞着朝善堂中的二层小楼跑了过去,嘴里也是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都麻溜儿救火.......要不饭辙可就都没了.......”
虽说善堂里的场面在这一眨巴眼的功夫乱成了一锅粥,可那些个德国大夫倒是没一个乱跑乱撞的,反倒是全都聚集到了那幢二层小楼旁,手里头抓着的鲁格手枪也都明堂四敞地亮了出来,一双双眼睛也都朝着那些容易叫人溜进去的地界扫了过去,全都是些积年老行伍的做派。
而在那二层小楼的门厅前,手里头同样抓着把手枪的施罗德更是挥舞着手臂。用德语一迭声地朝着自己的同伴叫嚷道:“不许任何人靠近实验室!如果有强行闯入者,可以开枪!”
伴随着施罗德的吆喝声与接二连三响起的手枪上膛声,克林德也抓着一把手枪冲到了小楼的门厅中,指着善堂那敞开的大门口越响越急的铜铃铛声大声喝道:“是谁打开了大门?马上封闭大门。禁止任何人胡乱走动........”
用力摇了摇头,施罗德抬手指了指已经隐约出现在善堂大门口的几台木头大架子车:“来不及了!那些该死的水龙队已经到了!见鬼........那就是一帮趁火打劫的强盗!”
话音刚落,从善堂大门口已然传来了个吊着嗓门的吆喝声:“有主事儿的没有?出来一个说话管用的!麻溜儿的,咱爷们大半夜的上门帮你们救火。怎么一个懂人事的都没有?”
铁青着面孔,施罗德无奈地把手枪别在了自己腰后,扭头朝着身边的几个同伴低声叫道:“把你们身上带着的钱都拿出来!不论是大洋还是马克,全都给我!”
耳听着施罗德那明显带着命令语气的话音。几个手里头抓着手枪的德国大夫也不多问,纷纷将自己随身携带着的一些大洋和钞票塞到了施罗德的手中,再眼睁睁地看着施罗德飞快地朝着善堂大门口冲去!
都不说是四九城里土生土长的爷们。哪怕是从德国远道而来的施罗德。耳中也早对四九城里水龙队的鼎鼎大名听得起了茧子!
早年间的四九城里,起初压根就没有官面上办的水龙队,全都是些有钱的商户、商会自掏腰包筹办的水会、水局。平rì里都有救火员在街面上四处巡视,只要一见着有地方着火,立马就会敲响了提在手里头的铜锣,招呼着推着水车的水龙队过来救火!
可诺大的一个四九城,差不离九成的房子都是砖木搭建的。一旦着火就是火烧连营的架势,靠着那些商会自掏腰包筹建的水龙队来支应这要命的场面,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啥叫杯水车薪。
也就是在这不得不管的场面之下,民国zhèng fǔ好歹算是成立了个官面上的救火队。拢共也就二百来人,能拿出手的家什也就是两辆外国运水车。真到了着急的节骨眼上,那还都得是靠着那些大木头水车上阵救命!
而且这救火队里的救火员干的是卖命的勾当,拿的那几个小钱却还真难在四九城里养家活口!再加上民国zhèng fǔ里无官不贪、无事不贪的规矩,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眼瞅着人家家里头都正经火上房了,这救火队、水龙队都来得挺快,一路摇晃着开道的铜铃铛吵得天下皆知!
搁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说,这路数叫堵嘴!先把动静闹腾出来,让大家伙都知道救火的水龙队火头刚起就奔了着火的地界,官面上自然能说得过去,私底下也没人能再由闲话!
可等到了地头,装着水的木头架子车也好、外国运水车也罢,全都不紧不慢地把车一停,这就走出来个开口说话的,当着那熊熊大火的场面就寻事主。
话也都说得干脆——官面上的饷钱养不活人,下面这些兄弟们也都不指望这点饷钱能活命!您.......懂事的话,那怎么也得拿出来几个,也算是犒赏这帮子兄弟们跑一趟的辛苦?
有那懂事的,立马就是腰里有多少算多少,归了包堆儿的塞到了开口说话那位爷手中。这要是不够,旁边四邻的商铺、积年攒下的朋友那儿赶紧的拆借周转去,水龙队的爷们从来都是拿足了钱再办事——只现不欠!
也甭提啥来rì必有厚报的片儿汤话,这么大一场火烧下来,任是万千家当也都成了一片飞灰,rì后没准眼面前的大老板就得成了伸手大将军!
到了那时候,您让水龙队的爷们上城门洞子里候着您讨来的那几个大子儿当赏钱?
等钱到手、数目拿足,水龙队的爷们这才懒洋洋从架子车上抓过了喷水的唧筒,有一下、没一下地朝着着火的地方喷水,可准头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全都喷到了隔壁那些个没着火的商铺、住家里头!
这要是有人出来挡横,水龙队的爷们立马撂了挑子——行,您说不喷水,那咱们就歇了!
眼瞅着这副场面,那着了火的主家只得再把腰包翻腾一遍,捎带着的还得朝着隔壁邻居打躬作揖,只求诸位街坊高高手,多少也帮忙破费几个,也好让这帮子水龙队的爷们把火给灭了,让自己多少还能从这祝融手中抢得半碗残羹!
好容易等着火苗子瞅不见了,着火的地界也只剩下几个烟头子在冒,那水龙队的爷们顿时就来了jīng神。一帮人扎煞着胳膊把旁人跟着火那地界隔开,口口声声就说怕有暗火复燃,必须得等着水龙队的爷们清理了火场,这才能朝着里头进去人!
另一帮人也不含糊,手里头挠钩、斧头,各样家什全都抓了个齐备,嗷嗷叫唤着就冲进了冒着青烟的火场中。也甭管周遭是不是真有暗火复燃,头件事就得奔了那烧得差不离了的笼箱柜橱。
手里头的家什玩命价敲打劈砸之下,有那事主忙着逃命时没顾上拿的金银珠玉、值钱玩意,自然全都进了水龙队这帮爷们的腰包。更有那脑子活泛的主儿,专挑着已然烧得瞧不出形状的地皮子上踅摸,十有**都能找着烧化了再凝结起来的金银疙瘩!
也就是七八年前,前门外劝业场一场大火,有那水龙队的爷们在火场里拾捡金银珠玉,生生把自己穿着的那身防火衣里塞的鼓鼓囊囊,连走道都得咬牙玩命地朝前挪动,着实是趁火打劫、发了一笔横财!
要是让这么一帮子俩眼里只有银子的主儿进了善堂大门,哪怕这善堂里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经过了这帮主儿一通折腾下来,那.......
那还不如让善堂被火过一遍呢!
攥着满把的大洋和德国马克,施罗德几乎是以在战场上冲锋时的速度冲到了善堂大门前,横着身子拦在了那个歪戴着铜帽子、嘴角刚叼上了一颗烟的半老汉子面前,劈手把抓在手里的那些大洋和德国马克塞到了那半老汉子的怀里,硬着嗓门低声喝道:“拿上这些钱,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这里是德国善堂,我们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插手!”
看也不看施罗德塞到自己怀里的那一把大洋和德国马克,那歪戴着铜帽子的半老汉子嗤笑一声,抬手点燃了叼在嘴角的烟卷,美滋滋地嘬了一口,这才吊着嗓门朝着施罗德叫道:“嘿哟.......您这位德国爷们,手面可够大方的?瞅见没有,崇文门外二十多架水车全都扎堆儿到了这儿,人也过来了小二百号,您......就赏这几个?这是您搁德国打发德国叫花子时候的做派不是?”
第一百二十五章 状元人才 (中)
耳听着那半老汉子显而易见带着奚落意思的话头,施罗德倒是着实愣住了!
打从晚清那会儿起,四九城里的洋人差不离就是见官大三极的威风做派。尤其是在经过了义和拳乱之后,侥幸活下来的那些个洋人更是仗着自己国家的军队能打进紫禁城,恨不能走道的时候都横着身子晃悠。
就那年月,老百姓都甭说是跟洋大人打官司较真,哪怕是当街叫洋大人一个不顺心、抬腿赏了个窝心脚,那也得赶紧一骨碌爬起身子来,趁着这挨揍的热乎劲叩谢洋大人赐打的恩德!
从根儿上说,这也还真是怨不得老百姓——大清国的官儿有一个算一个,见了洋大人先就腿软胆怯了三分,叫洋大人拽着鞭子绕着审案公堂走三圈都还得赔笑脸
这满朝父母官朝着洋大人都是这副cāo行了,还能指望着老百姓豁出命去硬起脖颈子?
虽说到了民国zhèng fǔ的时候,洋人在四九城里多少也有了些收敛,可从骨子里头带来的那份高人一等的意思还在。真要是在街面上惹了什么事儿,当着凑巧撞见的巡jǐng,也甭管是哪路的洋人,抬手就是一张片子递过去,嘴里头还绕圈打转的吆喝一句中国话——我是大什么什么国的公民,你们中国人不能拿我怎么地!
要再不服,真把那惹了事的洋人生拉硬拽的带回了巡jǐng局,不出一碗热茶的功夫,巡jǐng局长就得点头哈腰地亲自把那位洋人送出门去,捎带手的回头就赏那不懂事的巡jǐng俩脆的——街面上那么多没权没势的平头草民你不欺负,你倒是显摆能耐去收拾洋人?!那洋人也是你惹得的?
就这样的例子有过了几回,四九城里厮混着的洋人差不离也就心底有数了。也甭管是有理没理,凡事只管放手去做就好,反正四九城里官面上的人物不敢招惹自己,那些个平头百姓更是对自己噤若寒蝉,可着劲儿嘬就是了!
就像是施罗德今天这见面就给赏钱做派,已然算是破天荒的给了这些平rì里瞧都不瞧的家伙一个好脸。可没想到
今儿这水龙队里出头说话的爷们,倒还真是个敢舍命求财的人物?
毫不客气地把手里头抓着的那支鲁格手枪朝着那半老汉子一比划,施罗德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怒气,朝着那半老汉子冷喝道:“这可是德国善堂,是大德意志国的”
也不等施罗德把话说完,那半老汉子已然把施罗德方才塞到了他怀里的那些钱收进了口袋,这才朝着施罗德一呲牙:“这位德国洋大人,您也甭跟我扯那些个有的没的!您这地界着火了,照理说就得让我们进去救火。哪怕是您家大业大,半夜里自己放火烧家当玩儿,可您也得瞧明白了——您这些个屋子周遭可连着旁的住家呢!您不叫我们进去救火,这要是烧着了旁的住家您开的可是善堂,总不该这么心狠,眼瞅着人家的家当也叫您这儿起来的火头给烧没了,大冷天的睡野地不是?”
使劲嘬了几口明摆着掺和了白面的烟卷儿,那半老汉子依旧是不等施罗德开口,已然朝着善堂周遭高高的院墙一比划:“不叫我们进去也成,那这墙我们可就得拆了,防着火头顺着这墙给烧过去!您受累招呼善堂里头的人一声,可别贴着墙根站着!要是伤着了一个半个的,那我们可不认账!”
眼瞅着那半老汉子身后百十来号水龙队的人物已然扛起了镐头、挠钩,施罗德难以置信地惊叫道:“拆墙?我们善堂里着火的房子,最近的一幢也离围墙有十几米的距离为什么要拆墙?!我jǐng告你们,如果你们做出任何威胁到善堂安全的举动,我会”
脑袋一伸,那半老汉子直愣愣地把自己的脑门凑到了施罗德刚刚抬起的枪口上:“您会崩了我们不是?!来您甭客气,就打我这儿开张!今儿来的水龙队爷们少说小二百号,您手里头这支玩意只怕还不够使唤,得换上一挺花机关才合适?”
瞅着那半老汉子摆出来的那副混不吝的做派,早已经把各样救火的家什抓在手中的水龙队的人物顿时乱纷纷地叫嚷起来:“一月就那仨瓜俩枣的工钱,早他**活不下去了!索xìng叫人给在这儿崩了,回去报个火场殉职,多少还能拿几个卖命钱养家活口!”
“这他**洋人也太不上道了!就算是不叫爷们进去救火,这大冷天的半夜走一遭,怎么也得给个鞋底钱不是?就那仨瓜俩枣的,还不够爷们一人吃碗卤煮呢!”
“也甭管那么多了,麻溜儿的扒墙头、喷水”
耳听着背后的同伴嚷嚷得来劲,那把脑袋顶在了施罗德枪口上的半老汉子更是来了jīng神,一个劲地拿着脑袋朝前拱了过去,口中屋子吊着嗓门吆喝道:“我说这位德国洋大人,您该不是手软了吧?就您那手指头一哆嗦的事儿,您都耽误这么久功夫了?您倒是快着点啊”
眼瞅着自己被那半老汉子拿脑袋撞得步步退后,再看着那些水龙队里的人物一个个面sè不善、吆喝声四起,施罗德终于有些顶不住眼前的场面,扭头用德语朝着守卫在小楼门厅前的克林德大声叫道:“克林德先生,这里的场面有些失控了!我需要帮助”
早已经觉察到了善堂大门前异样动静,更加上电灯突然熄灭的时间如此的蹊跷,克林德手中握着的鲁格手枪枪柄都快要被捏出了水来!
这显然就是一起环环相扣的劫掠——因为那两个想要暗中潜入的菊社人员失手之后,利用纵火来进行大规模人员入侵后的劫掠!
不得不承认,这些菊社的家伙真是下了血本!
招呼了两个手下死死地把守住在了小楼的门厅前,尤其是交代了他们禁止任何人出入,克林德领着其他的那些德国人飞快地朝着善堂大门前冲了过去。
可还没等克林德等人冲到善堂门口,也不知道是从善堂中的哪个角落中,再吃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鸣声。伴随着那声爆鸣声的响起,一个显然是刻意闷哑着的嗓门猛地叫嚷起来:“都快跑吧别待在善堂里头了!再这么傻待着,不给烧死也给炸死了啊”
原本就乱成了一锅粥的善堂中,再叫这个刻意闷哑着的嗓门一嚷嚷,好些个压根就没主心骨的半大孩子顿时蒙头蒙脑地朝着善堂大门口冲去。而在善堂大门口被施罗德暂时拦住了的那些水龙队的人物,更是跳着脚叫嚷起来:“嘿烧炸家什了嘿!”
“这可得进去瞧瞧去了这善堂里头能有什么玩意是能烧炸了的?!”
“瞧着这几个善堂里的洋人,手里可都有家伙什啊这善堂里头,难不成还藏着旁的什么?”
“甭废话了,哥儿几个朝着里头灌吧”
四起的吆喝声中,一进一出的两股人流,顿时将施罗德与克林德等人搅合到了人群当中。才一个照面的功夫,手中挥舞着那支鲁格手枪,嘴里还兀自叫嚷威胁着自己要开枪的克林德,也不知是被谁狠狠在肚子上赏了一拳,登时便被打得趴在了地上。
大大小小的脚丫,顿时毫不客气地在克林德的身上来回踩踏着。而方才还抓在手里的那支鲁格手枪,也不知道被踢腾到了什么地方?
拼尽了全身的气力,克林德努力蜷缩起了身体,用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脑袋。透过手臂之间的缝隙,克林德清楚地看到,就在离着自己不远的地方,施罗德也早叫人踩踏在地,满脸鲜血的紧紧闭上了眼睛
蹲踞在善堂中那幢二层小楼的屋顶上,严旭冷眼瞧着善堂门口那乱成了一锅粥的场面,手里头却是利索地把一根牛筋绳子挽成了个活扣儿,紧紧拴在了屋顶上的一处瓦棂子上。
打从瞧见那俩菊社里头的家伙开始,严旭心里头就有了全套的主意——既然有这白白送上门来趟路的主儿,那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照着善堂里头这房屋的布置来盘算,这家善堂里肯定就得有懂行的好手cāo持着平rì里的防范。真要是凭着自己一个人的本事朝着这二层小楼里头钻,费劲且还不说,没准就能中了人家的埋伏,事儿没办成倒还搭进去自己一条命!
说来可巧,就眼面前这崇文门左近,就有一座水龙队的望火台,也不论白天晚上,只要是瞧见了有地方冒烟突火,那自然就得鸣锣示jǐng,好让附近的水龙队赶紧过来灭火。
就四九城里水龙队那些人物的德行,只要是见着了有地方着火,那就是瞅见了发财的绝佳机会,而这善堂里头的德国人却是指定不敢让水龙队的人物进善堂里掺和!
只要拿捏住了这些琐碎事情上的关节,那甭管是水龙队也好、菊社来趟路的这俩家伙也罢,还有那些说不好就得叫这德国善堂给害了的半大孩子,那都得照着自己的调派转悠
还有那些个瞧着就觉着死板的德国洋人,更是能被自己的手段忽悠得满处乱撞!
老话都说贼公计、状元才,真正潜行里的好手,不仅仅是靠着身手过人,这脑子也得活泛,还得学会把天时、地利、人和都攒到了一块儿,这才能做成些瞧着都办不成的事儿!
能在高手如云的潜行里竖起泼法金刚的字号,光凭着自己那点手艺,估摸着且不够使唤呢
身手拽了拽紧紧拴在了瓦棂子上的牛筋绳子,严旭悄没声地顺着那根牛筋绳子滑到了小楼背面的一扇窗户前,身子微微一晃,双脚已经站到了那只有一巴掌宽窄的窗台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状元人才 (下)
趁乱钻进了善堂中的那二层小楼开始,严旭就没指望着能在二层小楼里头踅摸出啥有用的玩意,反倒是顺着空荡荡的楼梯径直朝着地下室钻了下去。
虽说是多年没在四九城里待着,可这洋人住房子、尤其是盖房子的德行,严旭心里头还是清楚的。但凡是有点啥见不得人的玩意,那全都是一门心思地朝着地底下使劲,不是掏出来个地窖、就是挖出来条暗道!
真要是比价着那些四九城里累世清贵家大宅子里的密室,那可真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也不出严旭所料,那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就横着一扇大铆钉缀着的铁门。门上头也不见四九城里常见的挂锁,反倒是有个西洋锁头的钥匙孔,就这么明堂四正地露在了铁门上。
耳朵听着外面依旧喧闹不休的动静,严旭伸手从自己袖口上缝着的暗袋里抽出来一根细长的钢针,先就顺着那大铁门的门缝仔细扫过了一遍,在没觉着那铁门门缝里卡着什么绊线之类的玩意之后,这才从怀里摸出了个只有小孩拳头大小、上头还连着个尖细白铜鹤嘴的獾子皮软油壶,轻轻把那獾子皮软油壶里装着的雀儿油挤到了门轴上!
人都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可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木门轴转悠的动静都能传出去一条街,也就更不提这怎么拾掇都能生出点锈迹的铁门轴了!
搁在潜行里头,有那不讲究的人物撞见要开门入户的关节。当时就是脱了裤子、掏出家什,悄没声地朝着门轴上面撒上一泡尿。再拿双手端着门扇轻轻一提,寸着劲慢慢把门挪开,这才能不闹出太大的动静。
而在潜行好手的做派上,却从来都是拿着雁、鹤、鹳、枭之类的大鸟尾羽加药材熬出来的雀儿油,用白铜鹤嘴轻轻挤到门轴上。
只消等得半支洋人烟卷的功夫,哪怕是锈得都快粘到一块儿去的铁门轴,也会叫那雀儿油浸得油滑水润,推动起来的时候。一点动静都出不来。
眼瞅着那铁门轴上的绿漆都叫雀儿油浸得变了些颜sè,严旭从自己随身的家什囊里摸出来一根带着个小钩子的细小钢针,轻轻地伸进了那大铁门上的锁孔中。
就洋人的锁头,说起来倒是玄而又玄,可骨子里却还是带着些老九宫锁的影子——一排七个芝麻粒大小的滚珠蛋子,都拨弄到合适的位置上头,那洋人锁头自然也就开了。
就开一把九子连环锁都只用一碗茶的功夫。一把洋人的滚珠蛋子锁头,在严旭眼里也就是个玩闹的把戏。手腕上微微寸着劲,耳朵里再细细一听那滚珠蛋子划动到卡槽里的动静,不过是片刻之间,那大铁门上的滚珠蛋子锁头已然应手而开。
轻轻把那扇大铁门推开了手指头宽的一条缝,严旭倒也没着急朝着大铁门里钻。反倒是从怀里摸出了早先用过的问路石,抬手从门缝中扔了进去。
开门入户,最怕的就是门里头的人早有防备,悄没声地就站在门旁边或是门后头,任由门外面的人怎么折腾都不出声。等得门外的人探头朝里张望。或是大大咧咧地朝着门户里头闯的时候,门里头早有准备的那主儿抬手一棍、一刀下来。那少说也得取了闯门户的人半条xìng命!
手里头捏着那问路石上拴着的牛筋绳子,严旭抖动着手腕让那牛筋绳子舞动起来,带得牛筋绳子前头拴着的问路石在那大铁门后上下左右的扫了一遍,耳中听着全是问路石打在硬物上的动静之后,这才把身子贴在了那大铁门上,拿着肩膀头的力气推开了大铁门,脚底下却是虚虚地踏了个连环步的功架!
只要有丝毫不对的情形,身子一矮、脚底下一较劲,整个人就能贴着地皮窜出去一丈多远。搁在潜行里,这招保命的路数倒也有个名目,叫做——釜底抽身!照着潜行里祖辈传下来的说法,这路数还是潜行里一位前辈,眼睁睁瞧着一条叫扔进了锅里的鱼跃身而出,方才领悟出来的救命本事!
估摸着这些个德国人压根就没打算过有电线叫人掐了的那天,地下室里漆黑一片,就连严旭练就多年的一双夜眼,仔细瞅过去也只能瞧见眼前三五步的情形。
拿脚尖蹚着地上的台阶,严旭如同一只灵猫一般佝偻着身子,浑身上下都拿着劲头、绷得就像是条拽紧了的皮筋一般,慢悠悠地走到了地下室中的走廊中。
估摸着是造这地下室的时候,也不敢闹出来太大的动静,地下室里的场面并不算大,也就是一横一竖两条甬道,每条甬道里头五六间屋子,全都拿厚重的铁门封着。有几间屋子估摸着是拿来关人用的,门上面全是小孩胳膊粗细铁门栓扣在了门外,上头也都扣着把大锁头。
站在一横一直两条甬道zhōng yāng,严旭倒也没急着一间间屋子踅摸自己想要的玩意,反倒是静静地靠在墙边,把耳朵贴到了冰冷的墙壁上。
这世上有些事,拿着道理去解释,估摸着还真是说不明白?
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悄悄瞧着别人,那有些被盯着的人就能觉着脖颈子发凉、汗毛倒竖,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都不必回头,已然发觉了身后有人盯着自己!
还有些古时候的战将,晚上怎么着都睡不踏实,也就起来提刀巡营。还没走两步,更是觉着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瞧着啥都不顺眼!
于是整顿全军、加紧戒备,刀出鞘弓上弦、人披甲马挂鞍!这才刚刚收拾停当,外面探马已然发现了前来偷营拔寨的敌军。这要不是早有防备,只怕那战将就得人头落地!
就这些事儿。真朝着道理上头去论,那可怎么都论不明白。但像是严旭这种潜行里的积年好手。身上还真就带着这门本事——把耳朵朝着墙面上一贴,听个一碗茶的功夫,那间屋子里有人、能有几个人,心里头大概齐也就有数了。
趴在墙上听了差不离两碗茶的功夫,严旭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朝着纵向那条甬道尽头的屋子轻轻走了过去。
从听着的那些微动静看来,这地下室里旁的屋子都没人待着,也就那条甬道尽头的屋子里待着个人。就这么黑咕隆咚的场面。一般人只要是没睡着,多少心里头都得有点慌神,说不好就得满屋子乱撞?
可听着那待在屋里的主儿,倒是一直都没挪动地方,就连喘气的那丁点动静也都是平稳异常,显见得是经过见过各样诡谲场面的主儿!
这要是搁在前清年间论起来,皇宫大内和不少官宦大户人家的密室里。也都能养着几个这样的主儿,潜行行话里头,把这类人物叫做‘乌桩’!
这类‘乌桩’人物,差不离都是身上手上有点硬把功夫的好手,一双眼睛也早就练出来了夜眼的本事。叫人蒙了眼睛送进深藏在暗处的密室、宝库之后,少说就是一个月不挪窝。就跟个死人似的待在暗无天rì、且无人声的地界。
只要一进了那些个密室、宝库,这类‘乌桩’人物绝少发出旁的动静,吃喝拉撒睡也都是轮着班的悄悄完成,就等着有打那宝库、密室主意的潜行人物来了,这才猛不盯地暴起伤人。
估摸着也就因为是在这暗无天rì的地界待得太久。那些‘乌桩’人物差不离全是心狠手辣的主儿,一动手全都是要人命的路数招式!
有潜行老辈子人物传说。当年四九城里一座亲王府中有位‘乌桩’人物,在密室里溜溜待了仨月,出来的时候蒙着眼睛,左手提着一包挣来的银子,右手却是拎着一串人耳朵——那仨月里一共有二十多位潜行顶尖好手去闯那密室,一个都没跑了,全都栽在了这位‘乌桩’人物刀下!
也就因为这事儿,闹得在潜行里都多了句俗话——宁惹阎罗,莫碰‘乌桩’!
虽说是摸不着这德国善堂到底是从哪儿寻来的这‘乌桩’人物,可严旭倒也一点不慌地从随身的家什囊里摸出来个一根足有大拇指粗细,但却只有一寸长短的大香朝着墙上一划,那大香头上掺和着的红磷、硝石顿时微微一闪,几乎都不透光亮地引燃了那支大香。
轻轻把那大香放到了藏着‘乌桩’人物那间屋子的门缝旁,再从家什囊里摸出个只有拳头大小的吹气葫芦,慢悠悠地把那大香散发出来的袅袅青烟顺着门缝吹了进去。才过得半支洋人烟卷的功夫,那藏着‘乌桩’人物的屋子里,已然传来了一声闷闷的喷嚏声!
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状元,可哪行也都有上不得台面的人物!就像是潜行里头,还有一路谁都瞧不上的人物,叫做——花潜!
旁的潜行人物,从来都是暗地求财,可这花潜人物还喜欢捎带手的窃sè。有时候在下手发财的档口,瞧见了事主家里有那姿sè不错的姑娘,立马就点上家什囊里带着的闷香,熏得人家一家子全都晕了过去,这就上手财sè两得!
也就因为这花潜的手段实在是太下作,潜行里差不离都不认花潜是潜行人物,都把花潜划拉到了采花贼的路数上。平rì里哪怕花潜的人照着潜行规矩拜码头、求帮手,潜行里也鲜少有人搭理。就严旭手里头这支花潜才用的闷香,还是在口外场面上行走的时候,瞧着个花潜人物闹得实在是不成话,这才出手收拾了那花潜人物,捎带手的还把那花潜身上的家什给取了,却没想到是用在了这儿
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了那藏着‘乌桩’人物屋子上的铁门,严旭进门一看,却是大吃一惊——那‘乌桩’人物倒是不在话下,老早就叫闷香给熏得晕了过去,手里头捏着的一支手枪也掉在了脚边!
只是
这屋子里的瓶瓶罐罐,少说也得弄一辆大车才能搬得干净,这可真是闹不明白,哪个才是相有豹能用得上的救命灵丹?
第一百二十二章 贼公计策 (上)
纵横四九城多年,严旭光顾过的四九城中豪门大宅,数算起来总得有小二百家。
都说是一样米养活百样人、王侯将相、贫富贵贱都在其中。那一样的有钱人住着的宅子,可也就同样有着各种不同的讲究。
有喜欢住着老四合院的,老城砖垒的外院墙、紫楠竹搭的葡萄架,糊窗户都得用江浙桑皮纸,家具摆件全是千年老红木。那做派当真是大拙藏巧、闹中取静,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富贵人家一等闲人!
还有些喜欢住在深宅大院中,里外六进的大宅院中亭台楼阁、水榭回廊一样不少,暖房里头月季牡丹、腊梅水仙种种齐全。家里头粗使佣人少说得有三四十号,各房各院里的伺候丫鬟还得细分大小。到了吃饭的档口,大厨房开出来的伙食要瞧不上眼,旁边养着的小厨房师傅老早照着摸熟了的主子口味送上了jīng致饮食!
再有一些,估摸着赚的是昧心钱、得的是缺德势,住的房子都得是高墙耸立,护院成群。大院子里连棵遮荫的大树都不敢栽种,就这么露着光秃秃二十丈长宽的场坪。白天还好说,一到了天黑的档口,养在狗房里的几条看家护院的大狗拿带血的牛腱子肉喂了个半饱,吐着血红的舌头搁在那空荡荡的场坪里四处乱撞乱嗅!
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引得那恶犬狂吠,那用高墙护卫着的屋子里头立马就能扔出来几个浸透了煤油点着了的棉花球,把个空旷无遮的大院子照得通明透亮。接下来就能听见那黑洞洞的窗户里各式火器响成了一片,眨巴眼的功夫就能把那闯进了院墙的倒霉蛋打成了个血肉葫芦!
瞧着眼前这德国善堂里的房子场面。严旭只微一琢磨,已然把这德国善堂里的房屋做派跟那赚昧心钱、得缺德势的主儿住着的大宅子勾连起来。
就方才翻墙进院的功夫,一双脚才朝着那高墙上一搭,脚尖底下猛地就觉出来那墙顶上搁着的全是活砖,压根就没拿着洋灰、三合土给砌住,估摸着只是用薄薄一层黄泥粘在了墙顶上。
寻常人真要想着扒那墙头,一双手刚搭墙头上的时候还没觉出来,可只要双臂一用力、再加上自己身子那百十来斤的分量。墙头上那只用了一层薄薄黄泥粘住的活砖立马就得应手而落!
虽说爬墙的人最多就是摔个屁股墩儿,运气窄的脑门子上再叫那活砖给砸个大疙瘩出来,可这一来动静就大了,院子里的人指定就能听见,手里头也就有了防备。哪怕是当时没发觉,可第二天一瞅墙头上生生就少了两块砖头
这怎么也就知道是有人称夜窥伺了吧?
再朝着周遭那些个错落有致的屋子瞧瞧,外行人或许还瞧不出来什么。可在严旭这样的积年老江湖眼中,只要是把这些个屋子的大门一封,屋子里的人靠着几张硬弓、几支短枪,差不离就顶住冲进善堂院子里的人。
再要有个积年的老行伍居中调度,等着那当真攻进了院子里的人物冲到了那幢二层小楼左近时,所有屋子里的人在一块儿动手
朝着少了算。二三百号拿着硬家什的人,只怕也都还没等明白过味儿来,就都得拿着命取填了这丝毫都不显山露水的阿修罗道场!
一座善堂里的屋子叫布置成了这样,这里头要再没点猫腻,严旭都能抠了自己眼珠子当泡儿踩!
左右瞧瞧无人。严旭刚从怀里摸出来个爬楼越阁时候才用得上的三爪小锚钩,耳朵里已经听见了围墙外面传来了一声重物坠地的动静。
身子一纵。严旭连磕巴都没打一个,立马就窜到了离着自己最近的一处屋子旁,手里头刚拿稳的三爪小锚钩朝着屋檐上伸出来的瓦棂子一抛一挂,拽着那连在小锚钩上的牛筋绳子,三两下便窜到了房顶上趴了下来,眼睛也朝着发出声响的那处围墙顶上瞧了过去。
虽说是无星无月的天气,可寻常人要是仔细瞧着周遭屋子的轮廓,却也能看出来个大致仿佛。尤其是在练就了一双夜眼的严旭一眼看去之下,那围墙上生生少了的两块活砖,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估摸着墙外面那遭了活砖算计的主儿还真是个不服气的,才过来片刻的功夫,一双手已经搭在了那活砖掉落的地方,慢慢地扒着墙头探出了半个脑袋。
眯起了眼睛,严旭瞧着那在墙头上露出来的半个脑袋,顿时有些愣怔地僵住了紧贴在屋顶上的身子
四九城中潜行,白潜rì偷、黑潜夜盗,各有各的门道路数,各自的小关节、机巧也不尽相同。有时候潜行里一个师傅带出来的俩徒弟,都是经过了开水锅里拿手指头夹胰子、手腕上头搁着豆腐挥拳砸核桃的熬炼,可出了师门一动手各自干活儿,各自身上那娘胎里带出来的不同也就显露出来了!
就像是夜盗的黑潜行中人,照着规矩都得有一身黑布衣裳,一顶遮脸的兜帽,一个带在身上的家什囊。除此之外,那就是杀猪杀屁股——各人有各人的玩意做派,只要能顺风发财,那谁也说不着谁
可就那一身黑布衣裳,讲究些的就得是用浆过了三遍的湖绸做那黑布衣裳的面儿、剐蹭不伤,疾行无声,拿灯远远照了还收光,朝着墙根底下一贴,隔着十来步远近也就瞧不出来那儿藏着个人。
遮脸的兜帽也有说法,要贴脸挡鼻露耳缝!
兜帽贴脸,那是因为凑近了瞧消息、机关的时候,不至于因为兜帽蹭着挂着那一碰就响的机关消息。
挡鼻。那就得在鼻子下头有一条横着的小布条,既要能挡着鼻孔喘出来的热气不被人瞅见、听见。又得让那带着兜帽的爷们喘气的时候不费劲!
要不然,大冬天的朝着人家墙头上一趴,从鼻子里头出来的热气白花花一团的罩在脸上,要不就得让那看家护院的老江湖瞧出来端倪,要不片刻功夫那兜帽上头就得结出来一片白霜,生生就露了形迹!
至于露耳缝的讲究就更简单,混潜行的讲究的就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把耳朵全露出来,那白花花的一大耳轮子,搁在晚上老远就能叫人瞅见。可要是全捂上了耳朵,周遭的响动听不见,那没准人家刀尖子都到了脖颈子上,自己还傻呵呵一无所知!
因此上,好兜帽上头都留着条刚巧能露出来个耳缝的地方。既能百步听音,又能掩藏形迹!
还有那家什囊,讲究些的就得是用药练过的牛胃。大大小小的家什朝着那用药练过的牛胃里头一塞,彼此间被牛胃里头天生的皱褶一隔,任凭人怎么活动,都不会有一丝多余的响动。哪怕是次一等的。好歹也得寻个三兜三套的猪尿脬,这才能勉强堪用!
可瞧着在墙头上露出来半拉脑袋的那主儿,一顶兜帽的模样却怎么瞧都觉得别扭——那就是拿着个黑布手巾胡乱裹了脑袋,一双眼睛连着鼻梁骨都露在了外头,隔着老远一瞧倒是挺吓人。可也就早早露了形迹1
像是瞧着善堂院子里也没啥人听见自己扒拉掉了两块活砖的动静,那露出了半边脑袋的主儿轻轻一个纵身。倒也是悄没声地半蹲到了墙头上,却是把一条腿朝着墙外面一搭一提,飞快地把另一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给拽到了墙头。
只瞧着这一手俩人搭档的黑潜功夫,严旭只在脑子里略略一琢磨,心里头已然明镜一般——就这俩穿着黑衣服的主儿,指定就不是四九城周遭左近的潜行人物,没准就是个外路来的空子!
就四九城里混黑潜行里的爷们,差不离都是各自跑单帮,极少有搭伙求财的事儿。哪怕就是真撞见有啥一个人吃不下的大买卖,那搭伙求财的时候也得分得清楚明白!
谁趟路、谁望风,谁开锁、谁取财,谁断后、谁收尾,直到把到手的玩意找路子发卖了之后,这才各自分了该得的那一份钱财,彼此间拱拱手各自找地方猫起来,等得风声过去之后再出头露面过那逍遥rì子,哪有这样扎堆儿朝着一个地方撞的做派手法?
再一想白天的时候,听菊社当家那姓左的东洋人隐约说过要派出来什么‘小栗子圆’兄弟俩?
这都不用琢磨,墙头上蹲着的这俩东张西望的主儿,一准儿就是菊社里头养着吃东洋潜行饭的人物!
瞧着那俩蹲在墙头老半天、才一先一后出溜到墙底下的东洋潜行人物,严旭不屑地撇了撇嘴,顺着屋脊另一侧轻飘飘地跳到了地上,朝着九猴儿待着的伙房溜了过去。
估摸着是方才那伙房里的大师傅已然把备好的面包坯子放进了烤炉中,才刚靠近伙房后边,严旭的鼻子里头已经闻到了烤面包时候的麦子清香,而九猴儿毛手毛脚地洗着那些碗盘时的动静,也隐约地传到了严旭的耳朵里。
嘬起了嘴唇,严旭照旧学了几声耗子争食时的叫声,片刻间便听到了九猴儿那尖细的小嗓门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起来:“哎呀哎呀我这肚子怕是今儿这两顿都吃多了哎呀”
像是对九猴儿极不耐烦一般,伙房里的大师傅顿时扯着嗓门叫骂起来:“嘿你跟哪儿你就解裤腰带呢?!这儿是伙房,肚子疼麻溜儿滚茅房去!”
耳听着九猴儿一迭声地答应着冲出了伙房门口,严旭顿时贴着墙根、借着墙根处的yīn影遮掩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跟在了九猴儿身后。
才转过了一个屋角,九猴儿顿时不再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反倒是贴着墙根站住了身子,压着嗓门低声叫道:“二叔,有啥事儿?”
从九猴儿身后的墙角yīn影中露出了身形,严旭也是压低了嗓门朝着九猴儿说道:“来了俩菊社里吃东洋潜行饭的!瞅着那样儿,手艺挺cháo!”
瞪大了眼睛,九猴儿急促地低声叫道:“来给咱们捣乱的?!”
微微一摇头,严旭顺手从怀里摸出来两个核桃大小的玩意递到了九猴儿的手中:“这德国善堂和菊社有勾连,可私底下也都彼此不交实底!估摸着这俩菊社派来的东洋潜行人物,也是奔着能把你相师哥的病治好的玩意来的!你这么着”
把嘴凑到了九猴儿的耳边,严旭低声嘀咕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伸手一拍九猴儿的肩膀:“明白了么?”
用力点了点头,九猴儿把严旭递到了自己手里的那两个核桃大小的玩意收进了怀中:“二叔你放心,错不了!”
ps:一个疏忽,漏了一章,今天补上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收拾残局
盔歪甲斜地站在连门扇都被挤歪了一扇的德国善堂门口,段爷恨不能掏枪朝着自己脑门上搂火!
这走马上任、屁股能坐上北平市jǐng察局局长那张金交椅的文书还没看仔细,头天晚上在满目chūn书寓里喝的花酒还没醒盹,手底下人已然在满目chūn书寓外头砸开了大门,冲到自己睡着的花楼下面喊得如同爹死娘嫁人般凄惶,生生搅合了段爷清晨时分刚上来的那点兴致.
压着心头骤然冒出来的起床气,再由着那昨晚上才梳拢了的小姑娘替自己穿上了贴身的衣裳,段爷这才学着戏文里诸葛丞相城头抚琴退司马的从容做派,让花楼下那已然急得快要上吊的贴身手下上了花楼。
话没说几句,事没问明白,可段爷只一听贴身手下说出来的‘洋人’二字,顿时一脚把那正拿着热手巾给自己擦脸的小姑娘踹到了一旁,抓过了扔在床头的裤子急三火四的胡乱套上,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就朝着花楼下冲了出去。
官家、洋人、豪门、大户,这可是出了名的四九城里四大惹不得,这洋人还得排在第二把交椅上头。哪怕是自己管着的地面上死了个在老毛子的地界都倒了架子的白俄,那说不好也是个能捅破天的事儿——这倒了架子的白俄活着的时候不值钱,可人一死,立马就有一大群白俄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说死了的这白俄是俄国当年的皇族,这要是不把钱赔够了。那这事儿且没完呢.
可就照着手底下那来报信的巡jǐng说的,就昨儿晚上天黑没多久的功夫。这德国善堂里头就遭了人算计,生生的叫人在各屋里都扔了个潜行人物才会用的‘苗子’,捎带手的还掐准了水龙队那帮家伙来趁火打劫的档口,把善堂里头的电线给掐了!
黑灯瞎火,再加上里外都有人裹乱,这善堂里头的屋子差不离都遭了洗劫,稍微新点的被窝铺盖、伙房里头的白面砂糖,还有些水房里搁着浆洗的洋人衣裳。全都叫那忻火打劫的水龙队人物洗了个jīng光。
这也还不算,原本那二层小楼门口死守着的俩德国人都朝天放了两枪,算是勉强镇住了那些抢得兴起的水龙队人物。可还没等那俩德国人垂下枪口,那幢二层小楼的地底下猛地就冒起了滚滚浓烟!
就借着这个由头,刚被那几声枪响吓住了的水龙队人物二话不说,卷着那俩挡在门前的德国人就撞进了二层小楼里头。
等得大半个钟点之后,那些捞足了好处的水龙队人物总算是卷堂大散。可那二层小楼里头的玩意也全都叫洗了个干净。就连那冒着滚滚浓烟的地下室,也有不怕死的水龙队人物下去探过,捎带手还搭出来个叫浓烟熏得晕了过去的德国人.
除此之外,善堂里头叫挤撞推搡得倒在地上的洋人也叫踩伤了好几个,有俩现在还搁在个德国人开着的医馆里头躺着,估摸着是脑袋上叫人踩了好几脚、没个几天都醒不过来!而其他那须身上下叫踩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德国人。天刚亮就已然把善堂遭了洗劫的消息告诉了德国领馆,眼下德国领馆里头已然是把话儿递到了北平市zhèng fǔ,也没啥旁的,就四个字——交人、赔钱!
叫手底下多少还能办事的巡jǐng去瞧过了善堂里的情形,可只一听那巡jǐng的回话。段爷就觉着自己脑仁儿都疼!
周遭各处全都简单,屋子里叫四九城里混潜行的人物扔了‘苗子’。虽说是烟熏火燎的瞧着吓人,可当真计较起来,还真没弄砸什么玩意、更没伤着人,也就是伙房里头毁了个洋人烤面包的炉子。
但在善堂当中那幢二层小楼里头的地下室中,除了烟熏火燎的味道之外,还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子闷香的味儿,瞧着又像是天桥上面拍花子的那些人用的手段。
至于物件上的损失,且先不论洋人递过来的那张损失单子,就算是叫段爷自己打从心里说,那也能明白经过了水龙队那帮人物的洗劫,只怕连墙皮上的铁钉子都能叫抠下来带走了?!
除此之外,还有三四个半大孩子也死在了那地下室里。虽说那些德国人一口咬定,那几个半大孩子就是昨儿晚上叫浓烟熏死的,可这办事的巡jǐng也是积年见惯了各种诡谲场面的人物,一眼就瞧出来那些孩子只怕是病死的
就眼前瞧着的这么一副烂摊子,照着道理来说,这就得是四九城里黑白两道的人物都跟这德国善堂的人较上了劲,这才能找着潜行、拍花子党和水龙队的人物一块出手对付这家德国善堂!
可掰弄着手指头数算下来,四九城里倒是能有谁有这么大人面、手面?
更想不明白的是——这德国善堂里头到底得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利物,这才能引得这些人攒到了一块儿动手?!
伸着肥厚的巴掌揉弄着太阳穴,段爷就觉着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都说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眼面前这场面闹这么大,到最后让自己这么个新鲜出炉的jǐng察局长过来收拾残局
可着四九城里数算,这还能找出来比这更坑人的事儿么?
且先不提赔钱的事儿,就说这德国人吩咐的交人,倒是上哪儿去踅摸这些人物去交给德国人?
潜行?
那不用想了,就眼面前能使上‘苗子’的潜行人物,哪个都不好惹,外带着沾上一身毛就是个猴儿,贼jīng贼jīng的。瞅着昨儿晚上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只怕办这事儿的潜行人物老早就离开了四九城避风头去了。说不好这抬腿一走就是大半年的光景,任是神仙也找不着这样的人物!
还有那些水龙队里的人物。说起来也没一个好惹的!且不论旁的,就水龙队每回出去救火,回来的时候都是照着规矩,把得来的好处朝着上头管事的交上去五成。一个月下来,四九城里管着水龙队的那位爷,少说腰里头也能揣上一套大四合院。
这要是今儿开了这个头,把水龙队的人物一抓,那位管着水龙队的爷得罪不起德国人。可收拾个姓段的臭巡街的,那还真是手拿把掐!
至于拍花子
猛然之间,段爷那差不离要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小眼睛一亮,伸手一把抓过了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信得过的跟班儿,压着嗓门朝那跟班儿说道:“上回抄拍花子的那窝,有个要饭花子,我吩咐过别叫他死。可也别让他活舒坦了,这事儿你办得怎么样?”
像是没想明白段爷怎么会在这个档口问起了那要饭花子的事儿,段爷身边那贴身的跟班儿愣怔了好半天,方才朝着段爷点了点头:“照着您的吩咐,我让天桥左近的花子头儿盯着他来着。每天晚上给灌一碗折箩汤,吊着那口气不死就成。白天的时候。天桥左近的那花子头儿会把他给搁在街面上.”
耳听着自己手下那跟班儿絮絮叨叨的啰嗦着,段爷颇不耐烦地一挥手:“旁的废话少说!麻溜儿叫人把那家伙给我弄珠市口儿大街巡jǐng局去,身上都给收拾干净了,别叫人瞧出来那是刚从街面上拣来的9有.上回从那拍花子的窝儿里抄出来的东西,也都一并收拾出来备上!”
眨巴着眼睛。段爷身边那跟班儿只是犹豫片刻,顿时便朝着段爷眉花眼笑地低声说道:“您是说.寻个顶雷的不是?”
斜眼瞟着身边那满脸谄媚笑容的跟班儿。段爷从鼻孔里哼哼了一声:“就你明白不是?麻溜儿去办了,这事要是再出漏子爷可拿你顶缸!”
答应一声,那段爷身边的跟班儿刚要转身,却又犹豫着朝段爷问道:“可.赔钱这事儿,咱怎么应付?总是不能让那要饭花子掏钱赔了这德国善堂不是?他也赔不起啊?!”
很不耐烦地朝着身边的跟班儿一抬手,段爷依旧是从鼻孔里哼哼着说道:“这事儿还用得着咱们cāo心?!就眼面前民国zhèng fǔ里,粘着了洋人的事由,哪回不都是赔钱了事?反正那民国zhèng fǔ里的钱都不是那帮子当官的自己挣来的,就照着德国人开口的价钱赔了,暗地里再朝上报个更大数目的赔钱数目单子.里外挣钱又息事宁人,两全其美!”
还没等段爷身边那跟班儿开口接着拍段爷马屁,打从街面上狂奔而来的另一个巡jǐng已经扯着嗓门叫嚷起来:“段.段爷,您可赶紧的去瞧瞧去吧!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儿了”
拧着眉毛,段爷那绿豆小眼睛微微一睁,朝着那跑到了自己面前、喘息得跟条大狗似的巡jǐng叫道:“这眼面前的事儿就不小了,哪儿还能有比这还大的事由?”
弯腰喘着粗气,那一路狂奔而来的巡jǐng一边朝着段爷椅着巴掌,一边拼命晃悠着脑袋,好半天才算是回过一口气来,朝着段爷吆喝着说道:“是.菊社!菊社门口死人了.”
一把抓住了那巡jǐng的脖领子,段爷丝毫没好气地朝着那巡jǐng低吼道:“你倒是懂人事不懂?菊社再有钱,左不过就是个买卖家,他那铺面门口死多少人,也不值当这洋人的善堂叫火烧了、叫人抢了”
都不等段爷把话说完,那叫段爷抓住了脖领子的巡jǐng已经急声叫道:“死的就是洋人!就方才,菊社门口猛不盯就窜出来几个洋人,二话不说掏枪朝着菊社里头就打,当场就把菊社里头的二管事和几个酗计给打死了!也不知道菊社里头的人怎么也会有枪,朝着那几个洋人也驳了火,把个洋人也当街打死了.”
伸手朝着自己脑门上使劲一拍,段爷扯着嗓门仰天大骂起来:“这***.这还叫人活不叫人活了?老子走马上任这才几天,这就满街死洋人?我这他妈是得罪了哪路的毛神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险死还生
胳膊肘里头挎着个小盖篮,手上还提着几包刚出炉的五芳斋四喜点心,捎带手的还在街边挑担子的菜贩子那儿买了几颗大葱,纳兰微微低着头、走进火正门堂口后面的小角门时,任谁看见了纳兰的模样做派,那也就是四九城里寻常的大姑娘、小媳妇的,赶早上街采买点家里头吃、用的玩意,再是寻常不过。
差不离就在纳兰走进小角门的档口,九猴儿和几个伶俐些的小徒弟也都陆续回到了火正门堂口中。瞅着九猴儿和那几个小徒弟手里头拿着的零碎玩意来看,这摆明了就是火正门里的坐馆师傅打发了小徒弟出去买了些零碎。
前后脚的功夫,平rì里早早就来火正门堂口里坐馆的胡千里也倒背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踱进了火正门堂口的大门。
眼瞅着胡千里一进门,老早在火正门堂口迎客的几个小徒弟彼此一对眼,有俩小徒弟立马就一左一右、脸对脸地站到了门外面,瞧着像是个出门迎客的架势,可一双眼珠子全都是滴溜溜转悠着,来回在街面上踅摸着扎眼的人物!
端坐在火正门大堂两旁的签押房里,佘家兄弟俩依旧是照着往常那样,替上门求着火正门伺候玩意的主顾拿主意、找路子,可怎么瞧着都像是好几宿没睡好的模样,很有些心不在焉。
而在从火正门堂口通往二进院子的门帘后面,谢门神手里头提着那支巨大的捣药杵。打从天蒙蒙亮就立在了门后。但凡是有人想要掀帘子走进二进院子,那迎面就能叫谢门神拿着那厚实的身板挡个此路不通!
都不必多想。只要是有懂江湖路数的人物在火正门堂口里外走过一遭,立马就能知道火正门里摆出来的这阵势叫‘鸭舌阵’。外头瞧着稀松寻常软,可里头却是紧绷仔细硬。一边不耽误了放人出去听消息、寻动静,一边却是把自己门户守了个水泄不通!
没在江湖场面上走过个十年八载的,且不懂这护身保命的路数呢!
眼瞅着门帘微微一晃,谢门神抓在那支巨大捣药杵上的巴掌顿时一紧,胳膊上也都带上了劲头。但在瞧清楚撩开了门帘子的是胡千里时,谢门神顿时压着嗓门。朝着胡千里低声问道:“师哥,街面上有啥动静?”
微微摇了摇头,胡千里低声朝着谢门神说道:“眼下倒还没听说啥管用的消息,只是都传得挺邪乎……有豹怎么样了?”
扭头朝着二进院子里低垂着门帘的一间屋子一指,谢门神压着嗓门朝胡千里应道:“今儿早上听瑛荷姑娘说,xìng命该是抢回来了,只是还得好好调养一段rì子!眼下纳师哥在有豹屋里守着。纳兰和九猴儿也都刚进去!”
伸手在谢门神那结实得像是钢浇铁铸般的胳膊上拍了拍,胡千里飞快地朝着相有豹住着的那间屋子走去。才刚走到屋门口,胡千里已经听见了纳兰那惊喜的低呼声:“师哥?师哥你醒了?!”
一把撩开了门帘,胡千里快步走到了相有豹躺着的炕沿边,朝着抓着相有豹的巴掌轻轻摇晃的纳兰沉声喝道:“先甭着急,赶紧去给有豹备上一大碗米汤。多搁点好红糖端来!”
用手背一抹抑制不住的泪水,纳兰顺从地扭身朝着门外走去,而站在相有豹床边的九猴儿也懂事地没再开口,只是拿袖子把脸上的眼泪一抹,却是扭头朝着胡千里说道:“胡师叔。我……”
抬手制止了九猴儿开口,胡千里和声朝着刚刚睁开了眼睛。正努力蠕动着嘴唇想要说话的相有豹说道:“有豹,你身子还虚,这会儿先别着急说话,免得泄了元气!我和你纳师叔,还有九猴儿说话,你先听着就好?”
勉强动了动沉甸甸的脑袋,相有豹顺从地按照胡千里的吩咐闭上了嘴巴,但一双眼睛却是紧紧地盯在了跌坐在床边,几天工夫看着就像是老了十岁的纳九爷身上,一双眼睛里也渐渐地沁出了泪花……
伸着巴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纳九爷重重地长出一口气,却是朝着胡千里低声说道:“捡要紧的说,有豹这孩子心事重……”
话没说完,但胡千里却已经知道了纳九爷话里头那不想叫相有豹多cāo心的意思,也就应和着纳九爷的话头说道:“外头还真没啥大事,严爷这趟活儿练得漂亮,里外留下的些蛛丝马迹,也全都叫人瞧着像是菊社的人做下的这事儿!听着街面上的人传话,段爷弄了个街上的花子、也就是有豹拾掇过的那拍花子的家伙顶缸,估摸着就把这事儿给平了!”
用力点着脑袋,九猴儿只等着胡千里话头刚落,忙不迭地便接上了口:“我和几个小兄弟出去打听过的,德国善堂里头的人像是不打算追究这事儿了,全都在善堂里头拾掇家什,像是要走人的模样。就今儿早上,我们还有小兄弟打听出来,那些德国人还包租了不少车马去天津!”
微微点了点头,纳九爷伸手拍了拍相有豹的手背,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知道你心事重,有些事你也喜欢瞎琢磨,倒还不如全都明白跟你说了的好!你身上挨的那两刀上头,都抹了西洋人和东洋人攒起来鼓捣的一种瘟病药,啥法子都想尽了,可还是连你到底是得了啥病都瞧不出来,眼瞅着你还是快不成了………”
“这也幸好,就你认的那干妹妹、瑛荷姑娘还有两把刷子,一眼就瞧出来你这病根症结在哪儿!也幸好严爷在江湖场面上走得通透,三两下就踅摸出来了那些西洋人手里头有能治你这病的药,花了好大气力才把那药给你弄回来……”
还没等纳九爷说完。伴随着门帘子轻轻一挑,严旭手里头捧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走进了屋里。笑着接上了纳九爷的话头:“这可还真不是纳九爷夸奖奉承,我这还真是花了好大气力才把那药给弄回来——我不认识那曲里拐弯的洋文,就只能把那地界瞧着像是药的玩意全给弄回来了!好家伙………满满当当几大包袱、来回溜达了三四趟,可是把我累得出了一身臭汗!”
瞧着相有豹那饱含着感激的眼神,严旭却是嬉笑着把手里捧着的那紫檀木盒子微微一举:“照着您妹子的说法,给您把治病的那药给打进去,第三天头上差不离就该醒了,我这不就琢磨着给您上哪儿淘换些滋补身子的玩意不是?可巧……踅摸到了一支人参!”
只一瞧严旭手里头捧着的那紫檀木盒子jīng雕细琢的模样。纳九爷顿时苦笑着朝严旭拱了拱手:“这又叫严爷费心了!只是………”
把那紫檀木盒子朝着纳九爷手里一搁,严旭很有些诡谲地朝着纳九爷呲牙一乐:“纳九爷,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只不过……眼面前要是花钱出去买这些玩意,只怕就得把不少人的眼睛给招到火正门来!老话说事急从权,您就自当这玩意是我严旭花钱买来的就好!再者说了,就这人参……我是从那位刚上任的北平市jǐng察局长段爷家里头弄来的。您不用白不用!”
捧着严旭塞到了自己手里的那紫檀木匣子,纳九爷也只得苦笑着再次谢过了严旭,转头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有豹,你安心歇着就是,堂口里边这些事儿,你这时候也甭去琢磨。更甭想着起来cāo持!照着瑛荷姑娘的说法,你这还得再打个好几针,这才能算是把这病给断了根儿………”
回头看了看一手端着一碗浓浓的米汤,一手撩开了门帘走进屋里的纳兰,纳九爷轻轻摆了摆手。领着其他人退出了相有豹的屋子,直把纳兰留在了屋里。
熟门熟路地坐到了相有豹身边的炕沿上。抬手从小炕桌上取过了个干净的瓷匙羹,纳兰轻轻从碗里舀起了些粘稠的米汤,搁在自己嘴边吹凉了,这才小心地递到了相有豹微微张开的嘴唇边,慢慢地把那泛着淡红颜sè的米汤喂到了相有豹口中。
也不知道把那碗米汤喂了多少到相有豹嘴里的时候,猛不盯地,纳兰眼睛里那蓄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地滴落在手里端着的米汤里,哆嗦着的巴掌也把本该喂进相有豹嘴里的米汤洒在了相有豹的胸前………
慌忙把手里的碗放到了小炕桌上,再从小炕桌上抓过了一条手巾拭去了相有豹胸前洒下的丁点米汤,纳兰偷空用手背拭去了眼睛里的泪水,却是低声朝着相有豹说道:“平rì里就知道逞能,大小事没有你不知道的,也没你不掺和的!这下好了,叫人给弄成了这样,还得我伺候着你………”
就像是要拿着这琐碎的数落来掩饰自己对相有豹的担忧一般,纳兰嘴里说个没停,手里头那块小手巾也在相有豹胸前擦个没完,却不知是啥时候,相有豹已经抓住了纳兰撑在炕沿上的另一只巴掌,一双眼睛也定定地看向了纳兰的双眼。
都没等纳兰回过神来,相有豹已然哑着嗓门,朝着纳兰低声说道:“纳兰……妹子………辛苦你照应我了………”
只一听相有豹艰难地吐出来的这句话,纳兰眼睛里的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断线珍珠般地流淌下来,滴答到了相有豹握着自己手的那只巴掌上!
带着几分哭腔,纳兰断断续续地朝着相有豹数落着:“就这么一倒下就是好几天,水米不进、人事不知的……你要是真出个啥事,你可叫我……我爹怎么办?!”
“那……我要是真不成了,是得找个人照顾着我纳师叔!要不……给我纳师叔加紧寻一填房?”
“……这才刚好一点儿,你这嘴………你……”
“哎呀……别掐啊………师妹………妹子………疼啊………”
“呀………你不要紧吧………我也没使劲啊……”
ps:ps:可是要了我亲命了………我就是打死都不擅长写男女感情啊啊啊啊……这一章足足写了我十个小时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疑窦丛生
第一场雪,就在谁都没留神的时候,悄没声地洒在了四九城中,飘飘洒洒的让四九城在一夜间变得银装素裹。レwww.uu234.com♠思♥路♣客レ
也甭管贫富,更不提贵贱,但凡是个孩子,见着了每年第一场雪下来,心里头也都是高兴的。
忙乎着穿上厚实保暖的衣裳,脑袋上再扣一顶新的旧的帽子,一帮孩子也就都撒着欢冲进了雪地里。不过是一半会儿的功夫,各样的雪人也就堆起来了。旁边绕着一群孩子捏雪球、打雪仗,尖叫嬉笑声顿时把四九城衬得热闹非凡!
而在火正门里,那些个小徒弟们照着往rì里的路数扎完了小功架,再上俩坐馆师傅那儿背过了些浅显的驯兽歌诀,顿时便蹦着高的窜到了宽敞的二进院子里,叫嚷嬉笑着堆起了雪人。
就几天前,火正门里因为相有豹重伤不起,闹得是一片愁云惨雾,都甭管大人小孩,走道儿的时候脚底下都提着一股劲,生怕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惊扰了相有豹养病,心里头更是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大石头,着实叫人喘气都不利索。
可自打那天一堆坐馆师傅都涌到了相有豹屋里,再连着夏侯瑛荷急三火四地打发了几个伶俐的小徒弟上瑛荷苑里再取了些打针的家什回来,相有豹的身子骨也就一天天的见好。到了第七天头上,已然能让九猴儿搀着下地走上几步。虽说脚底下还是跟踩了棉花似的一阵阵发软,可总算脸上也有了些血sè。说话时的中气也一天天足了起来!
而瞧着相有豹身子骨一天天的见好,火正门里上到掌门纳九爷。下到几位坐馆师傅,脸上也全都有了些笑模样,也就更不提那些心里头压根都不懂藏事儿的小徒弟了。
搁在往年间,这些个住在破庙里栖身的小徒弟一见着下雪,那差不离就得是准备着看这年冬天又有几个熬不过前的小兄弟。可现如今已然能吃饱穿暖,身上还能学一门本事,这还不麻溜儿的尝尝往年间咋也不敢撒开了玩的堆雪人、打雪仗,好好舒展开憋闷了这么久的心窍?
眼瞅着身边那些小兄弟们撒欢蹦高地堆雪人、打雪仗。九猴儿倒是没参与其中,反倒是在背完了火正门里驯兽的歌诀之后,立马就钻进了伙房里,不大会儿功夫,却又鬼鬼祟祟地溜进了相有豹住着的屋子里。
这才一晚上没见,相有豹的气sè又好看了许多。毕竟是练家子的身子骨,再加上年轻力壮、血气足底子好。相有豹这时候已然能吃点带油腥的吃食,再也不必拿着那掺和着红糖的米汤吊命。
才见着九猴儿钻进自己屋子,半躺在炕上的相有豹顿时眼睛一亮,抬手朝着九猴儿叫道:“我的九猴儿爷,我要的那玩意你给我弄来没有?”
扭头撩开门帘朝外看了一眼,九猴儿这才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小小的油纸包:“可算是得着了!昨儿晚上悄没声从后角门溜达出去一趟。掐着点儿抢在砂锅居关门封火的档口给您买回来的片肘子!回来的时候见着天上掉冰沙子,也就知道肯定要下雪,整好把这片肘子搁在墙头上冻了一夜!方才才在伙房里给您烤热乎了,这还流油呢……倍儿香!”
眉花眼笑地接过了九猴儿递过来的油纸包,相有豹一边撕扯着那油纸包。一边高兴地朝着九猴儿笑道:“早想着这一口了!就这些天,每天都是红糖米汤的吊命。见点儿油花的也就是小酱萝卜里头滴几滴香油,嘴里头都淡出来鸟了………”
都还没等相有豹刚捏在手里的片肘子塞进嘴里,门帘轻挑处,纳兰已然端着个花瓷大碗走进了屋子,伸着根葱白般的手指头指向了相有豹,口中也是娇声喝道:“我看你敢吃?!”
胳膊一僵,相有豹硬着脖子把眼珠子转向了站在门口的纳兰,满脸都是小孩儿偷吃时被大人当场抓住的尴尬与窘迫。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相有豹半躺着的炕边,纳兰一把夺过了相有豹手里拿着的片肘子,连着手里那只花瓷大碗放到了小炕桌上,回手便拎住了九猴儿的耳朵:“你倒是真不懂事还是装不懂事?!这身子骨才刚见好,你就跟着他欺哄、瞎胡闹的?!没听你瑛荷姐姐说的——你相师哥这半个月都只能稍许见点油花儿,绝不能吃大荤腥!”
被纳兰拎着耳朵拧了大半圈,九猴儿的一只耳朵顿时变得通红,嘴里却是一迭声地叫嚷求饶:“师姐,我不敢了师姐……您松手……哎呀………耳朵要叫您拧下来了……”
趁着纳兰教训九猴儿的档口,相有豹闪电般地伸手捏过了两块片肘子,犹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地囫囵吞了下去,这才赶紧重新半躺到了炕上,摆出了一副失望加可怜的模样。
抬手把不断叫喊讨饶的九猴儿搡出了屋子,纳兰扭头看了看半躺在炕上的相有豹,气哼哼地朝着相有豹低声叫道:“还有你!刚好点又能耐上了不是?还片肘子?你怎么不叫九猴儿给你上全聚德弄只烤鸭回来呢?!”
可怜巴巴地看着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的纳兰,相有豹吭哧着朝纳兰应道:“也想来着……就是不好带,也怕叫你逮着……”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看着相有豹那显见得是装出来的可怜模样,纳兰轻轻咬着嘴唇、微微一跺脚:“要偷吃就擦干净嘴!瞧你那一嘴油花的模样……”
一边说着,纳兰却一边走到了那小炕桌旁,伸手一指自己刚端来那花瓷大碗:“麻溜儿趁热吃了!”
微微一抽鼻子。相有豹顿时来了jīng神:“嗬……葱花细面?这面擀得可真是………又细又匀,都赶上师妹你那头发丝了……”
抓起了搁在花瓷大碗上的筷子。相有豹伸着筷子在那面里头轻轻一挑,却从那细如发丝的面条下面夹出来俩烫熟的鸡蛋。
伸着嘴啜了一口面汤,相有豹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我师妹做饭这份手艺,甭说是在火正门里头,那就是拿外边馆子里做出来的饭比价,也的是出挑拔份儿!这味儿……地道!”
瞧着相有豹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刚做好的面条,纳兰赶紧朝着相有豹低声嗔道:“你倒是慢点……伙房里还有,不够我再给你盛去!”
摇晃着脑袋。相有豹含含糊糊地朝着纳兰笑道:“这就差不多了!我说师妹,这两天怎么瞧着师叔他们像是有事儿的样子?是不是门里又有啥……”
不等相有豹说完,纳兰已然朝着相有豹一瞪眼:“踏实吃你的饭!这火正门里上下这么多人,少你一个也照样开张!”
用力咽下了含在嘴里的面条,相有豹却是朝着纳兰连连摇头:“我知道师妹你是怕我瞎琢磨事儿,耽误了养病。可你们要是都这么瞒着我,我不更得自己瞎寻思了么?也一样耽误养病不是?!”
微微皱了皱眉头。纳兰犹豫片刻,这才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这事儿其实你也知道,就是那来路不明的韩良品,还有那我师傅都不待见的南沐恩,这两天托人出手盘下了咱堂口斜对面的一家铺面,估摸着是真要开张跟咱们打擂台呢!”
眨巴着眼睛。相有豹琢磨了片刻,方才朝着纳兰说道:“上回在天桥寻着的那燕泥鳅,倒是找出来韩良品的路数没?”
轻轻摇了摇头,纳兰半坐在炕沿上,一边把捏在手指头里的几颗紫皮独头蒜替相有豹剥好。一边低声朝相有豹应道:“严爷去找过燕泥鳅了,可听燕泥鳅手底下那些潜行人物说。韩良品那宅子防得挺严,轻易也都不出门!花钱问过了韩良品那宅子里请的老妈子,也只大概齐问出来那宅子里还住了个老头,听着说话的口音、瞧着平rì里的做派,倒像是个四九城里大户人家出来的主儿!可一天到头也都闷在屋子里,连吃饭也都不跟韩良品一桌吃,都是单做好了给送进去……”
慢悠悠地伸着筷子夹起了一块片肘子塞进嘴里,相有豹像是凝神思索一般,慢悠悠地嚼着那片肘子:“这就有点不对路数了……原本这韩良品跟南沐恩凑到一块儿,这事情就透着邪行!再加上屋里还藏着个跟韩良品都不乐意打照面的人物……这倒是唱的哪一出啊?哪怕就是搭伙儿做买卖挣钱,这也没有这一股绳子朝着三面使劲的?心里头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那这买卖不得越做越赔?”
把一颗剥好的紫皮独头蒜扔进了相有豹端着的花瓷大碗里,纳兰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很有些心不在焉地朝着相有豹应道:“还有个事儿,也透着古怪!那些在韩良品住着的院子里往来过的人,有潜行里的人物盯着追了下去,眼瞅着那人进了菊社的大门,好几个时辰都没出来!按说……这韩良品的来路再不正,那也不能跟菊社那帮rì本人扯上勾连?”
伸着筷子又夹了一块片肘子,相有豹沉吟不语,手里头筷子倒是运转如飞,片刻间便把那小炕桌上的片肘子、外加自己端着的一大碗面条吃了个jīng光,这才抬手把那空荡荡的花瓷大碗放回了桌子上:“这事儿……我琢磨着,还得寻我那妹子来问问!听着我纳师叔说,我那妹子倒是知道不少菊社里头的路数?”
赞同地点了点头,纳兰一边伸手去端那空荡荡的花瓷大碗,一边朝着相有豹说道:“我琢磨着也是!反正一半会儿的功夫,瑛荷妹子还得来给你瞧病,到时候你再细问问……呀………”
瞧着桌子上那空荡荡的油纸包,再看看相有豹那吃得油光水滑的嘴唇,纳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朝着相有豹耳朵捏了过去:“你倒是真不怕死不是?”
“哎呀………妹子你轻点………下回不敢了………”
第一百三十章 暗流汹涌
yīn沉着面孔,左之助胜政独坐在菊社店堂后面的屋子里,双手慢慢把那张菊机关驻北平情报人员们用来传递消息的报纸撕成了碎片!
从小笠原兄弟俩被人叫破了行藏、灰溜溜地从善堂里窜回来时,左之助胜政心里就一直觉得不踏实——好歹小笠原兄弟俩也算得上是菊机关驻北平情报人员中身手过得去的人物,这才刚进了善堂就叫人瞧破了行藏、但却又这么轻易地叫小笠原兄弟俩毫发无伤地回到了菊社
干情报这一行的人物,哪个不是心狠手辣、奉行斩草除根、有杀错、不放过的主儿?
这留着小笠原兄弟俩活着回到菊社,只怕那德国善堂里头就得留着什么后手?
还没等左之助胜政琢磨明白,崇文门外德国善堂那边已然闹得沸反盈天,隐约还听见了几声枪响!
到得天明时分,都还没等左之助胜政打发人出去看看动静,几个德国人已然气势汹汹地冲到了菊社商铺门口,二话不说抬枪就打,当场就把菊社里的二管事和几个站在门口充当店员的菊社情报人员打了个血肉横飞!
眼瞅着人家二话不说、打上门来,菊社里那几个情报人员自然也不能束手待毙,也就从菊社店铺后面的偏厅里取出了家什,跟那些个打上门来的德国人火拼起来。
一场莫名其妙的火拼之后,虽说菊社中人也撂倒了个德国人,捎带手的还打退了那些打上门来的家伙,可随之而来的麻烦却是连绵不绝!
原本想着,北平jǐng察局那边上门找事倒是好办,大不了就是拿钱打发了事。再把那些个开枪跟德国人火拼的伙计安上个刚请来的临工的名头,自然也就糊弄过去了。
可等着去偏厅里拿钱使唤,这才发觉放在房梁上暗格里头的一包大黄鱼已然不翼而飞!
再仔细一踅摸,不光是房梁上的大黄鱼,偏厅里藏着的手枪、手雷都少了数目,那藏在地砖下面的白面也少了数目。剩下的还叫人撒了一泡尿
紧着手玩命倒腾,再把菊社明面上店铺里的流水钱都掏了个干净,这才好歹算是打发走了上门嘬事的jǐng察,勉强算是没露了菊社的底细。可还没等左之助胜政喘过一口气来,菊机关上面管事的头目已然亲自找到了左之助胜政,见面就赏了十来个脆的,生生把左之助胜政的后槽牙都打得摇晃起来!
也没问旁的,就一句话——怎么就能那么傻呵呵的派人去撞德国善堂,捎带手的还给人留下那么多把柄?!
甭说不是你干的。人家德国人查得明明白白,就在善堂对面的小客店,菊社左先生掏钱开的房间,招待两位贵客,可那两位贵客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人了,这不就是那俩在德国善堂里头叫人认出来行藏的主儿?
‘苗子’那玩意,四九城里潜行人物的确是有人用,可菊社里头那些个没事就端着什么‘甲贺’、‘伊贺’招牌的、半真不假的忍者。不也有那差不离的玩意?
还有那拍花子的用的闷香,谁不知道你左之助胜政刚跟一帮子拍花子的打过交道?!
眼下倒好。德国善堂里主事儿的那位克林德克大夫倒是醒了,可估摸着是叫人在他脑袋上多踩了几脚,醒过来之后谁都不认识了,就会一个人傻呵呵的张开了大嘴流哈喇子,外带着见谁都叫爹。
人家德国人也说了,自此之后在跟菊机关在病毒方面的合作永久xìng中止。捎带手的还撤回了驻北平的大部分情报人员。
就这些其实都无关紧要,最要紧的是——你左之助胜政花了这么大气力,你倒是能淘换出点管用的玩意不是?
可你到眼前啥都没弄着还不说,就连菊社里头都叫人来扫过了一遍!
你左之助胜政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说到这儿,那位菊社里头大管事一类的人物怒从心头起。这就顺手又赏了左之助胜政十来个脆的!
挨过了一通暴揍,再恭恭敬敬送走了那位菊机关里大管事一类的人物,左之助胜政回头再一瞧菊机关里驻北平情报人员那用来传递消息的报纸,好悬都把自己肺给气炸了——那就没一句人话!
“出现这么大的纰漏,怎么也要切腹谢罪才好!”
“是白痴吗?居然会出这种洋相?”
“也是件不错的事情,至少德国人不会再来烦我们了!不过听说手下玉碎了好几位?跟着这样的上官,真是前途黯淡啊”
不仅是那张菊机关里的情报人员用来传递消息的报纸,就连菊社中的那些情报人员,在看着左之助胜政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也大都是带着些许不屑的眼神。
深深吸了口气,左之助胜政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怒气,扬声朝着门外叫道:“来人!”
隔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刚刚被提拔为二管事的一名情报人员方才走进了左之助胜政的屋里,朝着yīn沉着面孔的左之助胜政微微鞠了一躬:“您有什么吩咐?”
抬眼看着这个由菊机关直接提拔为二管事的情报人员,左之助胜政眯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来得这么慢?”
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左之助胜政话语中蕴含着的恼怒意味,那刚刚提拔为二管事的情报人员再次朝着左之助胜政鞠了一躬:“前面店堂里有些事情,忙碌了一些”
慢慢站起了身子,左之助胜政倒背着双手踱到了二管事的面前,慢悠悠地伸手在二管事的脸上轻轻扇了一巴掌。
被左之助胜政这明显带着侮辱与挑衅意味的一巴掌扇得有些愣神,那刚提拔上来的二管事瞠目结舌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左之助胜政,不由自主地用rì语低声叫道:“阁下”
抬手再次朝着二管事脸上扇了一巴掌,左之助胜政依旧保持着沉默,但手上的气力却是略加了几分,一双眼睛也死死地盯住了二管事的眼睛。
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孔,二管事吭哧了好一会儿,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眼神中原本带着的稍许不屑,也渐渐地转化成了略带着几分不甘与惊讶的模样!
犹如渐渐强劲起来的冬风一般,左之助胜政伸手在二管事的脸上抽打着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量也越来越沉重,当二管事终于被左之助胜政重重的一巴掌打得瘫软在地之后,左之助胜政方才重新倒背了双手,一边活动着很有些胀痛的巴掌,一边朝着瘫软在地的二管事和声问道:“为什么来得这么慢?”
伸手虚捂着被左之助胜政打得青紫的脸庞,二管事挣扎着跪在了左之助胜政的脚下:“是是我的失误,请您原谅!”
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二管事,左之助胜政转身坐回了椅子上:“南沐恩,还有韩良品,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把额头死死地贴在了地面上,二管事飞快地回应着左之助胜政的问题:“南沐恩已经联系了许多人,会在预定的rì子里出现。韩良品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那有些发红、肿胀的巴掌,左之助胜政再次开口问道:“还有那个人呢?”
依旧不敢抬头,二管事不假思索地应道:“已经为那个人安排好了一切,在新的火正门开张的时候,那个人也会在所有人面前露面!只是”
犹豫了片刻,跪在地上的二管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了左之助胜政:“属下不明白,为什么要给那个人办理大rì本帝国公民的证件?他只不过是个无处可去、只能听我们指派的小卒子而已”
轻轻地摇了摇头,左之助胜政缓缓地端起了身边茶几上的一杯雨前龙井芽:“你还不懂这些中国人,而且你一直在用一个rì本人的眼睛看中国人所处的环境!一个无处可去、离开了我们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且对他身边曾经出现过的人都抱有极大仇恨的人,还能有比这更好用、更可靠的棋子么?!”
浅浅啜了一口清香四溢的雨前龙井芽,左之助胜政看也不看跪在自己面前的二管事,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才刚刚来到中国,尽管我们对中国和中国人做了足够多的研究,但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一些东西存在!而这个人,土生土长,知道北平城里的许多事情,还掌握着许多用金钱就能收买的渠道和人物!像是这样的人,用中国象棋里的两句话来说,那就是过河的卒子不回头!过河的卒子当车用!”
重新将额头贴到了地面上,二管事一迭声地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属下明白了!”
把手里的盖碗茶放回了身边的茶几上,左之助胜政冷笑着看向了跪在自己面前的二管事:“你不会明白的!你只需要记住——我们可以给任何人地位、金钱、女人,还有他们想要的一切,但却必须保证能随时拿走我们赐予他们的一切,这样才能让我们拥有一大批随时能供我们驱策的玩物!”
慢慢站起了身子,左之助胜政抬腿朝着门外走去:“去告诉菊社里的所有人,不要去想一些他们不该去想的问题!否则的话让他们看看你的样子,他们会明白的!”(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残棋旧谱 (上)
大栅栏的力巴行,打从满清那会儿就有。一些个有的没的规矩、讲究,也在这大清国到民国的小二百年里形成了惯例。
而这些个讲究、规矩里,其中一条谁都知道的,那就是冬不动土!
北边地界天冷,打从头一场雪下来开始,一直到来年开chūn的时候,那地皮子都冻得硬邦邦的、石头一般结实。壮棒汉子吃饱喝足了,抡起好钢打的镐头玩命刨一个洋人钟点,地面上也就是个大点的鸡窝坑,一只脚踩进去还能瞧见脚背。
再加上冬天的冻土里头多少都有些水结成了冰,哪怕是瞧着再结实的地基,到了一开chūn化冻的时候,万丈高楼都能因为那渐渐变软的地基坍塌成一堆残砖碎瓦!
也就因为这谁都知道的规矩,一到了冬天头场雪下来,大栅栏的力巴行里也就少了不少的活儿。有不少力巴饿着肚子在大栅栏力巴市上蹲一天下来,却还是只能勒紧了裤腰带回家,再叫自己家里头饿得嗷嗷直叫的孩子拿了个和面的盆儿,上街坊邻居那儿央告来点儿杂合面救急.
可也不知道今年是哪儿来的一股子邪风,才是大早上的功夫,力巴市上蹲着的那些力巴全都叫人招揽到了一块儿,一人手里还塞了俩硬面的饼子,这才领着好几百号力巴浩浩荡荡奔了珠市口儿大街!
走到了地头,来揽力巴的主家抬手一指——就这儿,里外三进的宅子,齐着地皮子都给扒拉、收拾一遍!该换瓦的换瓦,该补泥灰的补泥灰,每天管三顿饭,见月亮给工钱!
有替火正门堂口干过活儿的听着这话耳熟,再抬头瞧瞧街对面火正门堂口挂着的那画着八样斗兽的大灯笼,也就嘴上没了把门的一般溜出来一句话:“好家伙!今年这年景.一年里头逛两回珠市口儿大街,主家手面还都这么豪横的.这珠市口儿大街地界,邪行!”
像是听着了那嘴上没把门的力巴溜出来的这句话。上大栅栏揽力巴的主家一扭头:“还真叫你说着了!就你们收拾这地界,三天后开张,也叫火正门!麻溜儿干活儿,今儿一天要是能把这里外三进的宅子收拾妥当了,那没旁的话——工钱翻两番!”
这话一出来。从大栅栏招来的那些力巴顿时就来了jīng神!
先不说今儿一天下来能吃个三顿肚儿圆。少说能扛两天饿,就那翻两番的工钱,照着眼面前的活计,怎么数算也得有半块大洋!
就着大冬天的rì子口儿。还能有这么厚工钱的活儿,那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
眼瞅着招揽来的力巴一个个撒开了膀子干活儿,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热得脱了衣裳,那上大栅栏揽力巴的主家也不多话,把街面上几个卖吃食的摊儿全都招揽到了大门口。热气腾腾的就熬开了馄饨汤
大半个早上过去,珠市口儿街面上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已然扎了堆!
冬不动土的规矩,不仅是四九城里力巴行的人懂,四九城爷们也都知道。敢在这时候拾掇屋子开买卖的,要不就是腰里头着实有几个、事儿也赶得急,这才会花了大价钱扒拉了陈旧的墙皮、屋瓦,换上一套全新的,好图个开张时的喜庆。等得来年开chūn的时候,再找高手匠人慢慢修补。算是个花钱也不怎么落好的急就章法子!
要不然.
那就压根就是外路来的买卖人物,连四九城里的规矩都还没趟明白,这就撒开了膀子遍地洒金钱。甭瞅着买卖开张的时候红火得不行,可熬不过一年半载的,没准这地界就得重打锣鼓另开张!
到底是人多好办事。也就在街面上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指点、议论的时候,小二百号力巴已然整理出来了一进院子。扒拉下来的旧瓦不管不顾的扔了一地,屋顶上换上的全是一水儿新烧出来的大青瓦。墙皮子也叫力巴们用铁笤帚扫过了一遍,新补上去的泥灰下面也全都生了炭盆。一半会儿的功夫就烤得那新补的泥灰变得干硬起来!
差不离也就在这档口,珠市口儿大街上陆陆续续过来了好些大车。车上装着的玩意也是各sè齐全。有懂行市的四九城爷们偷空扫了一眼,顿时就认出来那些大车上的家常物件全都是四九城里出名的老字号里采买来的,价钱不便宜不说,寻常人家就是有钱也没这么懂行,楞生生就能把这些个南来北往凑出来的物件摆到一个屋子里,还能叫人瞧着就觉着合适!
有好事的四九城爷们仗着人面熟,上去跟那些个老字号里送货的管事打听——这到底是谁家要开这么张目扬眉的买卖?这还没开张呢,瞧着就是一股子豪横劲儿?
可那些个来送货的老字号管事都摇头——闹不明白!就知道来鄂的那位主家脸上带着旧伤,瞧着倒是有几分面熟的模样,可仔细一琢磨倒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四九城里啥时候有过这么一位啥路数都懂点的主家?砍价的时候那叫个知根知底、熟练地道.
眼瞅着大车送来的家常物件,叫那些力巴们一件件仔细搬进了刚收拾出来的大宅子归置起来,晌午饭口前就把那宅子门口收拾出了个门脸模样,有那眼快的四九城爷们回头一瞧火正门堂口的归置、布局,再瞧瞧眼面前这刚收拾出来的宅子,顿时就一口嚷嚷出来:“就这做派.也叫火正门,也归置这么个迎客堂口的门面,这摆明就是来打擂台的不是?”
听着这么一嚷嚷,围着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回头多看个几眼,顿时便是乱糟糟地议论开来:“还真是虽说没街对面火正门堂口门脸归置得那么仔细,可瞧着场面倒是差不多!再要挂上几串大灯笼,那猛一瞅还真瞧不出来哪儿是哪儿!”
“这可有热闹瞧了9记得早年间珠市口儿大街上两家鲁菜馆子打擂台,当街在大闺女腿上铺上块纱巾就切肉丝那场面见一回,多少年都忘不了!”
“可也没这么打擂台的吧?就不说门脸归置跟人家一模一样,连字号都用人家的?!这可真有点不讲究了!”
“没错儿!当年德聚全改全聚德,这都差不离闹出来一场官司!就眼面前这家,真要是也挂上了火正门的字号招牌那两家还不得打出来脑浆子?!”
“说半天,这家火正门倒是倒腾什么买卖的?难不成也是伺候玩意?!”
就在这议论纷纷中,也不知道是从哪儿钻出来几个瞧着像是牙纪行的人物,手里头拿着洋人烟卷儿,满脸堆笑地凑到了那些围着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当中:“诸位爷们,这火正门堂口三天后开张的好rì子,有闲了过来瞧瞧,指定能瞧着不一般的热闹!”
“知道诸位爷天冷了不爱出门,可这火正门堂口开张那天,可有个能叫诸位爷们得着实在好处的热闹!您要不来,那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嘿哟.方爷,这可有rì子没见您了!跟您透个底儿,瞅见那大车上拉着的大兔儿爷了没?里头可是空的,能装差不离五十斤大子儿呢!我话说到这儿,您自己琢磨.三天后可一定来,您吃不了亏!”
站在瞧热闹的人堆里,胡千里倒背着双手,一双眼睛半睁不睁地打量着那已然拾掇得差不多的门脸,一双耳朵也仔细扫听着那些牙纪行里人物脉来的只言片语。直到瞧见那揽力巴的主家再次从那大宅子里走出来,吆喝着另外一些个送rì用家什的大车朝着门前凑的时候,胡千里眉间微微一挑,却是扭头朝着通往火正门堂口后面小角门的胡同走去!
仗着一双练过‘谛听’功夫的耳朵,胡千里虽不敢说是能做到听风识雨,但怎么也算得上能过耳不忘。但凡有人说话的嗓门落到了胡千里的耳朵里,哪怕是再隔着个三年五载的功夫,只要再能听见这人的嗓门,胡千里立马也就能认识出来。
就方才那在场面上支应着的主家,虽说是脸上带着许多横七竖八的旧伤,一张脸也找叫伤好了之后长成的疤瘌拧巴得变了模样,但方才才一开口,胡千里立马就听出来,这在场面上支应着的主家就是当年德胜门齐家齐三爷身边贴身的管家!
早年间德胜门齐家威风尚在的时候,这位齐三爷身边贴身的管家自然少不得在四九城里狐假虎威,仗着齐三爷的人面、手面得些好处。有些个想在齐三爷面前递话的人物,更是得上赶着巴结这位齐三爷身边贴身的红人。
就有一回,这位齐三爷身边的红人说是冬天出门办差太冷,想要踅摸一条上好的黄皮子皮做一副暖手的拢袖,这就在专门伺候黄皮子的胡千里面前露过一脸,捎带手的还多少说过几句话。
虽说如今脸上的模样已经变得全然叫人认不出来,可方才那一开嗓,却顿时在胡千里耳朵里露了底细!
伸手推开了火正门堂口后面虚掩着的小角门,胡千里径直走到了纳九爷的屋里,迎着纳九爷便是一句话:“师哥,这回怕是有旧冤家上门了!”(未完待续。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三十二章 残棋旧谱 (下)
手里头端着半碗茶,纳九爷一边仔细听着胡千里说着方才打听出来的那些消息,一边嘬着牙花子摇头。
从四九城场面上的规矩来说,像是齐三爷那样输不起场面的人物,走大街上都能叫人瞧不起,也就更不提输了还玩了一场卷包儿会的把戏了!
而齐三爷身边这位贴身的管家,就那场秋虫会的赌局之后,可是真没落了一点好处。
先是叫那些当了裤子下注的玩家拘到了城里边一座宅子里,绑在椅子上水米不打牙地盘问了一天一夜,想要从他嘴里掏出来齐三爷的去向。在瞧着这位管家一问三不知的时候,也就有了那不耐烦再折腾下去、心思也着实有些狠辣的主儿朝着这位管家下了黑手!
秋虫会的赌局上面,能有那胆子押身家的人物,少算也得占了七成是四九城里面豁得出去xìng命的主儿,有好些人身上本来就挂着些下五门的招牌字号。眼瞅着自己真金白银押出去的银子连本钱都回不来,那下起手来还能有个轻省?
听着经历了那事儿的四九城爷们说,可着下五门里收拾人的招数算,差不离能有的全给这位管家身上伺候着了。到末了瞧着这位管家喊救命、求饶命的词儿都喊叫得没了人腔,却还是说不出齐三爷到底是上哪儿去了,一位下五门里手黑的人物火上心头,拿着个灌了铅砂子的铁围腰就照着这位管家脸上使上了劲!
就江湖上练家子使唤的铁围腰,那都是熟牛皮包着铅沙子,外边再用一层厚棉布缝了掩人耳目。寻常时节朝着腰上一扎,行走坐卧之间就能练出来腰上的寸劲。要用的时候朝着人身上一抽,外头瞧不出啥伤痕印记,可里头的骨肉内脏却全都能叫打烂了,着实叫一个杀人不留痕!
而下五门里头用上的铁围腰就更恶毒,里头一层包裹着铅沙子的熟牛皮上还得缀上密密麻麻满天星一般的铜铆钉,外面再裹上又一层熟牛打人的时候把外头那层熟牛皮一卸,一家伙抽人身上就是内外皆伤的场面!
遭了这歹毒玩意玩命的一顿抽打。当时那位齐三爷的贴身管家就只剩下了一口气,一张脸也叫抽打得没了人样。估摸着也是怕齐三爷这位贴身管家死在自己宅子里晦气,当时宅子主人就叫人弄了个架子车,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把齐三爷这位贴身管家扔到了城外头野地里,由着老天去收了他xìng命了事。
可没想到
这位齐三爷身边贴身的管家这么命硬。楞就是能活过来。还能再在四九城里露脸办事?
而且瞧着这位管家的手面做派,那就是当年德胜门齐家家底子最厚实的时候,也不敢耍弄这么糟践银子买场面的路数吧?
再者说了,就顶着这么一张脸的管家。任是谁家也不敢轻易就雇了使唤,更何况是把这么大一档子事儿交到这管家手里?
从这上面来说道的话,那除非就是秋虫会后不见了人影的齐三爷又回了四九城,还寻着了自己当年用惯了的管家,再找了韩良品和南沐恩出头跟火正门打擂台。想报那秋虫会上逼得他落荒而逃的仇怨?
那.
欠下秋虫会上赌局里那么多人的赌资,当时德胜门齐家家大业大时尚且还不上,这时候反倒是能有大把的银子堵上这么个窟窿?
不管怎么琢磨,纳九爷都觉着这里头很有些说不通的地方,脑子里也是越想越乱!
却在此时,院子里猛不盯地响起了夏侯瑛荷那脆生生的小嗓门:“有豹哥,您这看着可是jīng神头不错了?!再吃几剂养身子的方子,估摸着您就能大好了!”
伴随着夏侯瑛荷那饱含着惊喜的嗓门响起,相有豹那略带着些微沙哑的嗓门。也在院子里响了起来:“这不还多亏了妹子你给我.那夜挺对症!怎么着,今儿你是来瞧我这病来了,还是来找纳兰说你们姑娘家家那点私房话来着?”
从窗户口看着夏侯瑛荷‘噗嗤’一声轻笑之后,也不搭理相有豹的问话,却是扭头朝着纳兰住着的屋子走去。纳九爷再看看已经站在院子里慢慢走开了小功架活泛身子骨的相有豹,不禁摇头微微叹息了一声:“这事儿.只怕还是得问有豹!我这年纪大了,再加上前阵子一着急有豹得的那要命的病,脑袋瓜子愈发的不顶事了.”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胡千里也是应和着纳九爷的话头说道:“都说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现如今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事儿。有时候还真就是翻不得老黄历、照不得老规矩去办!只是.师哥,有豹那身子骨,顶得住么?”
眼睛盯着相有豹脚底下走开了的趟泥步,纳九爷轻轻地点了点头:“病得这么猛,可才打了几针、再吃了几剂补养的药,眼瞅着脚底下已然有了扎根的气力我那相师哥教出来的徒弟,还真是能出挑拔份儿!”
像是听明白了纳九爷话里的意思,胡千里默不作声地从窗户口瞧着相有豹走完了八遍趟泥步,再扎着小功架顺过了骨架子,这才扬声朝着窗外收了功架的相有豹扬声叫道:“有豹,到你纳师叔屋里来一下!”
听着胡千里的招呼声,相有豹扯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细密汗水,飞快地走进了纳九爷的屋子里,规规矩矩地朝着纳九爷和胡千里行礼过后,方才开口朝着胡千里说道:“胡师叔,您有啥吩咐?”
拿着捂在棉花套子里的茶壶给相有豹倒了一碗热茶,纳九爷一边把那碗热茶递到了相有豹手中,一边却是朝着相有豹和声说道:“这大冷的天儿,走完了功架也不知道赶紧进屋收收汗?身子骨刚好点,就这么瞎折腾?”
双手捧着纳九爷递过来的热茶,相有豹慢慢把那碗热茶喝了个干净,这才朝着纳九爷低声笑道:“师叔,我记住了,下回一定留神!”
宽慰地伸手拍了拍相有豹的肩膀,纳九爷一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相有豹坐下说话,一边朝着胡千里开口说道:“胡师弟,这还得麻烦你,把方才那些你打听来的事儿,再跟有豹说一遍?”
微一点头。胡千里把自己打听来的那些消息再朝着相有豹细说了一遍。捎带手的还没忘了把自己和纳九爷对这些消息的估算也告诉了相有豹。等得胡千里把这些事儿掰开揉碎的说完,相有豹已然连喝了好几碗热茶,身上的汗水也早在暖和的屋子里收干了。
把手里头的茶碗朝着桌子上一放,相有豹也是摇头嘬开了牙花子。好半天方才朝着纳九爷与胡千里开口说道:“两位师叔,我是琢磨着.没准齐三爷已然回了四九城,说不好韩良品那宅子里藏着的那位从不露面的爷们,就是齐三爷!可我就是没想明白他是打算拿什么去了了秋虫会上赌局欠下来的那些赌债?要说他藏在韩良品身后不露面,只是撺掇着韩良品出头替他折腾。这也还能说得过去。可瞧着他都把原本的贴身管家给支派出来了,还满四九城的招摇露面.这瞧着就像是齐三爷要在四九城里再出头露脸?”
回身在自己炕头上的小柜子里寻出了个小木头匣子,纳九爷小心翼翼地从那木头匣子里取出了一张油布押票:“这秋虫会上的押票,我现在还留着呢!说起来,我闹不明白的也就在这儿——要论着德胜门齐家当时的身家,真要是破家还账,那也还真不会支应不过去?可齐三爷这么悄没声的一走,德胜门齐家立马可就倒了秧子!这时候再回来.是打算再支起德胜门齐家的字号?这也不能够不是?”
赞同地点了点头,胡千里沉吟着接上了纳九爷的话头:“虽说德胜门齐家分了好几房。跟齐三爷不对付的人也多,可就算是不破不立的做法,那也不能做得这么伤筋动骨不是?而且.到了身上还挂着一屁股欠账,这又何苦来?”
伸手接过了纳九爷手里那张押票,相有豹捏弄着已然变得有孝硬的油布押票。朝着院子里正跟纳兰手挽着手走到了院子zhōng yāng的夏侯瑛荷努了努嘴:“这事儿.我觉着咱们是不是问问我那妹子?甭看着她年纪小,可心里头也是个能拿主意的。再说了,没准她那**堂口里的人物,还能知道些咱们不清楚的事儿?”
眼睛一亮。纳九爷顿时连连点头:“还真是!咱们能懂的,左不过就是些江湖场面上的规矩、路数。可瑛荷姑娘知道的那些事儿,没准还真能让咱们寻着些旁的办法!有豹,你这就去请瑛荷姑娘进来商量商量,反正早都不是外人了!”
干脆地答应了一声,相有豹抬腿出了屋子,朝着正跟纳兰手挽着手说着悄悄话的夏侯瑛荷扬声叫道:“妹子,有些事儿找你商量商量,能来一下我纳师叔这屋里么?”
挽着纳兰的胳膊,夏侯瑛荷半是强拉、半是怂恿地拽着纳兰一起进了纳九爷的屋子,先就朝着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与胡千里打过了招呼:“两位长辈都在,我这儿给两位长辈”
都没等夏侯瑛荷把话说完,纳九爷与胡千里都是齐齐摆手,纳九爷更是朝着夏侯瑛荷含笑说道:“瑛荷姑娘,咱们说起来都不是外人,这礼数上的东西,咱以后能免则免了吧!要不这常来常往的,礼数多了,瞧着反倒生分了!”
朝着纳九爷甜甜一笑,夏侯瑛荷拽着纳兰站到了纳九爷对面:“那我可就真不讲究了!九爷,您叫我来有啥吩咐?”
抬手朝着相有豹一指,纳九爷和声朝着夏侯瑛荷说道:“这车轱辘话我就不说了,让有豹跟你说!有些事儿,还真想听听你的主意。”
瞧着夏侯瑛荷转头看向了自己,相有豹捡着要紧的话把齐三爷这事由再说了一遍,却也压根没避讳地把自己心里头对这事情的想法说了个通透。
用细密的牙齿轻轻咬着嘴唇,夏侯瑛荷略一琢磨,却是扭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纳兰:“纳兰姐,我记得你上回提过一句,说是那韩良品和南沐恩。想让你师傅水先生当他们那火正门的诡?”
轻轻点了点头,纳兰不假思索地回应着夏侯瑛荷的问话:“有这事儿!当时那韩良品还拿出来一张异兽图的残片,想要用这个换我师傅去当他那火正门里的诡,只是叫我师傅给回了.”
捏弄着手指头,夏侯瑛荷略一犹豫。却是开口朝着纳九爷说道:“九爷。您也甭多琢磨了。瞧着眼面前露出来的这些蛛丝马迹来看,齐三爷重新在四九城里出头露面已成定局。左不过就是两条——要不就是齐三爷寻着了大笔的银子,能拿着那些个银子填了秋虫会上攒局欠下的旧账。要不然齐三爷就是寻着了个硬靠山,能咬死了不认赌局上欠下的钱!”
只是略一琢磨。纳九爷顿时摇头说道:“头一条还说不准有点谱儿,可后一条.四九城里哪座靠山能有这么大能耐?!寻常下五门、戳杆子的这些赌客也还罢了,可那秋虫会上的赌局里头,不少官面上的人物也都押了身家进去!谁要是出头扛这么大个雷,只怕是官面上就过不去.”
微微摇了摇头。夏侯瑛荷却是低声朝着纳九爷说道:“没准还真有这么个四九城里黑白两道都惹不起的靠山——九爷,您横是忘了菊社这茬儿?!”
骤然一惊,纳九爷瞠目结舌地看向了面sè凝重的夏侯瑛荷:“你是说菊社后头那些东洋人?!”
伸手挠了挠头,相有豹却很有些不解地朝着夏侯瑛荷追问道:“就算是有东洋人给齐三爷撑腰.那东洋人也不能不认旧账不是?”
微微白了相有豹一眼,夏侯瑛荷很有些嗔怪地朝着相有豹说道:“哥,您聪明了一辈子,咋这事儿上头就这么糊涂?就那些东洋人、西洋人,都不说在四九城里,哪怕是在中国地面上。做下的事儿不认账的花样还耍弄少了?!这也就是眼面前我没琢磨出来他们攒的是个什么局,只不过.我瞅着,他们指定是不能让齐三爷赔钱认账!”
重重地叹息一声,纳九爷伸手把相有豹捏在手里的那张油布押票拿回了自己手中:“那我这一套四合院这不还是没着落?我说有豹,我就说那时候咱们不该.”
微一跺脚。纳兰很有些嗔怪地朝着纳九爷低叫道:“爹,您这时候能不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事儿么?!就没见过您这么财迷的”
仔细把那油布押票收回了小木匣子里,纳九爷倒是理直气壮地朝着纳兰应道:“你爹财迷还不是为了你?到时候等你嫁出去了,你爹好歹也得给你备点像样的嫁妆不是?”
噗嗤一笑。夏侯瑛荷转悠着眼珠子朝着纳兰与相有豹来回瞧着:“九爷,我觉着这事儿您就甭cāo心了!就火正门堂口这么大个场面当嫁妆。您还怕您那女婿不知足是怎么的?到时候您可是太上掌门当着、老丈人也当着,您里外都是辈儿最大的那个.”
叫夏侯瑛荷那捉挟的笑容挤兑得面红耳赤,纳兰顿时伸手朝着夏侯瑛荷身上捏弄过去:“我叫你胡说.”
“呀.我纳兰姐还不好意思了痒啊哥,你也不管管.”
眼瞅着纳兰与夏侯瑛荷闹作了一团,相有豹反倒是退到了一旁,只是嘴边却是泛起了些微笑的模样(未完待续。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