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你能活着,是我还没杀你
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有意外。
而意外则会给人带来两种后果,一是无尽的欢喜,一是无尽的担忧。
因为它的到来太过突然,往往给人措手不及的感觉。
而人是种眼比天高的动物,凡事都希望按照自己预先设想好的剧情发展,对于那些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都心有恐惧,如果它对己有利,那尽然皆大欢喜;如果它对己不利,那就寝食不安了。
所以,古时帝王都喜欢成立特务机构,掌握朝中一切,就是不希望意外的来临。
刘三爷就被这阵突如其来的的急促敲门声惊去了三魂,浑身一颤,手中轻握的酒杯微微倾斜,杯中的红酒洒出了不少。
俗话说,心中没有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
相比之下,其余三人则显得从容淡定许多。
“刘三,你没事吧?怎么今晚魂不守舍的,一个敲门就把你吓成那样了?”四指大笑着问道,重新点燃了一根雪茄,吐了一口烟雾。其实他并不喜欢抽雪茄,这玩意不能吸到肺,只在口腔里待一阵子就得吐出来,不能尽兴,只是听庞月明念叨过,泰戈尔是忠实的雪茄客,他也想附庸风雅一把,就抽上了。
“我能有什么事?刚才没拿好酒杯而已。”刘三爷拿过几张纸巾,擦拭着裤子上沾有的酒,向着门口闭目养神的中年人喊道,“开门,看看是谁这么不懂规矩,庞市长在这儿都敢如此放肆。”
中年人闻言,微微睁开眼睛,眼神空洞无物。
拧开门后,外面急匆匆冲进来一个人。
刘三爷又是一惊,来人竟是他四大护卫之一的赤豹!
“三爷,不好啦,会馆出事了!”赤豹气喘吁吁地急声道,因为冲的过于猛,他差点撞到桌子上,一个挺身收腹才停住去势,yīn森的脸上写满了焦急,这是刘三爷从没有见到过的,心中的忧虑越来越重。
虽然如此,可他表面仍是那副淡定自若相,城府就是这样无意间流出的。
真正有城府的人从不需要刻意掩饰内心世界,一切都是如观音坐莲台般自然而然。
他抬头望了赤豹一眼,稍稍换了个舒服坐姿,慵懒地靠在红木沙发上,又晃起了酒杯,轻声道:“平时我是怎么说的?没看到这里有贵宾在吗?一点规矩也不懂,真是丢尽了我刘三爷的脸。”
赤豹有点委屈,这事真是火烧眉毛,人命关天,那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yù言又止,见到刘三爷的眼中隐有怒意,便不敢吱声,态度谦卑地低着头,眼中闪过的游移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恐。
庞月明依旧安坐如山,对赤豹近乎无礼的行为视而不见,脸上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不急不缓地品着茶,这份度量绝非一rì可成,轻声道:“刘三,不碍事,事急马行田,可以便宜从事。”
“还不谢谢市长的宽宏大量?”刘三爷冷声道。
他对于赤豹的心急火燎有些不满,在市长面前最忌讳说些不能拿到台面上的事情。
黑龙团依附了市委书记张至清,他们这些老江湖被处处压着,只能另找靠山,副书记孔南行又是一个外来户,在宁州少了地主之谊,因此,二把手庞月明无疑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刘三爷十分清楚,庞月明这种老政客,都是老jiān巨猾的主,有功自己揽,有祸他人背,最关心的事莫过于政治前途,能和他们几个黑道人物走在一起,最主要的是为了宁州的大局要稳,那样才能做出政绩来。
在这个国度,政绩意味着前途。
要知道,安定和谐是当今政坛的主旋律。
赤豹内心一凛,躬身道:“谢谢市长。”
庞月明微微一笑,向愠怒的刘三爷扬了扬手,示意他安下心来,放下茶杯,然后缓缓起身,平静道:“既然刘三有事,那我就先行一步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啊,刘三,家事就不要外扬了。”
他的语气虽然很平淡,但却显得不容抗拒。
刘三爷脸sè微变,却仍然挤出一丝笑容,站起身道:“庞市长尽管放心,我刘三虽然没什么多大能耐,但在宁州还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张书记对宁州作出了这么多贡献,宁州肯定将以一个祥和稳定的局面欢送他。”
庞月明微笑点头,向起身yù送他的三人摆摆手,就此别过。
包房暂时陷入一阵安静。
青蛇的莺莺笑声忽然打破了沉寂,饶有兴致地睨着焦急不安地赤豹,眼花缭乱地转着那支钢笔,舞出一片笔花,令人赏心悦目,玩味问道:“赤豹,今天怎么这么失神啊?黑龙团踩上门了?”
赤豹冷瞥一眼青蛇,却不敢有多少不满的表情,这女人发起疯来,比任何人都要癫狂,向刘三爷行了一礼,深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心神,慢声道:“三爷,会馆的兄弟刚才打来电话,说有人踩场,死了50几个兄弟了!”
“什么?!”刘三爷心头巨震,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猛然起身,杯中酒尽然洒出。
四指和青蛇也是脸sè大变,像听了发现飞碟之类的荒唐事,不敢置信。
在宁州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闯入百家会馆已属另类,就算黑龙团也要掂量掂量,如果刘三爷拼命的话,怎么说也会造成杀敌一千而自损八百的局面,除非黑龙团的两大绝顶九品高手百里孤舟和简易行亲自出马,不然想轻易灭掉刘三爷的势力,那是痴心妄想。
“知不知道是哪路人马?”刘三爷脸sèyīn沉,眼神中燃起八丈怒意。
“不清楚。”赤豹的双手从接到消息那一刻起就开始颤抖,此刻颤抖得更厉害。
“有多少人?”刘三爷拳头暴起青筋。
“也不清楚,三爷,两位公子还在会馆呢!”赤豹心急如焚。
“走!”刘三爷低声吼道,掩不住其中的怒意。
四指沉默不语,抽了口雪茄,忽然想到了一个典故:唇亡齿寒,如果这事是黑龙团干的,想对所有不听它那支笛的人来个逐一击破,那就完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急忙冲着向门外走去的刘三爷高声喊道:“刘三,要不要我派人过去?”
刘三爷停下脚步,却不回头,沉声道:“四指,给我设法弄一批枪。敢在老子头顶上动土的人,只有死人一种。”
说完,他和赤豹急匆匆地离去,闭目养神的中年人缓缓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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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会馆,院后别墅。
萧云手里的冷刃不知挥洒了多少次,唯一清楚的是,每一次清冷刀锋的划动都会带走一条生命。
他优雅地穿梭在黑衣男子当中,那道白sè身影让人心醉。
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他就像婉约派的诗词,委婉传情,凄恻动人,离歌一曲,动人心魄。如同歌伎舞女们在花间、樽前,轻歌曼舞中弹琴吟唱,一曲之后,余音绕梁,沁人心脾。
他又像一枝握在书法大家手上的毛笔,笔随心动,落笔惊风雨,挥洒自如若游龙,起势顿势似娇凤,如此的美妙,如此的俊朗,如此的飘逸,如此的洒脱。
他眼神冰冷无物,嘴边却始终挂着一抹醉人微笑,犹显诡魅。
青莲居士高吟: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没有人能够还手,却也没有人在临死前感到恐惧,因为那抹清冷刀锋是如此的温柔,似一个闺秀,只是轻轻的吻了一下他们的喉部,就让他们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那道白sè身影是如此的优雅,似一个贵族,当他们还陶醉在那种艺术感的时候,他们的生命也随之远去。
很久以前,萧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曾经对他的敌人说过:“我不是圣人,也非君子,我只不过是个杀人的人。可我杀人的时候,绝不让任何一个人感到痛苦,像禽兽般死在我的刀下。”
一曲清歌,休作断肠声。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死更有魅力?
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之外,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死呢?
如果“死”里没有一种魅力,怎么能让人去死?
死的魅力,是不是一种忘记?
是的。
这话看起来很玄,其实不然,芸芸众生恐惧的东西不胜枚举。
你走进一间状况未明的黑屋子时,会感到莫名的害怕,但等开灯之后却发现原来只是一群朋友在为你庆祝生rì,你会比平常更加感动,因为你害怕的事,终于已经过去了。
而别人要拿冰塞入你脖子时,你也会觉得很害怕,但等到冰水已流在你的身上,你反而会觉得有一种残酷的愉快之感,仿佛得到了一种解脱,因为你害怕的事,终于已经过去了。
归结到一点,人们恐惧的不是事物的本身,而只不过是对那件事的想象而已。
人畏惧死亡,也只是因为没有了解死亡之神秘,所以才会对“死亡”这件事出生许可怕的想象。然而,人一旦体会到了死亡的那种魅力,却再也无法向别人描述,所以死亡就愈加显得神秘,人们就愈加恐惧。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应作如是观。
萧云终于停下,如一天神静静地站立着,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
他悠悠地环视一圈,只有他一道身影站立,在夜sè中无尽的落寞,别墅内外横七竖八地躺着所有负隅顽抗的黑衣男子,也许他们没有听过“螳臂当车”的典故,整个别墅一楼没有一丝声音,死寂得yīn森可怕。
二楼的一间客房内,正放着重金属音乐,宛如身处迪厅,每个音符都震撼人心。
一个黄发青年慵懒地躺在床上,头部枕在一个模样清秀女人的白嫩大腿上,闭目蓄锐,享受着女人力道正好的头部按摩,右手没有闲着,游走在女人傲然挺立的胸部,嘴角噙着一丝yín笑。
“刘刚,我给你说多少遍了,最近少出去惹事。每次惹完事,都要我给你摆平,你要不是我弟弟,我早就一刀把你砍了。”说话的是一个青年,斜坐在桌子上,右眼下的伤疤犹如一条蜈蚣,毛骨悚然。
这青年自然是刘三爷的大公子,宁州有名恶人,刘庆。
“哥,今晚这事儿纯属意外。”刘刚依然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下躺姿,让自己的右手行动起来更方便些,无所谓道,“都怪吕彪那家伙,说要介绍一个极品的校园美女给我,没想到却是一个烈女,我还没爽完,丫的就发了疯似的抓我脸,要不是我拿刀捅了她,我都快被毁容了。”
刘庆冷哼一声,强忍怒意,沉声道:“刘刚,我也是人,不是神仙不是妖怪,不是万事都能点石成金的,这次算你好命,惹到了一个没背景的酒吧女,下次要是遇到一个有背景的,我会替你买好棺材的。”
“哥,你不用唬我了,就凭咱爸在宁州的地位,谁敢不买他的账?你等着吧,我找个机会,把张宝和孔阳那两个家伙给教训一顿,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宁州的真正顽主!”刘刚坐了起来,冷冷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没出息的家伙。”刘庆骂了一句。
刘刚还想说什么,却霍然听到一声巨响,房门腾空而起,直愣愣地砸在了那套上万的组合音响上,烦嚣的重金属音乐戛然而止,这个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房里的三人谁也没反应过来。
万籁死寂。
一道白sè身影出现在门口,淡然宁静地站着,不矜不伐,似万顷碧波中的一枝白莲,出淤泥而不染,眼神干净空灵,不沾半点人间俗气,只是手中的那把冷刃寒气逼人,让人心生恐惧。
萧云静静看着房内的人,俊逸得让人妒忌的脸庞忽然扬起一个迷人弧度,清净如竹。
刘庆早在房门凌空而起的那一瞬间就已经退到了床边,死死地盯着门口的那道白影,眼神流有凶狠之意,但更多的是凛然。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竟然能安然上到二楼,证明他已经突破了手下们的重重封锁,那可是80多人啊,而且都是以一当十的能打之人,百家会馆的jīng锐!他居然能够突围!
震撼!
无比震撼!
刘刚龟缩在他哥的身后,满脸惊恐地看着来人,浑身颤抖不已。论欺负人,他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但论武功,他从来没超越过倒数第二。那个清秀女人更是如惊弓之鸟,颤巍巍地躲进了被窝里,似乎这样就可以远离此刻的梦魇。
“你是什么人?”刘庆毕竟见过世面,强势压着内心的惊惶,佯装平静道。争凶斗狠的事他没少干,他曾经率着30个弟兄闯入城北的瞎子强地盘,砍伤对方60几人,将瞎子强彻底地赶出了宁州。
刘刚总感觉眼前这个年轻人很熟悉,应该在哪个地方见过,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萧云了然轻笑,平静道:“十里清扬的吧员,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
一半忧伤,一半明媚。
“你是我酒吧里的人?我怎么没见过?”刘刚有点疑惑,探出了半个身子。
“贵人多忘事,即使见过,也忘得一干二净了。”萧云微笑道。
“我真没见过你。”刘刚盯着那张陌生的脸庞很久,记忆中实在没这人的影子。
“没关系,都过去了。”萧云轻声道。
“那你来这干什么?”刘刚看着那把冷刃,早已猜测出他的意图,却强装镇定。
“你说呢?”萧云扬着如刀双眉。
“哼,我管你有天大的事,你既然是我酒吧里的人,就应该懂规矩,这里是我家,是闲杂人等的禁区,你竟然敢贸然闯入,吃了豹子胆了?”刘刚此刻勇敢地站了出来,心里的恐惧消减了不少,冷声道,“你知不知道得罪我和我哥的后果是什么?不是死就是残废!你今天留下一只手,我就放过你。”
“刘刚,你能活着,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杀你。”萧云轻轻说出一句。
一语出,泣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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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更新正常)
第四十四章 落寞身影清冷刀
上帝给你两只手的意思是:报仇不能靠他,你要亲自动手。
那道白sè身影再次舞动,世上少了两个人,地狱多了两个亡魂。
直到最后一刻,刘刚才想起来在哪见过这个年轻人了。
他就是三个多月前,出手救下张宝和孔阳、打倒自己四十个手下的那个白衣青年!
可惜,晚了,太晚了。
刘刚在死前的那一瞬都不会相信,自己竟然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自己那些心爱的女人,他甚至连这个年轻人的那一抹醉人微笑都来不及看清,就颓然倒下了,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漆黑,无尽的漆黑,永远的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躲在被窝里的清秀女人感觉到自己还有呼吸,应该还存活于这个世界,忽然发现外面好像没有了声音好久,安静得让人浑身难受,便颤颤惊惊地撩起被窝的一角,发现刚才那道令她肝胆俱裂的白sè身影早已不知所踪,松了口气,再定睛一瞧,看到了地上的两具冰冷尸体,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书房里,古sè古香,充满书卷气息。
可她身边却站着四个与这里环境毫不搭调一脸萧杀的男子,眼神冒火,怒意横生。
檀木沙发上坐着一个脸sèyīn沉的中年人,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的酒杯,杯中液体如血,昔rì和煦如初chūn阳光的微笑不见踪影,眼神冷冽,如看死人一般盯着瘫软在地的女人,微微谢顶的头部没有多少头发,要不然就可以用冲冠之怒来形容他此刻的怒意了。
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中年人,面无表情,似乎任何时候都倦意无限,总是在闭目养神。
“你看见谁下的手吗?”秃顶中年人冷声道,没有怒意,没有杀意,不带一丝感情。
女人仓皇地摇着头,脸sè惨白,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她身旁的一个满身肌肉的粗壮男人显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会馆受的窝囊气更让他心情憋得慌,抓住她的下巴,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五道鲜明的掌印在粉嫩的脸上显得如此的不协调,嘴角流出淡淡的血丝。
“真他妈贱货!一点用也没有,就只能在床上被男人干!”那肌肉男怨骂着,心里还不解气,然后向着脸sèyīn沉的中年人躬了躬身,轻声道,“三爷,让我送她一程,好下去陪二公子!”
“不急。”刘三爷摆摆手,浅浅尝了口红酒,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急也无补于事。
“三爷,这女人一问三不知,监控录像又没了,这事咋整?”肌肉男一脸无奈。
“车到山前必有路,今晚的事没有惊扰到客人,就已经很幸运了。”刘三爷轻声道。
这么轰动的命案,如果让那些zhèng fǔ官员知道了,还不知道这篓子能捅多大呢。
刚刚答应了庞月明要保持宁州的治安稳定,现在必须得低调从事,不能满城风雨。
刘三爷轻敲着酒杯,再次望向那惊魂失sè的女人,冷道:“你当时有没有听到什么?”
女人哭了一阵,慌张的心情释放了不少,此刻定了定神,眼瞳已经因惊吓失去了神采,有些呆滞,歪着脑袋苦思冥想,忽然想起了什么,美眸闪过一丝亮光,急声道:“三爷,我记得那个人说他是十里清扬的吧员,叫萧什么的!”
刘三爷一震,猛然起身,怒声道:“是不是叫萧云?!”
“对对,就是萧云!”女人花容失sè,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对于她这种小女人来说,男人就是无上的权威,男人发怒,比天公发怒更为可怕。
“王八蛋!”刘三爷怒吼一声,将酒杯摔碎在地,一脚踹翻了那张价值六位数的檀木古桌,由于过于震怒,稀疏的头发也陷入了无序的杂乱,冲着他的四大护卫大声叫喊,声嘶力竭道,“还傻愣愣地干嘛?去把他抓来,我要活的!我要一刀一刀的将他凌迟!”
“是。”四大护卫正sè道,行了一个礼,转身就要离去。
忽然,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句:“如果你们再动一下,马上就变成一个死人。”
四人一怔,停住了脚步,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那个一直处在养jīng蓄锐的中年人。
那是一尊令他们望而生畏的杀神。
当初瞎子强被赶出宁州后,心有不服,花尽积蓄重金聘请了五个职业杀手,个个都jīng通武艺,身怀绝技,想要一举暗杀刘三爷。可惜,那五个杀人如麻的人还没接近到刘三爷五米内,就已经被他身边的这个中年人杀死,喉部都插着一把飞刀,泛着银光的飞刀,其中两人拿着枪,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上膛,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没有任何人瞧清楚他是怎样出手,他甚至连位置都没有移动一寸。
当旁人反应过来时,他早已闭目养神了。
刘三爷微微眯起双眼,冷冷看着身边的这个中年人,双手因为愤怒而轻轻颤抖,手腕处的那串佛珠低鸣着,此刻,中年人已经睁开了那双似乎不想与这个俗世有任何交流的眼睛,依旧空洞无物,静静地睨着刘三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刘三爷忽然露出一个和善微笑,轻声道:“独孤血,你想怎样?”
那个中年人淡淡道:“将军说过,如果要伤害他,无论是谁,只有死。”
这时候,如果有人看到他的双手,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因为那根本不是男人的手,修长柔美洁白,皮肤光滑如少女,夺人眼球。
刘三爷闻言浑身一颤,四肢痉挛,汗水快速地从身体内排出,无尽的恐惧掩盖了所有的愤怒,竟然双膝跪地,磕头道:“是我不好,我有眼不识泰山,求将军能放我一马,我愿意放弃我现在的一切!”
刘三爷此刻内心后悔不迭,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看漏眼的时候,而这个一时疏忽将会带给自己灭顶之灾。萧云带给他的震撼真是强烈到无以复加,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想到竟是一条扮猪食老虎的真龙!
四大护卫却不知道什么将军周军的,只要伤害到刘三爷,他们将会拼命抵抗。当初他们四兄弟从武校毕业,来到宁州打工,被当地一群流氓欺负,却又不敢还手,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被打得遍体鳞伤,就是刘三爷收留了他们,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从此,他们哥四个就帮刘三爷卖命。
他们跟随着刘三爷打拼天下,最为惊险的一次是跟着刘三爷去越南跟当地的一个黑帮谈毒品买卖,不料对方黑吃黑,竟然想痛下杀手,而刘三爷的身边就剩下他们四个,他们将刘三爷紧紧护卫在身后,使出生平所学,一刀一人,一颗子弹一条生命,血洗整个堂口,赤豹更是用身体替刘三爷挡了两枪,血迹斑斑。
人就是这样,往往是在最困难最绝望之时,别人伸来援助之手,便会铭记一生。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就如明太祖朱元璋在没有称帝前,为躲避追杀,几rì水米未进,饥渴交加,幸亏喝了乞丐的“珍珠翡翠白玉汤”,才得以生存下来,不禁感激涕零。到了成为万民之主的时候,朱元璋便亲自召见了有救命之恩的乞丐,这是很多开国有功之臣都尚未尝有的恩赐,对于一个毫无地位的平民而言,那是多大的荣耀,用和?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来说:皇恩浩荡啊!
四人见到刘三爷堂堂的一个黑道大枭竟然跪在地上向一个手下磕头认错,这不仅仅是对刘三爷的羞辱,更是对他们极大的挑衅,四人已经暗下了杀心,眼神微微作了一下交流,同时而动。
刘三爷发现了四人的异举,惊呼道:“不要!”
话音未落,但见得独孤血双眉一皱,轻轻地扬了四次手,四道银光闪过,如流星划过夜空,一闪即逝,然后四大护卫来不及拔枪便轰然倒下,再无声息。每个人的喉部都出现了一把飞刀,银sè的飞刀,形似柳叶。
刘三爷瘫软在地,脸sè苍白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四人,眼神哀怜无神。
那女人更是惊恐地再次晕厥。
独孤血再次合上了双眼,不想与这个俗世作更多的眼神交流,淡淡抛出一句:“刘三,你记住,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将军给的,只要将军一句话,你就死无葬身之地。如果你还想伤害他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将你送进地狱。”
刘三爷骨颤肉惊,麻木的脸孔没有一丝血sè,颤颤巍巍地从赤豹的喉部拔出那把柳叶飞刀,眼神闪过一丝狠意,恶狠狠地向那个女人的腹部扎去,疯狂地扎着,嘴里喃喃道:“将军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无二心!”
独孤血没有睁开眼睛,似乎与这个世界隔绝了般,书房恢复死一般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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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凄迷,yù断人魂。
十里清扬早已灯熄人离。
今晚由于萧云不在,小亮只好留下来做收尾工作,这的确不是件好活。在擦拭完了最后一个杯子之后,他伸了伸懒腰,仰头饮尽一杯啤酒,冰凉透心,在炎炎夏夜,十分惬意。夜挺深的了,他从未试过这么晚还呆在十里清扬的,望了望门外,安静如常,有些紊乱的心情稍稍平复。
吧台的一盏孤灯幽幽透着光,却照不亮大部分的黑暗。
他转身去换衣服。
忽然,从一个黑暗角落传来一把声音:“小亮,我只想问一句,小青是不是你叫出去的?”
声音不大,在幽静中却是如一枝利箭,呼啸而至。
小亮一惊,脑子瞬间空白一片,慢慢转过身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嬉笑道:“萧云,你怎么像个鬼魂一样,凭空就出现了?吓我一跳,进来也没有声音的,好在我胆大,不然就生生被你吓死了,人吓人,吓死人。”
萧云从黑暗中走出,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漆黑眸子静静地盯着小亮,脸上没有任何感情表露,像风和rì丽的海平面。其实,他坐在那个角落已经很长时间了,一直默不作声,不为其它,只是不愿这么快面对这个残酷现实罢了。
小亮迎着萧云那道咄咄逼人的目光,感觉整个身体像是被万箭乱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干笑道:“萧云,你这是怎么了,一副见到杀父仇人的模样?小青呢?没和你一起回来吗?你说这丫头能上哪了?”
萧云依旧静然而立,如迎客松般伫立不动。
小亮自顾自地哈笑了几声,感觉气氛十分怪异,便索xìng闭口不言。
酒吧陷入一片寂静。
“我们认识多久了?”萧云忽然出声。
“不到三个月。”小亮心情没有伊始的紧张,语气也坦然了许多。
“时间真快,眨眼就三个月了。汪国真说,相思意太浓,相知情太淡,友情是相知、味甘境又远。我们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无话不谈,我也渐渐把你当作了很好的朋友。你知道吗,我宁愿短几年寿命,也不愿少一个朋友。”萧云轻轻说道,那种哀伤如月光般透明,如柳宗元影布石上的水,如xī zàng透明的空气,沁出一片凉意。
小亮紧皱着眉毛,双手缩成了拳头,终于承受不住萧云目光如剑的逼视,颤声道:“萧云,你那么有魅力,没有了小青,肯定还会有其他的极品女人喜欢上你的,既然吕彪他喜欢,你就让给他吧。”
“为什么?”萧云柔声道,谁也没有发现,优雅如钢琴家的手微微颤抖。
“什么为什么?这人生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吕彪跟了刘刚,就等于有了刘三爷在背后撑腰,你一个小人物,怎么跟他斗?”小亮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冲着萧云喊道。
“我只想问,为什么你要叫小青出去?”萧云心如止水。
“你也知道我女朋友魏娜的品xìng,她整天抱怨我没钱,说要跟我分手,我都快愁死了!而吕彪答应我,如果叫得小青出去的话,就给我三万,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小亮狂声道,在黑夜中显得那样刺耳。
萧云平心静气,这个原因没有令他有什么愤懑,又或者同情,凝视着小亮那张没有一丝悔意的脸庞,忽然扬起一个讥诮微笑,摇了摇头,平静道:“原来再真诚坦率的人,也终究逃不过世俗,沦为钱财的奴隶。”
小亮不以为然地笑着,市侩,一点也没有象牙塔学生应有的青涩,冷声道:“萧云,你醒醒吧,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物质世界。钱,什么都要讲钱的!没钱,女人会跟你睡吗?没钱,女人会死心塌地跟着你吗?”
“钱固然很重要,但有些东西是钱无法买来的,例如生命。小青死了。”萧云淡淡道。
“什么?!”小亮在那一刹那眼睛睁得圆满,脸sè霎时苍白,全身乏力。
“没想到吧?”萧云轻声道。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小亮一直在喃喃自语着,头摇得像钟摆。
今晚刚来上班的时候,吕彪就悄悄把他拉到一边,说要是能将小青约到华谊喝杯咖啡,就给三万奖励。他得知,内心狂喜,因为最近魏娜吵着要买一颗钻戒作为恋爱周年纪念,不然就分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什么也不缺,就是缺钱,真是愁煞人也。
而吕彪的这笔不菲数目真可谓是雪中送炭,于是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了。
因为他只是以为吕彪单纯地想追小青,喝杯咖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并未深究,一直琢磨着怎么跟她开口,巧合的是,萧云在那时刚好打电话回来报平安,没找到小青,却找到了自己,天助我也,机会难得,他在挂掉电话后,就骗小青说萧云在华谊酒店吃饭,没带钱包,打她电话又不接,只好打给自己求救,叫她送钱过去。
小青心思单纯,在十里清扬最信任的就是萧云和小亮,所以没有一丝怀疑地出去了。
没想到,这一去,就成了荆轲刺秦王,再也不复返了。
《巨人传》:人与人之间,最可痛心的事,莫过于在你认为理应获得善意和友谊的地方,却遭受了烦扰和损害。
一个最容易伤害到你的人,通常都是最了解你的人,这种人常常是你最亲近的朋友。
小亮瘫软在地,眼睛无神,懵然地看着年轻人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知道那是一个死神的缓缓到来,疯了似的喊道:“不要杀我!我不想的!我不知道她会死的!萧云,我了解你,你不会杀我的!还记得我给你说过对你最了解的两种人吗?一种是知己,一种是敌人。我是你的知己,我了解你的xìng格,我知道你不会痛下杀手的!是不是,萧云?”
如果这要是换到平时的话,小亮估计平安无事,但他忘了,人是会变的。
此刻的萧云,再也不是原来一味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萧云了,在看到小青尸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变了,那股压抑在底的黑暗气息,似传说中神龙身边悬浮的祥云,一刻不离,纵然他淡然宁静之时,仍在身边,让人胆寒心惊。
那一抹清冷刀锋再次划出。
华丽的弧线。
那盏孤灯下,一道孤寂的身影轻轻叹息,与黑夜融为一体,无尽的落寞。
第四十五章 幕后的暗涌如潮
《钢琴家》:Take/the/piano。Keys/begin。Keys/end。
拿钢琴来说,琴键有始亦有终。
宁州不平静的一夜似乎就这样过去了,却没有人知道,那股幕后的暗涌还在继续。
世界上本就有很多事,看起来仿佛是巧合,其实你若仔细去想一想,就会发觉那其中一定早已种下了“前因”。
临江新?,富人的天堂。
一间最豪华的别墅,二楼书房内,灯光依然,书香飘溢。
窗边,一株万年青很旺盛,绿得诱人,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静静地坐在一张摇椅上,左手把玩着“冰心道人”紫砂壶,右手正捧着一本普通版本的《道德经》悠悠品读着,神态自若,一种超乎常人的淡定。
他看书,并不是为了长知识,也不是打发时间,只是找寻着历史的足迹。
很多年前,一个女人在弥留之际跟他说过,书中横卧着整个过去的灵魂。
忽然,空寂的房内响起一阵细细的敲门声,声音虽细,却直透人心。
老人眉头微微皱了皱,放下了手中的《道德经》,闭上眼睛,轻声道:“进来。”
吱呀,门开了,一个身着黑sè丝绸唐装的瘦削男子走了进来,蓬松的头发有些湿,显然是从外面回来,脚步极其轻盈,生怕打扰老人此刻的静谧,走到他身边,略微兴奋道:“老爷,计划顺利。”
“嗯,知道了。”老人闭着眼睛点头道,语气没有一丝感情。
也许在外面呆得太久,淋雨了,有些冷,瘦削男子搓了搓发凉的双手,呼了口热气。
“狐四,他杀了几个?”老人忽然问道。
“86个,包括刘庆和刘刚两兄弟。”狐四平静道。
老人缓缓睁眼,终于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手指轻轻摩挲着紫砂壶,轻声道:“《道德经》云: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强大的人往往是最不起眼的,让人忽略在一个角落。然则,一旦爆发了潜能,那势必为万人景仰啊。潜龙在渊,乾隆在天,由渊飞天,仅半步之遥。这孩子没有让我失望,宁州不宁矣。”
他端起紫砂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里面的液体,竟然不是茶,而是酒,陈年竹叶青。
狐四也露出一丝笑意,却更显yīn森,尊敬道:“老爷,您为了今晚的这场大戏,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可谓是煞费苦心啊。先是通过之前冯琮一事,让他明白,没有实力,是没有说话权利的;然后再通过今晚这个姑娘一事,让他彻底知道,要想保护身边的人,就必须要有实力保证。我想,他势必要成为老爷您心目中的枭雄了。”
老人又是一阵大笑,像极了一只长居白山黑水的雪狐。
狐四望着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黑道巨擘,眼中露出无限敬意,无论何时都弓着腰。
老人呷了一口清酒,稍稍正了正坐姿,淡淡道:“有的人注定是万人之上的,只是他们现在仍将自己束之高阁罢了。他们就像一座大坝,慢慢地蓄起水,积攒能量。如果一朝,大坝闸门打开,万水倾泻奔腾,那会将一切征服于水下。萧云就是一座大坝,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想办法令这座大坝的闸门大开。”
“老爷高瞻远瞩,现在,这座大坝的闸门想不打开都难了。”狐四微笑道。
老人扬起一个蛊惑的笑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个姑娘怎样了?”
狐四黯然,轻声道:“死了。”
老人微微皱眉,握紧了手中的紫砂壶,虽然她不是自己的什么人,但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不是件多愉快的事,叹了一声,淡淡道:“哎,可惜了,她是一个好女孩。这个局布的不尽美啊,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
狐四冷漠道:“她确实是个好女孩,但要铺一条路,必须有一些垫脚石的。”
老人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也许是这么多年的收心养xìng,让他失去了当年的那种“目中无苍生,心中无rì月”的不可一世,手指轻轻敲着太阳穴,轻声道:“狐四,你借她学校的名义,给她父母送去一百万,当作我对她的补偿吧。”
“是,老爷。”狐四轻声道。
老人望向窗外漆黑的夜景,咳嗽了两声,忽然问了句:“夏花呢?”
“她正在门外恭候。”狐四躬身道。
“叫她进来吧。”老人阖上双目,轻声道。
“是。”狐四应了声,然后冲着门口喊道,“夏花,进来。”
一个妖艳美丽的女子缓缓走进,向老人深深行了一礼,柔声道:“老爷,夏花来了。”
“辛苦你了。”这是老人的第一句话,侧过头,望了夏花一眼,有些慈祥之意。
“老爷您言重了,我只是尽了绵薄之力而已。”夏花态度谦卑,美态漫然。
“你这个绵薄之力是重中之重了,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对于男人而言,风力最大的不是台风,也不是龙卷风,而是枕边风啊。”老人轻轻晃着摇椅,一起一伏,平静道,“要不是你经常在吕彪耳边进言,吕彪也不会向刘刚送去那个姑娘了。你瞒得过吕彪,这是正常之事;但你能骗过他,那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要知道,他的底究竟深到什么程度,连我也没有把握。孩子,你很不错。”
“谢谢老爷夸奖。”夏花柔柔浅笑。
“想喝酒吗?”老人忽然提了这个建议。
“想。”夏花喜不自禁,酒对她的吸引力,绝对要大于男人。
“狐四,拿个杯子过来。”老人轻声道,有些斑纹的脸上泛着红光,显然心情不错。
须臾,狐四从外面拿进来一只小玻璃杯,晶莹剔透,十分适合盛装白酒,递给了老人。
老人微倾紫砂壶,竹叶青流入杯里,令人想起韩愈的诗来:酒味既冷冽,酒气又氤氲。
夏花微笑接过,一杯饮尽。
辛辣,绝对的辛辣,谈不上香醇,一入喉就恨不得烧裂舌头的刺激,大雨天温暖人心。
老人的举动,让一旁的狐四大为吃惊,那壶酒是极品货sè,壶嘴用一个木塞堵住,已经捧在老人的手里二十四年了,一直舍不得喝,平时至多是把木塞拿下来,闻闻酒香,但今晚不仅喝了,而且还用来犒赏夏花,看来老人的心情真是好到了极点。
“怎么样?”老人微笑道。
“好酒!”夏花脸sè红润如桃,一抹嘴,递出杯子,酣畅道,“再来一杯。”
“不给了,你这丫头片子,贪心。”老人摇头道,不知从哪变出一个木塞,堵住壶嘴。
“意犹未尽。”夏花撅着小嘴,像小时候那样,向这个严格到近乎苛刻的老人撒娇。
“那也不给,想喝,叫你四哥带你去外面喝去。”老人不吃这套,也像小时候那样。
“真小气。”夏花嗔了一句。
老人笑笑,轻声道:“夏花,去外面玩玩吧。”
夏花一怔,显然明白了此“外面”非彼“外面”,黯然道:“嗯,我知道了。”
老人抚mo着紫砂壶,轻声道:“有空跟芍药联系联系,她一个人在外也够孤单的。”
夏花点点头,又行了一礼,潸然yù泣,轻声道:“谢谢老爷,矫情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姐几个命苦,在婴儿的时候就被狠心的父母抛弃了,但同时我们又命好,被您给捡回来了,又教给我们一身本领,我们一直把您当成我们的父亲看待。现在芍药走了,我又不能陪在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老人点头不语,眸中也没有泪水,好像听了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夏花从狐四的手中接过一张银行卡,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去。
片刻,一辆车子启动,消失在了黑暗中。
夏花走后,老人躺在摇椅上假寐,脸上却似乎多了两条模糊的泪痕。
他确实老了。
人只有在年老时,才会将泪水藏在背后流下来,年轻时,即便有泪水,也忍下去了。
狐四恭敬地站在一旁,将老人的热泪盈眶瞧在眼里,主子的悲伤恐怕只有他最了解。
半晌,老人忽然开口问道:“狐四,吕彪他人在哪?”
狐四轻声道:“下落不明。”
老人磨沙着紫砂壶,缓缓道:“看来他背后也有人哪,宁州这潭水是越来越浑喽。”
狐四想不到更深入的事情,他只是个下人,计谋韬略不属于自己的范畴,踟蹰了一阵子,yù说还休道:“老爷,还有一件事我要跟您说,那三个负责拖延他时间的地狱天使,全部被他杀害在丹青巷,但蹊跷的是,地狱天使拿的三把黑龙团暗杀组的刀不翼而飞。”
老人瞳孔紧缩,波澜不惊的脸庞终于微微变sè,他这样设计,原本是想拖拖时间,同时也将这个黑锅甩给了黑龙团,却没想到有可能会弄巧成拙,沉默了半晌,忽然抛出一句:“让刀伤尽快撤出黑龙团,回到我身边来。”
“是,老爷。”狐四躬身道。
书房恢复平静,只有书香飘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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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寂寂,雨丝飘渺。
萧云回到了家中,捧起一杯清茶,孤独地坐在红木沙发上,又轻轻哼起了那首不知名的苍凉小调,滔天的黑暗气息纵然被他刻意藏起,却仍旧于不经意间流露着一点一滴,幽幽地望向窗外,眼神中带着几分对这个世界的不屑和嘲讽,还有几分深邃得不符合他年龄的倦怠和沧桑。
一盏孤灯,让黑暗消sè不少。
他轻轻转着左手手腕上的那条葡萄藤手链,想起了小青往昔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是那样的亲切,仿佛她就在自己的眼前,撅着小嘴,纤指扯着自己的嘴角往上,抱怨自己笑得太少了。
念及此,萧云微微地摇了摇头,望了眼墙上的那个字帖,扬起了一个自嘲的微笑。
心若止水/却溢出一滴/不知何故/不知流向/顺着面颊/流淌/我不曾伤心/在忆起往事时/或许是因为眼前/一闪而过的梦境……
今晚的杀戮看似轻描淡写般,但却像一把倚天长剑,无情地挥向自己的心田,舞出一片剑花,自己却毫无防御之力,任由那把剑一缕一寸地割着心脏。他明白,今晚过后自己再也不能回到之前的平静生活了,能掀起多大风浪他不得而知,但他深知一点,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更好的保护想保护的人了,虽然这是他不乐意做的,也是母亲不愿看到的。
一个人活在世上,有时也势必要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
造化之弄人,命运之安排,无论多么大的英雄豪杰也无可奈何的。
孤独,萧云想抽一根烟,却发现自己身上从不会带着那玩意儿,叹了声,忽然望向屋内的一个黑暗角落,自言自语道:“老子说过: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只有与世无争,才可无人能争。真的是如此吗?”
他顿了顿,手里的清茶已经凉了些许,浅浅抿一口,继续说道:“你不觉得这是自相矛盾的一句话吗?无争故莫之争,意思与佛经的‘如来寂灭众生,其实并未寂灭众生’是一个道理,你懂吗?”
屋内一片安静,忽然从那个黑暗角落里飘来一把声音:“我不懂。”
萧云浮起一个无奈微笑,轻声道:“与世无争,首先是与心无争。世界上,别人唯一不能和你争的,就是你的心。只有你自己才能渡自己,只要你不愿意,如来也不能寂灭你。对自己心毫无矫揉造作,对私心、贪念以自然流逝的心态对待,这就是与心无争。自在圆满,没有了杂念,自然天下莫能与之争。”
那把声音沉吟了片刻,淡淡道:“还是不懂。”
萧云苦笑摇头,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平静道:“道家推崇无为,所谓‘无为方能无所不为’。举个反例,你站在地上,然后抬起左脚,只用右脚站立,这时候你会发现你已经没有办法抬起你的右脚了,原因是你抬起左脚时已经‘有所为’了。所以,这个时候你必定‘有所不为’,也就是说,抬起右脚对于这个时候的你来说,已经成为了‘不可能’。”
半晌,那把声音再次传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云将视线转到了窗外,望向天空,望着那张不知藏了多少秘密的黑幕,轻声道:“老子告诉世人:只有你什么都不做,你才有可能什么都能做。所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应作如是观。”
如果世人真能做到如此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没有凡人了,全部都是圣人。
但是,如果全部都是圣人,那又变成全部是凡人了。
所以不可能人人都成为圣人,我们只是凡人,凡人就是有所为了。
轮回,不可为。
那把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冷漠道:“你这番言论是想说给我听,还是给你自己听?”
萧云自嘲一笑,无奈道:“我不知道,你认为我能什么都不做吗?连我自己都不信。”
死一般安静。
沉默良久,那把声音忽然抛出一句:“你为什么不杀那个女人?”
萧云微微一凛,知道刚才在百家会馆做的事全在他眼里,轻松一笑,轻声道:“你知道的,我并不是无的放矢,我有我的底线,只杀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那个女人只是一个玩偶,死不足惜。”
真的如此?
“帮她?”那把声音带着无尽的揶觎不屑之意。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世界,谁敢说谁是谁的救世主呢?”萧云轻叹一声。
“妇人之仁。”那把声音隐隐带有怒意。
“你生气了?”萧云笑意有着惊讶,有着玩味。
“没有。”那把声音说话简洁,绝不拖泥带水。
“嗯,你确实生气了。”萧云显得很得意,仿佛惹这个人生气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白痴。”那把声音还是很冷淡,没有温度。
萧云对于他的抱怨不以为意,巧妙转移话题,柔声道:“影子,老爷子身体好吗?”
“很好。”那把声音十分吝啬,惜字如金。
“你的到来,是不是意味着老爷子要我开始了?”萧云深深呼了一口气。
“老爷子说了,你要再等等。”那把声音冷冷传来。
萧云点头不语,一口饮尽杯中茶,却发现茶味早已消逝,莫名的烦忧。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那把声音忽然开口:“尼采曾云:黎明之光岂知黑夜之深。作为一个人,必须要经历黑夜和白天才算是完整的人,黑夜是白天的基础,没有黑夜,哪来白天?少主,不要犹豫。”
萧云一怔,嘴角翘起一个玩味弧度,轻声道:“影子,原来你还是会说这么长的话的。”
只是那个黑暗角落再无声音传来,屋内安静如斯。
第四十六章 伊人在彼一方
同样的一处风景,如果由不同的人来绘画,结果通常都是不一样的。
铅笔素描的素洁,油笔彩画的雍容,毛笔国画的淡雅。
因为这世界上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就算在同样的处境下,处理同样的一件事,所用的方法都不会一样,但结果都是一样的。拿风景画来说,素描也好,国画也罢,最终都是为了表现那一处风景,只是风景随心,心不同,所见之景感觉自然不同。
这给我们的启示是,人们无论用什么方法去处理事情,最终都是为了于己有益。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许多事情,有国家大事,有家庭小情,有大灾大难,有小打小闹,而大多数人在遇到无法控制的大事时,都会变成困兽,所以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百家会馆的惊天命案在宁州市zhèng fǔ的强势压制下,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引起广泛的关注度,最终了无痕迹,只是在上流社会的一个小圈子内流传着。但由于百家会馆对此事缄口不言,因此,没有人知道那个杀神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青遗体火化了,由她父母带着骨灰回了安徽老家。
两老口在殡仪馆捧着骨灰盒哀哀yù绝的那一刻,萧云正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静静看着。
他并没有上去清扰,他明白,再多的语言安慰也无法抚平二老的心灵创伤。
忽尔,旁边的参天大树内扑腾腾飞起几只昏鸦,辗转徘徊,低声哀鸣,似为小青送行。
萧云深深凝视了眼骨灰盒,转身缓缓离去,道不尽的凄凉冷寂,其步亦哀。
大悲无泪。
几天后,萧云辞去了茶餐厅和十里清扬的工作,赋闲在家,每天写写字,跑跑步,练练武,舞舞剑,品品茶,难得清闲,只是金爷传回消息说吕彪和夏花都同时不知所踪,让他眉头皱了良久,心头一股闷气无处发泄。
三秋蚱蜢叶上走,到底蹦?能几时?
萧云也知道这事不能急在一时,对方若有心藏匿,那便如大海捞针。
不过水落终有石出时,除非他们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不然一定会显露行踪。
这几天,许子衿为了有一个安静的复习环境,以便保持良好的考试状态,便在宁州一中附近的小旅馆租了间房,进入最后收官冲刺阶段,这是迈向人生第一个转折点的关键时刻,任何疏忽大意都不能出现的。
今天上午,萧云答应了许丫头要去看看她,按她的话讲,这里面还有个小名堂,名曰:遗体告别。这个颇为不吉利的名词,还被那丫头堂而皇之的歪解为进入大学,就等于走向新生。其实无须她赘言,萧云也势必要去一趟,因为他实在不放心小旅馆周边的安全问题,谁叫那丫头具稀世姿容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
萧云按图索骥,乘公交来到了许子衿在电话中所讲到的那间旅馆。
旅馆就在一中后门的斜对面,环境清幽,远离车马喧。只是旅馆是一栋旧式老楼,远观似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老乞丐。旅馆的名字很有意思,叫“状元旅馆”。萧云叹服于旅馆老板对学生心理的了如指掌,打着寓意深远的招牌来吸引希望高中状元的学生,不失为一招盘活全局的妙棋。
等萧云走进旅馆,更是惊喜不断。
旅馆将房间分为三个等次,分别是“状元房”、“重点房”、“本科房”。尽管“状元房”的价格昂贵,却依然是供不应求,“重点房”次之,“本科房”为下。这样的分法既满足了学生的心理诉求,又将奇货可居这个经济名词演绎得淋漓尽致,在这个节骨眼上,毕竟谁都愿意要个好彩头。
细节决定成败,这老板可谓是商业奇才了,纵然不是大才,也是小才。
萧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间装修不算豪华却费尽心机的小旅馆,这里的一切,都与他当初给十里清扬的设计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强调在细枝末节上较真,禁不住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迈着些许慵懒的步子走向二楼的一间本科房,轻轻叩响房门。
吱呀。
房门缓缓开启,一道倩影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了萧云的怀抱。
“又迟到。”许子衿倚在萧云怀里,美眸瞪视着他。
“我其实很早到了,只是在一楼看得时间长了些。”萧云揉揉她的脑袋。
“看什么?”许子衿凝着双眉。
“旅馆的设计装饰。”萧云如实招来。
“哦,是不是觉得惟妙惟肖?”许子衿笑得眸如新月。
“嗯,确实让我眼前一亮,我还真想见见这位设计者。”萧云微笑道。
“此话当真?”许子衿狡黠问道。
“这还有假吗?”萧云轻声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许子衿离开他的怀抱,做了女士提裙子感谢的动作。
“啊?”萧云有些讶异。
“这么大反应干什么?”许子衿白了他一眼。
“吃惊。”萧云似乎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很少欣赏人,可这的设计的确深入人心,一般旅馆的地位就是临时住宿,无论你来自何方,无论你去往何处,提着繁重行李来到这,都只是短暂停留,所以很少有一些比较窝心的设计,有些小旅馆甚至就甘心做一个“cāo场”完事。
“你不相信?”许子衿扬着黛眉。
“有点,你这丫头除了会弹弹钢琴,怎么还玩起设计来了?”萧云微笑道。
“学呗,感兴趣的东西就多去了解一下,顺藤摸瓜,抓住主心骨,掌握其中门道,这样即便是半路出家,也能事半功倍,你们男人那些权谋斗争我想不透,但在心灵手巧的艺术方面,我倒是驾轻就熟。”许子衿轻声道。
萧云细细听着,瞥了眼言之凿凿的她,微笑道:“说得跟真是的,我差点就相信了。”
许子衿瞪着他,继而忍俊不禁,轻笑道:“真没劲,又被你看穿了。”
萧云微笑道:“语气语调已经控制得游刃有余了,就是表演的随意xìng上还差点火候。”
许子衿不屑一笑,纤指调戏着几根秀发,轻声道:“最近没出什么事吧?”
她平时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并不是她漠不关心,只是因为她了解这个年轻人。
有些人遇到困境时,会在你面前哭断衷肠,让你也跟着一起难过。
而有些人,却永远在你面前微笑如常,让你只见着阳光,忘了黑暗。
萧云就是这种人。
她知道,即便天快要塌了,他还是会乐观地告诉你,离天近了,是因为你长高了。
萧云微笑醉人,轻声道:“我能有什么事?”
许子衿纤手托着腮帮,打趣道:“比如说,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萧云轻轻一笑,读懂了这妮子的眼神,尽管她已经将语气说得比较玩味了,但还是轻易泄露了那丝担忧,微笑道:“你真拿我当梁山好汉了?我没那闲工夫,再说了,如果真要拔刀相助,也轮不到我出手,现在热血青年可多了,一个招牌砸下来,就能砸死仨。”
许子衿做了个鬼脸,轻声道:“你觉得愤青爱国还是害国呀?”
“这得两说,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国家国家,先有国,后有家,爱国没错。眼下我们国家迈的步子有点大,西方一些过惯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国家当然会眼红,我们需要一些愤青来给我们提个醒,西方列强亡我之心未泯。但这种爱国情绪不能激化,一激化就变成乾隆的闭门锁国了,一味的排外是极端民族主义,这不利于我国走向复兴。”萧云选了个折中说法。
许子衿若有所思,听的时候视线从未离开过萧云,眼神里的温柔不加以掩饰。
萧云好奇问道:“怎么,你高考还要考这玩意儿?”
许子衿摇摇头,走开几步,从床边拿过一份《宁州rì报》,递给他。
这份报纸是机关报,内容并没有什么可看xìng,因为很多敏感话题都不能登出来,可今rì这份却出乎意料,报纸头版头条赫然登着“美院学生冲冠一怒为丹青”,副标题写着“历史遗迹丹青巷可能会因商业用地而遭到拆迁”。
萧云看完,皱了皱眉头,陷入了一片深思。
这个国度在现代化进程中显得有些浮躁,太沉溺于追求经济腾飞,而忘却了对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的继承与发扬。一个民族要屹立于世界之林,必须要有其自身的优越xìng,文化是必不可少的因素。
如果丹青巷真的因为商业开发而被夷为平地,那将是对传统文化又一次**裸的挑衅。
“小七哥,想什么呢?”许子衿坐于床边,两只晶莹小脚悠悠地晃着,可爱怡人。
萧云回过神来,自嘲一笑,这种民族大事还是让身在其位的人去忧心吧。
他略微打量起了许子衿的房间,女孩子就是不一样,无论住哪,都要花点心思,这里就被布置得别致淡雅,一盆文竹在窗台上青幽幽随风而舞,一个小木书架在墙角堆砌着书摆放整齐,书桌的墙上一副自勉联让人振奋: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萧云大概齐指了一圈,问道:“这些都是你弄的?”
许子衿摇摇头,轻声道:“老板设计的。”
萧云没有发表言论,只是点了点头,有些赞许意味,这家旅馆的老板不可不谓心思细腻,丝丝入扣,处处都体现着店家的用心良苦,其中的jīng明不言而喻,让学生住的放心、舒心、开心,真是煞费苦心。
以管窥豹,小地方深藏大人物,古已有之。
古语云: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萧云心动了,他本就是个思维缜密的人,遇到同道中人,当然想会会了。
这老板为了迎合学生而无所不用其极,能注意到如此细微的地方不是一般人可为的,很多人只是将旅馆当作路途的一个驿站,而这间旅馆却大相径庭,让人有种停泊港湾的温馨,还有家的归宿感,这不得不说是细节带来的一种成功。
许子衿的书桌上除了堆满各种复习资料外,在边沿还摆放着一只樱桃木雕刻的小钢琴。
小巧玲珑,极为jīng致,栩栩如生,浑若天成。
萧云看在眼里,浮起一丝会心的微笑。
“丫头,复习得如何了?有把握吗?”萧云轻声问道,转头望向许子衿。
许子衿幽幽叹了口气,露出哀伤感,轻声道:“我现在有点怕。”
萧云轻声道:“傻丫头,有什么好怕的?”
许子衿展露笑颜,这种瞬息万变的功夫,不去做演艺明星实在太浪费了,狡黠道:“我怕以后我不知道会遭受多少流言蜚语了,那没办法,谁叫我即将成为宁州状元呢?唉,人怕出名猪怕壮,我怕出名你怕壮啊!”
“你个死丫头,赞自己还不忘踩上我一脚。”萧云轻敲她脑袋,语重心长道,“古人训:善泳者,溺于水。信心固然很重要,但也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跳出庐山以观全貌,知道吗?”
许子衿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你老是将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女孩,我抗议!”
“抗议无效!老爷子将你交给我,我就有责任教育你!”萧云微笑,玩味道,“丫头,风水轮流转,这回儿我是翻身农奴当家作主了!”
许子衿哼了一声,拿起一个枕头朝萧云扔了过去,萧云心有灵犀地接住了。
这是丫头从小养成的坏习惯,一旦被萧云惹急了就爱扔东西。
以前在云浮山,她可是逮着什么扔什么,路旁正在玩耍的无辜小动物没少被她当沙包来扔。
这一对青年男女,青梅竹马,早已心灵相通,有时一个眼神就能了然洞悉对方的心思,犹如教徒心里的圣经,是自然而然的存在了。萧云看出了许子衿眼神里对老爷子的那种无尽思念。
“高考完之后,你回去看看老爷子吧。”萧云柔声道。
“嗯,真怀念云浮山的花草树木,还有阳光雨露。我真的好久没见到爷爷了,还有薇姨,啊,对了,还有狼屠那家伙,我好久没欺负他了。”许子衿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无限憧憬的小狐狸笑容。
萧云无奈摇摇头,在心里为狼屠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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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打扰许子衿正常的复习安排,加上他也满意这间旅馆的周边环境问题,萧云便准备离开。尽管许子衿万般不想,提出各种理由来证明他留在这儿不仅不会打扰她,还会是一种鞭策,可萧云却铁石心肠,对于她的撒娇攻势一概不理,他在这,这丫头肯定会分心的,执意离开。
许子衿伸出小手,微笑道:“小七哥,你牵着我下楼吧。”
萧云笑笑,轻声道:“牵着我的手,闭着眼睛走你也不会迷路。”
许子衿不甘落后,笑道:“牵着你的手,无论是在哪,我都感觉像是在朝天堂奔跑。”
无巧不成书。
萧云和许子衿下到一楼时,正好听到有人在讲话,便停下脚步。
“小梅,把这两盆牡丹放到还没有盆景的状元房,寓意‘他rì必定雍容华贵’,这两盆百子莲就摆到还没有盆景的重点房去,寓意‘他rì必定艳压群芳’。”一把女孩子声音传来,悦耳动听。
萧云望了一眼那女孩,年纪很轻,清秀可人,周身洋溢着一股青chūn活泼的气息,这种女孩在宁州并不少见,没什么特别吸引人之处,只是她眼神中却透着一份不符合她年龄的沉稳,一头青丝扎于脑后,多了一份成熟,这让萧云颇感兴趣。
那女孩正在处理着旅馆琐事,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侧过脸来,微微蹙着黛眉,带着一丝疑惑迎上那个年轻人的目光,问道:“有事?”
萧云扬起一个浅浅弧度,轻声道:“你是这家旅馆的老板?”
女孩轻轻点了点头,迷惑依旧,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萧云微笑道:“没有,只是想见见你。”
“见我?”女孩更是大惑不解,脸庞也有些红晕。
萧云也觉得这句话有些唐突,轻声道:“别误会,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感觉你这家状元旅馆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外表其貌不扬,却内暗乾坤。我从外而进,颇有陶渊明UU小说的渔夫穿过黑洞进入桃花源时的豁然开朗。”
人都喜欢听好话,尤其是女人。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顶多就是刘姥姥初进大观园时的惊艳错愕罢了。”女孩调侃道,掩嘴轻笑起来,白净脸庞的那抹红晕愈发明显,煞是诱人。她觉有些奇怪,因为与这个刚见过一面的年轻人并没有任何生分感,他的声音中仿佛有种什么力量,能使人对他很信任。
许子衿小手藏在萧云背后,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意思,脸上却依然带着倾城微笑,用只有萧云能听到的声音恨恨道:“小七哥,你竟然当着我的面泡妞,sè胆包天了。”
萧云内心苦叫不迭,脸上却平静无异,忍着痛,轻声道:“你应该学过心理学吧?你这旅馆的名字首先就迎合了学生内心的那种yu望,这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应该是运用了马斯洛的自我实现论。”
女孩美眸睁得大大的,一脸诧异微笑道:“嗯,我正在辅修心理学。很高兴认识你,温庭筠。”
女孩伸出秀手,萧云微笑迎上,浅浅一握,轻声道:“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没想到原来你还是一位大词人,久仰久仰。”
女孩轻摇螓首,莞尔一笑。
两人各自寒暄而起,许子衿也不时插科打诨几句,笑声不断,用央视新闻的专业术语来概括:宾主双方在一片融洽的气氛中进行了友好亲切的会谈。在谈话中,萧云得知这个叫温庭筠的女孩是宁州大学金融系大四学生,因为学校鼓励学生在校创业,这个小旅馆便是她的小试牛刀。
“这句话很有哲理。”萧云指着墙上的一幅字帖,微笑道:“‘如果人生没有错误,铅笔何需橡皮擦?’庭筠同学,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温庭筠浅浅一笑,轻声道:“这是让学生们不要太过于紧张,你知道的,高考就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太在意反而会很失意。”
许子衿托着香腮,扬起一个倾城弧度,玩味地看着萧云,轻声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小七哥,这句话就是送给你的。”
萧云汗在当场,而温庭筠则不明所以,美眸疑惑地看着这对活宝。
攀谈片刻,萧云虽是对这个聪明的女孩颇有好感,然初次见面不宜久谈,便微笑告辞。
忽然,温庭筠侧头看着身旁的女孩,轻声道:“小衿,你没告诉他实情?”
许子衿静静凝视着那个离去的背影,轻声说了句:“说了,他不信而已。”
第四十七章 养生园里话官道
萧云离开状元旅馆后,就前往丹青巷与苏楠会合,一同到仁爱医院探望她的父亲。
苏楠在这前几天就已经离开昊天集团了,目前正在家休整,帮着田姨打理着八月香。
她父亲的心脏不好,要做三次大手术,之前因为缺二十万,一直拖着,前些天才刚做完第一次,相当成功,这让苏楠悬着的心轻轻地放下了一点。而田姨则一直守在医院,负责照顾事宜。
这已经不是萧云第一次去探望苏楠父亲了,在此之前,他陪着苏楠探望过两次,并且和那个已到知天命年纪的中年人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交。
苏楠的父亲叫苏墨砚,竟是一位资深老政客,在宁州政坛浸染多年,是原宁州市委书记、现任JS省省长倪悟道的秘书。当初倪悟道在离开宁州、上调到省里任职的时候,本来是让他一同跟过去的,但由于他不想离开故土,便留下了,升任市委办副主任。
后来心脏出了问题,就索xìng退出政坛,归隐山田。
苏墨砚不是酸腐书生,而是一个世事贯通的人物,早成了人jīng,一眼就能把你搜肠刮肚的看个通透,身上并没沾染官场的腐蚀味,孑然一身从那缸浑水里跳出来,是一个相当特别的人物,在宁州官场,绝对算一个异数。
白云冉冉,阳光温和。
宁州的白天总是让人心旷神怡,jīng神奕奕。
南新大道尽头,仁爱医院。
这是南宫家族旗下的产业,总投资达到10个亿,全省最好的一家私人医院。
萧云和苏楠来到一间普通病房,房内住着4个人。
临窗一张床,温暖的阳光斜斜铺洒,彷似给病床套上了一件金光熠熠的华服。
床上半躺着一个中年人,正捧着清朝文学家刘鄂的《老残游记》细细阅读,身边放着几份已经翻阅过的报纸,脸上并没有因为病态而显露苍白之感,相反透着一股浓厚的文人气息,两道苍眉庄严肃穆,双目炯炯,仿佛看透世间一切。
“你们来了。”中年人看到进门的两人,放下手中的书,露出如阳光般温暖的微笑。
“嗯,吃了吗?”苏楠接过萧云手中的水果篮,放到柜子上,
“吃了,刚吃完,你妈拿着碗筷洗去了。你们呢?”苏墨砚微笑地看着两人。
他说话的语气从来都是平稳柔和的,不急不缓,如一艘匀速航行于海上的轮船。
“我们也吃了,刀口还痛吗?”苏楠坐到苏墨砚旁边,看到他jīng神不错,心里很欣慰。
“有点,不过不碍事。以前呀总听别人在伤心的时候念叨心疼,不知道什么感觉,总觉得有点虚,现在可是深切体会到了。主席曾经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话是绝对的真理。”苏墨砚笑着道。
“看你今天的气sè不错,这个奖励你的。”苏楠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略显干瘦的脸庞。
“谢谢,真甜。”苏墨砚慈祥地望着苏楠,父爱之情缓缓流淌。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爱人,依依不舍追到了这辈子,看来果然如此。”萧云站在床前,微笑地看着这感情笃深的两父女,微笑道,“苏楠,我今天的气sè也不错,你能不能奖励我一个?”
“不要脸,这是我们家庭内部奖赏,你捣什么乱?”苏楠没好气道。
萧云苦笑,苏墨砚早就惯了两人的耍宝,开心轻笑,不敢太放肆,伤口还缠着纱布。
房内的其他病人听见笑声不断,都好奇看着三人,不明所以。
苏楠无视萧云的眼神抗议,带着一丝小狐狸笑容,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神情很专注,动作很优美,兰花指微翘。萧云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没有太多杂念,而苏墨砚旁观着二人,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推我出去走走吧。”苏墨砚吃完一个苹果后,看着窗外,轻声道。
仁爱医院与其说是一个医院,倒不如说是一个度假胜地。
住院部后面就是一个江南庭院,名曰:养生园。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漫步于其中,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
萧云推着轮椅,慵懒地走在一片草地上,绿草茵茵,甚是养眼。苏楠轻盈地跟在身旁,脸上始终带着倾国微笑,时不时俯身摘下一朵小花,调皮地插在萧云的头上,然后掩嘴轻笑,眸如新月,这种无事一身轻的感觉,她不知多少年没尝试过了。
轮椅上的苏墨砚似乎很享受阳光的沐浴,闭上眼睛,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
三人在一棵遮yīn大榕树下暂歇,享受着大自然带来的无穷乐趣。
蓝天白云,绿草红花。
不远处,有几个憨趣可爱的小孩在游戏嬉闹。
苏楠童心大发,小跑着过去,融进小孩的圈子里。
那一刻,苏楠的笑容如秋rì深潭边的一株水仙,清纯脱俗。
“小云,对亏了你,楠楠很久没有这样开朗过了。”苏墨砚语含感激之情。
“又来,你这话说多少遍了?一遍为真情,多遍就成矫情了。”萧云耸耸肩道。
跟这个中年男人聊天颇为轻松,没有什么可以避讳的,老友鬼鬼,很不错。
“好,我不说了。”苏墨砚识趣闭口不谈,瞥了眼和小孩子玩得兴起的苏楠,偷偷地从病服的上口袋中抽出一支钢笔来,虽然金灿灿的,但很普通,不是英雄派克这类的名牌,摘下笔帽,将笔头凑到鼻尖嗅了一会儿,然后又原封不动的放回原处。
萧云很纳闷,因为每次来看他,都会发现他这个相当诡异的行为。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这支笔的用处?”苏墨砚果然是老江湖,一眼就看破了萧云的心思。
“你肯说?”萧云眸中含笑地看着他。
“当然,你说的,我们是朋友。”苏墨砚的笑容要多老到有多老到。
“我确实很想知道。”萧云顺杆子爬树的功夫也不错。
“说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苏墨砚藏了一着后手,十分可气,就像电视里的女一号脱得只剩内衣,准备开始正戏了,突然插播广告,让人悬着的心一下子跌倒谷底,被撩起的丁点yu望荡然无存。
“我现在又不想知道了。”萧云见他耍赖,自己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墨砚一愣,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直接,眼巴巴望了几眼,问道:“你真不想知道?”
“不想。”萧云语气干脆,不给他任何补救的机会。
苏墨砚动动嘴唇,叹了口气,挖个坑却把自己埋了,只好悻悻作罢。
他在宁州政坛混迹这么久,阅人无数,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该阿谀奉承就不能高风亮节,该言行不一就不能直言不讳,这就是处世之道,如果这些你都做不来,那好,请另谋高就,或者干脆就卸甲归田。
但与这个年轻人在一起时,就没这么顾虑,故作高深可以,轻言谈笑也可以。
“小云,看了今天的《宁州rì报》了吧?”苏墨砚悠悠转着苏楠路上采摘的小花。
萧云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苏楠身上,点头道:“看了,丹青巷可能会被拆迁。”
苏墨砚微微一笑,笑容好似游丝一般,飘飘漾漾的合了拢来,绾在一起,平静道:“这个国度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忽略历史,在这里,历史总是最弱小的孩子,它让道于政治,让道于经济,让道于军事。不说项羽攻进咸阳火烧阿房宫如此遥远的事,就是那十年动乱除四旧就把历史给砸了个体无完肤。”
语气悲凉。
他望了眼天上的那轮红rì,继续道:“所以世界最正宗的儒学文化不是出现在儒学发源地的华国,而是在rì本。这让国人的面子置于何地?美国人不喜欢回顾历史。因为他们只要一回顾,就只能回顾到太爷爷的时代就已经到了极限。而我们有五千年的历史,却很少人愿去接触那足以让所有美国人都自卑的璀璨文化。直至今天,连端午节都已经给了那个恬不知耻的半岛之国,我们还有多少民族文化供我们挥霍?”
萧云在旁静静地听着,如刀双眉微蹙,这个问题说起来的确很沉重,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这个民族五千多年了,应该有足够的智慧认清这一点,拭目以待吧。”
苏墨砚捻碎手中小花,喟然长叹:“伤心莫唱,南朝旧曲,青州司马泪痕多。”
一片落叶晃晃悠悠地飘落,那姿态,是不舍高处可观全景还是不忍高处无景可观?
面对这静默的毁灭,会将是一次如火的涅?,抑或是一次生命的嬗变?
两人不再交谈,只有微风徐徐吹来,吹走那一缕的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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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我们经历着生活中突然降临的一切,毫无防备,就像演员进入初排。如果生活中的第一次彩排便是生活本身,那生活有什么价值呢?
生活是一个幽默大师,喜欢和你开玩笑,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带来意想不到的人。
养生园忽然变得喧闹,一大群人正缓缓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气度不凡,其他人都要依据他迈的步子来调整自己的步伐快慢,俨然是这一大队人马的中心人物,一副中规中矩的眼镜隐去了他眼睛的大部分光芒,脸上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永远猜不出他的真正心思。
他身后跟着一轮椅,由一个粉饰得妖艳无比的女人推着,轮椅上坐着一个面目清秀的男人,一脸书卷气,那副细框眼镜更添一丝温文尔雅。轮椅后面跟着几个领导模样的人物,一脸恭敬,其中还混杂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苏墨砚闻声,望了望来人,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小云,认识领头那个男人吗?”
萧云摇摇头道:“不认识,不过来头肯定不小。”
“宁州市长,庞月明。”苏墨砚眼神莫测,似乎在猜测着对方来的意图。
萧云有些意外,没想到在这种场合见到这位纵横政坛多年的人物。
“呆会儿少出声,看我眼sè行事。”苏墨砚轻声道,又靠耳嘱咐了几句。
萧云点点头,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细眯起眼睛望着那群人,认出了轮椅上的那个男人正是抛弃苏楠的陈道白,而那个妖艳女人不问而知,就是那个蛮横无理的市长千金了,不知道他们来这是兴师问罪还是为何。
苏楠显然也看到了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回到了萧云身边,黛眉深锁。
那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到了大树的不远处,庞月明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停下,叫过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向萧云他们走来。
而那个市长千金恶狠狠地瞪着萧云,眼神冒火,那模样恨不得冲上来一刀把他解决了。
坐在轮椅的陈道白则显得平静很多,只是眼神透出的恨意,出卖了他真实的想法。
“苏秘啊,怎么出了这么大事情也不告诉我一声?真是让我愧疚万分,你让我怎么有脸去面对老领导啊?”庞月明边走边笑吟吟地问候道,一脸关切,就像他年轻到乡镇挂职时,走访田埂农民的真心实意。
虽然苏墨砚隐退多年,但是宁州的老一辈政治人物还是习惯叫他苏秘。
“庞市长rì理万机,我这么一点小事,怎么敢劳烦您呢?”苏墨砚微微一笑。
“苏秘啊,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想当年,老领导还在宁州当书记的时候,就多亏你在老领导面前为我说了不少好话,才有了我庞月明的今天。”庞月明站在了离苏墨砚一米处,轻声道,“令我庞月明佩服的没几个,你就是其中之一,你的文采在宁州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你那本《官场风月》是我每天必读之物啊。”
苏墨砚摆摆手,轻声道:“庞市长过奖了,我诚惶诚恐。那本书只是我信手涂鸦而已,说的都是些谬论,你不见笑我已经很满足了,若论为官之道,庞市长可谓是其中的翘楚,我心悦诚服啊。”
庞月明露出一个和善微笑,轻声道:“我有几斤几两,心里头清楚得很,充其量只是官场中的一个小学生,还有很多东西要向老领导和苏秘你学习的。对了,苏秘,你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通知老领导吗?”
“老领导是一省之长,管的都是全局的事,够他头痛的了,我这点小事就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了,免得有旁人说闲话。”苏墨砚的语气还是很平稳很柔和,那都是浸染官场多年锻炼出来的沉稳。
“嗯,说的也是。不过话又说回来,老领导忙是忙,但是在宁州最关心的人还是你呀,他前两天跟我聊电话还问起你呢。”庞月明那抹微笑像清晨露珠,冲着不远处的那群人喊道,“王院长,你过来一下。”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小跑过来,一脸恭敬,喘着粗气道:“庞市长,您有什么指示?”
“王院长,我向你提出一点意见,居其位,要谋其职,你这个院长有点失职,这位是倪省长的老秘书,你怎么能安排在普通病房?倪省长知道了,你觉得会他会高兴吗?”庞月明提高了语调,冷视着王院长。
这就是为官之道,很多事情不用点透,来几个问句就能让人心领神会。
王院长一脸惶恐,不知是天气缘故还是如何,汗水不停地滴着,平时很少与政治人物打交道,说话分寸拿不大准,但领导都说到这份上了,傻子都能明白,诺诺道:“庞市长,这是我工作做得不够到位,我马上安排。”
虽然仁爱是家私人医院,人事任免全在董事局,但就连董事局的人都要对这帮zhèng fǔ要员当菩萨供着,何况是他一个小人物?他又是一路小跑离开,对着几个医生低声训道,然后一个医生向住院部跑去,脚步很急,在褂袋里的笔在途中掉了好几回。
萧云在苏墨砚身后静静看着这一切,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而苏楠则是低头看着脚下,双手不自然地交叉负于身后,小脚不知轻重地踢着小草。
苏墨砚轻轻一笑,轻声道:“有劳庞市长费心了,我内心有愧啊。”
庞月明摇摇头,从秘书手里接过一张纸巾,擦拭着汗水,轻声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你好好养病,这是我最乐意看到的,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费神了,别让老领导和我为你牵肠挂肚啊。”
苏墨砚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听说丹青巷要改建商业用地。”
庞月明微微一怔,笑了声,轻声道:“这事还没有最终定调,市zhèng fǔ只是初步有这个构想,城南是一片老城区,经济落后于其他几个区,这对宁州的整体经济发展都是有影响的。《大学》理财之道:于天下必曰‘平’。各个区都平衡发展,才能达到共同富裕,这也是对宁州几百万市民负责。”
苏墨砚笑了笑,轻声道:“《周官》云:掌土地之征,必曰‘均’。丹青巷是宁州著名的历史遗迹,那就是宁州的一段魂,它的历史就已经足已媲美其他几个区了,这关乎到后代的可持续发展,还望庞市长多加考虑。”
“我们会在开发城南的时候,适当保护历史遗迹的。但如果确实和商业开发有冲突的,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能在开发之后再来对遗迹进行补救。苏秘,邓公说过,发展才是硬道理啊。”庞月明缓缓说道,那种官威让人心悸。
话已经摊开到这份上了,苏墨砚没什么可说的,只是笑笑不语,手指敲着冰冷扶手。
正当四周静寂的时候,一把充满磁xìng带着几分内敛的男声在苏墨砚身后传来:“张爱玲有句话:我们华国本来就是补丁国家,连天都是女娲补过的。宁州不愧是我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行事风格如出一辙。”
第四十八章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
轻风习习,凉爽顿来。
上天似乎听到了大地上的人们在抱怨太热,所以飘过几朵浮云,将太阳挡于其内。
庞月明微微眯起双眼,透过那两道闪着白光的镜片,深深地凝视着那个淡然宁静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除了相貌出众外,并无特别之处,但没想到是个铁齿铜牙的主,刚才的那番话看似蜻蜓点水,却隐含着无尽的讽刺,纵然庞月明与他处在天壤之别的两个圈子,境界迥异,可听到这话,一向平静如湖的心也不出意外地倏然荡起一条涟漪。
树下一片沉静,只有叶子被风吹起沙沙的声音。
尴尬沉默了些久,庞月明忽然大笑了几声,将这话一笔带过,并没放在心上,推了推眼镜,微笑道:“年轻人果然是心直口快,这事我们暂且别论。苏秘啊,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件事,关于孩子们的。前段时间孩子们可能有点误会,闹了个不愉快,今天就把这事当面抹去,苏秘,你看如何?”
“我也听我家闺女说了,是有那么一点误会,孩子们终究是年轻,不懂事,考虑问题也欠缺周全,有些小吵小闹也在所难免。”苏墨砚微笑道,然后转向苏楠,“楠楠,过去给彤彤道个歉。”
苏楠紧抿着嘴唇,视线转向远处,孤高冷傲,全然不理会苏墨砚的话。
“听到没有?”苏墨砚提高了音量。
庞月明这种老戏骨当然知道这是苏墨砚一种率先认错的姿态,连忙摆摆手,轻笑道:“苏秘,别难为孩子,双方都有错,这页就这样揭过去了,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你多保重身体,我有空过来找你喝几杯。”
“慢走。”苏墨砚微笑点头,只是在庞月明转身离去那一瞬,微笑就消失了。
这种姿态,沉稳、淡定、丰富,胜过千军万马,是他几十年官场修炼的结果。
苏墨砚望着庞月明离去的背影,轻声道:“庞月明果然是个老狐狸,他知道省里就要召开常委会,讨论宁州一把手的问题了,所以跟我套个近乎,探探老领导的口风。小云,你怎么看这事?”
“我觉得庞月明当上一把手应该没多大问题,他跟张至清是老搭档,张至清临走前肯定会拉他一把,而孔南行是从省里过来的,虽然现在是副书记,可毕竟是个外来户,在宁州缺乏人脉关系,顶多是做个代市长,然后由代转正。”萧云一边梳理思路,一边分析道。
“继续。”苏墨砚轻声道。
“张至清的出走,意味着宁州政坛的重新洗牌,很多岗位都会焕然一新,有些局的头头可能也要走马换将,这样一来,人心势必会有些涣散,而整体局势会比较混乱,进而工作也不好组织开展,庞月明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古城区开发,以开拓政绩,虽然仓促了些,但不失为一招稳定宁州局势的妙棋,更可以老干部的口碑,而他来讨好你,目的简单明了,应该是希望老苏你能发挥一些影响力。”萧云微笑道。
“很好。”苏墨砚轻声道,做了个请往下讲的手势。
“眼下能跟庞月明争权的只有孔南行了,虽然孔南行在省里有人,但弱势太明显,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可外来的官员却难念经。五年来,他一直没有真正的进入宁州的权力核心,就算他有心想做一番事业,也缺乏地方上的支持。现在庞月明更是将包袱丢给了他,如果他同意古城区开发计划,就等于变相支持了庞月明,如果不同意,就等于阻碍宁州发展,里外不是人的处境很难短期内解决,庞月明已经有一只屁股坐到了一把手的椅子上了。”萧云慢条斯理地说着,皱了皱眉,不知孔阳知道他父亲的困境后,会不会茶饭不思。
真知灼见。
苏墨砚细眯起眼睛,审视着萧云,很久才露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微笑,平静道:“小云,你一个局外人,竟能悟到这么深层次的官场中事,实在令我有点如坠云雾的感觉,我发现你每次来,都会有惊喜给我,还记得第一次来你给我讲的为官之道吗?”
“我记得。”一直静静听着萧云侃侃而谈的苏楠轻轻一笑,抢先道,“他那天说,‘当官要当到如天上的云、地下的风、雾中的龙,来无迹去无踪,说有却无,说无却有,沉下去是山,浮起来是水,可观、可感、摸不着、说不破,那才了得。’”
“你还记得?”萧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
“当然。”苏楠轻声道,手托着腮帮望着他,越来越觉得他深不可测。
“我这些都是胡诌之语,不足为道。要说深谙官场之道,还是你爸厉害,我就不要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萧云今天破例讲了这么多话,已经是极为少见的了,也许是因为刚才挤兑堂堂市长到哑口无言,心中有点小激动,人之常情。
苏墨砚轻笑不语。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喜欢深藏不露,如一个无底渊潭,无论扔多大的石头进去,都转瞬消失无影,不能扬起多大水花,而他外扬时,每次都是点到即止,这才是让人真正叹服的地方,纵然是他在官场浸染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遇到过城府如此深的人。
榕树亭亭如盖,树干挺拔,暗绿的叶子遮蔽了苍穹,四周显得深沉而静谧。
不知为什么,北面的枝桠一直枯到了顶,光秃秃的树枝,像是倒栽在树干上的尖桩,有些似凶神的兵器。
一阵轻风拂过,吹起一地蒲公英,在空中形成一片白sè奇观,恣意飞舞,遥曳着,荡悠着,如雪花片片。
“对了。”苏楠想起一些事情,不解道,“萧云,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对庞月明说话。”
那番忠言逆耳实在是过于大逆不道,好在庞月明还算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但仍想不通。
萧云笑笑,轻声道:“老苏叫我说的。”
苏楠一怔,更是不解,轻声道:“我爸什么时候叫你的?我怎么没听到?”
萧云轻声道:“他刚才敲轮椅扶手来着,你什么时候见他那样子做过?”
苏楠吃惊不已,眼神呆滞望着萧云,这一老一少的默契已经到了心有灵犀这种地步?
她做了他女儿二十七年,都没有到这种境界,遇到萧云这种人,是善缘,还是孽缘?
苏墨砚轻轻一笑,说道:“这是我跟小云事先约好了的,他唱红脸,我唱白脸。楠楠,我跟你说过,我和小云呀,是相逢恨晚。我让他唱这出红脸戏,只是向庞月明表明我的态度立场。我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了,在宁州还有什么影响力?庞月明找我,其实是想知道市委市府里有多少人会真正的支持古城区开发。”
苏楠一知半解,想想,轻声道:“他知道你的反对态度,是不是意味着会打退堂鼓?”
苏墨砚摇摇头,轻声道:“他这种老狐狸,即使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因为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倪书记最信任的人还是我,即便做了省长,信任也未减半分,庞月明为了利用这层关系,肯定会变着法子来讨好我,你打庞彤裳这么大一件事,他都能咽得下去,就足以证明他对我的诚意了。”
由于政治过于黑暗,也残忍,甚至会鱼死网破,所以他很少会跟苏楠谈起这种话题。
苏楠在这方面可以说无师自通,对于官场二三事还是有些独到见解,这次却毫无头绪。
在她看来,一个堂堂市长,千方百计讨好自己,不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吗?
为什么这一老一少却想方设法不惜代价地将其拒之门外?
苏墨砚显然看出了苏楠的心思,微笑道:“我和庞月明是走不到一块的,他也不奢望我能成为他的盟友,他呀,只盼望我不搞点小破坏,就求神拜佛喽。无论是我,还是倪书记,都比不上庞月明的城府。庞月明从一个综合科小科员慢慢爬起,爬到了宁州权力的顶峰,不简单啊。倪书记,我跟了二十年,从他当市委办主任开始,就做他的专职秘书。他为官清正,是难得的好官,我一身傲气其实就是受到他的耳濡目染。”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苏楠幽幽念道,皱着两道绝美黛眉,“爸,就是因为你为人正派,所以才连手术费都交不起。”
“这有什么不好?为官如为人,身正不怕影子斜。”萧云微微一笑,替他回答了。
“知音难得!”苏墨砚笑着点点头,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萧云推着轮椅,迈着慵懒的步子望回走去。
苏楠跟在身旁,微笑地与刚才那几个小孩招手再见。
那几个小孩显然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大姐姐,顽皮地做着各种鬼脸。
养生园留下一大串充满童真的咯咯笑声。
苏墨砚掸了掸沾在衣服上的几朵花瓣,继续刚才的话题:“庞月明太过于专权了,独断专行,他挂在办公室的格言就是洪秀全的一句话:自古君师无异任,祗将正道觉斯民。他就像太平天国后期的洪秀全,从不听旁人意见,这是领导的大忌,搞一言堂只会神憎佛厌。”
“洪秀全不是很听他手下的话的吗?还封了一大堆王,只要和他好的都可以如愿以偿,比起明朝皇帝的一家独大,好了许多,怎么会搞一言堂?”苏楠自小就在他父亲的熏陶下长大,所以对于政治历史领域可谓是轻车熟路。
萧云摇了摇头,轻声道:“洪秀全本就是一个农民出身,打的人情牌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效果很差。在太平军攻陷南京后,他立刻下令大兴土木,兴建了号称‘九重天庭’的天王府,而天王府每个大门上都悬有一缎黄绸,上书:‘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中。有诏方准进,否则雪云中。’这足已体现了洪秀全在定都南京后就高高在上,不听众人言了。”
苏楠若有所悟地轻点螓首,往rì她看太平天国的历史,更多的是注重于太平军的几次出征,内政方面倒是了解不深,喃喃道:“雪云中,云中雪,这寓意成‘寒刀杀头’的三个字不知伤透了多少将领的心,所以才会有杨秀清反叛,石达开出走。”
三人不再交谈,一片安静。
而此时,太阳又忍不住寂寞,从云中钻出,洒下一片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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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八楼,一间特护病房内,装修豪华。
房内有四个人。
没人说话,安静异常,如同重要会议准备开始的前一刻,气氛微微有些沉重。
“爸,为什么?”坐在床上的打扮妖艳的女人忽然大声喊出一句,打破了沉默。
正在沙发上闭眼回神的庞月明缓缓睁开眼睛,推了推眼镜,轻声道:“彤彤,你要记住,一个人一生难免有许多朋友,许多敌人。有时侯,有些敌人在得意时变成了朋友,有时朋友却在失意时变成了敌人。所以,人生里不一定有永远的朋友,也不该有永远的敌人。”
这句话是说给那个女人听,却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稍稍正了下坐姿,随手拿起一杯茶,用茶盖轻轻地扇着热气,继续道:“苏墨砚现在对于爸爸来说很重要,这些政治上的东西你一个女孩子家就不要多过问了,抽多点时间陪着宇凌。等爸爸坐上了你至清叔那个位置的时候,我再帮你争回这口气,这会儿先忍忍。”
“可是,爸……”
“彤彤,别说了。”女人刚想反驳,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打断她的话,虽然这个做法有些粗鲁,但他眼神中还是可以流露出了补偿的温柔,轻声道,“一切都听庞叔叔的,大局为重。庞叔叔现在很忙,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女人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生闷气。
她心里特反感这些男人口中嚷嚷的什么大局小局,还有什么比找回尊严更重要的呢?
刚才在养生园见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只有杀他的一个念头,再没别的。自己从小就是高不可攀的金枝玉叶,谁在自己面前不要低声下气地赞美一番呢?唯独那个年轻人和那个女人,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已经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
“小康。”庞月明喊过旁边正襟危坐的秘书模样的青年,“去问一下情况如何了。”
“好。”青年恭敬地欠了欠身,快步走出房门。
等门重新关紧后,庞月明抿了口茶,平静道:“道白啊,等膝盖好了之后,你就到秘书科待一段时间,多学点东西,小康会提携你的。我只能给你铺一条路,能不能走好就要看你的资质了。”
轮椅上的陈道白正sè道:“叔叔,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人常说搞政治就如同走天梯,时刻留神被旁边的人一脚踹下去,永世不得翻身。我坚信我有那份毅力,有那份jǐng惕,一步一步向上爬着天梯。”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如同在大会上作报告的杰出青年。
庞月明微笑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在社会上,尤其在宁州这个各种势力不明朗的城市,不管你遇到当时以为如何都过不去的坎,都不要急着玉石俱焚,磕磕碰碰肯定难免,平心静气比什么都重要。这么大一座城市,忍一忍,退一退,总有你吃饭的地方,至于你和苏楠之间的事,我希望你要谨慎处理,我不希望再次发生这种情况,我庞月明的女儿浑身上下都是价值连城的,谁要碰了,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甚至更高。”
陈道白凛然,轻声道:“叔叔,您放心,我用生命保证,绝不会有下次。”
那女人闻言转过头,充分体现人工之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温柔地看着自己的男人,那是自己的骄傲。她永远忘不了和他在法国那段浪漫的rì子,每天放学漫步于夕阳下,周末的时候到葡萄酒庄踏青,那段甜蜜的回忆将相伴一生。
庞月明放下茶杯,缓缓起身,道:“彤彤,你就好好陪着道白吧,爸爸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道白啊,我下午叫超群从家里拿一箱小熊猫过来给你解解馋,就当欢迎你进入市府办的礼物吧。”
“爸,不许给他烟抽,对身体不好!”那女人撅着嘴反对道。
庞月明微微一笑,轻声道:“男人抽烟,就跟女人化妆一样,都是一种礼仪,就算不抽,也要有烟在身,应酬的时候才可以很顺利地打开话题。算了,不说了,这些为官之道你们女孩子家不懂的。道白,有空再来看你。”
轮椅上的陈道白微微躬身,轻声道:“庞叔叔您慢走。”
庞月明摆摆手,示意那女人不用起身相送,走了出去。
门外等候多时的几个官员看到主角出来了,赶紧簇拥上去,跟在他身后步行离开。
出了住院部大楼,刚好迎上匆匆而来的小康,庞月明停下脚步。
“人找到了吗?”他问道。
小康略带喜悦道:“找到了,正在‘望月楼’喝茶。”
庞月明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阳光普照,如同他现在的内心世界,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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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望月楼上听琴奏
宁州人嗜茶如命,茶馆如星罗棋布般,撒落在宁州城各个角落。
华国的茶肆茶坊出现于何时,历史学家普遍认可的是唐朝,而形成**则是在宋代。
南宋定都杭州,便把宋朝的中原儒学、宫廷文化一起南迁,同时也将茶文化带到了江南。
若论茶馆的文化气氛,天下首推杭州。
但坐二把交椅的非宁州莫属了,比号称“四川茶馆甲天下”的巴蜀茶文化更胜一筹。
望月楼位于庆园路,宁州最有名的茶楼。
这是一栋两层青墙红顶的建筑,外围载满青竹,青藤曼绕,是小西湖旁的一方净土。
一楼像是石器时代,正面大厅安放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假山,山中的一间庙宇惟妙惟肖,一股清泉从假山缓缓流下,意境深远。摆设无章可循的石桌石凳让人有种天然之乐,女服务员身着青灰sè长袍,更添一份古韵。
小窗幽睡掩轻台,一角扶栏楼谢弯。
红木制的楼梯通往二楼,正对梯口摆着一副雍容华美的紫檀木绘宁州古貌屏风,一丛丛开展灯心草在底下簇拥点缀着,充满大自然的野趣。
二楼分为两侧,靠西湖一边为雅座,临街一边为素座,皆是古朴藤椅。一个清水鱼池分割两岸,水池中间搭着一个舞台,舞台两旁各有一小桥连接对岸,幽静青竹疏列池边,如世外桃源般美意盎然。
脚踏浮云登轻梯,池映竹影香满来。清灯泛光映阶石,佛普众生齐观台。
庞月明的座驾,奥迪a6市府一号车停在了望月楼门口,茶楼主人老政赶紧小跑相迎。
老政由于早年从政,因此圈子里的人都叫他外号老政,真实姓名倒是渐渐淡忘。
后来改革chūn风吹满地,在政途上也没有太大作为,便随大流下海经商了。
他背景不深,却乐交朋友,遍及黑白两道,在宁州很吃得开,是一个世故圆滑的商人。
“庞市长,欢迎光临呀,今天茶楼算是蓬荜生辉了。”老政很懂得怎样打开话题。
“我也是渴了,顺路想来讨杯茶喝。”庞月明很随和,并没有什么官气。
“哎哟,那真是我莫大的荣幸,里面请,我给你在二楼留了个雅间。”老政笑着道。
“那倒不用,我来找个人,想跟他喝上一杯。”庞月明轻声道。
“那我给你来壶顶级好茶。”老政一时摸不准他的意图,说得很慢,如履薄冰。
“嗯,你带下路。”庞月明脱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痛的眉头,走了进去。
他此来甚是低调,只是带了心腹秘书小康,其余的一众官员都被他打发回府。
显然,有些事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老政一脸恭敬地走在前面,引着庞月明蜿蜒曲折地上到二楼。
人挺多,却没有几个认识那位由老板亲自引进来的举足轻重人物。
偶有几个独具慧眼的老人瞧着庞月明官威甚浓,纷纷猜测着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庞月明停下脚步,目光缓缓巡视了一周,侧头看向小康。
小康心领神会,指向一个临窗雅座。
那里坐着一个中年人,一袭青衣如竹,因为衣着打扮过于怪异,引起不少人的注目。
只见他双眉森森如剑,双眼温润如玉,面沉如水,没有丝毫的感情表露。
身旁倚着桌子竖起一张青幡,上书“半rì仙”三个大字,遒劲奔放,清雅绝俗。
舞台上,一个穿着旗袍、露着白嫩修长美腿的江南女孩开始抚弄琴弦,一曲《潇湘水云》飘逸泛音,带领着人们进入了那种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之中,使人身临其境,仿佛身处洞庭湖,浩淼无尽,直接天宇,远望去一片云水茫茫,青山隐隐,鸥鸟点点,如同一幅云水淋漓的水墨画,人与自然达到了一种相融而契合的交流。
泠泠云水淡潇湘。
庞月明信步而行,脸上带着几分少见的虔诚,进到雅间内,在那个叫半rì仙的中年男人对面坐下,却不敢出声打扰,静静地正襟危坐,再没有一点平时的领导风范。小康并没有跟着进来,而是识趣地站在了门外等候,让里面成为一个适合讲些秘密的两人世界。
老政吩咐茶楼小姐给庞月明沏上一杯极品铁观音后,没有半刻停留,马上离开。
半rì仙此刻正闭着双眼,赏曲品茶,恬然宁静,似乎已经进入了一种冥想的境界。
没人清楚他究竟师出何门,也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或者说,根本没有人认识他。
当然,这只是指那些没有多高地位的升斗小民,在上流社会,恐怕就是闻名遐迩了。
在十年前,rì本首相访华,闻听běi jīng香山古树参天,榕树成行,泉流淙淙,亭台层层,是个幽雅宜人的好去处,而且正好赶上秋季,漫山遍野的黄栌树叶正红得像火焰一样,美不可言,便临时提出要游赏香山。
当时华rì关系正值寒冬,rì本首相此次来华,还被不少媒体誉为“破冰之旅”。
尽管两国关系跌倒了谷底,但华国还是体现出了一个大国应有的度量,总理亲自陪着rì本首相出游香山。
一行人在游赏到香山阆风亭时,游兴盎然,不时停下拍照留念。
忽然,见到亭内坐着一怪异之人,一袭青衣如竹,一张青幡迎风而展。
当时所有的大内高手紧张得要命,这可是严重的失职。香山在前一天就已经遭受地毯式的搜索,没有发现任何人藏匿。而今天,香山早已重重封锁,连一只小鸟也难以飞入,此人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此地,瞒过了所有jǐng卫,这是怎么样的境界?更可怕的是,没人清楚他的意图究竟若何。
瞬间,贴身保卫的大内高手将两位领导人团团围住,外围高手疾速持枪合围那人。
黑洞洞的枪口,yīn森冷寒。
令人意外的是,那人在群枪环峙之中没有丝毫局促,如沐chūn风一般自在,脸上带着淡淡微笑,自然一股霸气凭空而生,缓缓高吟道:“有朋远方来,娑罗叶自裁。原是东边客,曼陀心内开。”
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响彻阆风亭。
rì本首相觉得此人甚是有趣,便和总理商量了一下,总理让持枪合围的一众保镖撤开去。然后,总理、首相只在几个贴身保镖的重重簇拥下,与那个怪异之人在亭内畅谈半rì,直到夕阳西落,犹未尽兴。
中rì关系也在阆风亭中慢慢得到修复,总理并当场作出了明年chūn天回访rì本的决定。
这是继“乒乓外交”后,华国外交史上又一个著名案例,世人称为“阆风回chūn”。后来总理还赐赠那人的那首小诗名为《破冰吟》,发表在人民rì报上,只是署名为佚名,也没有一家媒体提及过这位神秘人。
这是总理答应那人的。
他志在四方,游山玩水,当然不想背负着一个全民热捧的名号。
但纸包不住火,还是有不少的官员通过不同的渠道,探听到了这件寡闻少见的新鲜事。
庞月明捧着瓷杯,看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中年人,内心激动万分。
宁州一把手这件事,上头悬了很久了。
悬着,悬的当然不是上面那些人,而是悬着他庞月明,还有孔南行,也悬着不少关心这件事的人。
这关系到宁州未来几年甚至是十年的走向,牵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
悬了一个chūn天。
悬着,有时十分模糊,有时又十分清晰,把人都悬晕了,悬得有点窒息了。
虽然他绝对是个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但有些玄妙的事是无法用科学说清的。
如果能得到半rì仙的一言半句,自己就不用整天牵挂着,那是多大的一种解脱?
想到这,庞月明微微一笑,浅浅抿了口铁观音,余香绕齿。
良久,半rì仙缓缓睁开眼睛,微笑道:“庞市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事情?”
庞月明思想还在畅游,忽然听见半rì仙开口说话,有些惊慌,几滴水洒到了手上,拿过纸巾擦了擦,放下茶杯,笑着道:“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最近闻听大师来到了宁州,倍感荣幸,便想和大师见个面,喝喝茶,聊聊天。”
半rì仙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微笑,轻声道:“庞市长这么客气,我有点受宠若惊。”
庞月明开怀大笑几声,轻声道:“能和大师这么近距离交谈一番,我才喜出望外。”
半rì仙低目笑着,望了眼庞月明的那杯茶,问道:“庞市长喜欢铁观音?”
“谈不少喜欢,只是喝惯了,以前年轻的时候在农村扶贫,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栽着铁观音茶树,闲来无事时,一些老人就在村口的树下聚在一起喝铁观音,我也入乡随俗,就喝上了这铁观音,没想到一喝,就喝了三十年。”庞月明想起以前的事情,会心一笑。
“看来这茶很长情。”半rì仙玩笑道。
“确实,比我夫人还长情。”庞月明不露痕迹笑着,问道,“不知大师青睐哪种茶?”
“我?懒人一个,在茶道方面只是一个门外汉,就不好在庞市长面前班门弄斧的了。茶我没有喜欢的,因为什么也不懂,既然不懂,喝再好的茶也跟凉白开差不多,那就索然无趣了。”半rì仙轻声道。
“其实我也不懂,瞎喝。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瞧热闹,我喝茶就是跟着凑凑热闹罢了,不像一些老茶客,光喝一口茶,就能尝出是什么级别的茶叶,是哪个村哪个老茶农炒出来的。”庞月明微笑道,想尽量拉拢一下和半rì仙的关系。
“内行看门道,外行瞧热闹,正解。”半rì仙轻轻瞥了眼庞月明,小呷了口茶。
庞月明笑笑,沉默下来,端起了茶杯,煞有介事地拿着杯盖煽着热气,白雾上升,镜片变得有些模糊,使他此刻的眼神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心里想着应该怎样找到比较冠冕堂皇的措辞,来打开那个缺口。他知道,这样深不见底的人物,每一句话都是金玉良言,想说时,滔滔不绝,不想说,一字千金。
“庞市长,是不是在等我的门道?”半rì仙右手握着撑起青幡的竹竿,微笑道。
“久闻大师语出天机,不知能不能赐赠我几句?”庞月明有些意外,却立马接过话。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半rì仙左手轻轻转着桌面上的青瓷杯,手指的指甲修剪得异常平整,像拿什么jīng密仪器测量过才动手的一般,淡淡道,“庞市长不厌其烦地派人找我,我实在是担当不起。既然庞市长如此诚心,想必是缘分已到,我不好再推辞了,不知庞市长所问何事?”
庞月明心头欢喜,表面沉寂如水,轻声道:“谢谢大师成全,我想问事业前途。”
半rì仙点点头,也不说话,微眯起永远清澈如溪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庞月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像医院里的激光扫描仪一般,似乎能通透庞月明的头颅,知晓他大脑里所有的思想活动,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冷眼旁观凡尘俗世的智者,不沾半点人间俗气。
楼内琴声依依。
良久,半rì仙幽幽道:“入门休问荣朽事,但见容颜便得知。此事纷繁难诉啊。”
庞月明微微皱眉,说道:“请大师详细讲解。”
“曾国藩的《冰鉴》云:眉尚彩,彩者,杪处反光也。贵人有三层彩,有一二层者。一望有乘风翔舞之势,上也;如泼墨者,最下。”半rì仙端起青瓷杯,抿了口茶,像口渴灌白开水,确实不适合高雅品茶。
“怎么说?”庞月明面上有一丝薄如蝉翼的忧sè。
半rì仙抹了抹嘴,往杯里吐了几片茶叶末子,轻声道,“眉崇尚光彩,而所谓的光彩,就是眉毛梢部闪现出的亮光。富贵的人,他眉毛的根处、中处、梢处共有三层光彩,当然有的只有两层,有的只有一层。远远望去,似两只凤在乘风翱翔,如一对龙在乘风飞舞,这就是上佳的眉相。如果像一团散浸的墨汁,则是最下等的眉相。我观庞市长忧急煎虑见于眉宇,龙凤之眉散化成墨,此乃心事所致。”
庞月明怔了怔,沉默片刻,问道:“请大师指点迷津。”
“既然事急,就请赐下字来,用六爻仔细推算吧。”半rì仙放下茶杯,轻声道。
庞月明略微犹豫,轻声道:“这拆字推算能准?”
半rì仙了然轻笑,轻声道:“庞市长识穷天下,不知六书之学?六书之学妙于会意,哪个字没有‘数’?秉心诚意,合三体、何六体其应如响。小篆变于李斯,说文?于许慎,开后人之离合相字之学,难道只是用来玩味取乐?”
庞月明轻轻点头,笑道:“大师,我孤陋寡闻,请不要见怪。我就取个‘庞’字吧。”
沉吟片刻,半rì仙轻声道:“‘庞’字为广龙,‘广’,无边也,即苍穹,龙遨游于广阔的天空之下,必定大有作为。”
庞月明心内大松,脸上的笑容由心而发,忽然想起了什么,面上的喜悦之sè一现即隐,推了推眼镜,问道:“那我再取‘行’字,不知大师如何解呢?”
“这个好解释,行,人之步趋也,凡行之属皆从行。从彳从亍,彳亍,慢步行走,而无所趋也。肩挑重担行千里,人想出关闯两山。行百里半于九十,遇贤人大有前程。”半rì仙缓缓说道。
庞月明微微一凛,眼里闪过一丝狠意,置于桌下的拳头紧了紧,这冷峻的神情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露出了一丝微笑,轻声道:“感谢半rì仙大师的提点,真如醍醐灌顶,rì后有缘,再聆听大师的谈天论道。”
“但愿如此。”半rì仙轻声道,语气淡然。
“小康,拿礼物上来。”庞月明向着外面喊了声。
小康从门外进来,手里不知什么多了一卷字画,纸质古朴奢华,上书一副对联。
上联为:一语如刀,劈开昆山分石玉。
下联为:双瞳似电,观透苍海变鱼龙。
横批为:断事如见。
“这是宁州著名书法家俞知堂老人所写,还望大师笑纳。”庞月明起身,微笑道。
半rì仙也不矫情,也不客气,顺手就接了过去,搁于八仙桌的一边,就像从服务生那里接过一包柔质纸巾一般随意,不过,要是他知道俞老这幅字的价位,不知还会不会这样的无所谓。
俞老的字画,最低都有六位数,不少达官贵人更是以收藏他的字画为荣,而俞老又是不理世事的隐士,十多年前从宁大校长一职下来之后,就再也没在公共场合出现过,字画作品更是少之又少,造成了洛阳纸贵。
庞月明也不介意,世外高人就是这样信马由缰,嘘寒问暖了几句,就离开了。
雅间很安静,只有那琴声幽幽叮咚,茶香盈鼻。
半rì仙看着窗外的小西湖,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偷听,可不是件光彩的事。”
他在跟谁说话?这房间里除了他,空无一人,连鬼影都没一个,谁会偷听?
当然是人。
半晌,从隔壁房间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人一身休闲西装,英俊不羁,看着女人,指了指楼梯口,说道:“楼下等你。”
女人点点头,来到半rì仙的房间,推门而进。
“几天?”半rì仙视线仍落在湖水中,对这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一点也不上心。
“从丹青巷那rì算起,一共五天零八个小时二十七分三十秒。”女人脱口而出。
“跟了我这么久,你够有耐心的。”半rì仙终于回头瞥了眼她,眼神却没有变化。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女人那只像汉宫白玉般的小手玩着一把形似柳叶的小刀。
“还想杀我?”半rì仙平静道,一点一点将那张青幡皱起的地方顺直。
“想。”女人眸子盛满清冷意味,算不上恼怒,却远不是和善的眼神。
“但目前你还是很理智。”半rì仙端起茶杯,模仿着庞月明饮茶时的动作,神似。
“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缠着你,女人就是有这个本领。”女人笑意玩味。
半rì仙愣住,遇到蛮不讲理的女人,就算你口才再好,也是无用武之地。
唯一的办法,惹不起,躲得起。
“我明天就离开宁州。”半rì仙也很理智。
“早该如此。”女人轻笑道,唯美得像朵夜晚默默盛开的海棠。
半rì仙见到这女人诡计得逞的那份喜悦,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能知道原因吗?”
“什么原因?”女人凝眉望着他,有些不解。
“非得赶我走。”半rì仙轻声道。
“我不知道你是谁的人,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远离他。”女人轻声道。
半rì仙不露痕迹深深瞥了眼她,这个女人似乎对全世界都怀有戒心,都不信任。
“没什么事,我走了,记住你刚才说的话。”女人莲步轻移,准备退出房间。
半rì仙惊讶地发现一个细节,即使是转身离开,她也并不会彻底把后背留给他。
她始终保持着一个倾斜角度走着,无微不至,可以随时防范身后的致命一击。
真是多疑到变态的女人,半rì仙心里想着,口上却突然喊了句:“等一下。”
女人微感错愕,把开启的门又掩上,回头望着他,冷声道:“你想反悔?”
“不是。”半rì仙微笑道。
“那你想干什么?”女人的jǐng惕之意总是yīn魂不散。
他指了指桌上那幅字,轻声道:“这玩意值六十三万,拿走,捐给希望工程。”
第五十章 卧于美人床
一个人有多大力量,不是看他自己,而是看他背后站着什么人。
在庞月明的提点下,仁爱医院幡然醒悟,马上给苏墨砚安排到了特护病房,并且还有专门的护士料理,药也用了上等货,还有医生不时地来关怀备至,如同领导慰问为见义勇为的英雄一般,络绎不绝。
当然,一切费用都是医院出。
这就是“鱼跃龙门,过而为龙”。
因为有护士在照顾,田姨就省了不少心,就和萧云、苏楠一同回到了丹青巷。
毕竟八月香还是要开的,在苏楠辞职后,这是全家的唯一经济来源。
八月香有点类似于茶餐厅,在饭市过后还供应饮料、刨冰、小吃类的东西。
不少美院学生习惯来这里饮下午茶。
丹青巷虽然有可能被拆迁,但是普通人的生活不会因为某件事情的“可能xìng”而起多大的变化,不会谁傻到为了一件还没尘埃落定的事儿天天拿个抗议牌上市zhèng fǔ门前示威,那不是被政客怂恿就是脑袋抽风,rì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老百姓忙死忙活不图别的,就图个生活平静。
今天八月香人比较多,熙熙攘攘。
两个女服务员忙得晕头转向,苏楠也帮着忙里忙外,那副古板的黑框眼镜始终戴着。
萧云在服务行业算是老手了,给客人下单的速度明显要比不辩菽麦的苏楠快得多,写完后,还不忘向怎么也记不住客人说过点什么的苏楠炫耀一番,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看见就可气,惹得她抛了几个恨不得杀人的白眼,不过这烦人的家伙并没有在她眼前晃悠多长时间,落了几个单后,他就被田姨推着往后院走,世上哪有客人帮主人的理?
他推脱不了,正好也有点累,便索xìng想到苏楠的房间里躺会。
可惜事与愿违,因为他刚走到小院,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鬼叫,只好又折返回来。
七八号人物架着一个病怏怏的男人鱼贯而入,高矮胖瘦,奇装异服,透着一股悍气。
其中一位最像头目的jīng瘦汉子cāo着一口江西口音的普通话,拍桌子摔椅地骂娘。
顾客们并不缺心眼,很快权衡了下利弊,扔下饭钱,瞬间脚底抹油地溜光了。
田姨毕竟是个遵纪守法的良家妇女,平时只是赚点小钱过寻常rì子,这种架势只是在电视上见过,当时也没觉得有多毛骨悚然,可到了真格,却害怕得要命,脚都哆嗦着,要不是苏楠在旁边扶着,估计都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苏楠确实不简单,一个女人,面对这么多如狼似虎的牲口还能保持镇定,尽管内心惊惶,但面上绝对看不出半点异样,像国家领导人身边的翻译,神情多少有些严肃,冷冷睨着这几个无端进来挑事的男人,冷声道:“请你们马上离开,不然我就报jǐng。”
那几个男人原本只顾着赶客,忽然听到这么一把唯美动听的女声,浑身一激灵。
瘦竹竿一样的汉子更是两眼放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妖冶的jīng致鹅蛋脸,还有那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所有牲口无限遐想的魔鬼身材,若不是那副正经到近乎古板的黑框眼镜,绝对是个美倾全国的尤物。
瘦汉子并没有理睬苏楠那句话,反倒是找张凳子坐了下来,笑道:“最好报jǐng。”
苏楠一愣,没想到这群来闹事的人竟不怕,沉吟了会,冷声问道:“你想怎样?”
瘦汉子翘着二郎腿,可动作已经远比刚才斯文得多,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比较柔和,女人的魅力果然是无穷的,可以轻易令一个败类弃暗投明,他指了指由两个兄弟架着的那个病秧子,笑道:“是这么回事,他呢,是我的一个兄弟,刚才在你这里吃了东西,回去就成了这副模样,我怀疑他是食物中毒了。”
“不可能,那么多人都吃了,怎么就他一个有事?”苏楠心急如焚地否认道。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么些人讹你来了?”瘦汉子邪恶地盯着苏楠的傲人之处。
“我没这样说,我只是觉得事情还未明朗,不能这么快就盖棺定论。”苏楠轻声道。
“你说得太文绉绉了,我听不懂,我也不是那种思想境界很高的人,被人骂了自然就想要骂回去,被人打了更想着打回去。这回,我兄弟在你们这吃亏了,这事我不能不管。”瘦汉子的视线又转移到了苏楠的嘴上,这张小嘴太jīng致玲珑了,能让它为自己服务一把,万死不辞。
“那我们先到医院检查检查,责任是我们的,我绝不会推三推四。”苏楠做出妥协。
“检查肯定得检查,不过你得先垫付点医药费jīng神损失费之类。”瘦汉子笑意邪恶。
“没问题。”苏楠咬咬牙,应了下来,没办法,对方人多势众,也只好如此了。
她知道,这事十有**是这群人故意制造出来的,可有理也说不清,报jǐng也只是止阵痛,这种人有头脑,也有胆识,比普通闹事的流氓要难处理得多,万一得罪了,以后小店肯定鸡犬不宁,情愿拿点钱出来塞住他们,也算破财挡灾了。
“有问题。”忽然,一把男声从屋内传出。
苏楠一惊,随即笑脸嫣然,可又黯淡了下来,心里有些担心,毕竟那几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人数占优,真要打起来,他肯定被会成为冤大头的,蹙着黛眉,望向从小院慵懒走出来的萧云,却发现他仅仅是朝她露出一个细微的安慰笑意,悄悄示意没事,她心里蓦然受到了异样感觉的侵袭。
“楠楠,咱给他们钱,不跟他们闹。”田姨脸sè有些苍白,颤巍巍跟苏楠道。
“妈,萧云他自会斟酌,咱别出声。”苏楠悄声道,眼神里写满了无限信任。
在她心目中,似乎没有什么事情难得住那个时常让她心安偶尔让她心烦的年轻人。
萧云停下脚步,微笑地望着一脸yīn沉的瘦汉子,轻声道:“钱没有,命有一条。”
瘦汉子高傲抬头,眼神喷火地盯着这个半路杀出的年轻人,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布满皱痕的烟,不贵,八块一包的红玫王,点燃一根,吐出个烟圈,yīn森森笑道:“钱我要,命我也要。”
“你够贪心的。”萧云微微一笑,清净如竹。
“能力有限,yù海无边,贪心是人类前进的动力。”瘦汉子竟说了句很有文采的话。
“唉,木头百条,也填不饱火坑,江河百条,也流不过大海啊。”萧云轻叹了句。
“你真要强出头?”瘦汉子脸sè有点冷了下来,看不准眼前这个人的实力。
“我穷得只剩下这条命了,哪有钱给你?”萧云抓住对方不敢将事情闹大的命门,紧紧不放。他知道人数一多,就会有顾虑,如果出了大事,七八号人目标太大,任意一个人落网,都会株连全部。
瘦汉子张狂大笑,连抽了几口,便扔掉了这根刚抽三分之一的烟,站起身来,笑道:“你TM够胆量,我欣赏,既然你选择站出来平事,就应该知道要付出些代价,这样,除去一个病号,我们还有八个人,你呢,让我们每个人拿着椅子砸你一下,这事就算抹了。”
“就这么简单?”萧云扬着如刀双眉。
“君子无戏言,虽然我陈皮是烂谷子坏人一个,话我从来算数。”瘦汉子轻声道。
“好。”萧云微笑应承。
不是他不想出手,只是这次把对方赶跑了,以后呢?
杀人?
天杀的,还真以为jǐng察尸位素餐,吃干饭的?
这些人尽管好不到哪去,但江湖道义则熟稔于心,盗亦有道,这是他们的原则。
萧云也唯有搏一下自己的运气了,走一步算一步。
苏楠那抹担忧之sè早已写满全脸,呆呆望着萧云,过了一会儿,好像终于做了个什么决定,眼神骤然坚定,松手让田姨自己站着,然后快速跑到柜台那里,胡乱抓了一大把钱,十几张红sè大钞,还有一些零碎,拿过一个塑料袋,急匆匆过来,塞到瘦汉子手里,冷声道:“钱给你,快给我走!”
萧云错愕地看着这妮子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
瘦汉子也是一愣一愣的,对这风云突变的局面有些没反应过来,看了眼手里的塑料袋,又望了眼这个神情焦虑却义无反顾的女人,这位脸sèyīn狠的小人物竟然浮现一抹灿烂笑意,有点神经质,格外诡异,轻声说了句:“适合做媳妇。”
苏楠却没有搭理他,拿出手机,轻声道:“再不走,我真的要报jǐng了。”
“走,我们当然走。”瘦汉子笑笑,望着萧云,“你有福气。兄弟们,走。”
几个人拿着几千块钱扬长而去,留下一串串放肆狂妄到极致的笑声。
那两个因害怕而藏入柜台底的女服务员直到这时才敢探出头来,看着满地狼藉的小店,脸上的惊恐还是没有能消除,同样是受惊过度的田姨情况则稍微好点,接过苏楠递来的一杯热白开水,喝了几口,然后指挥着那两个女孩开始打扫残局。
苏楠也帮着忙,只是抬头意外地见到那个在门口静静发呆的背影,突然内心一紧。
萧云站在门口,紧皱着眉头,望着那几个地痞离开的方向,思索着。
这事肯定不是巧合,有果必有因,但这几人不像是冲着钱来的,要不然也不会轻易答应打自己一顿就了事。难道冲着自己来的?不会,这样太明显了,自己那些敌人才不会做这种不经大脑的蠢事。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瞳倏然睁大,丹青巷!丹青巷刚刚传出要拆迁,就来人捣乱了,恐怕不简单。也许是某些人想利用黑恶势力,给这里的居民施压,好尽快搬离,如果是这样,情势不容乐观。
萧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叹了声,自己管的事是不是太宽了?
“小云,你到屋里休息会儿吧,如果有事,我再叫你。”田姨体贴入微。
“嗯。”他没有推脱,这时只能顺从她的话,不能让她心里再过意不去。
这是他头一次进到苏楠这妮子的房间。
布置得很淡雅,没有平常女孩子房间的花哩花哨,却让人感觉很舒服。
萧云这些天很闲,一闲下来人就很容易疲倦,看到苏楠浅绿sè印着玫瑰花瓣的床单,便慵懒地躺了上去,床垫很软,像美人的娇躯,让人浑身放松,伴着屋里飘溢的淡淡香气,跟苏楠身上飘出来的体香一样,非常的迷人。
若是能在这个**窟里躺上三五天,就算让他不休不眠地端茶递水,也心甘情愿。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萧云在迷糊恍惚间感觉有东西压在身上,缓缓睁眼,恰好看见苏楠正轻轻地将被子往自己身上拉,见到她的眼神有些闪躲,眼瞳里凝起一抹邪魅笑意,问道:“看了多久?”
苏楠娇嫩的粉脸一红,神情有点慌兮兮的,刚才自己确实凝视着他很久,他熟睡的脸庞像天上那轮银盘,静静地洒下清辉,让人很难不定睛细细观赏,可嘴上却矢口否认道:“不要脸,谁看你?这么大了,还往人家的床上爬,不知道女孩子的床不可以随便乱睡的吗?快起来!”
作势便要将被子拉开。
萧云扯着被子,与她形成拉锯战,漆黑双眸却顺着她嫩腻如玉的颈脖子往下滑,她正俯着身子,领口荡下来,露出那一抹让男人目眩的雪白肌肤,如羊脂玉,以及那足以埋葬男人的深深沟壑,这乍泄的丰盈chūnguang仿佛yù语还休,撩拨你的心神,却就是不让你触手可及,让人意乱情迷。
“要不你也躺下来,陪我聊会儿天?”萧云见局势僵持不下,笑着提了个小建议。
“谁要跟你聊?自作多情。我呀,天生劳碌命,不像你这个大少爷,累了就可以睡。哎呀,你往哪里看?”苏楠终于意识到这死人的视线角度不对,满脸羞红的骂了一句,站直了身子,整整衣服。
萧云漆黑眸子噙着笑意,上下打量着害羞不已的苏楠,轻声道:“还不错。”
苏楠仍有些慌乱,纤指捋了捋几根散落秀发,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萧云掀开被子,惬意地倚在床上,微笑道:“我说你身体状况还不错,现在我可以彻底放心了,之前还怕你工作没了之后,由于过度担心前途而jīng力憔悴,然后人就会变瘦,胸部、屁股什么的都会变小,结果一点事儿也没有,害我端着鸡蛋过山涧――cāo心过度。”
“流氓。”苏楠终于说出了这个颇具震撼力的名词。
“谢谢。”萧云依旧大言不惭。
苏楠呸了声,实在受不了他的注视,伸手按住他的贼眼,轻声道:“不许看!”
此刻的她没有戴着那副用来遮挡绝世面容的黑框眼镜,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她从来不需要刻意掩藏自己,她的手心温凉,有着绵缎质感的滑腻,萧云倒想她一直这样遮住自己,拿手盖着她的小手,不让她抽走,暗香袭人。
苏楠如触电般,一种异样感觉划过平静如水的心田,美脸又泛起一抹诱人的红晕。
她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不免心跳渐渐加快,呼吸顿促。
这双优雅如钢琴家的手,像被冰雪滋润过的修竹,出尘,比自己的小手要大许多,手背的肌肤很白,淡淡的印出青筋,指甲整齐干净,泛着迷人的光泽,让人有一种想长握不放的冲动,自己的小手按在他的眼皮上,感觉不到他的眼睑在动,似乎睡着了般,那样的宁静,那样的淡然。
他在想着什么呢?也许在想着他的爱人吧。他年纪轻轻,猜不透的背景与过人的智商,让他的行为与思维比其他人成熟得多,有着不可名状的魅力,遇到事情的时候总会挺身而出,将女人护在身后,这种男人,不知会有多少女人为他倾心。
那自己呢?才不会,一个来路不明神秘莫测的男人,绝不能给自己带来那份安全感。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岂是一项艺术,简直是修葺万里长城,艰苦卓绝的工程。
彼此陌生,谁也不了解谁,到头来,只能像孤海行舟,两头不到岸。
房间静谧一片。
良久,苏楠抽出手,脸sè荡漾着红晕,瞥了眼微笑的萧云,视线急忙转移到他处。
萧云捻捻手指,拿到鼻尖嗅了嗅,一脸犹在回味无穷的样子,轻声道:“真香。”
苏楠心中有些慌乱,咬着娇唇,强压下那股已经到了喉咙的愤懑,心里一直跟自己做着抚慰工作,要淡定,平心静气,没必要跟这个口无遮拦的死人较劲,可见他仍然是一副毫无悔改之意的可气模样,她算是无可奈何了,再不理会这个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牲口,走到靠墙的软沙发坐下,将玉脚收上来,垫到屁股下面,低着头随意拿起一本杂志乱翻。
“拿反了。”萧云好意提醒着。
苏楠一愣,脸sè绯红,抬头瞪了他一眼,恨恨道:“你管我。”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换了过来,显得有些促狭。
萧云笑笑,手肘撑起身子,闻着房间的淡淡香气,欣赏着苏楠一颤一颤的长睫毛,隆直小巧的鼻梁,玫红湿润的嘴唇,漂亮的香腮,丰腴的弧形,整个身体曲线柔美凸凹有致,美到极致,美得不可方物。
他不禁怦然心动,身体里涌出些男人的感觉来。
屋里很安静,苏楠翻了几页书,觉得有些奇怪,抬头,恰好见他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得已调整了下坐姿,侧过身坐着,屈着腿,蜷在沙发里面,将脸冲向门口,宁愿一抬头见到木门,也不愿见到那双令人心乱的黑瞳,带着威胁口吻道:“jǐng告你,再这样看我,我把你两只眼睛都弄瞎喽。”
“好,我不这样看你,我换个姿势看。”萧云盘腿而坐,耍赖的功夫登峰造极。
苏楠差点崩溃,羞愤得几yù撞墙,自己真是吃错了药昏了头非要理会这个不识好歹的男人,要不是妈说他是咱家的恩人,吩咐自己来陪陪他,早就甩手走人了,稳稳心神后,将注意力转回到书本上,发誓铁了心不理他,冷冷丢下一句:“爱咋看就咋看。”
萧云很听话,真的在爱咋看就咋看。
这妮子身着白sèT恤,休闲短裤,愈加俏丽迷人,这样侧坐着,哪里想到自己圆滚滚的美臀和修长笔直的双腿更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萧云的眼前?这样富有弹xìng的美臀,这样大腿根部紧紧并拢在一起的美腿,只有这样的成熟妩媚的女人才会有。
看一个女人的保养得如何,其实就要看这儿。
绝大多数女人只要一过三十岁,就会变得慵懒,不愿过多运动,屁股立即就开始松懈,走起路来也变得松松垮垮了。
妖jīng,绝对的妖jīng。
“看够了没有?”苏楠转过脸,咬着嘴唇,黛眉横竖,秋眸狠瞪着萧云,即便她处事再八风不动遇事再沉着稳重,也经不起这死人目不转睛盯梢了半个多钟头,不得不打破自己刚才不理他的那个誓言。
“没有看够,最美的风景,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萧云不假思索道。
“好看不?”苏楠忽然抛了个媚死人不偿命的媚眼。
“好看。”萧云点头道,让她迷得七荤八素。
“想不想看点限制级的?”苏楠绝美脸庞漾着一种狐媚,提了个更诱人的建议。
“想。”这种人间绝sè要是诚心勾引,再守身如玉的男人也无法抵挡。
“那你得先回答我两个问题。”苏楠将两条白得晃眼的美腿伸直在沙发上,媚笑道。
“别说两个,二十个又何妨?”萧云的视线没离开过那两条曲线优美的玩意。
“那好,其实呢,我这两道题也并不难,主要看你的反应快不快。说一个女孩,家里有爸爸、妈妈和nǎinǎi。这天,女孩扫地时,发现屋角有条金项链,猜猜看,项链是女孩什么人的?”苏楠浮起一个人畜无害的八颗牙微笑。
“她妈的。”萧云大声抢着说。
我靠,不会送这么大礼吧?今天也不是chūn节啊,怎么这么快就有大酬宾了?
“谁的?”苏楠又轻声问了一句。
“不是说了吗,她妈的。”萧云高声重复了一遍,这妮子耳朵可能有毛病。
苏楠微笑点头,接着道:“第二天,女孩又在地上拾到一只铜耳环,你说,谁的?”
萧云玩味笑道:“苏楠,你不会猴急到主动*的程度吧?”
苏楠白了他一眼,轻声道:“别废话,回答就是了。”
“她nǎinǎi的。”
“再说一遍。”
“你耳朵真有问题呀?她nǎinǎi的,听见没?她nǎinǎi的!”萧云没好气道。
“好,到此为止。”这位祸水尤物笑得颠倒众生,然后轻盈起身。
正当萧云满心期待她向自己脱着衣服,露出点身体秘密来时,这妮子竟走向了门口。
她打开门,看着站在门外很久的人,娇声腻气说了句:“妈,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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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字大章,各位多多推荐)
第五十一章 看透美人心
希腊作家埃庇卡摩斯告诉世人:聪明人须在事前聪明,而不是事后聪明。
可惜,再聪明的男人,遇到了女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变笨。
或者准确点来说,不是他变笨,而是女人比他更聪明。
萧云看着门口一脸尴尬笑容的田姨,立即明白了那狐狸坯子的鬼把戏,可惜迟了。
母亲曾告诉他:男人的谎言可以欺骗女人一夜,女人的谎言可以欺骗男人一生。
现在想想,确实如此。
田姨强颜欢笑,跟萧云打了个招呼,嗫嚅道:“我是来叫你们去买点菜的。”
苏楠挽着田姨的手臂,眸子含笑,唯恐天下不乱道:“妈,进去坐坐吧。”
田姨摆摆手,轻声道:“不了,刚把店里的东西收拾干净,一会儿就要到饭市了,我还得去忙。厨房的菜不多,估计只够供应那些学生的,你跟小云去菜市场买点我们晚上吃,买点豆腐、猪肉、青菜,哦,对了,如果虾要是新鲜的话,就买一斤,记住,要尽量挑些活的。”
苏楠抱着田姨的肩膀,撒娇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呢。”
田姨一戳她额头,瞪了眼自己女儿,轻声道:“还不快换衣服?”
苏楠摇摇头,向她使使眼sè,示意房间里还有个死乞白赖的雄xìng动物存在。
萧云当然瞧见了她的暗举,挺身下床,挠挠头,轻声道:“我到院子里等你。”
一溜烟,不见人影,路过田姨身旁的时候,更没敢抬头,像个犯了死罪的刑犯。
唉,没办法,谁叫自己刚才那么大声叫了“她妈的”、“她nǎinǎi的”经典国骂?
瞧着萧云离去走远,田姨扯了扯苏楠的衣袖,悄声道:“你们刚才吵架了?”
“谁跟他吵架?他自己在发泄罢了。”苏楠小手负在身后,哼着小调,回房换衣服。
“发泄?嗯,估计是被刚才那几个地痞流氓给气的。”田姨还在原地自言自语琢磨着,回头,远远望了眼在院子里赏着青葡萄的萧云,眼神有些异样,轻声自语道,“这小伙子从表面看倒也文雅,咋一开口净是些骂街话?太不文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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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骄阳暗淡,丹青巷却显得热闹。
邻里街坊住了几十年,感情笃深,不少妇人拿着青菜,在门前小沟一边洗着一边攀谈。
一条由青石板铺成的小路,狭窄的巷弄幽幽通往远端,行走其中,有种沧桑败落感。
萧云却很享受这种许久不曾遇到的清净,双眉舒展,始终以一种匀速的姿态恬淡前行。
走在他前面几步之遥的苏楠心情似乎也不错,哼着轻快小调,步履轻盈柔桡。
小巷最深处,是一座裂纹斑驳的小房子,门上的年画残旧,门口有两个滑溜溜的石凳。
苏楠俯身到小房子的墙角,捻下一些冰冷青苔,将它堵在旁边的蚁洞上,媚笑如狐。
“讨厌蚂蚁?”萧云一直静静看着她的举动,有些好奇。
“当然。”苏楠起身,从包里掏出一张湿纸巾,轻轻擦拭着zhan有泥土的纤纤玉手。
“为什么?”萧云皱皱眉头,佛家常告诫众生:蝼蚁尚且偷生,这小生命应值得敬重。
“这小东西,这么爱吃甜的,腰还这么细,气死我了。”苏楠说了句让人崩溃的话。
萧云愣了下,忍俊不禁,轻轻一笑,像远处房子烟囱飘起的几缕炊烟,诗意飘渺。
苏楠呆呆注视着,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乱地捋了捋并不乱的秀发,走去。
萧云没有说什么,望了眼那个被堵住的蚁洞,已经探头探脑地爬出了几只可怜的蚂蚁。
走到小巷尽头,以为这就到了死路,可拐了几个暗藏玄妙的弯道后,却原来别有洞天。
这是一条仅仅能容下两辆小车并排而行的旧墟街,一二百米长,沿街破败不堪的老骑楼老店铺零落而立,路边摆满了各种小摊小档,商品琳琅满目,大都是一些低档次的电器手表、布匹衣料、柴米油盐、时尚装饰,还有不少的郊区乡民早早赶来,抢个好地段,摆卖自家种养的鸡、鸭、蔬菜、水果等农副产品,帮补家计。
街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扶着老人的,抱着婴儿的。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偶尔几句争吵声络绎不绝。
街的一侧,是那条贯穿整个古城区的小河,河水清澈,几张淘沙竹排泛舟其上。
风柔柔吹着,小吃摊飘出诱人的香气,人群愉悦漫步的笑脸,牵动古城跳动的脉搏。
人们彼此打量着,彼此微笑着,大多数都互相相识,只有两个人,在这里是完全陌生。
萧云悠悠然溜达,心里暗暗算了算,从丹青巷到这里,步行,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不远,距离适中。
古城区虽然也有不少现代化高楼,却还是以古代建筑为主,犹以丹青巷这一带为甚。
各个朝代的特sè相映成趣,在这里居住,还能体会到很久以前农历开墟赶集的趣味。
“这里每天都这么热闹?”萧云走马观花,问了声走在身旁哼着小调的苏楠。
“不是的,今天恰巧是墟rì,所以才这么多人。”苏楠轻摇螓首,小手负在身后。
“墟rì?”萧云闻所未闻。
“就是赶集的rì子,在这一天,许多临时小商贩都会过来摆摊,招揽顾客,而且rì期都是固定的,每月逢农历二五八开墟。这个rì子的由来,要回溯至遥远的改革开放初期,当时市场上的业务还是主要由乡镇所属供销社主宰,但已经有些颇具商业头脑的小商小贩敢于试水了,就挑选固定的rì期来这里,慢慢地,就演变成了一种习俗。”苏楠柔声慢道,纤指轻轻推了推那副古板的黑框眼镜。
“你经常走路来这里?”萧云静静听完,想了想,又问了这句。
“以前是,在昊天上班后,就没来过了。”苏楠显得很怀念此处,美眸四处望着。
“难怪你抄近道的时候,轻车熟路。”萧云轻轻一笑,又想起了她逗蚂蚁的有趣情景。
“笑什么?”苏楠瞧着他的笑容有些不同寻常,心里有些纳闷。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萧云收回笑容,轻声道。
“能讲不?”苏楠背着身往前走,看着他,恰好迎上西边颓废的阳光,细眯起了眼睛。
“不能。”萧云直截了当。
“不讲拉倒。”苏楠回过身去,又哼起了轻快小调,小手随意地一起一落。
萧云笑笑,没有尝试说些什么,慵懒跟在她身后,望着人们的笑容,闻着人们的呼吸。
他不知道这条街的名字,既没有询问,也绝不关心,因为他的兴趣并不在这条街上。
他的兴趣就在这些人的身上,鲜活的生命,那是最不可复制的美妙风景。
周围川流不息的行人也在看着有些鹤立鸡群的一男一女,心里揣测着这两人的关系。
苏楠却毫不在乎旁人的异样目光,兴致颇高,不时拿起一件小商品,询问着价钱。
“苏楠。”萧云忽然轻轻喊了声。
“嗯?”苏楠在前两步,听见他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觉得奇怪,停步,回头,凝望。
“爱情使人忘记时间,而时间,也往往使人忘记爱情。”萧云轻声道,那抹微笑醉人。
在颓然的午后,在喧闹的街头,在拥挤的人cháo,苏楠只听见那把摄人心魄的清越嗓音。
她竟哭了,泪水慢慢在眼眶内积聚,越积越多,那张飘逸清隽的脸庞早已模糊不清。
她绝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更不喜欢伤chūn悲秋,在她眼中,只有那些吃饱了撑着的闲人,或者郁郁不得志的逸士才喜欢这样徒劳无益,不管心里有多少委屈,有多少哀伤,她从来不说,那只能在荒芜人烟之地发泄,午夜梦回,自己爱怎么回味就怎么回味,但人前人后,她总是能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她一直以为,人都是这般活下来的。
可这个年轻人总是能抓住她心中最柔软的弱点,不偏不倚,一击即中。
她不说,并不代表萧云不知道她内心的那种苦楚,那种与这个世界隔阂的寂寞。
她深深爱了那个男人整整十年,十年的感情,很长,很漫长,能真正放下吗?
十年,是一个轮回。
一如新华国令人难以忘却、难以磨灭、难以释怀的那十年。
如果十年的记忆真的那么容易放下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作家写伤痕文学了。
“你的心里有一面墙,只要推开,就能看见天堂。”萧云不知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
苏楠垂下头,遮挡住面容,一滴清泪从她下巴尖流下,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萧云递来一张洁白纸巾,她默默接过,没有摘下黑框眼镜,轻轻擦拭着脸庞泪痕。
纸巾完全湿透,她依旧没有抬头,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走到了河边,景致消残。
萧云远远望着那个注视着河心的娇弱身影,眼瞳似有些哀悯,缓缓走了过去。
苏楠停止了所有细微的动作,似乎陷入回忆的漩涡,抱着臂膀,颤微微地在啜泣。
声音微弱,仅仅能闻,萧云心里隐隐发痛,他能清晰感觉到她伤心yù绝的程度。
他知道,今天在养生园再次见到陈道白,又让她想起了一些不愿想起的痛苦回忆,细细碎碎,纠缠于心,淡淡勾勒出悲凉。他也清楚,从仁爱医院回来,她就一直在强颜欢笑,一直憋着那股烦闷,一直在恍惚迷糊,连个简单菜单都没下好,甚至在面对那几个地痞流氓时,都带着发泄愤懑的火气。
这一切,田姨看不出来,但逃不过他的敏锐双眸。
她整蛊他的那两个问题,并非他听不出,只是不想拆穿,以期让红颜一笑罢了。
费尽心机。
这朵玫瑰在泪雨中傲然绽放着,直到最后一滴水珠从花瓣滴落,眸中再也古井不波。
河风徐来,一种清水冰凉的气息沁入肌肤,河的对岸,是古城区的现代化高楼。
一条河,普通的河,并非楚河,也非汉界,却铸就了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
苏楠安静伫立,皱着两道秀如远山的黛眉,纤手紧紧裹住那团渗满泪水的陈旧纸巾,眺望着河zhōng yāng逆流而上的几条竹排,轻声道:“有些事,有些人,是不是如果你真的想忘记,就一定会忘记?”
萧云轻声道:“是的。”
苏楠叹声道:“说,永远比做容易。”
萧云微微一笑,轻声道:“叶子的离开,并非是树不曾挽留,也并非风的一味追求,而是它向往zì yóu,向往远方。离去,让一切事情都变得简单,人们会变得善良,像个孩子一样。苏楠,重新开始吧。”
苏楠并未说话,安静了下来,柔和的夕阳光下,清澈明艳的面容犹为柔美。
萧云漆黑眸子里闪现一片柔情,伸出右手,小心地为她理一绺被河风吹乱的秀发,柔声道:“你就像是一个黑暗中的剑客,因为看不见,只好盲目挥舞着剑护住全身,以免受到伤害。可是,这样一来,也会砍掉想要拉你离开黑暗的手。”
苏楠也在静静望着他,轻声道:“你想拉我走出去?”
萧云点点头,轻声道:“你本就不属于黑暗,接住我的手吧。”
苏楠笑着摇头,轻声道:“我才不接,这只在黑暗中伸过来的手,一定是咸猪手。”
萧云不禁莞尔,温柔道:“苏楠,放下吧。”
这回她没有再摇头,轻声道:“嗯。”
萧云了然轻笑,抬头三十度,望向远方,很远的远方,大概是母亲所在的地方,淡淡道:“叶子向往远方,人也一样。向往一个地方,或者想念一个地方,都是因为那里的人,而不是那里的风景。一个城市会跟自己联系起来,也是因?那里有和自己相关的人,有你放不下的人。苏楠,如果我有天离开了,你会想念我所在的那个城市吗?”
苏楠一愣,讶异道:“你要离开宁州?”
萧云轻声道:“也许,我并不属于这里。”
苏楠刚刚沉寂的心境像是被毫无征兆地撩拨了一下,轻声道:“你想去哪?”
萧云轻声道:“我想回家。”
苏楠皱眉道:“你家在哪?”
萧云望了眼深邃的天空,自嘲笑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苏楠身体猛然一震,瞳孔骤然张开,还没说什么,那个年轻人就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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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街以外,挨着丹青巷,是一片街肆食档,大小招牌争相辉映,吸引着一众食客。
这是一间昏暗简陋的小饭馆,没有招牌,只是用粉笔在一块木板写着:填肚子。
很实在。
饭馆原本就是用来填饿充饥的,现在不少人却将其理解为奢侈享受的场所,不伦不类。
店的主人是一个枯瘦伛偻的老头,跟这间店铺破旧残败一样,都有些风烛残年之意。
他还有个伙计,是个矮小漆黑的青年,平时不大爱说话,见人总是一脸腼腆的笑容。
小店很小,光线也不大足,天未开始黑,房梁屋顶zhōng yāng的那盏60瓦灯泡就已经亮了。
只有五十平米的铺面摆了七张八仙桌,有些拥挤,没有太多繁琐雕花装饰,简单实用。
由于小店并不金碧辉煌,也没有空调风扇之类的温度调节器,大热天时,谁不会想在填肚子的时候受罪,所以客人寥寥可数,只有几只苍蝇停留在桌面没有仔细擦干净的油迹上,偶尔搓搓几条细腿。
老头也落个清闲,蹲在门口,捧着一根竹节烟斗,掏出火柴点燃,咂巴咂巴抽起来。
烟雾缭绕。
他抽了几口烟,似乎受不了呛味,弯下腰,不停地咳嗽,每一次都从咳入心肺。
傍晚的阳光虽艳,却温柔,从门外斜照进来,把老头的影子,轻柔地投影在地上。
矮小青年坐在进门第一张笨重的积满油腻的木桌旁,看着老头的背影,憨憨笑着,手里端着一碗拌着焦黄猪油渣的酱油饭,不时地扒两口,虽然不是什么山珍佳肴,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远非满嘴腻腥的随意,一碗饭吃完的时候,没有一粒米饭残余,还意犹未尽地舔着碗里的剩油。
倏然,小店的对面出现了七八号形迹可疑的人物,正远远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陈皮哥,这条街就剩这一家没有同意搬走。”一个戴着金项链的痞子指着小店。
“店的老板有什么背景吗?”瘦竹竿一样的陈皮显得很谨慎,心机果然很重。
“就是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带着一个废物矮子,哪有什么靠山?”那痞子不屑道。
“嗯,不过还是小心为上,走,哥几个去小店吃点东西。”陈皮大手一挥,便走过去。
这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大摇大摆走进小店,大马金刀地坐了两桌,拍着桌子叫老板。
原本安静僻远的小店,一下子喧闹烦嚣了起来。
一对情侣正眉来眼去吃着美味可口的猪肉炖粉条,见势头不大对,钱还没给就溜走了。
只剩下昏暗角落里一桌,背着门口坐着一个人。
那人戴着鸭舌帽,似乎没察觉有什么异样,依旧低头,专心致志地吃着鹅肉炖宽粉。
蹲在门槛抽烟的老头并没有拦住夺门而出的那对情侣,两根嶙峋的手指生生将燃烧得正旺的烟丝掐灭,缓缓起身,露出个笑容,满脸的皱纹折子,在古铜似的皮肤衬托下,像一朵被太阳晒焦的**,走到几个痞子面前,微笑道:“几位,吃点什么?”
“给我们推荐几个好吃的菜。”那个脖子上挂着条金光灿灿的项链的青年傲慢道。
“袈裟鱼,红烩牛尾,青菜狮子头不错。”老头掰着手指,说了三样。
“好,就来这三样吧。”那个项链晃眼的痞子扬扬手,挤出一个虚伪的灿烂笑容。
“对不起,没有。”老头轻声道。
“没有?那你给我提这三样干什么?耍我?”那痞子愣了下,一拍桌子,大声质问道。
“你只是问好吃的菜,我没说就一定有。”老头不恼不怒,笑容比那条项链还要金灿灿。
“那你们这,有什么招牌菜?”那痞子也觉得理亏,便忍气吞声退了一步。
“拌山蕨菜,肉丝煮榨菜,虎皮肘子炖菜粉。”老头脱口而出,显然这是他拿手好菜。
“不会又没有吧?”那痞子吃一堑长一智。
“这是我们的招牌菜,你说呢?”老人笑而不答。
“好,先弄着,每桌上一盘。”那痞子有些不耐烦道。
“对不起,没有。”老头轻声道。
“妈逼,你刚才不是说有吗?”那痞子yīn沉着脸,隐隐作怒。
“刚才是有,现在卖完了。”老头轻声道,微笑的时候,灰白的眉毛轻微斜起。
“那你有什么?”那痞子望了眼默不作声的陈皮,强压下那腔怒火。
“什么也没了。”老头说了句足以让任何人都忍无可忍的话。
安静,掉针可闻,夕阳斜斜铺洒进来,映照出每个人狰狞yīn冷的面孔。
陈皮突然露出一个yīn笑,却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恐惧,可眼睛里却充斥着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的怒意狠辣,掏着鼻孔,翘着二郎腿,显然不把这位古怪老头放在眼中,yīn阳怪气道:“老人家,好高明的耍人手段。”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那个矮小青年自始至终对老头与这几个痞子之间的一触即发视而不见,仍在舔着碗底。
老头笑笑,显得谦恭而谨慎,不逾规矩,极有分寸,像是一个大家族的管家,手中提起那根竹制旱烟斗,从裤袋中掏出点烟丝来,点燃,吐出一口浓烟,轻瞥了眼坐在那个昏暗角落的身影,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到门槛那里,蹲下,抽着土制旱烟,一如既往地望着街上陌生的行人。
陈皮有些意外,干瘦面庞肌肉轻轻抽搐,几个小弟也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老头怎么突然就甩手不理了?
只是他们没有看见,在刚才老头点起烟的时候,坐在昏暗角落的人恰好放下了竹筷子。
“你就是陈皮?”一把声音横空出世,荡漾在小店的每个角落,甜得就像雪梨蜜糖。
突如其来,几个痞子神情骇然,因为这把声音就是那个始终背对着门口的人说出来的。
他们存心来这找茬闹事,也不在乎多一个见证人,就没赶,却没想到竟然是个娘们。
陈皮虽然对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女人有些震惊jǐng惕,她竟随口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简单,但在三十二年的生活历史中,从来只有他玩女人,没有女人玩过他,此刻遇见了个例外,顿时来了兴趣,回首望去,只见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女人正拿着一张纸巾,兰花指微翘,一寸一缕地擦拭着娇艳诱人的嘴唇,撩人心扉。
“我就是陈皮,不知你怎么称呼?”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双光滑晶莹的小手。
“你想知道?”女人虽然转过身,却将鸭舌帽压得很低很低,庐山容貌依旧看不清。
“当然。”陈皮又将视线往下移了移,转到了女人那盈手可握的纤秀双峰上。
“知道了,会没命的,你还愿意吗?”女人娇唇微张微合,每一句话都腻得人酥软。
陈皮咽了咽口水,轻声道:“如果我不知道,比死还难受,快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女人嘴角轻轻上扬,声若游丝,缓缓吐出两个字:“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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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老头,女人,矮子,三副棺材
《夜玫瑰》:每个人都可以假装欢笑愤怒或悲伤,却无法控制眼神的深度。
陈皮就是这样,此刻的眼神空洞到没有焦距,近乎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空白。
任何一个人,如果见到自己的七个手下瞬间惨死在自己眼前,都会是这种反应吧。
这七个人死的时候,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地而亡,每个人眉心处都有一个小红点。
不是子弹造成的,而是一根竹筷子,筷尖从后脑勺穿入,从眉心穿出,无半点差池。
这个死神,既不是抽旱烟的老头,也不是神秘的女人,而是那个毫不起眼的矮小青年。
他的确很矮,身上无论哪里都要比平常人小一半,却很匀称,绝没有一点畸形丑陋。
他常年穿着一身破旧灰布衫,皮肤黑不溜秋的,偶尔几处露出的肌肉却格外结实。
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刚才杀人时那种暴戾冷静到变态的妖气,傻傻憨笑着,露出一嘴异常洁白的牙齿,捧着那只绣着大红牡丹的瓷碗,里面盛了大半碗的清茶,表面还飘着一层油渍,他却满不在乎,蹲到老头身旁的门槛上,一小口一小口啜饮,时不时笑着望向那个端着一个jīng致瓷杯浅尝慢饮的女人。
瞠目结舌的陈皮一脸呆滞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仍然压抑到窒息。
这个女人笑得极为清美,像朵青莲,却没想到她的内心比毒蛇的獠牙还要可怕万倍。
他当然不懂,有些人即使微笑,也比一脸杀气更加让人胆寒心惊。
凤凰凝眸望向他,轻笑道:“我说过,知道我名字,会没命的,你偏不听。”
陈皮脸sè煞白,平时无论在哪个场合,他都绝不会将这句话当真,今天也是如此。
结果?比死还要悲惨万分,毕竟死了,就再也不会有恐惧,再也不会有烦恼,不像他。
凤凰纤细雪白的右手轻轻把玩着一把形似柳叶的银刀,舞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刀花,清冷雅致,轻声道:“陈皮,三十二岁,江西省彭泽县芙蓉墩镇凉亭村人,家世清白,一岁时,嗜赌成xìng的父亲被高利贷债主逼得跳塘自杀,母亲因郁郁寡欢而卧病在床,由nǎinǎi抚养长大,七岁时,因同桌咒骂了一句狗娘养的,拿起铅笔插进他的口腔,被勒令退学,从此开始闯荡社会。九岁,第一次偷东西,十岁,第一次抢劫,十一岁,把一个刚认识两天的初中女生的初ye夺走,十七岁,成为芙蓉墩镇的地下龙头,同年,母亲改嫁,十九岁,在镇上的夜总会碰到继父正搂着一个女人亲热,拿起水果刀,挑尽脚筋,从此,继父只能天天在家呆着,陪着母亲,二十一岁,……”
“够了。”陈皮静静听着这个女人对自己的身世史如数家珍般,心里早已臣服。
凤凰不急不缓品了口茶,唇线渐渐弯起,轻声道:“我听人说,你就像是一匹被严苛训练过的野狼,处事沉着,应变机智,思虑周全,忠肝义胆,杀人时心狠手辣,害人时诡计多端,我还听人说许多黑道人物想要拉拢你,所以我就对你来了点兴趣,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我只是烂命一条,没什么事情值得遮遮掩掩。”陈皮望着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终于体会到了一句话的真谛:世界上绝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真的了解女人,若谁认为自己很了解女人,他吃的苦头一定比别人更大。
“你现在的活,主要是逼走这一片的居民?”凤凰说着,手里的银刀竟然凭空消失了。
“是的,普通人追求安稳生活,如果终rì要提心吊胆,就会妥协。”陈皮如实道来。
“幕后人,是拆迁办,还是开发商?”凤凰问了个直面人心的问题。
“都有。”陈皮不敢有丝毫隐瞒,在这个女人面前,恐怕自己早已是赤条条光秃秃了。
“他们给你多少钱?”凤凰转悠着茶杯,昏暗晕黄的灯光将她本就不尖刻的轮廓匀染得更加柔和,她思考问题的角度通常只有两点:一,利益;二,目的。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么现实,亲人背叛、朋友反目、同事成仇多数是这两个因素。
“20万。”陈皮始终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尽量控制得适中,不大,也不小。
凤凰的笑容恰似深谷幽兰,从一个jīng致小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扔给他,落在手心。
陈皮有些错愕,抬头望了她一眼,不知这个女人究竟何意,耐心等着她的解释。
“里面有50万,当作见面礼,以后你只听命于一个人。”凤凰不冷不热抛出这句话。
“是,老板。”陈皮没有半点犹豫,能在这样一个女人底下做事,其乐无穷。
“你错了,我不是你的老板,你也不是听命于我。”凤凰浅浅抿了口茶,不香,不浓。
“那我听命于谁?”陈皮心里震颤,难道还有比这个女人更加超凡绝俗的神仙怪物?
凤凰眯着眼望向门外,秋水长眸中蕴含着不为人知的情感,轻声道:“他叫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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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正在挑选水果,手里提着不少东西,豆腐,猪肉,青菜,哦,还有新鲜的虾。
苏楠这妮子半蹲在他身旁,拣着圣女果,一颗一颗地jīng挑细选,只要鲜红碧透的。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到她翘起的臀部,一个堪称动人心魄的圆弧,饱满圆润。
“你挑了这么久,还没好?”萧云有些无奈,这妮子已经在那挑三拣四了二十分钟。
“急什么?慢工出细活。”苏楠没有抬头,仍在一丝不苟地选着,像在选名贵钻戒。
“有什么区别?还不是酸酸甜甜一个味?”萧云从她手中的篮子里随意拿了颗吃。
“区别大了,你看,像这种表皮有了黄斑的,表明它光合作用太强,里面的鲜红汁水就相对会少,吃起来就不好吃。”苏楠拿起一颗圣女果,向他详细解释着其中的奥妙,放下那颗,又拿起另外一颗,“你看,这颗就好多了,sè泽红润,少有瑕疵,汁水一定很丰富,你再看……哎,死人坏蛋!你怎么就给吃了!”
萧云把那颗圣女果咽下,舔舔嘴唇,回味无穷道:“汁水果然丰富。”
苏楠恨不得杀人,瞪了他一眼,美而近妖的脸庞气恼得泛起了几抹cháo红,淡定,一定要淡定,心里在暗暗做着自我开导,无奈地蹲下挑选另外一颗,而且还提高了防范级别,时刻jǐng惕那死人的再次侵袭。
萧云笑笑,没打算再撩弄她,拿起一个苹果轻轻抛着,问道:“老板,这苹果甜吗?”
老板见生意来了,眼里放着市侩光芒,笑道:“甜。”
萧云将苹果凑到鼻尖,嗅了嗅,问道:“香吗?”
老板忙应不迭:“香。”
萧云又问道:“贵吗?”
老板十分jīng明道:“不贵。”
然后,萧云说了句让人喷血的话:“嗯,那好,给我来两斤梨。”
噗嗤!
苏楠听着这坏蛋的雷人话语,实在忍俊不禁,笑得花枝招展,像个妖jīng。
那老板则一脸尴尬地给他装着梨,心里暗骂这犊子真他妈无聊透顶。
黄昏,残阳如血。
丹青巷的黄昏总是让人无限迷恋。
那一轮残阳孤零零地挂在天边,甚至连几片作伴的火烧云也没有,如同光秃秃的仙人球,散发着柔和的光线,在沉没前带给大地最后一丝温暖。
丹青巷那一片古建筑在残阳光下熠熠生辉,遥相呼应,如同一卷卷金sè的古书,向这个世界讲诉着那一段段跌宕起伏的历史。
承载着岁月悠悠的青石路上,缓缓走来两道影子,一道高点,一道矮点,天造地设般。
萧云提着菜,苏楠拎着水果,像一对相恋已久的情人,谁也不说话,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男女之间的关系,就像伏羲九宫八卦,yīn中有阳,阳中有yīn,yīn阳相合,相生相克。
两个人的适配,是一种内心感觉,而不是一种视觉,千万不要因满足视觉而忽视感觉。如果情深,往往难以启齿。也只有这时,你才会明白,原来真爱一个人,内心酸涩,反而会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萧云。”苏楠忽然出声,停下脚步。
“嗯?”萧云也停了下来,侧头看向她,黑眸里有些疑惑。
“我觉得你今天很奇怪。”苏楠说了句很难听懂的话,若有所思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哪奇怪了?”萧云温柔地笑着,这个笑容总是能轻易地让人放松jǐng惕。
“你今天一直在看着我,而且毫不避讳,这绝不像平常的你,还有,你刚才在河边跟我说的那番话,表面看来像是在安慰我,可我听起来,总觉得是在作离别前的倾吐,你是不是真的要走了?”从不示弱的苏楠竟然莫名伤感起来,咬着嘴唇,黯然道。
“你不会舍不得吧?”萧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扬起一道浅浅的微笑。
“你觉得呢?”苏楠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蓦然笑起来,但多少有点牵强附会。
“我不是个好人,做我的朋友,会有危险,生命的危险。”萧云轻声道,继续前行。
宁州这座古老的城市,对他来说,有很好的风景,有许多有趣的人或事,但一定也会有明处的刀枪,暗处的弩箭,他自己愿意冒些小危险,去经历这些,因为他对死亡从来就不陌生,但是他没有把握能够保护身边的人,如果他们有事,他永远不会安乐,与其这样,还不如老死不相往来。
苏楠定定凝望着那个背影,萧瑟,落寞,仿佛世上没有一个人能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那种与世隔绝,让人揪心的痛,似无数的小针扎在心房,找不到伤口,却痛彻心扉。
这个年轻人到底经历过什么,能让他如此的沧桑,如此的倦怠?他就像一位独坐于历史的街肆茶馆中的老迈茶客,把岁月流逝,把世事变迁,把悲欢离合都尽收于眼底,阅尽了人生的几许浮沉。
她快走两步,跟上他的步伐,笑脸嫣然,轻声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个好人。”
萧云轻笑不语,低头望着地上的两道忽长忽短的投影,默默走着。
离别,是不是就意味着伤感?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当年丫头却留下一只纸条:那天,我们相视一笑,各奔西东。
难道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感觉,与丫头的不一样?
他思考着,皱了皱眉,竟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只是他没有发现,身边的她早已泪眼婆娑,却紧紧咬着娇唇,泪水没有一滴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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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昏暗、yīn湿、毒虫横生的地下室,蜘蛛网乱挂,几只胆大的老鼠吱吱找着食物。
这还不算恐怖,最惊世骇俗的,这里竟然堆垒起数不胜数的棺材,yīn司纸钱满地都是。
这个地下室很隐秘,就在老头和矮子的小店下面,一盏40瓦的灯泡是唯一的光明。
四周的墙壁长满了冰冷青苔,那些棺材就是紧贴着墙根一直垒到屋顶,重重叠叠。
陈皮那七个尸骨未寒的小弟就放在了其中的七副棺材里,是矮子亲自放进去的。
这是伛偻老头定的规矩,谁把人送走,谁就要把他的躯体安置好,也算积份yīn德。
而在房间的正zhōng yāng,灯光下,极为突兀地摆着三副不同寻常别具一格的上等柳木棺材。
里面没有尸体,没有寿衣,没有悼品,清徒四壁,空空如也。
凤凰就站在这三副棺材旁边,静静审视着棺材壁沿,与此时死寂幽深的环境融为一体。
老头蹲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仍抽着那根竹节烟斗,火红的烟丝忽明忽灭,然后吐出了一口足以遮人眼的浓烟,慢慢缭绕开来,灯光也有些迷蒙,使得整间屋子更像是《西游记》中那些妖魔鬼怪出没的地方。
那个矮子青年离得更远,在五米开外的楼梯台阶上并腿而坐,远远望着两人,憨笑着。
“多久了?”凤凰忽然柔声问了句,屋子小,回音飘荡,有点佛家古庙讲经的意思。
“二十四年了。”老头咂咂抽了一口,烟在水中过滤,响起一片悉悉索索的咕噜声。
“有这么久?”凤凰有些惊讶,回过头去,看着在烟雾中迷失的老头。
“少爷离开宁州那晚,我就在这里住下了,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二十四年。”老头枯瘦的两根手指轻微扣着竹筒,出人意料地露出了一个透彻领悟生命价值的微笑,语气淡然到就像仅仅过了二十四天。
凤凰眼神中带着绝无仅有的温柔,轻声道:“岁月如烟,一晃,多少风云化旧谈。”
老头孤零零蹲在那儿,又在不停咳嗽,让人生出一种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把血咳出来,在这些yīn森森的棺材环绕衬托下,干瘦的身子愈发伛偻老朽,似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棺材中,轻声道:“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你的到来。我的命,早在二十四年前就该绝了,既然老天怜悯,让我苟活到现在,我就会珍惜,我珍惜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少爷。说句实在话,我不想一个人走那条黄泉不归路,我会把所有想杀少爷的人,都带下去。”
凤凰浮起一个满意的笑容,轻轻说了两个字:“谢谢。”
“不用谢我,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古语有句话,‘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我这辈子奔波劳碌手足胼胝,是命,怨不得任何人,我只是少爷的一条狗,忠诚,是渗入我骨子里的天职。”老头脸上的皱纹是岁月流逝的最佳见证者,每抽一口烟,既虔诚又伤感,仿佛一辈子的荣辱坎坷都融在了其上,细眯起眼睛,想起那个年轻人,终于露出了一抹回光返照的微笑。
凤凰没有再说什么,这种历尽沧桑的老人,总会变得有些冥顽不灵,只要对他好就行。
她两根仿若玉石雕砌般的手指在棺木上跳跃游动着,像两只小jīng灵,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皱黛眉,轻声道:“据我所知,那晚,所有伪装成掩护少爷撤出宁州的队伍都离开了这里,你为什么会留在这?”
老头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对她的多疑不屑一顾,轻声道:“出了点状况。”
凤凰皱眉思索,忽然望向了楼梯口的矮小青年,轻声道:“你指的是他?”
老头点点头,轻声道:“他就是我从医院抱出来充当小少爷的傀儡,那晚大难不死。”
凤凰眉宇间隐隐有些惊异之sè,沉默了很久,叹声道:“命硬的人,往往生活坎坷。”
这句话,有些悲凉之意,不知她是说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矮子,还是另有所指。
“苏轼说,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士之才,亦有坚忍不拔之志。他能活下来,也算是他的造诣。本来那一枪是打中我的,他很不幸,替我捱了这颗子弹。”老头尽量浮光掠影地回忆着,眼眶却不知不觉湿润了。
“不凡之子,必异其生;大德之人,必得其寿。他的确算是个奇迹。”凤凰细眯双眸。
“我知道你对谁都不信任,不过既然我是少爷的狗,他就肯定是。”老头识破她心思。
凤凰掩嘴柔柔笑着,轻声道:“曹老头,如果你年轻三十岁,说不定,我会爱上你。”
老头心中苦寒,瞥着她那抹美似满天星辉般的笑容,泛起一阵无力感,这个三十几岁却出落得像二十出头的风韵尤物,带给他的压迫感很沉重很压抑,不像千斤坠顶,却绵绵无期,自己只有招架之力。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头禁不住苦笑,难道自己真的是老了?
凤凰举步回走,如弱柳扶风般,走到楼梯处,矮小青年正傻呵呵对着她乐,笑容灿烂。
她走到他跟前,小手负在身后,弯下腰,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矮小青年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牙齿,轻声道:“阿瞒,我叫曹阿瞒。”
凤凰扬着黛眉,轻声道:“哦?还跟曹cāo同名?”
矮小青年挠着脑袋,问道:“曹cāo是谁,厉害不?”
凤凰捋了捋秀发,微笑道:“再厉害,也是个死人。”
矮小青年还是没弄懂她的意思,手撑着下巴,思考着,他平时总爱这样想问题。
凤凰气若幽兰,笑着问道:“阿瞒,你说姐姐漂亮不?”
矮小青年点着头,眼神却不夹杂普通男人的**,笑道:“漂亮。”
凤凰微笑道:“那你想不想以后娶个像姐姐一样漂亮的媳妇?”
矮小青年眼中透出无限憧憬之意,点头道:“想。”
凤凰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那你以后一定要听姐姐的话,知道不?”
矮小青年傻笑点头,轻声道:“爷爷说了,要阿瞒只听姐姐的话。”
凤凰倒没想到这小老头挺有前瞻xìng的,浮起一个水到渠成般蛊惑的微笑,继续往上爬。
矮小青年回头,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对这个女人的离去似有一丝的不舍。
而那个老头则一直蹲在那里抽着闷烟,没离开过半步,烟抽得愈凶,咳嗽就愈厉害。
待上到最顶一级,凤凰停下脚步,回身望向老头,问道:“那三副棺材是给谁的。”
老头轻声道:“有一副,是给少爷的对头预备的。”
凤凰轻蹙起黛眉,轻声道:“还有两副呢?”
老头吐出一口浓烟后,轻描淡写说出一句,只有简单五个字:“我和阿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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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有些事情忙,上传得不够准时,抱歉,我尽量抽出时间。)
第五十三章 夜,悄悄来临,人,悄悄离去
黄昏,夕阳正浓,有鸟飞过。
八月香的铺面不大,属于家庭小额经营,可来这里就餐的人却特别多。
因为苏楠的家恰好位于丹青巷的核心地带,经常会有一些游客冲着这片大名鼎鼎的古建筑群慕名而来,兴致勃勃地走了一圈后,肠肌肚饿,就选择在八月香解决温饱问题,再者,美院的学生也是不容忽视的主力军,除此之外,附近的居民也会隔三差五来这里下馆子。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大厨较好,普通的家常小菜特别对学生和邻居的胃口,再加上田姨的热情和善,所以八月香的招牌是街知巷闻,有口皆碑。虽然下午时分发生了点痞子闹上门的小插曲,但无伤大雅,依旧客源广进,货如轮转,这就是所谓的“酒香不怕巷子深”。
高朋满座,回到店之后,萧云义不容辞地做起了临时服务生,端盘递碗,忙过不停。
他的横空出现,惹起了正在吃饭的美院女生的一片惊呼,不可避免的是,惹起了男生们的一片倒彩。最惨的是,他从没想过这些妙龄少女们会如此大胆,与宋朝大学士苏东坡是同一个流派――豪放派,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最婉转的都是问他可不可以做人体素描模特,虽然是带着开玩笑xìng质,但还是让他汗流浃背。
等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弯弯月牙已经高悬于空了。
夜,悄悄来临,朦胧得很,美丽而不娇媚。
蝉鸣微微,唤醒着人们夏的意识,虽然寂静不再单调,倒也有几分凄苦。
苏楠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臀部给OL直筒裙绷得浑圆丰翘,蛮腰却惊人的纤细下去,丰挺的胸部下压在衣襟上,坠出完美诱人的曲线,手里正剥着青笋,娇艳yù滴的红唇闭合,愉快哼着《祝你平安》的调子,脚下还轻轻的踩着节拍。
热锅里正扑扑的冒着白汽,她拿店里剩下的一点材料,在做一个清淡的竹蛏豆腐汤。
虽然已是入夜,可厨房的温度仍有些高,她雪白无暇的额头渗出了细细密汗,弯起手臂,拿袖子轻轻擦了擦,动作柔得就像那弯新月,侧头望了眼依着门沿的萧云,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削着胡萝卜,手法迅疾而华美,那飘然出尘的脸形,给人异常温柔的感觉,一颗玲珑心差点就给他此时的形象给融化了。
以后真的不能见到他了吗?他哒哒的马蹄真的是个美丽错误?他只是过客,非归人?
念及此,她徒生了几丝黯然。
“汤沸了。”萧云没有抬头,轻声提醒了心不在焉的她一句。
她这时才回过神来,低呼一声,脸庞漾起红晕,连忙掀起锅盖,把如玉豆腐放下去。
豆腐在沸水中上下沉浮,散发着淡淡的豆香味,她又往里面添了一些葱姜等佐料。
萧云把削好的胡萝卜切成丝,放在一旁备用,又去捣腾鸡蛋、青椒等玩意。
两人就这样极有默契地配合着煮饭,没有交谈,眼神也没有交流,似乎都在逃避对方。
很快,五菜一汤就新鲜出炉,香气扑鼻,sè彩也很鲜艳,没有一点点的烟火气。
萧云将碗筷放在餐桌上,招呼忙着关门的田姨吃饭,而苏楠则还在厨房没有出来。
“小云,累了吧?”田姨笑着落座,看着花了好多心思的满桌佳肴,欣慰全写在脸上。
“我不累,这些都是苏楠弄的,我只是负责打打下手而已,很清闲。”萧云微笑道。
“嗯,楠楠确实很懂事,待会你就多吃点,尝尝她的手艺如何。”田姨笑着道。
“一定。”萧云点点头,望了眼厨房的方向,心里纳闷着,这妮子怎么还不出来?
田姨也觉得奇怪,起身喊道:“楠楠,好了没?”
好几秒后,厨房才传出一句:“就来了,你们先吃。”
“这孩子,吃饭还不让人省心。”田姨坐下,拿起筷子,“小云,咱边吃边等。”
萧云笑笑,也拿起了筷子,不死心地又望了眼厨房,仍是没有人影,只好开拔头筹了。
这妮子煮的东西确实美味可口,其实当初她喝醉酒,被他捡回家时,就已经煮过给他吃了,只不过那时的心情与此刻大相径庭,那时候两人素未平生,还对她处处提防,食之无味,今晚故事重演,吃起来可是别有风味。
嗯,清汤够淡,豆腐够嫩,虾够新鲜,猪肉也不错,啊,还有这青笋,脆而香。
萧云不知不觉已经消灭了大半碗饭,加了点荷叶的米饭,香气浓洌,令他食yù大振。
直到这时,苏楠才从厨房里忸怩出来,用冷水洗了把脸,还湿着,眼睛有些红肿。
她今天穿着嫩黄sè的衣裳,灯光下肌肤更白更嫩,梨花带雨的眸子分外柔和妩媚。
她默不作声地坐下,拿起筷子,夹菜,低头扒饭,从头到尾没有看过萧云一眼。
“楠楠,你眼睛怎么了,肿成这样?”不明所以的田姨看到苏楠的异样,关切问道。
“没什么,刚才炒菜的时候,不小心溅了点油进去,不碍事。”苏楠勉强挤出微笑。
“这还得了,那可是眼睛呀,来,让妈看看。”田姨急忙起身,仰着她的头细细看着。
“真没事,我都用凉水冲了好久,妈,快吃饭,都凉了。”苏楠推着田姨坐下。
“你呀,太粗心,下次一定得注意,眼睛是很脆弱的。”田姨担忧之sè还未完全消退。
“知道了。”苏楠冲着田姨笑笑,然后低头专心扒饭,还是没有正视萧云一眼。
萧云也没有出声,仿佛哑了一般,来回挑逗着碗里剩下的几粒米饭,看上去心情不错。
其实,只要是男人,知道有女人为他流泪,总是非常愉快的。
田姨并不是那种善于捉摸心思的女人,虽然瞧清了苏楠不同往rì的异样,却也没发掘出点更有价值xìng的端倪来,因此,尽管心中疑虑重重,她却也没刨根问底,一探究竟,胡乱扒完一碗饭之后,就拎着保温瓶,装了些菜,送去医院给苏墨砚。
外面再矜贵的玉露琼浆,也不如家里的粗茶淡饭。
田姨走后,饭桌上空落落,只剩下这两个各怀鬼胎的一男一女。
苏楠端起碗,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着,拿筷子的右手姿势很美,兰花指微翘,像一朵圣洁白莲,夹起一小块肉放进樱桃小嘴,再往里面送一小筷米饭,如此梅花间竹,细嚼慢咽,深谙寻常饮食的门道。
萧云见这妮子一副当他透明不存在的模样,玩心大起,连绵不断地往她碗里夹菜,这妮子刚开始时还愣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铁了心对他置之不理,又低着头吃饭,可后来碗里的菜都堆积成山了,她终于忍不住抬头,恨恨瞪了眼这个一脸坏笑玩世不恭的年轻人。
“多吃点豆腐,美容养颜。”萧云在厚颜无耻地解释着,那抹贼笑让人心厌。
苏楠皱皱黛眉,忽然也笑了起来,很诡异,容颜如牡丹的开落,也开始往他的碗里夹菜,轻声道:“你也吃,多吃点猪肉,强身健体,你看你这副弱不禁风的瘦皮囊,怎么能拔刀相助路见不平呢?”
萧云一笑置之,轻声道:“我这还弱不禁风?看来你的口味比较重。”
苏楠也不生气,嘴角的弧度愈发诡魅,轻声道:“再来点玻璃生,这些蔬菜呀,都是我妈亲手种的,屋后有一大块地方闲置着没用,她这人苦惯了,闲不住,就弄了些泥土和蔬菜种子过来,每天都很用心浇水打理的。这些没污染无公害的蔬菜,新鲜,市场上很难买着,还能给家里省去一笔不小开销呢,现在物价飞涨得逼良为娼,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又不能去偷去抢,能省就省,你今天有口福,多吃点,清肠胃。”
萧云错愕地看着满碗的玻璃生,望了眼媚笑如丝的女人,苦笑道:“谢谢。”
苏楠微笑道:“不用谢,你喜欢就成。这菜呀,你要一口一口地慢慢嚼。”
萧云总觉得有点不对,毛骨悚然,轻声道:“为什么?”
苏楠柔声道:“这样,你就可以细细品味一下我的手艺。”
萧云听话地吃了几根青菜,味道确实不错,咸淡适中,狐疑道:“还有呢?”
苏楠笑笑,补充道:“细嚼慢咽也有助于消化,营养专家都推荐的。”
一个女人用这种酥软入骨的语气跟你讲话,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实在难以拒绝好意。
“还有好处吗?”萧云又吃了几根,见没什么不良反应,也不像刚才那样忧心忡忡。
苏楠眨了下眼睛,妩媚死人不偿命,轻声道:“当然有了。”
萧云抱着一丝侥幸,把整碗玻璃生吃了个jīng光,抹抹嘴,轻声道:“说之。”
苏楠笑眯眯道:“顺便还能帮我找出掉在里面的那几根头发。”
“……”
――――――
饭,总有吃完的时候。
“我来收拾,你去坐一下。”等萧云放下筷子,苏楠轻声说了句,勤快收拾碟子碗筷。
“你确定?”萧云本来想起身和她一起收拾的,没想到这妮子竟主动请缨。
“嗯。”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然后端起沾满油污的碗碟到厨房。
萧云静静望着那个曼妙背影,薄呢筒裙确实是件好东西,勾勒出她臀部的诱人弧线。
等进入厨房那一刻,那个背影回头,轻声说了句:“等我洗好碗,再走。”
萧云微笑点头,她唇线勾起一道有些深秋悲凉之意,然后转身进门,消失在那里。
夜,静极了。
月光透过云缝轻轻泻来,丝丝缕缕,诱惑起人间的情感。
萧云当然没走,捧着一杯清茶坐在院子当中,抬头望着天上那一眸弯月,思绪飞扬。
风,渐凉微冷,脚步轻盈,缓缓而来,yù静,却依然耐不住扰乱了他的心绪。
他知道,能这样毫无后顾之忧地不理世事的rì子将不久远,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有些路是没有的,要自己去走出来,正如老爷子在自己来宁州前说的那句话:人字的构造,一撇一捺,即为人,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是阐述了人必须要靠着自己的双腿走出人生。
他的确很想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但现实吗?
或许,那种生活,只出现在几朵山花身上吧。
许地山在《空山灵雨?银翎底使命》中说到:“惟有几朵山花在我们眼前淡定地看那在溪涧里逆行的鱼儿喋着它们的残瓣。”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是吗?
有的时候,当局者未必就迷。
其实也知道,也清楚。
或是因为心中的执念,或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放不下。
他们其实是最清楚的,因为那是他们的亲身经历,自己的事,自己清楚。
在那次百家会馆的杀戮中,萧云就已经感觉到了应该有一股背后的力量在推动整件事的发展,虽然他至今还无法弄清那幕后到底是谁。他不杀刘刚的那个女人,就是想让她带信息给刘三爷,来验证他内心的想法,结果刘三爷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死了两个亲生儿子,都选择沉寂如水,那证明刘三爷也只是别人一个可怜的棋子罢了。
萧云略感彷徨,被迫选上了这条路,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当中的心酸苦楚。
但他从来不畏惧,因为他就是强者。
让风继续嗥叫,让雨继续肆虐,强者一直在风雨兼程。
风会吹去昨rì的悲伤,雨会洗去身上的血迹,风雨只能让强者更加坚定前行的步伐。
可惜,有些话语始终是无法倾诉的,无论对谁。轻仰起脸,三十角度,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从空中掠过,盘旋,滑翔,然后隐去,悄无声息。风来,溜过舒展的指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留下。灵魂的深处,是沉默的微笑。
小青的故去,让他始终无法释怀。
如果再呆在苏楠的身边,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有何感想?不敢想。
既然前途未卜无法预测,还不如未雨绸缪来个痛快,挥刀断臂,从此形同陌路。
他原本打算在临走之前再告诉她这个决定,没料到她竟然观之入微,事先发觉了。
唉,事与愿违。
他站在夜的风口,问风:爱有几许?情有多重?
风无语,奔他而去。
举目,无亲,只有月儿。
月光下,是一道孤独的影子。
忽然想起了母亲,善良容忍的江南女子,背负着太多却依然有美好笑容。童年的时光,她的拥抱,她的那许多奇异动人的故事,她的静静如水的歌谣,她的淳淳如溪般的教诲,想起来整个人都是温暖的。
母亲的一番话又一次萦绕耳旁:孩子,要做沉香木。浮世是水,俗木随yu望随波逐流,无所定止。沉香是定石,在水中一样沉静,一样的香。一个人内心如果有了沉香,便能不畏惧浮世。
“谢谢你,妈妈。”萧云在心里默默念道,心头涌上一股暖流,细细地流遍全身。
半晌,他微微摇了摇头,只是动作过于细微,没人能看得出来。
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从裤袋里掏出烟来,他竟然带烟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
火苗腾起,点燃。
他静静地坐在竹椅上,手指夹着烟,烟雾缭绕,姿态优雅,那种味道如贵族般,让人赏心悦目,根本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够装出来的。小青走后,他就重新抽上烟了,不是在烟中迷失自己,而是在烟中找寻自我,吞吐间,很多问题都逐渐清晰。
望着无边的夜sè,他又轻轻哼起了那首不知名的苍凉小调,的确苍凉如水。
苏楠正挽着袖子,冲刷着脏碗脏碟,洗洁jīng泡沫横行无道,使她嫩白如玉的小手迷失其中,几缕微湿的青丝柔顺粘在她那jīng致的脸庞上,让她那种仿佛从来都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骄傲收敛了许多,多了点邻家女人的亲切。
她的速度很快,显得比平时要紧迫,她希望能剩多点时间陪陪那个年轻人。
人总是要到作诀别的时候,才会觉得对方存在的可贵,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他反复强调不是个好人,要离他远点,可自己心里为什么没有一丝要听话的意思?
她绝不是个随意相信男人的人,挑剔,喜欢钻牛角尖,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不近人情。
为什么对他却毫无保留的信任?真是奇哉怪也,像一局死棋,怎么琢磨也琢磨不透。
想起了他平时的一些所作所为,她不禁莞尔。是,平常他也喜欢盯着自己看,虽然没有今rì的肆无忌惮,但也常常使自己心思慌乱,瞪了他一眼之后,也没见他会像其他那样男人眼神躲闪,漆黑的眼瞳反而会瞪得更大一些,那灼热的眼神凝视着似乎执著着要望进自己的心里,没来由心里一慌,但绝没有厌恶的感觉。
虽然不清楚他的身世,不知道他背负着什么,但只要他不愿说,她就绝不会问。
真正聪明的女人都知道,她无论和哪个男人交往,懂的事都应该比那个男人少一些。
忽然想起了他在回来的路上,跟自己说的最后一番长篇大论:苏楠,如果情缘散尽,感情注定难以为继,为什么不选择有尊严的结束?总比伤害纠缠到最后,把所有美好的记忆都磨损掉更加合理。至少,你还拥有记忆。因为生命中感动过我们的人是不会离开的,他将驻留在我们记忆深处,在偶然空闲的午后或者寂寥的夜里,涌现出来,和现在的我们相见。
她深深皱了皱眉,痛,点点扩散,透着风的清冷与萧瑟。
终于把最后一个碗洗好,完璧归赵后,她连手都顾不上擦,就冲出了厨房。
月影如霜,院子当中,只剩一张空竹椅,人已不见。
他消失了,宛如一阵青烟,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就这样告别了吗?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吗?路上碰见都不会打招呼的陌生人?
迎着夜风,她停住,泪,悄悄滑落,这个从来都自负要强的女人,到底是水做的。
许久,泪已干。
她慢慢走过去,竹椅上留了一张纸条,写着一行字,瘦金体,字迹古朴铅华:
W.H.奥顿:恶魔,通常只是凡人并且毫不起眼,他们与我们同床,与我们同桌共餐。
第五十四章 世界真是太小了
人生就像一场舞会,教会你最初舞步的人,却未必能陪你走到散场。
萧云选择了轻轻地走,正如他当初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依旧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靠窗位置,发呆,眼神没有哀伤,也没有留恋。
公交车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走走停停,他还没有下车,至于去哪里,只有他知道。
这个城市,从来没有草长莺飞的传说,它永远活在现实里面,而现实,就是有分有合。
萧云早就过了那种见到个水灵美女就恨不得霸王硬上弓的冲动年龄,很多事情,并不是“爱情或者事业”这种二选一这么简单的抉择过程,会牵涉到很多人,触碰到很多神经,不低头屈服的后果,往往是意料之外而难以承受的,天下美人任由自己采撷,这只是电影或者网络种马小说主角才有的命,可惜他不是戏子,他的人生也不是小说,必须在现实中苦苦经营,并且执着前行。
苏楠,这个妩媚而近妖的尤物,也许注定只是昙花一现吧。
他叹了声,忽然想起了母亲在他临行前说的一句话:别离,是为了重聚。
他鬼使神差一般嘴角勾起一抹起死回生的微笑,轻轻敲着车窗玻璃,清脆而有节奏。
公交车又进了一个站,萧云终于起身下车,融入了浩浩荡荡的人cháo。
蓝枪鱼西餐厅,格调幽雅而jīng致。
萧云这个穷光蛋竟然走了进去,门口的侍应见他衣着普通,当然不会青眼相加。
餐厅里沿途相迎的女服务员则不会那么势利眼,即便有,也不会那么**裸展露,轻轻挑眉,笑容灿烂地欢迎着萧云,服务态度堪称一流,身材更是一流,统一穿着一袭将她们身材完美勾勒出来的上等古香缎晚服,从侧面看,所有女孩的曲线都是无可挑剔的惊人S型。
他报了座位号,其中一个留着齐眉短发的女孩在前头领路,曲折蜿蜒往目的地进发。
女孩带着他袅袅婷婷走着,穿过一条吊着许多绿sè植物的长廊,来到了一个水池的尽头。
灯光昏靡,人影朦胧。
临近窗户一桌,坐着一男一女,对面而坐,男人正好面向入口处。
他见到慵懒走来的萧云,起身相迎,浮起一个标致xìng的chūn风微笑,远远打了个招呼。
这个男人,俊美清逸的相貌和消瘦的身材,从来都不缺旁人或者惊艳或者错愕的眼神。
“陆羽,你选的地方够难找的,可以媲美山路十八弯。”萧云边走边笑着道。
“这里清静,说话声音大点,也不会打扰到别人。”陆羽的思维永远这般缜密无缝。
“老朋友叙旧,最好在街边食肆,酌几瓶清冽烧酒。”萧云终于走到了他身边。
“我也想,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这红酒太雅,只适合情侣之间的**,白酒够浓,才是友情深厚的代言。但是,今晚有些例外,因为有位女士在场,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太合适,下次,我们单独去喝。”陆羽微笑道,说话瞻前顾后,从不让人有漏洞可捉。
萧云望了眼那个仍在前面座位上端坐如松的女人,皱了皱如刀双眉,有些好奇。
他其实很远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的背影,可她始终没有转过身来,难以一睹芳容。
待走近之后,虽然她还是纹丝不动,可背影却似曾相识,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极力回忆着,却千头万绪无从捋,就像有些重要的话到了嘴边,却忘了要说什么。
不过,这女人神秘面纱并没有维持多久,陆羽热情道:“给你介绍一下我女朋友……”
他还没介绍完,那女人忽然从座位上起来,转过身,微笑道:“你好,萧云。”
萧云一惊,显得毫无心理准备,失声道:“是你?”
女人笑颜如花,轻声道:“怎么?很意外?”
萧云惊讶之sè还有残余,轻声道:“何止意外,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女人笑意不止,轻声道:“这世界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缘分二字值千金。”
萧云揉了揉有些发紧的眉头,轻声道:“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纯属巧合。”
女人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又坐了下去,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的酒杯,轻轻摇晃。
陆羽在一旁静静听着,等二人不说话了,才轻声道:“原来你们俩认识?”
女人望着自己男人微带吃醋的神情,得意道:“何止认识,简直就是一见如故。”
萧云听见她模仿着自己的语气说话,有点挑拨离间的意图,汗了一个,转头看了眼陆羽,轻声道:“别听你女人在那里添油加醋故弄玄虚,她不是状元旅馆的老板吗?我妹就住在她那里复习高考,早上去那里看了一下周围环境,然后就恰巧认识了。”
陆羽知晓了来龙去脉,微笑道:“看来,这世界确实挺小的。”
“两位大爷,快坐下吧,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们为了我在决斗呢。”女人戏笑道。
两个大男人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一笑,然后各就各位,萧云在他们对面坐下。
这个座位已经是餐厅的尽头了,环境雅致,气氛和谐。
桌上的两根红sè蜡烛,营造出一种浪漫、迷人、淡雅的气氛。
三人随意挑了一个娱乐八卦话题起头,然后慢慢就聊开了,像久未谋面的同学死党。
萧云在聊天中得知,这对男女是大学同学,一个学工商管理,一个学金融,男才女貌。
抱歉,他们的恋情和世界上大部分的恋情一样,没有惊天动地的相遇、纠缠、眼泪与悸动,两人也没有什么特殊显赫的家庭背景,没有上一代的光环庇荫,都是普通人的后代,所以,这场恋爱里的大小凡事,都得从长计议,今天来蓝枪鱼餐厅**,已经是存了好几个星期的钱,下了好几个星期的决心了。
如果非要说他们比别人幸运,唯有是昊天太子爷张宝、准市长公子哥孔阳两人的朋友。
不过好在两人都签了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锦湖集团,正式从象牙塔过渡到现实社会。
萧云又问起了两人在大学时认识的情景,以及相爱的过程,话题很轻松,笑声不断。
这顿晚餐显然到了剧终,甜点已经上了,提拉米苏,不腻口,一份英国忧郁的情怀。
这对情侣很懂得享受人生,喜欢一般小资应有的奢侈生活,一瓶长城干红醉人心窝。
“喝点?”陆羽斯文如书生,看着对面的萧云,晃了晃手中的红酒。
“我喝茶。”萧云微笑着婉拒,伸手向不远的女侍应生示意,要了杯绿茶。
“不喜欢红酒?”陆羽浅抿了一口,他女人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吃着提拉米苏。
“我山野村夫一个,喝这玩意,不习惯。”萧云慵懒依靠在椅背上,姿势并不优雅。
“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也喝茶。”陆羽微笑道,照葫芦画瓢,也点了一杯绿茶。
萧云笑笑,一本正经道:“陆羽同志,今天怎么会突然想着和我见个面,聊聊家常?”
陆羽指了指身边那个沉默不语只顾吃的女人,轻声道:“这你得问温庭筠同志了。”
温庭筠正往嘴里送了一勺nǎi油,淡黄的nǎi油下覆盖着新鲜咖啡饼碎,黝黑苦涩中又有甘甜美艳,好不容易咽下肚,端起水杯,喝了口清水,轻声道:“想见你呗。你的大名呀,早在我们那个圈子里如雷贯耳了,我经常听陆羽提起你,说你是小宝和孔阳这两个超级顽主的师父,又说你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人,像那种隐于市井的世外高人,我早就chūn心萌动,想见见你这个怪物了。早上听到你说出‘萧云’两个字,你不知道我内心的震撼程度,不过你妹妹在场,我也不能表现得过于激动或是兴奋,你知道的,女孩子嘛,总要矜持些,所以今晚就叫陆羽约你出来了。”
呃,这女人也未免太直爽了点吧?
在自己男朋友面前,这样横行无忌地变相夸着另外一个男人,没有丝毫要找个委婉说法的意思,只有一点原因,那就是她跟陆羽的感情已经好到无缝可钻的地步,不用再忌讳什么,天底下这样的感情,稀缺。
可萧云还是有点不适应她的尺度,挠挠头,耸耸肩笑道:“我有这么出名吗?”
温庭筠清亮迷人的秀目让笑意挤得细长,轻声道:“何止出名,简直就是传奇。”
萧云苦笑,轻声道:“谁给我造的谣?”
温庭筠道:“你俩徒弟呗,他们把你说的天上有地下无,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关注。”
此时,服务员送来了两杯绿茶,陆羽接过一杯,微笑道:“萧云,看来你很苦恼。”
萧云捧着那杯绿茶,心里烦忧,无奈道:“那当然,我一个市井小民,应该低调。”
陆羽浅呷一口茶,微笑道:“我虽然和你接触不多,也能感觉到你喜欢无拘无束的清淡生活,可命运之神却开了个小玩笑,让你误打误撞走进了我们的圈子,这的确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莎士比亚说,人们可支配自己的命运,若我们受制于人,那错不在命运,而在我们。你依然可以过你想过的简朴生活,人各有志,我们这些朋友断然不会强拉你进来,只是我希望以后无论何时,只要我们一见面,就立即成为无话不谈的死党。”
萧云起身,端起茶杯,大笑几声,轻声道:“为了你这番话,以茶代酒,敬你了。”
陆羽当然不会觉得这个行为缺乏修养,站了起来,轻轻碰了下杯,微笑道:“干。”
温庭筠也凑着热闹,齐齐碰杯,这个举动哪像在档次高雅的西餐厅?分明就是大排档。
那几个见惯世面的女侍应生看得一愣一愣,哭笑不得,好在他们并没有打扰到其他人。
这三人也觉得在这种绅士淑女的场合,这样做有些不伦不类,便笑着坐了下来。
陆羽又抿了口茶,忽然说了句:“萧云,其实今天我找你来,还有别的事。”
萧云一怔,皱了皱眉,轻声道:“什么事。”
陆羽没有马上说,拿出钱包,递给温庭筠,轻声道:“小筠,你去前台结账。”
温庭筠是个聪明女人,识大体地点头,微笑跟萧云说了声抱歉后,就往前台走去。
萧云见着陆羽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有些凝重,下意识加重了手指握住茶杯的力度。
陆羽左右望了望,那抹终年可见的微笑消弭殆尽,悄声道:“我要给你三样东西。”
萧云轻轻点头,静静看着陆羽从他随身带的一个包里掏出的东西,慢慢打开。
终于,萧云见到了这三样东西,神情不变,可瞳孔紧缩,这个细节谁都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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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sè一片清凉。
萧云从蓝枪鱼出来,与陆羽道别后,没有马上回转,而是来到了老城区的紫荆花道。
这次有点不同寻常,他并没有坐公交车,而是叫了辆的士,不是他有钱了,也不是他贪图便捷,而是因为温庭筠那死妮子已经把钱提前付给了那司机,他想推脱也推脱不了,只好惟命是从,做了个顺水人情。
司机刚开始还嫌他磨蹭,一听到他报出的这个住宅区名字,神情就有点诡异,因为他印象中住在那里的都是些老而弥坚的权威人物,而且有最yīn森恐怖的暗哨,心里艳羡了些许,对一身贫民装束的萧云客气恭敬了起来。
车开得稳,却快,转眼就到了小区门口,萧云下车,没有任何顾虑,悠闲走了进去。
那司机往黑暗得一望无际的里头瞥了几眼,心生恐惧,油门踩到底,迅疾离开。
小院安静如常。
并没有因为来客而生起丝毫的戒备之心,似乎这个城市任何的一丝浮躁都与这里无关。
一间古sè古香的屋里,典雅而淡素,无形中流着一股豪门气质,更是寻常人家难以企及的。一个古木书柜夺人眼球,上面全部是线装古书,其中不乏珍贵的传世孤本。几盆绿sè植物让屋内平添几分幽静,墙上的几幅山水画真迹千金难买。
可惜,山水画只是个陪衬,它们众星拱月般绕着正zhōng yāng那帖手书的蒋介石真迹――“青松自若”,笔势欹侧奔放,变幻莫测,一气呵成,颇为壮观,真乃“风激跃跌宕,字势多奇拗”,堪称绝品。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张古朴茶桌与那套极品茶具。
而在桌子的后头,一个老人孤独地坐在轮椅上,仿佛一尊蜡像,始终一动不动,在窗边幽幽望着外面的世界,双目清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正如没人能看透这浓稠如墨的黑夜。
一盏孤灯,让黑暗消sè不少。
老人听到脚步声,终于有了动作变化,侧过脸,十分温柔地看着萧云缓缓而近,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能可贵的微笑,枯枝般的手指轻轻叩着冰冷扶手,小抿了口茶。萧云无来由地在心底叹息一声,自己到底还是输给了他。
“孩子,想通了吗?”老人嘴角轻轻上扬,看着窗外,打破黑暗中的沉默。
萧云苦笑一声,无奈道:“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老人忽然发出极尖锐的两声笑,极尽快意,在黑夜中显得有些诡异,轻声道:“《孟子?滕文公上》有这么一句: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孩子,人若有所作为,都可以成为舜那样的千古名君,而你注定就是那样的人物,懂吗?”
萧云轻轻点了点头,心里面涌起十分复杂的感觉,自己的另一段人生就要开始了吗?
唉,他叹了声,为自己斟上一杯茶,小酌一口,发现竟然不是碧螺chūn,微微有些诧异。
萧云还以为自己味蕾出了毛病,又抿了几口,终于确定的确不是碧螺chūn的味道,虽然他面上保持着礼貌地沉默,但内心深处却是一片震惊。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燕老前来云浮山看望自己,老爷子却没有碧螺chūn茶叶来招待,气得燕老暴跳如雷,这两位老顽童在云浮山顶对骂了半天。
由此可见,燕老对碧螺chūn是情有独钟的,绝不会轻易改弦更张。
“燕老,怎么改喝蜀茶了?”萧云好奇问道。
老人闭着眼睛,轻轻转着茶杯,淡淡道:“因为想念你家老爷子了。人老了,总是会怀念很多东西。人常说,人近古稀万事休,那都是混话。人越老,越执拗,有的事情放不下,就是放不下了。”
萧云皱着眉头,静静看着手里的茶,聆听着老人的话语,并不出声打扰。
他在想,等自己老的时候,会不会也像这位老人一样,总是心事重重,无法释怀?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老人睁开眼睛,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指了指杯中茶水,轻声道:“记得当年我去云浮山的时候,那个死老头就是用这蜀茶敷衍的我,一点也没有东道主的热情好客。孩子,你喝出这是哪个品种的茶了吗?”
萧云端起茶杯再小抿一口,用舌尖细细地品着茶,微笑道:“应该是蒙山茶。”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枯老手掌轻轻抚平膝上绒毛毯的皱褐,转过头看着萧云,微笑道:“不愧是死老头的爱徒爱孙啊,这份好处可不能让死老头独占,孩子,你要记住,你也是我燕中天的爱徒爱孙。”
萧云微笑道:“只要您愿意,我一辈子都是您的孙子。”
老人的笑声再也止不住,回荡在没有几分光明的屋里,这种情绪,只在几十年前歼灭rì本一个整团时才出现过,等笑声停下来后,把那杯茶给倒了,轻声道:“不知怎地,这蒙山茶我就是喝不惯,要不是想那死老头了,我才不会泡。他呀,还厚无颜耻地说和白居易的爱好一样,真是气煞我也。”
萧云了然轻笑,轻声道:“这蒙山茶嫩绿油润,清香馥郁,也难怪乎白居易会写出‘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的诗句了,想必这青州司马在聆听大珠小珠落玉盘时,泪水沾衣,也是因为其中夹着一份对蒙山茶的深深眷恋吧。”
“你这解释倒是有趣。”老人轻笑一声,视线又转向窗外,“不过,这茶我还是接受不了,没有碧螺chūn的辗转回肠。我这人啊,很固执,认准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的。我和死老头这么多年交情了,最令我难忘的还是和他作为对手的时候。”
萧云倒没有听过这段故事,便开口问道:“燕老,您和老爷子之间胜负孰多孰少?”
“打了个平手。”老人笑笑,扬了扬瘦削的手,闭着眼睛,皱着眉头,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当时我们俩各自为政,他在解放军里被称为‘百胜将军’,我在**里被誉为‘不败战神’,我们两人对碰迸出的火花,那是照亮了整个华北啊。”
萧云轻笑一声,轻声道:“两个军中大将之间的斗法,着实是引人入胜。好在您最后投诚了,真是这个国家之幸。燕老,要不是您的投诚,我想蒋介石的老巢南京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被百万雄师解放了吧。”
老人并没有萧云的那种兴奋感,相反很平静,枯枝般的手指轻轻叩着冰冷扶手,带着无限哀思道:“那时候,蒋公不停地给我下死命令,说万万要守住徐州,我做到了。我们两军僵持了很长时间,谁也没能占得了丝毫便宜。后来战局太漫长,我便在徐州城设下鸿门宴,要死老头来谈判,万没想到那死老头竟然真的敢来,而且单刀赴会。之后的七天,我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走出房门后我选择了投诚,就是因为那天他用茶在桌面写的两个字。”
“哪两个字?”
“苍生。”
萧云震撼,沉默不语。
老人一声叹息,轻声道:“这个民族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炮火连天,也该好好歇歇了。”
屋内恢复安静,一片清幽。
良久,老人缓缓开口:“孩子,推我出去走走吧。”
第五十五章 月下荷
月儿弯弯,夜sè凄美。
这个戒备貌似松散的小院很安静,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通往池塘。
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
小路两旁长着许多树,有些是杨柳,还有些叫不上名字,蓊蓊郁郁,投在地面的树影yīn森森的,有些怕人。不过今晚的气氛很好,月光淡淡,透过叶间缝隙映在路上,让人误以为铺上了一层白霜,很有诗意,不禁让人想起了《西厢记》中的一句: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
一个年轻人推着轮椅,步子有些慵懒,亦步亦趋缓缓地走在小路上。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个住宅小区的后院,院落极其宽大,四周的院墙种着几排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遮挡视线,所以没有人能够从外面看到院中的情况。与世人的想像完全不同,这个令人闻风丧胆心生敬畏的小区后院竟是这样美丽的一个所在,青草茵茵,鲜花朵朵,树影??,小煤屑路旁野花偶露清颜。
每行一段距离,年轻人都会皱皱眉,因为有太多看不见的力量隐藏在黑暗中了。
他下意识放慢了前行的脚步,有些漫不经心。
轮椅上的老人始终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灰白稀疏的眉毛在夜风中摇曳。
兴许是因为夜深天凉的缘故,老人的腿上盖着一张厚厚的绒毛毯子,光滑柔软。
“是不是有心事?”老人忽然开口打破平静,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尖锐。
萧云一怔,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不禁停住脚步,沉吟了会,轻声道:“没有。”
“没有最好,走上这条路,不能想得太多。”老人指了指脚下这条路,话中有话,“因为对你有威胁的人都在暗处,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而只有看不见的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老是思前想后束手束脚的,很难走出去。”
“明白。”萧云心里咯噔一下,老人的语气有些沉重,似乎他的顾虑更多。
老人笑笑,缓和氛围,道:“这是你文殊叔去了之后,我第一次出门,十多年喽。”
萧云平静地望着这位他永远无法企及的老人,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去安慰他一下。
“不用想着安慰我,我这老古董别的不清楚,但有一点我比谁都懂得,那就是,死是很容易的,活着却很艰难。”老人感觉到了他的迟疑,缓缓睁眼,抛出这么一句,然后枯枝般的手指向前指了指,示意他继续前行。
萧云推着轮椅继续悠悠上路,没有说什么节哀顺变之类的肉麻话,沉默就已经足够。
“天底下,最凄凉的,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是白发人送两个黑发人。我就这么一个好儿子,儿媳妇也孝顺,我还没怎么享到清福,他们就甩甩手,狠心走了,唉。”老人又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有时候,想找个人聊聊天都很难,幸亏你来了宁州,不然我这老骨头可是要患封闭症喽。”
萧云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轻声道:“我最在行的事,就是陪老人家聊天。”
老人尖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小路上空,yīn森冷寒,欣慰道:“上天还是有好生之德的,带走了我的儿子儿媳妇,却又把你送到了我身边。我这老骨头身体还行,碰上两条壁虎,我还是能效仿武行者的。”
萧云轻笑而起,老人难得的几句冷幽默怎么着也要给点面子,轻声道:“燕老,您这种心态就对了,汉代陆贾的《新语?怀虑》云:恬畅和良,安静者祥。保持好的心态可使您延年益寿。”
老人没有回应,周围显得很安静,只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幽幽叫着。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老人枯枝般的手指轻轻叩着大腿上的毯子,忽然开口道,“孩子,知道这句话是说的吗?”
“知道,这是贾宝玉随苗苗真人和茫茫大士飘然登岸而去时,留给贾政的最后一句话语。”萧云轻声回答,望了望不远处的池塘,继续道,“‘我所居住的地方是青埂峰,我所游历的地方是这茫茫的天地之间。谁和我一同去呢,我又该跟随什么人一同呢?太过于渺茫虚无,该回到那大荒之地了。’贾癫子在最后一刻道出了他内心的平静,这红尘已经离他远去了。”
沉默,许久的沉默。
忽尔,老人一声叹息,幽幽道:“所有的喧嚣繁华都会归于尘土,活着时如果心内空无一物是最可怕的,那是渗入骨髓的凄凉,无法与人诉说。我太老了,本来就不应该再留在这个世界上了。主席仙逝了这么多年,我有天走了,好去和他说说话,以前他总爱在zhōng nán hǎi和我谈茶经的。”
古龙说过,人在回忆中,时间往往会过得很快的。
所以有些孤独的老人只有生活在回忆里,才能度过漫长寂寞的晚年。
“死”的本身并不痛苦,痛苦的只是临死前那一段等待的时候。
萧云不知如何出言安慰,踟蹰许久,轻声开口道:“梦影雾花,尽是虚空,因心想杂乱,方随逐诸尘。燕老,不要想太多,你还有我呢,还有老爷子,还有我妈,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你永远不会孤独。”
老人转头凝视着他,忽然大笑而起,抛出一句:“云心有我,云我无心。”
萧云微微皱眉,被这横空出世的八个字吊起了胃口,思索片刻,才猜测出此话的大概意思:云心有我,这“云”应该是自己,老人知道自己的心里装着他。云我无心,这“云”应该是言语,是指自己要他不要忧心。
一字双关,委婉道谢,老人仍然思维敏捷,可喜可贺。
不知不觉,串了些闲话的一老一少已经来到了小院的池塘。
池塘挺大,却不显空旷,弥望着一片密密麻麻的荷叶,颇有接天莲叶无穷碧的韵味。
荷叶出水很高,由幼细梗杆顶着,像雨中纷纷而撑的伞。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莲花,有些袅娜绽放,像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明星;也有些羞涩地打着花骨朵儿,如同深院里待字闺中的少女。
微风徐来,清香宜人,仿佛深山老林中一曲飘渺的箫音。
那一役清风,如同一位交响乐指挥家,叶子与花在它的指挥下,欢愉地颤动而起,形成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轻舞飞扬。弯弯月儿在淡淡的云层簇拥下,洒出一片银sè的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不经意间,池塘中浮起一层薄薄的青雾,像极了一个笼着轻纱的梦。
好一幅月下荷图!
此情此景,不免让人想起古时江南旧俗――采莲。
那一个个娇艳yù滴的江南少女撑着小船,融入田田荷叶和艳艳荷花丛中,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唱起江南水歌,歌声悠扬动听,传到岸边那些看莲的公子耳里,却又是另一番韵味,幽怨缠mian,引人遐想。
正如朱自清先生所说: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liu的季节。
萧云完全陶醉于眼前的夜sè中,心内一片清明。
老人坐于轮椅之上,亘古不变的脸上鬼魅般地挂着淡淡微笑,手指轻轻地叩着大腿上的毯子,显得非常有节奏,嘴里轻哼着京剧名段――梅派的《锁麟囊》,仿效花旦,声音尖锐且沙哑,如一片冰轮。
“孩子,这条路,你想自己走,还是我扶着?”老人忽然出声,打破这片静谧。
“我先走走。”萧云凝望着这片美景,清唱起了王昌龄的《采莲曲》,歌声飘渺。
“也好,一个人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老人轻轻打着节拍。
这一老一少像是在歌咏比赛,你方唱罢,我登台,显得情绪高涨,兴致盎然。
萧云忽然停下歌声,问了句:“燕老,知道‘长弓交错,遮天蔽rì’什么意思吗?”
他问得十分突然,几乎是一想起这事,就马上脱口而出,老人有些措手不及,两道白眉骤然皱了一下,只是动作幅度小到根本看不清,沉默片刻,不带丝毫感情道:“这句话是谁说给你的?”
萧云听见老人语气上的变化,不由内心微凛,表面却若无其事,不知从哪变出了一颗光滑圆润的小石子,轻轻抛着玩,轻声道:“是一个很奇怪的算命大叔说的,这句话我一直想不明白,好像一团迷雾围着我。”
没有回应,半晌,老人抬头看了眼他,缓缓说道:“你想知道?”
萧云点点头,如实回答:“想。”
老人双手温柔地交叉在毯子上,视线出人意料地落在了身后侧那片青青竹林里,没停留多久,又转向池塘的远端,没有正面回应,轻声道:“迷雾散了便是明,明,便是另一种雾。有些话不必清楚,清楚了,反而会更想不明白。”
萧云已经猜到他会拒绝,所以没有失落,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他知道,有些东西是他无法知道的,即使身边的人清楚得很,老爷子、燕老甚至母亲都讳莫如深,从来不会向他透露半点,比如他的身份,他的父亲,他与这座城市的渊源,老爷子要求他来这里的真实目的等等。他感觉如行走在迷宫中,辨不清方向,往往想去弄清真相的时候,又走到了一条死胡同,只能另辟蹊径。
但他必须弄清楚,别人不说,那只能靠他自己。
没有航向的行船,迎接的往往只有死亡。
“孩子,你要成为万人之上,切记不要妇人之仁,凡是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不必考虑过多,首先除而快之。”老人的笑容敛去,深深的皱纹稍微平整了些许,“正如一个人学佛,学佛第一个观念,永远不去看众生的过错。你看众生的过错,你永远污染你自己,你根本不可能修行。”
萧云轻轻应了声,像学堂里的弟子,帮老人往上拉了拉绒毛毯子。
老人搓了搓有些粗糙的手指头,似乎想将自己一生的经验都传授给这个年轻人,继续道:“这条路很难走,一定要耐得住寂寞。自古以来,无论是谁想站在群山最高处,就得先学会如何忍受寂寞,知道吗?”
萧云凝重点了点头,随意抛出那颗小石头,扔向池中,一声沉闷的“咚”传来。
老人该说得都说了,不该说的没说半句,便不再说话,闭起眼睛,在黑夜中显得落寞。
萧云知道老人内心纠结在何处,不管多少年,他仍旧深深怀念着燕文殊。
他小时候在云浮山,听老爷子跟母亲提起过文殊叔去世的事,只是当时他还不懂得死亡是件这么可怕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虽然他那时候已经被暗杀过十三次,但很多次都是有惊无险,死亡近在咫尺时,对方却被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杀死,在第十四次被暗杀前,他都认为死亡无非就是睡觉的时间比较长而已。
老人得知燕文殊逝世的消息后,就大病了一场,两条腿本就在*的时候被批斗而落下病根,此一病就再也不能走动。从那以后,老人就沉默寡言,甚至连老爷子都没能和他聊上几句,他也从来没有向别人倾诉过此事,能和萧云讲起,说明他还是能够敞开心扉,不说放下此事,起码也能减轻内心的忧伤。
真正的绝望,是沉默。
念及此,萧云开口问道:“燕老,文殊叔他怎么过世的?”
老人愣了下,放在绒毛毯上的枯老手掌微微紧了紧,沉默许久,望向远方道:“文殊和莺儿都是国安部的,在海湾战争的时候,他们为了执行国家的一项机密任务,秘密潜入伊拉克,不料行踪败露,为国捐躯了。那时候,你还很小,连他们一面都还没有见过。”
萧云眉头微皱,静静地聆听着老人的诉说着这段辛酸往事,内心欷?不已,忽然想起了自己整rì与死神打交道的颠沛生活,叹了口气,轻声道:“死亡太真实了,没有谁能从死神的国度归来,向我们讲述那里的法律。”
人沉默,风沉默,夏虫也跟着沉默。
老人忽然yīn声道:“孩子,记住一句话,若想得到些东西,你就必须失去些东西。”
萧云一惊,没想过会从对方嘴里听到这句话,怕是触到了他的不堪回首的伤心处,于是轻声安慰道:“燕老,文殊叔是伟大的,他为了这个国家贡献了他的一切。他的牺牲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就让这个最大的遗憾掀过去吧,我想,他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您老为他如此不释怀。”
话音未落,瞬间,老人面sè冷峻,右手重重地拍在了轮椅扶手上,巨大的响声在黑夜中直冲云霄,诡异无比,冷声道:“你记住,这个,永远不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文殊他为国捐躯,那是他死得其所,我虽然难过,但我也感到欣慰,懂吗?”
萧云哑然,内心深处一片yīn寒,神情凝重,肃然地点着头。
他从来没见过老人会用这样雷霆震怒的语气说话,那种寒若冰霜让人无法呼吸。
即便是处变不惊如他,也会被这种气势所震慑,那双优雅如钢琴家的手也有些微颤。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很久,老人才恢复了祥和,像近在眼前的无数矛枪骤然散去,眼神温柔,看着旁边微微有点拘谨的年轻人,轻轻笑了笑,轻声道:“孩子,被吓到了吧?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怒喽,你真是一个不乖的孩子。”
萧云窘迫一笑,稳稳心神,轻声道:“在我小的时候,老爷子没少训我,要不是妈妈拦着,他都要动手了。不过妈妈还是不能面面俱到,防住了老爷子,没防住您,我还是被您给打了,屁股都肿了。”
老人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似乎想起了很多愉快的往事。
萧云微微垂下眼帘,不敢再胡乱说话,“祸从口出”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半晌,老人停止笑声,张开双臂,柔声道:“孩子,到这儿来。”
萧云嘴角微翘,单膝跪地,投入了老人怀抱。
人总是会疲惫,会饥饿,会寒冷,而长辈的爱,就是休憩的床,填肚的米,御寒的裳。
一老一少就这样在夜sè中,轻轻地抱着,感受着亲人间的温暖。
周围的虫儿也沉默不语,似乎怕出声打扰了两人的清幽。
天上一眸弯月,池中半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
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令人神清气爽。
老人轻轻摸着萧云的脑袋,忽然说了句:“如果有女人爱上你,别拒绝,对她好点。”
萧云震惊,抬头望着他,无论自己怎么掩藏心事,终究还是要被这个老人识破,悲哀。
“人,总是需要爱情的,不然会空虚,继而变得yīn沉,做人不能太无趣。”老人笑道。
“我明白了。”萧云轻轻笑了,由心而发,似乎想通了什么。
“过几天,去看看你母亲以前在宁州住的地方吧。”老人语气温柔得就像绸缎。
“好。”萧云轻声道。
“夜了,回去吧。”老人轻声道。
萧云点点头。
一老一少沿着来时的路悠悠走着,响起一串沙哑清腔老花旦:chūn秋亭外风雨暴……
路上,投下一个修长的身影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高低错落,十分有趣。
只是,他们没有一个发现,就在他们方才聊天的不远处,一片竹林中,站着一个身影,浑身上下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月光透过竹叶,弱弱地洒在他身上,却看不出半点光明来,他似乎只属于黑暗,只是这人世间的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竟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这片禁区,看着远去的背影,扬起一个莫测的笑容。
倏地,身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第五十六章 夜深人徘徊
夜深沉,人清静,一声吹落江楼月。
萧云早已离去,老人独坐屋内,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碧螺chūn,望着窗外难以看透的夜sè,脸上挂着淡到无法辨清的微笑,枯枝般的手指轻轻叩着冰冷扶手,那神情,就如墙上的那幅苍劲字帖:青松自若。
屋里还是没有开灯。
十几年前,燕文殊两夫妇去世,老人就得了一场重病,从那以后,就开始有些畏光。
他确实是个固执的人,每天都坐在同一个位置,同一个姿势,看着同一样的景sè。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细细碎碎而来,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等你很久了。”老人轻抿一口茶,并未转头。
“将军见谅。”金爷行了一个礼,恭敬道。
“没事,先喝杯茶,解解渴。”老人随意指了指古桌。
金爷也不客气,给自己斟了一杯,水并不烫,他浅呷了两口后,便一倾而尽。
老人侧头看着他,微笑问道:“那件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金爷放下茶杯,脸sè多少有些黯淡,轻声道:“还是没有找到吕彪。”
老人轻叹了声,轻声道:“人海茫茫,找个人,还真是像大海捞针。”
金爷跟了这个老人将近三十年,脾气秉xìng都一清二楚,知道如果一件事情不是真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老人不会轻易唉声叹气,他凝眉想了想,轻声道:“将军,吕彪能够如此迅速地藏匿起来,背后肯定有人,而且不简单。”
“乱局。”老人皱着眉头。
“要不要出动天师会?”金爷提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建议。
老人摆摆手,淡淡道:“那还是留给孩子吧,不能把每一张牌都打出来。一个卑微的人物,夕阳衰草而已,不值得劳师动众,由他去吧。这个局到这,就算结了,对方用吕彪这个棋子要对付的,应该不是他,在宁州,只有我和老狐狸知道孩子的实力。老狐狸还是有点能耐,这个局布得还算可以。孩子多一个帮手,这条路,就能走得更顺一些。”
金爷点点头,轻声问道:“将军,那刘三怎么弄?”
“留着吧,百家会馆不能没有人守着,他在宁州还算有点地位,也许能带着点孩子。他那两个不长进的儿子坏事做尽,死了也算是为他积点yīn德。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很多年没管他了,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飞,四大护卫的死应该能让他清醒很多,知道他的命握在谁的手里。”老人轻轻地抿了口茶,淡淡道。
金爷轻声道:“他最疼两个宝贝儿子,我怕他会癫狂,做一些傻事。”
老人微笑道:“有独孤血在,他出不了大乱子,不过,万一他真的不开眼,杀。”
金爷轻轻一笑,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将军,云少什么时候才会正式开始?”
老人闭上了眼睛,显得有些疲惫,轻声道:“再等等吧,应该很快了,时候未到,不能cāo之过急,必须考虑周全些。《资治通鉴》云: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要孩子走得顺,不能不慎重啊。”
金爷露出一个淡淡微笑,轻声道:“将军,我都迫不及待想看着那天的到来。”
老人悠悠转着手中杯,轻声道:“那天要是来了,怕是很多麻烦也会接踵而来。走一步算一步吧,他的能力连我也没法估量,只能拭目以待。过几天,他也许会见到那个人了,有些路还是要他自己去走的,我们帮不了。”
“谁?”金爷凛然。
“一个谁也对付不了的人。”老人唇边泛起诡异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栗。
金爷巨震,这天底下还有谁,竟然值得老人说出这样的话?他简直不敢想像。
忽然,他有了一种怀疑,关于刘三的整件事情,说不定是这老人故意漏出一些风声。
这么细致的安排,一环扣一环的连接,独独会让一个不起眼的吕彪逃脱?不可能。
扑朔迷离。
金爷已经离开了,老人家,一般都需要足够的空间休憩,不能打扰太久。
静夜思。
老人依旧坐在那儿,望向窗外,叹了一口气,喃喃低语道:“人生不满百,常抱千岁忧。孩子,快点长大吧,不要让我太费心了。‘长弓交错,遮天蔽rì’,有rì你参透了半rì仙这句话,会作何感想呢?”
长叹一声,堪比深宫大院里的一朵小花,身处贵地,却出身卑微,落寞,无力回天。
屋内恢复一片清幽。
一袭绸缎白衣翩然而现,淡泊雅逸。
一个女人,站在黑暗中,静静看着窗边的老人。
顾盼间带着那一丝淡漠和化不开的寒冷,让她幽远如佛门仙子,不沾一丝世俗尘埃。清秀脱俗的脸庞不施半点脂粉,却容颜绝世。左手粉白手腕处戴着一只银sè的手镯,手镯zhōng yāng镶有一块褐sè的玛瑙,高贵雅致。
老人闭着眼睛,显得兴致颇高,嘴里轻轻哼着京剧名段《醉打山门》:漫?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见到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情景,仙子忽然扬起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
这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见到老人如此畅快,像一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老人依旧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忽然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道:“清兮,你过来。”
仙子莲步轻移,走到老人身边,双膝枕地,轻轻倚靠着老人消瘦的胸膛。
“你回来快有一个月了吧?”老人柔声道。
“差一天零八个小时。”仙子那张无yù无求的大慈悲容颜让人浴血喷张。
“适应城市的生活了吗?”老人微笑着,白发皱纹褶皱出他的慈祥。
“快了吧。”仙子没有肯定回答,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适应。
“在鹤鸣山这么多年,苦了你了。”老人轻轻摸着她的三千青丝。
“不苦,远离俗世,才能返璞归真,心灵清明。”仙子温柔一笑。
“出世有出世的好,入世有入世的妙,没体验过,人生总有遗憾的。”老人微笑道。
“嗯,我明白,不过有一点,我很糊涂。”仙子轻声道。
“什么?”老人问道,这孙女一出生就离开了他,到鹤鸣山学艺,想想,自己真狠心。
“爷爷今天为什么这么开心?”仙子依然是一副不悲不喜的菩萨相。
“因为,他终于下定决心青云直上了。”老人温柔地抚mo着她的秀发,微笑道。
“他有这么大能耐吗?”仙子绝尘的容颜微微变sè,黛眉轻锁。
“有。”老人只说了一个字,但已经足够。
“清风呢?清风的武功可以进入华国杀神榜前十了,不比他厉害?”仙子不甘心道。
老人轻笑一声,如佛家风骨,缓缓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在菩提树下跏趺而坐、端身正念、静心默照、降伏诸魔、入诸禅定的能有几个?乔达摩?悉达多只有一个,万人景仰的佛祖不是谁都能当的。清风内敛沉稳,却生xìng孤僻,可以成为他的得力大将,却不能成为万人之王。清兮,我知道你不喜欢爷爷对你人生的安排,但他确实是个好男人,我也不逼你,你自己慢慢去体会吧。”
仙子冷若冰霜,黛眉微蹙,鼻梁上皱出极漂亮的纹,玉手轻轻磨沙着手镯上的玛瑙,轻声道:“波澜誓不起,我心古井水。爷爷,爸妈过世之后,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您和清风两位亲人,我谁也不要,只要陪着您。”
老人轻敲她脑袋,怜惜道:“傻孩子,爷爷太老了,每天都在担心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阳光,能陪得了你多久?这女人啊,就像一片云,男人就像一片天,没有云的天还是天,没有天的云就不再是云喽。清兮,不要孑然一身,他将是你付托终身的男人。”
仙子起身,恢复了清淡绝俗,几yù透明,望向了窗外那一眸弯月,轻轻道:“清清月光,段段愁肠,为斯人,鬓成霜。冷冷月光,难洗忧伤,心荒芜,夜未央。要成为我燕清兮的男人,必定要睥睨众生、俯瞰天下。”
朦胧淡月云来去,月影穿窗白玉钱,变一庭凄冷。
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
茶已渐凉,如何清夜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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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烟阁,天字号包房内。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
左边坐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右手少了一根小拇指,正悠然地抽着顶级雪茄。
右边是个女人,相貌平平,却有着几分英气,手里转着一只黑sè钢笔,舞出一片笔花。
中间的男人沉稳老练,一副官相,脸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正端着一杯顶级铁观音悠悠地品着。
几个打扮得xìng感迷人的服务小姐正坐在银屏前,唱着卡拉OK。
娇柔之声起起伏伏,莺莺燕燕,盈满了屋内。
她们平常就是过着这种浅斟低唱的奢靡生活,偶尔与大老板合唱或对唱,倒也无忧无虑的。其中一个小姐的声音特别好听,像棉花糖,甜得有韵味,随意抓起话筒,唱了一首《风雨无阻》,那深情变幻的声音,一下子打动了品茶的中年人。
四指吐了一个烟圈,喊道:“都别唱了,忆柳,你点首歌,和我们的庞市长合唱。”
那个声音甜而不腻的小姐恭敬起身,向沙发上的三个人鞠了个躬,内心“怦怦”地跳着,含羞低头,有点不好意思看正专心品茶的庞月明,她生怕有哪些地方失礼,得罪了这位宁州父母官,胆怯问道:“不知庞市长您想唱哪首?”
庞月明看出了小姐的拘谨,厚重的镜片挡不住那想吃人的飞扬神采,可面上却平静如常,哈然一笑,轻松道:“我会的歌都很旧,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那么cháo流,就那首《十五的月亮》吧,我唱得不好,你可别笑话我。”
叫忆柳的小姐捂嘴一笑,像突然开放的一朵野花,生动了一片寂寞的山野,柔声道:“人人都说庞市长的声音像蒋大为,低沉回肠,去年《同一首歌》走进宁州,您一展歌喉,惊煞了全国观众,比那些所谓的明星唱得不知好了多少倍呢。”
“巧舌如簧,不过我喜欢。”庞月明爽然大笑而起。
其余众人也附和着笑成一片,四指更是带着赞赏的目光看着声甜嘴更甜的忆柳。
庞月明在得到了半rì仙的金句后,心情大好,虽然省里的红头文件还没有下来,但他已经深信,一把手这个位置非他莫属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份唾手可得的喜悦,没有亲身经历过,是无从体会的。
他起身走到忆柳身边,拿起了话筒,与忆柳一边深情地对望,一边唱起歌来。
其他小姐都识趣地退到了一边,随着音乐打着拍子,就像看明星演唱会般雀跃。
庞月明渐入佳境,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忆柳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揉搓着,滑嫩如雪。
忆柳害羞低头,并没有半分拒绝的意味,天真的娃娃脸上镶着三分稚气,七分*。
两人在唱到“啊!祖国昌盛有你的贡献,也有我的贡献;万家团圆,是我的心愿,也是你的心愿。啊……”时,心有灵犀地抱在了一起,忆柳伏在庞月明厚实的怀里,脸发烧了,烧得像红纸那般鲜红,美不可言。
房内掌声雷鸣般响起。
庞月明在众人的起哄下,又和忆柳唱了几首,而且始终没有放开她的小手。
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正当庞月明意犹未尽之时,房门被缓缓推开。
从门外走进一个中年人,身材不高不矮,目光深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毕恭毕敬地将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向庞月明行了一个礼。
庞月明笑容骤然敛去,恢复了往昔平静,向四指使了个眼sè。
四指心领神会,向那几个小姐扬了扬手,喊道:“把音乐关了,都出去。”
小姐们没有二话,呼吸都不敢用力,鱼贯而出,白花花明晃晃的美腿瞬间没了影踪。
屋内一片安静。
庞月明坐回了沙发上,抿了小口茶,润润嗓子,问道:“马叔,人带来了吗?”
中年人点点头,向着门口轻声道:“吕彪,进来吧。”
话音刚落,从门外慢慢走进一个头发蜡得乌黑油亮的青年,踩着双鲜亮的尖头皮鞋,额头上的疮像是癞蛤蟆背上的脓包疖,一副纨绔子弟小白脸模样,那一抹虚伪的笑容让人生厌,向庞月明欠了欠身,瑟瑟缩缩地站在那个中年人身边。
此人,正是人间蒸发了许久的吕彪。
庞月明放下茶杯,推了推眼镜,好整以暇地看向吕彪,轻声道:“你玩了我一次。”
吕彪吓得骇然失sè,惊颤道:“庞……庞市长,我绝对没有那个胆量。”
庞月明细眯起眼睛,整个人显得yīn沉yīn沉的,轻声道:“狡辩。”
吕彪大气都不敢多喘,哆嗦道:“这件事的发展,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当初你跟我保证,说那个年轻人知道他的女人被玩,肯定会找上张宝和孔阳去报仇的,结果呢?”庞月明摘下眼镜,从口袋掏出手帕,擦了擦,一干二净,“结果刘三爷的jīng锐一夜之间被不知名的组织杀个jīng光,要不是百家会馆做的保密工作好,zhèng fǔ这边反应快,这件事恐怕要闹到zhōng yāng去了,你是想让我直接卸甲归田吗?”
吕彪吓得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庞月明冷哼不语。
青蛇挂起一个妩媚微笑,玩味地看着吕彪,柔声道:“彪子,藏了好几天了,很多事情应该想明白了吧。老娘我呢,玩你也玩腻了,你又差点给庞市长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你说你的下场该如何呀?”
吕彪带着哭腔道:“庞市长,你再给个机会,下次我一定会让他带着孔阳犯错的!”
庞月明端起茶杯,他的习惯是,喝一口茶,然后等茶味差不多完全消散,再喝第二口,就跟他处理政事一样,急流勇退,静水行舟,忽然浮起一个灿烂的微笑,轻声道:“世事大梦一场,人生几度秋凉?茶凉了,茶叶也就渗完了茶素,也该倒掉喽。”
中年人领悟,微一颔首,向庞月明行了一礼,一手轻轻拈起吕彪,向门外缓步走去。
吕彪鬼哭狼嚎,可惜,任凭他如何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那只索命魔手。
这是庞月明的规矩,杀人绝不能在他眼前,眼不见心为净。
吕彪的声音早已消失,屋内又是一片沉默。
良久,四指掐灭了雪茄,他万没想到百家会馆的这起惊天命案,竟然会与眼前这个一市之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压下心中那股寒气,开口问道:“庞市长,你想利用吕彪干什么?搞掉刘三爷?”
庞月明轻笑一声,轻声道:“不全是。”
四指如坠五里云雾,问道:“什么意思?”
庞月明伸出三根手指,轻声道:“这是一石三鸟之计。”
四指内心泛起一阵心酸,眼前这个中年人可谓是心狠手辣之人,除了他自己,谁都可以成为他通往权力顶端的铺路石,自己也只是他的一张牌而已,随时都可以打出,至于什么时候放弃,谁知道,此时只好百般巴结了,诺诺问道:“我这人比较愚钝,拐了个弯的事情就会想不通,不知庞市长能不能详细讲讲?”
庞月明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动人心魄,缓缓道:“我主要是想搞掉孔南行,刘三的事只是假途伐虢,他还不是真心投向我,得给他点教训。至于这三鸟,就是那个叫萧云的人了,欺负我关心的人一定要付出代价。吕彪告诉我那个萧云是孔阳的好朋友,在宁州有什么事,都是找孔阳和张宝出头的。如果孔阳帮他搞掉刘刚,孔南行恐怕很难在宁州呆下去了。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谁想到那个年轻人背后还有这么强的组织呢?”
四指与青蛇微微变sè,面面相觑,寒气肆意遍体,暗暗庆幸自己没有两个败家子。
庞月明看出了两人的惧意,浮起一个柔和的微笑,轻声道:“我这人很好说话的,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别人捧给我一簇浪花,我就还给他整个海洋。你们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清楚。你们给我一个微笑就够了,如清茶一杯,像柔风一缕,我感到温暖啊。”
左手施压,右手拉拢,这是御人之道,也是高超的官场控制术。
两人慌忙不迭地点着头,就像在水里溺了很久,突然发现一根救命稻草,唯有拼命抓牢,不肯松手。他们十分清楚,这位爷竟将这么重要的内幕在你面前透露,就是将心比心了,既然把你装心里,那就代表你是他的人,这是个质的飞跃,为他鞍前马后暂且不说,能得到他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白道,没有黑道,依旧是光明大道;而黑道,如果离开了白道,那就是一条死道。
青蛇舞着那支黑sè钢笔,胸前的两个白嫩肉球也随之轻轻摇晃,夺人眼球,皱眉道:“听刘三爷讲,对方当时闯入了五十人,杀人手段干净利索,非常职业。那个年轻人在这么短时间,就可以派出这么强的队伍,不简单啊。庞市长,这个人不能拉拢,就必须搞掉,不然贻害无穷。”
庞月明点点头,双眼微微眯起,如外面的夜sè般,难以看透。
第五十七章 美人在怀心弥乱
rì子风平浪静。
萧云既没有灯红酒绿风花雪月的奢靡生活,也没有竭斯底里殚jīng竭虑的悲愤狂歌,人生该怎样过还得怎样过,一切都按部就班地演绎着,循序渐进,即使悄然消逝了一个苏家女人,似乎也不能颠覆他的平静世界,太阳绝不会因为某某人而暗淡无光,地球也绝不会因为某某人而停止转动,如果真有这种人,那只是你在电影院银幕上观赏美国科幻大片。
世事纷繁,人却清闲。
萧云除了晨跑时会去到小西湖外,几乎足不出户,静下心来练钢笔字、毛笔字。
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十年如一rì,书法天赋谈不上,但勤能补拙倒是真理,一个人若果每天执笔练字,能坚持二十年,即便形成不了自己的独特风格,但书法造诣匪浅,大家圣手不敢妄称,登堂入室却并非空谈。
书法名家汗牛充栋,可萧云却独爱两家,巧合的是,这两家还是君臣二人。钢笔字是临摹宋徽宗的瘦金体,瘦劲、挺拔、纵逸,每一笔撇捺,仿佛都可以看到兰叶的优雅风姿,而毛笔字则是仿效米芾的刷字,体势展拓,笔致浑厚爽劲。
写字,笔墨不必过周,以拙为巧,以空为灵,含不尽之意于字外,境界更见幽远。
今天,他只写了八个字就停笔,八个他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的字:长弓交错,遮天蔽rì。
他右手举着那杆蘸饱了墨汁的毛笔,凝望着这八个米芾字,皱着眉头怔怔出神。
他一直以为,在方正汉字的曲折纵横间,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模糊,乃至淡忘。
可惜总有例外,有一件事情,却像一把无形的枷锁压在心头,让他始终无法释怀。
不是这八个神秘大字,而是母亲在宁州住过的地方。
这座城市太特殊,有着母亲磨灭不了挥之不去的影迹,如果去触碰了这些陈年记忆,会不会带出一些当年的蛛丝马迹,而自己又会不会因此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追根究底,不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誓不罢休呢?
人一旦纠结于某事,将一事无成。
这是他担心的,不过,有些事情该面对的时候,是不能逃避的,练字忘心也徒然。
唉,还是去一趟吧。
他轻轻叹息,放下握了两个小时的狼毫毛笔,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
天空很蓝,如同一块遥无边际的蓝宝石,让人有种很想扔块大石头敲破它的冲动。
邮电小区的薄雾这时才渐渐散去,四周的景物像一张幻变的图片,由模糊到清晰。
萧云从家里出来,抬头望着纯净得容不下半点杂sè的天空,心无旁骛,一片淡静。
“这么好的天气,适合放风筝,嗯,跳伞,也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低声自语道,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吐故纳新,伸了个大懒腰,点起一根烟,七块钱一包的红塔山,泛起一个清净如竹的的微笑,怡然走去。
这些天他一直闷在家里头,考虑着以后的发展出路,把所有的构思设想都罗列在了纸上,并且都做了明显标记,哪些行业投入小回报大或者投入大见效快,哪些行业的风险成本超出期望利益,哪些行业市场繁荣却是泡沫昙花,哪些行业趋于饱和或者潜力无限,都提纲挈领地细细分析了一遍。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他习惯了未雨绸缪,要想事来从容不迫,就要做到有备无患。否则事情来了,临时抱佛脚是来不及的。做一件事情前想好退路,绝不是懦弱胆怯的表现,而是为了将来能迅速从跌倒的地方重新爬起来,东山再起这四个字,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大宅门》里的白家在危机重重之际,如果不是白家二nǎinǎi的高瞻远瞩,运用高度的理财智慧、出sè的外交手腕力挽狂澜,白家的百年基业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君子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这是母亲送给他的一句话。
乾隆曾写过一句诗:西径不曾缘地扫,藤门何时为花开。对于没有特殊关系背景的市井小民来说,财富不会像虚伪的政客那样,穿着老人头皮鞋笑盈盈地向你走来,更不会像利yù熏心的二nǎi情妇,搔首弄姿地*,要想成功,总是要努力做好很多事情的,而知己知彼的战略预备,就是一个成功人士未来帝国大厦的根基。
萧云刚走到邮电小区门口,戏剧xìng的一幕在措手不及中发生,不禁愣住了,灵魂出窍。
女人,通常与浩瀚大海一样,神秘,刺激,甚至危险,而且常常是深不可测。
街边的一棵高大遮阳的香樟树下,一道倾国倩影静静而立,恰似芙蓉出水。
此时的她少了一分落寞,多了一分妩媚,淡紫sè的紧身绒线短衣让她曼妙多姿的身材赫然在目,丰挺的胸部与纤细的腰肢,有着几乎用眼神就能感觉到的惊人弹xìng,秋水长眸幽远清澈,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臂粉白如雪,一缕阳光轻柔地铺洒在她的脸上,肌肤如婴儿般光润如玉。
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青丝,蓦然回首,看见了那个熟悉身影,嫣然一笑,百花黯然。
“终于等到你了。”苏楠淡淡的一句,静静看着已经走到身边的萧云,没有久别重逢的悸动,没有按捺不住的喜悦,没有压抑许久的抱怨,语气平淡得就像一泓清水,却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心cháo起伏。
“等很久了?”萧云没有脱下深沉的装饰,手里的烟燃烧着,缭绕起青烟缕缕。
“不久,才五天。”苏楠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其中蕴涵的哀思只有她一个人清楚。
“你应该再早点来,就能碰见我了。”萧云只在晨运时离开家门,所以没见过她。
“早上八月香要开店,我没空。”苏楠微笑着,尽量选择一笔带过的讲述手法。
“你不怕我是恶魔?”萧云轻声问道,默默抽了口烟,愧疚之意终于溢于言表。
“你不怕我是妖jīng?”苏楠轻笑着反问道,可她的一颦一笑,却偶然流露出一分倦。
“傻妞。”萧云心疼道,摸了摸她的头,心里泛起了五谷杂粮,不知什么苦滋味。
“你才傻。”苏楠皱着俏小鼻子,嗔骂了一句。
“嗯,我真的很傻。”萧云语气温柔,内心却在狂骂粗口,自己真他妈傻到家了。
“哼哼,知道就好,本小姐不知比你聪明多少倍。”苏楠扬扬香腮,有些小得意。
“当然,你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女人,我甘拜下风。”萧云淡淡微笑,心中洋溢着一种如沐阳光般的温暖,弹了弹一寸有余的烟灰,伸手帮她将额角凌乱的几根青丝挽到耳后,心里轻轻说道,傻妮子,如果你不聪明,怎么能把我俘虏了?
“虚与委蛇。”苏楠冷哼了声,一脸不信任地盯着他。
“句句发自肺腑。”萧云伸出三指,作出对天发誓的姿势,一点也不煽情。
“哼,姑且相信你一次。”苏楠板着脸,可这神情没能维系多久,悄悄偷笑了起来。
天底下,女人最喜欢的三样东西,漂亮,购物,听好话。
而进一步在将军里选司令可知,三者中,居首要地位的就是听好话。女人希望自己长得漂亮,无非就是吸引异xìng的青睐,从而换来甜言蜜语阿谀奉承;而购物无非就是想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从而又循环回到了想听好话这一点上。
法国著名文学家西蒙娜?德?波伏娃曾说过,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在生理、心理或经济上,没有任何命运能决定人类女xìng在社会的表现形象,决定这种介于男xìng与阉人之间的、所谓具有女xìng气质的人的,是整个文明。
诚然,女人所谓的气质,是需要一个环境渲染出来的。譬如,一个公主所表现出来的高贵,就不是一个贫苦女孩所能装出来的,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会体现一种皇家气派,一种高人一等,那是从小就在那个规矩森严的深宫内院中浸染出来的,那种气质已经渗进了骨髓里,终伴一生。
灰姑娘只能是灰姑娘,再善良温顺,也不会变成公主的。
苏楠除了颠倒众生的清美容颜外,身上有种特有的文化气质和政治敏感xìng,你站在她身边,会不自觉地就被那种氛围所笼罩,就像你长年累月地研墨挥毫,身上自然而然地带有一种墨香。她的这种气质,是在苏墨砚这个老政骨耳濡目染下形成的,从小就在干部家庭长大的她,自然比别的女孩多了一份文化深度。
她要是搁在古代,肯定就是褒姒、玉环这类被文人墨客舞文痛斥的红颜祸水。
近水楼台,萧云闻着美人身上飘来的清幽体香,心旌摇荡,像一把抚乱节奏的古琴。
即便是柳下惠,就算之前守身如玉,在看到她之后,大概也不会再想去做谦谦君子了。
“看什么?”这妖jīng感觉他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脸上,吃不消地拿手挡住他的双瞳。
“看美女啊。”萧云的态度很认真,弹掉烟头,一个完美的弧线落地。
“不许看。”苏楠瞪着一脸坏笑的他。
“zhèng fǔ可没规定,不准在公共场合窥视美女。”萧云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道。
“美女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苏楠俏脸一红,眼神游离,避开眼前他的目光。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踏破铁鞋无觅处。”萧云摇头晃脑轻声道。
“哼,花言巧语,也不知还蒙骗过哪个女孩。”苏楠吐吐舌头,做出小母老虎的姿态。
“据报案历史数据分析,到目前为止,你是唯一一个受害者。”萧云郑重声明道。
苏楠强忍着笑意,拿纤纤尾指将垂在眼前的垂发撩到耳后,微咬着嘴唇瞪着萧云,微怒含羞的眼睛里媚态横流,轻声道:“不听你胡扯了,我问你,那天晚上,我叫你等我洗完碗之后再走,为什么要偷溜?”
唉,还以为这事过了,没想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妮子还是兴师问罪来了。
“苏楠,你真漂亮。”萧云神情略微僵硬,顾左右而言他。
“别废话,快回答。”这妮子永不言弃。
“你就像神话中走出的仙女,惊艳得让人挪不开眼睛。”萧云的脸皮可以媲美政客。
“你说不说?”她踮起脚跟,纤细玉指揪着萧云的耳朵,绕过安理会,直接使用武力。
“对不起。”萧云轻轻说出这三个藏匿许久的字,任由她肆意揪着,眼神醉人。
“哼。”苏楠松开了手,迎着他灼热的眼神,脸颊绯红一片,像晚秋时节的枫叶。
“以后再也不会了。”萧云心里一酸,柔声道,看着她脸庞的别致风景。
“不信。”她很小女孩子气地悄悄撇了撇嘴。
“好,我们拉勾。”萧云伸出小拇指,对于女人的承诺,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兑现。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苏楠也伸出纤细的小拇指与他拉勾,一脸虔诚。
凝视着他那抹恪守不违的真挚微笑,她忽然想起了半rì仙曾经送给过她的四句话: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段荒唐;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阵叹息;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场心伤;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幸福。
他是那个人?一个大大的问号,也许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吧。
她感觉内心某处不争气地给打动了,却给一股无边的惆怅情绪堵住,有些喘不过气来。
迷茫。
这种自相矛盾的心态究竟来自何处?是感情受伤的后遗症,还是心扉敞开前的自闭?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她心里潜伏着一个惊天大坝,很难再让另外一个男人闯入。
可惜她忘了,大cháo来袭时,再漫长的大坝阻挡,也会有cháo水涌上江岸,爱情也是如此。
“给你。”苏楠露出了一个掩饰心情的笑容,将一个纸质袋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萧云有些好奇,原来这妮子左手一只藏在身后,就是拿着这个东西。
“这是给你买的,蒸虾饺,在那家你跟我提过的百年老店。今天人挺多的,没想到买两笼这玩意,也要排半个小时的长队,老字号果然是老字号,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群众基础。”苏楠轻轻笑道,似乎这半个小时是一段幸福时光。
“谢谢。”萧云心里泛起一阵堪比厄尔尼诺现象的暖流,随意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好吃不?”苏楠嘻嘻笑道,眉如月牙,两颊肌肤胜雪,令人生出去亲吻的冲动。
“一个字,赞!”萧云含糊道。
“真的?”她竟然有些惊讶之sè。
“好吃。”萧云已经言语不清了。
她皱皱眉,说了句让他喷血的话:“怎么会好吃呢?我明明叫老板拿了昨天的呀。”
“……”
虽然这妮子坚贞不渝的报复心理很伤人心,但是念在她排队排了这么久的份上,萧云还是勉为其难地将八个隔夜蒸虾饺消灭殆尽,给足了她面子,只是不知道他的肠胃会不会这么好心肠,能网开一面。
苏楠没再整蛊他,娴静地站在一旁,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舒缓的动作与淡然的神情。
萧云将那个纸袋揉成一团,轻轻抛着,微笑道:“苏楠,你这时候,最像天使。”
苏楠不置可否地摇摇手指头,轻声道:“巧言令sè,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管用的。”
萧云耸耸肩,微笑温柔,轻声道:“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苏楠作出个呕吐的动作,轻声道:“肉麻,我才不稀罕呢,你爱跟谁谁说去。”
“苏楠。”
“干嘛?”
“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美吗?”
“什么时候?”
“任何时候。”
“好啦!不许肉麻!”
“苏楠。”
“又干嘛?”
“跟你商量个事儿。”
“说吧,但不许肉麻。”
“你讲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踩我的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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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州城北,舶来区。
舶来区是宁州原来的rì租界,1897年4月5rì,即清zhèng fǔ在与rì本签订《苏州rì租界章程》后的一个月,签订了《宁州rì租界章程》,划宁州武林门外、玲珑桥北,西江对岸地段为rì租界,占地为728亩。
在收回租界后,宁州人就把那个耻辱的地区称为舶来区。
由于宁州人对舶来区的忌讳,很少当地人愿意进入那里居住生活,所以那里也成为了一些外来务工人员的聚居地。原来的rì式建筑在十年动乱除四旧的运动中,被造反派砸了个稀巴烂,现在的舶来区俨然成了违章建筑的展览馆。
母亲以前在那里居住了整整五年,为了在这座城市生存下来,她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
这是她在萧云来宁州前告诉他的一件关于她和与这座城市之间的事情,也是唯一一件。
苏楠跟着他上了一辆去往舶来区的公交车。
她离开昊天后,就把原来张曼成给她的一切都还了回去,包括那辆jīng致的甲壳虫,萧云那套范思哲没有还回去,她已经用离职工资买了下来,算是送给他的报恩礼物,萧云没有畸形的自尊,有钱不是罪,没钱也不可耻,便欣然接受了。
这个时间点,刚好赶上了单位下班、小学放学的**,车上只有那么点地,很拥挤。
两人上来得晚,没找到座位,只能站着,萧云叉开双臂,撑在车窗上,将苏楠护在怀里,免得给别人占了便宜吃了豆腐,但人始终不见下去,反而越上越多,可活动的空间少之又少,苏楠只好将手臂屈在胸前,紧紧地贴在萧云的胸膛。
这辆驶向舶来区的公交车,简直就像联合国救援队,逢站必停,人有多少装多少。
萧云身处闹地与世无争,目光停留在窗外,漆黑眸子有着深邃的伤痕和冰点的落寞。
外面的风景一闪而过,不留下丝毫给人记住的时间,他索xìng抬头三十度看着蓝天。
苏楠抬眸,偷偷窥着他,情思幽转。
当一个男人在看天空的时候,他并不想寻找什么,他只是寂寞。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这么寂寞呢?为什么这么难以猜透呢?他眼神流露的沧桑以及对人世的看透,流溢着令人心碎的哀恸,一点一点,执着地,渗入人的深心,想好好地抱着他,不让他陷入那种忧伤。
“看什么呢?”苏楠轻声问道。
“宁州的风景,那是一段段的心路旅程。”萧云收回视线,微笑看着她。
“说得还挺玄乎。”苏楠莞尔一笑,在人群中,她又戴上了那副古板的黑框眼镜。
萧云笑笑,轻声道:“很喜欢一句广告词:人生就像一次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在乎的是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我们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无法回头了,身在旅途,只有来时的列车。于是,我们悲哀地发现,自己在渐渐地长大。”
“怎么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感觉有点岳飞吟出空悲切的味道。”苏楠轻声道。
“没什么,只是越接近妈妈在宁州生活过的痕迹,心情就越不能自已。”萧云淡淡道。
“紧张?”苏楠推了推黑框眼镜。
“慌张,内心有点不想长大,想一直躺在妈妈的怀抱里。”萧云自嘲一笑。
“你呀,有时候那么深沉,使人难以捉摸,有时候又那么孩子气,惹人爱怜,真叫人看不懂。”苏楠笑笑,纤指点了点萧云的额头,忽然想起这个动作过于亲密,像情侣间的小折腾,不免有些心慌意乱。
“那你怎么看人生?”萧云轻笑一声,帮她掩饰过去那一丝窘意。
苏楠思忖片刻,平静道:“人生这样一场漫长却又短暂的旅途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诱惑着我们不断前行。有些事情惊天动地,而有些事情则如一滴水珠,让心情微微泛起涟漪。但那都是我们的点滴收获,我们应该微笑上路的。”
“你终于想通了?”萧云故意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
“还不是多亏了你?”苏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萧云轻笑不语。
这时候,又上来一批客人,车内就更挤了。
车内空间所剩无几,几乎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萧云毫无缝隙地搂着苏楠温软玉香的娇躯,想退后却一点也没有余地。
两人下半shen紧挨着,隔着两层薄布,他都能清晰感觉到苏楠身体的温热与惊人的弹xìng。
这一男一女的脸庞微微错落,苏楠虽然穿着高跟鞋,但还是比萧云矮了半个头,萧云温热的鼻息扑在了她耳朵上,在不经意间触动了她心中的某个角落,这种意外的感觉带来一种似有似无的微痒。
她心有些慌,手心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如桃花般娇艳,一双美眸水迹盎然,勾人魂魄。
他与她只隔着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低头就能看见她深深的rǔ沟,白得晃眼。
这厮在这种时刻竟然玩心大起,轻笑道:“苏楠,你脸真红。”
她侧过头来,恨恨瞪了一眼他,眼神又惊慌的躲开,脸颊绯红一片,妩媚无边。
萧云终究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控制不住身体的感觉,下身起了男人正常反应,压在苏楠柔软的小腹上,陷了进去,又给弹了回来,他小心翼翼地不动弹,可是心中有种搔不着的痒,比搔得着的痒更痒,追索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就像在“动物世界”中看到过的那只非洲猎豹,伏着身子,准备对羚牛扑过去前的那一瞬静寂。
他怕她误会,唯有微微向后弓着腰,尽量轻地接触到她,却也异常的**。
她黛眉皱了皱,玉手伸到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小流氓,你又在想什么呢?”
萧云无奈笑道:“这也不能怪我,你不知道你多迷人?我是如来我也控制不住啊。”
苏楠撅着小嘴,手里又暗暗加了劲,他连连求饶,但是后面的人像是那些见到了明星的疯狂粉丝,挤得死死的,不让他退后半步。她黛眉皱得弥紧,咬着嘴唇,耳根都渗血似的染上一层红晕,秀丽入骨,美得让人目眩。
车内虽然有空调,但满车人呼出的热气已经将冷气抵消了不少。苏楠玉颈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几根青丝被汗水沾湿,贴在脸庞。她两只小手也许是撑累了,自然垂下,小手沁凉如冰,丰盈窈窕的娇躯却滚烫如火,丰挺的胸部毫无保留地贴到了萧云的胸膛。
她侧过脸,呼吸有点凌乱,女孩子的心思与**一点一点地积聚。
正当两人处于微妙的临界点之际,车子适时停在了适当的地点,舶来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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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公司有事,不能更新,现在稳定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