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自投囹囵(五)
离开巩县伊水周家,宇文元道绕过洛阳一路西行,寻找可以渡河的地方。可是,防守大河一线的安丰王元延明,不仅收缴了所有的船只,而且在河岸各处要点都有布置,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地点,反而差点被守军发觉。
宇文元道无奈,只好离了河岸,沿官道继续往西,于次rì早上到达新安县地界。这里是函谷关所在的地方,元颢太子、领军将军元冠受便是驻守在这里,只不过大部分军队都驻于县城和沿河地带,城东的函谷关守备并不太严密。宇文元道cāo着一口洛阳话,随便编了个前往渑池县访亲的借口,然后塞给守关士卒一百钱,便顺利的通过了这座洛阳西塞。
事实上,说函谷关是洛阳西塞,这实在很有些勉强,因为这座关不仅防御平平,所处的位置也非险要,甚至可以说名不副实。所谓“函谷”,乃是由于关在谷中,深险如函而命名,但那说的是秦时的函谷关,位于崤山之下的谷道,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是整个关中的门户,也是关中和关外的分隔点,曾多次为秦国挡住关东诸国。可惜到了汉武帝时期,屡立大功的楼船将军杨仆,因耻于作关外之人,故而奏请武帝,将函谷关东移三百里,迁到他所居的新安县以东,并且主动捐出家财,担负了新关的修建费用。从那以后,这座赫赫有名的先秦雄关就成了纯粹的摆设,其原本担负的防卫和地标职能,则由汉末建安年间重修的潼关所替代。
考虑到这一原因,以及防守重点位于大河一线的态势,元冠受这支驻军如此亲慢函谷关的防御。倒也是可以理解。然而,继续前往新安县城。宇文元道发现,这座位于防线西端的守备重地,城内防御同样疏松,连守城的士卒都轻忽职守,只顾着趁机敛财,想要进城的人,只要不是太过惹眼,交上十几二十个钱后,便能够畅通无阻,身份、目的之类一概不问。这让宇文元道心里忍不住感叹。看来这西端重地。还真是形同虚设啊!面对这样稀松的防御,如果河北军能够在西面偷渡部分兵力过河,毫无疑问能够一鼓而下,然后直捣洛阳。
打定了主意,宇文元道继续西行。于午间进入渑池县内。这里距洛阳已经有百里之遥,黄河在其间绕过一道曲线,与官道之间距离再次拉近。宇文元道再次折往河岸查探了近两里,都没有看到任何守军,显然这一带已经是河南防线之外,于是他放心的离开官道,溯着河岸一路往西,寻找可以渡河的地方。
然而,虽然防线未能延伸过来。沿岸却同样看不到任何船只。宇文元道经过了几个渡口,不仅看不见任何摆渡的船家,连几间小屋内空无一人,看样子早已停渡多时,而船只大概也是被安丰王预先缴去。
宇文元道思索了片刻,决定再试着往前走一段距离。这样又走了近半个时辰。他终于在十余里外发现了一个渡口,渡口边难得的停着两只小船,岸上还有一间船家居住的小屋。他欣喜的奔到屋前,敲着门大声招呼船夫出来,可惜出来的却不是船家,而是两名身着两裆铠的军士。
这是守军布下的暗桩!那两艘船更是陷阱!专门引诱像他这样意图过河通报消息的人!
刹那之间,宇文元道在心里作出了如此的判断。
面对两人的厉声喝问,宇文元道忍住内心的惊骇,尽量平静的回答道:“两位军爷,小人是住在附近的乡民,想过河探望亲戚,还望两位行个方便。”
说完,他再次从袖子里摸出二三十个铜钱,想和前两次那样贿赂这两名士卒。可惜这一次他却失算了,对方根本不接他的钱,其中一人直接将钱打掉,然后拿刀搁在他的颈边,逼着他走进河边的树林内。
树林里面,隐藏着二十余名jīng壮军士,为首之人瞧见宇文元道被捉着进来,神情大为惊讶:“这不是洛生王身边的元道统领么!”
这人居然认识我?那么说,应该不是台军中的人了……宇文元道诧异的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对方,也似乎想起了一点端倪:“可是独孤部的人?”
“正是!”对方拱了拱手,“在下是独孤部的独孤伏,曾在首领身边担任亲卫,见过洛生王和拨力、元道两位统领……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听对方自报家门,宇文元道松了口气。当rì在葛荣军中的时侯,宇文部的首领宇文洛生,独孤部的首领独孤如愿,是出自武川镇的两大著名人物。宇文洛生以交游广阔、英勇善战著称,而独孤如愿则以美容仪,善骑shè知名,同时他的家世也十分显赫,部族是魏朝最初的八部之一,之后虽然被离散,首领依然世袭领民酋长之职。北魏开国太武帝的第二任皇后,即是独孤部出身,同时也是明元帝的生母;至独孤如愿的祖父,地位也依然很高,曾担任过沃野镇镇将。
不过,据宇文元道所知,独孤部和宇文部一样,都被尔朱荣派去了幽州,如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他向独孤伏问了这个问题。
“幽州已大致平定,贵部和我宇文部,都已经随中山道的贺拔大都督南下,元道统领不知道吗?”独孤伏反问道。
“我并未随首领北上幽州,而是奉命前来洛阳,”宇文元道向他解释,“这次从洛阳西来,乃是得到了一些很重要的消息,又听说河北大军已经分兵,由尔朱大都督、贺拔将军溯流向上渡河,故而特来寻大军禀报。”
“这太好了!”独孤伏大喜,“好叫元道统领得知,贺拔大都督已经与尔朱大都督合兵,并且从马渚的前伏波将军杨剽那弄到了几艘船。只可惜船只太少,没办法运送太多兵力,因此大都督和首领遣我等先行过河,查探河南的布防情报后再作打算……如今有元道统领到此,正好省下了我等的一番工夫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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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章:自投囹囵(六)
……,……
宇文元道随独孤伏过河,前往主帐拜见中山道大都督贺拔胜。胜弟武卫将军贺拔岳、独孤部首领独孤如愿、宇文部首领宇文泰等并在帐中,这几人的家族,再加上如今在尔朱荣帐下的念贤,乙弗部武川镇支族的首领乙弗库根,宇文泰的姐夫尉迟檀,便是当rì召集武川豪杰、袭杀破六韩拨陵大将卫可孤的主谋者,也是武川镇内极具威望的世代将族,其名声传扬整个北地。例如宇文泰的长兄宇文颢,便深为时任持节、车骑大将军、敦煌镇都大将的阎提所欣赏,得以娶其女儿为妻,生子宇文什肥、宇文菩萨、宇文萨保。贺拔兄弟的父亲贺拔度拔,则被怀朔镇将、北道行台、杨宽之父杨钧所重,召为帐下统军,帮他抵御卫可孤的侵袭。
事实上,在六镇起事、尔朱荣等人抬头之前,杨钧给贺拔度拔的统军,以及他和宇文肱、独孤如愿等世袭担任的军主,已经是非常高的军职。当年孝文帝率军三十万南征,作为偏师主帅的离城镇将、岐州刺史刘藻,也不过是东道别将,孝文帝晏驾时的武卫将军魏鸾,名臣高聪,名将傅永、杨大眼,当时虽各为将军、郡守,军职都仅仅是一介统军而已。只是后来四方扰乱,权臣用政,多次给诸将加恩晋级,军职才泛滥起来,正如西晋八王之乱时,皇后及当政诸王为了拉拢朝臣,皆滥授朝廷名爵,以致狗尾续貂的前事一样(高官戴貂蝉冠,饰以貂尾和金蝉,因封官太多。貂尾不足,改以狗尾。此是狗尾续貂的典故)。
这种滥授军职官职的事情,在西魏达到了极致。当时府军中最低级的领兵将领,两人共掌一军两千人,和以前的军主类似,却都领着都督、仪同三司、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的高位,简称仪同。仪同之上,还有开府、大将军、柱国,一柱国督两大将军,一大将军督两开府,一开府督两仪同。
贺拔胜、贺拔岳投靠尔朱荣较早。目前已经是大都督的军职;独孤如愿和宇文泰。都是去年葛荣覆灭后跟随尔朱荣,目前一为别将,一为统军。四人同出武川镇,自少时便相互交游,如今虽名位差异极大。彼此却没有什么隔阂。宇文元道跟着独孤伏进账时,几个人都是言笑晏晏,围着书案举杯同饮,相处得极为随意和融洽。
听到宇文元道的报告,贺拔岳表示了谨慎的怀疑:“这个周惠的话可信么?我与尔朱大都督率军溯河西进,这是何等重要的军情!他如何得知且不说,怎么可能当面透露给元道?”
“阿斗泥兄,我倒认为这可以理解,”宇文泰笑着向众人分析。“从元道的叙述看来,这周惠是个聪明人,明白元颢时rì无多,洛阳不可坚守,早已有了弃官去职的心思。他将元道一行释放,自己主动投入卫尉寺监牢。这既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自保,同时也向我方释放善意,可谓是一举三得的妙招。”
“如此说来,这周惠以私义私利而废公事,却是个不忠之人,”贺拔岳摇了摇头,“元道,今后不可与此人交结,灵吉也要尽快接回来才好。”
“阿斗泥,何必这么迂腐?若非这周惠念及私义,灵吉和元道他们不就完了吗?”贺拔胜哈哈一笑,向宇文元道点了点头,“元道,你带来的情报很有价值。我和尔朱大都督正担心船只太少,没办法运送太多人马哩!但据你这么说,只要动用小部分兵力,便能够击溃元冠受的新安守军,然后破函谷关直击洛阳,立下这讨平元颢的第一大功!”
贺拔胜擅长骑shè,这种突袭战法,是他最擅长的作战方式。当年他防守怀朔镇,率十余骑就敢突围而出,前往朔州向临淮王元彧求救,回来后又冲破包围进入怀朔镇城中;之后还再次奉命领少数人突围,前往武川镇探察军情,整个北地莫不推其胆略。
除了贺拔胜之外,独孤如愿也是这种豪勇的xìng格,两人可谓是惺惺相惜。当年袭杀卫可孤的时候,主事的诸人之中,属他最为年少;前一阵征讨韩楼,他单骑向韩楼大将袁肆周挑战,然后将对方生擒,立下极大的战功。
因此,听了贺拔胜的话,独孤如愿立刻表示赞同:“破胡兄所言极是!如若渡河往击敌军,请务必让我跟随。”
“好!我这就去和尔朱大都督商议,想必他也是赞成的!”贺拔胜离座而起,出了营帐径直去寻尔朱兆。
看着他的背影,贺拔岳有些无奈:“阿兄也忒急了,期弥头你也是。河南沿岸的敌军,总需要有人牵制吧!”
“不是还有阿斗泥兄你么?”独孤如愿毫不在乎的说道。
“是啊!”宇文泰笑道,“尔朱大都督xìng格躁进,柱国和领军两位让阿斗泥兄辅佐大都督,本来就是要借重阿斗泥兄替他掌握大局。”
“这倒是真的,”贺拔岳也笑了,“期弥头,你向来和阿兄非常投缘,如今要随他渡河,我也不好留你。不过,黑獭却不能再走了,我的长史雷道宗前一阵去了晋阳接我的家眷,现在身边缺少亲信的人,你必须留下来帮我的忙。”
“阿斗泥兄有命,我黑獭自当遵从。”宇文泰很干脆的答应道。这正是他原本的打算。
“那真是太好了!”贺拔岳欣慰的点了点头,“我本来还担心,你会不会念着从军攻克洛阳的功劳,也跟期弥头一样坚持渡河呢……”
“阿斗泥兄,我期弥头也不是贪功之人啊!”独孤如愿立刻向贺拔岳申诉,“只不过比较合我的xìng子罢了!”
“好,是我失言,我自罚一碗,”贺拔岳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指着贺拔胜留下来的座位招呼宇文元道,“元道,你也坐!别讲什么虚礼……顺便和我说说,我那灵吉外甥女现在如何了?从去年在滏口关外告别他母子俩,现在已经快一年没见了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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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章:有险无难(一)
尔朱兆与贺拔胜的行动极快,定下战略之后,当即将十余艘船只和赶制的木筏集中,由陕县东部的硖石渡口,分批运送两千余骑渡过黄河,然后急驰五十余里,越过渑池县境内,直扑元冠受所驻的新安县城。元冠受虽担任着领军将军的重职,年龄却只有十二岁,军务皆由元颢指定的亲信旧将执掌,用的是他们的忠诚可靠,能力上都只是一般。这些人驻在城内,仗着有大河天险和沿河防线,只知道大肆搜刮,想办法奉迎当今太子元冠受,哪里料到会有敌军自西面而来?
面对河北军jīng锐的突袭,新安城西门乱成一片。此刻正是下午时分,出城返乡的百姓颇为不少,外面的人见骑兵来势汹汹,大部分都涌向城门,试图抢在他们到来之前躲进城去;而城内的人听到马蹄的轰响,却有相当多的人想逃往城外,两方面相互拥挤,更加剧了混乱的程度。门口的守军想把城门关上,却被乱纷纷的人冲散,哪里还到得了门口?直到骑兵袭杀过来,才将城门重新疏通,留下一具具死于刀下或马蹄下的死尸。
眼见城门失守,敌骑凶恶,城内本就散漫的士卒纷纷溃逃,其中甚至还有部分领军的将吏,才组织起来的防线立时崩溃。领军的贺拔胜大喜,率军直入新安县衙,生擒元颢的太子、领军将军元冠受。
眼见天险已不足为恃,太子元冠受也被生擒,麾下诸军气势立刻大沮。他们都是元颢在这两个月内重新召集的台军,无论是战力还是斗志都很薄弱,如今既不能抢回太子。又担心受到追究,哪还有什么士气呢?面对尔朱兆拿元冠受祭旗的威胁。函谷关守将立刻献关出降,放开了洛阳西面的门户。
函谷关既下,尔朱兆、贺拔胜派人前往关外的千秋亭和关内的柏亭,在两处同时燃起烽火,告知北岸函谷关有变的消息。一时之间,隔岸对峙的两军尽皆震动。北岸已接到贺拔岳快马送来的通报,士气立刻大振,纷纷放出准备好的木筏,作出渡河决战的势态;南岸的大司马、安丰王元延明却是大惊失sè,太子元冠受兵败。函谷关失守。居然没有任何人来通报他一声!
其实这也好理解。太子麾下,尽皆是元颢的亲信,与元延明关系极疏,且由于先前两方争夺领军将军的职务,还隐隐与他有些对立的意思。如今元颢的太子被掳走。众人如丧考妣,纷纷作鸟兽散,哪还想到去通报他?
况且,从渑池到洛阳,又只有一条沿着榖水的官道,几支逃出新安城的军队,好不容易重新聚拢起来,也都被兼程东行的尔朱兆、贺拔胜所部骑军所击散。
从望台回到帐中,元延明长叹一声。无力的坐倒在主位上:“太子麾下,都是些无能之辈啊!这下可误了大事!”
“先弄清楚情形再做计较!”大司马府长史代元延明吩咐门外的令官,“你速速传大司马将令,让前锋骑前往函谷关探明敌情;另外,为了以防万一,你传令中军左右两厢。让他们分别抽调三千人马,左厢据守关北的白超垒,右厢回援洛阳!”
“是!”令官领命而去。
“殿下不必太过担忧,”长史安慰元延明道,“我方早已收缴了大河上下三百余里内的所有船只,敌军便是侥幸找到十几艘船,也不可能运送太多兵力过来;而仅凭木筏的话,在河上是没法与咱们争锋的。”
“我不是担心函谷关的这部敌人。值得担心的,是洛阳城内的民心,还有这支新募台军的士气啊!”元延明依然在叹息着,“咱们最大的倚仗,便是这大河天险和沿河防线,如今被敌方突破,即使只有一小支军队,却也打破了咱们的预期,证明天险不足为恃,防线难以挡住敌人,那民心和士气将会沮丧到什么程度?况且,敌军运力不够,过河的肯定是百战jīng锐,否则不会这么轻易的打到函谷关……”
说到这里,他忽然摇了摇头:“不对!新安城连函谷关,也有两万余人,即使守将没什么本事,也不至于丢得如此之快……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是,属下已经派前锋骑去函谷关打探了,请殿下静候消息。”长史会意的答道。
正在这时,令官忽然急匆匆的返回主帐,身后还带着一名神情惊慌的将领。长史看到来人,立刻大惊失sè:“陆仁,你不是镇守东垣县城吗?东垣城是洛阳以西的最后一处屏障,位置极为紧要,你怎么擅自来了这里!”
“禀殿下和长史,太子殿下在敌军手中!”陆仁跪倒在两人面前,“他们抵近城门,以太子殿下的xìng命相要挟,末将不得不放弃了东垣城!”
“原来如此!”元延明总算弄清楚了情形。可是,这情形却很让他无奈,元冠受是储君,元颢也仅有那么一个儿子,他的安危实在太过紧要,别说是陆仁区区一个东垣守将,便是他自己也要投鼠忌器,避免危及到他的安全。
以元冠受的身份和年龄,当初就不该领军出镇西线。只可惜元颢不能完全信任他元延明,手下的亲信之中,又没谁具有独当一面的能耐和资格,只能将自己的儿子放过去,利用他储君的身份作为招牌。可以说,从那时候起,西线便成了整条防线的软肋,而今天的失败就已经注定。
“敌方领军的将领是谁?”长史代元延明问道。
“是前骠骑将军、颍川郡公尔朱兆,以及中山道大都督、易阳县伯贺拔胜!”
又是尔朱家的人!看来,长乐王元子攸也好,北海王元颢也好,还有自己这安丰王,终究是斗不过尔朱家的人啊……而经过这一次征讨,尔朱氏的势力肯定会更加膨胀,元氏宗亲的大仇再也没有可能报得;至于他自己,作为元颢的领军主将,除了自尽或者南逃以外,已经没有了其余的选择。
元延明忽然感到浑身无力。他轻轻的挥了挥手,示意令官及陆仁退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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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章:有险无难(二)
……,……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函谷关和东垣城的陷落,几乎摧毁了河南本就不甚坚定的军心,整条大河防线也随之动摇。没过多长时间,这个消息便蔓延开去,河北沿岸数十里内的各部陆续发动,乘着近期准备的数千木筏强渡大河;而面对这一态势,河南方面的反应却十分迟钝,甚至还有消息说,主将安丰王元延明已经弃军离开,由洛阳南面的伊阙逃往南朝,于是河南防线多处被河北军突破,很快迭次崩溃。
北中城外围的河北军,也趁机再次发动进攻,试图拿下这座坚持了近一个月的坚城,由城南的河桥直趋洛阳城北,却依然被陈庆之麾下挡住。然而,通过两岸军队的异常表现,以及上下游河面上的喧嚣,陈庆之也发现形势的不对,似乎是出了什么重大的变故。再想起周惠临走时的谏言,他当机立断,率军弃城撤往大河中渚,然后一把火烧断了北端河桥。
这个时候,中渚也已经开始受到攻击。近千河北军乘着木筏,直接靠往大河中渚,攻向由李苗驻守的河湾,想抢占湾内停靠的船只。以李苗麾下的军队人数,本不用担心社么,无奈本方形势堪忧,军心散乱不已,一时居然被逼得节节后退,若不是陈庆之所部到来,几乎就要丢掉这片河湾。
趁着敌军暂时被击退的空隙,陈庆之找到守将李苗,大声问道:“李将军!南岸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纷扰大作,一片混乱?”
“末将也不是很清楚!”李苗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补充道,“好像是洛阳以西发现了敌军,另外还有许多不好的传言……众军因此都颇为担忧,却又没有任何命令和说明,故而人心颇为惊惶!”
“陛下乘舆何在?还有,周允宣曾助你守城,并暂驻在你城中。可知他如今担任何职?”
“陛下前几rì去了虎牢关,据说也受到了攻击!但虎牢关极其坚固,想来必定无碍。”既然已经回答了,李苗索xìng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至于允宣,之前被任命为洛阳令。假城门校尉,主持洛阳治安和关防;但几rì前他私自放走城门寺的死囚,已经主动前往卫尉寺投监待罪!”
“允宣居然被下狱了?”陈庆之大为诧异。在他看来,周惠是一个很看重名位的人,也善于保全自己。怎么可能会为了什么死囚弃官投监?
陈庆之认为,这其中必有蹊跷之处。只可惜形势紧急,他没有时间去深究,而李苗已经很郑重的拜托他道:“陈将军,你是陛下亲封的武都郡王,麾下军队的战力也是极其出众,将数十万河北军挡住一个月之久,河南诸军无不钦服;当此危急时刻。将军若能够前往西线。必能替陛下稳定态势,再次立下莫大功勋!”
让我去西线?这可能么!如今西线形势不明,诸军混乱不堪,别说李苗区区一个尚书左丞、龙骧将军,便是元颢在此,亲自向他下达这样的命令。他也绝对不会接受。否则的话,无论是西线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这河桥一线落入河北军的手中,他都没有任何机会返回梁朝。
“李将军。我是客军的身份,于西线地形和将领不熟,诸军也不会服从我,去了能济得什么事?”陈庆之毫不客气的摇头拒绝,“如今洛阳三面受敌,我只能退往洛阳以南,为陛下震慑南线新附地区,防止南线再出什么事态,然后等待下一步的命令……这大河中渚,还望李将军能继续坚守一段时间,等待陛下返回洛阳主持!”
说完,他向李苗拱了拱手,率军迅速往南段河桥而去,显然是准备退往大河南岸。
看着陈庆之这支jīng锐如此干脆的离开,李苗心中暗自腹诽。什么震慑南线?分明是看中了洛阳南部的伊阙通道,为自己准备返回南朝的退路而已……可是,在作为客军的陈庆之而言,这的确是最为合适的选择,他李苗既没有权力约束南军,也没有阻止他们的能耐。
不仅如此,眼看着陈庆之率部离去,被压缩到河渚边沿的数百河北军又恢复了士气。他们重新振奋起jīng神,纷纷大声呐喊着,向守备河湾的李苗发动了进攻。李苗本想竭力抵挡,北岸的元子攸却派杨宽传来口谕,若他能够交出中渚阵地,协助河北军重修被陈庆之烧毁的北段河桥,即可赦免之前抵抗大军的罪责。李苗见北中城已经陷落,河南守军大势尽去,已经没有了继续坚守的理由,只好选择向元子攸输诚。
能够占据中渚,获得河湾的大量船只,尔朱荣、元天穆尽皆大为高兴。元天穆立刻传令杨宽,迅速领本部渡河击溃对岸防御,然后直取洛阳城。
这是个很轻松的任务,南岸的守军见陈庆之南走,中渚李苗投降,早已军心尽失,纷纷弃河溃逃,只有小部分军队还坚持守备,并且烧毁了南段河桥,以阻拦杨宽部的进攻。
由于这一延迟,西线的尔朱兆、贺拔胜率先取得了突破。他们马不停蹄,驱散沿途的几支溃军,于当rì下午越过张方桥,抵达了洛阳外郭之下。尔朱兆大喜,顾不得行军的疲惫,下令所部一千五百余骑尽数下马,准备对西郭门展开进攻。
就在这时候,郭门却忽然打开,百余名缇骑缓缓出城。走在最前列的,是城门司马元整元子肃,以及十二余岁的陈留王元宽。
看见这些人的态度,尔朱兆虽然头脑不算灵光,却也明白是来献城投降的。他本不想接受任何人投降,甚至还想着在城内大肆抢掠一阵,然而有陈留王元宽在场,他倒不好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因为陈留王元宽除了是元子攸的亲侄儿以外,还是尔朱荣极其看重的女婿。而他目前骑着的白马,乃是尔朱荣曾经的坐骑,去年约定婚姻时才作为礼物送给了他。(未完待续。。)
第五三章:有险无难(三)
元子攸有兄弟三人,庶长兄元子直,同胞嫡兄元劭元子纳,胞弟元子正。其父彭城王元勰被暗害后,由元劭元子纳袭封,至孝明帝时,因元勰功高,另封元子直为真定县公,元子攸为武城县公,元子正为霸城县公,而元子攸素为孝明帝所亲,不久又进封长乐王。后来尔朱荣率军入洛,立元子攸为帝,却又为高欢等人所惑,准备自行称帝,于是杀元劭与元子正,令迟来的百余名朝臣作禅表,之后明白事不可为,于是奏请大肆追封被杀的诸多朝臣。元子攸的兄弟之中,元劭追封为皇帝,元子正追赠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加鸾辂九旒、黄屋左纛,只有元子直早已死去,躲过了河yīn这一劫。尔朱荣立刻奏请元子攸,追封元子直为陈留王,邑两千户,由长子元宽袭爵,次子元刚封千户浮阳王,三子元质封千户林虑王,并把自己八岁的小女儿许给了元宽,以示看重和拉拢之意。
当rì元子攸北逃,元宽兄弟三人,以及元劭之子彭城王元韶、元袭,元子正之子元钦尽皆年幼,没有随行,故而留在洛阳之中。如今河北军即将兵临城下,城内防御薄弱,元整入卫尉寺监狱请教周惠之后,便依着他的主张,主动向河北军放开城门,并且把身为尔朱荣女婿的陈留王元宽搬出来,以阻挡先期到达的河北军肆虐京师。
这一招果然有效果。元整看着郭门外突然安静下来的军队,心中暗自佩服周惠的智计。他在马上高拱双手,朗声说道:“城外是哪位将军?在下乃城门司马元整元子肃,暂时执掌洛阳关防,如今已奉天子亲侄、尔朱柱国女婿陈留王殿下之命。封闭了内外宫室和各处府库,等待天子乘舆和柱国大驾。”
“我是骠骑将军尔朱兆!”尔朱兆略感郁闷。恶声恶气的通报了名字。
“原来是柱国殿下亲侄尔朱将军,”元整拱着手,继续照搬周惠的话,“将军既然先到,便请入城交接,并约束麾下部众,勿要惊扰城中士民,伤及天子、柱国之厚德。”
听元整搬出天子和尔朱荣,要求他约束部众,尔朱兆更加郁闷。一旁的贺拔胜见他不回话。驭马走到他的身边。低声提醒他道:“将军,咱们孤军深入,一路奔袭百多里,不就是为了夺下洛阳的首功吗?如今到了城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至于答应儿郎们的犒赏。有了宫室和府库在手中,难道还担心拿不出来?况且,能够免去这番劫掠,在上党王殿下那里也是一份人情啊!”
“也只能这样了。”尔朱兆点头叹道。
事实上,十多天前他与贺拔岳出发时,上党王元天穆就曾经特意交代过,若能先行进入洛阳的话,勿要惊扰城中,以免他这个主政的录尚书事不好善后。尔朱兆本不愿听他的话。之前对麾下部众许下犒赏时,还当作笑话一样说给贺拔胜听。然而如今元整搬出尔朱荣的名头,尔朱兆就不得不掂量了。之前尔朱世隆在洛阳,也是忤逆元天穆,结果被尔朱荣当场抽了二十鞭,尔朱兆可不想再受这样的处罚。
他无奈的和陈留王元宽打了招呼。然后狠狠瞪了元整一眼,径直率部众进入洛阳外城。贺拔胜却对这小小的城门司马颇为欣赏,又见他那百余缇骑jīng神十足,心里更添几分看重,不禁起了招揽之意。他特地走在队尾押阵,趁机把元整叫到身边,很是亲切的问道:“元司马是隶属于城门寺么?未知主官是哪一位?我是中山道大都督贺拔胜,我弟贺拔岳是武卫将军,即将担任西道大都督,若元司马有意出外领兵,我兄弟皆乐意接纳,并将亲自向城门寺主官提出,然后以都督之位相授。”
“原来是贺拔大都督。”元整听说这人是那宇文灵吉的亲舅,心里暗自嘀咕,幸亏没把那宇文灵吉没入舂槁官坊,否则现在还有好果子吃?至于他的招揽,元整不假思索,立刻表示了拒绝:“城门寺的主官,乃是伏波将军、假城门校尉周惠周允宣,也是之前向朝廷举荐在下的人。如今虽然被羁押在卫尉寺监狱之中,但在下受周校尉厚恩未报,只能先谢过大都督的好意。”
听元整这么一说,贺拔胜也想起来了,昨rì宇文元道曾经说过,现任洛阳令、假城门校尉周惠,为了报答宇文灵吉当rì在滏口关外的搭救之恩,同时辞去元颢所授的官职,故而将他们一行尽数释放,并且主动向卫尉寺自首投监。
对于周惠的这番行动,贺拔岳很是不以为然,认为有失忠诚之道;但是贺拔胜却不这么看,认为他是个懂得报恩、知道进退、待友坦荡的人。兄弟俩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分歧,自然与他们的经历有关。贺拔岳出身洛阳太学,颇习儒经,投靠尔朱荣后,便一直在他麾下效力,深受尔朱荣器重和信赖,得以和元天穆等人一起掌控洛阳台军;贺拔胜却由于名声极大,深受北地诸位镇臣的看重,曾先后在好几位镇臣手下任职。
他的那段经历,说起来很有些传奇sè彩。起初的时候,是和父亲、兄弟一同离开武川镇,协助怀朔镇将、北道行台杨钧守城;怀朔、武川相继陷落后,众人合谋袭杀卫可孤,由贺拔胜驰告时任朔州刺史费穆,还没返回就传来贺拔度拔、宇文肱的死讯,于是被费穆招揽至手下;之后费穆弃州返回洛阳,被广阳王元渊帐下统军;元渊回洛阳后又隶属仆shè元纂镇守恒州;至恒州陷落后改投肆州刺史尉庆宾;直到尉庆宾与时任并、肆行台的尔朱荣不和,尔朱荣引贺拔岳等攻陷肆州,贺拔胜才和兄长贺拔允、弟弟贺拔岳再次重逢,并改投尔朱荣帐下。
有鉴于此,贺拔胜并不反感周惠惜身的行为,甚至还有着几分欣赏和感激。毕竟周惠救了他的外甥女,这是报恩的义行,而且以弃职的方式放弃洛阳城防,也能让这座繁华的巨城免遭兵火之灾。
他忽然心中一动,向元整询问道:“今rì以陈留王的名义封闭宫室、府库,开郭门迎接我等,是否也出自那周惠的主张?”
“……正是。”元整诧异的望着贺拔胜。
他没有想到,这貌似粗豪的将军,却也有着颇为细腻的心机。
“哈哈!原来如此!”贺拔胜侧身拍了拍元整的肩,“你放心,营救周惠的事情,我也会出一份力的……到时候,我兄弟向他借用你,你可不能拒绝啊!”(未完待续。。)
第五三章:有险无难(四)
……,……
事实上,用不着贺拔胜说话,周惠也自认不会受到株连。他从一开始,就只担心河北军入城后的肆虐和报复,故而才主动投入卫尉寺监牢,并且让元整以陈留王元宽的名义控制洛阳宫室和府库,向首先入城的河北军移交城池,确保洛阳的安宁和诸朝臣的xìng命。
在周惠的心中,尔朱氏与河北军诸将,大抵都是残暴的居多。尽管他救了宇文灵吉,也知道贺拔胜、贺拔岳等人的xìng情,却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的声援上面。他最大的倚仗,是魏朝宽松的法度,以及元子攸本人的xìng格。
自孝明帝以来,魏朝对朝臣向来宽纵,元子攸则生xìng宽容温和,是个特别善于隐忍的人。当初尔朱荣杀他同胞兄弟,几乎绝灭他的宗族,他也能够忍耐下来,依然对其好言相待;录尚书事元天穆将他彻底架空,他也多次加恩,外示优宠;武卫将军奚毅,中书舍人兼黄门侍郎朱瑞,并为尔朱荣的亲信,分居禁中和中书、门下,替尔朱荣监视他的举动,他同样厚加赏遇,“待之亦不异余人”,以至于两人皆背弃尔朱氏,成为他这个傀儡天子的腹心。
因此,七月二十rì的时候,元子攸自河北乘船南渡,以杨津为首的诸位返朝旧臣、以临淮王元彧为首的诸位元颢降臣前往北邙迎驾,流涕谢罪,元子攸都好言慰劳,没有当场加罪任何人,只在午后入居华林园时,下令诛杀了元颢的太子元冠受和亲弟弟东海王元顼。
但周惠却是低估了那件事对元子攸声望的影响,以及元子攸本人对他的怨念。贺拔胜也肯定不知道。周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受到元颢激赏,从而得到破格晋升。并受命执掌京师治安和关防的。否则的话,他必定不会如此信誓旦旦。
当rì周惠击灭中渚宇文莫纥,虽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知道他身份的人却不多,除了受命向北中城离间周惠的王建、夏侯敬、田颖之外,基本上只限于军中那些地位在大都督之上、有资格参与机密的人。贺拔胜虽然任职中山道大都督,却是自北面而来,没有见到过当rì的情形,也不知道军中那番密议;即使是贵为天子的元子攸,起初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然而他得到过杨宽的通报。也就知道是周惠坏了他的好事。
在接见击破元颢西线、首先进入洛阳的尔朱兆、贺拔胜两人时,元子攸的兴致原本极好,一番抚慰之后,当场晋封尔朱兆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然后轮到贺拔胜,他不明就里。提到了这段时间维持京师稳定的周惠,希望天子将其放出,并酌情予以留用,结果元子攸立时不悦,虽然没有当场发作,却也改变了主意,没有给予贺拔胜任何封赏,只是不痛不痒的勉励了几句。
而这个时候,元颢自虎牢关逃往淮北。跟从的数百沿途相继失散,已经在临颍被县卒江丰斩杀;安丰王元延明一家、车骑大将军陈庆之先后由伊阙绕过虎牢,后者因嵩高县上游颍水暴涨,数千士卒难以猝渡,被尔朱荣率军衔尾追击,麾下死伤殆尽。只得削去头发假扮和尚,偷偷越过汝yīn郡,转道淮南渡江逃往南朝。
接到临颖县飞马传来的元颢首级,以及司州南部传来的战报,元子攸大喜,加大丞相、柱国大将军尔朱荣为天柱大将军,增封通前共二十万户;其余北来军士、随贺文武及诸立义者也各加封赏。二十四rì河桥修整完毕,又和尔朱荣在北邙山下的都亭宴劳元天穆及北来督将,以上党王元天穆为太宰,城阳王徽为大司马兼太尉,并出宫女三百,缯锦杂彩数万匹,班赐有差;与此同时,凡受元颢爵赏阶复者,全部予以追夺。
处理完封赏事宜,元子攸不负众望,立刻下旨大赦。凡河南诸州诸郡,先前附从元颢者,只要迷途知返,朝廷一概不问;如沛郡王元欣等河南立义者,还另外加官阶二级,以示褒扬,元欣则加封五百户,由沛郡王改封为淮阳王。
周惠作为元颢所封的通直散骑侍郎、伏波将军、巩县子,官爵自然也被追夺一空。可是,尽管卫尉寺的绝大部分犯官都被开释,他却依然被羁押在监牢内。这一点很让他不解,众人不是说天子发布了赦令吗,为什么还把他关押在这里呢?
直到元整元子肃前来探望,周惠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时候,元整由于护卫洛阳、迎接北军有功,已经晋升从五品通直散骑侍郎,并接替周惠的职务,担任了假城门校尉。不仅如此,由于他是宗室出身,手中又掌握着周惠留下来的余部,元子攸对他的期望颇高。知道他和邵县侯元宝炬关系密切,居然能抛弃当年父亲因元宝炬父亲拖累而冤死的过节,将元宝炬引入朝中,任命为大鸿胪卿。
大鸿胪卿是第三品高官,元宝炬甫一入朝,就能身居如此高位,周惠倒是能够理解:“邵县侯乃帝室近亲,若非为先父所累,为先朝太后所禁,早该继承或别封王爵,九卿之位于他其实算不了什么。更何况,如今宗室凋零,北地武人大得进用,天子为了尽量平衡朝局,自然要重用宗室,邵县侯既然得以起复,今后自是前程无量;子肃兄虽与帝室偏远,但有天子的信重,前程也大有可为啊!”
“这都是周校尉的举荐和谋划,我心里非常清楚,”元整xìng情直爽,知恩图报,尽管如今替了周惠的职务,态度却一如当rì担任下属时那般恭敬,“我也向陛下提起了校尉的功绩和苦衷,但是陛下却对校尉当初击破中渚义军、搅乱祭河大典的事耿耿于怀,因而特地令卫尉少卿将校尉继续羁押,等待返任的卫尉卿魏子建判决。”
搅乱祭河大典?周惠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现在明白,问题是出在哪个地方了。当初元子攸才燎坛祭河,中渚宇文莫纥应时发动,固然是借了元子攸祭河的声势,但元子攸何尝不是也借了宇文莫纥的势呢?若其能够顺利占据中渚,以这个时代的普遍观念,元子攸便是承继天命、沟通河伯的真命天子,河北数十万将士都会心生尊崇,于朝廷及他本人的威望极为有利。
可是,这一切都被他的出兵所破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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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章:有险无难(五)
至于魏子建,周惠也听说过他的名字和事迹,因为他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儿子,著《魏书》的魏收。魏收好自我标榜,因此在《魏书》自序中对自家父亲极尽夸赞之能事,也有非常详细的记载。当初元颢入洛时,魏子建正担任卫尉卿的职务,由于不愿附从元颢,携家口居洛南,至元颢平定后还洛。不过,周惠很怀疑,这位极为拗口的魏卫尉还能否履职,因为魏收在书中也说了,其父魏子建“先苦风痺,及此遂甚”。
想到中渚之事及魏子建的生平,周惠又想起了李苗。李苗曾在魏子建手下担任过统军,中渚宇文莫纥起事时担任守将,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呢?
元整很快回答了周惠的话:“李将军因阵前立义,重修河桥,已经被陛下赦免,并且加了一级,由尚书左丞转为太府少卿。”
太府即是汉代的少府,由孝文帝改为现名,掌财称库藏和器物营造。听说李苗无事,周惠心下安定了许多。看来,元子攸虽然对中渚之事心怀不满,但并未到置他于死地的地步。否则的话,大可以引孝明帝时处死高道穆之兄高谦之的先例,于赦令发布前另诏判决。
如今赦令既然已经发布,元子攸绝不会因他一人而废朝廷信望,便是要处置他,也不会太过严重,顶多是一年半年的徒刑而已。
……,……
正如周惠所预料,魏子建回到洛阳后,虽然继续担任卫尉卿,却由于严重中风,没有办法理事。不得不上书辞去了职务。然而,周惠也由卫尉寺监牢转到了廷尉寺监牢。这说明朝廷已经不再把他当作渎职自首的卫尉寺官员,而是犯事待罪的一般囚犯。
廷尉寺掌天下刑狱,和卫尉寺监牢相比,监牢的条件自然要差了很多。好在周惠并不是养尊处优的人,倒不至于无法忍受。另外,卫尉寺掌管宫室和城门关防,职责机密,只允许如假城门校尉元整那样的寺内相应职官探监;而廷尉寺则不同,允许犯人的家属探视。才转入监牢不久,依然担任军副的周忠。奉家主周植之命的周禄。就先后入监探视他,而他甚至还苦中作乐,托周忠给他带了一本《chūn秋公羊传》,朝夕诵读,和当rì以经义断狱的判例互相印证。进一步对其中阐释的微言大义加以理解。
到了第四rì,元整和长孙毅也过来探监,并告诉了他两个好消息:
“新任廷尉卿,乃是前任河南尹杨显略杨公。杨公一向不畏权势,又对允宣兄颇为欣赏,由他来判决,想来必定能够顶住陛下的意见,给允宣兄一个公道。”
“公道不公道且不谈。杨公新任廷尉,有许多事情需要交接。想要正式履职判案,恐怕得需要好些时rì,”周惠苦笑着扬了扬手中的《chūn秋公羊传》,“看来我这书,可要读上好一阵子了!”
结果,周惠这书一读就是半个月。他本人知道原委。心里并不如何惊慌,然而家中的人见他关押了这么久,却以为他的事情十分严重,连向来颇有主见的周植都大感焦急,再次派周禄前来洛阳,一则为周惠送两件秋衣,二来也问问周惠自己的意见。
收到周禄送来的衣服,周惠这才意识到,时间已是闰七月的月末,按照阳历是九月中旬,天气马上就要转凉了。而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也有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如今想起监牢外面的情形,居然不是现代的高楼大厦,而是洛阳的宫室朝堂,门巷阊阖,以及那青槐荫陌、绿树垂庭的优美景致;还有伊水河畔家门前的那十几株垂柳,也经常出现在他的回忆之中。
看来自己是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啊!而这洛阳dì dū的秋景,又是怎样的动人呢?周惠出神的想道。
这样一想,他忽然很想看看外面的景致,也对长久的关押生出了几分厌倦之心。不过,他并不后悔自己这半年来的作为,甚至包括那场让元子攸对他大生怨念的中渚之战。毕竟以一个寒门子弟的身份,能够在两月内升到从五品高位,能够在天子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况且,他执掌洛阳近半个月,清理积累的政务,维持城内的治安,让元整和平的移交给河北军,都很好的维护了这座dì dū名城,比历史上的情形要理想很多。仅从这一点来看,他就已经凭着自己的影响力做了一些有价值的事情,而关于这点,他相信整个洛阳的民众自有公论。
送走周禄才三四天,周忠的弟弟周财却又来了。周惠在感动家里的关心之余,却也觉得没有必要如此殷勤。毕竟每次探监,照例都要送上一笔关照的,家里就算薄有资财,也不用如此空耗在那些胥吏和狱卒身上。
周惠叹了口气:“前天阿禄来探监,我不是说明了缘由、让他转告家主不用担心吗?连你的兄长允恭那里,也已经托阿禄带话,让他继续协助元校尉掌握好府户军……你现在又来做什么呢?”
“禀二郎君,今天是您成亲的rì子,”周财的语气略有些结巴,“小人奉……奉二房娘子之命,一同前来探望!”
成亲的rì子?周惠一愣,这才想起当初他让周植推迟婚期的事情。显然,周植把婚期推了一个半月,定在八月的月初,也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不过,如今他这新郎身陷囹囵,即使如期结亲,也是无法亲自出面迎亲的,倒是委屈了他那位从没见过的“二房娘子”。
然而,紧接着周惠忽然回过神来:“一同前来探望?你的意思是说,张家娘子也来了?!”
“是的。”周财连忙回答道,然后快步走出牢室,从外面过道带着一位少女过来。少女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身着红sè的交领襦裙,怀中抱着一个深蓝sè的包袱。看她的年龄,大约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颇为清秀,脸上却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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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章:有险无难(六)
很显然,她就是那张家少女,是周植给周惠定下的聘妻。虽然周惠原本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抱多大期望,但是看见她这副怯怯的姿态,周惠忽然一阵意动。再想起她这么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很可能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现在居然能够前来京师廷尉监牢探望他,他心中忍不住起了一些感动和怜惜。
如果是像她这样的聘妻,就算完全由长辈做主,也应该可以接受吧!
周惠心中暗忖着,含笑向这位聘妻点了点头:“没想到是在这廷尉监牢和你相见,倒是委屈你了。不过,你能走这么远来看我,我心里很是安慰。”
张家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怔怔的打量着周惠。片刻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低下了头,有些慌忙的打开包袱,取出里面的衣服抖开。那是一件黑sè的棉质长袍,袍子镶着红sè的宽幅褶边,褶边上绣着金sè的吉纹,看上去非常jīng致。
“这是你亲手做的吗?”周惠颇为欣赏的打量着衣服,“我曾听嫂嫂说,你的女红做的极好,看来还真不是虚言。”
“是……是妾身上个月做的,”张家少女低头回答,“郎君的事迹,妾身听到了许多;之前听说郎君不肯悔婚,妾身……妾身很是欢喜。”
说着,她鼓起勇气,隔着牢门把袍子递给周惠。周惠既然在心里接纳了她,此时也不客套,立刻接过来穿在身上,感觉衣服上还留着皂角的香味,显然拿过来前刚刚洗过。另外还有一丝幽香,不知是从衣服上透出来的,还是自面前这少女身上而来,让闻惯了监牢龌龊气味的周惠jīng神一振。想到这衣服既然是面前的少女亲手缝制,必定是朝夕放在她的怀中,一针一线的绣着褶边和吉纹,他有些不厚道的扯起衽领。低头仔细的嗅了嗅,发现衽领上面的确透着淡淡的幽香。
看见周惠这略显亲佻的举动,张家少女的脸上飞起一道红晕。但她并未生气。见衣服穿着非常得体,脸上还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然后她微微侧过头去,打量着周惠的侧面。周惠知道她的意思,也配合的左右走了两步。在原地转了两圈,让她查看衣服是否合身。
“没有什么问题吧?”他笑着问道。
“嗯……衣领上的吉纹少绣了几针,”张家少女取出包袱里的针线,“请郎君转身跪坐,让妾身把纹路补齐。”
“好。”周惠依言转身。靠着牢门跪坐下来。张家少女也同样跪坐着,把手伸进牢门内,帮周惠一针一针的补着领上的纹路。两个人靠得很近,少女温热的气息吹在周惠的颈间,飘进周惠的鼻子,闻起来非常舒服,让他颇有些心猿意马的意思。
片刻之后,少女把衣领稍稍扯起。放在口边咬断了丝线。感觉到颈间的动静。周惠回过神来,知道她已经把纹路补好,心中居然莫名其妙的有些失落。
“已经补好了么?”他随口问道。
“恩……”身后的少女回答着,忽然轻轻啜泣起来。
大概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吧!周惠心里感动,温言抚慰她道:“你不必担忧,我虽然被关了这一个多月。但不会有什么大碍,顶多是丢官弃职而已……我知道。不能亲自迎亲,实在是委屈了你。但是等我出去之后,一定会记着你这番探监的情意,把你所受的委屈全部补回来。”
然而听了周惠的话,张家少女不仅没有停止啜泣,反而伤心的哭出了声音。
“怎么回事?”周惠感觉到不对头,起身向周财大声讯问,“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禀……禀二郎君,前天张家悔婚了!”周财苦着脸回答周惠,“三rì前新任洛阳令上任,罢免了我阿兄的县尉职务,还派人收回朝廷之前划给郎君的六顷职分田,把小人遣回乡里。乡里听说二郎君一直被关在狱中,现在又见到这情形,纷纷传言说二郎君恐怕是犯了重罪,连大赦令都救不回来。张家信了传言,便向咱家提出要解除婚约,免得……免得女儿一过门就成了寡妇,自家还要受咱们的连累!”
“乡人无知,专作无稽之谈!”周惠嗤之以鼻。
按照魏朝制度,诸宰人之官,各随近给公田,刺史十五顷,太守十顷,治中、别驾各八顷,县令、郡丞六顷,更代相付。周惠当rì担任洛阳令,是天下诸县令之首,不仅能参与朝政,领取朝俸,而且还同样有六顷职分田。但是如今新任洛阳令上任,职分田自然转手,县尉也同样要换人,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回去让家主转告张家,张家娘子既已许我,便是我的聘妻,推迟婚期尚可,废弃婚约则不能,”周惠看了一眼哭得惹人怜爱的张家少女,言语间忍不住有些急迫,甚至还带上了隐隐的威胁,“当rì我身服绯袍,未曾改变初衷;今rì虽暂为囚徒,张家怎么就不能担待一二?又焉知我不能脱离牢狱,再入朝堂?”
“可是,张家为了冲淡晦气,已经将这位娘子另许他人了!”周财无奈的摇了摇头,“家主对此十分生气,已经决定和张家绝交,还命令大房娘子不得再与娘家来往……小人是去张家传话时,受张家娘子的请求,才私自带她来给二郎君送衣服的;送给狱卒的探监例钱,也是张家娘子自己积攒的私房嫁妆。”
怎么会这样?周惠怔怔的退了两步。难得见到这位聘妻,并且彼此十分心仪,若是能结合的话,可以说是这时代难得的佳偶。如果说他之前不愿悔婚,只是为了家族和自己的名声考虑的话,现在就是实实在在的想娶这温婉清秀、颇重情意的少女了……可是,两人居然有缘无分,只能这么见上一面?
看到周惠脸上隐藏不住的失落,张家少女更是伤心。她啜泣着叠好包袱,含泪向周惠肃拜道别,然后扶着牢门站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出了牢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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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章:白衣还乡(一)
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周财向周惠躬身一揖道:“小人这就送张家娘子回乡。二郎君请自己保重。”
“等等!”周惠叫住了他,“你回去和家主说,张家娘子赠我寒衣,可谓情深意重,我本人很是中意;咱们能不能和张家解释一下,将这桩亲事挽回来。”
“这个嘛……”周财面露难sè,“事情都到这了这个地步,二郎君还念着做什么?咱家毕竟还是士族身份,怎么能够迁就乡里的农家呢?”
“咱家居然没有从士籍上除名?”周惠大为诧异。他本来以为,自家列名士籍本就勉强,如今自己丢官,上代的追封和下代的荫封都要追回,恐怕很难保住士族的身份。
他连忙追问周财:“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是弘农杨氏的一位郎君说的,”周财回答道,“上个月的中旬,这位郎君前来咱们家,感谢二郎君之前登门吊唁、城西送别的情谊。家主向他问起二郎君,他告诉家主不用担忧,说有几位官人替二郎君说了不少好话,连咱家的士籍也保留了下来。”
大概是杨昱之子杨睦杨孝邕吧!周惠想。至于保住士籍,那自然是杨昱的功劳,他是现任司州大中正,掌管州内的士籍,在这件事上发言权极大。
作为中枢兼务,大中正都是从州内世家大族里面选拔,一般由在中枢任职的德望兼备之人担当,除非其人犯法或者致仕,否则很少轻易更换。杨昱既然还担任着这个兼务,证明他并没有受到追究,依然在朝中任职。
对此周惠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杨昱的父亲杨椿乃是六朝元老,当朝司徒公。自孝文帝幼时便在禁中侍奉,资历和声望无人能比;他的两位堂弟杨侃和杨愔,随元子攸北渡,一直侍奉在乘舆之侧,且有建策之大功,已经是元子攸最为信任的近臣。凭着自家人的这般功业,任他有多大的罪责都能担待下来,何况他本人同样曾经屡次立下功绩,投入元颢麾下也是事出有因,完全可以原谅。
当初元颢入洛。选择追随他的朝臣之中。不少都像杨昱那样,是为了保护家门起见。就连杨侃接应元子攸过河时,元子攸都曾主动劝杨侃,让他暂时返回洛阳投靠元颢,以保证家中数百口人的安全。只不过当时已经有了杨昱在元颢麾下,杨侃才听从了堂弟杨愔的劝说,矢志不渝的跟随元子攸。
真正让周惠奇怪的,是张家居然如此不识好歹:“既然如此,张家能够和咱们联姻,已经是高攀了家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们也应该想到,既然咱家士籍得以保留,我的事情就不会太过严重。为什么急着解除婚约呢?”
“这都是家主要考虑的事情,小人自然不清楚,”周财低头躲过周惠的直视,连话语间都有些躲躲闪闪,“二郎君要知道的话,直接问家主就是……小人先去了。免得张家娘子在外面久候!”
说完,他立刻转身离去,动作显得颇为匆忙。
“你回来!”周惠意识到其中的猫腻,向周财大喝道,“给我把事情说清楚!”
然而周财听到这话,步子却迈得更急了,很快便消失在牢室的入口边。
到了这时候,周惠哪还会不明白?很显然,这件事情里肯定有家主周植的谋划,不然周财也不敢向他隐瞒,更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他的那位伯父,自他正式获得朝廷官职起,就一直想解除这桩婚约,然后替他在士族中另行结亲。等他执掌洛阳的时候,事情本已提上rì程,只是迫于他当时的要求,不好主动解除罢了。如今难得他身陷囹囵,乡里人不明真相,传得凶险无比,让对方心生退意,他哪有不趁势答应的?即使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肯定也不会积极的去挽回什么。
至于那张家女儿的心思,甚至还有自己的心愿,都不是那位伯父要照顾到的,正如之前他替周惠定下亲事那样。只不过,那时候他需要一个贤惠持家的侄媳,对她的家门不作要求;而现在他希望周惠能通过和士族联姻,进一步巩固自家的士族地位。
想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周惠心中郁闷无比。可是他现在身居狱中,便是明白又能如何?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他现在出得了监牢,恐怕也难以挽回什么,或者说服那位伯父改变主意。毕竟他是为了自家的家门着想,行事也合于这个时代的习俗。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脱下身上的这件jīng致长袍。因为他觉得,自家实在辜负了那位张家娘子,自己也不配再穿这件她花费了大量心血、满含着情谊赶制的衣裳。
没想到的是,周惠才把衣服脱下,对面不远处的监牢里,忽然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娘的!又叹气做什么!还让人安生不!”
周惠早知道,这间牢室的十数间监牢中,除了他以外还关着另外一人。当初他诵读《chūn秋公羊传》时,对方就曾经喝骂过,因此周惠认为那是个粗鄙的莽夫,便不再理他,反而读得更加大声,气得对方把牢门捶得哗啦直响,让守门的狱卒紧张了好一会。
如今听他再次喝骂,周惠自然没有好气:“我自嗟叹,与你何干?”
“怎么没干系?老子听得不自在!”对方一声冷哼,“原以为赦令既下,还被关在这廷尉牢中,应该是个人物,没想到却是这般没用……哼!大好男儿,果真看中那张家女子,出去后直接抢过来便是!何必长吁短叹,作此儿女之态?”
听了这几句用词不俗的话,周惠大为诧异。看来,对方粗莽则有之,却并非他所认为的鄙陋无文之徒。而他的奇怪思维,更让周惠哭笑不得。赦令救不到的,便是个人物了?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不过,经过对方这么一吼,周惠还真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他隔着牢室走道,向对方拱了拱手,言语间不无讽刺:“如此说来,倒是在下失敬!不知足下做了哪些作jiān犯科的事,能称得上是个人物呢?”
“倒也没什么,就是抢过尔朱荣的马,当过葛荣的官而已,”对方哈哈一笑,“强抢女子的事,我兄弟却也做过,抢的还是博陵崔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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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章:白衣还乡(二)
说着,他也不管周惠愿不愿意,径直将当rì强抢博陵崔家女子的事一一道来。其兄求婚如何被拒,两人如何商议,如何纵马直入其庄,将崔氏女抢至马上,如何强着她在野外草草成亲,当场行礼野合,那崔家人如何愤怒,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上门送来嫁妆……说的是口沫横飞,酣畅淋漓,还不时爆出几句粗口,把大名鼎鼎的博陵崔家百般嘲弄。
周惠知道他是故意的,想拿这些粗俗的话来恶心他。不过,他显然是失算了,正如他并不是周惠所认为的鄙陋之人一般,周惠也并非像他认为的那么正经和道学。对于他的那番描述,周惠虽然十分愕然,却也不至于生气,反而感到有些新鲜。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士族之中也有这么特立独行、无法无天的家伙啊。
然而,对方却讲得越来越带劲,好一会都没有中止的迹象,似乎是因为关押了太久,又没有说话的人,所以闷了满肚子的话似的。周惠听了这一会,渐渐有些不耐烦,直接说破他的出身,以此堵住了他的话匣:“足下也是世家大族中人吧?”
对方果然一噎,话音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他闷闷的问道:“你怎么晓得?”
“很简单,有资格登门向博陵崔氏提亲的,难道还能是庶族寒门?”周惠扳回局面,之前的郁闷几乎一扫而空,于是继续拿话抵住他,“还有,那位被抢的崔家娘子,现在想必就是尊嫂了,足下这么大揭兄嫂的**,恐怕有失厚道哩。”
“是我一时口快,没想到这一节,”对方十分干脆,立刻承认了自己的失误,“你这人倒还有点见识。就是忒不利落了些!真要看上那女子,直接要过来不就成了?上次来看你的那个什么军副,不是说有一支府户军依然会听你的话么。难道连这点事都做不到?用得着在这里长吁短叹?”
“自然是做得到的,但问题不在这里,”周惠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其实是家伯的主张,我身为后辈,在这件事情上却不好违背他;强行行事,势必会大大折损自家的声名,也于我现在的处境不利。细想只好就此作罢……可如此一来,却不免辜负了那张家娘子的情意,故而才会有这番嗟叹。”
“你这人倒还是个重情重意的人,但总归还是不够利落,过得太不自在!”对方不以为然的说道,“堂堂大丈夫,若有所好,自取便可。何必管什么长辈。管那些烦死人的臭规矩?”
“足下说得倒是利落,然则又为何进了这廷尉大牢,关得满心不耐?这难道就是足下想要的自在rì子吗?”周惠反问他道,“况且,足下和博陵崔氏相邻,想必是冀州士族。如今却关在这洛阳,想必犯案不轻。难道就没想过会拖累自家声名、牵连家中长辈么?”
他的这句话,似乎正说到了对方的痛处。让对方沉默了好一阵。半晌之后,他再次哈哈一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但求行事酣畅,念头通达,哪能顾得了那么多?不过,有所为有所不为,倒也是君子之风,刚才算我高昂错看了你,现在给你赔个不是罢!”
“高昂?”周惠诧异的反问他,“渤海高氏的高昂高敖曹?”
“没想到你也听过我的名声,”高昂笑道,“不错!我就是渤海高氏的高昂,朝廷的通直散骑侍郎、武城县伯,也是纵横河北的马贼!”
……,……
洛阳宫北的华林园内,已界七十四岁高龄、即将归老还乡的司徒公杨椿杨延寿,正在向元子攸奉表辞别,并为之前赐下的朝服几杖,安车驷马、给扶传诏等仪仗拜谢天恩。其弟侍中、司空公杨津杨延祚,其子散骑常侍、镇东将军杨昱杨元晷,其侄黄门侍郎杨侃杨士业、通直散骑常侍杨愔杨遵彦,嫡孙员外郎杨孝邕,侄孙秘书郎杨师仲,尽皆肃立在其身后,一同向元子攸拜谢。
对于这位忠于魏室、功勋卓著的六朝元老,元子攸是实实在在的舍不得。他走了以后,还有谁能够为他制约元天穆?可是,杨椿的年龄也确实大了,身体也不太康健,还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也实在无法继续留在朝中。前年担任关西大行台、负责平定整个关内时,就因为生了暴疾不得不辞任,结果朝廷不得不赦免兵败的齐王萧宝寅,接替他担任关西大行台的职务,然后就有了萧宝寅叛魏称帝之事,整个关内也因而更加混乱不堪。
国难思能臣啊!杨椿这一走,能够辅弼朝政的重臣又少了一位,尔朱党羽的气焰势必会更加嚣张。想到这样的处境,元子攸走下御座,执着杨椿的手潸然泪下:“司徒公先帝旧臣,实为元老。但高尚其志,决意不留,朕既难相违,深用凄切。”
“昏老之人,蒙陛下如此看重,老臣实感惭愧。”杨椿扶着鸠杖,准备跪地叩拜,却被元子攸强扶着,免去了他的这一礼仪。不仅如此,元子攸还再次赐下绢布,令羽林卫五十人送杨椿回乡,让身后的杨津、杨侃等人尽皆感激涕零,纷纷拜谢天子的恩惠。
然而,杨椿之子杨昱却向元子攸请求辞职,理由是要照顾年老的父亲。元子攸自然不会答应,他还要依靠这位曾经的徐州刺史、东南道大都督,制约现任的三徐大行台尔朱仲远呢。
“卿家四世同堂,阖家百口,且上下敦睦,当世莫不钦羡,难道还担心司徒公没人照顾吗?”元子攸抬手扶起杨昱,“朕知道,卿还为之前屈身元颢的事耿耿于怀。这其实大可不必,朕完全能够理解。现任御史中尉高卿道穆,乃是第一位随朕北狩的近臣,其侄不一样是依附元颢?朕问他当初为何没有带子侄随行,他直言回答说‘臣家百口在洛,须其经营。且yù其今rì之来,知京师后事’,朕亦毫不怪罪,仍授其侄秘书郎中,转通直散骑侍郎……朕既没有怪罪道穆叔侄,卿又曾于荥阳血战,朕怎么会苛责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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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章:白衣还乡(三)
“陛下仁厚,微臣铭感五内,”杨昱也颇为元子攸的大度所感动,“当rì荥阳之战,麾下诸将尽皆死于王事,微臣每思及此,未尝不惜之愧之。有西门守将、巩县子王建,曾击退夜袭,出城求援,如今因微臣及太府卿臣宽的推举,擢升从六品厉威将军,以勋臣子弟用为太府寺丞;然另一守将周惠,其品xìng和才能尤为可观,如今却还系于廷尉监牢。陛下既有容人之量,又有爱才之心,何不遣之用之?”
“为这罪人周惠,卿还要和朕顶上一场么?”元子攸无奈的叹道。
上次将周惠转入廷尉监牢的时候,元子攸本想将其家族黜落士籍,本州大中正杨昱却坚持认为,周惠既然有从五品的资望,还执掌过京师,其父也曾立功受爵,家族就应该留在士籍之中。临淮王元彧得知后,也引用九品律令替他申辩,说士籍系于门资,与功过无关,如南朝谢晦、沈攸之据荆州反叛,陈郡谢氏、吴兴沈氏依然为士族;本朝扰乱三齐、受到三十万台军征伐的刑杲,其出身的河间刑氏,不也没有黜落士籍?结果元子攸拗不过他们,只好打消了那个心思。
不仅如此,连刚刚致仕的杨椿,闻言也扶着鸠杖向元子攸解释:“陛下,老臣曾经教导过家中子弟,令他们多多奖掖后进,勿要交结权臣,故而犬子虽忤圣意,却也是奖掖后进、为朝廷揽才的意思,这一点请陛下明察……老臣也听说,那周惠执掌京师的时间不长,但处事明晰,治政有方。很好的维护了京师的稳定;还有他所举荐的城门司马和城门丞,都是忠于朝廷的宗室勋门子弟。正是他们守住宫室府库,将其移交给朝廷麾下的官军。由此想来,京师能安定的回归朝廷手中,其实颇赖那周惠的维持和荐人功劳。”
“司徒公所言甚是,”元子攸点了点头,“不瞒司徒公,前河南尹、现廷尉卿天水杨机,也是引其治政和维持之功,只判了罪人周惠监禁三个月的刑罚。如今既有两位卿家替他分说,朕索xìng就免了那罪人剩下的刑期。将其遣送回乡罢!”
……。……
周惠自然不知道,杨椿和杨昱父子,已经在华林园替他免去了罪责。此时的他,正与渤海高敖曹海阔天空的闲聊着,聊到兴致盎然的时候。连之前与张家娘子无缘的失落心情,也因而冲淡了许多。
对于渤海高家,周惠自然不会不知道。渤海高家势力极大,名声极高,当初葛荣肆虐河北,河北的不少世家大族率乡闾避往三齐,朝廷在三齐侨立河北州郡,其父高翼就是理所当然的渤海太守,并兼东冀州刺史职务。而当时的河间刑杲。家门和声望颇不如高氏父子,因朝廷论及资荫,将河间太守之职另授其堂侄刑子瑶,愤而掀起反乱,结果就闹出那么大动静,引得三十万台军征伐。所以朝廷对高氏父子极尽拉拢。虽然他们在河yīn之难后附从葛荣,但一旦重归朝廷,即刻封高翼为乐城县侯,别封次子高敖曹为武城县伯、通直散骑侍郎,授长子高乾为给事黄门侍郎,兼武卫将军。到了高欢崛起时,为了拉拢高乾、高敖曹兄弟,派嫡子高澄前往拜见两人,以叔祖相称呼,也就是他高欢自居为两人的子侄。
至于高敖曹这位“马槊绝世”的名将,那更是鼎鼎有名,被时人视为项羽一般的人物。他的xìng格甚至行为,也和项羽十分接近,年少时最烦读书,长大后结交北地豪杰,颇有纵横天下之志。因而在河yīn之难后,认为天下将乱,于是起兵受了葛荣的官职;后来尔朱荣被诛,又再一次起兵保境自守,得知其兄想投靠高欢,起初极为不忿,送去女子裙钗以示羞辱,直致高欢派嫡子高澄来拜,他才勉强赞同,成为高欢手下的第一重将,死前麾下已经统率着七十六部都督。
此外,高敖曹还是个坚定的汉族主义者。高欢虽自承鲜卑人,每申令三军皆用鲜卑话,但只要他在,就必定改为汉语,以照顾他的心情。高欢起家时的好友,鲜卑大将刘贵,只因说了句“一钱汉,随他死”,他便怒得拔刀相斫,然后鸣鼓会兵攻其大营;还有高欢的门仆,只因轻视他为汉人,不许直入府内,他便当场将其shè杀,而高欢知道了这一严重冒犯行径,也丝毫不加怪罪。
以高敖曹的籍贯和行径,与周惠本来很难有什么交集。然而如今却正是他落难的时候。前时尔朱荣平定葛荣,由于过往的私怨,以及其兄高乾与元子攸的交情,于是以曾经附从葛荣、不宜居于中枢的理由,将他兄弟俩罢职还乡。还乡后高乾颇为安分,他却yīn养壮士,又行抄掠,这次尔朱荣召集河北众军,为防他在后面捣乱,令冀州刺史将他诱捕,送到晋阳看管起来。继而晋阳六镇镇民sāo动,又把他带到身边,入洛后就监禁在这廷尉监牢之中,由元天穆严加看管,连朝廷发布大赦也没将其开释。
在高敖曹而言,这是他第一次入狱。以前兄弟几人虽然长期四处劫掠,却是来去如风,官府怎么也捉不着,只能拿几人的父亲高翼顶罪。故而在河北大乱之前的好几年中,高翼几乎一直在冀州监牢里面渡过,只有每次大赦后才能短暂的回家,然后必定又会被几个儿子的恶行拖累下狱。高翼对此忧心忡忡,曾向乡人抱怨道:“我四个儿子都是浪荡货,等我死后,哪里找人给我盖上一锹土呢?”
对于父亲的委屈和抱怨,高敖曹并非没有感觉。后来他父亲去世后,因他的功绩,被高欢扶起的朝廷追赠为使持节、侍中、太保、录尚书、六州诸军事、冀州刺史,谥曰文宣。他特地回乡祭父,把坟茔堆得高高的,在坟前跪拜道:“老爹!您生平害怕死后得不到一锹土,今天被压这么深,应该了解我的孝心了吧?”
因此,之前周惠指责他牵连家中长辈,高敖曹难得的没有反驳,并且向周惠赔了不是。然后随着话题的深入,两人鉴于对尔朱荣、对北地鲜卑的共同恶感,又都被关在监牢中闷了这么些时rì,于是就聊得更加畅快和投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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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章:白衣还乡(四)
高敖曹素来桀骜不驯,之前周惠从陈庆之驻守北中,抵御河北五六十万官军,甚至平定中渚宇文莫纥,绝掉河北军破局的大好契机,这在诸多朝臣看来,是屈身事贼、负隅顽抗,可高敖曹听了之后,不仅不以为罪,反而赞叹不已,对周惠更加高看,认为是大丈夫张扬之气的行为。谈到如今的局势,他更是直言世道已经混乱,无论是朝廷重整山河,还是英雄趁势而起,都需要费上许多工夫,只要是有勇猛或者智谋的人,都不难得到发挥能力、获取功名的机会。
“允宣老弟,你这两月做的事情,朝廷上许多大臣一辈子都未必能赶得上。可是陛下却不知拉拢,将你罢官革职,关在这鸟地方,真是他娘的浪费人才啊!”他叫着周惠的表字,为周惠鸣不平道。
“那高老兄你呢?”周惠顺势问道,“陛下不也把你关在这么?”
“我的情况和你不同,关我的是尔朱一党,不是陛下,”高敖曹虽然说话粗鲁,心里却是明白,“除非我父兄向尔朱家屈服,或者陛下决心摆脱尔朱家的控制,不然我就只好继续待在这鸟地方……唉,要是我父兄再果断些,我自个也多长点心眼,哪能落到尔朱家手中?如今我高昂三十有七,家中骁勇过千,却没能建立一点半点的功业,还要在这里浪费时rì,想来真他娘的憋闷!”
说到这里,他重重的摇晃着牢门,以发泄心中郁结的闷气。
周惠沉默不语。各人各有各自的际遇和难处,他也知道高敖曹说的是事实。历史上直到次年元子攸诛杀尔朱荣后,才将他从监牢里放出来。以抵御尔朱世隆的进逼。于是他“推锋径进,所向披靡”。“帝及观者,莫不壮之”,即刻授予直阁将军。不久他长兄高乾驰赴洛阳,元子攸见之大喜,以高乾兼侍中,加抚军将军、金紫光禄大夫,镇河北;又以他为通直散骑常侍、平北将军,让他和长兄一同回去,招集部曲乡闾,与洛阳为表里形援。
好一会之后。他才斟酌着安慰高敖曹道:“高老兄莫急。如今河北诸州皆为尔朱党羽。其从弟尔朱仲远又占据了淮北淮南,关内则为贼党所盘踞,朝廷还能收得上赋税的,只有这河南一地,而且也同样受制于元天穆等人。陛下虽然魄力有所欠缺。但在尔朱家的这般进逼之下,早晚都会有所动作。届时以高老兄的家族势力,以高老兄的一身勇武,还有令兄与陛下的交情,自然不难脱离牢狱之灾,并且得到朝廷的重用。”
“但愿是像老弟所说的这样吧!”高敖曹闻言平静了些,“只是,陛下真要有所动作,靠朝廷上那帮没骨头的人是不行的。必须找一批敢和尔朱家作对、自个又有能力的人帮忙。像老弟这样的人,陛下本该倾心接纳,现在却还被关在牢中……”
他的话音未落,牢室大门忽然开启,身服绿袍的卫尉丞手持文书走了进来。在两名皂衣狱卒的带领下,他径直走到周惠的监牢前。上下打量了周惠一番,与文书上的描述核对后问道:“可是居于巩县的义兴周惠?”
“在下正是。”周惠不卑不亢的回道。
“奉陛下口谕:罪人义兴周惠,先从南贼,再从叛党,其罪实深,即有赦令,亦当监禁三月,以儆效尤。姑念其治政有绩,荐才有功,特加恩免去监禁,着即开释,遣返本乡。”卫尉丞手捧文。
真的就这么开释了?周惠心下大喜。看来这当今天子元子攸,如今就已起心和尔朱党羽较量一番了啊!而他既然获得加恩,显然已经被元子攸记在心上,复起之时、重用之rì恐怕也不会太过遥远。
他恭敬的拜倒在地,向北面致谢道:“罪人叩谢圣恩!”
“周世兄请起,”宣完公文,卫尉丞令狱卒打开牢门,笑着将周惠扶了起来,“在下是天水杨纾,伯父既是现任卫尉卿。往常曾听伯父说,周世兄为洛阳令、假城门校尉,处事明晰,治政有方,深得吏民敬服。如今一见,果然风采可观。”
“哈哈!”斜对面的高敖曹也笑道,“允宣老弟,看来真给咱们说中了!这么一来,我也不用再忍耐多久,很快就能离开这晦气的廷尉监牢……哈哈!”
听高敖曹出言不逊,杨纾皱起了眉,正要呵斥两句,周惠却止住他道:“这位渤海高敖曹,是北地有名的豪杰之士,素来壮气过人,杨世兄莫要苛责。”
“既有周世兄代为分说,我不与他一般见识。”杨纾点了点头。
“怎地?我高昂还怕了你不成!”高敖曹大声喝道。
“高老兄,我知你的胆力和委屈,却也犯不着和廷尉寺斗气,”周惠收好《chūn秋左氏传》和张家娘子所赠的长袍,抱起前时家中送来的其余衣物用度,全部送到高敖曹的监牢前面,“如今天气渐凉,牢内yīn湿,高老兄大有为之身,自己要多加保重。若不嫌粗陋,这些衣物和服被,就都送与高老兄御寒吧!”
之前的时候,周惠隔着走道和几间监牢,就隐约发现高敖曹身上仅穿着单衣,在这仲秋时节非常惹眼。想来是因为他被诱捕时正值盛夏,身上便是这般装束,而他的家族远在河北冀州,且为尔朱家所忌,因此不方便来洛阳探监,自然也没有能够给予关照。
借着这个机会,他总算看清了高敖曹的形容。和他设想的不一样,高敖曹虽然体格魁梧,相貌却长得十分俊秀,豪侠而有风神。这也难怪,他乃是世家子弟,兄长高乾“美音容,进止都雅”,他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对于周惠的好意,高敖曹毫不客套,立刻便接了过来。
“好,我高昂承你老弟的情,”高敖曹目光炯炯,向周惠拱手道,“等到脱离牢狱,我一定去寻老弟大醉一场!”
“敢不奉陪!”周惠笑着和他作别,转身离开了这间牢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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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章:白衣还乡(五)
出得廷尉监,门前便是东阳门内御道。周惠望着御道旁落叶飘零的槐树,以及对街不远处昭仪尼寺中透出来的秋景,想着这一个多月的监禁生涯,心中不禁有恍然隔世的感觉。
起初他自投卫尉寺监牢,本以为只需待上几天,等到河北军入城便可出狱。没想到却被关了这么久,甚至差点被判三个月的监禁。但不管这么说,当前这一难关他是过去了,虽然丢官去职,但是名声和资历都在,自家还意外的保住了士籍。
在监牢的这一阵中,他除了读书之外,也想过自己今后要走的道路。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没什么好想的,既然他不愿附从尔朱一党,那就只能依靠朝廷。尽管他曾随元颢与河北军作对,但是和相当部分的朝臣一样,对元子攸并不怎么排斥,只是不满他身后的尔朱党羽,同时也希望在乱局中有所作为。
元子攸肯定也明白这个关键。因此一旦他和尔朱荣生出嫌隙,便会大量起用这些黜落的朝士,而他也能够义无反顾的为元子攸效命,进一步光大自己的家族,经营自己的前程。
之前他结交杨昱,举荐元整和陆康,其实都是在为此布下伏笔。而且在河北军进城前,元整去卫尉寺监牢征求他的看法,他还为他出了个好主意,那就是借陈留王元宽之名交出洛阳,从而实现了京师的平稳过渡,也让元整、陆康大大的长了一回脸。上次元整探监时,就已经担任着通直散骑侍郎、假城门校尉的职务,陆康也被擢升为员外散骑侍郎,领城门司马。协助元整掌握城门寺和那支城卫军。
以元整如今的职司,以及和廷尉卿杨机的渊源。想必会得到他出狱的消息吧!
周惠目光一转,果然看到了元整和陆康两人,此外还有城卫军军副周忠。三人各自牵着马,身后还跟着另一名牵马的军士,正等候在廷尉寺门前不远处。
看见周惠出来,三人尽皆上前相迎,纷纷笑着恭贺周惠脱离牢狱。周忠把自己的马交给身后的军士,从他手中牵过备用的马匹,拉着马嚼子牵到周惠身旁。
“二郎君,请上马。”他恭敬的向周惠说道。
“允恭。你现在也是族中子弟。又比我年长,直接称我的表字即可,”周惠笑着纠正了他,然后向元整问道,“子肃兄。城卫军的情况如何?虽然我现在已经是白身,不该再过问军中事务,但他们随我守过荥阳和北中两城,维持过洛阳治安,还在中渚打过一战,我心里很是挂念。”
“好教允宣兄得知,他们现在都很好,陛下也对这支驻守京师的军队十分看重。前rì陛下在西林园校猎,城卫军也奉诏参与。而且表现不错。允恭还因练兵之功,以及之前担任洛阳县尉的资历,得了个从八品宫门仆shè的兼官。”元整笑着回答周惠说。
“哦?倒要恭喜允恭了!”周惠向周忠拱手致贺道,心里颇为安慰。
看来当初在履历上,将他列入家中子弟,还真是做对啦!否则。依然背着家仆的身份,周忠别说得到冗从仆shè的兼官,便是那城卫军军副也当不长久。
“二郎君可别寒碜小人,”周忠连忙摆手谦辞道,“其实小人本不想受那个兼官的,但在众军之前,却不好忤了陛下的口谕。可是接受之后,心里也颇为不安,毕竟二郎君刚刚丢掉了官职……”
“允恭你这就想错了。以允宣兄的名声和资历,难道会长时间蛰居么?”陆康翻身上马,对其余三人笑道,“咱们先回城门寺再说吧!允宣兄刚刚出了监牢,也需要休息一阵,仔细修饰一番。”
“那倒是,”周惠抚着嘴边参差不齐的髭须,“入狱近两月,是该修饰下才行。”
“我倒觉得这样不错,”元整大大咧咧的说道,“允宣兄毕竟是带过兵、当过将军的人,何必学尚书台那些少年郎官?那些人啊,个个都以年少自傲,jīng心修饰仪容,闹得像大户人家里的娈童似的……”
“哈哈!”周惠瞧着陆康白皙无须的面孔,忍不住感到好笑。这元子肃的话,简直就是指着和尚骂贼秃么!而陆康也笑着摇了摇头:“子肃兄!你啊……”
几人就这样一路谈笑着,很快就越过廷尉、卫尉寺诸署,到了半从属于卫尉寺的城门寺前,旁边则是太府寺下属的太仓署和导官署等机构。元整令属下牵走几人的马匹,把周惠请入后院叙话。
随意聊了些近期的情形,元整把话题转向了几rì前的西林园校猎。正是在那场校猎之中,周忠得到了从八品冗从仆shè的兼官,而元整作为这支城卫军的军主,则受到了元子攸的亲自召见和宣慰。
得天子如此看重,元整可谓是志气昂扬,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信心,也对举荐他、提点他的周惠满怀感激。然而周惠听了他的转述,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子肃兄,照你说的情形,恐怕很有些不妥。”他直言不讳的向元整说道。
“有何不妥?”元整不解的望着他,“陛下看重这支城卫军,不是我等的幸事吗?便是允宣兄,有组建这支军队的往rì功绩,今后也能多几分起复的把握啊!”
“话是这样没错。可子肃兄想过没有,陛下为什么会看重这区区一千军队?”
“还请允宣兄指教。”元整拱了拱手。
“因为这支军队现在驻于内城,而且掌握在你这位宗室手中……你想必知道,那些忠于皇室、不愿附从尔朱党羽的宿卫军,前一阵大都归顺了北海王,如今不是战死,便是被遣散,余下台军则尽归尔朱党羽。所以,这支出自河南、颇有战斗力的城内军队,就成了陛下能够动用的少数可靠力量之一,也是陛下希望争取到的,”周惠叹了口气,“只不过,陛下不该表现得这么明显。毕竟城卫军本来就是临时设置,因你的投效之功才得以保留,如今得到陛下的这般看重,很可能会遭到尔朱党羽的忌讳,轻则被调出城外,重则被遣散回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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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章:白衣还乡(六)
“这匆忙之间,我哪能想到什么办法?”周惠摊手道。
“或许事情到不了那一步?”陆康沉吟着说,“咱们除缇骑外,就这千余士卒,又身负关防重任,怎么会调出或遣散呢?依我看,允宣兄是多虑了吧!”
周惠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可没有陆康那么乐观。
……,……
隔着城门寺不远,太府寺衙门附近的一间酒肆之中,夏侯敬、田颖二人,也在向厉威将军、太府寺丞王建辞别。
“你俩真的决定弃官回乡了?”王建颇为遗憾,“好不容易才获得从七品官衔,就这样辞去,为免太过可惜。剩下我一个人在这洛阳,这rì子也是没味得很。”
“没味?当这个劳什子荡寇将军才叫没味呢!”田颖最近牢sāo满腹,如今当着好友的面,很痛快的全部倾泻了出来,“上头掌权的重用的全是河北人,从来不把咱俩当一回事;同僚则大都出身洛阳六坊,看咱们俩就跟像看乡里猴儿似的!咱们自己手下没有一兵一卒,还不许轻易出营,结果每天点卯后,就只好睡他娘的死猪觉……这无聊的rì子,还不如回家孝敬老娘,找世裔一块耍子来得痛快!”
王建沉默不语的举起了酒樽。和两位好友比起来,他自己的处境又能够好多少呢?
魏朝的太府寺,前身即秦汉时九卿之一的少府监,曾掌山海池泽之税,以给帝室供养,职权颇为重要。然而自汉武帝设立尚书台之后,九卿的职权便弱化了许多。何况如今天子大权旁落。朝廷赋税和京师府库尽在尔朱氏手中,太府寺能够做的。不过拱手画圈而已。连太府卿杨宽、太府少卿李苗如今都无所事事,牢sāo满腹,他这小小的从六品绿袍寺丞又能做得有多愉快?
当rì杨宽持天子诏书招降李苗,奉元天穆之命率军渡河,王建满以为能够跟着立下恢复京师的大功,或者衔尾击破南军,替好友樊迟报得大仇。可是尔朱荣得知杨宽暗中和天子暗通款曲后,立刻让元天穆将杨宽从台军中调离,升为有职无务的太府卿。他们三人作为杨宽的亲信,自然也没有了什么前途。只是分别给了从六品厉威将军、从七品荡虏将军、荡寇将军的杂号将军空衔。
好在王建有一个巩县男的袭爵。还曾经担任过杨昱的长兼行参军,因而得以按照勋臣子弟的旧例,安置到太府寺中担任寺丞。这个职务虽然没什么权力,却好歹让他有了一点盼头。否则的话,他王建现在的处境。也就和夏侯敬、田颖一模一样。
“我算是看出来了,如今尔朱氏当政,咱们这些河南人,无论是在朝廷上还是台军中,都很难有什么前途,”夏侯敬感叹着,向王建提出了建议,“仲立兄,你现在是从六品。再升一阶,便可以担任下郡太守、上县县令的职务。到时候,你不妨请杨府卿替你谋取一郡,然后我和子聪就可以去投奔你,大家一起建点功业出来……我俩都有从七品资历,给你当郡丞、郡尉还是够格的。”
“这主意不错!”田颖立刻表示赞同。“到时候让宗德当郡丞,我就当郡尉带一两千郡兵玩玩,哈哈!”
“此事我也曾经想过,而且以我现在从六品朝官的职衔,若是自请出外,担任正六品郡守也够格了,”王建叹了口气,“可是,下郡一般都在边地,辖区不过一两县,计口不过两三千,哪来一两千郡兵?有哪有什么功业可建的?别说建功,面对边境的混乱,恐怕连自保都成问题。咱们的父兄,不都折在南荆州了么?还有宗德,你不是也在南荆州见识过吗?”
“说到郡兵,我倒想起了咱们在荥阳的那支军队,”夏侯敬叹了口气,“仲立兄,子聪,你们想必还不知道,那支军队做了哪些事吧?他们投靠北海王后,被拨到李少卿手上驻守河桥中渚,然后被允宣要去守北中城,随他击破中渚起事的夏州乡兵,又跟随允宣进了城门寺,现在已经是堂堂的洛阳城卫军了!”
“还有这回事!”王建讶道,“城卫军的地位,虽然不如台军羽林、虎贲两部,却比一般的府户军更高啊!可允宣不是已经罢职下狱了么,他麾下的军队怎么还能留在城门寺中?”
“这我就不清楚了,”夏侯敬摇了摇头,“但是我听人说,允宣身边的周忠依然在军中担任着军副,可见允宣的影响还在。”
“我说呢!允宣那小子,难怪敢率军出城支援,原来是有这么一支旧部在手中!”田颖一拍酒案,“仲立,当rì你是统军,允宣不过是你的副手,现在能不能想办法调到城门寺,把那支军队拿过来?那么我和宗德就不用辞官了,直接在里面担任幢主职务,比在台军中混rì子要强得多!”
“这恐怕不行,”王建沉吟道,“城卫军直属城门寺,主官城门校尉是正四品,我现在还远远不够格。况且,城门寺职权紧要,现任假城门校尉元整,乃是立下献城投效之功的宗室,正得天子眷顾,非等闲人可以替代。”
“那就没办法了!”田颖听王建说得艰难,一下子泄了心气。
夏侯敬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照仲立兄这么说的话,或许有一些机会……”
“什么机会?”田颖连忙问道。
“我也说不好,”夏侯敬摇了摇头,“其中涉及到朝局,涉及到朝廷大臣,我对那些一点都不熟,便是有机会,又有什么办法能够把握呢?”
“是啊!咱们都是寒门出身,能够借着这次从军的功劳,擢升有品阶的朝官,这已经很不容易了,”王建叹了口气,顺势劝阻两人,“所以你们再忍耐一阵如何?或许会有什么机会也说不定……就这么辞官回乡,我认为是非常可惜。”
“仲立你不用再劝,我和宗德已经想过很多!”田颖断然拒绝,“在台军里面的那种rì子,我是一天都不愿再过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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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章:谁之机遇(一)
如夏侯敬、田颖辞官之事,在台军中并不少见。辞官者也多是河南之人。正如田颖所说的那样,掌握台军实权的将领都出身河北,下层将吏和普通士卒,大部分都是洛阳六坊的世袭兵户,自有他们的小圈子,其他郡县的人很难融入。也就是说,他们不仅得不到提拔,还要受到同僚排挤,自然就无法在军中久呆。
作为魏朝台军主力的羽林、虎贲,出自昔年迁都时从驾的鲜卑、敕勒等部的部落军,以及作为其后裔的洛阳六坊子弟,向来是自成系统,居洛阳为中枢常备军。若有大规模出征,则征召河北府户军补入,合计总规模可达五十万人。除此以外,便再无任何军队能够进入台军之中。
即便是当年投靠北朝的薛安都、裴叔业叔侄、夏侯道迁等人,虽然各自率有部曲,并且安置于洛阳,但都没被纳入台军之内,而是解除兵权转为文职。先后内附的大阳蛮桓诞、田育丘两部十万八千余落,虽然按照当年安置后燕、胡夏、北凉降户的惯例和方式,被朝廷编为河南府户军,但主要任务是守备南线,对抗南朝,大致也和台军无缘。
鉴于这种军制,出身河南府户军的夏侯敬、田颖等人,进入台军后没有任何基础和依靠,当然会受到孤立和排斥。
先后投效于魏朝的荆州蛮族,除了大阳蛮的这两部外,还有另一部也颇具规模,被称为南阳蛮。但是这一部并非主动内附投效,是在孝文帝南伐时,攻陷新野、南阳两地后所征服,因此他们没有像大阳蛮一样安置在河南,而是被迁到魏朝故都平城戍守。
很显然,在朝廷的心中,那支南阳蛮的地位是和大阳蛮没法比的。这一点,从首领获得的封赠很容易看出来。大阳蛮的桓氏,被封为襄阳开国郡王。太和年间降爵后依然是郡公;而南阳蛮的樊氏,爵位乃是没有任何封邑的归义侯。
然而到了今天,两方的地位却倒转了过来。
大阳蛮这边。由于桓诞之子、襄阳郡公桓叔兴南叛,麾下的河南府户军陷于溃灭,等于是名存实亡。之后六镇起事,河南府户又和六镇兵户一起。被朝廷转为了普通编户。直到上次元颢来袭,河南极度空虚,朝廷无奈之下,才重新召集河南府户军。结果这支府户军不愿附从河北的尔朱氏,大部分都投靠了元颢。成为他重建台军的重要班底,又随着元颢的败灭而纷纷逃散。
另一支南阳蛮则迁到晋阳,则成为尔朱家的麾下,其首领樊子鹄,代替曾任平城镇长史的父亲樊兴为尔朱荣效力,被封为都督府仓曹参军,不久代尔朱荣前往洛阳,得到胡太后的亲自接见。被封为直斋将军、南和县开国子。回晋阳后又得到尔朱荣的擢升,担任行台郎中,行上党郡事。至尔朱荣入洛拥立元子攸,他奉命都督河东军事,击败晋州刺史崔元珍,得以担任晋州刺史职务。晋爵永安县开国伯。两月前又因为抵挡元颢的功劳,晋封中都县公。然后奉命进京担任抚军将军,协助领军将军元天穆掌握台军大权。他留下的晋州刺史之职。由尔朱荣手下另一大将高欢继任。
樊子鹄长于应变,进入台军之后,很快就得到元天穆的欣赏,代替出外的贺拔岳,成为元天穆最为倚重的臂助。
这一天早上,尚书台收到了西道大都督贺拔岳的飞书告急,声言周边有蜀贼作乱,恐将流入他的防区,而他兵力有限,希望台军尽快作好支援准备。
贺拔岳的xìng格,元天穆非常清楚,如今他发来这封文书,证明事情十分急迫。因此,元天穆毫不怠慢,立刻召来抚军将军樊子鹄一同商议。
把文书交给樊子鹄看过之后,元天穆径直向他问道:“子鹄,你是跟随天柱多年的行台旧人,在京诸将,你比我更加熟悉。依你之见,如今该派何人为将,领兵支援贺拔岳呢?”
樊子鹄并未直接回答。他沉吟了片刻,反过来针求元天穆的意见:“大王心中可有人选?”
“是有两个人选,正要让你斟酌,”元天穆点了点头,“一个是武卫将军贺拔胜。他的能力极为出众,之前担任中山道大都督时,无论是挡住北边韩楼,还是南下攻击元颢,都做得非常出sè。而且他是贺拔岳的亲兄长,如果让他率军出征,必能与贺拔岳jīng诚配合,一举平定蜀贼。”
“贺拔胜的能力的确足够,可正由于他是贺拔岳的亲兄长,因此不能够让他出征,”樊子鹄立即表示反对,“昔rì末将在晋阳时,天柱曾经说过,贺拔三兄弟皆是雄才,不可安置一处,因而遣贺拔允为刺史外镇河北,又遣贺拔岳入京协助大王;如今贺拔岳出外为西道大都督,才留贺拔胜在京为武卫将军……这一点请大王务必留意。”
“既然天柱有言在先,那就换其他人吧!”元天穆想了想,“太府少卿李苗如何?他出身蜀地,昔rì曾以尚书左丞为西道行台,讨平汾、绛蜀贼,在关西颇有威名。”
“李苗是南人,南人向来只忠于天子,很少投效天柱和大王。以他掌军平乱的话,恐怕会大涨天子的势力。”樊子鹄直言不讳的说道。
两个得力人选都被驳回,元天穆摇了摇头。好在他脾气一向很好,并未因此而感觉受到了冒犯:“你说的都很在理,看来是有一番考虑。那么你倒是说说,让谁去比较合适?”
“大王觉得末将如何?”樊子鹄拱了拱手。
“你要率军出外?”元天穆立刻摇了摇头,“这样不妥,你担任抚军将军,是我的得力臂助,怎么能够轻易离开京师?”
“大王,末将之所以主动请命,正是为了辅佐大王安定京师、安定河南地方啊!”樊子鹄连忙向元天穆解释,“大王认为,这河南地方,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京师之中,又有什么隐患?”
“依你之见呢?”元天穆顺势问道。
“是河南府户军!”樊子鹄毫不犹豫的回答,“当rì元颢入洛,重建十万台军,便是以留在洛阳的六坊子弟、还有重建的河南府户军为班底。如今我方掌握洛阳,六坊子弟尽在控制之中;但是府户军却散于河南郡县,一旦sāo乱起来,或者被有心人所用,恐怕会于朝局不利。末将与这部府户军颇有渊源,因此自请为行台尚书,将这些府户军召集起来,纳入朝廷的掌控,然后率他们前往西面平定蜀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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