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诉情
这一边,柳婧稍作安排后便入睡了,而在洛阳城时,还有好一些人睡不着。
转眼,第二天到了。
柳婧在酒楼安顿后,银甲卫便把她的住处禀到了宫中。所以,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在这酒楼中,等侯着皇后娘娘的召见。
这一天是个大晴天,春光灿烂,桃花初放。
柳婧刚刚梳洗妥当,霍焉便大步而来,他走到柳婧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后,说道:“公子,顾司马府顾二郎君求见。”
顾呈求见?
柳婧点了点头,含笑说道:“行,我马上出见。”
“是。”
柳婧来到酒楼二层,专供会客的厢房时,顾呈正负着双手,静静欣赏着墙壁上的字画。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低声问道:“这字画是你所作?”
柳婧抬头看着那张夕阳山雾图,轻声道:“是啊,是我画的。”
顾呈没有回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它,半晌才道:“画得很好。”
“顾公子谬赞了。”柳婧大袖飘摇地走了进去,轻笑道:“站着干什么?坐啊。”语气随意而熟稔,仿佛从来不曾有过生疏。
顾呈似是僵了僵。
他缓缓转头。
便这样站得笔直的,他目光深浓地盯了白袍大袖,风度俨然的柳婧一会后,顾呈突然发现有点咽中艰涩。
直过了一会,他才徐徐地说道:“我为你奏一曲吧。”
说罢,他缓缓从怀中拿出那柄柳婧也吹过的玉箫,慢慢放到唇边吹奏起来。
箫声一起,沧凉寂寞之意,便扑面而来。
这是柳婧第一次听到顾呈吹箫,他从来不知道,他的箫也吹得这么好,其音百转,绵远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只是吹着吹着,箫声突然一哑,垂着眸,顾呈放在唇边的箫慢慢垂下,阳光下,他俊美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缕淡淡的失落,“那一年我们定了婚,我便开始学箫,学下棋,学琴……”这些都是柳婧擅长的,并喜欢在他面前张扬地显耀着的。
说出这样的话,明显并不是顾呈习惯的,他一吐出后,便艰涩地住了嘴。直过了一会,他才低低地说道:“阿婧……我恨你已成习惯了,吴郡再见时,都不知如何面对你了。”
饶是柳婧最是心淡,这时也是一阵触动。她转过头看向外面,直过了一会才低声回道:“我知道。”
她是真的知道。她知道他恨她已成习惯。
就在这时,顾呈突然打断了她,“不,你不知道!”他定定地看着她,深浓的眸中隐隐有湿意在流转,“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原来恨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把她铭记于心了!”
这话一出,柳婧饶是早就心淡如水,也猛然一阵说不出的难受。她睁大眼看着外面,喃喃说道:“……我那些年……”才吐出这四个字,她便闭上嘴。
顾呈却似没有注意到,他转过头继续看着柳婧的那副画,负着手看了好一会,他轻轻说道:“这是阳河县的映月山?”
柳婧一呆,她讶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阳河县那么偏远,他从来没有去过,画上面也没有写出山峰名,他怎么会知道?
背对着柳婧的顾呈,却是低哑地笑了起来,“从你快满十五岁,临近及笄,我每一年都会在阳河县停留数日……我以为我是恨你刻骨,所以时常铭记,隔了那么远,也忍不住想见一见。”其实,她那时锁于深闺,他便是想见,也见不到啊。
不得不说,顾呈这番话,大大出乎柳婧的意料之外,她张了张唇,又张了张唇,直过了好久才喃喃说道:“我从来不知……”
“你自是不知,我自己亦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顾呈语气轻淡地说到这里,哑声又道:“后来在吴郡重逢,我其实,其实就是想多让你求求我……”说到这里,他哑然失笑,“可你性子太倔,我又以为自己恨你太深。”
一口气说到这里,顾呈自己显然也有点难为情,他僵硬的,背对着柳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盯着那副画一会后,也不等柳婧开口,顾呈突然转身,也不看向她便长揖一礼,道:“今日打扰了……”说罢,他脚步一提,忙不迭地便想离开。
在走到房门口时,顾呈像是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沉声说道:“昨天你抵达后,你本是女子身的消息便外泄了……小心点。”说罢。他再不等柳婧回话,脚步一提便急急朝外走去。
柳婧目送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直到顾呈再不可见,她才转过头去。
直直地看着那副挂在墙上的画片刻,柳婧突然低哑地一笑,摇了摇头后,转过身朝下面走去。
渐渐的,夕阳西下,又一个傍晚,再次降临。
一辆素雅的马车驶到了‘云醉’酒家下面,望着那似是整修妥当,马上又在开门营业的酒家,马车中,传来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这里倒是安静了。”
四下很安静,没人回覆她的话。
直过了一会,那女子再次轻轻地说道:“那天我太吃惊,没有看清那柳氏,真想进去再瞧一瞧她。”
这一次,她声音落下后,一婢连忙轻声回道:“小姑,不行的,不能这样……”转眼这婢女又道:“小姑,没有必要在意她的,不过是一个不男不女的,那姿色我昨晚可瞅得清呢,比之小姑你,可差得远了。”
这一次,婢女的声音落下后,马车中的那小姑低低叹道:“你别哄我了……我也在场的!”
是的,她也在场的,在没有见到柳婧以前,她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长相可以的商户女,可见到柳白衣之后,这种自欺欺人的话她还要相信,那也未免太可叹了。
那婢女静了静,马上又说道:“就算她长得好派头大又怎么样?她可不是小姑你,她那架子就是纯唬人的!”
这一次,马车中的小姑沉默了。就在四下又恢复安静之时。陡然间,那‘云醉’酒家处,传来一阵极沉远极沉远的鼓声!
鼓声‘咚咚’而来,带着几分激烈,也带着几分遥远!
而就在鼓声响起的那一刻,一阵琴声飘荡而出,这琴声浩瀚神秘,如月如纱,它是这春夜的那轮明月,它是高空上的那缕白云。混合在沉沉而来的鼓声中,不知怎地,竟在瞬那间,给人一种一瞬千年,沧海桑田的无奈感。
不知不觉中,马车周围的人都转头看去,不知不觉中,马车也掀开了车帘,那小姑和几婢仰着头看向那响声传来处。
这一看,便是以那小姑心志之坚,也是心荡神驰。
因为,那云醉酒楼的二楼处,一个宽肩窄腰,长腿修长的青年,用那红色丝带束着他那一头乌发的长发,正手持鼓捶,不紧不慢地敲响着一面鼓!
这青年极清俊,他白皙俊美的五官,在漫天霞光中发着光,因为热,汗水正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下他高挺的鼻梁,再流下他宽厚适中,形状优美的唇。
他站得那么高,风一吹来那宽袍广袖便随之拂动,而在那一袭宽大的白色袍服,他那精瘦结实的肌肉,仿佛触手可及。
不听其音,光是其人,便已是一道风景!
更何况那鼓着实不凡?高昂慷慨间,仿佛让人想起昔日荆轲刺秦时的风萧萧兮一去不复还!
一时之间,人来人往的街道处,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就在一阵那鼓声混合着琴声沉沉而来,悠悠而出,直激荡得人血液沸腾时。陡然的,街道的中央,一辆马车里传来一个大笑声。大笑声中,一个胖子伸出头来,朝着那二楼上奏鼓的美男子喊道:“兀那乐师,端地打得好鼓啊。喂,郎君我挺中意你的,你在这破酒楼呆着,不如随郎君我回府,做本郎君的清客如何?你到了我府里,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享用无尽!”
这胖子的话端的轻薄。他的声音粗豪,这一叫喊声又大又响,直是盖过了所有的议论声,盖过了琴声鼓声,给远远地传了出去!
于是,在他声音落下后,那鼓声琴声也是戛然而止!
奏鼓的美男子缓缓抬起头来。
他抬着头,慢慢放下手中的鼓捶,走到玉栏杆旁,玉树临风地盯着那胖子片刻后,才用他那天生清雅的声音冷冷地问道:“君子何人,何姓?”
那胖子见他回话,心中大乐,他色眯眯地紧锁着那美男子,一边搓着肥手咽着口水,一边大声回道:“你郎君我姓夏,我父亲乃是堂堂郡守!”
说到这里,胖子昂着头一派洋洋得意,那眯着的小眼直晃晃地盯着那美男子,仿佛是在说,快跪拜吧,快向我跪拜吧,诚服吧!
二楼上,那白衣美男子伸手接过一婢女递上来的毛巾,动作优雅地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唇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后,他哧声说道:“姓夏?郡守?却不知自秦至汉,三百多年间,有哪一个姓夏的家族这般了不得?出了个郡守就跑到洛阳城,跑到这天子脚下嚣张了?”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那胖子,下巴微抬,以一种说不出的清贵和傲然,冷冷说道:“姓夏的小子听好了。本郎君姓霍!西汉名将霍去病,名臣霍光都是家祖!我祖辈驰骋天下纵横挥洒时,尔等不过还在土中爬食!哧——传承不过数十载的一暴发户,居然也敢信口雌黄,真真可笑可叹!”
喝叫到这里,那白衣美男子优雅的一转身,在那宽袍大袖于清风中飘飞间,潇潇洒洒地入了厢房,给那胖子和街道上的众人,留下了一个极清贵极洒脱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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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见邓皇后
霍焉大步走入酒楼中。
看到厢房中,正好整以暇地站在古琴旁,正向自己微微笑来的白衣柳婧,霍焉不由展颜一笑,他走到她身侧,低声说道:“一切正如公子所料,霍焉多谢了。”
说罢,他慎而重之地向她一拜。随着他再拜而起,汗湿了的美男子,那一袭白衣粘在身上,显出了几块精壮结实的腹肌来。
柳婧瞟了一眼,又看向站在厢房外的几个俊美护卫,暗暗想道:我千挑万选出来的人,果然有倾倒洛阳城的资本。
在她如此想来时,这时刻,不止是霍焉,原本站在角落里的六名美姬,还有几个与霍焉同等身份的护卫,也都低下头,就着外面渐渐暗淡下来的阳光,向着柳婧齐刷刷躬身行礼。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简单,都有着复杂而曾经无比显赫的出身。现在,他们是风光不再,可他们的血脉中,还燃烧着祖一辈那高傲不屈的血,他们的父辈,也是宁愿饭都吃不上,也要让他们读书认字,学纵横之识。
这些人,都是给他们一丁点机会,便能绽放光芒的那种才智超群之士。
柳婧站了起来,她缓缓还了他们一礼,对上这一个个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贵气犹存的俊男美女,她认真说道:“从今天起,诸君会渐渐变得贵重,终有一日走到街上,也是小姑围拥,人人俯首。只要到得那时,诸君还愿意为我侍从,柳白衣便足矣。”
到了那一日,她确实是足够了。她柳氏一族,没有显贵的出身,没有显贵的父祖,可当她把眼前这些人一个个捧成洛阳城人人倾慕向往的星辰,当有一天,她柳白衣出入时,华衣子弟为侍,名门闺女为姬,她柳白衣,不贵也贵了!
听到柳婧的话,众俊男美女齐刷刷向她再次一拜,齐刷刷应道:“公子放心,我等因公子而贵,不敢弃也,不敢忘也!”
看着听到他们的承诺,而微微笑着,越发显得奢华高贵的柳婧,这些俊男美女一个个低下头想道:你的手段我们早就见识了,就算有那一日,我们有那个胆量脱离你么?
这一晚上,‘云醉’酒楼外,不时有马车经过,那些马车的主人,在经过酒楼时,会情不自禁地朝二楼仰望而来。那些见过霍焉风采的,会心摇神驰地想着:不知他明日还在不在?
在这种期待中,柳婧抵达洛阳的第二晚过去了。
第三天,天气有点阴沉。
柳婧刚刚梳洗过,地五不客气的声音便多外面传来,“柳白衣可起榻了?”
“公子已起。”
“甚好。去告诉她,皇后娘娘有召,让她入宫晋见。”
“是。”
不等那人前来禀告,打扮一新的柳婧已推开房门,看着站在院落里的地五,颌首道:“我知道了,是现在动身吗?”
地五斜睨于她,“你还敢让皇后娘娘久等?”语气极其不善。
柳婧闻言只是一笑,她广袖一振,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说道:“行了,你们就不必跟上了。有银甲卫护着我,就够了。”
“是,公子。”
目送着众美姬和众俊俏护卫齐刷刷退后,地五忍无可忍地冷笑起来,“柳郎不把他们带去,是怕皇后娘娘怪你厮养后宫?”
厮养后宫?
柳婧眨了眨眼。
她有点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地五的口中吐出的,因此诧异地转头看了他半晌,才道:“皇后娘娘会这样想?”
地五脸色很不好看,他不停冷笑,“只怕整个洛阳的人都这样想。他们说,那柳白衣真真好艳福,不但身边的美人个个国色天香,便是护卫,也占尽人间春色。”他斜睨于她,“这个洛阳城里,只怕最好色的郡王,也不曾像柳郎一样,身边有这许多风姿出众,美貌不凡的男男女女!”这是事实,便是堂堂郡王,便是最好色的皇亲国戚,他们身边的美人人数,可以超过柳婧,可他们身边的美人,也就是一介美丽的。没有特质没有灵魂的玩物罢了。要如柳婧一样,收罗的几十个俊男美女,个个风姿不凡,气度超群,仿佛人人都是世家公子名门闺秀,那气派风度甚至一般的世家子还镇不住,那难度就太大了,太不可能了!
地五频颇冷笑,可听到他的话,柳婧还当真认真地寻思了一会。想了半天,她歪着头朝着地五说道:“还行吧?可惜我寻了二年,都没有寻到一个姿色胜过你家郎君的。”
地五:“……”
他张大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瞪着柳婧,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她的口中说出,也不知相信这世上,还有人敢如此轻薄他家郎君!
再联想到以前柳婧兔子一样的怯懦软弱的模样,这反差大得直让地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过不了一会,地五冷笑道:“很好,这话我会转达给我家郎君的。”
这明显是威胁,可柳婧听了,却只是微笑着垂下眼来……一天没见,要是他听了这话怒极而来,倒也可以见上一见。
在地五沉着一张脸中,柳婧上了马车,在众银甲卫的簇拥下,朝着皇城浩浩荡荡而去。
阴云下的宫城,巍峨而绵延,永远天下宫阙,也仿佛可以插入云山深处。
一入宫门,一队队金吾卫便手持长戟,一动不动地站在白玉街道上,一眼直是看不到边。
而入了宫门后,柳婧已不能坐车了,她在地五几人的陪伴下,朝着前方的宫殿大步走去。
一路上,时不时有大臣出没,他们在看到俊美精绝,气定神闲的柳婧时,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远远的,有人在议论道:“那就是柳白衣。”“如此年少。”“听说是个手段狠绝的。”
但更多的,是一阵沉寂,一种让人压抑的庄严肃穆,这个天底下最高贵的地方,用一种无声的压抑,在告诉来往的人他们的卑微和无助。
不一会,柳婧便在银甲卫地带领下来到殿前。刚刚抵达,一个太监迎了上来,他谄笑地朝着地五说道:“将军才来啊?刚才九郎也过来了。”
地五笑道:“原来郎君早就过来了……”两人寒喧了一会后,地五凑近太监低声交待了一句。当下,那太监转头看了柳婧一眼,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后,那太监走到柳婧面前,朝她客气地笑道:“柳白衣吗?跟我来吧。”
“是。”
柳婧跟在这太监的身后,朝着前面的宫殿群走去。
走过几道回廓后,那太监朝着一个显得很平常的厢房尖声叫道:“禀皇后娘娘,柳白衣到。”
“恩,让他进来吧。”
“是。柳家郎君,娘娘让你进去。”
“是。”
柳婧朝那太监行了一礼后,提步踏入了宫殿。
宫殿看似不大,却很深,幽远深广,一层层帏幔飘飞着,把皇后娘娘那端正美丽的身影遮掩得如同天上神祗,遥远而让人不敢仰望。
宫殿两侧,站着一个个面无表情的美丽宫女。柳婧目不斜视走出几十步,来以皇后娘娘身前二十步处,才跪下来行了一个大礼,清声唤道:“庶民柳白衣见过皇后娘娘。”
帏幔后,皇后似乎站了起来,柳婧听到她轻声说道:“都出去吧。”
“是。”众宫女齐刷刷躬身应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过后,殿中安静了起来,
就在安静中,柳婧听到邓皇后那动听清雅的声音,“你过来一点。”
“是。”柳婧再次行了一礼,低着头向前走去。当走到离皇后娘娘只有十步不到时,她停了下来。
见她止步,皇后娘娘似是轻笑出声,只听她轻轻笑道:“行了,别装了……刚才阿擎都跟我说了,你原名柳婧,还曾冒用他的名写过家书,说什么他中意你,执意要娶你这个商户女为妻,然后激得我这个当皇后的派人去把他掳回来……柳氏,可有此事?“
柳婧:“……”直过了一会,她才低着头轻声回道:“是有此事。”
邓皇后听到她承认,不由又是一笑,她慢慢说道:“你挺不错的,用了二年时间便办下这么大事,还解了我的围。阿擎说,你之所以在扬州益州荆州各地到处控制游侠,建立网盖三州的情报圈,是得了他的建议,想在他面前争一口气?”
柳婧那些举动,是不是给邓九郎争一口气,她没有想过。只是她此时此刻,听到皇后娘娘这席话,突然胸口闷了一股气!
敢情她两年的辛苦,百般的布置,经历种种艰辛做下的最大的事业,现在都成了邓九郎的指使,成了他的功迹了?她扬名立万的壮举,成了与他赌气的玩耍?
……最可恨的是,她还不能反驳!因为这建立情报网,是上位者不能容忍的事。再说真要计较起来,当初她做这些事时,也是料到身后还有个邓九郎垫背。实在被人追究了,就向他的身上一推。
可她主动把功劳推去是一回事,这被人当面冒领,还不得不承认,却又是另一回事!
忍着吐血的冲动,柳婧闷闷地回道:“……是。”
似是听出了柳婧语气中的不甘,邓皇后抬起头来。
她打量着柳婧,打量了一会后,她柔声道:“抬起头来。”
柳婧应声抬头。
打量着柳婧的面目,邓皇后轻笑道:“恩,长得还不错,怪不得阿擎一提到你,脸色就一阵青一阵白的。”
说到这里,她微笑起来,“我帮了我,想要什么赏?”
要赏?
柳婧寻思起来。见她低着头寻思,皇后娘娘又是一笑,她从一侧的木盒中拿出一块令牌,笑道:“想不出来?那这个给你吧。”
“多谢娘娘赏赐。”柳婧磕了一个头后,上前伸手接过。
令牌是黄金打造的,式样很简单,上面用小篆刻了白衣公子柳五个字。
白衣公子柳?
这是什么意思?
邓皇后坐在高高的明黄铺就的榻上,她似是心情极好,微笑地欣赏了一会瞪着眼睛的柳婧后,她轻声说道:“听说扬州等地,人人呼你为白衣公子……这公子称号,终究过于贵重,为了免人闲话,我今日正式赐你这个封号。柳氏,你可满意?”
满意?
见柳婧还呆着,邓皇后笑得格外优雅,“还有,有了这块令牌,天下人也就不敢拿你本是女子身的事说事了。从此后,你柳氏就是男子,柳婧就是柳白衣,这不是如了你的愿么?”
邓皇后这话一出,柳婧实是忍不住抬起头来。
她怔怔地看着邓皇后,想道:明知我是女的,却偏赐了个公子封号给我。娘娘这是在想什么?
实是自她进来后,便清楚地感觉到邓皇后那轻松得近乎戏谑的笑意,因此柳婧总觉得这个封号除了让她行事方便外,定然还有些什么。
这时,邓皇后已不等柳婧回答,慢慢拿过酒盅在手中,曼声说道:“行了,你退下吧。”
……这,这就退下?
她千里迢迢从扬州而来,明明来之前,皇后娘娘还说了许她一个要求的,现在给了她一块令牌就打发了?
虽是满肚子郁闷,柳婧却不敢违背,她朝着邓皇后行了一个礼后,缓步退了出去。
看到她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光亮中,邓皇后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传了来,“洛阳还不错,你既然来了,就多呆一阵。”
这是旨意了。
柳婧虽是不解,却还是毕恭毕敬地领了旨。
可就在她要踏出殿门时,邓皇后又闲话家常般地笑道:“若是无事,不妨多到宫中走走。”
这句话一出,明显是对柳婧的看重了。当下柳婧慎而重之地叩头谢恩。只是直到退出宫门,她还是稀里糊涂的。她想道:让我多进宫,又不给个什么信物或明旨的,难不成我拿着这块白衣公子柳的令牌,就能大赖赖地进来不成?
柳婧实在不想多想,不然的话,她怎么觉得,先前邓皇后给她这块令牌,很有给邓九郎添堵的意思在内?而这时这道命令,又有让她多跟邓九郎入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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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邓九郎来了
柳婧退出宫城,一眼便看到了被众银甲卫簇拥着的自己的马车。
她提步朝那马车走去。
见到她过来,众银甲卫转过头看来。略略一瞟,他们便低下头,动作既表示客气,也因低下头时速度过快,显得有点不敬。
柳婧也不在意,她长袖飘摇地走了过去。刚刚掀开马车的车帘,突然间一只大手伸来,那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把柳婧朝着马车上便是重重一拖!
这事太过突然,柳婧吓了一跳。她刚张开嘴想要尖叫,转眼感觉到这人熟悉的温度,马上反应了过来,便又连忙闭上了嘴。
而就在这片刻之间,她已被马车中人一把提上了车厢。柳婧一被带入车厢,身子便被那人重重一放,随着她扑通一声仰面摔倒在车厢中,一个温热的躯体突然压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罩在了她身上……
柳婧抬头。
她乌漆漆的双眸,对上了一双含着怒火的,深邃至极的眸子!
此刻,这双眸子正定定地瞪着她,而眸子的主人,更是把她完完全全地压在了身下!
这人,一张俊美贵气的脸戾气隐隐,可不正是邓九郎?
……
邓九郎摊平手脚,完完全全把柳婧压制在身下后,他冷着脸朝外喝道:“启车,速度慢一点,绕远些!”
“是!”
于银甲卫们的朗应声中,马车开始启动。
而随着马车启动,随着车厢一摇一晃,被邓九郎结结实实压着的柳婧,感觉到他温热强劲的躯体,以及那躯体因颠覆而越发显得强劲的力道和那浑厚的男性气息,她那双乌漆漆的眼,不知不觉中添了一抹水光……
覆在她身上的邓九郎见状,薄唇一扯,冷冷哧笑出声。哧笑着,他冷然说道:“没有想到柳白衣堂堂丈夫,居然还记得昔日这委委屈屈,楚楚可怜的妇人模样!”
他显得太过愤怒,太过痛恨,于冷嘲热讽中,一双眼沉沉地瞪着柳婧,一股煞气掩也掩不住地朝着柳婧直射而来。
就在这时,马车也不知撞到了什么,猛然颠覆了一下!
马车这一撞,直令得车厢中一阵摇晃,令得覆在柳婧身上的邓九郎身躯一抛,再又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抛一压,直冲撞得柳婧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闷哼,一张素白的脸,再无法自抑的变得粉红。
柳婧把头侧了过去,她认真地瞪着铺着车厢的褥子,低低地喝道:“离开!”
如果忽视她几不可见的变得晕红的脸颊的话,柳婧这一声喝,真是恁地冷傲!
她的声音一落,邓九郎便冷冷地说道:“偏不离开!”
不知怎么的,他这么沉冷的声音,配上这么四个字,很有点古怪的傲骄的感觉。
柳婧涨红着脸双眼水汪汪地瞪着他,扯着脖子没好气地说道:“你,你这样成何体统?”刚叫到这里,她猛然想起眼前这人,可从来不是知礼识礼之人,要让他下去,这样直接质问是不行的,得转移他的注意力。
见到柳婧的眼珠子在转动,牢牢压着她的邓九郎冷笑起来,他咬牙切齿地喝道:“柳氏向来自负聪明,却不知现在这眼珠子一转,又是在想些什么了?是了是了,你是在想,今天只怕是无论怎样,也逃不出我手掌心了?”最后一句,却是分明的威胁!
他说话时,那气息热热地喷在她的颈窝和耳侧,柳婧咬着唇说道:“郎君要算帐可以,我们坐好再算。”
岂料,在她再一次声音落下时,马车又不知碰到了什么,再次颠了颠。在邓九郎的身子被马车给颠得跳起,再沉沉地落回柳婧身上时,柳婧已羞得咬牙切齿地瞪向他了。
直到这时,邓九郎才从愤怒中猛然清醒过来,才发现柳婧的羞赧。
他歪着头侧眼睨着她一阵,突然低低一笑,挑起她的下巴说道:“你羞了?”不等柳婧回答,他又傲慢地说道:“你的身子早就让我抱了摸了亲了,你早就是我的人了,用不着羞!”
柳婧:“……”
这时,邓九郎伸手扣着她的下巴,就着车帘缝飘过来的阳光,细细地把柳婧的脸认真地打量一会后,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眉眼。
摩挲了一会后,他继续傲慢地说道:“两年不见,变化倒是蛮大的……哼哼,柳白衣,好一个柳白衣!”
不提这个也罢,一提这个,他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磨了一阵牙后,邓九郎眯着眼睛,“我一直在想,再见到你要怎么惩罚你!是把你关上几年让你知道驯服?还是拖着你直接进了洞房,生出孩儿后你就知道心服了……”他刚刚说到这里,猛然想起眼前这人最近的所作所为,想到她让自己进不能进不得的种种举措,想到她令得自己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种种,不由又是气恨起来。
也许是气到了极点,气到了最深处,邓九郎直觉得,以前自己想过的种种惩罚,对眼前这人来说,都太轻太不值一提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令得他对她无计可施!
于是,他右手一伸,把柳婧的双手扣回到身下后,还故意趁着马车颠覆,使劲地在她身上磨了几下……
腾地一下,柳婧终于脸红过颈!
她实是被他的举动羞得眼泪都出来了,双眼水汪汪的,柳婧气恨地低叫道:“邓九郎,你,你别欺人太甚!”
她侧过头去,避过他的呼吸之气,倔强地叫道:“邓九郎,你是堂堂丈夫,要说理也好,要打要杀也好,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来。这样压着我,算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样压着你我甚是舒服。”
“邓九郎!”柳婧气得脸孔通红,她呼哧呼哧喘了一会气,与他大眼瞪小眼一会后,想到这人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便压下声音,红着脸软软地求道:“九郎,你先放开我,我们起来说会话儿好不好?”
“不好!”
“你!”
就在这时,马车再次一晃,然后一个清雅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在下霍焉,敢问几位,我家公子柳白衣可在马车中?”
是霍焉!
霍焉这人,行事向来沉稳有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半道前来找她?
柳婧一凛,头一转便想回答。
刚刚张嘴,她一眼看到邓九郎那双深黑幽暗的眼,看到他对着自己冷冷笑着的脸,不由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当下,她张开的嘴马上紧紧合了起来。
看到柳婧知道闭嘴,邓九郎薄唇一扯,似笑非笑了下。在柳婧瞪来的目光中,他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找她什么事?直接说吧。”
透过车帘缝,邓九郎盯向马车外那个俊美清雅的美男子,沉着一张脸,瞟了一眼柳婧后又说道:“她现在就在马车中,只是不方便回话,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也一样。”
他说到这里,见到柳婧开始挣扎,开始张着嘴想要说什么,便把头一低,薄唇凑到她的耳畔,极为温柔地说道:“阿婧信不信,只要你一开口,我就把车帘掀开……柳白衣进洛阳时,还是挺风光的,我想大伙一定很乐意看到在马车中与我邓九郎颠鸾倒凤的柳白衣的!”
成功的令得柳婧僵住后,邓九郎皱着眉头,语气极其冰冷地喝道:“怎地不说话了?”
他喝问的,自然是霍焉!
马车外,霍焉略一沉默,然后他朝着马车中深深一揖,极有风度地笑道:“原来是邓家郎君在内……在下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跟公子说,酒楼现在的生意挺不错,要不要再买一家?”
霍焉这话一出,马车中的邓九郎便冷笑出声。
这霍焉一看外表气度,便不是个普通的,能让这样的人匆匆忙忙赶来的事,定然是了不得的,它绝对不是什么再开一家酒楼的小事。他说这话,是想敷衍自己吧?
透过飘飞的车帘,看了一眼那个一袭白裳飘飞,俊美中颇显气度非凡的美男子,邓九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又黑了起来。
他黑着脸半晌,声音突然放得轻柔,“你叫霍焉?”
“是。”马车外,霍焉的声音清雅干净,微带笑意,透过车帘缝可以看到,他的态度也罢表情也罢,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你的先祖是霍去病和霍光?”
邓九郎这话一出,柳婧便是抬头向他看去。她眨着眼睛看着他,暗暗想道:原来昨晚上发生的事,他也是知情的。
提到先祖,霍正格外严肃地声音清楚地传来,“正是。”
邓九郎的声音中含着笑意,“你很不错,可愿意为我的门客?”他深邃的眼似笑非笑地瞅着柳婧,吐出的语气格外亲切温和,“你家公子,以前也是我的门客。”
南阳邓氏,天下第一门第,南阳邓九,如今独撑朝权的邓皇后的嫡亲弟弟,十六岁便扬名天下的邓阎王……能做他的门客,可谓是一步登天!霍焉本来才智超群,只要把握住几次机会,一飞冲天之势无人可挡!
所以,邓九郎这话是诱惑,是给予一个男人最大的权位名利的诱惑!
一时之间,马车内外,都安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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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白衣楼
听了地五的回答后,邓九郎一直沉默着。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他回到府中,回到书房处理了一些事务,一直到他的母亲过来找他说了两句话,一直到在府中巧遇了阿佼几女。
在太阳渐渐落下山去时,邓九郎突然说道:“到‘云醉’酒楼去!”
地五等护卫自是知道,这一天郎君都有点不对劲,当下,他们干脆地应了一声是,便簇拥着他,朝着原来的‘云醉’酒家,新更名的‘白衣’楼走去。
白衣楼位于洛阳城最为繁华的街道处,走到附近,饶是天色已黑,饶是西边不见残阳,饶是明月开始挂于屋檐,这里也早热闹的,繁忙的。
初春的傍晚,天空中带了丝丝凉气,众骑在变得阴暗的街道驶过,闪过一辆又一辆马车,越过一个又一个嘻闹着的少年男女,转向不远处那处寂静黝暗的酒楼。
几人一到酒楼外,邓九郎便低低喝道:“停一下。”
等众骑止步后,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白衣楼发起呆来。
望着那座在暗淡月色和星光中,静静伫立的酒楼,邓九郎突然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在他蹙起眉峰准备开口时,地五凑了上前,低声说道:“郎君,那边那辆马车中的人似乎是顾呈。”
邓九郎一怔,他转头看去。
果然,在离他百步不到的地方,也是静静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车帘掀开,就着街道旁幽暗的灯笼光,顾呈那俊美苍白的脸在灯火下越见淡雅。
他也在仰着头看着那白衣楼。
地五见邓九郎盯着顾呈,凑上前低声禀道:“昨天顾呈去见过柳氏了,今日他又过来了。看他现在神色也有点不对,估计也是想到了皇后娘娘赐柳氏为公子的本意。”
地五的声音刚刚落下,陡然的,白衣楼中,一阵低浑有力的鼓声,“咚咚——咚!”地传来!
此时天色已黑,于开始转为寂静的夜色中,这突然而来的鼓声,沉而有力,明明是铿锵之音,却因那独有的节奏,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遥远和沧桑来。
鼓声沉沉而来际,慢慢的,白衣楼从远处,开始燃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灯笼。灯笼光由远而近,由少而多,慢慢的,直把那白衣楼的二楼处,染成了一种幽深的红色。
就在这幽暗的红色灯火中,陡然的,鼓声渐沉,于鼓声外,一阵箫声飘然而来。
这一次,那箫声中,添了一丝飘渺,一丝可望不可及的悲伤。
箫声如泣如诉,鼓声沉沉如山如海中,陡然的,一个高挑的,俊美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二楼处。
那是一个神秘的,仿佛可以溶化在黑暗中的身影,身影在暗红色的灯火映衬下,极其的颀长,体形极其的完美。
就在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顺着那身影看去时,一道寒光闪过,只见那暗淡的光芒中,一柄长剑破空而出。
那剑光,极寒极冷,于暗淡的灯火里一剑而出,划出一个让人惊心的弧度后,剑光一掠而起,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银白色的寒芒。
这还真是,剑如霜,人如黑夜王者。
就在那一道道剑光划破黑暗,划破寂静,令得越来越多的人昂着头,恨不得上前一睹干净时,突然的,一个女子清而冷漠的声音曼唱道:“……明月千载,清风旧。”
“……剑光已寒,我心冷。”
“……与君饮尽此盅酒,不说是冤是缘。”
“……共君今生今世一轮月。”
“……还君来生来世一段缘……”
那女子的唱声,如其说是在唱,不如说是在低吟,它带着一种冷漠,一种把忧伤和痛苦埋藏于内心深处的高傲,一种寂寞,慢慢地,矜持地吟唱,绵绵而不绝。
女子的声音有点哑,很特别的哑,然后在这种哑中,它又有一种根于骨子里的骄傲,这种骄傲,是属于百年世家,享受过盛极的繁华的名门之女的。她很沉,很冷,可也不知怎地,越是这种沉,这种冷,却越把那种忧伤和寂寞,痛苦和高傲给深刻的演绎了出来。
随着女子的吟唱渐到尾声,越来越多的灯笼被点燃。随着白衣楼的二楼渐渐变得灯火通明,众人才发现,那个闲庭胜步,一点一点点燃灯笼的,是一个身着黑色袍服,额头上系着黑色丝带,俊美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忧郁矜持的美男子。
而那个在黑暗中,跳着无比优美神秘的剑舞的,赫然也是一个大美男。这个美男子,五官轮廓分明,冷漠傲岸,整个人从骨子里便透着一种孤傲和凌厉之美。
就在灯火大作,整个白衣楼二楼明亮得宛如白昼的那一刻,那个点灯的美男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而那个舞着剑的美男子,则是干净利落地把剑一收,回过头来朝着楼下冷冷一瞟。
这一瞟,如剑如电,凌厉非常!
这一瞟,便是守在邓九郎身前的地五等人,也不由自主地伸手按向剑鞘,背部微躬,整个人呈剑拔弩张之势!
这一瞟,原来还或惊叹或低叫的街道众人,齐刷刷的再无声息。
直到那人瞟过一眼后身影消失,地五震惊警惕地声音才从一侧传来,“郎君!这是一个真正的武道高手!”他转头严肃地看向邓九郎,因太过紧张而咽喉发紧,“如果刚才那人出剑刺杀,属下还真没有把握完全挡得下!”
他盯着邓九郎,非常严肃地说道:“郎君,这样的高手放在柳氏身边,跳这些取悦人的剑舞之事未免太过糟蹋,属下觉得,郎君应该把他网罗到麾下!”
地五说了这么多,邓九郎却只是望着白衣楼上,久久没有说话。
见自家郎君不回话,地五蹙起了眉,过了一会他想到了白天时,郎君想要收服霍焉时对方的回话,不由低声说道:“也不知那柳氏用了什么办法,身边竟收罗了这许多人才?”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顾呈。
顾呈显然也被那舞剑的美男子给震住了,还在抬着头傻傻地看着。
过了一会,地五忍不住又问道:“郎君,你说那柳氏此番到洛阳来,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他,因此地五问出后,又是一阵寂静。
寂静中,邓九郎沉默了一会后,低声道:“回去吧。”
“……是!”
二楼厢房中,柳婧自是不知道邓九郎刚才也在外面。事实上,此刻天色太暗,从二楼看下面,是什么也看不清的。
萧文轩大步走到柳婧身后,他毕恭毕敬地接过柳婧脱下的外袍挂起后,从腰间抽出剑,捧在手心低头说道:“谢公子赐剑!”
此时,柳婧的身后,刚才点灯的黑衣美男张景也有,霍焉等人也在。
听到萧文轩开口,柳婧转过头来。她看着萧文轩,这萧文轩,是西汉初时闻名天下的三杰,开国丞相萧何的嫡系子孙,他在武功上面极有天赋,甚至被号称是百年来最有天赋的武者。而自从她来到洛阳后,借着今晚这次剑舞,她让萧文轩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萧文轩,柳婧轻声说道:“文轩,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继续当我的暗卫……相信有了你今晚的亮相,众人平日里又见不到你在我身侧后,便是想对我出手,也会犹豫几番!”
“是!”
柳婧转头看向霍焉,温声问道:“阿焉,洛河西滩旁那几处山头,可有买下?”
霍焉上前一步,恭敬地应道:“回公子的话,已经买下了。”
“那好。”柳婧垂眸拔开着几上的黑白子,微笑道:“邓皇后向来节俭,那些权贵们为了附合她,也尽量自持,弄得这堂堂天子之都洛阳,还挺素净的……不过我是庶民柳白衣,这官场上的一套,我可以不必在意。阿焉,那洛河西滩你尽快动手,我要让那里在最短的时间内,变得洛阳城最为繁华热闹,天下间人人追捧的所在,我要让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价比等金!”
“好的郎君!”
“阿焉,你白天的表现很好,那个时候你过来拦车很是引来了不少人注目,后来我从那九郎的车上下来时,发现到处都有不明来历的人在盯着了……这样很好,我们刚来洛阳,还立足不稳。为了省去麻烦,正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柳白衣与南阳邓九之间有不清不楚。对了,如果有人试探,你们也可以这样泄露出去!”
“是!”
“张景。”柳婧转头看着那个黑衣美男,这张景,其先祖也是汉初三杰之一,他是名相张良的后代。
听到柳婧提到自己,张景上前一步,朝着她躬身一礼,恭敬地说道:“属下在。”
“请贴之事就交给你了。从明天起,你拿着我这柳白衣的请贴,走遍各大权贵府第,我要你凭着你超强的记忆力和分析断事能力,记着你看到的,分析你有印象的!”
“是!”
“好了,都下去吧。”
“是。”
众人退下不久,柳婧刚刚走到二楼走廓处,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霍焉清雅的声音上从她身后传来,“公子。”霍焉能看着黑暗中柳婧那依稀的轮廓,轻声问道:“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
“恩,”柳婧没有回头,她只是看着黑暗中,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远山,低低地说道:“……阿焉,皇后娘娘召我入洛阳,是想笼络我的。可她在知道我是女子,是那个她早就知道的柳氏之后,她就觉得笼络也多余了。你说这人在世间,是不是真是出身决定一切?”
不等霍焉回答,柳婧已自顾自地低低冷笑道:“幸好,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别人赐给我什么。我要的,我会自己伸手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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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金矿和福将
霍焉看着柳婧站在黑暗中的身影,久久都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久久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是白衣楼大宴洛阳权贵的日子。
柳白衣这个人,虽然经过皇后娘娘召见,却因皇后娘娘并不是那么看重,众权贵心中也犯起了嘀咕。不过在知道柳白衣这两年来为皇后娘娘立下的功劳,又知道柳白衣与邓九郎昨日在马车中颇有暧昧纠缠后,众权贵便赏了一些脸。
因此,白衣楼连续三天的宴会,洛阳的各大世家和权贵们,倒都是派人来了,虽然到宴的只是一些家族中的庶子和权贵府中的管家,真正权力中心和人,是一个也没有到。
不过这些,早在柳婧的意料当中,她也没有在意。她只是在每逢月出之夜的白衣楼神秘表演,在无声无息引得更多的洛阳人注意到这里后,开始了紧锣密鼓的一系列动作。
这一天,阳光正好。
坐在邓府的别庄花园里,十几个贵妇和小姑们争相斗艳,语笑嫣然的。
这些贵妇小姑,彼此沾亲带故,平素也是常走动的,说起话来也很熟稔自然。就在她们嘻笑当中,一个管事大步走来。
那管事来到一个位于中间的那个贵妇身侧,低声说道:“夫人,刚刚得知,那个柳白衣花重金买下洛河西滩后不过两天,便在那里发现了一座金矿!”
“什么?”那夫人还没有说话,她旁边的一个小姑已经惊叫出声。而随着这个小姑的惊叫,花园中喧闹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那管事。
于安静中,那管事一脸严肃地说道:“这个消息确实无误。在那洛河西滩的一个小山头下,确实存在金矿,现在柳白衣正组织人马在取矿,各大家族也给惊动了!”
那夫人蹙着形状柳叶眉,质疑着轻叫道:“这不可能!洛阳只有这么大,难道说,这百年来,洛阳人都瞎了眼,放在眼前的金矿都不知情,叫那柳白衣一来,便给发现了?”
那夫人这话一出,四下嗡嗡声大作。
于众人的议论声惊愕声中,那管事认真地说道:“大伙也都是这么说,如今知道的人都乱了套了,那把三个山头卖掉的吴氏一族,现在可悔断了肠。”这管事在说到吴氏一族时,忍不住朝一侧坐着的,显得格外娴静美好的吴佼看了一眼。
然后,他又朝着那夫人说道:“不过也有人说,那金矿别人发现不了,却让柳白衣知道,是因为他的麾下网罗了一些古怪的人才,那些人才在有的方面极其出众。还说,柳白衣这次之所以奉召赶到洛阳,便是冲着那金矿去的。”
那夫人现在已经沉静下来了,她轻声问道:“那金矿你可去看了,估计约有多少?”
那管事蹙眉说道:“这矿埋于地下,甚至不曾出现在洛河当中,据初步统计,其中藏量约摸在十万两金到数百万两金之间。”
十万两到数百万两?差别这么大,这种估计还真是不如不估计。
那夫人沉吟了一会,问道:“这事,皇后娘娘也知道了?”
“是。”
“那娘娘有说什么没有?”
“娘娘很高兴。”
管事说出这五个字后,花园中出现了小小的安静。于安静中,阿佼等小姑明显脸色有点不好,那夫人朝她们望了一眼后,点了点头,又问道:“柳白衣得了金矿,准备怎么处理?”
黄金在天下间,都是极贵重之物,一般来说,私人藏金超过一定份量,都会引起朝庭猜疑,何况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发现金矿的?
听了夫人的问话,那管事回答道:“目前还不知道。不过,刚才九郎也过去了。”
管事这话一出,坐在阿佼身侧的,一个容颜秀丽的少女忍不住不高兴地叫道:“九哥哥也真是的,他这几天不是都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吗?怎么那柳白衣有一点小事他就……”
少女说到这里,咬着自己的下唇恨恨地说道:“他是担心那柳白衣不会处理这些事,以致引起后患吧?他,他定然是想拿着这金矿去替柳白衣在朝庭申功!”
在王莽一朝,虽然列侯以下把金矿进献后,朝庭并不会给予相应的补偿。可现在毕竟不是王莽乱政时期。光武帝重德治之功,天下间早就井然有序,柳白衣得的这个金矿,只要她献上去,皇后娘娘是一定要给予她相应的补偿……甚至,那补偿还不会少。甚至,因这柳白衣一进洛阳,便为朝庭发现金矿立下功劳,还会被皇后娘娘引为福将。
不大的花园,由刚才的喧嚣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那夫人也陷于了沉默中。
过了一会后,她低声说道:“那洛河西滩旁的几个山包,每年都有无数人经过,可那些人都没有发现金矿,偏柳白衣一来,便给发现了。”顿了顿,她又叹道:“我都如此想,皇后娘娘定然也是如此想来。说起来,那柳白衣在短短的两年间,便累下了富有敌过一个诸侯国的财富,说不定还真是个福泽绵厚的。”夫人这话一出,一侧的阿佼和另外两个小姑,已齐刷刷脸色发青。
那夫人也没有心思在意几女,她站了起来,朝着管事温婉笑道:“走,我们也去瞅瞅这份热闹去!”
“是,夫人!”管事领命后,那夫人带着阿佼等女,浩浩荡荡地走出了庄子。
在整个洛阳都被这个消息惊动,越来越多的人涌来时,柳婧正在霍焉等人簇拥下,站在山头上望着那热火朝天的山包发呆。
发了一会呆后,她蹙着眉头喃喃说道:“这可真是……这里怎么就会有一座金矿呢?”
霍焉听了她这埋怨的语气有点好笑,他清声笑道:“公子这是什么话?发现金矿这是何等意外之喜?公子难道还不高兴不成?”
柳婧还有发呆,过了一会,她喃喃说道:“今日方知世间事处处有意外。”说到这里,她转向一个身材瘦高的俊朗护卫,严肃地说道:“公孙旬,这金矿一事你立下了大功,回去后我必重赏于你!”
那公孙旬显得很沉默,他只是低着头朝着柳婧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无人注意的所在。
就在这时,霍焉突然说道:“公子,皇后娘娘马上就会召见你了。”
这话一出,柳婧淡淡一笑。
看着她的笑容,丽姬走到她身侧,娇笑着说道:“这一下,皇后娘娘便是不想赏赐我家公子,也不得不赏了……”她歪着头寻思了一会后,转向霍焉和张景,“喂,你们两个还干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替公子想想,呆会见到皇后娘娘,当讨什么赏?”
丽姬这话一出,包括柳婧在内的众人,都是微笑起来。
柳婧更是。
她负着手看着在那山包下忙忙碌碌的众人,看着十几个人不停钻来钻去的那个山洞……事实要,要不是她买下了这三个山包,想要推平它建造她理想中的享乐城,她的属下也就不会进入这种无名的山洞,进而发现这座并不算大的金矿。
不过,现在的关健倒不是这金矿的大小,而是这其中蕴含的意义,她柳白衣一到洛阳便有了这等好事,要说她不是皇后娘娘的福星,还真是不可能了!
世人常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份,看来,她的运气还真是不差了。
想到这里,柳婧慢慢笑道:“是啊,我得好好想一想,这一次,该向皇后娘娘讨个什么赏了!”
就在她的声音落下时,张景在身后说道:“公子,银甲卫来了!”
柳婧抬起头来。
她望着那出现在烈日阳光下,那银光浩荡,烟尘高举的骑士队,慢慢睁大了眼。
而在她的身后,一个护卫忍不住轻声说道:“是邓九……公子,这里有他出面,很多事就简单多了。”饶是柳婧和邓九郎两人之间好好坏坏,可在这些人眼中,柳婧要是出了什么事,第一次冲出来护着她的,必然还是那个南阳邓九。
柳婧望着那一道道刺目的银光,望着那冲在银光之前的黑色身影,突然的,她侧过头去。
侧过头,柳婧抿着唇说道:“你们先接待一下他,我先去马车中休息一下。”说罢,她也不等众护卫反应过来,提步便朝停放在一侧的马车走去。
不一会,柳婧便来到了马车旁。
握着马车的车辕,柳婧正在上去的动作僵了僵。她望着手中乌木的纹理,咬着唇暗暗想道:在他没有非我不娶之前,我永远也不会用自己的功劳去换取那个婚约!所以柳婧,你用不着激动,也用不着难以决策!
她冷笑着看着那远处的群山,又想道:钱财,势力,权位,后两者皇后娘娘定然是不会轻易许我的,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当一个人富可敌国时,势力权位,其实也在可操纵当中。
就在柳婧站在马车旁浮想连翩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霍焉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了来,“公子。”他朝着柳婧一声,清雅地说道:“刚刚得知,有人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起了公子的婚嫁一事……现在有五个家族向皇后娘娘表达了联姻意愿,另外,公子是女子身之事,也有人在四处传扬,有三个世家子向皇后娘娘提出娶公子为妇一事,其中一个郎君正是姓顾!”这话一出,柳婧腾地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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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柳白衣的美男陪嫁团
柳婧看着霍焉一会,低低笑道:“我变得这么抢手了?”
“是。”
柳婧抬起头来,她越过霍焉,看着那丢下银甲卫,朝着自己大步走来的男人,突然问道:“皇后娘娘的旨意可有下达?我什么时候入宫?”
“皇后娘娘让公子既刻入宫。”
“那走吧。”柳婧的目光从邓九郎身上收回,跳上自己马车坐好,又道:“你来驱车。”
“好的公子。”随着霍焉一声清喝,马车启动,载着柳婧,顺着另一条大道朝皇宫方向驶去,而把正大步赶来的邓九郎,给抛在了身后!
不一会功夫,马车便离了洛河,正式进入洛阳城中。
这几日,霍焉每晚都在白衣楼出现。他的俊美他的风度他那有着赫赫凶名的先祖,都令得无数洛阳少女对他记忆犹深。此刻看到这么清雅清俊,一身华服的霍焉当起了驭夫,一时之间,四下先是一凝后,有十数个女子叫声嚷嚷着传了来,“霍郎何人也,怎能为人驭者?”“就是,什么人配得霍郎为驭?”“这人太过份了!霍郎若来我府,定师礼以礼。”“对的对的,霍郎,这马车中的人竟然把你当车夫,这也太欺负你了。你快下车,有什么事我来替你挡着!”
看着渐渐被堵住的前方,看着一群群义愤填膺,越来越激昂愤慨的少年少女,霍焉俊雅清华的脸孔蓦地一红,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中的柳婧,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无言苦笑。
“……”
就在众少女把前路堵住,令得霍焉的行驶速度越来越慢,眼看就要被迫停下来后。突然的,一阵整齐有力的马蹄声沉沉地传来。
这马蹄声并不多,不过是二十骑同时驱动发出的声音,在这洛阳天子脚下,应该算不得稀罕。
稀罕的是,随着这些马蹄声传来,原本堵了一街的,叫嚷得起劲的小姑们,却齐刷刷一静。
整个街道都是一静。
于安静中,那些马蹄声传眼便来到了柳婧的马车后,随着一声清喝,众骑一涌而上,他们在分两列守在柳婧的马车身边后,只听得张景那清柔忧郁的,带着矜持冷漠的声音传了来,“诸位,我家公子急着赶路,可否让开道来!”
本来以为是邓九郎赶来的柳婧,闻言不由一惊,她连忙把车帘掀了开来。
这车帘一掀,她回眸一看,柳婧整个人都给怔住了。
出现在她马车两侧的,是两列二十个,俊朗挺拔的护卫们。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些护卫,任哪一个,都俊美过人,而且,他们的身上,不像往昔一样,只是穿着最普通的统一的护卫裳服,而是一个个华服加身。这些式样颜色各异的各类华服,极好的衬托了他们的身形,令得二十个美男子,赫然成了二十个世家子!
而且是真正的世家子!是那种无论其风度修养,衣着品位,行业微笑,都佼然出众,都能鹤立鸡群的那种世家子!
他们的风仪实是过于出众,便是柳婧把他们带在身边多时,也直到这时,才看到这些美男子全副盛装下的那种耀眼风姿!
柳婧没有想到这一幕,她有点惊异地看着众美男子胯下的各色罕见名马,看着名马背上风采各异,佼而不群的众青年,忍不住朝张景招了招,在他靠拢来后,一袭白衣,也是众人注目中心的柳婧侧过头躲开众人的咄咄目光,小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景风度极好地回道:“金矿一出,我等便知公子会再入宫,便开始准备了……公子,这些洛阳人想娶柳白衣,也得看看我们同不同意,你说是不是?”
柳婧:“……”
她抬头看着张景这个忧郁中透着清美的美男子,过了一会,她低低笑道:“不错,正是这个理。”
两人于是相视一笑。
笑过之后,两个美男子上前,他们恭敬地把柳婧坐着的马车车帘全部掀开,让坐在里面的柳白衣完全呈现在街道众人的眼中后,与张景一道,朝着柳婧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退回队列,然后,马车启动,众蹄翻飞!
一直到柳婧的马车走出好几十步,街道中的人都完全清醒过来。这一清醒,街道中的少女们,便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喜的低叫声!
本来,光是霍焉这个成为驭者的美男子,便让她们惊艳的了,这一下子,又来了二十个美貌各异,气派不凡的美男子,她们真真是目不暇接。
于是,随着柳婧的马车所到之处,街道中越来越喧哗,渐渐的,有如热水鼎沸之势。
于是,随着柳婧的马车经过,越来越多的少年少女和孩童聚集于后,渐渐的,成了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
邓九郎刚带着几个银甲卫一冲而来,便被眼前这人山人海的架式给挡住了。
他蹙着眉看着眼前这些格外兴奋格外激动的洛阳人,转向一侧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银甲卫从人群中奔驰而回,来到邓九郎身侧后,他恭敬地回道:“郎君,是那柳白衣,她身边的那些护卫一个个衣履光鲜地簇拥着她,因此令得这洛阳街出现了堵塞。”
邓九郎闻言冷冷一笑,说道:“那些护卫衣履光鲜地簇拥着她?如果我记得没差的话,柳婧这是准备入宫,她带着这些男子到宫中去,她想做什么?”
那护卫摇头之际,一个银甲卫在邓九郎的身后恭敬地回道:“回郎君的话,刚才柳郎身边那个叫张景的出来时,曾与我打过照面,我问过他这是往哪里去。他说,听说皇后娘娘准备给他家公子配人了,他们虽然不才,却与柳白衣有过生死患难之约,说起来,他们可以说得上是柳白衣的陪嫁了。因此,柳白衣配人一事,也关乎他们的终身,所以他们也要去瞅一瞅。”
邓九郎:“……”
他与地五等人面面相觑后,乾三一个没忍住给打起哈哈来。只听他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的嚷嚷道:“有意思,哈哈,太有意思了!这么说来,娶一个柳白衣,还可以搭上一大串的美男,可以构一个美男后宫了?哈哈哈,这要是碰到个喜好男风的,只怕是哭着叫着也要把柳白衣娶回家去……”
乾三实是想得好笑,便撑着腰伏在马背上乐得直打颠,他实在太过乐呵,都忘记去看他家郎君的脸色了。
邓九郎的脸色自是很不好看。
他沉着一张脸,过了一会,他咬牙切齿地沉喝道:“别笑了!”
一句喝令赫了乾三一惊,急匆匆住了嘴后,邓九郎冷着脸喝道:“走,我们入宫。”
“是。”
确实没有人想到,柳白衣再一次入宫,会是这般排场……这排场,简直是耀花了洛阳人的眼。
于挤挤攘攘中,柳婧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很顺利地入了宫门,来到了议事殿下的白玉广场中。
她刚刚抵达,劈面便退下十几个大臣和世家子。这些身着高官袍服,气势俨然的官员在看到柳婧的队伍时,也是一凝。
而柳婧,在目光微微一转时,同样也是一凝。
……对面的这十几个官员中,便有三个年轻郎君,而这三个年轻郎君中,顾呈赫然在列!
顾呈与柳婧四目相对!
极为安静中,一个尖哨的属于太监的笑声传了来,“哟,这不是柳白衣吗?来得挺快的嘛。咦,这些是什么人?端的个个都是好儿郎啊!”
那太监的声音一出,众高官不由一惊,他们头也不回,便下意识地佝偻着腰退向两侧。而在他们让出来的道路中,一袭便服的邓皇后,在十几个太监宫女的陪同下,缓步走了出来。
站在邓皇后旁边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司礼太监。这太监一张白嫩的圆脸,笑起来极精神,此刻,也正是他在向柳婧发话。
没有想到邓皇后会出现,众人先是一怔,转眼,齐刷刷地插秧般跪倒在地,几十号人同时叫道:“臣等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都平身吧。”邓皇后雍容地说完这话后,目光转向刚从地上爬起的柳婧,看着她在众美男的簇拥下,越发耀眼夺目,越发奢华气派的举止,微笑着问道:“柳白衣,你身后的这些人是?”
柳婧深深一礼,清声回道:“回娘娘的话,他们是我的护卫。”
“护卫?”邓皇后笑了起来,“柳卿身边真是藏龙卧虎,这小小的护卫,也一个个人才如此出众。”
“皇后娘娘过奖了。”
“柳卿,你这次进宫却把这些护卫也带进来,是何用意?”
说这话时,邓皇后的唇边一直带着笑,甚至,她的眼中也是笑着的,显然她的心情还挺不错。
柳婧抬头看了邓皇后一眼后,长揖一礼,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他们都是柳白衣在东南西南三州时招下的人手,那时不知今日之事,与他们签下的契书,是同进退共患难,出入行止不离之弃之约……”
“哦?这契约有什么含义?”
柳婧抬头又看了一眼笑得愉悦,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的皇后娘娘,想了想后,还是老实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那意思就是,在很多年内,他们都不会离开臣……如果臣有了嫁娶之事,他们也会跟随左右。”
随着柳婧这话一出,众高官和那几个年轻郎君嗡嗡细语,邓皇后那含着笑意的声音清晰地传了来,“柳卿的意思是,他们会是你的陪嫁了?”
“正是!”
随着柳婧这句‘正是’一出,与刚才的邓九郎一样,顾呈也黑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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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拒婚
其实,黑脸的不止是顾呈几人,连一直微笑着的雍容着的邓皇后,也有那么刹那间的僵硬。
过了一会后,邓皇后雍容的轻笑声再起,“好了,都呆在这里像什么样?你们几个,还有柳白衣,一道去殿中说说话吧。”
邓皇后于天下人的风评中,一直是个简朴温和好说话的,此刻也是,听到她这温温和和几句话,众臣齐刷刷躬身道:“是。”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大殿。
邓皇后前进的方向,并不是议事殿,她来到左侧的一个宫殿,在一个布置于雅致中见朴素的厢房中坐了下来。
看到众人游贯而入,邓皇后微笑道:“这里不是大殿,此刻也不用议家国政事,各位爱卿,你们随意坐。”
“是。”
在众臣坐下后,得到邓皇后恩许的柳婧,也在一侧坐下,而她坐下后,张景霍焉等人,则齐刷刷站在她身后。
这些人存在感太强,虽然只是站着,虽然态度恭敬,可这时刻,便连那几个高官,也感觉到一种压抑。
于是,邓皇后的双眼,再次转向柳婧身后的众美男。
瞟了他们一眼后,她暗叹一声,转向左侧的一个老臣,温声问道:“李公刚才说,想替你家二儿求娶柳白衣……此时此刻,可还有此意?”
她这话问得也恁地直接。
那李公是个四十五六岁的瘦削老者,听了皇后娘娘的问话后,他和他身后侧坐着的二儿子同时朝柳婧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们眉头跳了跳。
只见端坐在榻上的柳白衣,神态安静,表情于雍容中见冷漠……这哪里像是听到自己婚事的小姑子模样?
邓皇后一直在看着李公,见他沉默,她了然一笑。于是,她的目光在几个世家子的脸上转了转,对上顾呈恢复了正常脸色,张唇欲语的动作后,邓皇后没有理会,而是转向另一侧,微笑道:“常公,你呢,你此刻可是还愿意与柳卿联姻?”
那常公也转过头,他朝着站在柳婧身后,那浩浩荡荡气势逼人的众男子看了一眼后,摇了摇头,道:“我常府庙小,怕是禁受不住。”
这个常公是三朝元老,是不掌实权的勋贵,也正是因为不掌实权,他在邓皇后面前,很有几分轻松,说出来的话,也特别直接。
果然,常公这话说出后,那一侧的柳白衣,还是淡然自若地浅浅笑着,似乎并不知道,常公和李公这同时求娶,又同时推拒意味着什么。
……当然,她其实是什么都明白的。若不是想清了,她怎么会带着这些美男子招摇过市,还招摇到宫里来了?
这个世间,所有的人都活在舆论人情中,尤其是女子。
柳白衣在知道自己有人求娶的当口,还带着这些美男子招摇而来。她分明就是不想被人操纵婚事,不对,她这是以一种跋扈张扬的姿态,拒绝任何婚姻!
邓皇后一直以为,这柳白衣是非自家弟弟不嫁的,可到了此刻,她已不再那么笃定了。
这柳白衣如今一派逍遥自得的模样,又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就在邓皇后沉吟当中,李公站了起来,他朝着皇后一礼后,说道:“娘娘,臣无话可说了,臣请告退。”
“行了,你退下吧。”
“是。”
李公父子一退下,常公也站了起来。
看着他们,邓皇后叹道:“行了,想退就都退下吧。”
“是。”
等众高官都退得差不多时,邓皇后却发现,厢房中除了柳白衣外,还有一人不曾退下。
那人,就是顾呈。
见邓皇后看向自己,顾呈站了起来,他朝着邓皇后深深一礼后,沉声说道:“禀皇后娘娘,顾呈还是……”
不等他说完,皇后娘娘已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头,“顾卿,你也退下吧。”
皇后娘娘这命令一出,顾呈抬起头来,他朝着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后,低下头应道:“是。”
说罢,他也退了下去。
顾呈一退下,邓皇后便转头看向柳婧。
她凝视了柳婧一会,突然轻叹出声。
轻叹中,邓皇后慢慢说道:“柳爱卿。”
“臣在。”
“洛阳西门百里处,共有山林一座,良田一万顷,再加上周围的河流沙滩,共计有十万顷,今日我将它赏赐给你,你可中意?”
柳婧连忙跪倒在地,朗声道:“谢皇后娘娘厚赏!”接过太监递过来的一叠契纸后,她从怀中掏出那金矿所在的山地契纸,毕恭毕敬地呈到邓皇后面前,“禀娘娘,臣今日在洛河西滩发现金矿一座,黄金贵重,臣不敢贪求,愿献与朝庭!”
邓皇后拿十万顷田地山林赏给柳婧,本就是交换她这座金矿。因此,柳婧呈上契纸后,已有点倦意的邓皇后点了点头,示意太监把契纸拿过来后,她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是。”
奉令退下的,不止是太监宫女,便是霍焉张景等人,也同时躬身退了出去。
直到所有人都退净了,邓皇后才转过头看向柳婧。
打量了她一会后,邓皇后轻叹一声,说道:“柳氏,你这性子……”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问道:“你现在,便不想嫁九郎了?”
邓皇后这话,问得不可谓不突然!
柳婧头也不抬,她垂着眸只是浅浅而笑,在那种有点恍惚也有点苦涩的笑容中,柳婧低哑地说道:“娘娘不是不允么?”
这话,当真回得好直接!
邓皇后定下神来,她细细打量了柳婧一番。
虽然这是第二次召柳婧入宫,可真正让她留神细看,这还是第一眼。
直是把柳婧打量了好一会后,邓皇后微笑着说道:“谁说我不准了?”
是么?柳婧冷笑着想道:你是没有明说,你只是明明白白地做了,表示了!
邓皇后一直在打量着她,见到柳婧的表情,她轻轻说道:“柳氏,阿擎不止是我的亲弟弟,以他的聪明才智,还很有可能是下一任南阳邓氏的族长……他前途无量,他要娶的妻室,也得方方面面都让人无可诟病,你可明白。”
“明白。”柳婧垂眸浅浅一笑,轻声回道:“柳白衣很明白。”
也是,她要是不明白,她今天就不会做出这事。
可是让柳白衣这样的人才,真正这般逍遥自在而无人制约,邓皇后却又不愿了。
于是,邓皇后又微笑了,她轻声说道:“不,你不明白……柳氏,你先前帮我良多,便是今次,也显然是个有福气的。这样吧,我封你为郡主,你嫁与阿擎后,我许你与阿擎正妻的名字一道记入邓氏祠堂,可好?”
……邓皇后的声音很温和,笑容也很可亲。
她温柔地看着柳婧,又轻声说道:“至于你这些护卫,我会让阿擎收入银甲卫,这样,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前程。柳氏,我这样的安排,你可满意?”
……说这句话时,邓皇后的语气中,隐隐有着几分自得。
也是,以柳婧的出身,和她种种离经叛道的名声来说,能够封为郡主,能够得到皇后的亲口赐婚,成为南阳邓九正妻下的第一妾,名字能够列入邓氏祠堂,生下的子女一出世,那地位便比一般妾室所生要高上一截。死后,也可以与邓九郎和他的正妻同葬一穴,可以享受后代的香火,这种荣幸,确实是区区一个商户女出身的柳婧,所能得到的最高赏赐!
邓九郎一出现在厢房门外,刚刚挥退跟上来的太监宫女,便听到了自家姐姐这一席话。
于是,他脚步不由一顿。
一袭白衣,面容在有点阴暗的殿中,白得过份的柳婧,闻言却是一笑。
她的笑容没有到达眼底。
因此,在柳婧笑出之时,邓皇后也慢慢收起了笑容。
于邓皇后凝视的目光中,柳婧站了起来。
她朝着邓皇后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后,清声说道:“禀皇后娘娘,我不愿意!”柳婧微笑着,声音虽是不响,却因这宫殿的结构,而显得有点回音流转,“娘娘,我现在当柳白衣,当得挺好挺自在的。没有那个道理,我好好的日子不过,自在逍遥的生活不去享受,要进入他人后院,为人之妾,给主母下跪立规矩的。娘娘你说是不是?”
柳婧站起身来,清清朗朗地说道:“皇后娘娘赐了柳氏一枚公子印,那柳氏这一辈子,都愿意当一个男子。娘娘可能不知,前两天我已给柳氏族里去信了,现在,柳氏族里,已无柳婧,只有柳白衣了。”
说到这里,柳婧躬身长揖,“娘娘,柳白衣的话说完了,还请告退!”
……直过了一会,邓皇后有点偏冷的声音传了来,“行了,退下吧。”
“多谢娘娘。”柳婧头一低,缓缓向后退去。
在她退到殿门口时,邓皇后的声音突然地传了来,“阿擎!”她的声音有点高,“进来!”
于是,在与柳婧擦身而过时,正准备转身追向柳婧的邓九郎,脚步便是一顿。背着光的邓九郎,呆呆地站在殿门口,沉着一张脸,近乎痛苦地看着他的姐姐,当朝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邓皇后张眼看着他,再次高声命令道:“进来,给我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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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不嫁
看到柳婧走出,众护卫迎上前来。
一直把柳婧迎上马车,张景才策马靠近马车旁。
他转过头,看着端坐在马车中,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却脸色隐带苍白,紧抿着的唇也有几分颤抖的柳婧,不由轻声问道:“公子,刚才皇后娘娘说了什么?”
柳婧转过头来。
她那乌漆漆的眸子有点湿,直是空洞地看了张景一会,她仿佛才看清说话的是谁,不由垂眸回道:“刚才皇后娘娘说,封我郡主之位,赐婚于我为邓九郎之妾。”
张景温柔地看着她,低声说道:“你拒了?”
柳婧的脸色越发雪白,她挺直着腰身坐着,唇瓣微颤,好一会才应道:“是。”
“公子很难受?”
“是……这一拒,也许真是绝了我与他的缘份了。”
张景看着脸色越发苍白,双眼越来乌黑的柳婧,虽与柳婧结识不过一年多,可他是了解这个主人的。她的性格非常的藏得住,最深的情绪波动她也可以收起来,可以在表面上维持不动如山。
这种内秀,令得她的真实喜怒都很难为人所知。他以前在无数个夜晚,看到柳婧的闺房灯火燃了一通夜,可白天再见时,她又总是气定神闲,表情平稳。
张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柳婧失魂落魄的。
他盯了她一眼,白皙的脸上带着一抹温柔,又轻轻问道:“公子你,很喜欢邓九郎?”
柳婧那浅白的唇瓣倔强地抿成一线,过了一会,她垂下眸子,低哑地说道:“喜欢。”过了一会,她又道:“……很欢喜。”
她转头看向张景,唇瓣动了动,泛着水光的乌漆漆的眼,也眨了眨,随着这个动作,一滴可疑的泪光闪过。
仿佛察觉到自己会失态,柳婧果断地转过头去。她看着马车另一侧,低哑地说道:“三年前,我们在吴郡遇上,他救我帮我也逗我气我……我到了后来,到了后来……”
她唇抖动了一下,苦涩地一笑,又道:“张景,你没见过我父亲,他那么宠我爱我甚至于尊重我。我从很小很小开始,他就对我说,我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儿,如果不用妻礼来迎娶,我就可以不屑一顾。也许是我听得多了,心里就慢慢认定,自己真是那么贵重了。所以,吴郡时,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他,竟有着哪怕只是为婢,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也很好的想法时,就果断地用计掉换了身契,果断地离他而去。”
张景知道,她心里正是难受之时,这种时候把话闷在心里,远不如说出来。
在他关切温柔的目光中,柳婧眨了眨眼,然后,一滴可疑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车板上。
又过了一会,声音越发沙哑的柳婧,低低地说道:“我离开吴郡回到汝南,用了四五个月的时间,才不再那么想他。可他还是再次出现了,还是那样对我又欺负又照顾的……阿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明明紧紧地守着自己的心,明明非常清醒着,可它还是为了另一个人喜怒不能自已。后来,后来那半年之约中,他在我脚上套上圈,他抱着我睡了一晚……其实那时我真的开心,阿景,我是真的开心。那时我就想,这样就好了,这样最好了,我是他的人了,我不再挣扎着想逃,不再想着要不要配别人,我就只想着他。这样最好了,我便是不嫁他,也可以理所当然的不嫁别人……”
柳婧说到这里,已有点语无伦次。
张景看着她苍白的脸,忍不住低低说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早知道他不能娶你,可你又不想忘记他,也不想他忘记你。是不是这样?”
其实柳婧自己的心思,自己也理不清,听到张景这样一说,她转过泛红泛着泪光的眸子,连连点头说道:“是是,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从来就知道,他不可能娶我,他不娶我,我就不嫁他。阿景,我要变强,我要变得很强很强,我要让他,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知道,其实我很了不起。我,我要他便是娶了妻,也心不满意不平,要让他的心,永远都处于残缺和遗撼中……我本来好好的,心也稳稳的,是他使得我乱了心。所以,我也要让他的心变乱,让他这一生,都因得不到我而无法圆满!”
一口气说到这里,柳婧似乎平静了些。她闭着眼睛哑声说道:“走吧。”
“好。”张景回头喝了一声后,马车启动,他自己则靠近柳婧的马车,温柔地低语道:“可是阿婧,你有大才,这等儿女之情,不值得你如此伤怀。”
他抬头看着天边,俊秀动人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抹晕红,这是一种因为欲望和期待而折射出的兴奋。这种兴奋,令得他的眼中精光四溢。
过了一会,张景转向柳婧,见到她还是侧对着自己,在默默地流着泪,不由极轻极温柔地说道:“阿婧,你忘记他吧。”
“……我以后会做到的。”
“要真正的忘记,真正地做到。”
“……我现在还不想,现在还不想忘记……阿景,你没有爱过人就不知道,有时候光是思念一个人也是极美的感觉。我那两年,就老想他。要不是实在想得受不了,我也不会到洛阳来,不会到有他在的洛阳。”
听到这里,张景转头看了柳婧一会,不由暗叹一声。
他暗暗想道:柳白衣最优秀最聪明,却撼乎其是女子,还是一个没什么野心的女子。
张景想到这里,不由又暗叹一声。
过了一会,他听到马车中那细微的啜泣声不再,柳婧的呼吸之气慢慢在变平稳,不由又想道:其实以柳白衣这近乎天生的沉稳自制,最是能成就大事。
想了想,张景又问道:“阿婧,如果皇后娘娘退让了,或者你又立了大功,邓氏一族愿意退让,南阳邓九也愿意以妻位来笼络你,你会如何?”
这一点很重要,他要知道她的想法,才能做到心里有底。
马车中,柳婧沉默了好一会。
就在张景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柳婧低哑微涩的声音轻轻地传了来,“我还是不会嫁他。”柳婧似是笑了一下,转眼她低低地慢慢地说道:“他害得我这么喜欢他了,为了近他做了这么多事,吃了这么多苦,他却要用他的妻室之位,当成筹码来交换我的一切么?我不允,只要他没有真心真心想娶我,没有一心一意只想对我好,我就不会嫁他……我现在这样就很好,比当他的筹码,比当一个与他交易来的正妻要好。”
张景明白她的意思了。
终究还是年少,还是个天真的小姑,还在想着自己喜欢的男人也能一心一意地喜欢自己,并且因着这份喜欢而与她缔结白头鸳盟?这可真是天真啊,那些世家的男人可不是这样想的,在他们眼中,婚姻本就是一种交易,是一张代表两姓联盟的契纸。
只因为喜欢才娶,只因为喜欢才只要你一个,这想法实在太天真太小女儿了。
想到这里,张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一来,他的心倒是稳了很多。
他和这些护卫,人人有着显赫的先祖,人人智慧出众才貌绝伦,要说没有野心和欲望,那是不可能的。
二十骑簇拥着柳白衣的马车,再一次招摇过市,而随着他们经过,洛阳街道再一次出现了堵塞。当他们簇拥着柳婧回到白衣楼里,白衣楼附近,几乎是里三圈外三圈的堵了个水泄不通。
水泄不通的不止是楼外,白衣楼里面也是人头济济。张景和霍焉一左一右地陪着脸色平静,仿佛没事人一样的柳婧朝里面走去时,霍焉在一侧低声说道:“公子,洛阳天子脚下,可谓寸土寸金,皇后娘娘赏给你的田地虽是离洛阳还有百里之远,可也仅有百里之远!这可是一笔极大的赏赐,如果用得好,那里也可以是寸土金!因此,我早派人去叫来我们在洛阳的人马了,便是散在西南东南三州的一些人才,也已派出飞鸽,他们不久后会赶到洛阳来。”
而在霍焉的声音落下后,站在白衣楼大堂中的数百个打扮各异,身份不同的汉子,齐刷刷走出,看到柳婧,他们齐刷刷躬身一礼,同时唤道:“小人等见过公子!”
一时之间,便是散在二楼上的人也下到了楼梯间,他们看到大步而来的柳白衣,脸露恭敬之色,齐刷刷地再次躬身后,数百人再一次齐声叫道:“小人等见过公子!”
这叫声,整齐有力,清朗至极,一时之间,给远远地传了出去。随着这叫声落地,便是热闹喧嚣的白衣楼外,也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听着由白衣楼里传出来的声音,停在街道旁的几辆马车里,同时出现了一阵噪动。听着那噪动,一个婢女的声音低低地说道:“小姑,这柳白衣太威风了!”
马车中的小姑没有回答。而在另一侧,另一辆马车上,顾呈静静地张着眼看着那白衣楼。
见到他沉默,一个仆人低声说道:“郎君,还要不要现在就去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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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问
那一边,邓九郎脸色发青的目送着柳婧翩然离去后,身后又传来了邓皇后地清唤声,“阿擎,过来!”
邓九郎回过头来。
他看着姐姐。
也许是因为愤怒,也许是因为伤心,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神中的痛苦不曾掩饰!
这样的邓擎,让邓皇后有点失望。
她站在那里,朝着他看了一会后,缓缓说道:“阿擎,刚才她的话你都听到了……我许她为郡主,亲自给她赐婚,许她与你的正妻平起平坐,我做了这么多退让,她还是给拒了。”邓皇后淡淡说道:“阿擎,你是堂堂男儿,总不会连一个妇人也比不上吧?她可以放弃唾手可得的与你厮守的生活,她的心并不曾在你身上。你呢?”
邓九郎薄唇动了动,直过了一会,他才提步走来。
步履艰难地走到邓皇后身前,只不过这十几步,便似耗尽了邓九郎的力气。他手撑着几喘息一会,猛然拿起上面的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看着那酒水混着泪水流到他的喉结上,邓皇后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
邓皇后这个人,是极善于忍耐的,两汉以来,不管是汉武帝的皇后陈阿娇,还是本朝光武帝的皇后郭圣通,都与她一样,是出身极其显贵的贵女,这样出身的女儿,如果又美貌又聪慧的话,很容易万般宠爱于一身,进而养成骄纵任性的脾气。可邓皇后却与那两个先辈不一样,她很沉得住气,她能忍,能等,能吃苦……
邓皇后的忍耐,是有着雄才大略,是在勃勃野心驱使下的。所以,她现在看到自家嫡亲弟弟做出这等小儿女模样,不但流露出了痛苦还落了泪,她心中有着不满。
邓九郎仰头把一盅酒饮完。
直到把酒盅重重放在几上后,他才腾地转头看向邓皇后,眼角微红咬牙切齿地反驳道:“她在意我!”
邓皇后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慢慢坐下。
她双手放在膝头,静静地看着弟弟,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你十三岁那年,在扬州受了气,回来后一改以前的顽劣,开始没日没夜的读书习武……那次是遇到了她?”
“是啊,是遇到了她。”
“坐下,别这样看着我,姐姐对上你这样的眼神,心里犯堵。”邓皇后嘲讽地说到这里后,又问道:“我记得那些年,你每次提起当年的那个小女孩,总是愤怒无比,还立过誓要把她抓起来折腾一番的。这想法是什么时候变的?”
邓九郎沉默起来,过了一会,他才哑声回道:“……没有变过。”好象是没有变过,现在他气得狠了,也在想着怎么把她抓起来折腾一番。
邓皇后闻言笑了笑,她不再追问,而是继续说道:“那次汝南之行,因王公公之死,你被贬成白身被囚车押送回洛阳。我记得你回洛阳后,一直很生气,不停地布置人手寻找什么人,那人莫不就是这个柳氏?”
“……是。那时她骗了我,趁我被抓时逃走了。”
“你寻了那么久,总算逮到她后,有没有怎么处罚她?”
邓九郎似是寻思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
“一点实质性的处罚都不曾有?”
“好似是不曾有。”这一次,邓九郎自己的声音中都充满了嘲讽。
“这一次你也是足足被她气了两年的,如今见到她,可还有恨?”
“自是恨的。”
“想过如何对付没有?”邓皇后这话问出后,见到弟弟表情难看,却又神色纠结,显然心中正在为难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格外的沉重,很显然,通过这一番问答,她从弟弟口中得到的内情,远不是她所喜欢的。
邓皇后虽然很不高兴,却还是没有流露出来,叹息中,邓皇后也只是低声说道:“阿擎,西南众夷又在生事,你在那里有过阎王之名,立了威信……过几天,你再去西南吧!”
再去西南?这等征战之事,一去就是几年,姐姐她这是,想彻底隔开自己与柳婧么?
腾地转头看向邓皇后,邓九郎冷冷说道:“我不去!”他站了起来,低着头看着姐姐,邓九郎一字一句地说道:“姐,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与柳氏的恩怨纠葛,我要自己理清,你别插手!”
斩钉截铁地说到这里,他身子一转便想离去。
看着邓九郎的决然离去的背影,邓皇后突然唤道:“阿擎!”
这一声唤,与以往不同,特别的温柔,特别的宽和,便如小时候,姐姐还不是皇后,还只是个小少女时,那时的她,把这个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看得很重,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养他,疼爱他。
因此,随着邓皇后这话一出,邓擎大步离去的脚步不由一僵。
看着弟弟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高大沉稳的背影,邓皇后轻轻地说道:“阿擎,我十六岁入宫,入宫后,阴后便不喜欢我,她设过无数个毒计想要弄死我。那时,我一面应对这后宫中的争斗,一面讨好着陛下。虽然得到陛下的欢心,我却从来不敢为家里讨要什么,便是陛下愿意给,我也总是拒了。便是前几年,你大哥也只是一个区区中郎将,你可记得?”
听姐姐说起以前的艰难,邓擎心中一软,他低声回道:“我记得。”
“我也是贵女,这个洛阳城的小姑,没有几个比我还要出身显要的,可我一直穿着旧衣,言行百倍小心,为的是什么?阿擎,你说我为的是什么?”在邓九郎的僵硬中,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为的,便是今日,便是我邓氏一族自今日开始的百年昌荣。”
邓皇后站了起来,她轻步走到邓九郎身后,玉手轻放在他的肩膀上,邓皇后动情地说道:“便是现在,那些儒生还在骂你姐姐牝鸡司晨,阿擎,姐姐一直很孤单,一直在盼着你长大,一直在想着有一天,你能替姐姐承担一些。”
见邓九郎的表情猛然变得很痛苦,邓皇后放低声音,轻轻地说道:“阿擎,别让姐姐失望……”
她这话一出,邓九郎胸口大堵,他薄唇一抿,大步走出了宫门。
一来到广场上,他便翻身上马。
转眼间,邓九郎带着众银甲卫冲入了街道中。望着挤挤攘攘的行人,听着远近传来的笑语欢呼声,邓九郎突然勒停了奔马。
他猛然转头,朝着白衣楼的方向怔怔地望去。
见到他一动不动了,地五策马近前,低声说道:“郎君?”
邓九郎没有回话,他只是薄唇抿成一线,只是脸色发青。
也不知过了多久,邓九郎突然开了口,这时刻,他的声音格外沙哑,“我不甘心!”
他这话一出,地五不由一怔,几个银甲卫面面相觑了一会后,地五凑上前来,不过他没有询问,只是低声劝道:“郎君,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不了,去白衣楼。”
“……是。”
众骑翻飞,朝着白衣楼奔驰而去。
当邓九郎来到白衣楼外时,正是白衣楼最为繁忙热闹之时,一个个来自各领域的管事出出入入,隶属于柳白衣的那些俊俏护卫忙里忙外地指挥吩咐着。
还真是一片繁华。
在邓九郎静默中,地五出去了一会又过来了,他靠近邓九郎,低声说道:“是那柳氏得了娘娘赏赐的那十万顷地后,正在召集属下,忙着布置。郎君,当年她在你身边时,真看不出是个野心这么大的!”
邓九郎没有回话。
他只是仰着头,看着那一片灯火通明的所在,一动不动的。
地五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过了一会又说道:“这柳氏确实是个有才干的,给她这么弄下去,再过个几年,只怕在这洛阳一地也是一方人物了。”
听到这里,邓九郎才开了口,黑暗中,他的声音似乎清澈了些,“地五。”
“在。”
“我好恨她!”
地五:“……”
这时,邓九郎低低一笑,他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哑声又道:“恨她又怎么样?我恨了她这么多年,结果恨到现在,连梦中也都是她了。”
“郎君你?”
“去对面的酒家定一个房间,要能看到白衣楼的。今天晚上我就歇在那里……我要想想,好一些事我都要仔细想想。”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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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是不是要走?
夜,又深了。
随着天空中最后一道霞光渐渐消弥于天地之间,白衣楼二楼处,一个厢房里,出现了一阵悠远神秘,空旷绝妙的琴声。
路过的众人,习惯性地停下脚步,习惯性地抬起头去。
这一抬头,他们对上了那个把影子拓印在纱窗上的长袍大袖的身影。
明明只是长袍大袖,明明灯火阑珊,明明远处人声如潮,可那个长袍大袖的身影,在古老的琴声中,显得那么的高挺,俊美,悠远,还有沧凉……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孤寂,无语言语的沧凉!
邓九郎傍着玉栏杆,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白衣楼,看着楼下如痴如醉仰望倾听的行人,看着楼上隐隐绰绰,却俊美寥远如斯的身影,还有那神秘古朴的琴声。
直是倾听了一会,他突然说道:“这琴不是她所奏。”
站在他身后的地五马上禀道:“是,这是桓子况所奏,他的琴技还在柳白衣之上,只怕在天下间,也是排在前几。”转眼他又马上补充道:“桓子况是前朝大文学家桓宽之嫡系子孙,长相俊逸出尘,美名扬于豫州,现在也是柳白衣的护卫之一。”
地五小心地看了一眼邓九郎后,低声说道:“郎君,我以为,你应该与柳白衣好好谈一谈。”顿一顿后,他轻声又道:“郎君虽是信她清白,可她终日与这些人在一起,只怕声名难再……”
邓九郎没有回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白衣楼。
直一瞬不瞬地盯了良久后,他才低声说道:“你们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
此时此刻,在白衣楼中欣赏着桓子况的琴声的,并不止柳婧等人。
顾呈也在。
他刚刚出现在楼梯口,这楼梯处有点深,光芒透不过去,令是停下脚步不再前进的他,完全处于黑暗中。
而站在黑暗中的顾呈,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表情闲适的柳婧。
与前几次相比,这时的柳婧,很安静,她的身后没有了那些美姬,角落里也不曾站满着那些咄咄逼人的护卫。
她只是仰着头,只是这般静静地看着殿堂的对面角落处,鼓着琴的桓子况,站在桓子况身边,长袍大袖风度翩然的霍焉。
见柳婧看得入神,顾呈也朝那个方向看去。
这一眼,他便看到了那一坐一站的两个美男,那两个人,都来自教养极好的家庭,气质出众,俊美过人。不需要言语,便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不由自主的,顾呈眉心跳动了一下。
慢慢的,他垂下眸来。
他转头朝着柳婧深深地看了一眼后,衣袖一甩,转身就走。
见他连柳婧一句话也没有话便退了下来,一个仆人凑上前来,客气地说道:“郎君既然来了,怎地匆匆又返?可要小人通报一声我家公子?”
“不必了!”顾呈的声音极低沉,他俊美高雅的脸孔在灯火下越发显得苍白,“没有必要。”丢下这几个字后,他大步离去。
不管是邓九郎曾经在对面的酒楼徘徊寻思了一会,还是顾呈来了又去,这些柳婧都不知道。
她一直听着桓子况的琴声,一直一直在听着。
桓子况这人,心性旷达,经历颇多,所奏的琴声中,既有山水之妙,又有沧桑之意,在这个时候,能让她纷乱的思绪得到平静。
所以,她整整坐了三个时辰,那个温厚地看着她,如兄长一样的美男子,也整整奏了三个小时的琴。
直到子时早过,直到明月西斜,天边鸡鸣!
因头一晚几乎没有入睡,第二天柳婧直得稍晚。
起来之后,她把诸事丢给霍焉张景等人处理后,便坐着马车出了街道。
她来到洛阳多日,这还是第一次在街中闲逛。
走着走着,柳婧看到了一个身影,当下她急声说道:“停一下。”
马车一停下,她刚刚准备下车,那动作又迟疑了,过了一会,她缩回马车中,苦笑着说道:“还是走吧。”
“是。”
驭夫刚应了,刚要离开,这时刻,一辆马车驶了过来,接着,一个清甜的女子声音轻轻地传了来,“敢问车中人可是柳白衣柳公子?”
柳婧一怔,她转过头去,淡淡说道:“不错,我是柳白衣,不知小姑是?”
“我姓吴,九郎唤我阿佼。”那声音清甜的女子自我介绍到这里后,她慢慢掀开车帘,露出一张长相秀美温婉,气质出众,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面容。
吴佼温婉地看着柳婧,温柔笑道:“柳白衣,我想与你说说话,可以吗?”
听到吴佼的话,看到眼前这个少女美丽动人的身姿,柳婧的眼神有点飘。
她的眼神穿过她,看向她身后,那个刚刚进入酒楼的高挺身影,过了一会才意兴索然地说道:“你的九郎刚刚才进了那酒楼,你有什么话,不妨亲自去跟他说。”
竟是一副应付吴佼都没有那个心思的模样。
吴佼秋水般的明眸暗了暗。
她顺着柳婧的眼,转向那酒楼看去。看了一眼后,她温柔笑道:“原来真是九郎。听说过几天他就要去西南平夷了……”在柳婧明显僵住中,吴佼轻声说道:“九郎这一去又是数年,真不知归来时,我等已身归何处!”声音中,带着一种无法言语,无法说清的幽怨和忧伤。
邓九郎要去西南平夷?
他要去西南平夷!
陡然的,柳婧感觉到有什么堵在胸口,令得她一口气提不上来。
双唇慢慢抿紧了一会后,她低声道:“我去一下。”这话,自不是对吴佼说的。随着柳婧的声音一落,后面的两个护卫连同驭夫都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柳婧说出那句话后,便不再向吴佼看上一眼,提步朝着酒楼走去。
见柳婧自始至终,也就那么眼皮耸拉地看了自己一眼,现在离去,更是半点礼数也无,饶是吴佼修养再好,这时也是脸色一变。
她雪白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目送着柳婧的背影恨恨地想道:不过是那样一个出身,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不得不抛头露面辛苦奔波的人物,居然如此不给我颜面!居然敢看我不起!
柳婧刚才表现出的傲慢,确实很能让一个自视甚高的人生恼。如吴佼这样的人,从小便生活在别人的奉承和赞美中,可柳婧刚才看她那一眼,真真是无视,是一种彻头彻脑的轻忽,是一种连让她记住这个人的名号,连多看她一眼也不必的不屑!
因此,这时刻,吴佼直是气得美丽的脸孔都发了白!
邓九郎上得二楼时,这里已坐了十几个世家子。
柳婧刚刚走入酒楼,便听到了二楼上,邓九郎那混在众世家子的说话声中,那格外低沉磁寒的语调。
听着听着,她脚步一顿。
怔怔地站在原地,柳婧仰头寻思了好一会,才再次提步。
看到她朝二楼走去,小二脚步提了提。
那些世家子上来时,已习惯性地把二楼包了下来,在这种情况下,生面孔是不能入内的。
可是,那小二打量着柳婧那格外奢华雍容的面孔,想了又想,终是没有勇气喝住她。
柳婧提步上了楼梯。
她还是穿着她那袭白色的,却镶着暗色边纹的衣袍。于行走间,那宽大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极有韵律地摆动着,很是赏心悦目。
于这种大袖飘摇中,柳婧缓步上了二楼。
她一上二楼,便看到了邓九郎,以及把邓九郎包围在中间的,坐在榻上的十几个大世家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天子脚下,横行一时的大世家子弟。真说起来,她柳白衣现在拥有最多,钱财再盛,也是连与他们在意的资格也没有的。
因此,上了二楼后,柳婧脚步稍顿。
不过只是迟疑一会,她还是脚步一提,缓慢而优雅地走到了邓九郎身后。
众世家子正谈笑风生的。
说着说着,有几人看到了柳婧,不由目光一怔,接着,越来越多的目光怔住。
然后,邓九郎也回过头来。
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柳婧,邓九郎深沉的眸子凝了凝。
这时,有人认出柳婧了,他惊咦一声,笑道:“你是,柳白衣?”
“柳白衣?”另外一人上下打量着柳婧,也笑了起来,“长得还真不赖。”
这些世家子的笑谑也罢,轻视也罢,还是关注也罢,柳婧都没有理会。
她只是盈盈而立,只是浅浅而笑,只是乌漆漆的眼,这么静静地看着邓九郎。
四目相对片刻后,邓九郎终于薄唇动了动,低声问道:“有事?”
听到他开口,柳婧一笑,她垂下眸,让阳光在她白皙得看不见毛孔的精美脸蛋上,描绘出睫毛那浓密的阴影后,柳婧好整以暇地轻笑道:“没事。”
没事?没事跑上来盯着他看什么?
邓九郎皱起了眉头。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后,大步走到柳婧面前。
低下头看着她白皙透明的脸蛋,他又问道:“找我有事?”
柳婧抬眸看向他,闻言轻轻一笑,道:“真没事。”她扬唇一笑,道:“只是碰巧遇上了,便上来瞅瞅。”说到这里,她向他一揖,道:“告退了。”说罢,柳婧身子一折,以一种极优美极雍容的姿态,缓步向下走去。
不一会,柳婧便下了酒楼。
不一会,她来到了自己的马车旁。
侧过头,朝着酒楼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后,柳婧垂下眸来。这时,驭夫在外面问道:“公子,走不走?”
柳婧抬了抬眼皮,轻轻说道:“再等一等。”
果不出她所料,不过一会,邓九郎那俊美轩昂的身影便出现在她视野中。在他经过时,几个银甲卫习惯性的开路,而路人习惯性地齐齐低头。
看到他一过来,便四下无声,众人俯首,柳婧低下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指甲盖,暗暗想道:你慌什么?
这时,邓九郎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尽后,他走到柳婧的马车旁。
目光沉沉地盯视着她,他低沉地说道:“来找我?”这句话如其说是问句,不如说是肯定。
柳婧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她才轻轻地说道:“刚才听说,你要去西南平夷……这事是真是假?”
柳婧一语吐出,四下陡然大静。
直过了一会,邓九郎才突然命令道:“抬头看着我说话!”
柳婧应声抬头。
对上她苍白的脸,突然的,邓九郎的胸口一阵大堵。
他重重地闭了闭眼。
直过了一会,他才哑声说道:“下来!”
柳婧一怔,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时,恢复了面无表情的邓九郎淡淡说道:“下来……有什么话,下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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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回答
柳婧唇瓣一动,正在说什么时,突然的,一个清美的女子声音惊喜地叫道:“九哥哥,是九哥哥吗?”
几乎是那叫声一出,哗啦一声,五六辆马车围了过来,随着马车车帘掀开,一张张美丽又修饰得当,气质不凡的大家闺秀的脸孔,出现在柳婧和邓九郎眼前。
却是五六个洛阳一流的闺秀围上了他们,而那叫得清甜的,是一个长相清丽秀雅,颇有气质的少女,在那少女后面的那辆马车上,吴佼正温柔中不掩诧异地朝两人看来。瞧她这表情,仿佛对在这里遇上了柳白衣和邓九郎在一起,十分的吃惊一样。
看到众女哗啦一声围上,邓九郎眉头刚蹙,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二楼上刚与他相会过的众世家子,也在缓步走过来。
只是一转眼,柳婧便以措不及防的方式,出现在邓九郎的圈子里,出现在这些洛阳一流世家里出来的郎君小姑眼前!
这时刻,十几辆马车团团围住了两人,众郎君也在好奇地打量。
于笑语问好中,邓九郎显得有点不耐烦,他淡淡说道:“我在这里有点事,你们散了吧。”
他是下了逐客令,不过率先围上来的几女,却丝毫没有移步地打算。那个率先叫得欢快,声音清美,长相秀雅的少女,转头就盯向柳婧。盯了一会后,她笑弯了月牙眼,很是高兴地叫道:“啊,我识得你,你是那个柳白衣,那个收了很多很多长得俊的郎君在后院里的柳白衣。听人说,你的后院的美人,连梁王叔也比不上,是不是这样啊柳白衣?”
少女笑得甜美,声音于娇脆中也带着几分天真。可这话中的含义,却恁地刻薄得让人发指!
她竟是当着这么多人,当着邓九郎的面,直白地说,柳婧入幕之宾无数,淫。乱之处天下无双!
明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隐约地知道些邓九郎与柳婧的关系,也知道柳婧身边的那些美男子,不过是她的护卫。可这少女还是以一种天真的口吻,装作她与邓九郎毫无关系统样子,把柳婧钉上了淫。秽的名号!
因此,少女的声音一出,四下不由一静。
于众人嗖嗖嗖投来的目光中,于那一双双审视的眼神里,柳婧神色不动,她缓缓抬头看向邓九郎。
便这么看着邓九郎,她乌漆漆的眸子里含着一抹带笑的冷意,仿佛是在对他说:看,有人明知你我的关系,却还是敢当着你的面肆意污辱于我……邓九郎,你说你到了洛阳后可以护我周全,现在呢?
于柳婧的冷笑,四周的沉寂中,吴佼微微浅笑地看着这一幕,其上扬的嘴角,表达了她一种得意和愉悦。
邓九郎没有注意到柳婧的冷笑,他只是在那少女的话说出后,慢慢蹙起了眉。
他慢慢地转头看同那一派天真的少女,盯了她一会后,他微微后仰,向好不容易挤到他身边的地五问道:“她是谁家女?”
随着邓九郎这话一出,那一派天真的少女脸色大变,要知道她刚一见邓九郎的面,可是叫他‘九哥哥’叫得很欢的,结果这个九哥哥连她是谁也不知道!这一传扬出去,可不就是天大的笑话?
就在少女又是失望又是对着邓九郎的眼神,有点害怕时,地五看了她一眼后,恭敬地回道:“她是中郎将郑全的胞妹。”在皇帝还没有生病前,中郎将是邓九郎亲大哥的官职,现在这个替代他的大哥成为中郎将的,自然也是他大哥的亲信,是邓氏一派的嫡系。
“是这样啊?”邓九郎垂着眸,他眼神有点冰冷,也有点不以为然,“那你让人告诉郑全,他胞妹出口无状,我很不喜欢,以后就别让她出现在洛阳了!”
一言吐出,在地五清亮地应是声中,本来安静的四周,陡然喧哗起来!
那少女白着一张脸,就在不久前,还有人告诉她,她马上就会成为天底下最高贵的丈夫之一南阳邓九的爱妾……怎么这么一转眼,她就被九哥哥亲口封杀了?
就在少女白着脸流着泪想要叫着什么时,突然的,一只大手猛然伸出,那手捂住了她的嘴,同时把那少女双手一剪,砰地一声给扔上了马车。
……做这事的大汉,自然也是一个银甲卫,就在这洛阳街道做出这种粗鲁的,毫不怜香惜玉的动作后,那大汉自然而然地退到一侧,退到了邓九郎的身后。
这个举动,更是清清楚楚地表明了邓九郎的态度!
于是,四下更安静了。
于安静中,邓九郎在众女众少年的脸上慢慢瞟过,他的眼光略过脸色有点苍白的吴佼,略过众世家子,朝着柳婧的方向下颌一点,淡淡地说道:“她是我的人……以后,若是让我听到有人敢一字不敬,那就休怪邓九不认人情了!”
冷冷地丢出这句话后,他朝着众少年点了点头,又道:“各位,我有事要离开一会,你们自便。”
说罢,他大步走到柳婧的马车旁,伸手大赖赖地推开发怔的她,自己闪身进了马车中。
随着他车帘一晃,随着他要求启车的命令传来,随着柳婧的马车开始驶动,围着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在他们楞楞地让开道,在众银甲卫簇拥着那马车扬长而去好一会,众郎君小姑,才‘啊’的一声哗然起来。
很显然,今天邓九郎的举动,大大地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马车中,邓九郎低头看向柳婧。
这时刻,他俊美的脸上又变得毫无表情,双目沉沉地盯了她许久,邓九郎淡淡地说道:“说吧。”
“……啊?”
邓九郎微蹙眉头,提醒怔忡的柳婧道:“你今天找我,就是想问我是不是要去西南平夷了?”
回过神来的柳婧马上垂下眸,过了一会,她低声回道:“是。”
“……为什么关心这一点?你不是在皇后娘娘面前亲口白牙地说了,你过得很好,不想知道我的事,也不愿意嫁我吗?”
听着他这嘲讽的语气,柳婧抬起头来。
她的双眸对上他黑沉得透不过光来的双眼。
四目相对一会,柳婧很快便低下头来,阳光照耀下,她白皙的脸蛋白得过份,睫毛扑闪了一会,柳婧低声说道:“那你是不是要去西南了?”
“怎么,你就想问这个?我问你的话呢,就不想回答了?”
语气依然十分嘲讽!
柳婧闭上了唇。
过了一会,她慢慢说道:“你既然听到了,也就应该知道,你姐姐许我的,不过一妾位。”
不过一妾位这几字一出,马车中便变得沉闷起来。
事实上,以柳婧的地位家世,南阳邓九的妾位,她都说是‘不过一妾位’,那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沉默中,邓九郎似是想笑,可他唇动了动,却只感觉到咽中似有什么堵着一样。
他死死地盯了柳婧一阵,想说什么,最后却是闭上眼,什么话也没有说了。
他不说话,马车还在驶着。
安静中,一个银甲卫在外面说道:“郎君,我们这是去哪里?”
邓九郎终于睁开眼来。
他目光深黑地盯着柳婧,一瞬不瞬时盯着她,他慢慢地命令道:“地五!”
“属下在!”
“去调集三百银甲卫,包围白衣楼!”
什么?
在地五一惊,凛然应了一声是后,柳婧腾地抬头看向邓九郎。
她瞪着双眼,错愕的不敢置信地看着邓九郎,过了一会才惊道:“你说什么?”
邓九郎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命令道:“把坤二也一并叫到白衣楼来!”
“是!”
在地五响亮地应了一声,策马哒哒离去后,邓九郎不顾柳婧震惊瞪来的目光,不顾她询问不解的语气,自顾自地再次闭上了双眼。
不一会,马车便来到了白衣楼。
邓九郎看也不看柳婧一眼,便跳下了马车。他在银甲卫的簇拥下大步朝着白衣楼走去时,白衣楼正是热闹繁华时。
霍焉等人正与匆匆赶来洛阳的各处下属忙活之时,只听得蹬蹬蹬,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就在他们抬起头时,一眼便看到蹙着眉头的柳婧,紧紧跟着邓九郎上了二楼。
柳婧的脸色实是不对,大异于她平时那镇定自若的模样,霍焉几人相视一眼后,同时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提步向她走来。
特别是桓子况,他放下毛笔,大步迎向柳婧。在来到她面前时,他浑然无视邓九郎那黑得要滴出墨来的眼神,低着头关切地看着柳婧,以一种温和的,大哥哥的语气问道:“小白衣你不高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白衣?
邓九郎猛然转头,他沉沉地盯了一会桓子况后,又转过头看向霍焉,在对上霍焉那专注地看向柳婧的,同样温柔又亲切的目光后,他冷冷一笑。
转过身,邓九郎大步走到主位的榻上坐好。
大马金刀的坐下后,邓九郎抬了抬眸,朝着柳婧唤道:“柳氏,过来!”
应承他的,是包括柳婧在内,众美男护卫齐刷刷的注目。
对上这一个个如保护什么似的,把柳婧团团围住,对他摆出防卫架式的美男子们,邓九郎脸色大黑,他不怒反笑,语气格外轻柔地又说道:“柳婧,你不想过来?”
柳婧一凛!
她连忙走了过去。
坐在榻上的邓九郎,头微微后仰,他以一种闲适的,却格外主人的姿态看了走近前的柳婧一会后,薄唇微启,慢慢说道:“你刚才在马车上问我的话,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不会去西南。”
说完这句话,见到柳婧的唇角几不可见地浅浅扬起后,邓九郎也是一笑,只是与柳婧那强行忍耐的欢喜雀跃不同,他的笑容没有到达眼底。
看着柳婧,邓九郎继续轻柔地说道:“还有一事,这次你到洛阳后的表现,着实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我昨晚已经想明白了,今天前来,就是告诉你,也告诉洛阳人,有关我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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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宣布
几乎是邓九郎的声音刚刚落地,突然的,外面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传来!
那马蹄声沉沉而来,整齐有力的声音,让任何人一听,便知道这支队伍训练有素,是血海中爬出来的悍骑,光是其奔跑声,便有着重重杀气!
于是,在那马蹄声传来时,白衣楼上的众人,先都是一怔,转眼霍焉几人大步走到了窗口处。
他们朝下一看,齐刷刷脸色大变。
而在他们回头看来时,楼下的街道处,也是鸦雀无声,一种让人窒息的沉寂,笼罩在白衣楼!
就在这时,张景大步冲了上来,刚要张嘴,他一眼看到坐在主位上的邓九郎,不由便是一怔。
看了邓九郎一眼后,他迅速地转头看向柳婧,拱手一揖沉声说道:“公子,外面来了三百银甲卫,已把白衣楼团团围住!”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再向邓九郎瞟了一眼。
邓九郎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好整以暇地向后仰靠着,只是右手中指不紧不慢地在几上叩击着。
这个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邓九郎这叩击声清楚入耳。
就在众护卫看向柳婧,柳婧蹙着眉看向邓九郎时,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转眼,地五乾三等十几个银甲卫出现在了楼梯口。
这些人毕竟是百战血士,脚步声格外沉响,在霍焉等人齐齐望去时,众银甲卫大步走到了邓九郎身前。
他们一停下脚步,从地五和乾三当中,便走出一个银甲卫来。
那银甲卫大步走到邓九郎身前,躬身一礼,禀道:“坤二见过郎君!”说罢,一阵西西索索声响,只见坤二从怀中掏出一个卷册,恭而敬之地递给了邓九郎。
邓九郎伸手接过。
外面剑拔弩张,里面鸦雀无声,只有邓九郎,就着阳光一边翻看着卷册,而随着他那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指节翻过一页卷册,柳婧注意到,他的眉眼,甚至是温和满意的。
邓九郎翻看卷册的动作不紧不慢,甚至可以说,还有几分悠闲。
在这个时刻,他这么悠闲自在地翻看着这东西,终于,众护卫忍不住向柳婧看来。
柳婧垂着眸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
终于,邓九郎把卷册合上的声音传来,只见他慢慢抬头,那双深寒的眸子定定地看了一眼柳婧后,便缓缓转向堂中众美男。
瞟了一眼后,他看向一侧的张景,薄唇一动慢慢说道:“张景,字文秀,扬州鄱阳郡人氏,家有一寡母和一个十岁小弟……”他懒洋洋地叩击着几面,慢腾腾地说道:“你年少成名,刚满十五岁,便在鄱阳一郡无人不知。当地乡老想举你中秀才,你却说,“如今之世,早已不如光武当年,有中秀才者,竟不识一字,有举孝廉的,与父亲都是分居的。”你还说,“你的功名,会自己伸手去取!”你对那秀才之名不屑一顾,也对那个早就中意你,一心一意想嫁你的邻家女儿钱济儿不屑一顾……所以你不知道,就在你拒绝了钱家的婚事,整理行装离开家乡的第三天,那个与你一起长大,对你一心一意,曾在你求学期间,默默照顾着你的寡母幼弟的钱济儿便悬梁自尽了!”
一席话说得张景刷地脸色一白,颤着唇看向邓九郎时,邓九郎依然是不紧不慢地叩击着几面,他轻轻地说道:“你张景现在在家乡的名声已经很不好,你张景以后便是居于高位,美名扬于天下,这事也会成为你人生中的污点……”
不紧不慢地说到这里,邓九郎轻蔑地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张景,已没有兴致说下去。
他的目光,转向了桓之况。
迎上邓九郎的目光,桓之况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一步。
邓九郎见状,薄唇轻蔑的一扯,他继续用那不紧不慢的声音说道:“桓之况,益州武城人氏,家有一兄三妹……”
几乎不等他说完,桓之况便上前一步,朝着邓九郎深深一揖,低声下气地说道:“郎君有话何不直说?这般揭人之短又有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一落,另一个叫刑秀的护卫也走上前来,朝着邓九郎严肃地说道:“桓兄所言甚是,邓家郎君应该知道,人生天地间,除非圣人,孰能无故?郎君费这么大心力调查我们又是何必?有什么话,何不直说?有什么要求,也可以直提无误!”
看到邓九郎一开口,便齐齐静默了的众护卫,柳婧这时不得不上前一步,她刚要说话,邓九郎姿态优雅傲慢地站了起来。
他站在堂中,而随着他直立而起,那一袭黑袍,便沉沉地坠在地面,铺出一条条优美而又奢华的皱褶。
邓九郎左手不紧不慢地按在右手的卷册上,双眼深沉地扫视过众护卫,俊美绝伦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冷笑。
他冷笑着说道:“诸君果然都是聪明人!那我就明说吧。我手中这个卷册上,记录了诸位郎君这二十来年间发生的大小事……你们放心,我无意用它对付你们!”
他懒洋洋地瞟过众人,深寒的目光所到之处,众美男子无人不低下头去,“我今日把它宣读出来,是想警告诸位一件事!”
他目光瞟过一侧的柳婧,傲慢地朝她一颌首后,继续说道:“你们的公子,柳白衣柳氏,她是我的人!她是我的女人,我南阳邓九的女人,而我,也是她唯一的男人,是她的夫君!所以,我可以不在意你们奉她为主,也可以不理会你们与她同进同出,但是!”他的声音猛然一厉,凛然喝道:“如果有人敢打她的主意,或者近她的身,那人便是欺我邓九郎!不管走到哪里,我必会全力击杀之!你们可有明白?”
邓九郎这喝声一出,四下倒还真是齐刷刷地安静得出奇。
不由自主的,张景桓之况等护卫面面相觑起来:敢情他们听了半天,受了这么场惊吓,其实质,就是这邓家郎君怕自己这些人沾染了他的妇人?所以,他特特地跑过来恐吓威胁他们?
这事,还真有点不能想,一想,桓之况等人都觉得挺有点冤的!
于是,有一阵轻咳之后,俊美中带着几分艳光的刑秀忍不住呛咳着说道:“邓家郎君这是何必?不说主仆有别,便是我家公子平素里,也不曾掩饰过她对你的相思,你这样子……”不等刑秀把话说完,邓九郎的声音突兀地传了来,“你说什么?把话再说一遍!”
刑秀错愕地看着邓九郎,他瞟了一眼涨红着脸,恨恨地扭过头去的柳婧,又看了一下同伴们,想了想后才重复道:“我说我们主仆有别……”
邓九郎马上打断他道:“不是这句,是另一句。”
“哦,我是说,我家公子平素里,也不曾掩饰过对郎君你的相思……”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刑秀感觉到,自己这话一出口,气宇轩昂,沉着脸冷着眼站在大堂当中,一身杀气的南阳邓九,竟是眨眼之间,便戾气少去,还,似乎愉悦得意的弯起了唇?
事实上,有这种错觉的不止是刑秀,一侧的张景霍焉等人也都有了这种错觉。
于是,这刚才还沉闷得让人喘过气来的大堂里,众美男子相互看了一眼后,齐刷刷地低下头去,齐刷刷地想道:今天这场惊吓,真是太冤了……
终于,乾三咳嗽了两声。
邓九郎这时也感觉到了不对,他也继续拉沉了脸。
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僵滞了一会后,邓九郎重重一哼。
这一哼,重新把堂中的气氛拉成了沉闷。邓九郎见众人再次噤若寒蝉,这才满意地退后几步。
他在榻上重新坐下后,手抚着榻沿,慢条斯理地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们的公子,柳白衣几次对我不恭不敬!”
只是这一次他运气不好,刚刚说到这里,那刑秀便咳嗽一声,道:“邓家郎君,我插个嘴……你的妇人对你不恭不敬,这是你自个的事,关起门来清算就可以了,不必特意说给我们听!”
邓九郎:“……”
邓九郎僵住一张俊美出奇的脸,片刻后,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而随着他双眼这么一眯,还是第一次与他打交道的刑秀张景等人,齐刷刷一凛,不约而同的,他们原本挺得笔直的身躯,似是承受不住这压力,竟在不知不觉中躬起身低下头来。
邓九郎瞟了一眼恢复了安静的大堂,声音温和轻柔地说道:“柳白衣态度不恭,这让我很不满。她本是我的女人,如今她的名声,却处处与你们这些人扯在一起,这点也让我很不高兴……为了矫正一些认知,现在我宣布,这白衣楼一楼,已由我的银甲卫征用了,以后,这里便是我银甲卫天地乾坤四部之乾部驻扎地。”
说到这里,邓九郎声音一提,清声喝道:“乾三!”
“乾三在!”
“去把白衣楼一楼大堂清醒出来,同时朝外宣布,从此后,白衣楼不再接待来客!”
“是!”
“地五!”
“地五在!”
“去把我的行装搬来,告诉府中,我暂时会居住在白衣楼中。”他这句话一出,柳婧失声惊叫道:“邓九郎你!”她瞪着乌漆漆的眼,涨红着脸气极而叫,“你又想出尔反尔!你不要忘记了,你与我立的那赌约上,还有你南阳邓氏族长的印鉴!”
听到柳婧这近乎气极败坏地斥喝,邓九郎转过头瞟了她一眼,冷冷说道:“谁说我出尔反尔了?我就睡在一楼,哪里又碍你的事了?”
傲慢地瞟了柳婧一眼后,他不再理会她,而是继续朝着地五命令道:“如果有人非要追问,你便跟她们说,柳白衣是我南阳邓九护着的,早在数年前,便与我食则同几,卧则同榻,情谊深重。对了,便是皇后娘娘的人问起,也这样回复!”
“是!”
¥¥
送上例行更新。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说出
地五的应答声十分响亮,就在他转身离去时,邓九郎转过头来看向柳婧。
他目光深深地凝视了一会柳婧后,突然说道:“我要与柳白衣说一会话,你们先出去!”
这命令一下,众银甲卫同时低头应是,在他们退下后,霍焉等护卫相互看了一眼,也提步退下。
当整个二楼只剩下他们两人,变得十分宁静后,邓九郎慢慢坐到了榻上。
他倚着榻,仰着头看向柳婧一会,突然唤道:“阿婧。”
“恩。”
“刚才你知道我要去西南,心里很难受?”
这话柳婧该怎么回?
当下,柳婧瞪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看了邓九郎一会后,转过头抿起了唇。
见她虽是不回话,却也没有否定,一袭黑袍,俊美得凛冽的邓九郎低低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声音放柔,又道:“这两年你一直跟他们说,你相思着我?”
他这笑声,这问话一出,柳婧的脸刷地一红,她转过头闷闷地回道:“没这回事!”
“没这回事?”
“对!没这回事!”
“……既然没这回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脸红做什么?”
柳婧瞪了他一眼,闷闷地回道:“我乐意!”
这回答一出,邓九郎哧笑一声。
笑着笑着,他重新站了起来。
他迈开长腿,三步并两步走到柳婧身前。低下头,他深沉的眸子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后,邓九郎突然伸手把柳婧搂入怀中!
他这个动作,太突然,简直是让柳婧措手不及!而且那搂人入怀的动作,还用了很大力。
柳婧猛然被他重重搂在怀中,整个身子与他的身子贴了个结实,整个人便是一僵。
就在她想着争持时,邓九郎的唇凑到她的耳边,低语如呢喃般地唤道:“阿婧……我今天看到你来找我,心里很高兴。”
柳婧争扎的动作一僵。
邓九郎双臂收紧,越发让她的身子贴着自己的,感觉着怀中的软玉温和,他又傲慢地说道:“还有,那个刑秀说你对我犯相思的话,我听了也喜欢……等会下去,我会赏赐于他!”
他说这话时,那语气特傲慢,那抬起的下巴,扬起的唇角,只差没有跟柳婧直说:我就知道你会对我犯相思,现在给说中了吧?
见到他这德性,柳婧有点恼,她刚想争持,感觉到他那越发锁紧,直如铁铸一样的双臂,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又停止了。
慢慢的,她把脸搁在他的颈窝处,温驯的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感受着他的拥抱。
感觉到柳婧突如其来的软化,邓九郎越发唇角上扬,他微微低头,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脸,亲密的摩挲起来。
也许是分别太久,也许是这般相依相偎的时候,柳婧曾在梦中回味过。她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起他的温柔来。
让时光变得静谧地依偎中,柳婧轻轻的声音传了来,“你真不去西南了?”
“恩,不去。”
“皇后娘娘可会生气?”
“会!”
没有想到邓九郎的回复这么干脆,柳婧不由抬头看向他。
对上她眨动的长长的睫毛,还有那乌漆漆的,因为太过黑亮,仿佛都有湿意的眸子,邓九郎的心,突然酥软起来。
他右手抚着她的背,低低地说道:“我姐姐她,原来对你我之事,还会笑话几句,平素看我时,也带着几分戏谑,可那一天她下令时,分明语气已变。我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可看姐姐那模样,是不想你我在一起了。”
抬起头,邓九郎看着纱窗外浩瀚的蓝天,又说道:“我知道姐姐她很难,她发出的命令,我一直很少违背。可这一次,我断然是不会听她的了。你我都二十有余了,我再去个西南几年,只怕回来后,看到的你已儿女成双……阿婧,这事我光是想想,便无法容忍。”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明明心中挂念于你,却还要在这种情况下远离于你,这种行为太过懦弱,姐姐她下这个命令时,实是思虑不周。”
一口气解释到这里,邓九郎低下头来在柳婧的额头上亲了亲,突然声音变得低低的,委屈的,“阿婧,那一天你在我姐姐面前那样说话,我听了很不高兴,很难受……”
柳婧慢慢伸手,她悄悄地环上他的腰,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好一会,她才低低地说道:“你姐姐让我做妾,我不喜欢。”
她慢慢抬起头来。
抬着头,柳婧在邓九郎微抿的薄唇上亲了亲后,低低地继续说道:“九郎,我说过的,你虽贵,我亦不贱。别说是做妾,便是让我与吴佼她们和和乐乐一起嫁你,由我做你的妻,我也不愿!”
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坚决和冷静说出这句话后,柳婧慢慢扯开邓九郎环着的双臂向后退去。
退出两步后,她目视着抿着唇一言不发地邓九郎,突然声音一提,清喝道:“来人!”
一阵脚步声响,转眼间,霍焉张景等人大步上了楼,看到挺直着腰背,显得格外骄傲的柳婧,他们走到她身后,看了一眼邓九郎,然后转向柳婧唤道:“公子?”
柳婧没有回头,她只是冷静的平和地看着邓九郎,微微笑道:“九郎的命令,你们刚才可收到了?还不贴出告示,向父老乡亲说明此事?”
“好的公子。”
“邓九郎累了,派两个人送他下楼。”
“是!”
在两个护卫移步走来时,邓九郎抬起了头。
他理也没有理那两人,大步走到了柳婧面前。
他一直走到离柳婧只有一臂远的地方才停下,低下头专注地盯了她一会后,邓九郎薄唇微动,慢慢说道:“柳氏,我们来日方长——”就到这里,他衣袖一甩提步就走。而随着他一启步,众银甲卫紧紧跟上,直到这一伙人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柳婧才收回了目光。
收回目光后,柳婧见到众护卫担忧地看向自己,不由挑了挑眉,微微笑道:“诸君放心,我不会有事。”
众护卫朝她无声的揖了揖。
这时,柳婧想到邓九郎揣着的那份卷册,便转向张景等人,慢条斯理地说道:“邓九郎那份卷册……”她这几个字一吐出,几个护卫的脸色便微微一变。
柳婧紧盯着他们,放慢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有所谓,不招人妒是庸才!同样,这世上品行无缺者,不是极端庸碌无能之人,便是大圣大德之人。各位,这世间从来都是人无完人,前汉开国功臣之一的陈平,还不过是个盗嫂偷金的角色呢。男子汉大丈夫要成就功业,哪里能够面面俱到?”
安抚到这里,她又淡淡说道:“邓九郎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拿出那份卷册,也不过是要求你们离我远一点。事实上,只要你们与我清清白白,他压根就不会大张旗鼓,耗费心血来做那些多余的动作!”
听到她这么一说,众护卫齐刷刷低下头来,同时应道:“公子放心,我等明白。”
“明白就好。”
说到这里,柳婧转向了张景。
张景的情况,柳婧其实知道一些。那自杀的女子,比张景还年长一岁,从小就与他亲近,与他家走得近,因女子父母已逝,只有一个不理事的兄长和一个懒惰的嫂嫂。所以她可以说,差不多是在张景家长大的。
那女子这么多年来,一直照顾着张景,也照顾着他的家人,是一个如同姐姐一般的人物。现在这么一个亲人为他自尽,他一时片刻过不了心中一关也是正常。
张景与那女子既无媒妁之言,又无婚姻之誓,两人之间的牵绊,不过是那女子单方面的执着罢了。说起来,似乎不应该成为张景人生中的污点。
可是,张景虽与那女子无媒无诺,可这么些年来,他和他们的家人接受那女子的亲近和帮助,耽搁了对方的青春年华,最终却连一个名份也没有给她,以致逼得她自尽,被人口诛笔伐那是理所当然的。那些指责张景和他父母的人,自然不会想着,那女子家中只有兄嫂,要是兄嫂并不愿意为她的婚姻之事操劳,她被耽误下去也属正当。也不会想到,在张景心中,那女子只是一个姐姐,不管是做妻还是做妾,其实都不是他所愿。
想到这里,柳婧想安慰张景两句,可看到他神色恍惚,便又琢磨着,还是等他心态平稳下来后再说不迟。
见到柳婧看了自己等人一眼后便沉默着,刑秀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公子,这一楼大堂叫南阳邓九给占了,那我们?”
一提起这个,柳婧便蹙起了眉,沉吟了一会,她说道:“邓九郎的性格我了解,他既然下了这个决定,那就避无可避。这样吧,你们把隔壁那院子买过来打通布置一下。”
“是。”
“想来不过多久,整个洛阳的人就会知道,我柳白衣,是他南阳邓九护着的,是他的心上人……”说到这里,柳婧住了嘴,她出了一会神后,冷静下来又道:“这样的风声放出,对我们来说,并不是没有好处!”在众护卫暗暗点头中,柳婧突然脸一冷,严肃的,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是!不管如何!他邓九郎的,就是他个人的,我柳白衣也罢,诸位也罢,我们要的东西,只能自己伸手去拿,去争,去取!所以,请各位谨记,便是邓九郎住进了这白衣楼,他与我们的关系,也只是同居一楼的关系!有他没他,我们都是一样,记着,一切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随着柳婧这命令一出,众护卫同时弯腰清亮地应道:“公子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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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最后的选择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间,傍晚来临了。
经过大半天的忙碌,白衣楼的一楼大堂已面目全非,看着一个个来来往往的银甲卫,不时有洛阳人停下马车好奇地张望着。
在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时,柳婧出了白衣楼。
一出白衣楼,她与霍焉等人一道,也在回头望着那些忙碌的银甲卫。
出神地看了一会,柳婧收回目光。她目光这一回转,便对上了霍焉等人的目光。
柳婧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外面那灿烂的霞光,突然说道:“那时九郎离去后,可有前往皇城?”
“不曾。”
柳婧点了点头,她出神地看着远处的起伏的葱郁青山,突然对着霍焉说道:“阿焉,关于银甲卫和邓九郎入驻白衣楼一事,你可有想法?”
霍焉看着她。
迟疑了一会,他低下头说道:“公子想如何便如何,霍焉一切听公子的。”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决,下定决心抬起头来,他看着柳婧,涨红着脸说道:“……便是公子最终没有婚嫁,霍焉也会伴在公子身侧。”
柳婧一怔,她愕然地回头看向霍焉。
对上她的目光,霍焉却别过头去。望着这个在夕阳下格外冷清的美男子,柳婧突然醒悟过来:他是在向自己表达情意!
他竟然在向自己表达情意!
这个她一直倚为臂助,如兄如友的霍焉,竟是欢喜于她!
柳婧给震惊了,她呆了好一会,唇瓣虽是嚅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声音来。
就在她傻傻地看着霍焉,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的时候,突然的,一道熟悉的目光盯在了她身上。
柳婧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她对上了站在对面的酒楼二楼上,正低着头朝着她定定望来的邓九郎。
此刻,邓九郎的目光有点沉,他瞬也不瞬地盯了一会霍焉,便转向柳婧盯来。见到柳婧也注到了自己,他薄唇微动,无声地命令她,“上来!”
柳婧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邓九郎那不容置疑的坚决神情,柳婧转向霍焉,她没有回复他的情竟,而是说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在霍焉赫然抬头时,柳婧低声说道:“你也罢,张景也罢,还有他们,其实都不喜欢我现在这样……舍不了,断不掉,忘不净,也得不到。阿焉,你们说得对,我是应该干脆一点。”
说到这里,她跳下马车,吩咐道:“邓九郎在上面,我与他说说话。”说罢,她转身朝着那酒楼走去。
经过柳婧提醒,霍焉才看到了那酒楼上的邓九郎。两个男人,一个在酒楼上,一个在街道中,彼此之间的距离,相差不过二百步,面目可见,眼神可见。在霍焉静静地朝邓九郎望去时,邓九郎双手抱胸,正在冷漠的,居高临下地盯视着他。
这么四目相对片刻,柳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邓九郎身后。
她也看到了霍焉,隔得远远的,柳婧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朝着他微一颌首。随着她这个动作一做,霍焉马上点了点头,然后他进入马车,再然后驭夫挥动马鞭,不一会,那辆马车便载着霍焉去远了。
……这其间,竟是无一语交谈,无一个手势摆出,竟只是一望一点头,两人便把对方的心思全部明了!
邓九郎不敢置信地怔了好一会后,猛然转头盯向柳婧。
他沉沉地盯着柳婧,薄唇动了动,半晌后,他哑着声音问道:“你与他相识多久了?”
柳婧有点奇怪,她看着他,安静地回道:“一年零三个月。”
邓九郎一笑,他眯着眼睛低低说道:“一年零三个月?连三个月,你也记得清?”
柳婧有点奇怪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后,她蹙了蹙眉,却老实回道:“是,我一向记忆不错。”
邓九郎却薄唇越发抿紧,他昂起下巴,双眼深沉地看着柳婧,他的声音越发有点涩,“怪不得那么多人说你有入幕之宾!”心意相通到了这个地步,谁不怀疑?
他这话一出,柳婧便挑高了眉头,她沉下脸瞪着邓九郎。瞪了一会后,柳婧抿着唇轻声说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她这话一出,邓九郎嗖地一声扣紧了她的手臂!
他握得有点紧,柳婧蹙起眉峰冷声说道:“你抓疼我了。”
邓九郎冷笑一声。
见到他一脸的戾气,柳婧也有点不高兴,她转过头去看着天边的云彩,摆出一副懒得理会邓九郎的姿态。
这时,她手臂一松,却是邓九郎终于松开了手。
邓九郎松开手后,久久没有说话,柳婧不由转过头来。这一转头,她才看到他正低着头,无声地盯着自己张开的手指……那表情,竟是如此落寞!
有那么一瞬间,柳婧的心头闪过一抹疼痛,不过转眼他想起这个人的自私自负处,便又拉下了脸。
倚着这二层玉栏杆,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让那金色的霞光,把两人的身影,拉成了亘远的
寂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婧的声音终于传了来,与以前相比,她的声音很轻,隐隐有着疲惫,“九郎,我是不是有很多话,都没有跟你说过?”
夕阳中,她眨了眨金色的睫毛,沉吟了一会后,睁大她湿润的眼睛,低低地说了起来,“九郎,两年前我设计逃离你的身边后,第一时间便来到了扬州。我拿着从你身上得到的那堆契书,转手卖了万余两黄金。”
柳婧转过头来,霞光中,她湿润的眸子,专注地看着邓九郎,在他迎上时,她没有移开,没有躲避,而是越发专注的,安静地看着他。
便这般看着他,柳婧低声说道:“我当时地想法就是,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到最多的钱,我要建立属于我的基业。然后,要为你和你最亲爱的姐姐做一些事……九郎,我用了两年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用了两年,把自己的名字灌入你皇后姐姐的记忆中。”
说到这里,她低低一笑,有点疲惫也有点无力地说道:“九郎,你和你的皇后姐姐可有想过,我做了这么多事,难道为的仅仅就是做你邓九郎身边的一个贵妾?”她哑然而笑,声音中透着嘲讽,“我这人,好象还没有贱到那个地步!”
一口气说到这里后,柳婧背倚栏杆,转过头专注地看着邓九郎,认真地说道:“上午陡然知道你会去西南平夷,可能今生今世你我的缘份真的终结于此,我的心里是很难受,我那时追在你的后面,也是想问你到底去不去,后来你说不去,我也真是开怀!”
一向把自己的心思深藏的柳婧,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果断和清晰,把她的心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后,邓九郎的表情也有了几分凝重。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也许感觉到她格外的凝重,他放在腿旁的拳头,有种异常的僵硬。
便这般倚着栏杆,便这般用那湿润的,乌漆漆的眼专注地看着邓九郎,柳婧低声说道:“九郎,因为想要让你另眼相看,我用了两年时间站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便是到了这个位置,我和你之间,还是隔得那么那么远。我曾经幻想过,你的姐姐皇后娘娘,会在见到我后就喜欢上我,欣赏着我。”说到这里,她的唇角嘲讽般地向上一扬,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后,柳婧又说道:“我后来又想着,也许你再次见我,知道我过得这么好,这么风光后,会想做些什么事来真心留住我。”
说到这里,她又是自嘲的一笑。
只是这次,她笑着笑着,眼睛就完全湿了,不想让眼中的水汽流下来,柳婧侧头对着西边的残阳。
直是专注地看了一会后,柳婧低声说道:“那一天,我从皇宫离开后,张景问过我对你的心思如何,刚才也是,霍焉也想问我的心意……他们风仪无双才智绝伦,只要用心,便是成为你南阳邓九的门客也是足够,可他们还是选择了追随我。他们这样的人追随我,定然是不想看着我在这里犹豫徘徊,自怨自艾着浪费生命的。所以九郎,我想了想后,还是准备向你摊开我的心意,同时向你问一句话。”
她转过头来,那双乌漆漆的眼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那红润的唇瓣轻轻的颤抖着。她用一种近乎艰难的,苦涩的表情看着邓九郎,轻轻的,一字一句地问道:“阿擎,你可愿意娶我为妻?”
这句话从柳婧口中吐出,着实带着几分艰难。
因为这是明知故问!
他和她之间的婚姻,从来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那是他背后的家族,他那个权势无双的姐姐同不同意的问题。
或者说,她明明就知道,南阳邓九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娶她这样出身的女子为妻的。这是完全不用问出来的,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可柳婧还是问出了。
她以一种逼迫的态度,要向他要一个答复。她让他的答复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愿意”和“不愿意”两种。
柳婧想,是时候了。一个女人生在这个世间,感情和归宿,并不是她必须的选择。她想,今天他应该给她一个痛快,只等他说了‘不愿意’三个字,她就马上把他邓九郎完完全全地忘记,完完全全的驱赶出心田。她将不再侥幸,不再梦幻,不再期待。她将把他从她的生命中剔除!
人生在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些事,让你不得不放弃,不得不学会忘记。那只是成长路中必有的经历,实是没有必要抓着不放,既不愿意忘记,又没有本事拿起!
漫天霞光中,柳婧半边身子都被金光渲染,霞光染金了她精美的面容,染得那张曾经鲜活的脸,像涂了金的雕像,带上了一种亘古的孤独。霞光染金了她的发,染金了她深浓的睫毛,染金了她那白色的长袍……这一刻的柳婧,带着一种亘古的孤寂,一种刻骨的寒冷,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凉。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邓九郎,等着他的宣判,等着他的否定,等着他的拒绝,等着他让她下定决心,把他这个人从灵魂深处剔除。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把手负在背后的柳婧,那葱白的手指正一笔一笔的,勾画着邓擎那俊美绝伦的眉眼,勾画着他那深沉寒冷的表情,勾画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仿佛知道自今日后,再见面时,便温情不再,所以,她藏在背后的手指,勾画得十分的专注,十分的仔细。仿佛,天长地久的美丽和渴望,从这一刻将彻底终结!
听了柳婧的长篇大论,本来沉着一张脸,冷着眉峰的邓九郎,这时一抬头,无意中看到了被霞光渲染下的那双乌漆漆的眸子中的绝望和高岸,于是,邓九郎猛然一惊,猛然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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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邓九郎的回复
邓九郎呆呆地看着柳婧。
柳婧也在看着他,此时此刻,她的眼神格外的专注,沉静。这眼神是一种澄澈至极,仿佛对一切了然于心的沉静。仿佛,她在等着他宣布,等着他说出她意料中的那个答复,等着他让她下定决心割去那脓血,等着她自己的决然离去,从此陌上相逢,也如路人!
看着看着,邓九郎俊美绝伦的脸孔,陡然沉了下来,他那轮廓分明的薄唇,也几不可见的颤了两下。
柳婧还在看着他,沉静的专注地看着他,见到他沉默太久,见到他喉结不时地滚动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柳婧轻轻地重复问道:“阿擎,我在问你呢,可愿意娶我为妻?”
轻轻的,温柔得近乎呢喃地问出这句话后,柳婧的嘴角微微一扬,同时,她的下巴也微微一扬。
这是一种傲岸的姿态,眼前这个女人,这个习惯性在他面前变得软弱的女人,这一刻挺直了腰背,以一种孤独而又高岸的眼神,以一种傲然的姿态,等着他的否决。
邓九郎看清了她决绝的眼神,猛然的,他的胸口疼痛起来。
这是真正的疼痛,一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疼痛。
不由自主的,邓九郎伸手抚向了柳婧的脸。
他冰冷的手贴上了她的脸颊。
感觉到掌心的温热,看着近在方寸的女人的不避不让,邓九郎直感觉到胸口堵得紧,直让他窒息难当。
他喘着气,低闷地说道:“阿婧,别这样问我,我好难受……”
面对他近乎委屈的示弱。柳婧却是神色不动,她依然沉静的,含着笑地看着他,唇瓣一动,她轻轻的,温柔地呢喃道:“很容易的……九郎,很容易的,只是二三个字的回复而已!”
她这沉静得近乎绝情的态度一摆出,邓九郎放在她脸上的手,便猛烈地抖了几下。
他颤抖了一会后,沙哑着嗓子说道:“阿婧,别逼我。”声音中带着乞求。
柳婧闻言又是一笑,她垂下眸来,任由深浓的睫毛遮住眸子底的湿意。垂着眸,柳婧轻轻地笑了起来,“九郎。”饶是她百般克制,两行清泪还是顺着她睁大的黑眸流下了面颊。流着泪,柳婧微笑地看着邓九郎,清晰明了地笑道:“九郎,说出来吧,很简单的,真的。”
对上她这样的笑容,邓九郎闭上了双眼。
这么一瞬间,他与她幼时的相遇,成长后的几度重逢,那半年中的马车相依,一瞬间都浮现在了眼前。
他想,眼前这个看似温柔软弱的女人,其实最是狠决,他只要回答了不愿意,就将永远失去她。
他知道她的性格,知道她是那种狠得下心的人,以她现在的地位财力,如果她真心想避开他,忘记他,这天下虽大,他权势虽盛,也无处可寻……
想到无处可寻四个字,邓九郎的唇猛然颤抖起来。
过了一会,他闭上眼,一字一句地回复她道:“阿婧,我喜欢你,如果我在这世上,只能娶一个妇人,只能与一个妇人厮守,我只愿意娶你。”
说到这时,他睁大眼睛看着柳婧,声音因为太多的情绪堆积而有点哑涩,似是哽咽,“阿婧,天下的妇人虽多,可我从来都不喜欢。我十五岁成年那次,家族里按照惯例,选出了二十个风姿各异,美貌各有不同,来自小家族的女儿放在花园中让我选择,我是连看一眼也烦,只顾埋着头跟着李先生学棋,咬着牙想着,如果逮到了你,非要让你看看,我南阳邓九是不是无才无能空有富家骄纵气的混小子!家族里那么慎重其事地举行了一场花园宴,我却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就离开了,母亲有点恼。于是那天晚上,我的寝室里多了八个脱得光光的美貌女子。”
他定定地看着柳婧,声音格外沙哑地继续说道:“我当时给吓了一跳,待看清她们那谄媚的,让人恶心的表情后,便又都赶了出去。”
说到这里,邓九郎苦笑起来,“经过这一事,家族里老有人笑话我,我母亲也后悔了,觉得我许是懂事太迟,不该按照惯例这样大张旗鼓,以至被人笑话。后来,有人想到我既不好女色,许是个喜好男色的,于是,我的院子里慢慢就充满了各色各样的长得好的男孩……不过这些人,给我每人抽了一顿鞭子后也给清净了。”
他喉结滚动着,低低地说道:“我那些年,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就想着再遇到你后,要怎么怎么报复回来……”
说到这里,邓九郎陡然安静下来。他是南阳邓氏高贵的嫡子,自生下来便一呼百诺,他张扬惯了,也任性惯了,十五岁那年他由着性子赶走那些男男女女,虽是入了长者的眼,可现实中,他却因为这事老被人笑话。他那么骄傲的人,哪里愿意听那些笑话?以前他一听到这些闲话,便也觉得是柳婧害了自己。便觉得要不是自己老念着要报复她要战胜她,也不至于连女色也不喜欢了。
他转过头,专注地看着下面街道中,来来往往的人流,他双手扶着窗棱,直是出了好一会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邓九郎再次开口了,“家族设置的成年礼,主要是观察子弟的品性。见我不喜颜色自端自持,我于隔年,便开始列为家族族长的继承人,开始前往西南积累军功。”他又安静了一会,过了一会他再说话时,语气已平静了些,“在遇到阿婧之前,我看女子,都是白白嫩嫩软软乎乎如同和田白玉,虽是纯澈干净,却也简单明了一了然,简直无趣之极,所以我总觉得,天下的女子都是一般样,直到遇到阿婧。”
邓九郎哑声说道:“对我而言,天下的妇人只分两种,一种是妇人,另一个就是柳氏阿婧。”
说到这里,他挺直腰背,慢慢转过头来。
转过头,他深深地凝视着柳婧,哑声笑道:“洛阳那些女人,对我来说都是差不多的面目,差不多的性格,有好些个常到我府中转逛,与我也说过好些次的话,可我总是记不住也分不清她们之间的区别……阿婧,你现在逼我做出决择,可这决择,实在太难。我唯一能说的便是,如果让我自己选择,我只愿意近你,只愿意娶你!”
说到这里,他不再等柳婧回答,腾地身子一转,脚步一提,以一种仓惶凌乱的脚步急急地走下酒楼。柳婧没有想到他连让她说话的机会也不给便要走,当下脚步一动。
大步前去的邓九郎,仿佛听到了身后柳婧脚步提动的声音,他的身子先是一僵,转眼,他脚步加速,那长长的楼梯他几个纵跃便跳了下去。当柳婧看向街道时,只见邓九郎以一种慌乱的脚步离开了酒楼,跳上了他自个的马车!
转眼间,邓九郎的马车便驶出了街道,转向了柳婧看不到的巷子。
就在她深深的凝视之时,霍焉掀开车帘,出现在了酒楼下。
这一边,霍焉大步走向柳婧时,那一边,邓九郎一上马车,便把头埋在双手间,在马车中一动不动着。
这时,乾三和地五两人策着马围上了马车。朝里面看了一眼后,地五凑到驭夫旁,压低声音问道:“郎君在里面?”
驭夫连忙点头,压低声音急急说道:“郎君神色不对。”驭夫这话一出,地五乾三两人紧张起来。
就在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时,突然的,邓九郎那特别沙哑,仿佛刚刚哭过的命令声从马车中传来,“乾三!”
“郎君!”
“谁让你在这里出现的?立刻赶往白衣楼,没有我的吩咐,你们乾部三百银甲卫,寸步不许离开!给我盯紧柳白衣,要是她敢出城或前往码头,马上把她给我扣下!”
“是!”
“地五,你带一些人去汝南,把柳氏的亲人带几个到洛阳来!”
“是。”
见邓九郎命令到这里,已经习惯了他对柳婧那近乎禁锢的强硬的乾三凑了过来,他低声问道:“郎君,柳小白脸又跟你闹脾气了?”虽然早就知道柳婧是个女子,并不是小白脸,可习惯了这样称呼她的乾三,还是习惯性的这样叫着。
乾三这话本是寻常,可他问出后,马车中,却陷入一种长久的,让人窒息的安静。
直过了一会,邓九郎那沉哑得不像话的声音低低地传了来,“这次有点严重,她犯了倔,想弃了我。”声音中,有着丝丝的委屈。
乾三和地五相视了一眼后,同时想道:这下还真严重了!
就在他们犹豫着,不知如何安慰自家郎君时,邓九郎突然命令道:“转道,进宫!”
这一边,邓九郎入宫了,那一边,柳婧还站在二楼上。
不一会,霍焉出现在她身后。
见她一动不动的,霍焉低声唤道:“公子?”
直是叫唤了两声,柳婧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应过后,柳婧看着天边那片金碧辉煌的所在,望着那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皇城,突然说道:“阿焉。”
“在。”
“去把那白衣令牌拿来,再叫上张景几人随我入宫。”
入宫?没有想到柳婧会做出这个决定,霍焉一惊,他没有马上应是,而是轻声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柳婧淡淡地说道:“我柳白衣,这两年在西南东南三州,也为皇后娘娘做了不少事……我想,在知道我就是柳氏后,皇后娘娘定然觉得,我为她兢兢业业,百般筹谋,都是应该的。我想,我是应该是入宫见见皇后娘娘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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