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清风徐来
夜渐渐深了,寒冬冷寂,唯有远方传来一阵婴孩的哭泣声,似乎在为此刻的张家鸣冤。
一群不明来历的枪手,正围着这个地位超然的家庭无声地倾泻着子弹,一时之间便风声鹤唳。
由于事发突然,就算张家别墅的防御体系再完善,但人数上的优劣,还是使得负责拱卫张家的二十名恶来以及三十位保镖完全处于下风,这张防御网没几下就被打得千疮百孔,成了筛子。张十九郎为了扭转不利局面,就领着九名恶来以及十位保镖冒死冲向大院之外,期间,不断有人中枪倒地,颇为悲壮。
尽管恶来个个都是绝世高手,单兵作战可徒手干掉五名特种兵。
五人为组时,更是如同金龙五爪,所向披靡。
可面对着强大如军队机器的不明对手,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
最后成功冲破包围圈的,只剩下了六名恶来以及两位保镖,那些从部队退役下来的保镖死了也就死了,有钱就可以再招,可恶来这种需要培养二三十年的稀有品种,死一位都足以让张家痛彻心扉了。所幸,张十九郎还活着,领着剩下那九位幸存者,像疯狗一样,端着枪,连掩体也不找,脚刚一着地,就不顾一切地向着那群百来位枪手攻去。
终于,在又付出一名恶来和一名保镖的惨痛代价下,张十九郎们还是闯进了那群黑衣人中间。
一名恶来腹部中了两枪,肠子都掉出来了半截,可他却恍然不觉,依旧是满脸狞笑着狂奔。
近身之后,他右手猛地抽出腰间的一把长刀,左手探囊取物一般揪过一名黑衣人,刀锋一抹。
嗞!
一注鲜血从黑衣人的脖子喷薄而出。
这位恶来没有就此停步,一个鹞子翻身,躲过一名黑衣人从后而来的刀,反手迅疾向后一伸。
噗!
长刀完全没入了那名偷袭者的肚子,手接着就往外收,顿时开膛破肚,五脏六腑脏兮兮涌着。
在这位恶来立杀两人后,黑衣人们终于醒悟遇到硬茬了,有五个人恶狠狠地向他围拢了上来。
近身攻击,枪支弹药就成了掣肘,所有人都选择了冷兵器,刀来剑往的,到最后,这位身受枪伤的恶来还是杀了其中四个人,并且在第五个人利用他行动迟缓而把刀捅进了他心脏的时候,他居然还有力气张口咬上了第五个人的喉咙,就像猎豹咬住了羚羊咽喉一样,任由对方如何垂死挣扎,他都不松口,满嘴的鲜血从牙缝中渗出,最后两人同归于尽,在倒地的一瞬间,那名恶来露出了胜利者般的微笑。
果然不是正常人类。
“十五郎!”张十九郎看着那名恶来死去,凄惨地喊了一声,宛若在城门楼观夫出征的哀妇。
张十五郎的惨死,也激起了剩余四位恶来的怒火,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杀人,早已是一个整体,一个兄弟死了,其他人都不能苟且偷生。喊杀声更盛,那群神秘的黑衣人与哀兵恶来杀在了一处,而他们的武道修为不俗,最厉害的却是招式间蕴含着的血杀之意,每一出招便是风雷相加,舍生忘死。
哀兵必胜?
非也。
张十九郎等最后攻出大院的四名恶来,在怒杀了三十余位黑衣人之后,寡不敌众,全部战死。
仍在张家大院里紧急布防的张十三郎闻听院外的喊杀声渐渐消退,很快就意识到突击的失败了,他内心愈发地焦急,一边派人与黑龙团联络请求支援,一边以手头上的有限力量布起防御圈。他曾经跟其他五位恶来的佼佼者去过美国西点军校学习两年,防御战可谓驾轻就熟,而且张家大院星罗棋布的监控设备,也成了他们在黑暗中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把敌人的行踪一览无遗,因此,尽管他手里只有不到四十人可以调遣,但有着足够的自信,可以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事与愿违。
防御人员还没按照指定地点就位,坏消息就传来了。
“十三郎,电话线被剪断,讯号被屏蔽,连网络也连不上!”一名恶来通过无线耳麦汇报道。
“草他娘的,这群龟孙想把老子变成瓮中鳖啊!”张十三郎狠狠地骂了一句,但也一筹莫展。
没几分钟,有一名恶来传来噩耗:“十三郎,大部分监控设备都被破坏,只剩屋里的7个了!”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对张家的情况这么熟悉?!”张十三郎对着身边的同伴咆哮道。
没人能回答他,因为对方的攻势再次如潮涌来,不过兴许是子弹打光了,这次飞来的是弩箭!
无声无息,恍若鬼魅。
一名张家保镖匆匆从远处跑来,张嘴想向十三郎汇报武器存库情况,忽然两道黑光闪过。
一左一右分别有两枝夺命的弩箭,狠狠地穿过了那名保镖的咽喉,鲜血横飞!
那名保镖的脖子上就像多出了两枝铁条,看上去血腥无比,倒地的时候,两只眼睛睁得浑圆。
“麻痹有种堂堂正正打一场!”张十三郎被气疯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他们则像待宰羔羊。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如同进入了一个坟场,除了满耳的萧萧风声,再也没半点的动静。
让人心悸。
“三十郎,你领着三个保镖,保护老太君从地下通道离开,其他人死守。”张十三郎吩咐道。
“明白。”张三十郎知道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可控制,只能做好最坏打算,领着保镖们进屋了。
此时,张家院外的一盏路灯下,一个青年静静站立,手里一根五叶神缓缓燃烧着,白烟袅袅。
刚才与张十九郎们殊死搏斗的几十具尸体已处理干净,连地上的鲜血也迅速被冲得无影无踪。
那名青年有着一张极英俊的脸庞,淡淡抽了一口烟,微笑着说了一句很早就想说的话:“攻。”
接着,近百个黑衣人如同出巢的黄蜂,闻风而动,一个个翻墙越门,闯进了张家的绝对禁地。
恶来和保镖们还在负隅顽抗,一颗颗子弹宣泄着他们捍卫张家尊严的必死信心,无一人退缩。
那名抽烟的青年远远跟在后面,冷漠地注视着已经短兵相接的两方,感慨道:“张家真牛逼。”
留守的九名恶来没能合在一起,发挥其变态的最大能量,被如同蝗虫一般的黑衣人分而围之。
这也奠定了张家防御体系全军覆没的悲凉基调。
张十三郎已经徒手杀了十八个黑衣人了,浑身像掉下了染铺一样,被血沾满。此刻,他正被六个黑衣人在一汪水潭前团团围住,其中面前的两名均是身高超过两米的壮汉,手握大铁锤,每次挥击,右臂肌肉都会强力一迸,将所有的重力都倾泻在那柄铁锤上,张十三郎右手拿着一柄长刀疲于应对,左手还有一柄短剑,防止他人从后偷袭。
六名黑衣人也没真到以命搏命的地步,瞅着差不多了,就迅速散开,让后面执着弩箭负责随时射杀漏网之鱼的兄弟上前。张十三郎踉跄站着,苦苦一笑,他的两条手臂早已是酸麻不堪,身体内的真气也全数消耗完毕,那眼看着扑面而来的弩箭,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可以做出反应,只听着嗤嗤无数声响,噗哧声起,那些弩箭全数扎进了他那宽阔的身体内,其中一枝刺穿了他的眼窝,吱的一声,一些夹着艳红的晶状物从他的眼中迸射了出来!
“啊!”
痛楚之下,张十三郎狂嚎一声,显得凄凉而悲壮,带着身上数不清的弩箭,往人群扑了过去。
可惜,他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只是昙花一现,每一记沉重的脚步踏下,他身上都会震出一大蓬鲜血出来,他只是往前踏了五步,便像一座小山般颓然倒在了湿润的石板地上,砸起一阵小水花,满地腥血,但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却是让那些心狠手辣的黑衣人生生退了三步,让人震撼张家的死忠是如此的视死如归!
这样的场景,在张家院子里随处可见,近百名黑衣人手持上等好刀,将张家防御力量最后十几位顽固分子生生地逼杀成了一个不足数丈的小圆,那些黑衣人的下手极其狠辣肃杀,这个时候的场景,就像是亚马逊河里面的一大群食人鱼围拢着巨鳄,即便鳄鱼再凶残,但密集的鱼群总会撕扯出一片血花,不消多时,这些巨鳄便会被吞噬干净。
半个小时,仅仅是半个小时,张家就彻底安静了下来,一切都尘埃落定。
抽烟青年缓步走到了张家别墅面前,抬头望去,恰好看到三楼阳台也有一个人静静注视着他。
他轻轻招了招手。
三楼阳台那个人便转身进屋,不多时就下到了楼下,微笑道:“我该叫你燕青,还是燕清风?”
“都可以。”抽烟青年淡淡道。
“正式认识一下,萧云。”萧云笑着伸出手。
“燕清风。”抽烟青年性子挺冷的,但也跟萧云握了握手。
“我真是佩服你家老爷子得紧,居然就舍得把亲孙子送给尉迟老道当干儿子。”萧云苦笑道。
“他说这有什么,自己还长九四爷一辈呢。”燕清风平静道,尉迟无命原名叫尉迟九四。
“哈哈,这心态绝了。你是几岁被送出去的?”萧云好奇道,他一直不知道燕青的真正身份。
“八岁,我姐去峨眉山后的两年,到s海假扮成一个小乞丐,被九四爷收留。”燕清风答道。
“燕青这名字是你改的?”萧云问道。
“我全名叫尉迟燕青,这名字是九四爷取的,他觉得我是个浪子。”燕清风淡淡道。
“明白。”萧云点点头。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燕清风丢掉手中的烟头。
“没有了,以后想起再问。”萧云摸摸鼻子,看了眼院中的尸体,轻声道,“今晚谢你了。”
“不用谢我,谢我爷爷吧,我只是按照他的吩咐,见到那支毛笔,就要行动。”燕清风说道。
萧云笑笑,然后回头喊了句站在不远处瑟瑟发抖的白信杰,微笑道:“信杰,别怕,结束了。”
白信杰苍白的脸颊勉强扯起一个笑容。
“老太君离开了吧?”萧云问道。
白信杰点点头,随机又摇摇头,似乎不想透露老太君的行踪。
萧云也没勉强,毕竟那位老太太还是他的亲奶奶,他走到灵堂,向张河殇的灵位上了三炷香。
“该走了。”燕清风提醒道。
“好,不过去旦门山岛之前,跟我去见一个人。”萧云站起身来。
“什么人?”燕清风皱起了眉头。
——————
天,不知啥时候又开始下雨了。
雨点打在车顶上,发出咋咋的闷响。
萧云闭目养神,不知道行了多久,发现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就这?”燕清风狐疑道,他抬眼看了一下外面,发现这里是他爷爷曾经住过的军事小院。
“就这。”萧云微微一笑,抬步走入车外的雨中,却发现外面头顶上早有一柄伞遮住了头顶。
狼屠一身黑衣,撑着伞护住萧云的头顶,身后十位狼士背负长刀,沉默地列在萧云两侧。
而在狼屠的身后,是一位身段翩跹如碟、容貌绝美似仙的女子,古井不波地注视着萧云这边。
“姐!”燕清风惊喜喊道。
“清风!”燕清兮也出现了少有的情绪波动。
萧云淡淡一笑,走到燕清兮身旁,低语道:“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燕清兮身子一震,脸上顿时绯红一片,恨恨瞪了一眼身旁的这头畜生。
萧云却装着没看见,大笑一声,就往里面走去,留下那一对姐弟久别重逢。
“姐,他说什么了,怎么你的脸这么红?”透过路灯,燕清风还是看清了燕清兮的脸色变化。
“没什么,走吧,我们进屋休息一下,小七他还有点事情办。”燕清兮连忙转移话题。
萧云走进总部大楼,金出师早在门口等候。
“人在哪?”萧云这时已经没有了多少笑意,反而是一种沉静,褪去岁月的沉静。
“三楼1号审讯室。”金出师回答道。
“走吧。”萧云领着人上楼。
“就在里面。”走到三楼1号审讯室前,金出师轻声道。
“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你们在外面等着。”萧云下了命令,然后独自推门而进。
屋里很黑,只有桌面上的一盏台灯还亮着,正对着里面的人,所以里面的人看不清外面的人。
萧云静静看着那个用手挡住光企图看清他的人,沉默很久,才开口道:“好久不见,子路。”
*****(这两周都忙得要命,所以更新不是很稳定,原谅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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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活着
“好久不见,子路。”
短短的一句话,六个字,却让端木子路的内心五味杂陈,颤抖的双手能看得出他内心的挣扎。
信任。
这本是挚友间最宝贵的两个字,千金难买,可端木子路却因为一个女人,把这两字消耗殆尽。
此刻,面对着那个曾经对自己无比信任的知己兼老板,端木子路怎么能不羞愧?脸火辣辣的。
萧云倒没有多少不自在的表现,大大方方坐到了端木子路对面,还让人给自己端来了杯热茶。
“我,也渴了。”端木子路期期艾艾道,被一盏高热度的射灯照那么久,任谁都会口干舌燥。
萧云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拒绝,回头吩咐道:“蛮子,给他也倒一杯茶进来。”
狼屠犹豫了一阵,估算了一下端木子路的实力,才扭捏打开半扇门,让别人倒茶,他不离开。
“谢谢。”端木子路接过底下人端来的一杯茶,还是很有礼貌地道谢,身处险境,也得斯文。
“听说你这三年在汪寒梅手下干得不错,都升到昊天集团副总裁了,主要负责昊天华南地区的资金筹措及融资管理工作,对吧?”萧云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水上的热烟,轻声道,“果然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说实在话,我今天接到消息,说你主动来天师会这儿要给我一个交代,还我一份人情,我挺意外的,同时也很好奇,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我手里头,有足够的证据,让汪寒梅身败名裂。”端木子路郑重其事道。
萧云抬眼看了一下他,然后轻笑了起来,轻声道:“子路,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你应该知道我这人,不爱记仇,因为通常有仇吧,我都会尽快报,不用去记。但你呢,三年了都能安然无恙地活着,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理解你。三年前,你为了宋木木,选择站到南宫青城的那一边,换作是我,可能也会这样,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是可以不择手段的,这点我认同。再者,南宫青城对我下套,也是我默许的,与其说你背叛了我,还不如说是我无意中利用了你,所以,你不欠我交代,也不欠我人情。”
“你不信?”端木子路面无表情道。
“原因。”萧云也没再说那些漂亮的场面话。
“汪寒梅派人杀了木木。”端木子路双手握拳,强行压抑着怒火。
“为什么?”萧云有些意外道。
“木木原来是张家老太君的人,替老太君劝汪寒梅对你收手,得罪了汪寒梅。”端木子路道。
“你当我是白痴,还是汪寒梅是白痴?”萧云冷笑道。
端木子路诧异地抬头看向萧云,虽然由于台灯照射,他未能看清萧云的表情,但冷笑很刺耳。
“能让汪寒梅狠下心得罪老太君,对她身边的人下手,无非就是因为利益。”萧云抿了口茶。
端木子路深深低下了头。
“要说经济利益或者政治利益,宋木木只是微尘一粒,那只能是情感纠葛了。”萧云分析道。
端木子路无言以对,只得紧紧捏住双手。
“跟张至清?说出来鬼都不信。那就肯定是汪寒梅亲近的人,汪小非?”萧云忽然想起他来。
端木子路那股子紧绷到临界点的愤怒骤然间爆发,狠狠地把那杯热茶摔到了地上,水溅瓦飞。
狼屠害怕端木子路对自己主子不利,如塔身形猛然向前,却被萧云伸手拦下,只好忿忿后退。
萧云怡然自得地端起自己那杯茶,细细品着,任由端木子路发泄那股男人最不能忍受的痛苦。
绿帽子。
“木木怀了汪小非的种,我本来想亲手杀了汪小非的,你却先动手了,谢谢。”端木子路道。
“宋木木以肚子里的孩子去要挟汪寒梅?”萧云问道。
“嗯,我跟她说要打掉,她死活不肯,还说要汪家出钱养活这孩子。”端木子路脸色苍白道。
“汪家是名门望族,这丑闻是汪寒梅不能接受的,节哀吧。”萧云安慰道。
“木木她是死有余辜,但我也要拉汪寒梅陪葬!我掌握了她跟黑龙团的勾当!”端木子路道。
萧云看了看他手里的移动硬盘,微微笑了一笑,轻声道:“你不怕把自己也赔进去?”
“木木死了,我早已没有了灵魂,而且三年前我愧对于你,我要赎罪。”端木子路决绝道。
“你要我怎么做?”萧云轻声问道。
“拿这里面的证据,让汪寒梅为了保住昊天集团,逼她自杀。”端木子路咬牙切齿道。
“子路,你变了。”萧云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商界天才,笑了笑道,“不过,我喜欢。”
“你同意了吗?”端木子路看着萧云站起身,准备要走出去,急忙问道。
萧云停住脚步,淡笑道:“我会替你报仇,不过我不会让汪寒梅死,也不会让她保住昊天。”
端木子路瞬间呆住。
——————
子夜之后,雨点就像守寡多年的骚妇,又开始耐不住寂寞了,凄凄惨惨戚戚地下着。
萧云缓步走在一条狭窄的小巷子中,青石板路上囤了不少雨水,他似乎并不在意,神情淡泊。
狼屠一身黑衣,夜色中更找不着他了,撑起一把大黑伞替萧云挡雨,身后十名狼士沉默跟着。
这条小巷子似乎很幽深颀长,一眼望不到头,走在其中,总感觉被无数双眼睛在监视着一样。
走到一个门前耷拉下来几根青藤的铁闸前,萧云忽然停下脚步,抬眼看了看有些锈迹的铁门。
与此同时,那扇铁闸像是会读懂人心一样,倏然间就左右打开了,现出一个漆黑神秘的院落。
萧云没有任何的犹豫,迈步就走了进去,狼屠紧寸步不离地跟着,狼士们则统统留在了外头。唰的一声,狼屠收了伞,沉默地退到萧云身后。萧云负手于后,眯眼看着庭院,此处居室颇大,一个大帐篷摆在院子当中,四周还空出一大截地方来,各式山水虫鸟的摆设极为精巧。
帐篷下的一张圆桌极为阔绰,足以坐得下十五六个人,但此时却只寥寥坐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的穿着像极了一般的富家翁,戴着个价值不菲的绸帽,披着件名牌绒衣,手指间还罕见地把玩着一个玉板指,看见萧云踱步进来之后,那对平常至极的眼眸中,便开始绽出两道不同寻常的寒光,直视着萧云的面目,半晌之后,才展露笑颜,开口说道:“二少爷,咱们又见面了。”
萧云显得有些讶异,微微眯着眼,没有马上回答这句客套话,却在心里品砸着,这趟水真浑。
那名富家翁见萧云没什么反应,也不怒,脸上的笑容不减,看得出来是一个情商极高的人物。
圆桌上的另外一个人却是京城鼎鼎有名的甄家大少甄青衫,笑道:“老鲁,你家少爷不理你。”
“似二少爷这等人物,怎么能跟咱们这些地沟里的老鼠有交情?”那位富家翁咧嘴笑道。
萧云坐下之后,呵呵笑了起来:“鲁管家真会说笑,能跟甄公子坐在一起,还能是老鼠?”
显而易见,这位富家翁就是张家的大管家鲁泥,也就是白信杰曾经说过的那位小泥人。
“在张家蛰伏了十二年,完完全全没有自我,还不是跟老鼠一样?”鲁泥不置可否地一笑。
“你们下的这盘棋,很大啊。”萧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已经飘向了甄青衫。
“邓公曾经在南巡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有野心的人,迟早会出事。”甄青衫微笑道。
“十二年前,张至清只不过是苏州_市长,你们就能预示到他有这野心了?”萧云冷笑道。
“其实对他的关注,是从你岳父林双木失势后就已经开始了,这点我不瞒你。”甄青衫说道。
“我是他儿子,你们就那么相信我,非要跟我合作?”萧云掏出一根烟,身后狼屠递来了火。
“好像是你选择了我们吧?”甄青衫苦笑道,萧云似乎忘了谁在老王头家下诱饵引他上的钩。
“别说的那么委屈,这是双向的选择,你们也认为我还有点利用价值,对吧?”萧云轻笑道。
“可以这样说。”甄青衫不得不摊摊手。
“那我就不客气了。”萧云两根手指敲了敲桌面,轻声道,“三个条件,第一,就是上次我跟你谈过的,我要那俩人的性命,原因不妨告诉你,这俩人都是二十八年前,直接参与陷害我妈跟我三叔的组织者,也因为这事儿,他们才有今天的地位;第二,我有汪寒梅动用昊天集团的资源,参与走私的大量证据,我要你们必要时对她采取措施;第三,旦门山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希望你们不要参和进来。”
“一、二点我可以答应你,但第三点,对不起,我做不到。”甄青衫轻轻摆手。
“如果我在旦门山岛发现你们的人,我可以保证,全国马上就会乱起来。”萧云微笑道。
“你这是在恐吓我么?”甄青衫微微眯眼。
“怎么能这样说?威胁。”萧云嘴角微翘道。
“萧云,你的底我们都很清楚,别太过了。”甄青衫平复心情。
“呵呵,是吗?那你可以试一试。”萧云淡然道。
甄青衫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静静看着对面的那个年轻人,似乎在评估他说这话的真假程度。
“鲁管家,你在张家蛰伏了这么久,一定知道老太君除了张家,还有哪个居所吧?”萧云道。
鲁泥的脸色变了一变。
“对她好一点,她毕竟是我的奶奶,而且岁数那么大了,有事也别冲她去。”萧云平静道。
鲁泥的脸色又白了一层,虽然萧云这话说得很温和,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他望了望甄青衫。
“你放心,她很安全。”甄青衫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复。
“青衫哥,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身份吗?”萧云缓缓吐了一个烟圈。
“好奇。”甄青衫一直没问过这个问题,这里面当然是自尊心作祟。
“因为陆羽。”萧云嘴角浮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甄青衫眼神一滞。
“自从我吃了端木子路的亏之后,我就对身边的人很在意,陆羽就是其中之一。”萧云笑道。
“呵呵,没想到啊,陆羽是我最满意的一枚棋子,没想到这都被识穿了。”甄青衫哑然失笑。
“不说这些了,你跟红袖姐的婚期确定了吗?”萧云转移话题道。
“确定了,明年的元宵节,希望尽快把你爸的事情解决掉,安心结婚。”甄青衫笑了笑。
“如果我还有命活下来,我一定出席。”萧云玩笑道。
“愿天保佑。”甄青衫也笑着指了指夜空。
“该谈的都谈了,我也该起程了,张家今晚流了很多血,你看着办吧。”萧云耸了耸肩道。
“你真够行的,萧大少爷,居然还动用了青帮的力量,有没有想过后果?”甄青衫无语道。
“天师会被汪寒梅看得死死的,我只好另辟蹊径了,总不能让你派人过来吧?”萧云狡笑道。
“那可是张家啊,你知道这会引起多大恐慌?全国有多少家族依靠张家的?”甄青衫苦恼道。
“那是你的事情,反正我脱身了,不过恶来还真他娘的难对付。”萧云恨恨骂了一句。
“青帮死了多少?”甄青衫还没拿到最后的统计数据。
“大概一百八十多吧,光是那二十个恶来,就杀了接近一百五十人,娘希匹的。”萧云骂道。
“旦门山岛上还有三十位恶来,你自求多福吧。”甄青衫好容易逮到一个机会,踩一下萧云。
“有那三位变态的大宗师在,恶来就变得渺小多了吧?”萧云站起了身,将烟头弹进了雨中。
“你有信心吗?”甄青衫看着已经走出了帐篷的萧云,忽然问道。
“嗯?”萧云回头很疑惑。
“活着回来。”甄青衫情深意切地问道。
“担心我?”萧云笑了起来。
“是你红袖姐担心你。”甄青衫平静道。
“放心,我死了近三十年,还没死去,证明我福大命大,走了。”萧云潇洒地走了。
甄青衫却望着渐渐变大的雨势,失了神。
第八十三章 有歌者来
清晨,旦门山岛,大雾。
薄纱笼罩,浅浅淡淡的白雾携着料峭的寒意迎面拂来,像天上撒下来的巨大纱网,妙曼飘逸,弥漫于天地之间,迷离,朦胧,虚幻,冰冷,将岛上的树木、礁石、动物、房屋氤氲,将世间的红尘拥抱,若隐若现,亦幻亦真,恍惚中宛若雾就是我,我就是雾,正如席慕容《雾起时》所描绘的那样:“雾起时,我就在你的怀里,这林间,充满了湿润的芳香……”
人在雾中行。
在旦门山岛最东边的玉山峰半山腰上,有一行人正沿着算是陡峭的石阶,缓缓爬向山顶。
走在箭头位置的,是刚满五十岁的大权臣张至清,状态不像个中年人,步伐轻盈,如履平地。
五十而知天命,这句古话还真没半点水分,张至清知道,今年是他顺应天命登顶的关键一年。
成败在此一举。
这座海拔不高的玉山峰,张至清爬得轻松,大宗师鬼谷子自然不在话下,对后面的简易行和恶来们来说也是小菜一碟,但也有人爬得有些吃力,皇甫家的宝贝千金不是练家子,爬了一半的时候,胸膛就已开始微微起伏,面色微红,渗有潮汗,脚步虚浮,只是为了前面那位天子的颜面,强行忍着。
“轻眉,还好吧?”张至清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用回,嘴角含笑着问道。
“没问题。”皇甫轻眉强压着气息,倔强道。
“就快到了,登上山顶后,你才会发现,多辛苦也是值得的。”张至清微笑着,一语双关道。
五分钟后,一行人终于爬到了山顶,这是一个巨大的平台,一座孤庙伫立向天,幽深而高远。
张至清没有走向那座历史悠久的龙王庙,负着双手,领着一行人走到了悬崖边上,登高望远。
皇甫轻眉梳着马尾辫,露出清秀轮廓,就跟在张至清身后,看到眼前景色时,疲劳顿时无影。
浓郁的冬雾是冬天的精灵,有点禅意,飘逸如仙女天使,淡泊如隐士逸人而游离于凡世红尘外,独守自己的一片清幽安详。此刻,冬雾与山巅的薄云缱绻在一起,用空灵淡雅的白色,勾勒出如此一片神秘玄妙的美丽世界,宛若海市蜃楼,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了唐代诗人苏味道《咏雾》中那种“氤氲起洞壑,遥裔匝平畴。乍似含龙剑,还疑映蜃楼”豪迈大气的意境。
脚底下那片广袤无边的大海已然不知所踪,只听到绵绵不绝的海浪咆哮声,冲打着玉山石壁。
“河山,大好。”张至清右手猛一挥,不由自主地感慨道,有着一种指点江山万户侯的气势。
众人闻听纷纷点头,皇甫轻眉也是对眼前的美景心悦诚服,虽然天色不大好,有点阴,似乎还有下雨的迹象,但无阻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兴许是刚才爬山真的有点累,皇甫轻眉身子晃了一晃,下面可就是悬崖了。身旁的张至清眼疾手快,闪电般伸出手去,左手如蒲指一张,手指微屈用力,于电光火石间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后拉了一步,瞬间转危为安。
“谢谢主子。”皇甫轻眉捂着胸口,也是一脸的后怕,脸色苍白。
“你昨晚没睡好?”张至清柔声道。
“她昨晚亲自带人在山顶平台展开了三次地毯式搜查,到凌晨四点才回去。”简易行搭话道。
“难怪。”张至清的眼神更温柔了。
“我对燕中天很没底,他太难捉摸了。”皇甫轻眉微微红了红脸,似雨后玫瑰,愈发娇艳。
“谢谢。”张至清真诚道。
“不客气。”皇甫轻眉展颜而笑。
“走吧,老头子估计也快上来了,我们进龙王庙等他。”张至清笑了笑,就率先往回走了。
龙王庙建在山顶平台的中央位置,虽然远没有“斗拱雄大出檐深远”的气魄,但胜在位置突出,宛若通天蜡烛上的灯芯一般,处在玉山之巅,长年累月接受天地的风雨沐浴,让人生出一种“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感觉,意境深远。庙前有一棵奇虬苍老的松树,树下有一个已经废弃的石磨,估计是以前人们上来拜祭一趟要走很远的路程,懒得再下山填肚子,就在庙前磨米成面。
张至清负手门前,仰头看着门楣上书有“龙王庙”三字的牌匾,评价道:“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的是这字吗?”皇甫轻眉小声地问着身边的鬼谷子。
“说的是写字这人。”向来寡言少语的鬼谷子居然搭理了这妮子,看来美女的魅力不分年龄。
“谁呀?”皇甫轻眉好奇道。
这次,鬼谷子没再回答她,而是依旧将双手拢在衣袖里,默默跟着张至清进了庙里。
皇甫轻眉一个人站在原地,踮着脚去看牌匾最后落款的那个小印章,看清“胡字耀邦”四字。
她一惊,便恍然大悟。
与此同时,一架轮椅在四个壮汉的齐抬下,缓步登着玉山石阶。
“皇甫轻眉果然是个细心的人。”燕中天高坐在轮椅上,看着玉山周边的布防,不由感慨道。
十步一哨,暗桩无数。
“是啊,要想突破这三百人的防线,估计要付出很惨痛的代价才行。”后面的蒋破军也叹道。
“别忘了,山顶上还有三十位恶来,一位九品上,最关键,是那位大宗师。”魏拉弓苦笑道。
“这样说来,我们这次又是徒劳无功了?”耿断水苦恼道。
“不一定。”太史颜回平静道。
“是啊,不一定。”燕中天随即淡淡笑起,侧头向右,视线落在了看不见的东边大海的方向。
时间已过早上八点,天色没有半点好转的意思,反倒是下起了靡靡细雨,使得浓雾淡了一些。
燕中天也终于达到了山顶平台,太史颜回撑着一把黑伞,为他遮去了一切天地间的魑魅魍魉。
细雨霏霏。
僻静的龙王庙外,一把把黑伞散落一地,仿佛雨中绽放的黑莲,给人一种肃穆而庄重的感觉。
张至清自己撑伞,面带微笑地走向燕中天,轻声道:“燕老,好久不见,今天身子骨怎么样?”
“死不了。”燕中天尖笑道,浑浊的双眼静静盯着那位愈发有龙气的中年人,不知想着什么。
“就您这精神头,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健康着呢。”张至清半弯着腰,淡笑道。
“呵,你也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事自己知道,半个身子已经进棺材喽。”燕中天毫不忌讳。
“不说这个,晦气,进庙给龙王爷烧柱香吧?”张至清细心地替燕中天拉了拉大腿上的毛毯。
“行。”燕中天爽快点头,本来这就是今天说好的目的。
这座龙王庙占地三亩,一进门就是人工挖的一古潭,谓之龙坑。
再往北走,就有大殿、配殿各一座。
大殿乃是龙王爷所在之地,殿中间,金色龙王面南正坐,龙目闪闪,俯瞰下界。
龙王之后,塑有廒山图影,指点江山风水。
大殿东边塑有一个苍髯老翁,慈眉善目,喜色盈眶。大殿西边塑有二个侍者,南为牛头爷,手执三股钢叉,欲除暴安良;北为夜叉爷,怒睁二目凝视,待打抱不平。殿顶纵贯二梁,各盘一龙,头朝南,尾向北,名为雨师爷,又称雨布爷。大殿四壁,皆绘龙王传说中的各种图形,光怪陆离,栩栩如生。
张至清替代了太史颜回,推着燕中天依次给大殿里的各方神圣上香,虔诚而有序,香火袅袅。
上完香之后,雨势未见消停,燕中天却提议单独跟张至清到山顶平台东边的悬崖边上聊聊天。
张至清欣然答应。
雨水的降临,使得雾霭变得虚弱,大海的轮廓大致露了出来,海风吹起,水波涟涟一匹白布。
皇甫轻眉这一拨人与太史颜回那一拨人分成了对立两大阵营,远远看着悬崖边上的两道背影。
“咱爷俩多久没像这样独处了?”燕中天眺望着海平线,轻声问道。
“自从我知青下乡之后,就没试过了,细细数来,也有近四十年了。”张至清回忆道。
“光阴似箭啊。”燕中天感慨道。
“可不么?连我儿子都快三十了。”张至清也轻叹了口气,岁月的痕迹,还是化成了鱼尾纹。
“你儿子这几年可没少折腾。”燕中天浮起了快意的笑容,显然是在对张至清的一个讽刺。
“有其父必有其子。”张至清淡淡回击道。
“你的小时候,就天赋来说你比他差一点,但勤奋这一点,无人出你左右。”燕中天评价道。
“面不够,蒜来凑,我没有天赋异禀,就只能靠自身努力了,天道会酬勤。”张至清微笑道。
“话说开了就往下说,至清,除了太祖爷外,你是我见过最有才干、最有魄力、最有头脑的领袖,你要能登上龙椅,我本是举双手赞成的,无论是对这个国家,还是这个国家的人民来说,都是件好事。但你太激进了,这个国家不需要革命,在社会构成越复杂的国家,尤其是东方国家,革命的最终收获者一定是心狠手辣者。很坦率的说,如果你问我华国需要更有力的改革么,我说一定是的。而革命呢?革命是一个听上去非常爽快激昂并且似乎很立竿见影的词汇,但是革命绝不是我们国家所需要的。”燕中天语重心长道。
“鲁迅曾说过,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张至清叹道。
燕中天知道这是张至清在说没人懂得他的心,可这位老人确实不希望在有生之年还看到这个国家如同那十年一样暗无天日,只好继续耐心道:“至清,任何的革命都需要时间,华国那么大的国家,不说天下大乱,军阀混战,权利真空,稍微乱个五年十年的,老百姓肯定会特别期盼出现一个铁腕独裁者,可以整治社会秩序,收拾一下局面,到时候你的革命目的,还不是重新回到了原点?”
“会么?”张至清不置可否。
“为什么不会?没有领袖的革命一定是失败的,白莲教起义就是很好的例子,而有了领袖的革命,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太平天国又是很好的例子。从古至今,华国式的领袖,绝对不会是温厚仁慈者。这样的一个领袖,八成独断专横自私狂妄狠毒又有煽动力,华国人就吃这一套,也只有这一套才能往上爬。”燕中天直截了当道。
“现行这一套,只是你们那一辈的选择,我们不是,根坏了,就要推倒重建。”张至清说道。
“至清!”燕中天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你可以选择放弃,但不能放弃选择。”张至清平静道。
燕中天知道他最后的努力也白费了,深深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有粮千担,也是一日三餐;有钱万贯,也是黑白一天;洋房十座,也是睡榻一间;宝车百乘,也是有愁有烦;高官厚禄,也是每天上班;妻妾成群,也是一夜之欢;山珍海味,也是一副肚腩;荣华富贵,也是过眼云烟;钱多钱少,够吃就好。人丑人美,顺眼就好。人老人少,健康就好。”
张至清笑而不语。
此刻海上一道一道的白线前仆后继,冲打着玉山的石壁,打湿玉山的脚,做着永世的无用功。
忽然,从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传来了一阵悠扬飘渺的歌声,清晰地回荡在耳边: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杯酒,一竿身,世上如我有几人?孤舟东去,孤雁数声,梦断三更。朔风吹老梅花片,推开篷沿,雪满天。手自搓,剑频磨,古来天下丈夫多。忙忙的逃海滨,急急的隐山阿,一笑琅然。
张至清倏然皱眉,凝目望去,只见海浪起伏间,一叶扁舟若隐若现,一张青幡飘扬:半日仙。
“来了。”燕中天终于舒了口气。
“是啊,来了。”张至清居然也是同样的心态,嘴角的笑意渐浓。*****(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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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神祗
雨如丝,雾似纱,凉胜水。
张至清平静地看着遥远的山下,遥远的海边,蓝宝石一般的海水里轻轻沉下浮起的那只小船。
船头上,一人影影绰绰得模糊,可张至清仿佛就看清了那人的轮廓,那张青幡,那络胡须。
人都说,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可这个人呢,几十年了,依旧神秘莫测,没人知道他的实力,没人了解他的底细,一张白纸。
面对这样一个不知深浅的对手,无论是谁,都会感觉到惶恐不安吧?可张至清却平静得可怕。
燕中天看着古井不波的张至清,稀疏的白眉微微一皱,问道:“你就真的那么胸有成竹?”
“知青返城以来,我没输过。”张至清淡淡而笑,这是何其强大的气场。诚然,j苏这个长三角极为重要的省份,为张至清显现其复杂诡奇的政治谋略提供了舞台。从一个返城知青,到为官一城,到执政一省,再到皇位候选人,这是一个政治身份极其华丽的蜕变,而成为华国四大社团的龙首,统治整个地下世界,更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敢于突破我党历史上的常规,其手法深沉老辣,对其对手心境之揣摩和制敌谋略的运用,均达到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地步。张至清的谋略既来之于他对华国古代政治术的熟练运用,又源之于他对俄共“格伯乌”手段的深刻体会。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输?
风雨中,那一叶扁舟正从极远的海面,渐渐向玉山靠拢,那段距离,仿佛是世间上最遥远的。
而山脚下,却率先乱了起来。
无数穿着藏青雨衣的伏军忽然出现在了玉山周围,正在奋死冲击着皇甫轻眉苦心经营的防线。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是刘邓大军的名言,可真要运用到实际了,才发现是那么的血腥,残酷。
狭窄的石阶上,藏青雨衣蜂拥而至,却被隐藏在两旁树间的公子党势力无情射杀,血流成河。
藏青雨衣们是天尊精锐中的精锐,堪比黑龙团的清殇,是许子衿事先安排的,一直藏在旦门山岛的地道里,人数同样也是三百人,个个都是绝顶高手,但由于失去了地利优势,在玉山石阶上还是举步维艰,在尝试了两次强行突破失败后,藏青雨衣们开始分兵,两翼直扑树林间的伏兵,中路军不管不顾,径直上山。
一时间,玉山的千步石阶就成了修罗场。
防御力量是公子党的三百黑骑和鬼影,攻坚力量则是天尊的精锐力量,一场矛与盾的正面较量就此展开。藏青雨衣的两翼攻入石阶旁的树丛间时,身上已经布满了弹孔,可除非是一枪爆头,不然穿了防弹衣的他们还是能顺利近身,尽管肋骨会因子弹的巨大冲击力而断掉,但并不妨碍这些高手们的泼墨挥毫。
此时,匕首就是最好的武器,林间的鲜血顺着雨水流下,或浓或淡,或腥或臭。
交战双方都是报着必死的决心,你一枪,我一箭,你一刀,我一剑,有的甚至直接迎着枪口扑过去,死死抱住对方,用身子挡住子弹,好让后面的弟兄能上前一刀抹喉。没有人退缩,没有人胆怯,没有人惨叫,一切都在静谧中发生,就像正在下的这场冷雨一样,默然无声,却冰彻心髓。
不得不说,公子党的黑骑、鬼影,都是极其出色的,但面对这支天尊队伍时,还是稍逊一筹。
藏青雨衣们在付出了近百人的伤亡之后,渐渐占据了上风,已经攻到了半山腰,胜利在望。
就在此时,一个影子一样的黑衣人,忽然从半山腰的一棵大树上飘然而起,向山顶极速掠去。
此人的轻功绝佳,姿式却极为怪异,就像膝关节上安装了某个机簧似的,每每触地,便轻轻弹起……虽然姿式不及绝代强者那般清妙,但胜在快速安静。从半山腰到山顶,黑衣人一路顺畅,可刚到山顶还未落地,就已经绽起了无数朵雪花,雪一般的刀花,守护在张至清四周三十位恶来纷纷擎出长刀,斩了过去,那一瞬间,竟是掩没了天地光华。
黑衣人没有出手,只是高举着一块令牌,令牌在刀光的照耀下十分明显,正是公子党的腰牌。
公子党五处的头领,鬼影。
简易行一挥手,恶来们回刀,却仍岿然不动,将鬼影围在正中,三十柄长刀所向,气势逼人。
“什么情况?”皇甫轻眉脸上带着询问与忧虑的神情。
“目测对方都是八品上,实力过于强大,请求支援。”鬼影单膝跪地道。
皇甫轻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知道鬼影的性格,如果不是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主动求援。
难道对方真的如此不可一世?
皇甫轻眉感觉嘴里有些发苦,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转头看向了旁边的简易行。
简易行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又转头看向了身后的鬼谷子,见那位老者微微点头,他才下决定。
“三郎,你带着九位弟兄下去帮忙,记住,不可放过一只苍蝇上来!”简易行面无表情道。
“明白。”张三郎拱手道,然后一挥手,身后九名恶来就站了出来,跟着他快速奔向了石阶。
此时,通往玉山山顶的唯一一条通道——千级石阶,以及两旁的树林里,到处充溢着血水的味道,比海风的味道更腥。还没溶透的积雪已经变得微红,像在白糖上加了草莓酱,到处都是死尸,有的尸体趴在地上,有的尸体无力地斜倚在树干上,有的尸体和另外一具尸体抵死缠绵,大部分的死者都是子弹射穿,也有不少身上都穿透着数枝羽箭。羽箭深入死者体内,将他们狠狠地扎在树上,地上,场面看着十分凄惨恐怖。
天尊的藏青雨衣们还在视死如归地奔向山顶,公子党们的反击力度也远没有开始时那样犀利。
胶着。
“弟兄们,坚持住,山顶就在前面,给老子冲啊!”藏青雨衣们的一个头领回头打气道。
可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嗖!”一声。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枝长长的羽箭有如闪电一般射出,正中这名头领的胸口心脏位置。
这名头领握着胸口的长箭,想要拔出来,可是剧痛之下,已经没有了气力,缓缓地坐了下去。
便是在他坐下去的短短过程中,又有三枝羽箭破空而至,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扎在了他的身上!
那名头领脑袋一歪,唇中血水一喷,就此死去。
领头雁的倒下,并没有让后面的近两百名藏青雨衣们怯懦,反而更激起了他们的昂扬斗志。
冲!往上冲!
这是他们脑海里仅存的一个念头。
可忽然,冲在最前面的一位天尊杀手发现了一阵鸟惊,几十只鸟儿哗啦一声全冲出了林梢。
这群鸟儿竟因太恐惧而扯落了无数青叶,由此可以想象那些正休憩的鸟儿被惊成了什么模样。
惊动鸟儿的,是一片泼天黑地般亮起的雪光。
一片雪便是一柄刀。
杀人不留情的长刀。
漫天的雪光,不知道是多少柄噬魂长刀同时舞起,才能营造出如此凄寒可怕的景象。
林间刀气纵横,瞬息间透透彻彻地洒了出来,肆意侵伐着平日结实无比、此时却显得脆弱不堪的林木,削起无数树皮树干,噼噼啪啪地激射而出,打在泥土中噗噗作响。藏青雨衣们被眼前的景象吓蒙了,站在石阶上愣了几秒钟,接着无数声闷哼与惨呼,在一瞬间响了起来,石阶上的血水不要钱地洒泼着,残肢与断臂向着天空抛离,向着地面坠落。
“恶来!”不知是哪位天尊杀手认出了那群忽然从树林中闯出的恶魔怪兽,一声惊叫。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地尸首,满山鲜血。
只要是人,总有害怕的时候。
十名恶来就像麦地里十柄镰刀收割成熟小麦一样,没用几个回合,便击溃了那支一往无前的天尊精锐,将他们的脚步死死封锁在了半山腰的平台上,不能往前一步。两旁的树林间更是不时有冷箭射出,将那些意图突围的天尊杀手冷酷杀死。偶尔响起的箭声,让这忽然变得死寂的半山腰林地,变得更加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而距离玉山不远的另一座山峰,是旦门山岛最高的一座,在山顶的松树林间,有人影在晃动。
“恶来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类。”萧云举着望远镜,看着对面玉山石阶上的惨状,不敢置信道。
他是今天凌晨五点多赶到的,领着燕氏兄妹以及八十位狼士,从燕中天事先挖好的地道登岛。
“你家丫头苦心孤诣的攻山战,算是失败了吧?”燕清兮巧笑嫣然道,似乎是一种吃醋表现。
萧云笑而不语,只是把望远镜的角度调低些,看向了山脚下,似乎那里会有什么人出现一样。
玉山真是一座奇妙的山峰,除了一道长长直直的石阶,陡直而入云中山巅之外,别无它路,若要强攻,便只能依此径而行。尤其是最狭窄处,往往是一夫当关,万夫莫过,真可谓易守难攻之险地。而燕中天之所以选择这里围剿张至清,也是从逆向思维出发,既然山很难上去,那么山上的人也很难下来。
可没有想到,山上的人是下不来,可这山,也是半步都上不去啊。
光是跟三百名公子党的力量拼消耗,已经让天尊的精锐苦不堪言,更何况还有那变态的恶来。是的,玉山上有三十名恶来。如果做个简单的算术题,那么至少需要六个燕清兮。才能正面敌住这些张至清的强力侍卫,可事实上,整个天下,只有一个燕清兮,如果再加上已然成为九品上的萧云,那也只有两个而已。更何况在恶来们的身旁,还有另外一位九品上强者简易行,最关键的那位大宗师还没算上。
这样强大的护卫力量,加上玉山这种奇异的地势,如果想强攻登顶,依然难如上青天。
“清风,你家老道来了!”萧云兴奋地喊道,他还从未见识过大宗师的出手,所以难免激动。
玉山,长长向上的石阶似乎永无尽头。
一个穿着一身灰色道袍、头戴笠帽的奇怪人,平静地站在玉山的第一级石阶上面。
石阶上面全部是雨水浑浊的血迹,有干涸的,也有新鲜的,有淡稀的,也有浓稠的,泛着各式各样难闻的味道。不知道多少公子党与天尊的力量为了一寸一尺一城一池的得失,在此地付出了生命。而那个奇怪的人却只是安静地站着,似乎脚下踩着的不是一条不堪入目的血染石阶,而是一条通往圣洁领域的康庄大道。
山风一起,那人身形飘渺,凌然若仙,似欲驾云直上三千尺。
而他自己却知道,自己不稀罕什么天宫,向往的只是山顶的那座龙王庙。
他动作极为缓慢,像是下棋的长时间思考,每一步都是实打实地踩在地上,可他却一步三丈。
当这个戴着笠帽的奇怪人突然出现在半山腰时,正在石阶上僵持的双方竟同时吓了一跳。
恶来们及公子党的势力并不晓得这是何方神圣,有些好奇,但藏青雨衣们就表现得恭敬多了。
“道爷。”所有的藏青雨衣们齐刷刷低头,向那位奇怪的人鞠躬问好。
听到这个称呼,恶来们及公子党的势力同时一惊,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一位人物有这个称呼了。
这群如狼似虎的悍将竟同时沉默了起来,连一声惊呼都没有,似乎生怕唐突了这位大人物。恶来们紧张了起来,嘴甚至有些发干,公子党的势力更是骇得快要拿不稳手中的兵器了,毕竟和一位神级人物进行战斗,这已经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想像能力与精神底线,而且他们知道,对方虽只一人,却比千军万马更要可怕。
举头三尺有神明。
此刻,这尊神祗就离自己不足二十米,近在咫尺,怎能不噤若寒蝉?
第八十五章 青幡
一身灰色道袍,一顶褐色笠帽,一双陈旧布鞋,一柄锈迹长剑。
一副五短身材,一脸獐头鼠目,一枚歪瓜裂枣,一身惨不忍睹。
大宗师尉迟无命就以这样一款稍显滑稽丑陋的尊荣,粉墨登场,却令世间的一切都为之安静。
方才你死我活的萧杀气息被压得一干二净,所有人如同一粒不会发光的煤石,只能作为陪衬。
在场没有人见过这位神祗出手,只知道他在成都青城山参透了陶渊明的《拟挽歌辞》:“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然后独创了“木空形枯”这一门心法武功,即在打斗中,忘掉所学的招式,以无招胜有招,将生死置之度外。然后半日仙赠给他一句话:心无诸佛亦无形,不为苍生终为神。
这样传说中的一个人物,活生生地来到了面前,就像年画走出的神仙,任谁都会觉得不真实。
直到藏青雨衣们默默退到了两旁,让开了一条通道,公子党的鬼影及黑骑才回过神来。
最先迎接这位大宗师登山的,是一阵破风凄厉、遵劲无比的弩雨,羽箭无穷无尽地倾泻而来。
藏青雨衣们都在想,要是我们面对这么急促的弩雨,除非幸运逃跑躲藏,否则该九死一生了。
可所有人惊呆了。
立于石阶上的张三郎骇然神色展露无遗,呢喃道:“那柄剑消失了,那些箭也消失了。”
那位身材矮小的大宗师不躲不闪,只是执剑的右手在身前缓慢地画起圆圈,如同绸缎般轻柔。
将要袭体的弩箭像是被黑洞吞噬一样在圆圈前消失,如果再细看地面,就会发现成堆的木屑。
“这就是大宗师的实力吗?”张三郎心有余悸,可忠心让他重新振作,回头吼道,“大风!”
这是恶来誓死搏杀的标识口号,张三郎认为能与物理定律相抗衡的人物,就不应该存在世上。
这跟燕中天的观点是一致的。
十位恶来,等同于两位九品上强者,向大宗师发起了致命挑战。
一时之间,玉山半山腰平台上刀光大盛,如飘飞雪,雪势直冲笠帽而去。
张家培养的变态们在这一瞬间因为心中的责任与愚忠,鼓起了勇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出刀。
长刀当空舞,日月即失色,刀锋之势足以破天,将尉迟无命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了其间。
同一时间,如此势如破竹的刀势叠加在一起,完全可以将萧云与燕清兮两个人败下几阵去了。
却对尉迟无命没有半毫影响。
半山腰上只听得一阵扭曲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尉迟无命的笠帽犹在头顶,而他的人却像一道轻烟般,瞬息间穿越了这层层的刀光,倏忽间来到了石阶的上方,将那些恶来们甩在了身后。他一振双臂,双手上两团被绞成麻花一般的金属物体就重重跌落在半山腰平台之上,像轮胎钢圈一样当当脆响着往下滚了十几米,摔分开来。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这团像麻花一样的金属,竟是六七把恶来们斩出的长刀!
恶来们呆若木鸡,而被空手夺刀的那七位更是面如死灰,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的脆弱不堪。
其他人再望向那位身材矮小的大宗师时,已是一脸的敬畏,这就是大宗师亲自出手的实力啊!
张三郎不信邪,拧着眉,瞪着眼,咬着牙,压着恐惧,招呼弟兄们再次回身攻去。
如果从空中俯瞰,十位恶来行动一致,已然化成了一柄长刀,三郎更是一马当先,举刀便砍。
可很快,张三郎就发现自己飞了起来,垂直而起,冰冷雨点生硬地砸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张三郎越飞越高,飞越了半山腰的层层枯林,飞越了淡淡如纱的雾霭,低头看时,竟能看见长长的石径上层层叠叠的尸体,那些素色石板上与雨水混在一起的深红血渍,还有林间飞舞的弩箭,石阶闪耀的刀光,以及那一把像毒蛇一般的剑影,然后他就落了下去,做不出任何反应的失重,重重地摔了下去。
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根树枝,砰的一声砸在了林子里的湿地上,险些摔下了陡峭的山岸。
张三郎闷哼一声,凭借体内的真气强抗了这次冲击,整个人像装了弹簧一样地蹦了起来,双手紧紧握着长刀柄,抬步,准备再次向那条死亡的石阶处冲过去。然后一个动作,让他感觉到浑身的骨头同时碎了,一声闷哼从他的鼻子里传了出来,疼痛的难以忍受,同一时间,两道血水也从他的鼻子里渗了出来。
张三郎双腿一软,下意识反手将长刀往身旁地下刺入,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不料刀尖一触泥地,竟然噼噼啪啪在一瞬间内碎成了无数块金属片!在当当脆响中,张三郎狼狈不堪地摔倒在林间的泥地中,身边是刀的碎片,手中握着可怜的残余刀柄,眼中尽是惊骇与恐惧,说不出的可怜。
他是被一个人,一把剑直接斩飞。
忘了是哪一年,在宁州街头流浪了几个月的他被送进了一个大院子里,开始惨绝人寰的训练。
他记得,那一年他很小,来宁州打工的父母因为一场车祸而丧命,从此他就成了恶来一份子。
快三十年了,他从没失手过一次,却不料竟然被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像拍蚊子一样地拍飞了!
一阵猛烈的咳嗽,使得张三郎不得不弓起腰,在吐了一大口浓血后,他尝试着再次站起身来。
颤颤巍巍。
终究还是起来了,张三郎眼神复杂地看着不远方石阶上近乎看不清的剑光,心头一阵黯然。
恶来们一个个倒下,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而那位大宗师却连半步都未曾移动,这简直逆天了。
玩儿似的。
张三郎咽了咽口中发甜的唾沫,强行平伏了一下呼吸,听着石阶上的声音越来越小,知道自己的兄弟们只怕已经死在了那名大宗师的手中。恶来,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对张至清忠心,明知道自己这些人面对的是人世间最巅峰的力量,完全不依循道理而存在的存在,可他们坚毅地挡在石阶上,挡在主子的身前,泼洒着碧血,剖开了胸腹,舍生忘死,不退一步!
冷雨浇在头。
张三郎平静了下来,虽然他现在已经受了重伤,自己的刀也碎成了小片,但他还是迈出了步。
他要用自己最后仅剩的残躯烂体,拦在那个可怕大人物的面前,充当对方剑下的另一条游魂。
可惜,杯水车薪。
半山腰的石阶上,纵是恶来们也只不过是一合之敌,公子党的黑骑与鬼影试图前后左右合围,用日常训练中对付绝顶高手的方法,去对付那位大人物,然而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那把似乎自幽冥中来,携着一往无前气势的剑,只是那样轻轻地挥舞着,泛着重重的杀气,便将人们的刀斩断,手臂斩断,头颅斩断。
此时,已没有任何凡人能阻止他登山了。
“没劲。”
尉迟无命像个孩子般咕哝了一句,开始重新登山,剑尖滴落的那一串新鲜血液,是张三郎的。
没有了前行障碍,藏青雨衣们依次跟着大宗师登山,汇成了一股清流,向山顶快速逆流而去。
放下望远镜的萧云也是久久不能言语,沉默半晌,侧头看向燕清兮,苦笑道:“不是人。”
燕清兮同样是震撼着,只能以笑来代替并不擅长的语言,抖了抖雨衣,轻声道:“该走了。”
“走吧。”萧云揉了揉紧绷的眉头,转身往山下走,身后一直潜伏的八十名狼士齐刷刷跟随。
就在尉迟无命上山、萧云下山之际,在那座玉山峰的山顶处,却迎来了另外一个神秘大人物。
半日仙。
这位风流倜傥的人物是在一叶扁舟接近山脚下时,仅仅通过燕中天事先安排、一条垂涎在悬崖上的超长麻绳,直接登顶的,这样的轻功,不是大宗师还能是谁?但那张名扬天下的青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张至清已经推着燕中天的轮椅回到了平台中央,在一堆人的簇拥下,静静看着半日仙的到来。
这位神秘人物就温和笑着,如同一块玉石翡翠,不温不火,离尘脱俗,看起来没有多少危害。
忽然间,他身体晃了一晃,青衣一角被风一吹,离衣而去,那块布在龙王庙上方随风卷动着。
不知何时,九品上强者简易行就持剑攻到了他的面前,割下了他衣裳的一角,又退到了一边。
“不过如此。”简易行鄙夷一笑。
半日仙却浑不在乎,双眼湛朗清明有神,笑容也还在,这一点上,跟萧云这头畜生倒很相似。
一阵山风飘过,忽地,简易行手中的那柄剑碎成了一块块的缺片,像骨头粉碎性骨折一样。
半日仙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然后咳了两声,问道:“对不起,你的剑不贵吧?”
简易行低着头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脚底下那堆废铁,艰难地咽着口水,强烈的挫败感。
此时,玉山的山顶,冷雨依旧,晨雾已却,山风劲吹,隔云渐断,龙王庙的真容轮廓已呈现。
黑色圆檐的古旧庙宇群落里,青烟袅袅,倏地响起了当的一声钟响,沁人心脾,却宁人心思。
张至清平静地看着那张青幡下那双清湛温柔有如秋水一般的眼眸,缓缓道:“别来无恙。”
“我别来,你就无恙。”半日仙的幽默感不低。
“何不给我算一卦?”张至清不以为然,平静道。
“二十八年前,我就给你算过了,你忘了?”半日仙没有撑伞,却只是沾衣欲湿杏花雨。
“没忘。‘平地登雪上九霄,进通月影过仙桥’,但我觉得你算得不准。”张至清淡淡道。
“脚踩雪地,根基浅薄,上天难;月影如梦,仙境似幻,过桥难。怎么不准?”半日仙笑道。
“我现在的地位,谁能撼动?我现在的江山,谁能颠覆?我未来的走向,谁能阻止?我未来的权势,谁能比拟?”张至清风雅一笑,那股强大的自信任谁都为之颤栗,轻声道,“清帝雍正即位之初,在养心殿西暖阁写了一副对联: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这既是雍正的谦虚,也是他的自信,我赠予你共勉。”
“谢了,不过这种沾满权欲的话语,不适合我。”半日仙摆手笑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儿子的满月酒宴上,你不请自来,对吧?”张至清忽然问道。
“是。”半日仙大方承认道。
“你啥也没吃,啥也没说,就送了我儿子跟我儿媳妇一对月儿玉佩,对吧?”张至清又问道。
“是。”半日仙点头道。
“你我素未平生,甫一见面,就送这么一大礼,说没**,你不觉得奇怪吗?”张至清问道。
“如果我说,就是恰巧路过,看见有凤来仪酒店里一道黄光闪过,你信吗?”半日仙反问道。
“你说呢?”张至清嘴角微翘。
“哈哈,我也不信。”半日仙那张古拙无奇的面容露出了极为调皮的笑意。
“是不是从那时起,你就已经决定了,一生要与我为敌?”张至清问出心中的疑惑。
“我一漂泊之人,居无定所,身无长物,心无旁骛,为什么要与你为敌?”半日仙哑然失笑。
“因为他。”张至清指了指身旁坐在轮椅上的燕中天,然后微笑道,“你是他的人,对吧?”
“张书记,有时候过于自信,等于盲目。”半日仙不置可否。
“是么?”张至清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右手举了起来,二十位恶来同时拔枪,对准半日仙。
“燕老头,你一直都是算无遗策,不过这次似乎算错了,你以为在旦门山岛算计张至清,骗他来这,其实他也是在苦等这个机会,把我跟尉迟老道骗来。”半日仙似乎看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对着轮椅上闭目养神的燕中天轻声叹了口气,接着就悠悠念起,“兔走乌飞疾若驰,百年世事总依稀。累朝富贵三更梦,历代君王一局棋。禹定九州汤受业,秦吞六国汉登基。百年光景无多日,昼夜追欢还是迟。”
张至清笑容温柔,右手缓缓落下时,枪声乍然大作。
第八十六章 蔷薇
枪声起,人影无。
枪声落,人影现。
张至清平静地看着仍站在原处仿佛没动过的半日仙,问旁边的鬼谷子:“大宗师?”
“俨然。”鬼谷子依旧是一副似梦非梦的半眯眼状态,像极了旧时钱庄里的那些掌柜们。
张至清没有过多的惊讶,嘴角渐渐弯起一条线,对半日仙道:“你听过《我的祖国》吗?”
“听过,歌词记不牢。”半日仙轻声道,刚才他在恶来们开枪的时候,遽然消失,令人震撼。
“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张至清字正腔圆地念道。
“你去g肃下乡改造的时候,经常唱的吧?”半日仙平静道。
“嗯,每次唱都会热血沸腾、汹涌澎湃。”张至清张开双手感慨道,音乐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我是算朋友,还是豺狼?”半日仙微笑着问道。
“我的朋友不多,但今天还真来了一位。”张至清侧过身子,安静地看向了龙王庙的方向。
那座黑色的庙檐,檐上旧瓦在雨水的沐浴下,耀着庄严的光泽,仿佛在告诉世人,神瞰大地。
在这个世界上,能有资格被张至清列入朋友的人不多,只不过那廖廖数人而已,究竟是谁呢?
龙王庙的钟声再次响起。
幽深而弥远。
一阵山风掠过山巅,一个人从龙王庙缓步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一看就知道实力不俗的人。
半日仙看清来人时,木然了几秒钟,随即笑了笑,当然,笑容中多了几份动容与苦涩。
“轻眉,去迎一下吧。”张至清微笑着,对站在旁边的皇甫轻眉说道。
而这妮子还在愣神当中,好容易醒过来,快步走过去,惊讶问道:“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六点多到的,至清说想给你个惊喜,就没通知你。”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微笑道,慈爱地捏了捏皇甫轻眉吹弹可破的脸庞。他一身西装革履,完美展现了他高大魁梧的北方身材,肤色并不是一般士大夫那种青白,而是小麦一样健康的古铜色。他脸上棱角分明有如刀削斧砍,没有一丝的赘肉,这让他那张英俊的脸平生着几分不怒自威。他精力旺盛,武功高强,是天下公认的武技大师。
皇甫寺。
原来张至清已然得到了这位大宗师的支持,天下三大宗师归其二,也难怪他有着强大的自信。
“张书记果然了得。”半日仙苦笑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下大势,不是靠人力就可逆转的。”张至清淡然道。
“是吗?”
突然,从千级石阶处传来了两个生硬无比的字,仿佛令到周围的温度都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接着一个矮小的人,一把生锈的剑,一身陈旧的衣,从石阶上徐徐出现,所有的人都安静了。
他身后,还跟着幸存下来的大概一百多藏青雨衣们,也就意味着公子党及十位恶来全军覆没。
余下的二十位恶来愤怒了,个个如同张开獠牙的毒蛇,紧盯着那位拿着一把剑的恐怖大人物。
张至清则显得波澜不惊,看着那件沾了不少泥水、也破了不少烂洞的灰色道袍,嘲讽笑道:“尉迟老道,你就该呆在s海滩那种花花世界养老,找几个嫩模暖暖身,你来这里凑热闹干啥?全国那么大,给了你一个立足之地,我不动你,你就该感恩戴德了,现在还主动来惹事,你说你是不是犯贱?你杀了我十个恶来,以为就不用付出些代价?脑残就是脑残。就凭你的本事,想怎么上山都行,瞧人家半日仙,一条麻绳就上来了,你非得耍酷,执剑强杀上山,空耗自己真气,你说你是不是脑残?”
天底下,没有人敢对尉迟无命不敬,就连他原先修道的武当山,也奉他为旗帜,为真神。
也只有张至清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了,尖酸刻薄,讥讽逆耳。
同样的,天底下没有人敢不回张至清的问话,然而尉迟老道却是看也懒得看他一眼,真牛逼。
张至清静静看着尉迟老道领着那群藏青雨衣们从离自己不足十米的地方走过,一直走到半日仙的身边,想来这两位强悍人物已经约定俗成联手了,而张至清却没有丝毫表情的异动,反而是眉角极不易为人所察觉地抖了两下,侧头看了身旁的鬼谷子一眼,眼神平静,却含着许多意思,似乎是在询问,大概什么时候出手?
鬼谷子此时却根本没有理会张至清的目光,也忽略了身旁曾经与他斗得两败俱伤的皇甫寺,他的眼光只是异常炽热地盯着半日仙与尉迟无命,右脚轻迈,往前移了半步,挡在了张至清的身前,猛地睁开了那双似乎永远都是半眯的眼睛,这是一双冷漠的瞳孔,其间总放出对万事万物不加隐藏的高傲和漠视,就好象一头飞在天空的鹰,看着地上奔走的狐兔。
然后,鬼谷子缓缓直起了身子,似乎一辈子都佝着身子的鬼谷子,忽然直起了身子,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的改变,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开始汹涌地充入他的身体,异常磅礴地向着山巅四周散发。明明众人都知道洪公公的身体并没有变大,但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产生了一个错觉,似乎鬼谷子已经变成了一尊不可击败的天神,浑身上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将身后的张至清完全遮掩了下去。
这股真气的强烈程度,甚至隐隐已经超出了一个凡人肉身所能容纳的极限。
霸道至极。
“终于忍不住了吗?”
矮小的尉迟老道开口道,他的声音不像他的身体,亮若洪钟,声能裂松,此刻却兴奋得颤抖。
“早就想跟你打一场了,今天算是没有束缚了。”鬼谷子银白的发丝在风中飘拂,面带微笑。
“就这么定了,半日仙,这老怪物是我的,别跟我抢!”尉迟老道两眼放光道,气势也磅礴。
两股巅峰气势碰撞在一起,让人不得不联想起了一句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大江滚滚流。
“老道士,你的‘木空形枯’不需要用到剑,而我的鬼殇剑法则需要。”鬼谷子沙哑着声音。
“给。”尉迟老道连想都没想,就把手中的那柄锈迹残剑丢了过去。
“我主子刚才骂你是脑残,还真没骂错。”鬼谷子浅笑道,两根手指轻轻拂去剑刃上的血迹。
“要打便打,哪那么多废话?”尉迟老道气恼道,也明白丢弃了武器的弊端,但他并不在乎。
半日仙手执的青幡被这股气势吹得猎猎作响,微笑道:“老道,今天是你正名的时刻了。”
可不么?尉迟无命突破成为大宗师,却从未与另外两位交过手,名不正言不顺,困扰了多年。
“还用你说?”尉迟老道跃跃欲试,然后突然奇怪地看着半日仙,“为啥你还这么镇定?”
“因为有人来了。”半日仙微笑道,目光穿过张至清、鬼谷子、皇甫寺,望向了那千级石阶。
张至清也发现了半日仙的异状,微微蹙了蹙眉,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望去,却瞬间石化了。
一个女人。
一个可以说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女人。
脸上从不会表现出动容神态的张至清,竟破天荒地浮现了一分柔情,一分愧疚,及一分爱意。
许子衿撑起一把青伞,挽着女人的手臂走来,她本够清美的,但在这女人面前,也黯然失色。
藏青雨衣们呼啦啦全都围拢了过去,一百多人齐刷刷地躬身弯腰,异口同声道:“主子好。”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并不是许子衿作为回应,而是那个女人挥了挥手,让他们退到一边。
随后,许子衿从身后的随从接过另外一把黑伞,把手里的青伞递给女人,没有再陪她往前走。
张至清同样也让皇甫轻眉带着随从们退到两边,安静地看着他有生以来唯一爱过的女人走来。
俩人仅相隔一米,深情对望,宛如分隔仙鹊桥两端的牛郎织女,时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你好吗?”漫长的沉默后,反倒是萧蔷薇率先开口道。
“好,你呢?”张至清柔声道。
“也好,她呢?”
“挺好的,他呢?”
“他刚告诉我,挺好。”萧蔷薇浅笑道。
张至清一愣,从来都是纹丝不动的心灵倏地荡起了一条经久不息的涟漪。
“二十八年零十七天,想想,就跟昨天一样,不过你老了,两鬓有了斑白。”萧蔷薇淡笑道。
“你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美。”张至清温柔道,这种腻话,他从没跟汪寒梅说过,唯有她。
“谢谢。”萧蔷薇绝美脸庞现出淡淡醉红,如同一株瑞雪红梅,问道,“见过小七了吧?”
“见过了,这孩子长得像你,好俊一张面庞,难怪那么多姑娘喜欢他。”张至清打趣道。
“可不么?”萧蔷薇淡淡一笑,还回头望了眼一头雾水的许子衿,说道,“为了他,收手吧。”
“呵呵,你确实没变,二十八年前你也是这样劝我的。”张至清微笑道。
“你是不是还想像二十八年前一样,把我跟儿子清扫出门?”萧蔷薇直视着他的双眼道。
“不成喽,你现在可是天尊,无数人仰仗你的鼻息生存,我可惹不起。”张至清玩笑道。
是的,天尊不是许丫头,正是萧蔷薇。
“今天这个局,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对吗?”萧蔷薇从不敢低估心爱男人的行动。
“嗯,大宗师这种违反自然物理定律的生物,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张至清平静道。
“想必你也是怕他们阻碍了你的登基吧?”萧蔷薇立于青伞之下,不悲不喜,宛若一朵青莲。
“怎么你们个个都不认为我是一位明君?”张至清似乎有点火气,能让他情绪波动,人不多。
“明君不是要拿苍生万物作棋子的,我虽然不懂政治,但我懂你。”萧蔷薇平静道。
“你们既然都认为我不行,我就证明给你们看,这国度,只有我才能拯救。”张至清微笑道。
“你连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拯救河山?人总该有点羞耻心才好。”萧蔷薇讥笑道。
“羞耻心就像人的内衣,必要时脱掉了没什么,关键是为谁脱掉。”张至清耸耸肩道。
“至清,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强大自信究竟是从哪而来呢?”萧蔷薇一手撑着香腮,沉思道。
张至清笑而不语。
“山顶共有三大宗师以及一位不出世的隐性宗师,他们真要分出个高低的话,只能是两败俱伤,即便你有鬼谷子和皇甫寺,也占不了任何便宜。”萧蔷薇美丽的双眸望向了那四位站在武术之巅的人物,如遗世独立,轻声道,“剩下的二十位恶来或者简易行,虽然有点棘手,但也不是大宗师那类的变态,我还是有信心让他们把命留在旦门山岛的,就这么点人马,你为什么就敢上岛呢?”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想要成功,终须是要有冒险精神的,不是么?”张至清微笑道。
“我跟燕老各自为政了这么多年,他在明,我在暗,就为今天,你能赢么?”萧蔷薇轻问道。
“总得试试的。”张至清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微笑。
“好吧,给,这是我昨晚写给你的一首诗,就当作我们这辈子最后的记忆吧。”萧蔷薇说道。
张至清疑惑地望了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一张白纸,低头读了起来:我们的相遇/没有导演,没有剧本/我们的相遇/就是擦肩,微笑/只怪缘分太浅/你未语,我不言/就连一句再见都被省略/我抬头问天/千里来到陌生殿/注定你我相遇见/却又为何/一面成诀别/天答,她五百年前已问过……
一字一句读完,干涸了几十年的眼眶,竟然奇迹般湿润。
手一松,白纸随风而去,飘落山崖,手一紧,两人相拥而抱,却隔天涯。
第八十七章 四道势
月潭温泉度假村,座落于莫干山麓的鸿渐村城山坞,距离杭州只有38公里。
此处环境优雅,四周绿树成荫,修篁遍地,门前小溪流淌,泉水叮咚,不啻是人间一处天堂。
偏于度假村一隅的贵妃池整体呈一个美人侧卧状,浪漫怡人,水温50c,是最适宜的温度。
大美人汪寒梅此刻仅着一套性感的黑色比基尼,闭着眼,舒服地仰躺在池里,任由滚烫的泉水为自己的娇躯驱赶着寒气,滋润着每一寸肌肤。凝脂般的雪肩玉手暴露在空气中,亮瞎人的眼。而那双敝帚自珍、不会被任何人看到、只属于一个男人的修长美腿在水里不时沉浮,令人不自觉就会想象这双欺霜赛雪的美腿缠绕在自己身上,将会是怎样欲仙欲死的滋味。
按理说,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并不适合出来泡温泉,更何况现在不过是早上的时间。
可天大的道理,也比不上一个女人的高兴。
没错,汪寒梅的心情大好,因为按照张至清走之前的部署,公子党从今天起将由她执掌。
这也是她一大早赶来杭州的原因。
不过,她并没有像萧云之前上任那样直接去公子党总部,而是通知了各个头头亲自来这见她。
谁说女人不懂政治?
手腕耍起来,可要比男人花样多多了,要不然那位兰贵人也不会统治这个国家近半个世纪了。
大权在握的感觉真好,怪不得姜乱世、向鸡鸣甚至是陶黑石,统治几十年了都会不感到厌倦。
希望自己被众星拱月、花团锦簇,希望别人在自己面前低三下四、点头哈腰,这是人的天性。
不分男女,不论老少。
正当汪寒梅沉浸在权力所带来的精神愉悦时,一阵轻微的水花声让她惊醒,猛地坐直了身子。
“汪总,不介意吧?”一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皮肤有种病态苍白的青年笑着道,坐下池子。
“介意!”汪寒梅满面寒霜道,不仅仅是因为这青年的不请自来,更因为不懂规矩跟她同池。
“又不是大被同眠,不要紧吧?”青年咧嘴笑着,依旧一副浑不在乎的样子,多少有点孟浪。
汪寒梅冷哼一声,跟这样不懂进退的登徒子自然没啥道理可讲,扯过岸边的毛巾,准备起身。
“在等纳兰锦玉他们吧?”青年忽然说了一句,人已经像刚才汪寒梅那样,双手撑开躺着了。
汪寒梅黛眉一跳,离开的动作戛然而止,重新坐回池子后,冷看着青年:“你到底想干嘛?”
“聊聊天呗,您汪总是大忙人,平时怎么可能有时间跟我这样面对面唠嗑?”青年淡然笑道。
“我们俩不熟吧?”汪寒梅警惕道,她进入温泉区的时候,都没让护卫跟着,想来就懊悔了。
“熟有熟的聊法,不熟有不熟的聊法,我们不熟更好,不用寒暄,开门见山。”青年轻笑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汪寒梅微眯了眯眼,听这话,知道来者不善了。
“山人自有妙计。”青年打了个哈哈,轻声道,“我想问一下,你在昊天集团担任什么职务?”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汪寒梅嗤之以鼻道。
“我最近拿到点资料挺好玩的,说是昊天集团参与了黑龙团的走私活动。”青年欲说还休道。
“放屁!绝对是造谣!昊天集团树大招风,肯定是竞争对手泼脏水!”汪寒梅不顾形象怒斥。
“可这份资料,是你们昊天集团内部人员提供的。”青年平静微笑道。
汪寒梅一愣,接着继续抵赖:“肯定是竞争对手花大价钱,买通我们的员工,诋毁我们!”
青年笑了笑,用泉水洗了把脸,轻声道:“那份资料记录是近三年的,涉案总金额达三百亿。”
“荒谬。”汪寒梅见他没接自己那茬,只好冷冷挤出两个字,就撇开头,懒得跟他接触视线。
“汪总当然可以认为我的是无稽之谈,不过,还是得做好股市崩盘的准备吧。”青年轻声道。
“恐吓我?”汪寒梅眼神阴狠道。
“怎么能叫恐吓?威胁。”青年竟然把萧云这句无耻的话学会了。
“你……”汪寒梅气得浑身发抖。
“你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投案自首,保住昊天,二是当作没事,等事件曝光。”青年笑道。
“是不是萧云那野种让你来的?”汪寒梅就像一朵被冰封的梨花,虽料峭却带着锋锐之气。
“一半一半吧。”青年平静道。
“你开个价,他给多少,我给双倍。”汪寒梅扬着下巴,那股贵族气依然存在。
“他给我开的是,张至清的命,你能付得起?”青年笑容灿烂道。
汪寒梅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泪花都出来了,轻声道:“就凭他?”
“我信他。”青年柔声道。
“得了吧,这世界上能取我老公性命的人,还没出生呢,三大宗师又怎样?”汪寒梅不屑道。
“那咱就拭目以待吧。”青年面不改色,站起身,准备离开,“这里的水不够烫,真没意思。”
“甄青衫,你我素无恩怨,没必要搞得太僵,识时务者为俊杰。”汪寒梅眯眼盯着他的背影。
“对不起,这是我的本职工作。”甄青衫轻轻一笑,出水走了几步,停下,“忘跟你说一件事。”
汪寒梅没有出声。
“西狼会和白山黑水堂两个组织,可能要重新选过魁首了。”甄青衫说完,笑着离开。
“你什么意思?!”汪寒梅霍地站了起来,右手狠狠地抽了一下水面,溅起一大片水花。
甄青衫没理她,远远离开了。
汪寒梅赶紧披着毛巾,也准备离场。
这时,从温泉区外面匆匆走进来一个女孩,是她的秘书廖莹,面色惊恐道:“汪总,不好了!”
汪寒梅右眼皮猛跳,却强制压住情绪,呵斥道:“慌什么,有事慢慢说。”
“西北王姜乱世、东北王向鸡鸣今天清晨在宁州各自住所被杀!”廖莹一口气汇报道。
晴天霹雳。
汪寒梅脑袋嗡的一声,双目浑睁,脸色难看得像结了霜的茄子。
——————
潇潇一晌残梅雨,独立无情绪。
这场冬雨下得很踌躇,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却不依不饶的浸润着大地。
没有春日里的娇贵,也没有夏日里的张狂,更没有秋日里的浪漫,有的只是沁人的冰冷。
那些被寒霜打蔫的树叶、蒿草、翻浆的泥土都蒙上细密的水珠。
只有笔直的树干,赭色着它的沧桑,鱼鳞一样的肌肤湿漉漉的,还有山顶那座庄严的龙王庙。
萧瑟海风不断袭来,古旧檐角的铜铃钉钉当当,似乎在向那天底下的四位大人物们表示礼拜。
鬼谷子,皇甫寺,尉迟无命,万千百姓顶礼膜拜的三位大宗师,再加上一位默然无声的隐性宗师半日仙,玉山山顶这方寸之地可真是蓬荜生辉。四位大宗师人物各居天南地北,皇甫寺雄居帝都,守着偌大的家业;尉迟老道盘踞上海滩,青帮无人敢动;鬼谷子手掌黑龙团,傲视华中华北江南,唯有半日仙却是飘泊神州大地,难觅踪迹。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同时请动他们四位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这是身为人间巅峰的特殊待遇。
今天,他们却为了一个人齐聚玉山。
这个人,当然就是那位雄心万丈的大权臣,华国唯一地下皇帝,人世间实力最雄厚的张至清!
玉山山顶上所有的人都不敢动,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所有人的心中都泛起无限复杂的情绪,或激动,或恐惧,或兴奋。或绝望,或敬畏,或悲伤。人间武力的巅峰与权力的巅峰,齐聚于此。这样奇妙的场景,似乎从来没有在这片大陆的历史上出现过。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或许也没有机会再次出现了,这样的场景,可能只存在于人们的幻想中,或者是电影作品里。
一片安静。
只有天上的乌云在不断翻滚拢聚,还有海上的烈风在呼啸着吹袭。
“成王败寇,止于今天!”
忽然,张至清用其清迈雄厚的嗓音,冲着所有人喊出了这一句,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尔后,一声凌厉清啸划破空气,就像一堵海啸,以摧枯拉朽之势从剑端而出,足以摧毁万物。
这就是鬼殇剑法的实力,地上的黄泥清晰地划出了这道剑势的来龙去脉,入地足有十厘米深!
而这道剑势的袭击目标早已翱翔于半空,如同大鹏展翅,整个人化作一条灰龙向鬼谷子攻去。
鬼谷子眼神一凛,知道这是尉迟老道的看家本领,木空形枯,支撑脚后移半步,长剑倒竖。
嘭!
那条灰龙以一往无前的阵势,狠狠撞上了那柄生锈长剑,周围二十米内顿时尘土与水珠飞溅。
势。
异常强大的两道势,纠缠冲突,直欲冲天而起,与山顶上空的那些厚云隐雷天威做一番较量!
仿若一个奇怪光圈,就随着两股气势凝固在半空,让所有人惊呆了,这就是大宗师的实力吗?
太恐怖了。
相反,另两位大宗师人物的较量,就文静许多。
半日仙并不着急,缓缓放下手中的那张青幡,清癯面容里透着一股宁和气息,向皇甫寺致意。
皇甫寺嘴角微翘,往前踏了一步,那股大宗师的势与力完美融合在一起,晋入到一种玄妙的境界。他整个人的身体已经伟岸了起来,体内霸道的真气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他的须发皆张,他的衣裳也逆着风势而飞舞。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鬼神辟易的霸道气息,似乎直要将这山,这风,这雨统统碾碎了去!
但半日仙却是另外一个极端,所有的声音,都像被封锁在了一个上了鬼符封条的陶罐屏障内。
所有的大自然现象在半日仙这实势圆融的境界中,开始失去了自我心灵的掌控。
云层绞杀的雷声,雨滴润土的轻语,都变成了哑剧的字幕,能观其形,而无法闻其声。
雨水时稠时稀,铺洒在半日仙那张清癯的面容上,没有被他体内清淳的真气激起雨粉,反而是十分温柔自然的滑落,像荷叶上的露珠,聚而不散,打湿了他的黑发,他的青衣,他的布鞋。山巅的狂风,吹拂着他的衣角向后飘动,然而他的人却像一座温润大山一样,静静地伫立在山巅,迎接着风吹雨打,没有刻意抵抗,只是温柔自然地和风雨混在一处。
大风起兮,无声无息。
大雨落下,听不到嘀嗒。
一股霸道之气,一股清明之势。
终于,两道人影开始以一种肉眼无法看见的速度晃动,这股威力远远超出了人类认知的范畴。
这种速度使得庙宇檐上的铜铃轻轻摇荡,但内里的响铁只随之和谐而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很多人浑身上下僵硬,没有一丝动弹的可能。
他们因恐惧而眼瞳无法缩小,他们想惊声尖叫却张不开嘴。
只有一人神色如常,他背手安静地站在战场外,就像人间膜拜的一位君主,看着臣民在搏杀。
“这样的变态人物,真的不能留在世上。”张至清微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
“好强大的气势!”刚刚爬到玉山半山腰的燕清风感受到山顶的异状,遽然收步,眉头紧皱。
“可能几位大人物已经开打了。”萧云苦笑,望了眼身旁的燕清兮,无奈道,“这还是人吗?”
“神。”燕清兮只简单地回了一个字,她的内心何尝不是翻云覆雨呢?
萧云摸了摸鼻子。
“小七,你怎么老是在观察四周?”燕清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没什么,只是好像少了一个人。”萧云哂笑,再次摸摸鼻子,“走吧,不能错过好戏。”
一行人再次爬向玉山山顶。
而在龙王庙正门的屋顶上,一道黑影静静趴着,与黑色的庙檐似乎早就已经融为一体了。
雨水打湿了他全身,也打湿了他手里的一把黑色狙击枪,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已整整一夜了。
透过瞄准镜头,枪口停在了张至清的心脏位置,但他还没有扣动扳机,他在耐心等一个机会。
一个绝不会失手的机会。
第八十八章 底牌
今日的玉山上,整个人间最巅峰的四位同时出手,其威力已向着虚无缥渺的天道无限靠近了。
山顶四周的荒芜黄草像一丛丛的蒲公英一样,被四道强势吹向空中,像是在膜拜人间的君主。
覆盖在草尖上的薄雪虽然沾了雨水变重,却依然被震到了半空,然后像礼花绽放,雪沫四飞。
“我真不想出去跟别人说,我是会武功的。”蒋破军看着那四位大人物的巅峰对决,自嘲道。
“还真是,感觉这些年的功夫白练了,在那四位面前,就像个武术白痴一样。”郭鹿鸣摇头。
“所幸啊,这样的人物只有四位,不然这世界得乱成什么样。”一旁的耿断水也是感慨万千。
“光四位,就够折腾了,为了今天这个局,将军这些年做了多少铺垫和安排?”魏拉弓叹道。
殚精竭虑的燕中天却没有多大的成就感,枯指轻轻敲着冰冷扶手,轻声道:“事情还没完。”
“将军是在担心简易行跟那群变态?”太史颜回为燕中天撑着伞,眼睛静静盯着那群恶来们。
“小鱼小虾,扑腾不出大浪花,我担心的是张至清,他太冷静了,不正常。”燕中天皱眉道。
“人中龙凤。”太史颜回不得不赞叹道,此时张至清的气度,真的能令他的对手也心悦诚服。
“说句实在话,他跟小七两父子,真要我选哪一个更喜欢,我会选张至清。”燕中天如实道。
太史颜回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张至清的地位在将军心中会那么高,不解道:“为什么?”
“他比小七更懂事,更听话,更勤奋,如果没有那几年的知青下乡……”燕中天没有说下去。
“命运就是这样,总会在某一个地方,为你开出一条几岔口,选错就完了。”太史颜回说道。
“天意弄人吧。”燕中天长长喟叹了一句,看着对面而立的张至清,布满皱纹的脸庞很慈祥。
北斗七星君沉默着,若有所思。
“小七估计也快到了,你们几个待会儿跟他联联手,照顾一下简易行他们。”燕中天轻声道。
“明白。”北斗七星君异口同声道,他们心里都明白,要是让自己跟那四位去拼,十死无生。
“这场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呢。”燕中天抬头看了看灰霾的天空,无来由地抱怨了句。
冷雨渐密。
激战正酣。
在场间的四势之中,皇甫寺的霸道之势与半日仙的清明之气交叉混在一起,颇有“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的意境,是如此的合拍。尉迟老道闭门造车这么多年,今日终于能够棋逢敌手,想多玩一会儿,自然会处处留情,唯有鬼谷子这处是全力而发,恰似“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的急迫心情。
他的眼中瞳子耀着异彩,一丝完全跟他苍老年龄不相符的妖异,整个人像是年轻了数十岁,他的身体在风雨中迅疾摆动,看不到一丝颓色。手中的长剑愈发凌厉,气息冲天而去,震得他面前的雨水变成一片粉雾,弥漫身周,模糊了其中地景象,也逼得原本以玩命著称的尉迟无道有些手忙脚乱,只能一味被动地防御着。
难道他是在毫无保留地耗损着自己的生命真元,不留一寸后路,与尉迟无道以命搏命?
尉迟无命确实很郁闷,他没想到这老头一开始就不留余地,他是不怕死,但也得循序渐进吧?
当高手间长时间交手还平分秋色时,自然而然就会忘记了生死,可不像这老头这般不讲道理。
好不容易逮住一个稍微有点空隙的距离,尉迟无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无奈道:“急着投胎?”
“急着送你去投胎。”鬼谷子依旧拢着双手,原本浑浊的眼睛更亮了一些,就如同一泓秋月。
“老鬼子,你我都是几十年没动过筋骨的人了,能稍微热热身,再来真的吗?”老道乞求道。
“脑残就是脑残,吃药也治不好。这里是战场,你以为玩过家家来了?”鬼谷子讥讽了一句。
“你看那对,打得多有默契,像对新婚夫妻一样,咱俩呢,像闹离婚的。”尉迟无命撇嘴道。
“要不我跟皇甫寺换换?”鬼谷子轻声问道。
“别了,我跟皇甫寺打过,他的深浅我知道,那多没劲。”尉迟无命真像个老小孩。
“你还打不打了?”鬼谷子没好气道。
“打就打,谁怕谁?”尉迟无命指了指鬼谷子的鼻梁位置,桀骜不驯道,像个被激怒的小孩。
“那就别那么多废话,像个老娘们似的。”鬼谷子冷哼道,然后往前猛地一挥剑,再次攻去。
尉迟无命觉得似乎有一座山,不顾任何角度任何高度地向着自己压了过来,压得他透不过去。
不得已,他眉毛一挑,停步,左手中指微屈一出,如天雷崩去,纯以霸道真破对方圆融之势。
山破。
雨至。
满天风雨在这一瞬间被强行改变了方向,向着鬼谷子那张骤然间年轻了数十岁地脸颊上扑去。
雨水一触鬼谷子的脸颊,没有激出任何印迹,但他却像是多了几条皱纹,整个人苍老了少许!
而鬼谷子右手猛地一抖,手中长剑转了几个圈,那些雨水却是马上被这一阵剑势蒸发干净,鬼谷子再挥剑向下,想躲开尉迟老道的再次攻击,一剑向着身前地空中敲了下去,虽则无声无息,却是激得雨水从中让路,让面前的泥泞黄土寸裂而开,最终承受不了这种暴戾气息,无数颗粒翻滚着绞弄着,把湿润地水气挤压了出去!
这时,尉迟老道忽然咧嘴一笑,竟然舍弃了鬼谷子,整个人再次化成一条灰龙,疾驰而去。
目标,张至清!
他速度极快,那些被破开口子的雨水绕着凄厉的弧线,在他的身周上下飞舞。
瞬息间,飞舞的雨水变成了一把把锋片,无声地飞舞,透明一片,看上去神奇无比。
尉迟老道在空中时两指屈了一指,锋片般的雨水便倏地一声飞了出去,直刺张至清的面门!
鬼谷子看到尉迟老道的假道伐虢,暗骂了一句无耻,轻轻松开手掌,放开了剑柄,长剑从他地手中缓缓向下划落,却于刹那间重获光彩,一道亮光从剑柄直穿剑尖,电光火石间,杀意便直指大地。鬼谷子于风雨之中并二指疾出,手指一划,身周风雨顿乱,剑意大作,长剑向着张至清的面前处一往无前飞去,带动着那些雨水飞舞,其势不可阻挡。
那柄长剑像盘古开天辟地一样,在张至清面前劈开了那些锋锐的雨水,也阻挡了尉迟老道。
在这一瞬间,尉迟老道踟蹰了一下,而鬼谷子就已经借山势,借风势,借雨势,刹那间挡到了张至清面前,平和着面对那记霸道到了极点的真气。而尉迟老道怒意陡升,他已将木空形枯的心法用到极致,身周的雨水锋片飞舞的愈发激烈起来,割断了身周的一切生机,让整个山巅都笼罩在一股绝望厉杀的氛围之中。
嘭!
整个人化作一道灰龙的尉迟无命终于突破了鬼谷子的气息封锁,右手不偏不移地拂上他胸口。
终于要结束了吧。
尉迟无命松了一口气,他这蓄谋已久竭尽全力的一击,即便是大宗师,也是无力回天的。
可他却呆住了,因为鬼谷子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像是早就在等他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尉迟老道连忙伸出左手,叠加在右手上,猛地再往鬼谷子的胸口一摁,宛如清风拂山岗似的。
轻柔自然至极。
然则风一拂过。山岗却无由大乱。
噗地一声闷响,鬼谷子的胸口再也承受不住如此犀利的气势,全部碎裂开来。
他的胸骨就像是娇脆地豆腐块一般,齐齐溃败,塌陷了下去!
可尉迟老道却更加慌张。
因为鬼谷子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与嘲讽,还有杀意。
尽管鲜血不断地从鬼谷子的口鼻五官之中急速喷出,生命的力量随着胸骨的塌陷、鲜血的狂喷、真气的奔泄,而急速流失着,想来也是必死无疑了,可为什么他还会那么平静,一点也不感觉痛苦?尉迟老道怕了,刚想收势后退,却发现回光返照的鬼谷子双手突然像一对龙鞭一般,扭曲着,变形着,死死缠上了他的双臂。
尉迟老道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眼瞳猛地缩了起来!
不对劲,不对劲,虽然尉迟老道的最后一击,是强悍无双,但不至于如此顺利攻入心脏地带。
一个大宗师,即便是临时抱佛脚,也会有一股气势御体,而刚才鬼谷子却像是深渊般的空虚。
忽然之间,尉迟老道下意识里察觉到了一丝已经有些陌生的危险味道,那种已至死地的味道。
这种味道有多少年没试过了?可能就是他还没成为大宗师前,去帝都找皇甫寺挑战时有过吧。
可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了。
因为他看清了鬼谷子身后站的那位大权臣嘴角那抹功成名就的笑意,难道我落入了他的圈套?
当思绪像漫天雨点般刮过他脑海中时,他忽然看到始终笔挺如松的张至清动了一只脚。
他只是往鬼谷子的身边走了一步,轻轻地踏了一步,可尉迟无道却感觉像是一座泰山强压来。
随后,张至清伸出右手,轻柔地拍上了鬼谷子的后背,尉迟无道像是触了高压线一样,整个身体一震,双眼猛地一睁,紧接着,一股霸道如天轰五雷的气势就如热刀入黄油一般突破了鬼谷子那具单瘦老苍的身躯,直接传到了尉迟无道身上,他感觉到自己整个身子都在膨胀,心脏似乎已经被震成了五瓣。
倏然,只听噗一声响,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另外两位大宗师,愕然地望了过来。
尉迟无命的后背像万箭穿心,在宛若静止的雨珠帘下,正以一种令人心悸地方式喷射着血箭。
原来大宗师也是人,不是神,终究会死的。
尉迟无命眼神呆滞地凝视着张至清,嘴唇不停哆嗦着,似乎有问题想问,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你猜对了,他是无影,我才是鬼谷子。”张至清似乎看穿了尉迟无命的想法,淡淡微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自己早该猜到才是,可惜人生就是这么残酷,尉迟老道凄惨一笑,缓缓向后倒去,死不瞑目。
一代宗师就此绝命。
海上生起异象。
层层乌云越滚越大,直接连到了海天交际的天边一线,整片天穹都被乌暗的云朵遮蔽着。
张至清把怀里早已没有生命迹象的奴才缓缓平放于地,像昨天一样,他再次向这位老人跪拜。
这位老人为他掩护大宗师的身份,掩护了三十六年,累了,也该歇歇了,世上再无无影这人。
青伞下的萧蔷薇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在泥泞的土地上,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心情异常复杂。
这就是他最后的底牌,大宗师。
难怪他总是带着一股傲视天地的自信,难怪他看着大宗师之间的比斗会如此的平静。
如果他本身不是大宗师,又怎么会如此稳若泰山?
局,往往是分不清局内人局外人的,谋局定胜地人们往往在事情结束地那一刻,才会悲哀地发现,自己算来算去,反将自己算了进去,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这位将帝王心术运用的最为彻底,最能隐忍,最坚韧的阴谋家,其实1978年从g肃返乡之时,就已经突破到了大宗师的层次,可他居然能够隐忍不发,与自己的仆人一起,苦心孤诣,谨小慎微,足足演了三十六年!
不得不说,他是天下最强大的那个人,没有之一。
天光淡然。
这位天底下最强大的权臣,被雨水淋湿了衣服,头发也乱了,但却依旧平静如湖,站立如松。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大过。*****(周末愉快。)
第八十九章 无争
无穷无尽的震惊。
看着那位傲立天地间的中年男子,所有人的嗓子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姓名,因为他是国副级别的大权臣,掌权江南一省,硬生生把改革开放桥头堡珠三角拉到了身后,使得长三角成为最强的增长极。他是华夏的地下皇帝,黑龙团、公子党、西狼会、白山黑水堂等四大看似水火不容的组织,却都是供奉一个主子,完全改变了地下世界的疆域图形,可谓震古烁今。
仅仅是这两种身份,就足以称他为天下第一人了。
更何况今日的玉山围杀之局,又揭示了他最后一个惊心动魄的身份。
大宗师。
这消息要传出去了,得引起多大的动荡?怕是再也没人敢阻止他登上中南海那张座椅了吧?
张至清弯腰拾起尉迟老道的那柄生锈长剑,回头望了一眼萧蔷薇,双手合十道:“对不起。”
萧蔷薇有些诧异,怎么无缘无故向自己道歉,可下一秒她就明白了,因为张至清已长身而起。
当张至清执剑闯入那群藏青雨衣们的中间时,结局便已经注定,他挥剑恰似谁持彩练当空舞?
一柄剑,便是一段江湖。
一挥手,便是一条生命。
一道影,便是一个传奇。
那道人影,快得肉眼根本看不清,穿梭在一众青色海洋中,像是骤入花丛的蜜蜂,纵情游戏。
张至清的入剑极浅,真像蜻蜓点水一般,妙到毫巅地在喉咙上一触就松,但造成的伤害惊人。
藏青雨衣们每个人的喉咙都像被子弹近距离轰击过一样,一个大洞便跃然纸上,触目惊心。
雨如抽丝,血似泼墨。
也不过数十秒的时间,当张至清的身影再次清晰眼前,地上已经躺了一地的尸体,死法一致。
在大宗师面前,几乎所有的生命都薄如白纸,渺似蝼蚁,世界上能打败他们的人,只有自己。
萧蔷薇看着手下的强兵悍将一个个被收割性命,面色逐渐苍白,薄薄的红唇已经咬出血来了。
这时,萧云刚好领着人爬完了千级石阶,张至清望过去,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嘴角还笑了笑。
“主子!”简易行暗叫不妙,也知道棘手的人物终于来了,匆匆跑过来,忙拱手请示。
“去吧,对少主注意点分寸,其他看着办。”张至清淡淡道,眼睛却已看向了另两位大宗师。
“明白。”简易行心头一凛,急走回去,对二十位恶来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拦向了萧云一行。
萧云看着山顶的血雨腥风,有种来到了人间炼狱的感觉,而他看到自己母亲时,更吓了一跳。
可他没能走过去,跟母亲讲句话,因为简易行及二十位恶来就像绵亘的群山,阻挡在了面前。
“少主。”简易行的态度相当谦和,因为他知道,主子对这位年轻人是爱护得紧,必须恭维。
“你不愧是张至清的一条好狗啊,但挡路了。”萧云嘴角微翘道,飘然出尘的脸庞让人舒心。
简易行不以为忤,态度依旧谦逊,轻声道:“请少主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不想节外生枝。”
“我想。”萧云微笑道,右手一挥,身后八十名身强体壮的黑人狼士就汹涌而上,形成包围。
“少主请不要让我们为难。”简易行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手执强弩的狼士们,没有任何恐惧。
“我不为难你们,就相当于为难我自己,那我情愿为难你们了。”萧云安静收伞,雨水侵袭。
“那就得罪了。”简易行脸色一沉,随后作了一连串的手势,最后沉声道,“恶来,大风!”
死战的口号再次响起。
咻咻咻!
一阵密集的弩箭雨瞬间落起,连续的射击,数百枝利箭呼啸而去,普通人早就被射成刺猬了。
可是简易行及恶来们并不是普通人,虽然他们没大宗师那么变态,但也是屹立于武术之巅的。
二十一个人,以简易行为剑锋,二十位恶来为剑刃,化成了一柄锋利巨剑,向着狼士劈过去。
弩箭纷纷被挡落,狼士们的包围圈就像被一头野狼狠狠咬了一口,生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随后,五名恶来奔向了九品强者燕清风,十四名恶来咬上了狼士们,而那位翘楚张十一郎呢?
张十一郎戴了顶笠帽,更让他鹤立鸡群,雨水顺着笠帽流下,形成一道水帘,遮住了他的脸。
“三年前,在嘉峪关下,我们没有分出胜负,今天是该有个答案了。”张十一郎缓缓抽剑道。
“是啊。”燕清兮柔声道,那股清美劲儿,真的让人见了都怦然心动,这位神仙姐姐真好看。
“那就得罪了。”张十一郎低着头,反手握紧了长剑,拇指压在了食指之上,指节微微发白。
燕清兮笑靥如花。
张十一郎右脚后侧一步,双膝微微弯曲向下压,像弹簧被压倒了极端之后,突然松开一样。
嘭!
整个人就弹飞了出去,虽然比起张至清那种惊为天人的速度差几酬,但也称得上风驰电掣了。
燕清兮黛眉微扬,黑伞猛一收,执伞为剑,双脚在地上微微一点,也向着张十一郎极速袭去。
空中的一滴滴雨珠被伞尖点破,化作了一个个空心小水圆,周边泛着美丽的涟渏,缓缓扩张。
嘶!
伞尖与剑尖对上,真的是针尖对麦芒。
两人都被对方的气势震得不得不退后,燕清兮的伞叶被割破,而张十一郎的手臂则酥麻不止。
第一次亲密接触后,双方不再那么拘谨,一招一式都是动真格的,稍有不慎就会走上黄泉路。
张十一郎的攻势大开大合,燕清兮的出招清淡寡味,虽风格迥异,但打起来十分的夺人眼球。
燕清兮刚用伞背拍中张十一郎的肋骨,让他吐了口血,转眼间她的纤白手臂就剑气割破皮肤。
俩人一时间难分胜负。
相比起恶来们选择的对象,简易行就要首鼠两端很多,因为他面对的是萧云,张家未来主人。
两人都是九品上强者,武术修为是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按理说应该谁也占不了谁便宜的,但简易行得了主子的命令,要对这个年轻人手下留情,那就苦了他的出手了,重吧,万一两败俱伤,被主子秋后算账追究起来,肯定得罚得很重,轻吧,可能自己就会被送上西天,这位年轻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发起狠来,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见招拆招吧。
简易行咬咬牙。
萧云缓缓上前,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可落在简易行眼里却如同森森白骨般恐怖的笑意。
道藏太极优雅舞起,萧云身边的雨水就像着了魔一样,萦绕着旋转,却不沾身,无数精灵般。
忽而,萧云如一片落叶,不沾雨水飘退,他先前踏上的那一方泥地,忽然间变成了一个小坑。
简易行手中紧紧握刀,随着萧云身形前进,他却不断点地后退,尽量拉开与萧云的空间距离。
可逃避终究不是解决办法。
萧云近在眼前时,一股浓厚的死亡气息就扑面而来,简易行终于抛开了优柔寡断,奋力挥刀。
刀气割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声音,劈波斩浪般,使得萧云身边那缭绕的雨水,随即毁于一旦。
萧云双臂左右舞动着,将那股霸道的刀气柔和在道藏太极的招式中,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简易行眼神一厉,大喝一声,不退反进,手中的雪刀舞出一片刀花,恰如“梨花院落溶溶月”。
地上的黄泥尽管被雨水浸得湿漉漉的,但也受不了这样的刀气,轰然干燥,露出龟裂的地皮。
一物降一物。
简易行的凌厉刀气,在萧云的道藏太极面前,就如同滔天洪水撞上了沼泽湿地,疯狂被吸收。
这个场景显得异常诡魅,就像世上最锋利的矛与世上最坚固的盾对上了一样,萧云那优雅如同钢琴家的双手,并没有多么的锋芒毕露,却显得更加可怕,在如此高速的境界中却是一丝不颤,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稳定与力度,从细风冷雨中伸出,就像是九幽之下探出来,要搜刮人间一世生灵的神手!
在感应到这只白玉般稳定的手瞬间,简易行眼中的光芒愈发的明亮。他头脑里的第一反应很正常,这双手应该是萧云的,只有萧云的手,才会如此稳定,如此神妙。他虽然没有见识过道藏太极的真正威力,但作为一名巅峰的武者,自然而然地就能感受到一种武技的玄妙,这是与生俱来的本领。
萧云在抵挡了简易行一连串的刀气袭击后,再次飘然向前,姿势依然如同落叶归根一般优美。
简易行的头发飘了起来。
萧云的衣裳开始鼓动了起来。
二人间的空气开始不停地变形,或凛冽,或宁静,让穿越其间的风雨,却骇然地龟缩了起来。
简易行为了不让萧云的道藏太极有更大的空间施展,逐步逐步向着龙王庙方向退却,很明智。
在龙王庙门口,简易行右手劈掌虚晃,左手紧上横刀,幸亏萧云反应快,一个云遮月挡开了。
可龙王庙斑驳的墙壁上,却深深地划过一道刀气痕迹,深达3厘米,如同一条蜈蚣一样狰狞。
萧云看着墙上的刀痕,有些后怕,眼见简易行迈步走进了佛门,他摸了摸鼻子,也跟了进去。
在那汪龙潭前,两人你来我往地对峙了几个回合,原本平静的水面被两人强大气势完全打乱。
波纹四荡。
两人掠过龙潭后,就来到了龙王正殿的小广场,一棵参天槐树拔地而起,只是光秃秃没叶子。
而在掠行的过程中,一向谨小慎微的简易行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因为他把这位年轻人想得太高尚了,在空中完全没有防备那头畜生的小手段,只想着落地后再挥刀而攻,却不知那位从不将道德摆在三观上的青年才俊左手手腕一翻,不知从哪就弄出来了一枚光滑圆润的小石子,左手轻柔一洒,小石子直奔简易行肋部而去。
砰!
简易行闷哼一声,显然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卑鄙,左侧肋部像断了几根肋骨一样,落地都不稳。
可那位爷才不会管你心里怎么想,是诅咒自己也好,是辱骂自己也罢,爷不在乎,白老鼠黑老鼠,不让猫抓到的老鼠就是好老鼠,所以他秉着趁你病拿你命的国际主义精神,趁着简易行立足未稳,奇快无比地纵身而去,那只极好看的右手食指微微翘了起来,柔软而又刚毅的指尖,啪地一声点碎简易行眼帘前一寸处的一滴雨珠,然后轻轻落在了他的两眉之间。
而在萧云点中他眉心的同时,简易行的长刀也顺势捅了出去,却不成想在距萧云半寸处停下。
因为萧云的左手紧紧抓住了那薄而锋利的刀刃。
尽管猩红鲜血一点一滴地从萧云左手指间的缝隙滴落,但他没有任何的松动,表情也很平静。
因为他知道,简易行快不行了。
虽然简易行在生死攸关的那一刻,及时运气护住了眉心,没让萧云直接把眉骨点碎,但他万没想到,那根微翘的、稳定的食指,并没有与眉心间凝结的精纯真气硬抗,而是用一种缓慢而温柔地方式,向里面灌注,没有暴戾之气,没有绝杀之意,并无天然气息,有的只是人世间最堂堂正正的规则,无争。
虽只是一指间的动作,却隐约让人感觉到了有龙行虎步之象,一指便有帝王万世之尊!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简易行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他右掌掌心处一抹红斑,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嗤嗤作响。
他想不通,那位年轻人只不过在自己眉心点了一下,怎么感觉自己身子不可控了?诧然抬头。
“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两股九品上的气势,就像一个气球打得太多气一样。”萧云微笑解释。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简易行惊愕地望着那位年轻人,他似乎永远在笑,这一点更主子很像,但他的笑容更干净些。
雪刀拿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踉跄着退到槐树底下,简易行不断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丹田处,在背脊雪峰处,不断地有强大地气流在冲击着,血液循环极快。
终于,他的身子撑不住了,像膨胀到极致的一个氢气球,在某一个点,破裂爆炸,接着变瘪。
又一位九品上强者就此作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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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皇甫寺
雨中的寺院清幽宁静。
兴许是觉得杀戮太重,龙王庙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僧人开始念起了经,靡靡之音旷远阔达。
参天古槐之下,萧云在雨中点了根烟,无声地抽了几口,吞云吐雾间,眼神很迷离,看不透。
尔后,他随意弹掉烟头,蹲下身子,对着早已驾鹤西去的简易行叹口气,轻轻合上他的眼帘。
站起身后,萧云掏出一块藏青手帕,把刚才受伤的左手简单包扎了一下,便缓缓走出龙王庙。
此时,他刚好看到燕清兮停下了极速舞动的倩影,一头青丝被雨水打湿,像洗濯过的黑色绸缎,还沾了几根在清美脸颊上,她却浑若不知,只低着头看着脚边断成两截的一柄长剑。而张十一郎的身子却在天空飞着,鲜血夸张地从口中喷出,整个人画了一道长长的弧线,颓然不堪地落地,将山顶左侧平台一株并不算高的小树重重砸倒。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却觉得浑身的力气像被一口被抽干的枯井一样,最后只能在地上痉挛。
而燕清风那边就有点棘手,对付五名恶来确实让他大吃苦头,好在狼屠及时过来助一臂之力。
两人联手血战五名恶来,最后两败俱伤,不过狼士人多,发挥狼群战术,一通弩箭就解决了。
十四名恶来干掉了六十七名狼士后,才最终力竭被射杀,这是多么惨痛的对决,不死不休了。
剩下的狼士们多数也是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张家豢养的这群变态着实令人心寒,太恐怖了。
地上血流成河、横尸遍野,天上已经盘旋了不少乌鸦,只是碍于人多不敢落下,扑棱棱飞到附近的树丫上,等候时机。忽然间,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从死尸堆里站了起来,在这样的阴雨天气下,在这样的修罗场中,出现这种场景,应该会感到恐怖吧?可惜所有人都已经麻木了,死了这么多人,哪里还会怕突变?
幸存的狼士们重新振作,再次扬起手中沉重的弩箭,手指一颤,十几枝箭就射了过去。
这群萧云一手调较出来的狼士箭手,每一枝箭的目标都没有重复,对准了那个血人身上的某一处,将他浑身上下全部笼罩住,凄厉十足,让那人根本无法避开。本来一场血拼大战之后,每一个人神经那根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又忽然发现有人从死尸堆中走了出来,再次触动了神经,狼士们个个都是下意识的发箭,心想你还能活下来?
但谁也想不到,那名血人面前这十余枝噬魂之箭,竟是根本不在乎,只是顺手拣起身边两具尸体,将那两具尸体当作盾牌一样地舞了起来!噗噗噗噗一连串闷声响起,十余枝箭枝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射中那个血人,然而下一刻才看清,原来都只是射在那个血人舞动着的尸体上,喷出无数血水,将那个血人染地更恐怖了一些。
尸体比一般的盾牌更重,这个血人却能轻松舞动着尸体,挡住极快速地箭枝,不得不说,此人的臂力十分惊人,而眼光与境界,更是令人瞠目结舌。那名血人缓缓放下手中的尸体,咧了咧嘴,似乎是在悲哀什么,同情什么,感慨什么,然后他慢慢地向着千级石阶的方向走去,没有箭枝的打扰,他走的很平静。
快走到石阶处,血人停了下来,咧了咧嘴,露出满口健康的白色牙齿,望着狼士所在笑了笑。
燕清兮认出了他,张十一郎,但她没有再下令让狼士们万箭齐发,因为张十一郎已经倒下了。
而这一次,张十一郎没能再站起来,永远倒下了。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生起了同一个念头,十一郎,死也要面北而死,真猛士也。
一个强大的团队,需要五种人:震山的虎,敏捷的豹,远见的鹰,善战的狼,看门的狗。
毫无疑问,天下第一权臣张至清的身边就齐聚了这五种人,伪装成大宗师鬼谷子的无影就是那震山的虎,姜乱世、向鸡鸣这些掌权者就是那敏捷的豹,汪寒梅、皇甫轻眉这些大智囊就是那远见的鹰,百里孤舟、简易行这些绝顶高手就是那善战的狼,恶来、青鱼这些秘密组织就是那看门的狗。
此刻山风乱颤,吹起了龙王庙屋檐上的铃铛,响起清脆的声音。
萧云并没有去留意狼士们屠戮张家最后一条忠诚的狗,只是呆呆地看着大宗师们的竞技方向。
他甚至都站在龙王庙门口没有挪开步伐,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极为震惊的画面,让他呆若木鸡。
一代宗师皇甫寺仰天卧倒在泥泞的地上,眼睛浑睁,身子下流着一滩浓稠鲜血,已驾鹤西去。
张至清与半日仙这俩宗师级人物则不见了踪影,似乎人间蒸发了一般,山顶的气势弱了一半。
更令人吃惊的是,皇甫寺的女儿皇甫轻眉很怪异,竟然没有任何哀伤的神情,更多的是惊诧。
为什么?
萧云虽然奇怪,但更多的是同情,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节哀。”
皇甫轻眉从惊诧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看清身边的萧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居然还能笑得出?
萧云更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忍住了没问,望了望四周,问道:“张至清跟半日仙呢?”
皇甫轻眉倒没觉得自己行为有多乖张,平静地拨了拨被风雨吹乱的青丝,指了指悬崖的方向。
此时,玉山峭壁底下,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半日仙站在来时的那艘小船上,于海浪中起起伏伏,身形却四平八稳,温静的眸子古井不波。
十几米开外的一处黑色礁石上,张至清执剑而立,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
一串鲜血从剑尖上滴落,嘀嗒嘀嗒,很微弱的声音,比海浪小得多,在这一刻却显那样刺耳。
剑很普通,看不出什么异样,剑刃上甚至有些锈迹,就连剑柄,也是随便用麻绳缚了一层,看上去有些破旧。然而就是这样普通的一把剑,并不怎么反光的剑面,却耀着一丝令所有人感到畏惧的强势与寒意,尤其是剑身上的血水缓缓向剑尖聚集,再缓缓落下,似乎是让看到这把剑的人们,都感觉自己心尖的血,也在随着这个过程往体外流着。
血滴缓缓坠下,滴血的声音,甚至比山顶那座龙王庙的钟声更能荡涤人们的心灵。
因为这是皇甫寺的血。
原本皇甫寺与半日仙正打得如火如荼,俩人一个如火,一个似冰,一个刚猛,一个沉稳,两极。
而一直袖手旁观的张至清瞅准一个时机,身形翩若惊鸿,极速掠去,手中长剑一声清脆龙吟。
嘶!
剑尖依旧一触即收。
接着,张至清又迅疾后退,站稳时,像是从来没有移动过一样,傲立的身姿依然是挺拔如松。
但是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因为中剑倒下的,居然不是半日仙,而是皇甫寺。
一代宗师,竟孱弱得如此无还手之力?
随即,半日仙顺着来时的麻绳跃下悬崖,张至清紧跟不止,两个人就站到了现在所在的位置。
“呵呵,最终还是瞒不过你啊。”半日仙摇摇头,对着张至清自嘲一笑道。
是的,他才是真正的皇甫寺,也难怪皇甫轻眉看着死去的“皇甫寺”没有一点的悲伤。
“14年前,无影跟那位皇甫寺在紫禁城之巅决斗后,我就知道他是冒牌货。”张至清平静道。
“你知道我是?”半日仙撩了一下湿润的青袍。
“不知道。”张至清很老实,轻声道,“那位皇甫寺,要么是名不副实,要么是个替代品。”
“总之,你知道他不是大宗师,而我却和他打了个平手,所以就怀疑到我了?”半日仙问道。
“推断合理。”张至清微笑道,算是认同了他的这个说法。
“怪我自己太疏忽,没想到你也是玩了李代桃僵的把戏。”半日仙,或者称为皇甫寺更准确,看着张至清,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两眼已将这件事情看得通通透透,所有的人都败了,败在对方三十六年的隐忍伪装之上。尽管他自己也是隐藏了身份,但由于小看了张至清的实力,而使得自己的计策功亏一篑。这是一个极其可怕而且可敬的对手,能够隐忍这么久,而没有让任何人嗅到风声,这比张至清本身是位大宗师的震惊真相,还要令皇甫寺感到敬佩。
“这是天道。”张至清惜字如金道。
“天道?呵呵。天听寂无声,苍苍何处寻?非高亦非远,都只在人心。”皇甫寺平静道。
张至清不以为意,轻声问道:“有个问题,想跟你探讨一下。”
“张书记客气了,这天下都快是您的了,还需要探讨?”皇甫寺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我隐藏实力这么多年,是为了今天这个局,你舍去功名利禄,又为了什么?”张至清问道。
“为了赎罪,这些年我走遍了祖国所有的城市,作慈善的资金超过100亿。”皇甫寺轻声道。
“赎罪?”张至清不解道。
“特殊时期时,我当过红卫兵,甚至批彭总我都有参与,内心太煎熬,呆不住。”皇甫寺苦笑道。
“这么娘?当逃兵?”张至清不屑一笑。
“可能这就是我跟你理念的不同吧,我们俩同样遭遇了那十年的荼毒,我选择远离尘世,你选择锐意上位,南辕北辙,却说不准谁对谁错。你说我远离尘世吧,但我也不停地作慈善实事,你说你锐意上位吧,却又不停地收割人命,甚至比那十年的性质更恶劣,你能说出个高低立判来吗?”皇甫寺轻声道。
“我的最终目的,是让这个国家更完美,人民更幸福。”张至清铿锵道。
“目的高尚,手段就可以卑劣?”皇甫寺轻声反驳,拂了拂被海风吹皱的青袍,继续道,“你是上位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底下的民众,如果你作为最高领导人都是不择手段去追求结果,还怎么苛求这个社会循规蹈矩?举个简单的例子,一根小小的柱子,一截细细的链子,栓得住一头千斤重的大象,这不荒谬吗?可这荒谬的场景,在印度和泰国随处可见。那些驯象人,在大象还是小象的时候,就用一条铁链将它绑在水泥柱或者钢柱上,无论小象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小象渐渐地习惯了不挣扎,直到成了大象,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链子时,也不会挣扎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历史,永远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张至清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呵呵,是啊,历史说穿了,就是掩盖真相的过程,我有点太钻牛角尖了。”皇甫寺哂笑道。
“谢谢在我儿子满月的时候,你送我儿子和儿媳妇一对上等羊脂白玉。”张至清表情轻松道。
“不客气,我只是单纯喜欢你儿子而已,他可比你有人情味多了。”皇甫寺直言不讳道。
“那么小,你就能看出他有人情味?”张至清问道,脸上却带着一个父亲应该有的骄傲笑容。
“我半日仙的天大衔头,可不是浪得虚名的。”皇甫寺自夸道。
张至清与他对视了一眼,接着,这两位世界上最顶尖的武术大师开怀笑了起来,相当畅快。
就连山顶上,都清晰传来了这种笑声,萧云跑到悬崖边观究竟,他可不知他正是笑声的起源。
“好了,家常唠够了,也该有个了断了。”张至清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擦拭了一遍锈迹剑刃。
皇甫寺轻轻点头,神情安详而宁静,随即悠扬地吟起了一首《养心歌》:得岁月,延岁月;得欢悦,且欢悦;万事乘除总在天,何必愁肠千万结。放心宽,莫量窄,古今兴废如眉列。金谷繁华眼底尘,淮阴事业锋头血;陶潜篱畔菊花黄,临潼会上胆气雄,丹阳县里箫声绝;时来顽铁有光辉,运退黄金无颜色;逍遥且学圣贤心,到此方知滋味别,粗衣淡饭足家常,养得浮生一世拙……
声音飘得很远,似乎已经达到了天际。
第九十一章 四无
“他不是我爸。”皇甫轻眉挽了挽耳畔青丝,抬头看了一眼正安慰自己的萧云,嘴角苦笑道。
萧云一怔,吃惊地瞪着皇甫轻眉,然后又低头看了眼早已没有生命迹象的皇甫寺,一脸惊愕。
他忽然发现,自己始终深陷在一个扑朔迷离尔虞我诈的大局中,这个局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去铺就,可能从他还没出生,这个局就已经开始酝酿了,像大西洋的一场飓风一样,一点一滴地开始积聚,到最后乌云盖顶,才开始肆虐人间。而他身边的那些人,不管是亲近如母亲、老爷子、丫头,抑或是若即若离的燕中天、皇甫轻眉、甄青衫,还是敌我难辨的张至清、皇甫寺、南宫伯玉等人,统统都清楚这个局的走向,唯一被当作牵线木偶般操纵的就是自己一人了。
一种疲惫感、愤怒感、哀伤感铺天盖地般,疯狂袭来。
“我也是在我爸,准确来说,是地上这个冒牌老爹跟鬼谷子在紫禁城决斗后,才知道真相的。”皇甫轻眉看出了萧云的神情变幻,瞥了他一眼,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得知这个冒牌老爹重伤之后,就匆匆从非洲赶回家,还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爸就出现了。当时他已经是半日仙的这副打扮了,他没告诉我这样做的原因,让我要保守这个秘密,又让我去替你爸办事,那时候我虽然没能想通其中的关节,但还是照做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公子党。”
“这些大人物真是够狠的,能抛妻弃子几十年,就为了布下这个局。”萧云长长吐了一口气。
“你…张至清是人间枭雄,如果不是有两位大宗师牵制,真的没人能阻止他。”皇甫轻眉道。
“呵呵,不光是你,我相信没有人会想到他本身就是一位大宗师吧。”萧云的笑容相当苦涩。
皇甫轻眉同样也是苦笑点头,轻声道:“我原以为他只是权势大而已,除掉鬼谷子就可以了。”
“能耐啊。”萧云仰天长叹,看了一眼青伞下的母亲,对皇甫轻眉道,“我跟我妈说几句。”
皇甫轻眉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转到了那张冰冷的轮椅上,与那瘦削身影对视一眼,点头致意。
燕中天拉了拉大腿上的毛毯,神情已趋于平静,尽管刚才张至清的大宗师身份让他始料未及。
“妈。”萧云喊了一声。
“对不起,孩子。”萧蔷薇看着萧云的眼神,毫不掩饰其中的柔情,但愧意更盛一些。
“我理解。”萧云平静一笑,三个字,足以表达对母亲这么些年来一直隐瞒天尊身份的心情。
“别怪衿丫头,是我让她瞒下你的。”萧蔷薇低声道。
萧云望了眼不远处神情颇为不自然的许子衿,笑着摇了摇头,再次重复三个字:“我理解。”
“妈妈知道这些年你过得苦,过得难,快过去了,今天就是个了断的日子。”萧蔷薇轻声道。
“嗯。”萧云摸了摸鼻子,走进了母亲的靑伞下,就像小时候那样,总是赖在妈妈怀里看雨。
“有些话,我从来没对你讲过,憋在我心里有二十几年了,是时候说给你听了。你的满月酒是在有凤来仪摆的,那晚我很开心,因为既是你满月,也是你跟紫竹定娃娃亲的日子,我平时不沾酒,但那晚也跟着你爸挨桌去给客人敬酒,不过喝了几杯之后,头就开始有点晕,你爸让人把我送上酒店客房休息,倒在床上很快我就没了意识。而当时送我上去的,是我在昊天公司的董事长助理,汪寒梅。当我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我跟你三叔羡鱼赤身裸露的躺在床上,他还在昏迷中,然后房门就被踹开了,你爸领着你奶奶,还有很多人闯进来……”萧蔷薇默默流着泪,在儿子面前讲述着这段屈辱史,内心的创伤再一次被无情撕开,血淋淋的。
“张至清下的套?”萧云深皱着眉头。
“他那时候已经运作起了一个地下组织,不想因为我而前功尽弃。”萧蔷薇笑容苍白道。
“你恨他吗?”萧云伸出手,替母亲擦拭去眼角的泪水。
“不恨,他在我这里,就永远在我这里。”萧蔷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如果我杀了他,你会恨我吗?”萧云轻声问道。
“不会,你在我这里,就永远在我这里。”萧蔷薇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这两个男人,早已经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不管世事变迁,沧海桑田,那份爱永不改变。
“那你为什么还要成立天尊,与他为敌?真的为了这个国家吗?”萧云不解道。
“你妈妈我从不是胸怀天下的一个人,我只是想把我男人拉回岸边,过小日子。”萧蔷薇道。
“你觉得他还能回来吗?”萧云怜惜地凝望着母亲的脸庞,尽管仍风华绝代,但岁月不饶人。
“回不来了。”萧蔷薇自嘲一笑,然后轻声道,“如果我跟你爸哪天去了,把我们合葬吧。”
“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萧云连忙打断话头。
萧蔷薇笑而不语,只是转头望向悬崖的位置,眉目处多了几分担忧。
——————
天色越来越暗。
云中的翻滚挤弄似乎清晰可见,似乎有些不知名的能量正在那些变形、挣扎的云层中间蕴积。
呜呜……风声呼啸,云间隐有雷声隆动,似乎是天地在痛苦地呻吟,雨水不要钱似的落下来。
玉山脚下,一抹线自海上掠来。
是一道白线。
海浪如此之大,那抹白线却像是有一种超乎天地的力量,不为浪花所扰,反而静静默默地、清清楚楚地向着玉山绝壁下画了过来,就像是一只天神的手拿着一只神奇的笔,在这墨水一般的愤怒海水中,画了道线。这道白线,其实只是一道水花破开的浪,一柄带有锈迹的古剑,正在线头上方两尺处疾掠。
白线所去的方向尽头,是一叶扁舟,站在其上的皇甫寺骤然发现自己四面八方都是海水,沉重的有如巨石一般压过来的海水,墨一般的海水,脚下那叶扁舟随着暗流的来回而不停地摆动着,看着就像一个被摔晕了的鱼儿,随时有可能被暗流裹挟着击打到暗礁之上,可他整个人就像吸附在了船身一样,没有丝毫的摇晃。
剑势未至,剑意透体而出,将那叶扁舟前的一块湿黑礁石轻松劈开。
在这柄剑的面前,礁石就像是黑色的豆腐一样,不堪一击。
猛然间,皇甫寺完全睁开了双眼,眼瞳里一片平静,双颊渐渐地鼓了起来,用体内的气体压力与外界的海水压力构成了一个极其稳定的平衡,右手一探,在海水中同样激起一道线条,身子倏地腾空而起,退到了十丈开外的一块礁石角上,如同金鸡独立般,稳稳当当。而如此同时,那叶扁舟就已经被剑气击得粉身碎骨。
随即,没有任何的停顿,皇甫寺的身形就纵入雨中,像一道灵光闪过,转瞬间来到长剑面前。
最先接触到这把杀剑的,是皇甫寺的袖子,青衣麻布织成的广袖,在这一刹那变得极其柔软,就像是无雨时,玉山半山腰间常飘浮着的云朵,柔柔地层层裹叠在那把急速飞来的剑上。云丝寸断,青衣麻袖碎成蝴蝶在海面上飞舞,而那把剑,却似乎在这样温柔乡的厮缠中消耗了所有精魄,身上所携的寒意杀意,倏然间消失不见,变成了一把破铜烂铁,黯淡无光,十分卑微。
然则,这把剑势来的太凶太厉,以至于向来无所畏惧的皇甫寺也不得不皱了眉头。
皇甫寺的脸颊被雨水打湿,而双眼却是认真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没有因为剑身的黯淡而产生丝毫的轻视,更没有因为自己被迫使出全力接下这一剑而有些许的不安。他只是极其认真地看着这把剑,握着这把剑,似乎这把普通的剑身里,蕴藏着无数的鬼神,下一刻便会跑出来,将山顶上所有的人吞噬干净。
几秒后,他抬眸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根本没动身的张至清,浮起了一丝苦笑。
他是大宗师,所以他才知道,张至清的鬼殇剑意全数蕴在这一剑中,若自己此时再不出手,剑身便会全数刺入他的身体,可这一动,也使得他在顶级高手对决中落于下风,毕竟这种级别,最讲究个敌不动,我不动,毕竟大宗师之战,偶一动念,便天地变色,只需要一丝偏转,大势便已偏移!
然则不动也动了,就像兵卒过了河,除了一往无前,哪还有退路可言?
于是,皇甫寺发起了进攻。
那双稳定如玉的手松开了剑柄,在跟前抱了一个虚圆,虎口相对化作一个圆环,而那柄哑然无光的锈迹长剑,却没立即掉下去,反而是在这半空之中颓然凌空静止着,随着皇甫寺的气势变强,也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在空中嗡嗡作响,重放光彩。但咻一声,皇甫寺的身形不见,这把剑也就像失去了磁铁引力的物体,骤然坠入汪洋大海,永无天日了。
此时,雨还在哗哗下着。
只是在这样的片断时光中,雨滴似乎在用一种奇慢的速度,细腻地感知着大地的吸引力。
不再成丝成倾盆之势,而像是一粒一粒晶莹透明的珍珠。
这就是皇甫寺的真正实力,让天地为之失色,就连从来都不将天下万物收入眼中的张至清也不得不严肃对待。皇甫寺自幼跟随武术名家习武,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他自创的四无拳冠绝天下,无人能敌。‘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主于后,无敌于前’,这出自《尉缭子》的古语便是四无拳的精骨所在,四无拳所追求的就是极高极远之境。
双拳逆风所至,张至清伸出手掌极力阻挡,一声闷响,在皇甫寺与张至清身间响起,先前两道性质完全不同地真气相冲,声音却延迟至此时才响起,闷声如雷,如风云变幻。瞬间,张至清身体抖了起来,身上的衬衣就像是被电流袭过一般剧烈震动着,双臂上的布料全数被震碎,露出满是血痕地苍劲双臂。
刹那间,礁石碎沫,巨浪滔天。
随即,两人在海面上疾驰,如履平地。
皇甫寺的双拳正在极速挥动,像吞食天地的两条巨蟒,打得张至清毫无还手之力,吐血不止。
即便强悍如张至清也无法承受四无拳永无尽头漫无边际的冲击,忽然间,他心头警讯一闪,闷哼一声,右掌在身旁的礁石上一拍,霸道的真气汹涌地喷出,极为狂烈的力量,将身下的礁石拍碎了一角,而他的身体也随着这强大地反作用力,画了一道斜斜的弧线,用最快的速度堕进了海里,冰冷的海水不断地在向他的口鼻耳里灌注,令他无法呼吸。
那片白色浪花,似乎对于有人敢轻视自己的威力,投入到满是暗礁的海中,感到无比的愤怒。
嘭!
化作千层雪。
皇甫寺落在礁石上,看着汹涌的海面,眼神依然一片平静宁和。
他摇头笑了笑,那位天下第一的大权臣真是能屈能伸,竟以最快的速度、最决绝的姿态跳海。
如果互换个角色,他可舍不下这个老脸。
他于四海游走若干年,为的便是今日这一刻,然则,却被迫提前动了。因为张至清的大宗师身份,是他从没有想过的。本来还跟尉迟无命商量好了,老道作箭靶,他就用假冒的“皇甫寺”诓骗一下鬼谷子,到时出其不意攻向张至清,因为他半日仙的真实身份,才是真正的杀着。可政客就是政客,张至清只用了这一柄身外之剑,便破了燕中天苦心经营的局,或者说张至清本身就是一个骗局,对天下人阴险狡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其中蕴藏的智慧门道,远不是普通人所及的。
念及此,皇甫寺不经意地一声叹息。
*****(这俩星期得说明一下,一个是加班加到吐血,一个是家里刚好有喜事,更新极其不稳定,原谅则个。)
第九十二章 最强者
雨似珠帘。
皇甫寺立于黑色礁石之上,远远望去,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尊青色雕像,风雨不动安如山。
倏然间,皇甫寺沉静双眸光芒四射,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惊天的剑意。
淹没于海底的张至清竟然重新控制了那柄剑,那柄刚才被皇甫寺弃若敝履的锈迹长剑,震撼。
噗!
长剑执于张至清之手,劈出海平面,乘风破浪,像一股珠穆朗玛峰的雪崩,直奔皇甫寺而去。
金_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皇甫寺极力镇定情绪,双手再次抱圆,强行镇住凄厉一剑,长剑戛然停驻在那双稳定的手掌。
剑势荡荡然刺透了他身上所穿的青麻衣,恰似钱塘江的白浪重重撞到江边堤围后,直冲天际。
刹那间,层层的珍珠雨帘像静止了一般,被张至清执剑生生撞破,剑上芒尖狂吐,如银蛇乱舞,气势逼人。皇甫寺的眼瞳里骤然间大放光芒,犹如流云裹日,生生吸取了太阳中的能量,闷哼一声,拱成圆环无极的双掌,向内一合!啪地一声脆响,空无一物的空气却像是坚硬的金属,片刻后被这双洁白的手生生压碎,一股脑合在了剑身之上!
气冲霄汉。
鬼殇剑凄厉疯狂地叫了起来,一身狂戾地剑气全数涌进了张至清手中的这把剑上,剑气涌入的速度是那样的快,以至于手掌握着的剑柄处竟倏然间变得高温起来,倏地一声蒸发了草绳上的所有水滴。令人恐怖的金石磨擦声音响起,长剑在皇甫寺紧紧合着的双手间,往前踽踽突进了一寸!
身边的海水被两股大宗师的气势震得波涛汹涌,皇甫寺依然微低着头,双臂上的广袖早已化作了身周空中飞舞的蝴蝶,世上最稳定的那双手臂死死夹着那柄剑,片刻后,手上的皮肤开始寸寸裂开,就像是得了某种皮肤病的患者。皮肤老去,边缘翘起,看上去就像是建国初三年大饥荒中、那场席卷全国的大旱土地,丝丝寸寸龟裂开来,异常恐怖惊异。
但皇甫寺那双温润的眼中全是宁然的目光,没有半分的惧色,如同看破红尘的得道高僧。
看着掌中的剑一寸一丝地向自己的身体靠近,也没有一丝情绪吐露,只是吐了一个字:“无!”
他两只已经被剑势逼得皮肤寸裂的手臂,随着这一个字偈,猛然间醒来,“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主于后,无敌于前”,其中的气势比海水更深,比湖水更柔,比河水更纯,比溪水更清,恰如那江南女子的眼波,也似草原女子的嗓音,一缕一缕地缠在了惊天一剑上,让那强大到了极点的剑势骤遇温柔,不得不在途中暂歇。
嘭!
剑身尽断!
两位大宗师终于支撑不住,被各自的气势逼得猛然间贴着海绵后退了数十米,脚下浪花高耸。
张至清没有任何停顿,以身为剑,势破天地,就这样须臾横纵十余丈,像一道电般再次杀去。
咔地一声。
就在这短短一秒间,天公极为凑趣赏了一道闪电,照亮了被乌云遮盖、显得格外阴暗的海面。
闪电照亮了张至清那张永远古井不波的脸庞,只见他双眼里竟盈满了如野兽一般地狂野气息!
从头至尾,张至清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只是凄厉地尖啸着,啸声回荡在惊涛骇浪的海面上,不知道能使多少人噤若寒蝉。他是用剑的大宗师,即便手中没有剑,他也可以一马平川,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把剑!身上的剑势随着啸声全数涌了出去,逾发得暴戾不可阻挡,无穷无尽地杀意,暴戾的气息,尽在这一剑中。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剑则无敌!
这是张至清出世以来,刺出的最强一剑,因为是以他身体为剑身,抛却一切的阴谋诡计、城府腹黑,也没有位高权重、权柄滔天之分,只是由他整个人的生命、精神、信念凝结而成的一剑。剑势之凌厉暴戾。已有逆天之迹。在这片大陆上,以前从来没有人刺出这样地一剑,以后估计也没有。
没有人能够阻挡,即便是强大如皇甫寺也不能!
空中疾驰的张至清掌为剑刃,直刺皇甫寺的头部,皇甫寺微微侧头,掌剑恰好擦着耳边而过,可就在此时陡升变故,张至清拇指骤然微屈,就像在一杆通直的荷花梗上结了一个花骨朵儿,横向一挥,结结实实撞上了皇甫寺的太阳穴,好在皇甫寺已经运用起了精修数十载的大宗师气势,凝于太阳穴之间,硬抗了这美丽的一指!
张至清微微蹙眉,左手指尖凸出,嗖的一声迅疾点出,再次直刺皇甫寺的胸口膻中。
皇甫寺反应也快,右手大拇指一挺,妙到毫巅地迎上了那根食指,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
张至清食指再下,直刺皇甫寺中腹。
皇甫寺满脸凝重,垂下眼帘,麻衣微挥,平指为掌。
他的右掌就如同涓涓细流随着山势而流,自然无比地垂下,于腹前挡住了那一指。
这一切,都进行得如此的理所当然,张至清的所有招数都被皇甫寺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了。
然而,只有皇甫寺本人能察觉其中的诡异。
张至清化身为剑的三指不是杀伐,不是摧毁,不是抵抗,而是馈赠施舍,就像皇帝大赦天下。
皇甫寺知道,自己这一生中最致命的错就生在三指之前,他错误地估计了张至清化身为剑的必死决心,反应的速度太快了一些,应对的法门太充分了,以至于每一指的阻挡,都将自己的境界提升得过于完美,尤其以攻向太阳穴的第一指为最,他几乎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提到了脑部,可没想到硬抗之后,才发现张至清的那一指并没有置他死地之意,反而像空洞虚无的山穴一般,后两指更是加剧了这种感官。
但皇甫寺的每一次接招却是全力以赴,那一刻的他,便像是一座参耸入云的大树,伸展到了人间的最高处,就像是一湖秋水,已成浩浩荡荡之势,也像是十五的清白月亮,圆到了极致。可那个人只出了三指,便足足卸去了大概他体内一大半的真气。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承受这一切的皇甫寺,就像是那参耸入云的大树,突然遇到地陷,巨大的躯干轰然倒塌,就像是一湖秋水,遇上了沼泽地,满满的湖水被疯狂吸附,也像那满月的十五遇上了天狗吃月,霎时全黑。
雨势渐缓。
一身麻衣尽碎的皇甫寺微微叹息了一声,颓然无力地掠向那叶起伏的扁舟上,盘膝坐了下去。
他体内的真气已然消褪了七八成,五脏六腑也已是一片混沌,就像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油灯。
大宗师的心境如果与凡人相较,已然近神,然而他们终究有自己的弱点,那便是自己的肉身。
体内经脉终究有极限,**的承担能力,终究也有极限。
皇甫寺被那三指一下子泄走了大部分真气,体内的经脉与**,受到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虽然已经到了人生的尽头,但他心头还有一丝大疑惑。
这完全是人体经脉不能承受地速度。
那个人,那只手的主人,为什么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通过身子卸掉出如此多的真气。
脸色惨白的皇甫寺,吃力地抬起头颅,看向数丈外傲然立于礁石上的张至清,很想得到答案。
然而一切……应该已经结束了。
天上再次响起一道闪电,落在海面礁石的那个伟岸身影身上,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张至清满脸苍白地站在原地,四肢都在颤抖,他之前一直被皇甫寺的四无拳压着打的时候,没有硬抗硬,而是通过不断消耗体内的霸道真气,来迎接皇甫寺的攻击,而到了他用上所有潜能化身为剑时,果真骗过了皇甫寺,将他身上的真气一下子灌注到了自己的体内,这是极为损耗身子的,此时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不过,他还是笑了。
尉迟老道走了,皇甫寺也走了,天下三大宗师,三个本不应存在的人,经此一役,只余其一。
华国的势力均衡终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登基的最大障碍,从今以后再也不复存在了。
他能不笑吗?
——————
此时,山顶上的古庙旧檐前,已经变成了一地残羹,满地瓦砾,泥石乱飞,看上去惨不忍睹。
雨水与鲜血混杂而聚,形成了一滩滩惊艳的红水坑。
龙王庙里传来的悠远钟声渐渐微弱,渐趋平息,如同这场风雨一样,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
“姐,你说他们俩还能活下来一个吗?”燕清风站在悬崖边上往下看,震撼于大宗师的实力。
“难说。”燕清兮微微皱着小巧鼻子。
“如果真是那样,你觉得谁能最终活下来?”燕清风又问道,他已经把老道尸体收敛好了。
燕清兮侧脸望了望不远处的萧云,还有同一把伞下的皇甫轻眉,重复了那两个字:“难说。”
“如果我爸杀了你爸,你会恨我吗?”皇甫轻眉眨巴着极美的双眼,凝视着萧云。
“我会感谢你。”萧云淡淡一笑。
皇甫轻眉愣了一下,随即释然,收回眸子道:“其实你爸并不坏,只是野心太大,易出乱子。”
“跟了他这么多年,被他的魅力征服了吧?”萧云微笑道。
“没有,我是实事求是,换做乱世,他绝对是一位锐意改革的好皇帝。”皇甫轻眉柔声道。
“也许吧,不过我的价值观很简单,要成就事业,首先要保护好亲人。”萧云嘴角微翘道。
“这就是你跟他最大的不同,他能舍弃一切,而你有人情味。”皇甫轻眉的眼神愈发柔媚。
“你不吃醋?”萧蔷薇侧头问站在她身边挽着她手臂的许子衿,嘴角的笑意多了几分玩味。
“早就习惯了。”许子衿低着头,看不都不看几米开外的萧云跟皇甫轻眉在卿卿我我。
“我家丫头心真宽。”萧蔷薇的笑意掩藏不住。
“薇姨!”许子衿掐了掐萧蔷薇的手臂。
“好啦好啦,不说了。唉,我家儿子真是看不住,连我这个做妈的也无能为力。”萧蔷薇道。
“这就是他跟至清叔的最大不同,他感情丰沛,而至清叔用情专一。”许子衿不悲不喜道。
“后悔吗?”萧蔷薇问道。
“如果后悔,早就斩断对他的情丝了,何必要等到今天?”许子衿挽了挽耳畔的秀发。
“呵,真是讽刺,我还真是等到今天,才要斩断对他的情丝。”萧蔷薇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许子衿一怔,转瞬明白了那个“他”的意思,下意识紧了紧挽住萧蔷薇的手,为她揪心。
而接着,全场的人忽然陷入了一阵长时间的死寂,山顶上没有任何一丝的杂音传出来。
因为一个人从悬崖边的麻绳跃了上来。
此时,冷雨已经停止,苍穹已经渐渐露出真容。
那些厚厚的乌云被劲风吹拂,以一种肉眼可以观察到的速度,快速向着西方的内陆上空行去。
天上乌云骤然散开一道口子,露出云后瓷蓝温柔的天色,一抹天光就那样清清透透洒了下去。
那片明湛湛的天光重新降临在了山顶,降临在悬崖边那位天下最强者的身上,恍若天上神明。
皇甫轻眉脸色惨白,几乎快要跌倒了,还好萧云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
因为她明白张至清出现的含义。
她父亲倒下了。
在这等时刻,还敢威胁这位大权臣的,整个天下,没有一个人。
坐在轮椅上的燕中天喟然长叹,枯枝般的手指敲着冰冷扶手,呢喃道:“天注定,天注定啊。”
“大势已去,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张至清独自一人,面对着那群甚为熟悉的亲朋好友。
萧云在暗暗惊讶,这位大权臣与另外一位大宗师刚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真气居然没有减弱!
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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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这一周,估计就能恢复正常了,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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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轮椅碎
宁波军港。
一艘印着“105”军舰正整装待发,气势磅礴。
军事狂热者可能会知道,这是已经退役的051旅大级导弹驱逐舰首舰,济南号。
一个个身着迷彩服的士兵安静地列队等候上船,是南京军区的尖子兵,荷枪实弹,沉着冷静。
离军舰不远的海岸边,两个人在默默抽烟。
浓烟刚刚喷出,就被咸湿的海风吹散,雨后的空气还挺清新的。
“能提个条件吗?”陆羽思虑了很久,才开口。
“萧云不能留,他会是第二个张至清。”甄青衫不等陆羽说出个所以然来,直接堵了后路。
陆羽一怔,随即苦笑摇头,轻声道:“你不了解他。”
“我不会去冒这个险,你要记住立场,我们是官,他是贼。”甄青衫推了推厚重的黑框眼镜。
“真的没得商量?”陆羽不死心问道。
“没得商量。”甄青衫语气坚定道,倪红袖求情也没用,但其实他的内心何尝不是矛盾重重?
然而,苦心布局了这么些年,终于有机会一次性铲去所有的毒瘤,怎么能有妇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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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无踪,乌云消散,久违的阳光开始展露笑颜。
偶有微风拂过,古庙屋檐挂着的一串风铃忽地响起幽谧的声音,令人的心境趋缓平淡下来。
山顶边一簇簇青黄不接的草儿原本覆盖着一层薄雪的,风雨过后,雪化了,尖儿又冒了出来。
几只栖息在树枝上的乌鸦闻到腐肉的滋味,想扑棱棱饱餐一顿,却被诡异的气氛吓得不敢动。
此时山顶的气氛也的确够云谲波诡的,就如这人世间的无常,帝王们的喜怒,傻傻说不清楚。
“我想跟你爸说几句话,你别跟过来,你们也别动。”萧蔷薇回身对萧云以及后面那些人道。
“可妈……”萧云忧心忡忡。
“别怕,他是你爸。”萧蔷薇拍了拍萧云的肩膀。
萧云听到这句话,一愣,心里泛起五味杂陈,眼睁睁看着母亲走上前去。
“真没想到你会是一位大宗师,连我也瞒过了。”萧蔷薇望着自己曾经的枕边人,苦然一笑。
“皇甫寺和尉迟老道原来是一条鲤鱼,修行了500年,跳过龙门变成了龙,而我呢,原来只是一条泥鳅,先修炼了1000年变成了一条鲤鱼,然后再修炼500年才跳过了龙门,倘若我们仨一起失败,那他们俩还是一条鲤鱼,而我可就变回那条泥鳅了,你说我做事情怎么能不谨慎呢?”张至清淡淡微笑道。
“你还爱我吗?”萧蔷薇顾不上羞赧,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张至清。
张至清眉头一皱,随即笑容如同河水一样缓缓流淌,掩不住的柔情,轻声道:“当然。”
“能为了我,就此打住,我们一起过小日子慢慢变老吗?”萧蔷薇的眉目里迫切想听到答案。
“薇儿,你知道答案的。”张至清平静道。
“呵呵,可不吗?”萧蔷薇自欺欺人地一笑,两行清泪随即滑过脸庞。
“我听过一句话,‘后轮爱上前轮,却知道永远不能和她在一起,于是他吻遍了她滚过的每一寸土地’,薇儿,这些年我都是如此做的,你永远是我心里的唯一所爱。我真的希望你能理解,并且支持我的志向。可惜我知道,人们常犯最大的错误,是对陌生人太客气,而对亲密的人太苛刻,如果能把这个坏习惯改过来,就天下太平喽。”张至清摇着头笑了起来,显然他自己都不信能改掉这个坏习惯。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那个打麦场吗?”萧蔷薇见改变不了他的主意,便索性转移了话题。
“记得,当时你爸、我爸、燕中天、许重山四位老爷子因为在67年卷入了二月逆流,统统被罢了个官,贬到淮北的马桥村,我们也是在那里认识了晓峰。还记得那个打麦场很大,一群孩子在麦垛上翻跟头、溜滑梯,甚至在里面刨个洞藏猫猫,累了就睡在里头,软软的,暖暖的,空气中飘荡着阳光的味道。太阳下山了,村头大人们一声声地呼唤乳名,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急急忙忙就往家里跑。”张至清回忆道,眼神里多了几分人情味。
“是啊,那时候的夏夜,蛙声一片,槐花飘香。收工的男人们就端着饭碗,蹲在树下拉家常,三皇五帝,忠臣孝子,家国天下,才子佳人,道不尽的沧桑,说不完的兴亡;女人们呢,就转着纺车,纳着鞋底,可着劲比谁家的媳妇心灵手巧;而我们这些孩子们就快活地在人群中穿梭,一会儿捉知了、玩泥巴,一会儿又争相往空中扔鞋,千方百计想罩住夜空中飞行的蝙蝠,我还记得你被晓峰扔的鞋子砸中两次,他被你狠狠揍了一顿。”萧蔷薇掩嘴笑了起来,美不胜收。
张至清也被这段记忆逗得笑了起来,轻声道:“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最好的零食,就是村里供销社一毛钱十个的水果糖,一根麻花一毛钱,一个苹果切八瓣,一包点心从东家转到西家,等到最后长出绿毛,谁也没尝过是什么滋味,可这丝毫不影响我们快乐的心情。每年大年初一,从村头串到村尾拜年,一毛两毛的压岁钱上交给父母,又还给了别家的孩子。最大的幸福是从鸡窝里收回新下的鸡蛋,乐颠颠地喊奶奶‘炒蛋蛋’。那时候,一个鸡蛋的美味可不是一般孩子能够轻易享受的,收齐了十个蛋,到镇上能卖一块钱,可以够一年的盐钱了。我记得你当时为了吃炒鸡蛋,哭了无数鼻子,每次都是我给你偷俩出来,让我奶奶给你炒的。”
“嗯,还怀念那个味道,可惜现在再也回不去那个时光了。”萧蔷薇低声叹息道。
张至清没说什么,只上前两步,轻轻把这位已经近三十年没见面的爱人搂在了怀里。
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再强大的枭雄,再心硬的铁汉,也会有柔情的一面。
萧云的心情更是复杂,这是他既希望看到又害怕看到的画面,握成拳头的手指关节紧到发白。
须臾,萧蔷薇轻轻推开张至清,在转身前擦去泪水,然后就折了回来,没有半点的留恋。
萧云迎了上去,萧蔷薇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讲什么,挤出一个笑容后,就回到了许子衿身边。
“小七,你还要跟你爸斗到底吗?”张至清狭长双眸很沉静。
萧云摸摸鼻子,冷冷看着张至清,不咸不淡道:“收起你的假惺惺,我爸早死了。”
张至清也不恼,淡淡一笑地看了看众人,问道:“你觉得就凭你们,还有资本跟我斗吗?”
“有赌未为输。”萧云也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这倒让张至清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了,内心想着不愧是我儿子,吓唬人也能这么自然。
“先问你一个问题。”萧云说着,挥手让狼屠拿过来一个黑箱子,问,“钥匙在你那吧?”
“不在。”张至清很干脆地否认了。
“你确定?”萧云惊讶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这个黑箱子的钥匙,以为要找到答案了。
“我从不打诳语。”张至清平静道。
萧云心事重重地回头望了一眼母亲,发现她竟同样是没有任何的表示,心里更加疑惑不清了。
忽然间,萧云感到了一丝杀气,很莫名其妙,愕然抬头,就看到原来北斗七星君选择了偷袭。
有的飘然去到了张至清身后,有的却是拦在了他的身前,随着太史颜回震天骇地的一声喝杀,六柄的长刀就向着他的身体刺了过去,有意无意间扰乱了一下张至清的注意力。而真正的杀招蒋破军则斜斜地飘向了张至清的侧后方,双眸里杀意大作,凝气于全身,如一尊武神般持一根铁棍,手尽然一挥,长棍如电般,刺向了张至清有些倾斜的后背。
张至清冷漠的目光向后瞄了一下,无尽的讽刺,根本不在意其他六个方向的长刀。
一声暴喝,一道洗练若水的黑色棍芒刺向了他的后背,蒋破军施出了有生以来最强大的一枪。
张至清仅仅是侧了侧身,三根手指如若弹琵琶一般,在蒋破军的长棍上优雅一抚,簌的一声响,蒋破军蓄势而发的一枪,毫无任何花俏地横拨了出去,正好把面前的三个七星君打中,飞了出去,然而无视任何阻力,直接刺进了被雨水洗涮得极为干净地石板面,就像是刺入了一块豆腐,棍尖狠狠地扎进了大地之中,深入数尺!
没有任何停顿,张至清一掌拍到了蒋破军的肩膀上,蒋破军的左侧肩头立碎!
然而蒋破军不哼不痛,竟像是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头人一般,生生受了张至清这位大宗师的一掌,鲜血狂喷之中,却不知何时从袖中取出了一把喂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就像是隐藏在雨中的雨丝般,轻轻地刺向张至清的腰腹,只要他将手中的匕首再往前一探,就可以完全突破张至清的防御,重创其腹!
阴险如蛇。
可就在此时,不仅是蒋破军,就连偷袭张至清身后的三名七星君,被一股不可阻挡的劲力波动炸开,炸得几人身旁的石板黄泥漫天乱飞,四个人同时像是四头大鸟和它们的影子一般,迅即从原地飞掠而出,颓然撞入了龙王庙中,不知道撞碎了多少层墙壁,才在不甘而又惊恐的眼神倒下……
北斗七星君就此废了。
果然,大宗师是不可战胜的。
张至清回头看了看远处孤独坐在轮椅上的燕中天,那具枯瘦的躯干,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可就是这样一副风烛残年的躯干,绞尽脑汁苦苦羁绊了他数十年,今天终于可以有个了断了。
燕中天眼睁睁看着那七位他亲手栽培起来的心腹,一个一个死去,整个人像被雷击了一样。
张至清浮起一丝自嘲而畅快的笑意,缓步走了过去,俯身向燕中天道:“老爷子,该结束了。”
“是吗?是啊。”刚还沉浸在悲伤中的燕中天自问自答,忽然绽放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意。
张至清猛地皱眉,急忙转身,就听到“轰”的一声爆炸响,燕中天以及那张轮椅化为了灰烬。
“爷爷!”燕清兮头一次撕心裂肺地呐喊,想冲过去,可却被萧云死死拉住。
她恸哭着想摆脱萧云,可没成功,最后急了一口咬住萧云的手,咬出血了,萧云也没松手。
萧采薇同样是悲痛万分,她万万没想到燕中天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步棋,居然是这种方式。
震惊。
就这样结束了吗?
萧云不敢置信,皱着眉头凝望着那滚滚浓烟,忽地,他的眉毛一挑,目瞪口呆。
原来张至清居然飘然从半空中落下,竟没死,不过模样够狼狈的,衣衫褴褛,头发焦黄。
“这是一位值得我由衷尊敬的老人。”张至清回身,向着滚滚浓烟鞠了三个躬。
舍生取义,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萧云眼眨也不眨注视着那位最强者的一举一动,思索着该如何是好。
那个人转过身来了,虽然因为被燕中天的轮椅炸弹伤着了,可能今天也是他这辈子伤得最重的一天,左腿瘸了,面容似乎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许多,神态也似乎疲惫了许多,已然走下了神坛。然而,他就那样平静地,笔挺地站在那里,睥睨着面前的所有人,却依然显得那样的强大,强大到任何试图挑战他的人们,都下意识里先丧失了三分信心。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股复杂地情绪冲入了他的眼眸。
一丝自嘲,一丝佩服,一丝不甘,剩下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酸楚,估计他也不想面对这局面吧?
可还能选择吗?
于是,他动了。
拖着那条残腿,靠着蒋破军那根铁棍支撑,一步一步拖行着,蹭着地上的雨水。
艰难无比,却又杀气十足。
他要做皇帝,任何人都不能阻挡,即便是妻子儿子也不行!
咻。
忽然。
死寂的山顶响过蚊蝇般细微的一声响。
一颗子弹从身后穿过了张至清的身子,他两眼一瞪,铁棍居然扶不稳,一代枭雄竟轰然倒地。
第九十四章 一张泛黄照片
猛虎虽伤,余威犹存。
张至清中枪倒地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惊住了,萧蔷薇更是百年难遇地花容失色,掩嘴惊呼。
但没一个人敢上前半步。
萧云也是惊耳骇目,他立即向附近的制高点收寻着,如此精准而迅疾的点射,只有他能做到。
影子。
果不其然,一道浑身笼罩在黑暗中的影子缓缓从龙王庙门口的屋檐上站起来,随后一跃而下。
那仿佛是从阴曹地府上来勾魂的黑无常,这个奇异的景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畏惧紧张。
萧云迎了上去,却被影子伸手示意停下,随后影子缓步走到张至清倒下的地方,低头冷视着。
“张书记,你可曾想过有今天?”影子忽然开口道。
张至清平躺捂着心脏位置不断冒血的伤口,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地看着这个怪物,没有开口。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我以前没感觉,到今天才发现是真理。”影子的语气带着痛快。
“你是谁?”张至清气息微弱道。
“一个曾经视你为兄长、视你为偶像的人。”影子冷冷道。
萧云离得俩人不远,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影子跟张至清的关系,很惊讶。
“难道……”张至清双目微微扩张。
“没错,就是我,燕文殊!”影子几乎是从牙关挤出了这句话。
萧云彻底呆住。
“你居然没死。”张至清同样很讶异,想笑,可伤口被牵扯到,使得他剧烈咳嗽了起来。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玲玉死了,我倒希望死得那个是我。”影子有些哽咽道。
他们两夫妻在伊拉克执行秘密任务,向美军通报信息的就是张至清,致使两人遭遇武力伏击。
当时,整辆车被一枚榴弹炸飞,而在最后的一刹那,负责开车的李玲玉将燕文殊推出了车外。
“我虽然活了下来,但全身皮肤被灼伤,变成了一个厉鬼!”影子摘下面具,露出狰狞面目。
萧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副蜈蚣蛆虫般的尊荣,很难想象得到这些年来,他是怎样挺过来的。
此时,燕清兮、燕清风两姐弟已经忘情跑了过来,失去爷爷让他们绝望,没想到父亲还活着。
“爸!”燕氏姐弟大哭着抱紧了燕文殊。
燕文殊同样很激动,泪水不住地从如同月球表面般的脸庞滑落,二十几年了,骨肉终于相认!
二十几年了,他从来未以真身示过众人,仿佛只是这尘世间一道无足轻重的影子,可有可无。
今日,一雪前耻!
“小心!”萧云忽然大喊道。
燕文殊正与儿女拥抱,突然听到萧云的这声大喊,愕然回头,就发现自己已经在空中飞翔了。
嘭!
轰然落地后,燕文殊吐出了一口浓浓的鲜血!
睁眼看去,他看见原本倒在地上孱弱无比的张至清傲然站立,枪伤似乎没有造成半分的影响。
怎么可能?!
“还记得一个月前,你在西江影视城那次对我的伏击吧?”张至清冷漠地瞥着地上的燕文殊。
燕文殊当然记得,当时他以为能一枪击中,却被萧云及时赶到,结果最后是萧云右胸中枪。
“那一枪,其实应该击中小七心脏的,可为什么最后偏了?”张至清微笑着问道。
“你改变了子弹的轨迹?!”燕文殊惊愕道。
“永远不要小看大宗师的能耐。”张至清傲然道,他的确有足够的资本说这句话。
“大宗师这种怪物,真的不应该存在这个世上。”燕文殊摇摇头,他已经知道,彻底失败了。
“爸!”燕氏姐弟再次发出凄楚呐喊,不过这次是因为燕文殊永远阖上了双眼。
“杀!”萧云大手一挥,剩余的十几个狼士一哄而上,冲着张至清杀去。
虽然张至清的行动无法自如了,但他手里那根看上去就像是极其普通的烧火棍,却像一条活灵活现无比坚硬的毒蛇,带动着山顶平台的积水,在空中尽情地挥洒着。啪地一声,铁滚击荡开了面前的一把长刀,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沿循着最合理地方向,拍打到了握刀狼士的手腕之上。
在那一瞬间,握刀狼士的手腕皮肤尽绽,筋肉尽碎,骨节刺出,再也握不住枪。
喀地一声,铁棍再次顺着一把刀面滑了上去,沉重的压力压得那把刀低下头来,完全没有反击的可能,无任何锋芒的铁棍触碰到了那把长刀的突起处,猛地一下跳了起来,把那把长刀撩下了空中,然后铁棍重重地落下,击打在持刀狼士的小臂上,直接将这条小臂打成了一根扭曲的木柴。
一名狼士从后偷袭,那根铁棍却将那把正在下落的长刀迅疾后挑,不偏不倚插中狼士的心脏。
另外一名狼士从前面一挥掌拦了上来,被磨成平面的铁棍头狠狠地扎进了他的手掌里,将他的手掌扎在了满是雨水的地面。然后铁棍挥起,重重地击打在这名狼士的头顶,头骨带着雨水啪地一声碎裂成无数碎片,黑人狼士光滑的头顶现出一道血水凝成的棍痕,颈椎处喀喇一声,瘫倒于雨水之中。
铁棍的每一次挥动,都是那样的准确,但同样也是那般的沉重,早已无锋的铁棍,击开了面前密密麻麻的弩箭,砸碎了无数的关节,凭由血水混着雨水,在面前的空中泼洒着。铁棍也许无法像剑那样,刺进狼士们的咽喉,却能瞬间击碎他们的咽喉,身受重伤的张至清似乎随时可能倒下,然而最终倒下的,却是那些奋勇拦在萧云身前的高手!
一声闷响,最后一名狼士被铁棍击碎了膝盖上的软骨,跪到在了张至清的身旁。
铁棍再次挥下,直接将此人砸倒在了黄泥之下,震起一地雨水。
此时,燕清兮、燕清风两姐弟带着浓浓的恨意,攻向了张至清。
从小没有父爱母爱,与父亲刚刚相认不到几分钟,一切都被这位大宗师破坏,怎能不恨?
没有停顿,没有咒骂,没有眼神上的交流,两姐弟一左一右,抬起手就向着他的脸打了下去。
天下没有谁敢打张至清的脸,但燕氏姐弟就这样打了过去,而且打得如此理所当然,就像是在教训一个不孝子,又像是要殴打一个负心汉。当他们攻到张至清身前时,这位大权臣的双瞳微微缩小,毕竟这俩小孩在刚出生的时候,他都抱过,还被燕清风的童子尿射在身上,他那张微有苍老之感的面容上,忽然绽放了某种光彩,然后他也举起了手来。
便在刚才被震到空中雨丝都来不及颤动的那一瞬间内,张至清将右手的铁棍向着燕清兮甩了出去,然后一直垂在身畔的左手,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脸侧,掌面向外,将将拦住了燕清风刺过来的三棱锥,同一瞬间,张至清的右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燕清风的胸膛之上!那个可怕的拳头,足有千斤之力。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也凝结了,燕清风的身体似乎在一这刻奇迹般的悬停在了空中,然后如同一道箭一般,被狠狠地砸了出去,像一块沉重而坚硬的陨石,贴着地飞了出去!一路积水飞溅而避,一路血水自空中飞洒成线。燕清风被击飞的身体,一路不知道撞碎了多少横七竖八的尸体,山顶平台的黄泥地前只见黑影过处,血肉乱飞!
一声闷响,燕清风的身体在撞垮了一棵百年老树后,终于在悬崖边落了下来,身子一阵颤栗。
场间陷入奇异地沉默,此时还能活着,还能站着的人已经不多了,都在静静看着这个场景。
一拳将燕清风击倒,没能令张至清的脸上有丝毫高兴的情绪,反而眸子里现出一丝噬血冷意。
因为在他打倒燕清风的瞬间,九品上强者燕清兮接过他丢来的铁棍,狠狠击打在了他的脸上。
张至清的脸原本很苍白,但左颊上却是红肿一片,唇角鲜血流下,就像被人重重扇了记耳光。
抬眸看了一眼已经被萧云拉着退到几米外的燕清兮,张至清摸了摸脸颊,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就剩你们两个了。”张至清淡淡道,身上的重伤似乎完全阻碍不了他拿下这俩九品上强者。
萧云冷哼一笑,双手如同舞蹈演员甩出长袖一样,猛地一挥,数颗光滑圆润的小石子便飞出。
燕清兮同样身影翩跹,长袖善舞地挥出无数的银针,随着萧云的身影,向着张至清猛烈掠去。
孤独的张至清,骄傲的张至清,强大的张至清没有退,他的眼瞳里掠过一道淡淡的灰光,双脚稳定地站在原地,充满着无穷霸气。他这一生,无论面对任何敌人,都不曾后退半步。他再次出拳,那一双最可怕的双手,洁白如雪,似乎永远不染尘埃、不惹血息的双手,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挥了出去,瞬息间蒸干了空气中地湿意,附于掌上的雄浑真气把那些石子、银针的小玩意小手段统统挡飞。
两位九品上强者逆着大宗师的浑厚真气,强行近身,就像在十二级飓风中前行一样。
好歹来到了跟前,燕清兮纤指纷飞,缠住了张至清右手,萧云则祭出道藏太极,双手如同两匹柔滑炼布,使得张至清的右手没处着力。萧云此生从未这样强大,张至清此生也从未这样虚弱。萧云的身法速度在此刻已经提升到令人类瞠目结舌的地步,残影不留,只是一缕灰影,绕着张至清的身躯,道藏太极已经阴柔刚劲相杂,瞬息内不知道攻出了数十记,数百记!
可像所有的力气都打在了一堵固若金汤的城墙上,始终无法突破张至清的防御。
如果只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僵持对峙,是根本无法对张至清造成伤害,于是,萧云选择了率先攻击,瞅准时机,左手一环,将所有的力气击中在了右手,仿若紫气东来一样送了出去,张至清的左肩喀喇一声碎了,唇角迸出了鲜血,可萧云身前的命门也是大开,被张至清那只像玉石一般散发着淡淡幽光的拳头端端直直地轰到了腹部。
燕清兮同样没有幸免于难。
飞跌出去的她吐血不止,浑身有气无力,俨然已经退去了挑战的舞台。
再次受伤的张至清依然没有哼一声,冷漠地眼瞳却只是注视着越飞越远的萧云的身影。
萧云甫一落地,没有任何的休整,就又像一头豹子攻了回去,这一对父子连双眼也来不及对视一瞬,便化作了龙王庙前的两个影子,彼此做着生死间的亲近。似乎空中又有无数地黄纸灯被罡风刮破,噗噗响个不停,令人心悸地、令人厌倦地响了起来。轰的一声,一个的身影颓颓然地撞破了龙王庙的大门,直接将那厚厚地红色木门震碎,震起漫天地木屑。
张至清则依旧安然无恙地落在了原地,尽管他的伤也很重。
重到无以复加,重到似乎随时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这位人间帝王依然挺立如松。
而倒在血泊雨水之中的萧云忽然动了一下,然后异常艰难地佝着身子站了起来,双手颤颤巍巍,只能依靠着旁边的一把长刀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木屑也让他的身体开始不停地往衣外渗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血丝,先前的那两击,已经是他凝结生命的攻击,道藏太极无争的境界已被他发挥到了极致,再想发挥出那样鬼神莫测的速度,已经不可能,而且他的经脉也已经被割伤了大部分,就像无数把小刀子一样,在他的身体里刮弄着,痛楚酸楚难忍。
在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他又喷出了一口鲜血,偏生他苍白的脸颊上却浮起一丝淡淡地怪异的笑容,就像一个青春期倔强的孩子,在父亲面前绝不肯低头一样。艰难无比攻到张至清的身前,却屡次被他击了回来,这是一件足以令所有人都绝望的事情,然而萧云地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迈出沉重的步伐,用异常困难的姿式,更加缓慢的速度,向着那个不可一世的身影行去。
张至清的拳头,永远是那样的稳定强大,王者之气十足,轻易击穿面前一切阻碍。
萧云走到跟前,双手已经没了多少力气,但仍然左推右送,四两拨千斤地袭向张至清。
嘭!
萧云再次被击飞。
一个受伤的大宗师,还是大宗师,依旧是这个世界最强者,即便是九品上强者,也无力挑战。
但萧云还没倒下,他只是再次站起身来,在湿漉的地面上拖沓着,也要向张至清再次靠近。
又一次被击飞,又一次站起来……
张至清还没有对自己儿子下必杀之手,只是想能让他知难而退,可惜他这个儿子的韧劲可能遗传了他,他已经数不清萧云倒下多少次,又站起来多少次了。望着再次爬起的萧云,残破不堪的萧云,张至清燃着幽火的双眸忽然亮了起来,苍老的面容随着那突然而至的苍白,显得异常清瘦与憔悴。
他不能再留有余地了,一切该结束了。
“等一下!”一直默默流泪的萧蔷薇突然喊了一声。
现场迅疾安静了下来,萧云也停下了残存的脚步,有些疑惑地回头看着母亲。
“至清,你结婚的时候给我的承诺,是不是会做到?!”萧蔷薇勇敢地站了出来。
“当然。”张至清作为这个世界顶峰的人物,对于心里头唯一深爱的女人,自然不能食言。
“好。”萧蔷薇笃信点头,然后从许子衿的手中接过她交给萧云的那个黑箱子,走了出去。
萧云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仍拼命睁着眼,想看清楚母亲的举动。
萧蔷薇走到萧云的身边,把颈上带了几十年的那条项链摘了下来,居然是一条钥匙。
咔嚓。
那个萧云一直想打开的黑箱子就这样,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开了。
原来钥匙一直在母亲的身上。
萧云侧头看过去,发现黑箱子里没有什么重要的物体,只要一张照片,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有三个人,看上去是一家三口,男的英俊帅气,女的倾国倾城,儿子粉嫩可爱。
“这是你刚出生的第十天,我们一家三口拍的照片。”萧蔷薇含泪微笑着对身边的萧云道。
张至清神情触动,冷漠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动。
“‘你若故去,我必相随’,这句话是你亲手写在照片背面的,对吧?”萧蔷薇问张至清。
张至清点点头。
“我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没任何人能打败你了,能打败你的,只有你自己。”萧蔷薇微笑道。
张至清倏地皱起了眉头。
“所以……”
萧蔷薇停顿了一下,随后噗嗤,一声细小的刀刃入肉的声音响起,继续道:“我要先走了。”
“妈!”萧云冲天怒喊。
而张至清则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颤栗着,这恐怕是他这辈子第一次露出如此震惊的神情。
像大雪山一样高不可攀,冰冷刺骨,强大不可摧地张至清居然也会有山穷水尽的时候?
不真实。
很久,这位天下第一人才仰天长啸!
戚戚然,孤清极,啸声直达九霄云外,惊飞多少丛林鸟兽。
不甘,遗憾,失落,内疚,寂寥,苍老,但更多地是,悲伤,痛心疾首的悲伤。
*****
(终于快要走到最后一步了,我的心情也是本章的最后一句,谢谢各位。)
第九十五章 大结局
天空终于放晴。
霞光万丈,笼罩着孤立大海的旦门山岛,像是披上了一件金色袈裟。
“济南号”军舰徐徐靠近码头,一名名迷彩服士兵轻车熟路地登岛,这也是平常的训练科目。
走下船舷的甄青衫环视了一下刚经历一场风雨洗礼的旦门山岛,不禁皱起眉头:“奇怪。”
“怎么奇怪了?”陆羽跟在他的身后。
“太安静了。”甄青衫呢喃道。
突然,一声枪响从玉山峰顶传出,惊起了一群飞鸟。
甄青衫的心猛地一跳,赶紧向那名正整队列的营长喊道:“老赵,赶紧的,往那座山跑。”
“听口令,集体向左转,齐步跑!”营长老赵也顾不上还有些不整的队伍,急忙向玉山冲去。
甄青衫、陆羽则带着几个穿西装的男人走在队伍后面紧跟着,一路走一路心惊肉跳。
因为玉山的石阶一路上去,都是血水横流、尸骸遍野,一片满目疮痍的景象,太残酷了。
这更坚定了甄青衫彻底除掉这些毒瘤的决心,等他爬到山顶,就看见那营士兵围住了一个人。
萧云孤独地被围在中间,模样狼狈,嘴角还有血迹残留,衣裳脏不可闻,但身姿还是挺拔的。
“这些人都是因为你而死的吧?”甄青衫穿过士兵,走到萧云面前,苦苦压抑着心中的怒气。
“你可以这么理解。”萧云嘴角微扬。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啊。”甄青衫摇着头叹息道。
“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我们手上血债累累,你们何尝不是呢?”萧云淡淡道。
“到这时候了,还强词夺理?”甄青衫冷声道。
“红色子弟,你就别优越感爆棚了,也就是清朝的八旗翻版而已。”萧云摸了摸鼻子。
甄青衫一愣,旋即脸阴沉了下来。
“为了今天的这个局面,你们国安局煞费苦心了这么多年,修得正果了。”萧云暗含讥讽道。
“张至清呢?”甄青衫刚才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死了。”萧云平静道。
“你杀的?”甄青衫愕然道。
“不是。”萧云摇了摇头,却随即想起一个小时前的那一幕,心头不禁倏地一疼,痛彻心扉。
这辈子从未屈膝的张至清颓然地跪在了萧蔷薇面前,面无人色地抱起她,像失去了至贵珍宝。
萧云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哽咽不语,他又想过去抱抱自己的母亲,却又不忍心破坏这个画面。
许子衿在默默流泪,燕清兮也在默默流泪,就连挣扎起身、蹒跚而来的燕清风也在默默流泪。
狼屠更是嚎啕大哭,像个孩子。
龙王庙屋檐风铃被风吹响,凄清犹如寒虫悲鸣。
很久,呆滞的张至清才开口说了一句:“小七,把我跟你妈葬在一起,以后再也不分开。”
随后,匕首再次入肉,不可战胜的一代帝王,连大宗师也无奈的帝王,就这样了结了人生。
“爸!”这是萧云第一次喊出这个字,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吧,从此这个世界没有了张至清。
甄青衫看见了萧云形同枯槁的悲伤,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刚才那一枪,是你开的?”
“是,我怕你找不着。”萧云掩藏起悲痛,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你是准备好被绳之以法了?”甄青衫又问道。
“法?哪有法?呵呵,我父母都走了,我在这个世界也没了眷恋,送我一程吧。”萧云说道。
甄青衫低头思虑了很久,才轻声道:“好。”
子弹上膛。
陆羽却走上前拦下甄青衫的手臂,眼睛看着萧云,轻声道:“我来吧。”
甄青衫侧头看了陆羽一眼。
“这回去肯定要记过的,你要升二老板了,这个黑锅还是由我来背。”陆羽轻笑道。
甄青衫没矫情,跟赵营长说了几句之后,所有士兵开始撤离下山,国安部的几个也走了。
整个山顶,只剩下萧云与陆羽两个人。
“有烟吗?”萧云忽然开口问道。
“有,至尊南京。”陆羽笑着走过去,把一根烟递到萧云嘴里,并为他点着。
萧云惬意地吐了一口烟雾,轻声道:“你在第几局?”
“第九局。”陆羽回答道,他也点了一根烟,就像很多年前,跟萧云在一起抽烟一样。
“噢,对内保防侦察局,挺好的部门,我听影……文殊叔提起过。”萧云轻声道。
“跟我回去吧?”陆羽劝解道。
“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了解我的脾气秉性?”萧云淡淡一笑。
“子衿她们离开了吧?”陆羽知道已经没办法令这个年轻人回头了。
“嗯,你们到之前的一个小时离的岸。”萧云飘然出尘的脸庞消失在了烟雾中。
“萧云,这辈子我们是黑白相对,但愿下辈子你变成白,或者变成黑,我再跟你。”陆羽道。
萧云笑而不语。
甄青衫快走到山脚的时候,听到了玉山峰顶再次响起了一声枪响,不禁停下来回头仰望。
等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陆羽才一个人慢悠悠地从山顶下来。
“人呢?”甄青衫急忙问道。
“枪毙了,一枪中这儿。”陆羽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处。
“你没把尸体带下来?”甄青衫皱眉道。
“没有,今天早上早餐吃得不多,没多少力气。”陆羽带着几分内疚道。
“你啊!”甄青衫被气到笑,让两名手下上山,然后对陆羽道,“他临死前,没说什么吗?”
“说了。”陆羽轻声道。
“什么?”甄青衫问道。
“他托我问你,还记得前几天他说过,你要是出现在旦门山岛,全国将会大乱吗?”陆羽道。
甄青衫瞬间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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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一月八日,腊月初八,民间传统的腊八节。
也就是在这一天,雄踞西北数十年的西狼会突然爆发骚乱,由于魁首姜乱世半个月前突然逝世,西狼会暂时由太子爷姜弘历代管,可底下有些资格老的臣子不服,在西北各省发动叛乱,西狼会内讧令到全国哗然。而国人还没震惊够,东北的白山黑水堂同样爆发谋逆的动荡,太子爷向午在养父向鸡鸣突然离世后,执掌组织,有人不服,竖起反旗,大战旋即上演。
而实力更为强横的黑龙团与公子党当然也不会甘于寂寞
南宫伯玉掌控了黑龙团,皇甫轻眉重归公子党,两大组织持续剑拔弩张。
新的一年并没有令这个国家有多少安宁。
除夕当天,b市城下了一场大雪,白皑皑一片,目光所及,皆是雪白的世界,美轮美奂。
已经升任国安部第九局副局长的陆羽从单位出来,钻进了一辆红旗车,车子很快驶进雪中。
由于明天就要过年了,北漂们全都回家过年了,b市城反倒像空了一样,车子行驶得很顺畅。
“陆羽,国家这样乱下去不是办法啊,你有没有什么奇思妙想?”一个中年人满面愁容道。
“大老板,张至清、萧云这些枭雄人物都是你下命令除掉的,现在又后悔了?”陆羽苦笑道。
“心急了点,猛药治不了沉疴啊。”中年人感慨道。
“那你就赶紧找个代言人,能镇住四大组织的。”陆羽玩笑道。
“说得轻巧,像张氏父子那样的枭雄,百年一遇,怎么可能找到替代者。”中年人叹息道。
“如果我能找到呢?”陆羽忽然笑了笑。
“陆羽,你可想清楚啊,君子无戏言,你要敢骗我,小心我调你去阿富汗。”中年人威胁道。
“争取上半年给你回信。”陆羽打了个机锋。
中年人哑然失笑,但也无能为力,揉了揉脸,问道:“你去哪?我送你。”
“首都机场。”陆羽看向了外面被白雪覆盖的风景。
“不在京城过年?”中年人讶异道。
“我要回宁州,给我的另一位大老板上一炷香。”陆羽微笑道。
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宁州机场。
陆羽走出机场,就有车子在门口接应,他钻进后座,车子向着宁州郊外驶去。
下车后,一身黑色西装的陆羽捧着一束花,踩在青黄相间的草地上,向着两个墓碑走去。
两个墓碑是相邻的,左边是张至清、萧蔷薇伉俪,右边则是萧云,一家子算是团聚了。
一个穿着黑裙的女子正站在萧云的坟墓前,双手合十,嘴角碎碎念,不知在祈祷什么。
陆羽走到她身后,才看清楚,原来是纳兰葬花。
“是你?”纳兰葬花看到忽然出现在身边的陆羽,吓了一跳。
“来给萧云献花?”陆羽倒没把手里的那束花放在萧云坟前,而是给了他父母。
“是。”纳兰葬花点点头。
“要远行吗?”陆羽看了眼她脚旁的一个粉红色行李箱。
“嗯,我准备要去英国读书,临走前来看看他。”纳兰葬花轻声道。
“会滑雪吗?”陆羽忽然问了一句。
“嗯?”纳兰葬花满头雾水。
“新年去瑞士滑雪,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陆羽喃喃道。
“你在说什么?”纳兰葬花没弄懂。
“我本来想去瑞士滑雪的,不过见到你,就把这个机会让给你吧。”陆羽递来一张机票。
纳兰葬花拿着手里的机票,看了眼逐渐走远的陆羽,如坠五里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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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_海陆家嘴。
刚从昊天集团总部走出来的神骥集团副总裁苏楠伸了个懒腰,然后钻进了一辆迈巴赫轿车。
由于汪寒梅涉嫌参与走私,上个星期被逮捕,昊天集团股价狂跌,今天的收购谈判很顺利。
“苏总,回宁州吗?”副驾驶的女秘书回头问道。
“去浦东机场。”苏楠慵懒地倚在后座,跟昊天集团的高层扯皮,很耗精神。
“您要去接人吗?”女秘书很讶异自己老板的临时改变行程。
“我要出国。”苏楠淡淡一句,然后拨通一个号码,“爸,我出来了,你把呱呱送到机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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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阴市政府机关大院。
市委书记周长恨刚刚去慰问退伍军人、老干部回来,到办公室提了一袋行李,就下了楼。
刚上车,她的手机就响了。
“妈,你可以没啊?不然就误机啦!”谢小狐在电话那头抱怨道。
“行啦行啦,这就走,你在家等我一会儿,要多点厚衣服,瑞士挺冷的。”周长恨叮嘱道。
“早收拾好了,你的出国护照申请下来了?”谢小狐问道。
“嗯,跟省纪委谈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批了。”周长恨嘴角柔柔上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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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城一家四合院。
“爸,你要敢拦着你女儿,我就死在你面前!”沐小青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旁边是行李箱。
沐楚辞脸色阴沉地坐在椅子上,正挡在门口位置,怒声道:“沐小青,你脑袋是不是烧坏了!”
“是,我就是烧坏了!”沐小青毫不惧色地还嘴道。
“明天就大年初一了,你还出什么国?还去瑞士,你是想把你爸给气死吧!”沐楚辞扬声道。
“在气死你之前,我就死在你面前!”沐小青把水果刀横在了自己的喉咙处。
“你……”沐楚辞被气得刷地站了起来,指着沐小青,“就没见过你这么忤逆的女儿!”
“谁叫我像你!”沐小青撇嘴道。
“唉,钱带够了吗?”沐楚辞最终还是选择了投降。
沐小青愣了一下,然后才鸡啄米地点头,绽放出一抹灿烂笑容。
“大年初六必须回来,那是你爷爷生日。”沐楚辞搬开了桌子。
“万岁!”沐小青一声欢呼,提起行李箱,亲了她爸一口,挥手道,“爸,我走了,新年快乐。”
沐楚辞站在家门口,看着远去的女儿身影,黯然神伤道:“女大不中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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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
皇甫轻眉把公子党的事务跟纳兰锦玉交代完之后,就直奔萧山机场了。
而在机场候机室,凤凰已经在等着她。
“带这么少东西?”凤凰错愕地看着皇甫轻眉手里的皮包。
“去到那边再买吧,不想等行李。”皇甫轻眉莞尔道。
“也是,反正子衿、随笔、紫竹还有铜雀都已经在那边了,缺什么就找她们要。”凤凰笑道。
皇甫轻眉展颜而笑,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玲珑心仿佛已经到了瑞士那片遥远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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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采尔马特,这个小城位于阿尔卑斯山的群峰之中,是世界顶级的滑雪胜地。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带着四个国色天香的女子,正在一座豪华庄园准备各种东西。
“丫头,怎么每个房间都有两张床?而且都是一米二的,太窄了吧。”年轻人四处巡查着。
“我们十个姐妹,俩俩一间,十张床刚刚好啊。”许子衿在大厅摆着刀叉,回答道。
“那我呢?!”年轻人不满道。
接着,庄园响起了四把异口同声的女声:“做厅长!”
(全书完)*****写在书后:这本书,是在09年落笔的,也是我的第一本书,很多地方不成熟,包括文风、情节、人物安排等等,都是在摸索中前进,中途还历经考研、找工作、考公等等生活琐事,到今年算是第四年了,终于完本,很不容易,我也没想到有的人真跟下来了,谢谢不离不弃、包容开明的你们。想说的话有千千万万,落笔的时候却无从诉说,只有再次感谢,第二本书正在构思中,争取今年上传,希望能与你们再次踏上一段神奇的文字之旅,拜谢所有喜欢本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