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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元祀     北朝汉月txt下载     北朝汉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六章:北中从战(五)

    “你看敌军的前营,是不是颇为杂乱?”陈庆之提醒道。

    周惠向近处的前营仔细看过去,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

    按照魏朝军法,每军立营,当以大都督居中,左右虞侯、左右厢四军共六都督在外,每营逐长、横列的帐幕数,以及单距、总距都有定规,并于中心立标、四方立端,然后设下四塞四围安置防务,以防敌军偷营。可是,面前这部敌军,却没有按照军法立下营寨,不仅参差不齐,有的甚至和主营区完全脱节,如此一来,四塞和四围的防务自然无法谈起。

    “原来如此!”周惠明白了,“我听说,敌军前军大都督乃是元天穆兼任,如今主力到达,元天穆自然返回中军主持,而前军就暂时失去了统辖;此外,这两天攻城的部队,既有洛阳台军,也有地方府户军,甚至还有敕勒、山胡部族,估计难以严格执行魏朝台军军法……又或者,经过这两天的强攻,他们已经非常疲惫,并且认为我军不可能再有夜袭之力,因而不愿费那个力气去认真安营?”

    陈庆之惊异的望着周惠:“允宣倒是颖悟,一看之下就分析出了这么多……稍后可愿随我一同袭营么?”

    “将军要亲自去?!”周惠大吃一惊,“此等争锋之事,自有文德骑军中的诸位代劳,何必劳动将军?且将军身负重任,如何能够以身犯险!”

    “允宣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是认为我武力不足,去了也添不了什么力量,反而有可能没于阵中是吧?”陈庆之望着远处的敌营,坚定的语气中透露出强烈的自信,“这你就错了,将为兵之胆,可没说一定要猛将!只要为将者身先士卒,士卒自然奋勇争先,甚至可以进一步说,我这没有多少武力的主将,如今也亲自出马了,部下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命死战?我都可以不惜xìng命,他们难道还要偷生苟活?”

    “至于说以身犯险……战阵之上,xìng命相搏,风险自然是有的。但若能怀着必死之心,发挥最大战力,必能破敌制胜,自身也就安稳得多;如果心意不坚,行动犹疑,临战必先求稳求全,反倒可能会招致失败。”

    说到这里,陈庆之微微一叹,转身拍了拍周惠的肩膀:“允宣啊,说到兵事,你的判断和眼光都是极准,但心意上却不够果决,这样守城还好,一旦临阵迎敌,说不定就要吃亏……总之,就这样决定了。你若是只满足于参赞军务,倒不用克服这种心障,就留在城内接应也没有关系。”

    原来让我随同骑军袭营,还有这番栽培的用意……周惠心里颇为感动,向陈庆之郑重的点了点头:“将军都这么说了,属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这条xìng命,今天就交给将军吧!”

    ……,……

    当晚三更时分,陈庆之亲领骑军一千,暗地出城偷袭敌军营地。他选择的目标,正是和主营区脱节的那两部,一部是汾州都督叱奴干所部山胡,另一部是首先攻城的杨宽所部台军。

    叱奴干是尔朱荣一手扶植的,对尔朱家极为忠心,为了抢占攻城序列,特地将军营前移了不少,如若因此受到袭击,可谓是自作孽不可活。然而杨宽却是知兵之人,怎么会犯如此错误呢?其答案很让人无语,因为错的并不是杨宽,而是其他的几部兵马。他们都是尔朱荣配下的府户军,派来一线后很自然的聚到了一块,严格按照军法扎营的杨宽部,反倒被他们撇到了旁边。

    对于其余几部的行径,杨宽很是恼火,可惜他们职位相当,互不统辖,谁也没有约束对方的权力。即便是担任主帅的元天穆,如今也不一定能够管得下来,毕竟他们人数接近二十万,还有尔朱荣的亲侄儿尔朱兆撑腰;而在前军费穆投降后,元天穆倚靠的洛阳台军已不足七万,并且大多与元天穆离心。

    若非如此,按照元天穆之前的决定,他们根本就不会这么强攻,大可以采取策反、买通等其他的手段。要知道,如今洛阳城内,不少朝臣都对元颢失望不已,已经有多人逃过大河,前去向天子汇报洛阳虚实,高道穆侄儿高子儒,甚至在天子面前断言说,元颢之败,只在旦夕之间。

    这一点,从元颢安排的北中城守将,就可以看出不少端倪。之前的守将李苗,是梁朝太仆卿李膺之子,十多年前北投魏朝;如今的守将陈庆之,则干脆就是南朝客将,都不算是魏朝之人。而元颢这样安排人事,除了借重南人守城之能以外,未尝没有防备属下那些洛阳台军将领的用意。

    想起北中城守军,杨宽尽管曾败于其手,现在却是颇有几分佩服。别的不说,光那份从容面对二十多万大军的勇气,还有连拒十一轮攻势的坚韧,就足以称得上是天下有数的强军。不过,他们毕竟只有六七千人,应付完这三天的强攻,很难说还剩下多少力量,也断不会轻易消耗兵力。有鉴于这两个原因,杨宽不认为守军会出城夜袭,所以并未把前营的情况报告元天穆,由着那些同僚自行其是。

    事实证明,他实在小看了这支南军。

    三更将过的时候,枕着头盔和衣而眠的杨宽,忽然感觉到地面微微震动,听起来像是包住了马蹄的骑军。他一个激灵跳起来,急忙冲出营帐,寻找自己的令官和护卫。然而,这时候却太迟了,一支南军骑军已经来到前营之外,自叱奴干和杨宽两军军营的结合部冲入,然后一分为二,一部骑兵前往攻击叱奴干,另一部直扑杨宽的zhōng yāng主营而来。他们人还未到,两轮箭雨已经先至主营,附近几十个冲出营帐的护卫,大部都丧生在箭雨之下,连杨宽本人也被shè中了胳膊。他心知不妙,连忙逃离zhōng yāng营区,前往西面右厢的王建军中召集兵力。

    王建没有辜负杨宽的器重。由于夏侯敬的jǐng醒,他比杨宽更早察觉到敌军来袭,很快就点燃营火,在营前聚拢了三四百人,正好将逃过来的杨宽护住。而这个时候,zhōng yāng主营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将白袍骑军照得纤毫毕现。;

第三六章:北中从战(六)

    火光之中,白袍军也发现了西面右厢的动静。他们立刻调整方向,沿着营内预留的通道,以极其严整的阵型发起冲锋。这一次,同样是箭雨开路,打乱王建刚刚整理好的防御阵型,然后绕过一个角度,从斜方切入阵势之中,带起无数的惨叫和大片的血光。

    看见这一幕情形,杨宽和王建目眦yù裂,几乎咬碎了牙齿。他们不约而同的抽出长剑,大吼着集结余下的兵力,甚至还斩杀了几个转身脱逃的士兵。可是,面对着白袍骑军的杀戮,士兵们却早已失去斗志,纷纷逃离这群白衣煞神,根本无法收拢起来。有些人慌不择路,甚至一头撞进被点燃的营帐之中。夏侯敬眼见事不可为,连忙提醒王建、田颖等人,一起护着杨宽离开右厢,前往其余军中组织防御。

    作为攻击的一方,周惠却是另一番心境。他紧跟在陈庆之身边,仗着骑术已有相当火候,又是骑着军中配合熟练的战马,很好的跟上了众人的行军步伐和攻击节奏。在陈庆之和他的周围,是鱼天慜率领的数十名护兵,帮他们清除掉所有的威胁,因此陈庆之和他可谓是安如泰山,连剑上都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尽管如此,只听着同袍们的呐喊声,看着敌军如败草般倒在面前,感受着本方所向无敌的气势,就足以使他血脉贲张,心头激昂得无以复加,仿佛化身为交响乐中的强音符,随着一首宏伟的乐章在空气中激荡着。

    这才是战场!这才是无敌的骑军!身为其中的一员,和同袍一起酣畅淋漓的冲杀,如狂风一般扫荡着敌军,世间可有比这更加痛快的事情?

    周惠高高扬起长剑,如同擎着一面旗帜,与众人同声呐喊着。

    骑军没有停下步伐,继续在营中纵横肆虐。烧完杨宽的中军主营,击破反应迅速的右厢王建,又找上了设防的左右虞侯军。虞侯军虽然设有鹿砦、栅栏等防御工事,却是针对外部攻击,哪里料到敌人会出自背后,从本部主营方向发动袭击?尽管他们竭力抵抗,却依然被白袍骑军搅成了一锅乱粥,死伤自然也极为惨重。

    这时候,杨宽终于整理好了一支大致完整的兵马,排着盾阵向骑军逼近过来,沿途的乱兵见状,立刻有了主心骨,纷纷向后阵集结,很快就聚起近三千人。有了这么一支兵马,杨宽心中有了充足的底气,大声分派指挥,誓要把这支骑军围杀在虞侯营中。

    然而,他却是忘了,除了陈庆之这一部骑军以外,还有攻击叱奴干的马佛念部。叱奴干出自山胡,活动于汾州山间,习惯于山地作战,于平原战阵不甚熟悉,因此营帐扎得无比粗疏,根本挡不住骑军的肆虐,很快就化为了一片火海。而滕出手来的马佛念部骑军,便从东南方向疾驰来援,正好击在杨宽战阵的侧翼。

    刹那之间,骑军便击破薄弱的侧翼防卫,如狂风般撞入战阵之中,将其内部搅成一团,然后自另一面破阵而出。受此打击,杨宽好不容易聚起的战阵立时崩溃,前排的盾阵也露出极大的破绽。陈庆之趁机挥军直冲,又从正面击破了战阵。

    战阵破而重结,却又两次被击穿,对军心的打击不是一般严重。到了这一步,任凭杨宽再有本事,也已经是无力回天了。他无奈的长声一叹,决定放弃这座千疮百孔的军营。

    由于时值月末,天气也有些yīn郁,晚间的夜sè非常黑暗。正是因着这种天气,南军才会出城夜袭,攻破两座军营;然而另一方面,这夜sè却也能够掩护他们,让他们撤出军营隐蔽,想想还真是非常讽刺。而杨宽也确信,南军夜袭的主要目的是攻破本方营地,并非杀伤本方的力量,只要他们放弃军营,南军就不会冒着被逮的危险实施追杀。

    “大家分头撤退!”他沉声吩咐身边的诸位将吏,“仲立,田军副,夏侯幢主,你们和我一道!”

    王建紧咬牙关,望着耀武扬威的白袍敌骑,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一个多月之前,也是这么一支白袍骑兵,在荥阳城下纵横肆虐,对两百府户军和数千郡兵大肆屠戮,他那时正在城墙上,却碍于军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好友樊迟被敌骑shè杀。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立誓和白袍军不共戴天,而当rì率领骑兵的军将,他也牢牢的记在心中,正是侧击本方军阵的那支骑兵的统领。此刻,他正与第一支骑兵的统领汇合,并且拱手向对方问候,显然地位要低于对方。

    那么说,后者应该就是这支骑兵的最高统帅陈庆之了……王建在心里飞速思量道,把目光转向了那个人。其人面容白皙,甚是清朗,身着白sè明光甲衣,披着一件白sè披风,正含笑向先前那名统领点头,大概是表示赞许的意思。在他的身边,是一干神情严肃的护卫,其中有一人地位似乎颇高,在陈庆之以及那名统领面前也十分随意,脸上神采飞扬,面貌看上去倒有几分熟悉,似乎是……周惠!?

    王建突然愣住了。再仔细看了看,那的确是表字允宣的周惠,是伊水周家的周惠……可是!他为什么会在陈庆之军中?而且地位还似乎不低?!

    想到周惠居然加入了南军麾下,王建感到更加的愤怒。不错,周惠是不认识樊迟,可他总是府户军出身吧!樊迟和手下那些人,都是府户军的同僚,被敌人杀死后,他周惠不仅不思报仇,反而投身于敌……这在王建看来,无疑是一种背叛行为,不管周惠有什么理由都是无法原谅的。

    “仲立,还愣什么!”杨宽大声喝道,“贼人占势,须得暂避锋芒!先留住xìng命,总会有报仇的一天!”

    “是,都督!”王建应道,最后看了一眼敌骑,看了一眼昔rì的战友,怀着满腔的疑惑和愤怒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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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章:伏波中渚(一)

    陈庆之没有久留,见其余诸部营中相继举火,很快脱身返回城内。魏军前军也没有追赶,毕竟大军深夜宿营,最重要的是镇之以静,否则引起全军混乱甚至营啸,其后果比局部遇袭还要严重得多。

    只是,经过这一场凶狠的夜袭,前军的士气也下降了许多,对南军免不了生出几分忌惮的心思,也再没有了随意安营的胆量。不仅如此,由于次rì忽然下了场大雨,地上一片湿滑,他们想攻城报复也没辄,只能郁闷的望北中城兴叹。

    等到尔朱荣大军听闻战报,率部落骑军冒雨前来汇合,攻城军的士气算是有所恢复,而算上即将到来的军队,整个围城大军数目也达到了五十万人,是魏朝自太武帝拓跋焘饮马长江以来,北方第二次聚集起如此规模的兵力。

    中军大帐之内,叱奴干与杨宽并排跪伏,向主位上的尔朱荣、元天穆两人禀报遇袭的经过。尔朱荣听罢,起身在两人面前慢慢踱了几趟,忽然向叱奴干质问道:“这么说,是你没按军法扎营,而且首先被南军骑兵击破?”

    “大王饶命!”叱奴干跟随尔朱荣已久,明白尔朱荣这是起了杀意,连忙叩头向他求饶。可是,叱奴干这头一叩,就再也没能够抬起来,明亮的刀光之中,他的头颅滚到尔朱荣脚边,圆睁的双眼中尽是恐惧。

    另一边的杨宽,从小自视甚高,六镇之乱时曾代父据守怀朔镇,领镇中豪杰抵御首先起事的破六韩拔陵;也曾流落北方柔然部,进过柔然可汗阿那瑰的王帐;如今河北河南的两位天子,不管是元子攸还是元颢,他都是素有交往,相处从容。可如今面对尔朱荣的权威,他依然感到有些忐忑。

    人说这位晋阳王治军极苛,御下极严,果然如此……他在心里想到。

    “抬下去埋了。”尔朱荣就着**擦干刀血,反手还刀入鞘,随意的挥了挥手,仿佛驱赶着一只讨厌的苍蝇。然后他转过头来,盯着杨宽问道:“你是恒农杨宽?”

    “末将正是。”杨宽低头一躬。

    “你很好,能够严守军法,并且挡住敌骑半刻,为其他各部赢得了反应时间,”尔朱荣赞许的点了点头,一指营中诸将的末位,“军议也算上你一个吧!”

    在座诸将,几乎都是大都督以上的身份,尔朱荣给杨宽一个位置,也就是准备拔擢他为台军前军大都督。元天穆素来看重杨宽,对这个任命也很满意,笑着对杨宽说道:“柱国厚赏,景仁还不谢恩?”

    杨宽本不愿跟随尔朱荣。然而在这个关口,又当着帐内的众位大都督,他不好拂尔朱荣的颜面,只能先谢过恩赏,坐到诸将之末的位置。

    这次军议的内容,是讨论如何对付南军。由于前三rì攻城尽皆受挫,昨rì还被袭破两处营帐,诸人对南军的战力有了充分的了解,明白难以攻破他们据守的北中坚城。因此,当元天穆再次提议停止攻城,尔朱荣立刻表示了赞同。

    “大兄这个提议非常好。南军善长守城,所以元颢把陈庆之派来,想依托这座城把咱们挡在河北,咱们不能够按他划下的道道来行事!”他大声和诸将说道。

    和元天穆相比,击破葛荣、都督河北诸军的尔朱荣无疑具有更大的权威。他的这一句话,就等于为整个军议定下了基调,剩下要讨论的问题,就是如何绕开北中城,突破面前的大河天险。到时候,只要有数万军队渡过大河,很快就能击败元颢仓促召集的那支台军,这一点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要突破大河天险,最省力的办法,无疑是抢夺或者赶造一批战船。然而,大河上的所有船只,都被安丰王元延明收拢到了南岸,片板不允许下河,根本没法进行抢夺;赶造战船倒是费不了多大的事,但却要花上不少时间,如今五十多万大军聚集河北,军心禁不起如此怠慢,朝廷和尔朱荣也没那么多粮饷可以虚耗。

    如果溯大河而上,或者往下游走,也许可以能够找到船只,毕竟元颢麾下军队不多,只可能据守洛阳附近的一段河岸。往下游的话,甚至还有齐州刺史元欣、青州刺史李延寔接应。但是,这里也有问题,一则绕过这段河防,就等于绕过了洛阳以东的虎牢关、或者洛阳以西的函谷关,过河之后,还要攻下其中之一,方能够并进洛阳,而虎牢关、函谷关的坚固程度,并不比北中城差上什么;二来除了河桥,在其余地方渡河,短时间内只能送过去小部分军队,以这小部分军队进入敌境,攻击坚固的关口,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还不如老老实实的依托河北诸州,继续以大军攻打北中城。

    排除这两种方法,可行的就只有策反、买通守军一途。实施这种调略,北中城守将陈庆之,河桥中渚守将李苗,无疑是最关键的目标。然而陈庆之乃是南朝客将,奉梁帝之命辅佐元颢,要让他背叛家国,丢下妻儿,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李苗是投降魏朝的南人,调略的难度同样极大,因为这些南人大多孤身穷窘来投,深受魏朝的大恩,又没有家族之类的牵绊,可以说都是最为忠诚的臣子,如今元颢掌握中枢,他归于元颢麾下,自然是竭诚效命,以他平素的xìng格和作为,恐怕也不可能投降。

    或许,可以从他们麾下的人着手?

    尔朱荣和元天穆汇集众议,遍览情报,终于找到了两个合适的人。其一是北中城守将陈庆之的录事参军、元颢所封的员外散骑侍郎义兴周惠,其二是协防河桥中渚的夏州义兵首领宇文莫纥。

    “这个义兴周惠,究竟是什么底细?”尔朱荣向武卫将军贺拔岳问道。

    贺拔岳出身洛阳太学,是六镇诸将中难得的文武双全之人,有一个金紫光禄大夫的文职散官,在元天穆麾下大行台属官纷纷辞别之后,由他暂时担任元天穆的领军府长史之职,协助府主处理军务。听到尔朱荣的询问,他在座位上拱手答道:“回柱国殿下,此人所出身的义兴周氏,并非本朝士族,之前并未有人出仕本朝;属下也只是在元颢发布的邸报中,得知他担任陈庆之的录事参军,曾随庆之转战河南,积功封为员外散骑侍郎之职,是陈庆之府中唯一转为内官的属官。另外,此人还有一个巩县男的封爵,可以判断是洛阳巩县人氏,并非随陈庆之北来的南人,因此属下认为很有调略的价值。”

第三七章:伏波中渚(二)

    “唔,的确有调略的价值,”尔朱荣点了点头,“军中或者天子身边,可有人与这周惠有过旧交?”

    “这个嘛,”贺拔岳面露难sè,“此人素来籍籍无名,其家也非士族,恐怕……”

    “没人认识他,你还提他做甚!”尔朱荣瞪了贺拔岳一眼,“另外一个呢?”

    “宇文莫纥是夏州义兵首领,因元颢伪诏,率州中义兵前来助防洛阳,被安排在李苗麾下,”贺拔岳先说了宇文莫纥的身份,见尔朱荣似有不解,便仔细向他解释道,“当年李苗为西北道行台,讨汾、绛两州蜀贼,曾借过宇文莫纥之力,因此对他非常信任,委托他防守河桥。属下认为,如果能策反他,即可抢到河桥中渚,得到聚集在中渚的大批船只,运送我军jīng锐抢占大河南岸;就算事有不济,至少也能烧掉河桥,断绝北中城的外援,城内守军失去粮草、器械供应,军心必沮,再攻此城便可事半功倍。”

    “原来还有这么个说头,”尔朱荣沉吟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可惜我把宇文部拨给了侯渊,正在幽州攻打韩楼叛军。不然的话,有宇文部的首领宇文泰在,凭着同宗的情分,再许下丰厚的奖赏,想必可以说动那宇文莫纥。”

    “柱国殿下不必为难,”贺拔岳微微一笑,“虽然宇文部去了北地,但宇文莫纥的侄儿却在军中。此人名叫宇文贵,是宇文莫纥长兄宇文莫豆干之子,仕夏州刺史源子邕为统军;后子邕为葛荣所杀,此人随柱国殿下平定葛荣,由统军升为别将;这次平定刑杲,同样立下不少功劳,已被领军殿下擢升为都督。”

    “那还等什么!”尔朱荣大喜,转头对元天穆道,“大兄,烦你把这宇文贵叫来。此战的突破口,说不定就要着落在他的身上。”

    元天穆点了点头,大声吩咐帐外的令官:“来人!速去传换右厢都督宇文贵来见!”

    ……,……

    尔朱荣并不知道,在他准备拔擢的杨宽手下,即有三人与周惠颇有交情。此刻,王建正在夏侯敬的营帐内,向他求证周惠之事:“昨晚遇袭时,我见白袍贼骑之中,有一人在贼首陈庆之周围,看其身形和面貌,似乎是和咱们失散了的周允宣。宗德,你眼力比我好,可曾看得分明?”

    “原来仲立也发现了么?”夏侯敬叹了口气,“如果我没看错,那的确就是允宣。”

    “居然真的是他!他竟然投靠了南贼!”王建大怒,昨晚积累情绪一下子宣泄了出来,“枉我还和他并肩抗敌,把他当作知己好友来着……从现在起,我王建和此人一刀两断!若他执意不改,早晚不死不休!”

    夏侯敬却没有这么决绝,反而还劝王建道:“仲立,不要这么快就下结论,或许允宣是有什么谋划或苦衷呢!”

    “他能有什么苦衷!”王建一拂袍袖。由于心情激动,对于夏侯敬回护周惠的行为,他的话中也颇有不满:“我知道,他周惠并不认识樊延之,连你也和延之不熟,所以我并不要求你们一定为他报仇。可是,延之是我的好友,于我和世裔有恩,你们和我是知交,至少该理解我的立场,怎么能够投靠我的仇敌!”

    “我可没有投靠南军,”夏侯敬微微苦笑,“不错,仲立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的确理解你的立场。可是,你能够理解允宣吗?他除了有咱们这些好友,还有身后的家族,而他又是个把家族看得极为重要的人,否则他一个郡学生员,从未接触过武事,怎么会替家中长兄赴征从军呢……依我的想法,万一是他的家族受到威胁,或者想替家族挣一个前程,暂时投靠南军也是可以的。例如在荥阳拔擢你的杨大都督,他为了保全族中老小,不也投靠了元颢么?难道你能说他是叛贼?”

    “这不一样!”王建怒气冲冲的叫道,带着几分责备的眼光望向夏侯敬,“宗德,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回护那个家伙!可我要提醒你,你现在乃是台军骑兵幢长,决不可姑息南贼!”

    说完,他一掀夏侯敬的帐门,大踏步返回自己的军帐。

    夏侯敬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王仲立啊,就是把情谊看得忒重了些,一遇到涉及亲人或故交的事,他就分外的激动,上次樊迟樊延之战死是这样,这次周惠周允宣他投也是这样。

    然而话说回来,也正因为王建重视情谊,他夏侯敬才会与王建倾心结交。

    对于两人之间这份难得的交情,夏侯敬同样也非常重视。只不过,除了交情之外,他还有更重视的东西,例如家族门第,例如个人前程。所以,对于周惠投靠南军的举动,他倒是能够理解几分。

    谯郡夏侯氏,乃是魏武本宗,曹魏时显贵无比,晋时也为盛门。后来晋室南渡,山东、淮北士族皆入建康,他们由于抵御胡族,逐渐转变为武力强宗,后来和京兆韦氏、京兆杜氏、河东柳氏、河东裴氏等士族就近迁于襄阳,使襄阳所在的雍州武力大盛,成为南朝两大武力中心之一,宋孝武帝刘骏、梁帝萧衍皆以雍州武力起家,柳元景、裴方明、韦睿、曹景宗等南朝名将皆出于襄阳诸族,且诸族之间世代联姻,势力根深蒂固。

    由于南朝动荡,襄阳诸族尽管有武力作为后盾,家族却并不安全。如柳元景等,即便位极人臣,身受顾命,也不免遭受灭门之厄(并非灭族)。因此,为了保全身家xìng命,诸族之中多有人北投魏朝,例如在南齐内乱时,时任徐州刺史的裴叔业便率部属北投,而叔业的南谯太守夏侯道迁,虽为裴氏姻戚(道迁之姊嫁叔业之兄裴叔宝),却与叔业关系很差,在此之前便已单骑奔魏。而这个夏侯道迁,便是夏侯敬的亲祖父,仕魏为散骑常侍、平南将军、华瀛二州刺史,南兖州大中正,封濮阳县开国侯。

第三八章:伏波中渚(三)

    要说夏侯道迁,可谓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十七岁时,家里要为他迎娶韦睿的堂姐,他却和家里说,“yù怀四方之志,不愿取妇”,家里以为他说着玩,依然为他筹备婚礼,气得他把心一横,离家西逃益州,至死也没有娶正室。后来他立功封爵,每年俸禄三千余匹,却专供酒馔,不营家产,还念着孔融的旧话道:“坐上客恒满,樽中酒不空,余非吾事也”,表现的非常豁达。

    然而,正因为他的这种态度,家业很快就衰败了下来。先是儿子夏侯夬学了他的坏榜样,只顾大吃大喝,将家产田园全部卖尽,而且欠下大笔债务,连弟弟妹妹也不免饥寒,夏侯夬之妻裴氏(度支尚书、扬州大中正裴植之女,裴叔宝孙女,论亲缘是丈夫的表姑),自以出身名门,和道迁诸妾、夏侯夬诸弟关系极差;到了孙子夏侯籍时,由于瞎了一只眼睛,几个叔叔便以他仪容有缺为由头,说他父亲夏侯夬也是庶子,和他争起了爵位继承权,一族人闹得不可开交,整个洛阳南城都传为笑话。

    夏侯敬的父亲夏侯翙,于夏侯夬诸弟中最为年长,爵位继承诉讼时,只差一点便能抢过濮阳县侯的家爵,然而最终朝廷还是以长幼有序为由,把爵位判给了夏侯翙的瞎眼侄儿夏侯籍,也就是夏侯敬的堂兄。夏侯翙心怀不甘,家中又极为穷困,于是改籍为河南府户,准备在从军立功后,挟功再次向朝廷要求爵位继承权。可惜他运气不好,正赶上桓叔兴南叛,结果没于南荆州。朝廷追封时,又略过了河南世袭府户之外的人,所以夏侯翙一无所追,留下孀妻和未成年的夏侯敬相依为命,并且不得不迁出了洛阳城南归正里居所。

    不仅如此,夏侯敬也是个运气极差的人。他从小练习武艺,自认足以继承父志,博取军功,然而他才投入御史中尉李彪之子、南荆州刺史李志的麾下,稍稍立了些功绩,洛阳就发生了河yīn之变,李志南投梁朝。他舍不得母亲,只能返回巩县家中赋闲,直到上个月再次被征入府户军中。

    昨天晚上,见到周惠的那一刻,夏侯敬和王建同样感到震惊。可是,让他震惊的不是周惠投身南军麾下,而是这短短一个月内,周惠显然已经青云直上,有了相当高位的官职,能够与元颢所封的武都郡王、车骑大将军陈庆之并居中军,达到和另一名南军骑兵统领分庭抗礼的地步。仅从这一点上,夏侯敬就认为周惠的选择非常合适。

    不过,陈庆之毕竟是南军,无论此战是胜是败,都不可能长久滞留北方。到那个时侯,除非周惠举族南迁,否则就只能与南军分道扬镳,甚至会因为从逆遭到魏朝的清算。

    夏侯敬相信,以周惠的智略,不难看出这一点。那么,他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呢?

    ……,……

    北方再次过来一支魏军,周惠和陈庆之不难觉察。两人并肩站在城楼上,透过大雨之后的清新空气,遥望着城外的魏军大营。

    “没有大军,没有天子车驾,但中军旌旗已经换过。显然,来者应该是尔朱荣,除了天子以外,只有他的地位在元天穆之上。”周惠向陈庆之分析道。

    “是尔朱荣么?”陈庆之有些惊奇,“以他的身份,怎么就带着这么点骑军过来?”

    “骑军虽少,却是万不可小觑。去年尔朱荣击败葛荣数十万乱军,就是以他麾下的七千部落骑兵为主攻力量。对此尔朱荣也颇为自矜,据说他平常出晋阳之外,即是以这支部落骑兵为扈从,所以此事并不足怪,”周惠笑着和陈庆之解释,“不过,尔朱荣都督河北诸州,又有天子在军中作为号召,麾下怎么也该统着二十万以上的大军。属下估计,等到路上雨水一干,那支大军的主力便会前来汇合。”

    “允宣的意思是说,汇聚在这北中城下的大军,人数将会达到五十余万?”陈庆之哈哈一笑,“能得北地五十万大军来攻,这是昔rì宋文帝当政时,举全国之兵北伐后才有的待遇啊!我陈庆之何其幸也!”

    “有将军在此,就算兵马再多,也难以攻下北中城。”周惠也凑趣的说道。

    这话并不是奉承。经过昨天的夜袭,周惠是真的对南军有了无比的信心。眼前的河北军大营虽然一望无际,但他却不再像前几天那么担忧。而且他还清楚的记得,尔朱荣在历史上并未攻下北中城。在洛阳失陷、元颢弃宫后,陈庆之依然率大部南军逃过了黄河,一直逃到颖水边才被尔朱荣追上。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内,他依然能放心的待在陈庆之身边,获取他现在所急需的资历和声望。只不过,元颢注定会失败,这在他不思进取、困守河南时便以注定;在大河天险被突破后,辅佐他的陈庆之也只能弃城南归,这同样是毋庸置疑的。周惠如果不想坐观成败,然后艰难的随陈庆之南逃,那么就该做好准备才行。而凭着他现在的影响力,虽然无法改变元颢失败、庆之南归的定局,但至少可以未雨绸缪,给自己谋划一条后路。

    于是他把话题一转,向陈庆之谏言道:“属下担心的是,尔朱荣会另辟蹊径,例如设法破坏河桥,截断我军后援之类。到时候,我军孤悬河北,没有粮饷器械接济,军心恐怕会有所动摇,而凭着城内剩余的那些物资,也难以长时间应付敌人的轮番强攻。”

    “截断河桥,谈何容易!”陈庆之不以为然的说道,“北军没有船只渡河,临时赶造也来不及。更何况,中渚不是还有李苗将军守着么?咱们又何必费这番心思?”

    “虽然如此,咱们还是不得不防。”周惠明白陈庆之的考虑,城内的兵力就那么多,都已经有了安排,没有多余的力量守备那段河桥。因此,他顺势提起了自己名下的那支杂军:“如果将军是因为兵力有限,无法分出力量的话,属下倒有一个想法……如今刚下过大雨,敌军又还在集结,恐怕几天内都不可能发动进攻。属下左右无事,想暂时前往城南水门,学着将军的治军方略,把名下那支小军整理一番,用来替将军守备河桥。”

    “看来经过昨晚一战,允宣倒生出了几分领兵的兴致呢,”陈庆之略一思索,笑着点了点头,“也罢,我就先准了。只不过,一旦敌军攻城,则军中诸事繁杂,允宣必须回来助我,我这里可离你不得。至于守备河桥,能帮李将军一把当然更好,帮不了也没有什么大碍。”

    “蒙将军见重,属下自当遵命。”周惠躬身回答说。

第三八章:伏波中渚(四)

    ……,……

    到得城南水门,召集军中将士校阅,周惠诧异的发现,这支杂军的士气居然极高,而周忠、周禄、周怀君、周怀章、周怀洮诸人,在军中分任幢主、幢副等职,也很顺利的站住了脚,颇得军士拥戴。整支为数一千一百余人的军队,差不多都被掌握在自己人手上,不少军士望向周惠这个军主,神情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尊崇的意思。

    情形比预计的还好啊!周惠心中大感安慰。他原以为,凭着之前整军和守城的情份,不难掌握府户幢和荥阳郡兵幢,只要拢住这一部分,其余两幢也只能选择跟随,至于忠诚方面,大可以慢慢加以笼络。可是,没想到周忠他们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周惠心中颇为好奇。校阅完毕后,他把五人召集到城楼内,询问他们整军的经过。

    “其实也没什么,”周怀洮笑得十分憨厚,“小人听说,这些人都是收编的荥阳守军,都是河南府和荥阳郡的人,就把二郎君向天子求告、免征两地租赋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周惠呵呵大笑。

    当初做这件事情,出发点是为了自家的生计,为了留下作坊、露田那几十户跟随多年的流民,因而周惠并没有如何宣扬。然而,周围一带的民户,却都知道是里正去周家催科、周惠往巩县一行后,朝廷才暂停了征收租赋,并于次rì下诏免两地租赋一年;另外,周惠在巩县拜访杨昱、继而被南军捕获的事,也作为市集谈资在整个巩县流传着。等到周惠这个寒门子弟突然得官,震动大半个巩县,巩县民间很自然的把这三件事联系了起来,从而将免除租赋的功劳归在了周惠的名下。

    正是由于这一传言,军中众人才对周怀洮的话深信不疑,毕竟在这支军中,地位最高的那幢河南府户军都是出自巩县一带,很容易证实这个消息。如此一来,他们自然愿意服从周忠这几名出自周家、亲身经历过战事的幢长或幢副,也对周惠这个军主心悦诚服。

    想通了事情原委,周惠颇为感慨,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而有了这支忠诚不二的军队,周惠就更有了保全自己的把握。

    “你们做得很好,我很欣慰,”他笑着点了点头,吩咐众人道,“阿忠,我现在提拔你为军副,其余四人分任各幢幢主。你们去把军中诸人的籍贯乡里统计一番,特别注意那些有威望、有勇力的人,我明rì整军时要用。”

    “这个嘛……二郎君……”周怀君等三人yù言又止,面露难sè。

    见他们态度犹疑,周惠很是关切的问道:“怎么,觉得事情难办?还是说没有信心当好这个幢主?”

    “二郎君,怀君他们都不识字!”周忠代为禀报说。

    周惠:“……,……”

    虽然经历了一点波折,整军的事情还是很顺利的进行着,周惠严格按照籍贯,将全军序列重新编排,选出各队队主、押官、旗头,各幢幢副,以及中军虞候、押衙、执鼓、吹角诸般职司,继而申明军法,教以战阵。其中一千为战兵,每队五十人,共二十队,周惠准备将他们分为前军幢、后军幢、左厢幢、右厢幢四部,先初步训练列队之法,然后设四方旗,申明旗令、鼓令、角令,以之指挥诸方进退。这是教战的基础,之后还有离合、奇正等项,并以夺旗为科目进行战法训练,但是周惠明白,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根本没办法完成后续训练,而他也只需要这一军初步辨识军令,遇事听从指挥,并保持相当的凝聚力,能够全军退往河南地方。

    由于时间甚紧,周惠安排的训练非常密集,大大超过了军中通常的定量。好在城内粮饷尚足,仓曹属吏是周惠一手提拔,军中的供应非常丰厚,周惠本人也甚得军心,众人还能够咬牙坚持下来。而经历过几次激战,特别是代宋景休守城、随陈庆之夜袭那两次,周惠总算有了几分为将的觉悟,对军法执行的非常严格。两三rì之间,他已经动用十几次军杖,处罚了近百名懈怠的军士,让众人在尊崇之余,也不免添上了几分敬畏。

    到了第四rì,周惠和之前一样,亲自下到军中,在城南校场上训练麾下士卒。然而,临近中午的时候,城外忽然战鼓齐鸣,似乎是要攻城的架势。周惠和陈庆之有约,听到战鼓响起,只得把训练之事交予周忠,上马疾驰前往北城待命。

    径直前往北门城楼,陈庆之早已守在那里,城墙上的军士也都严阵以待。周惠望向城墙外面,却发现敌军前营一片平静,并没有什么准备攻城的迹象。相反,在黄河岸边,却有一支魏军在忙碌着,似乎是在筑一座土坛。

    “将军,敌方这是在做什么?似乎不像是攻城?”周惠奇怪的问陈庆之道。

    “这是在筑坛,准备由天子祭祀河伯之神。”陈庆之神情严肃的回答。

    周惠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明白了陈庆之的言外之意。

    按照历来礼制,天子亲征,过名山大川必行祭祀,大河为四渎之首,祭祀须以太牢,礼仪尤其隆重。如今敌军既然开始设坛,也就是说元子攸的天子车驾即将到达。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远处山坡后面便冒出一支大军,军中高悬着天子旌旗,正是元子攸的前军仪仗。与此同时,一支骑军从中军主营驰出,在沿路排成笔直的御道,将天子车驾迎入中军。不久,御道又继续向南延伸,一直到达河边的土坛,元子攸身服衮冕玉辂,领群臣至坛前,行积柴燎坛之礼,以太牢祭河伯之神。方圆十数里的所有将士,一时尽皆出营拜倒,齐声高呼万岁,声音远震数十里。

    看见城外这副情形,城墙上的守军少见的sāo动起来,显然是被这番气势所震撼。

    天子亲征,燎坛祭河,声势果然格外不同。

    仿佛是慑于这番气势,大河中渚之上居然横生异变,一支军队蓦地冲上南段河桥,在桥上点燃了几处大火,火势很快蔓延开来,将河桥南段笼罩在一片火光烟尘之中,其间隐约传来交兵和惨叫的声音。

第三九章:伏波中渚(五)

    这变故来得如此突然,把两岸三方都惊住了。片刻之后,城外魏军再次大声欢呼,声势比之前更加雄壮。与此相应,城墙上守军的sāo动也更加剧烈,许多人都是面面相觑。

    “难道是河伯显灵了么!这北朝天子,真能够与上天沟通?”陈庆之身边的一名护卫如痴如醉,口中喃喃说道。

    “胡说!分明就是早有预谋的叛乱!”周惠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大声呵斥着口不择言的护卫。随后,他转头望着陈庆之,向他拱手进言道:“将军!中渚突然遭此变故,形势恐怕相当危急,还请速速派军增援!”

    “唔,的确是一场叛乱。那叛乱之人,倒是颇有头脑,也很能把握时机,知道借用天子祭河的声势,”陈庆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周惠的判断,可接着却否决了他的建议,“只不过,我方步军都已经完成部署,能调用的只有骑军,不方便通行河桥。”

    “将军请三思!”周惠连忙大声劝谏,“万一敌军占领中渚,截断河桥通道,不仅会断绝本城的后方供应,而且还能得到大批渡河的船只,让我方的坚守变得毫无意义!”

    “我知道,可是能怎么办?抽调守城的步军?”陈庆之一指城下,“你看,敌人气势正盛,很可能会趁机发动进攻,我必须先确保守城力量才行。”

    周惠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过来,这的确很有可能。甚至可以进一步推断,中渚叛军之所以选择南段河桥下手,而没有动北段河桥,除了因为南岸有元颢亲自率领的数万大军外,未尝没有吸引城内守军、削弱城防力量的考虑。

    而就在这时,城外的鼓声忽然一变,长长的角声随之响起,敌军前营迅速行动起来,数支部队离营而出,显然是准备将城池的三面团团包围。

    陈庆之叹了口气:“允宣,你也看见了,所以努力守城吧!至于中渚,不是还有李苗将军么?他依托河阳中城,守住中渚应该不难,咱们要相信他的能力。”

    周惠点了点头,也许真的是如此?而且他似乎记得,河桥中渚在历史上的确没有陷落。

    可是,他很快又想到,和原本的历史相比,如今的情形已经有了一些不同。例如他手中的那支千人军,是从李苗的手中要过来的,原本该留在黄河中渚驻防;除此以外,叛乱发生的时间也有了变化,刚好赶上天子祭河的大好时机,这肯定对双方的士气有着极大的影响,此消彼长之下,说不定就能改变这场叛乱的结局。

    现在该怎么办?周惠在心里飞快合计着。显然,河桥绝对不能陷落,那些船只绝对不能落入河北魏军手中,否则不管是陈庆之还是他本人,都会失去逃离北中城的希望。此外,自己既然从李苗手中要了一支军队,现在就该帮他一把才行,这同时也是在挽救自己,是在报答陈庆之的知遇之恩。

    想到这里,周惠毅然对陈庆之说道:“将军!请允许属下率本部军队出战!”

    “你的军队?”陈庆之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是那支在荥阳归降的杂军?以他们的状况,能够出城平叛吗?”

    “正是,”周惠点了点头,“虽然是降军,却是我当初防守荥阳西门时的旧部,战力和忠诚度都颇为可观;相比较而言,李将军手下的郡兵或义兵,说不定还赶不上我的这支部队……而且,将军前几天不是说过么?战阵之上,若能怀着必死之心,发挥最大战力,必能破敌制胜。属下既然蒙将军如此教诲,平rì又深受将军厚待,此刻自当竭诚为将军分忧。”

    “好,允宣有古之君子风范!”陈庆之笑着拍了拍周惠的右肩,“那么我就等着允宣的好消息……来人!置酒!我要为允宣壮行!”

    “谢将军赐酒!”周惠接过酒樽一饮而尽,向陈庆之躬身揖别,然后转身下了城楼,驭马驰往城南而去。

    城南校场上,周忠依然带领众人训练着。尽管此时城外敌军已经发动了进攻,但有之前数天的先例,众人都坚信城池不会轻易陷落,也知道守城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因此情绪都非常稳定,几乎没有受到城外的影响。反倒是见周惠驭马过来,众人都微微吸了口冷气,这位领从六品员外散骑侍郎职衔的军主,可比军副周忠要严厉得多啊!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周惠径直走上校场中间的高台,令军中鸣起吹角。长长的角声之中,所有士卒纷纷取回校场边的兵器,全副武装的汇聚在高台之前,等候军主校阅和训示。

    周惠同样也换上了武装。他身着明光铠,手提五尺长剑,走出了高台上的军帐。军帐之外,当值的押衙躬身向他禀报:“军主!全军一千一百二十四人,除受刑将养的十七人以外,其余全部到齐!”

    “很好,”周惠略一颔首,回头大声向众人喊道,“诸位想不想回河南?想不想回家?”

    这个问题有点敏感,众人担心受到斥责,一时都没有回答。周惠也不强求他们,自顾自的继续问道:“河南乃我乡土,我是一定要回去的!诸位可愿随我同归河南?”

    听周惠自己首先承认,众人不再犹豫,纷纷大声回答:“愿意追随军主!”

    “好!”周惠提起手中长剑,一指水门之外的河桥:“可是!那边有一股叛贼,不敢和咱们正面交战,却妄想烧掉河桥,截断咱们回乡的通道,把咱们困死在这城中,以此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诸位说说,对于这些无胆叛贼,咱们应该怎么处置?!”

    “杀死他们!”少数暴躁的士卒立刻大声高呼。而发现周惠没有制止,反而赞许的点了点头,更多的人也相继附和,声音此起彼伏,渐渐汇成了全军高呼的整齐口号:“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对!杀死他们!”周惠把长剑用力一挥,做了个斩杀的动作,“这是关系到全军生死存亡的大事!绝对不能让叛贼得逞!此战,我身为军主,将站在队列的最前面,望诸位也不要退缩!否则必受同袍唾弃!军法也绝不轻饶!”

第三九章:伏波中渚(六)

    ……,……

    中渚发生变故,要说最焦急的人,无疑是大河南岸的元颢。这不仅是因为河桥南段被烧,断绝了他与中渚李苗、北中陈庆之的联系,也不仅是因为中渚的大批船只可能落入河北军手中,对他的沿河防线造成巨大威胁,更重要的还有天命和正统的问题。

    想想看,元子攸才燎坛祭河,大河中渚立刻有军队策应,若是任其成事的话,落在军民眼中,岂不就说明元子攸身负天运,乃是大魏正统,故能得到上天及河神的眷顾么?而元子攸是正统的话,他元颢元子明不就成了篡逆?

    “杨忠何在!”他站在望台上大声传唤道。

    全副武装的直阁将军杨忠立刻上前,拱手向元颢请命:“微臣在此!陛下有何吩咐?”

    “你速速调集船只,领本部虎贲宿卫攻上中渚,务必将叛贼歼灭!”

    “陛下,”杨忠迟疑着躬下身去,“如今正值夏汛,河水湍急,行船颇为困难,而且很容易被冲散队列,到时只有少数人登渚的话,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陛下,微臣不怕死,只怕救援不成,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那你说怎么办?”元颢简直要气急败坏了,“难道就这样任由中渚陷落?!”

    “陛下请看!”身边的近侍史那桐忽然指着河北,尖着嗓音提醒元颢,“北中城有军队去支援中渚了!”

    “是吗!”元颢大喜,连忙撇开杨忠,转眼向北岸望去,果然见一支千余人军队出了北中城,飞快的向中渚冲过去。为首之人身着明光铠,手提五尺长剑,身后跟着好几个身着两裆铠的护卫,显然便是这支军队的主将。沿途遇见一支前来阻挡的小股乡兵,这主将即刻和身扑了过去,当即将前列的两名乡兵劈下了河桥。受他的鼓舞,身后的护卫和士卒大为振奋,很快便冲入敌军之中,将这支乡兵彻底击溃。

    “真是好一员勇将!果然不愧是陈车骑麾下的人!”元颢以手加额,感谢着上天的眷顾,“有此人率军支援,河桥中渚无忧矣!”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望台下的众臣闻言,纷纷躬身下拜,向元颢致上恭贺之词。

    “众卿不必多礼,”元颢遍观台下众臣,见诸臣大多碌碌,结果挽救这一危局的还是南军,心中不禁大为感叹,“可惜临淮不在……平rì他常谏朕疏离陈车骑,不知看到了这一幕,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陛下,这人不是南军,”史那桐虽为阉人,倒还有些见识,连忙提醒元颢道,“陛下请看,他们穿的是黑衣黑甲,是我大魏的军队!”

    “我大魏的军队?”元颢定睛一看,果然如史那桐所言,却是他刚才太过激动,一时忽略了这支军队的服sè。

    好在他此时心情极好,并不会在意这个疏忽,反而还有些高兴。看来,在他自己募集的军队中,还是有忠诚勇武之将的么!

    只不过,在高兴之余,元颢也感到非常疑惑。他很清楚的记得,除了陈庆之所部之外,他并没有安排其余军队入驻北中城。那么这突然冒出来的勇将,还有他麾下的千余军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

    已经攻上河渚的周惠,并不知道他给元颢带来的困惑,更不会想到居然会被冠上“忠诚勇武”之名。刚才遇到那小股乡兵阻截时,他其实颇感棘手,然而身处河桥之上,避无可避,只得仗着有铠甲防身,硬着头皮猛扑了上去,没想到却一下子劈倒一人,吓倒一人,从而大大鼓舞了本方士卒,一鼓作气的将这股乡兵全部赶进了黄河。

    这样干脆利落的胜利,让周惠对陈庆之的统军心得又多了几分体会。他抖擞起jīng神,率麾下千余士卒冲上河渚,径直前往交锋最为激烈的地方,也即是河渚另一边的河阳中城。

    由于河渚地基不牢,河阳中城自然也不可能修得有多坚固,与其说是一座城池,倒不如说是水寨更为确切些,大部分都是木制结构。宇文莫纥是个聪明人,他烧掉河桥南段的同时,事先安排在水寨中的人也趁机放了好几把火,把整个河阳中城搅得一片混乱。如此一来,尽管他只有六七百夏州义军(叛军?),算上策反的夏州郡兵也不到两千,依然比不上李苗手中的三千兵力,却成功的将其压制在了河阳中城之内。

    要说李苗,也是曾经外镇一地、讨平两州蜀贼,算是颇有经验的宿将。然而,他毕竟是文臣,在台军中并无职务,所领的都是仓促召集的地方兵马,统率并不能由心。夏州义军首领宇文莫纥,原本是他深为倚重的旧交,托以守备河桥的重要任务,却没想到对方会反叛,而且还选中了一个极好的时机。猝不及防之下,他不仅要平复城寨内部的混乱,而且军心也出现了动摇,理所当然的大落下风,哪能够贸然出城讨伐叛军呢?

    然而,当周惠挟着战胜之势,士气如虹的前来支援时,形势立刻发生了变化。城内的各地兵马,固然因此倍受鼓舞,人情大安;城外的围城叛军,更是不得不引兵散去,以免遭受内外夹击之厄。

    “往河湾退!”宇文莫纥满脸不甘,大声招呼手下的叛军,“河湾有小寨,可以抵挡敌人!事有不济,还有船只可以渡河!只要把船驶到河北,就是咱们的大功!”

    听到宇文莫纥如此鼓舞士气,周惠心中大定。显然,宇文莫纥仓促应对,犯了一个错误。他不提退路还好,一提退路,麾下士气固然有所回升,却失去了拼力死战的战意,绝对无法抵挡住自己这士气如虹的平叛军。

    由此看来,自己这一仗是赢定了!

    “弟兄们!敌人已经胆寒,速速随我进击!”周惠高举长剑,再次领头向敌军冲去。身后的千余军士,也无不奋勇争先,随军主追击仓促撤退的敌军。

    眼见属下尽皆弃小寨而不顾,人人争相逃往河湾抢夺船只,宇文莫纥总算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他试图召集身边的人抵抗,只可惜兵败如山倒,谁还会听他的呢?好不容易拉拢的夏州郡兵,已经纷纷丢下武器,向面前的军队投降;而自己那数百残部,则注定会遭到灭顶之灾,不是死于对方的冲击之下,就是死于水流湍急的河中。

    宇文莫纥叹息了一声,提剑刺入了自己的小腹。

第四〇章:渐入风云(一)

    红rì渐渐西沉,清凉的河风吹上北岸,将中渚的喧嚣送到河坛前边。元子攸看着河湾得胜欢呼的军队,看着出城会师的河阳中城守军,脸上的失望怎么也掩饰不住。刚才祭河过后,中渚有军队破桥立效,诸军皆呼万岁,诸臣也纷纷致上贺词,他还以为自己身负天运,因此有这样一番异兆。可是,随后的事态发展,却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就连攻击北中城的军队,也被尔朱荣收了回来。显然,中渚的失败,也影响到了大军的士气,因此尔朱荣才会下令收兵。

    “这混蛋军将,真是太可恶了!还有李子宣,枉我曾引他为司马,却丝毫不顾君臣之道、主从之情!”城阳王元徵满脸愤慨,说出了元子攸的心里话,“待陛下平定元颢,一定要重重的治这两人的从逆之罪!”

    元子攸心中一叹,自己终究是个信望不足、前途多舛的乱世天子啊!而大魏两帝并立的乱局,显然也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上党,你统领台军多时,可知这名军将的身份?能够和南军一同驻守北中,想必不会是无名之辈吧?”他问前列的元天穆道。

    “回陛下,此人并非台军军将,臣也不认识此人,”元天穆拱了拱手,“不过,据臣所知,北中城内皆是陈庆之南地部众,只有其录事参军义兴周惠,乃是我国朝之人,麾下才会身穿国朝戎服。”

    “义兴周惠?居然是这个人!”侍中、东平郡公李彧惊道。

    元天穆同样大为诧异。贺拔岳不是说那周惠素来籍籍无名,其家也非士族么?李彧乃司徒李延寔嫡子,尚丰亭公主,是元子攸的表兄兼姐夫,朝中屈指可数的亲贵,怎么会知道听过他的名字?

    元子攸也转头望向李彧:“怎么,子文认识他?”

    “是,臣的确听说过这个名字,”李彧拱了拱手,“上个月的月初,臣为五岁的长子庆生,邵县侯曾送给臣一篇《三字经》,其文颇为不凡,言简而蕴大义,兼之朗朗上口,正合孩童入学发蒙之用,署名即是这义兴周惠。邵县侯还说,这人虽出身寒门,却颇有士家子弟之风,而且为人淡薄,邵县侯曾许以西席之位,却被其以奉家命教导子侄为由拒绝……”

    “为人淡薄?那怎么会投靠南军,爬到从六品录事参军的高位?”元天穆呵呵一笑。

    对于这周惠,他心里倒没有多大的恶感。虽然这人坏了尔朱荣的计划,但是在另一方面却也算是帮了尔朱荣和他的忙。否则任由中渚陷落,元子攸将会获得巨大的信望,对他和尔朱荣篡权夺国颇为不利。

    依元天穆的意思,本不愿天子坐镇军中,是以他之前才会请命先发,并且和尔朱荣设计图谋中渚,希望在天子到达前抵定局势。只可惜此城太过坚固,天子又执意前来,才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形。

    或许该和尔朱荣商议一下了……

    想到这里,元天穆向元子攸拱手作别:“臣还有军务要同柱国商议,就此先行告退。”

    说完,他骑上护卫牵过来的战马,丢下一干君臣,沿御道驰往中军大账。

    望着远去的上党王元天穆,黄门侍郎高道穆气得满面通红。

    “真是岂有此理!”他躬身上奏元子攸,“陛下!上党君前跋扈,御道直驰,臣请治其大不敬之罪!”

    “高卿无须如此。上党乃是武人,又立有大功,不必用朝廷礼仪严格约束他,”元子攸挥了挥手。这高道穆啊,也太忠直了些!治元天穆之罪,是眼下能办得到的事情么?还是讨论些实际点的议题吧!

    ……,……

    元天穆回到中军大帐,正好遇见出账的右厢都督宇文贵。后者见到元天穆,连忙止步躬身施礼,元天穆点了点头,径直走进大帐之中。

    尔朱荣离座上前,向元天穆问道:“大兄,河坛祭礼已经完成了么?”

    “还没完,但也没什么可看的,”元天穆和尔朱荣并肩前行,同往账中主位坐下,“天宝兄刚才,可是在接见这宇文贵?”

    天宝是尔朱荣的表字。如今有资格以表字私下称呼尔朱荣的,全天下恐怕也只有元天穆一人。

    “正是,”尔朱荣点了点头,“这人知道利用天子祭河的时机,可见是个机灵人。依我的意思,虽然立功不成,却也可以奖励一番,不知大兄有没有什么意见?”

    “天宝兄是说,河渚起事的时机,是宇文贵定下的?”元天穆沉吟着问道。

    “大兄猜的不错,”尔朱荣哈哈一笑,“别看这人外表粗豪,心思却颇为细腻。我问过他了,他说从军前曾经在郡中进学,知道天子过名山大川必行祭祀,才和叔父约定了这样一个发动的时间。”

    “如此说来,这人就是心向天子,不可予以重用!”元天穆连忙劝谏,“天宝兄想想,他叔侄若能成事,受益最大的是谁?是祭河的天子!天宝兄难道没有看见,刚才中渚发动时,诸军都在对天子山呼万岁吗?若是中渚真的被攻了下来,天子势必大得朝中之望,大收诸军之心!”

    “唔,大兄这话很有道理,”尔朱荣也明白了其中关窍,“那么大兄觉得该怎么安排?”

    元天穆略一沉吟:“我认为,可以免去都督,提拔为南边小州刺史。如此一来,既奖赏了他的功劳,也把他踢出了台军,免得被天子拉拢过去。”

    “就按大兄的意思办!”尔朱荣从善如流,很快决定了余文贵的前程。

    不仅如此,通过元天穆的话,尔朱荣还想到了更加深入的问题:“天子在军中,这实在是不妥,一旦取得什么战绩,必定会归到天子的名下,于你我很有些妨碍啊。”

    “正是这个道理,”元天穆点了点头,“只不过,天子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前时我前来会师,受到天子召见,曾以安危劝车驾退往后方,天子却执意不从。”

    “既然有这么一番关碍,那可就由不得他了,”尔朱荣冷笑一声,“我这就亲自去劝!如果他还不从,我就以退兵为要挟!连理由都是现成的……我方刚刚受挫嘛!又没有船只,大军留在这北中城外,不过是空耗粮饷罢了!”;

第四〇章:渐入风云(二)

    尔朱荣打定主意,待元子攸和群臣结束祭礼返回,立刻和元天穆前往帝帐谒见。然而,这番谋划终究是没有成功。元天穆以安危相谏,元子攸明白他的企图,自然是婉言拒绝,要和大军共同进退;尔朱荣以退兵要挟,也受到元子攸身边诸位大臣的竭力劝阻。

    “如今大军刚刚集结,没有受到任何损失,却以河渚受挫退兵,实在是闻所未闻!难道柱国自并州发兵时,便知道有中渚义兵效命,而且一心指望那几百人成事了?”黄门侍郎杨侃是台军宿将出身,反驳的话说得非常理直气壮,“自古用兵,何尝不是散而更合,疮愈更战,怎么能以小挫就放弃呢?一谋不成,再思他谋便是。柱国认为北中城难以攻下,河桥难以夺取,也没有任何船只,何不征发民材,多设木筏,全军分散渡河?我军人数远远多过元颢,元颢能够防备得来么?只要有一成兵力能够过去,便可以建成大功!”

    同为黄门侍郎,高道穆则是另有一番说辞:“今陛下乘舆飘荡在外,主忧臣辱,柱国拥数十万之众,辅天子而令诸侯,岂能轻易言退?若散去大军,人情失望,元颢便可大收民心,征兵天下,再想征讨便没有这般容易。此所谓‘养虺成蛇,悔无及矣’,下官认为柱国应该能够明白。”

    还有杨宽,他是元子攸的旧交,而且依然兼着洛阳令的官职,如今奉诏领本部守卫帝帐,也正好留在天子帐内。听尔朱荣提起中渚之事,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前rì听贺拔将军提及,那周惠既然封爵巩县男,其家必居于巩县,末将属下刚好有几名将吏也是巩县人,回去之后问起,居然和那周惠关系非浅……若柱国有意,末将愿遣属下前往招揽,即便不能建功,至少可收离间之效,让陈庆之对其心生疑虑。”

    听众人如此反对,尔朱荣大感头疼。他虽然长于战事,也能知人善任,却不擅长谋划与权衡,否则当初就不会被费穆等台军将领利用,和整个洛阳的士族结下深仇;而如今虽然不忿这些朝臣的言语,却也深受上回的教训,知道不能如当rì在河yīn那般恣意妄为。

    在权谋方面,他向来倚仗元天穆,如今也很自然的把目光投向了这位义兄。

    出乎尔朱荣意料的是,元天穆居然同意了众人的意见:“诸位说得很有道理。撤军之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如此甚好,”元子攸总算放下了心,“兵者,国之大事也。此战的胜负,非但决定着我大魏的兴亡,也和诸位的荣辱和声名大有干系。柱国、领军都是社稷重臣,天下之望,还望实心任事,勿负朕心;几位卿家的意见也都很好,柱国可酌情实施。”

    “是。”元天穆拱了拱手,与尔朱荣联袂而出。

    回到中军大帐,尔朱荣喘着粗气坐上胡床,恨恨的拍着床沿道:“这些该死的汉臣,惯会强词夺理,还总是与我等作对!总有一天,要寻个由头,把他们全部杀了才痛快!还有大兄,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么?怎么突然向天子让步?”

    “天宝兄,那些朝臣虽然可恶,说的话却也在理,”元天穆徐徐向尔朱荣解释道,“我仔细想了下,如今确实不能轻易言退,否则我等势必信望大失,手下等着立功的诸将也难以认同;而且退兵之后,再要聚兵打败元颢,便须大费一番工夫。”

    “依大兄的意思,咱们就这么向天子认输么?”尔朱荣很不甘心的说。

    “朝堂之上,天子占据大义名份,咱们是难以相争的了……之前我一直试图拉拢群臣,如今看来却多半是白费了功夫,”想到渡河前,手下的大行台属臣纷纷借故请辞的事,元天穆总算死了那份心,“不过,各地的实权,咱们却可以拿过来。到时候中枢失去地方支撑,看这些朝臣还如何硬气!”

    “大兄请讲。”尔朱荣亲手端起送上来的酪浆,递到元天穆的手边。

    “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趁现在,进一步将河北以外的大权也掌握到手中。例如徐州,如今乃是元颢之党与天子之臣相争,咱们既然要扫平元颢,便可以安排一支兵马,领三徐大行台,控制荥阳以西直至两淮的广大地域;还有关内,如今为万俟丑奴、萧宝寅等所据,咱们也可以派军平叛,将潼关以西全部掌握在手中。如此一来,天子政令不出洛阳,国库毫无租赋可收,自然无法再违逆我等。”

    “哈哈!真是好计谋!”尔朱荣抚掌大笑,“我这一盏酪浆,送得真是值了!”

    元天穆也微微一笑,顺着尔朱荣的话喝了一口酪浆:“只是这两地大行台的人选,却要请天宝兄好好斟酌。一者必须可靠,以免被天子拉拢;二者也要有相当的能力,否则镇不住这么大的局面。”

    “唔,”尔朱荣略一思索,“三徐可交给仲远,关内就由大兄帐下的贺拔岳平定如何?”

    听说是这两个人,元天穆眉头一皱:“贺拔岳能力超群,足以平定关内,只是资历还差了些,也不熟悉关内情势;至于仲远,生xìng贪婪不说,还特别肆意妄为,天宝兄难道不知?当年天宝兄兵威稍盛,得朝廷之见重,仲远便摹写字迹,又私刻官印,以天宝兄的名义向朝廷请人为官,收受大量财货供其酒sè花费……其行径如此浪荡,怎么能够予以重用呢?”

    “大兄是这么看仲远的么?”尔朱荣笑道,“我却是认为,仲远虽然贪婪,却也识得大体,否则卖了那么多官,何以从来没有把手伸向我的军中?况且,他既然以我的名义‘举荐’了不少人,又是彦伯的亲弟,世隆的亲兄,若出任三徐大行台的话,就算我不帮忙,也有巨大的人脉可以利用。”

    “果然还是天宝兄看得透彻,”说到尔朱荣的知人善任,元天穆也不得不佩服,“那么贺拔岳怎么安排?”

    “平定元颢之后,可以先出任西道大都督,安排他镇守函谷关以西;待时机成熟后,便可领兵入潼关讨万俟丑奴。”尔朱荣不假思索的回答。

第四一章:渐入风云(三)

    宇文莫纥的叛乱,被周惠平定了下来,然而河桥南段却已经烧失,两岸交通陷于断绝。另外,中渚的形势也不太稳定,从逆的千余夏州郡兵,虽然有李苗的安抚,但始终是个不稳定的因素。有鉴于此,李苗征得陈庆之的同意,将周惠一军暂时留在河渚,帮他镇守河阳中城,监控夏州郡兵的动向。

    相对于率部重修南段河桥的李苗,周惠的任务比较轻松。挟着击灭宇文莫纥的威势,他任命那支郡兵的军主为守城副将,带在身边严加监管,又将几个幢主对调任职,和熟悉的旧属分开。如此一来,他既遵守了李苗的承诺,没有惩处任何人,却让夏州郡兵上下疏离,暂时失去了有效的运转,从而大大降低了他们铤而走险的可能xìng。

    这一招使得如此巧妙,连李苗也赞不绝口,完全不再担心夏州郡兵的问题。对此周惠也颇为自矜,安居于河阳中城之内,却没有想到北中城那边竟出了变故。

    就在周惠驻守河阳中城的第三天,北中城的东门守将宋景休,忽然带人来到河阳中城,在城外指明要见周惠。周惠以为他是奉命传达什么消息,立刻令人打开城门,请宋景休一行入城内说话。

    宋景休却毫不领情,话中有话的回答道:“进城就免了!你这小子yīn险狡诈,谁知道是怎么想的!”

    “宋军主这话从何说起?”周惠一时间满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从何说起?从荥阳城说起!”宋景休大喝一声,“周参军,我只问你两句话!第一,城外河北军军中的副军主田颖田子聪,和你可是故交好友?第二,当rì我军夜袭荥阳城,你可是西门守将?”

    原来是这件事情!周惠想起来了,当初他答应陈庆之的征辟时,陈庆之曾经告诫他说,最好不要提曾经防守西门、击退南军夜袭之事,因为当rì夜袭身死的军士之中,有一人为东阳宋景林,其兄长宋景休,乃是深得军中诸人敬服跟从的勇士,而以宋景休的xìng格,恐怕会私下寻他为难,让他在南军中难以自处……

    也就是说,这件事现在已经暴露了么?又是谁暴露出去的?

    周惠在心里飞快的想着。陈庆之首先可以排除,因为他既然有那番交待,就肯定会帮忙严守秘密;当rì的士卒也可以排除,他们目前都在自己麾下,和宋景休毫无瓜葛;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当rì的另外几名同僚,而且刚才宋景休也提到了田颖田子聪,说他是河北军军中的一名副军主,想必是河北军注意到了中渚的事情,进而查出自己的身份和来历,派那个大嗓门的家伙在城下招降或者离间吧!

    刹那之间,周惠忽然感觉有些自豪。很显然,自己在河渚的表现,已经引起了河北军的关注,而那可是五六十万大军!先别说其后果如何,至少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名字已经被河北军高层记在心上,其中包括永安帝元子攸,柱国大将军、太原王尔朱荣,领军大将军、上党王元天穆等,这些都是站在这个时代巅峰的人物!

    在这个乱世,只要有了善战的名声,再加上适当的人脉,还担心没有出头之rì吗?

    可以说,从来到这个时代,一直到目前为止,周惠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两个直接目的,第一是张扬名声,第二是聚集人脉,第三是获取资历。这三件事情,对于世家大族子弟而言,可谓是水到渠成。人脉自不必说;名声方面,只要不是太过废材,从小就有圈子内的长辈代为吹嘘,例如某某七岁能诗八岁属文之类;长大后一旦加冠,必定出任官职积累资历。然而作为寒门出身的人,想要获取名声、人脉和资历,却是如鲤鱼跳龙门一般的困难,如果没有过人的才学或者多年的cāo守,没有名士或贵官代为举荐,就只能以个人才干熬取入品之资,偶有急功近利,便被冠上“小人”的称号,一辈子也难以洗脱。

    周惠知道,在某些人的心中,他恐怕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幸好他一直很注意这点,投靠陈庆之,是以酬答同乡之情、知遇之恩的理由,虽然失之于忠,却占住了一个“义”字。另外,他本人的形象品质也不坏,无论是在杨昱还是陈庆之手下,他都是兢兢业业,立下了不少功绩,这同样为他加分不少,否则杨昱哪有耐心和他这个寒门子弟交结……

    “怎么?周参军,周允宣!不敢回答我的话吗?”城下的宋景休再次大声喝道。

    周惠耸了耸肩。他并非怕事之人,到了这一步,难道会退缩么?于是他很沉着的回答:“不错,田子聪的确是我的故交,之前在荥阳郡酸枣城外失散,没想到却去了河北……至于当rì在荥阳西门,彼此尚属敌对,我为西门守将,职责所在,自然要击退城外的夜袭!”

    “好,周参军果然有担当!”宋景休赞了一句,脸上却是一片铁青,“我也不说暗话,当rì夜袭的勇士之中,有一人乃是我胞弟宋景林,不幸死在守军手上,连尸骨都没有带回……周参军,这手足之仇,是无论如何都要报的!我敬你是个人物,也是敢于冲阵的勇将,只要你现在交出三名凶手,让我剖心祭奠胞弟,这件事情便算揭过!”

    交出凶手?要我拿手下人顶缸?真要这么做了,我这兵还能带下去?周惠嗤之以鼻,这宋景休名为和解,实则想塌他的台,其心颇为yīn险。不过,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他和这宋景休,关系只是一般,如今有了杀弟之仇,以他的xìng格是万不能相容的。

    事已至此,又关系着军中的威望,那我也犯不着和你客气……周惠主意一定,大声回复宋景休道:“宋军主,当rì守城,我是主将,你要寻仇,只管冲着我来!倒是我要敬告宋军主一句,两军征战,各为其主,这是公义;若宋军主私自和同僚寻仇,便是违反军纪,将军也饶你不得!”

    “呸!你周惠一个北人,弃家国投靠我军,还配合我讲公义?真是笑话!”宋景休勃然大怒,立刻撕下了表面上的客套,“还拿将军来压我?我随将军这么多年,和将军并肩出战、纵横淮南淮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敢拿将军来压我!信不信我立刻向将军提议,把你这北人逐出我军?!”

第四一章:渐入风云(四)

    “宋景休!我为将军属官之首,你敢如此和我说话?真是好大的胆子!”周惠也是大怒。这宋景休,已经是在成心塌他的台了!以帐下军将的身份,领区区十几骑,就敢在他这一军上千士卒面前大肆斥责,他如果还忍气吞声,今后颜面何在?又有何威严继续统率这一军士卒?

    他唰的抽出长剑,遥指城下的宋景休道:“你以下犯上,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绑了,交给将军严加处置?”

    呼应着周惠的这句威胁,他身边的周忠也抽出了长剑,继而是寨墙上面的士卒。他们感于军主勇担责任、维护属下士卒的气概,纷纷举起了刀枪呼应,仅有的几十名弓手立刻张弓搭箭,一齐指向城下的宋景休。

    “好!周允宣,你有种!”宋景休冲着寨城吐了一口唾沫,手勒缰绳拨转了马头,“你给我等着!看将军到底是向着谁!”

    “不送!”周惠哈哈一笑,转身走下了城寨。

    虽然斥退了宋景休,在手下士卒面前也表现得极为硬气,可是周惠心里疏无得意之情。他心里很明白,宋景休说的是事实,在这整支南军之中,他是不折不扣的外人。就连陈庆之,虽然非常看重他,也希望他一同南返,却也很清楚周惠投靠他的主要目的,只不过他和周惠一样同出寒门,理解周惠光大家业、追求仕途的心思,因此甫一接纳,便授以从六品车骑府录事参军的高位。

    如今发生这种事,以宋景休在军中的影响,他的处境将更加尴尬。这一点毫无疑问,陈庆之也很清楚,并且还特意交代他不要再提此事。但如今随着周惠声名鹊起,又有昔rì的同僚指证,事情已经无法隐瞒。

    也许,现在就是他离开南军的合适时候?或者说是脱离南军的难得契机?

    周惠坐在河阳中城衙门内,胸中心cháo起伏,一个多月来和陈庆之交往的点点滴滴,纷纷涌现在他的脑海中。欢宴相谈,驻守虎牢,转战司州,榻前探病,同赴北中,并肩袭营……可以说,从陈庆之身上,他不仅得到了如今的地位,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当然,他同样也回报了不少,无论是献计献策,还是协理军务,都很帮了陈庆之的忙,连车骑府现有的架构和属吏,也都是他一手完成,极大的缓解了陈庆之在军务政务上的负担。

    正因为如此,陈庆之才会如此见重,想在北地事了后让周惠随他南返,并授以长史之位,作为他最倚重的辅弼属臣。然而他却不知道,周惠根本不愿前往江东。

    换而言之,周惠终究是要离开南军的,否则他为什么会要求这一军士卒,并且努力的培养和掌控他们?要知道,这些士卒都是河南、荥阳两郡人氏,可以护卫周惠返回河南,却断不会随他前往江东。

    那么,如今有了合适的脱离契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周惠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令护卫前去请周忠过来,把城中的军务托付给他。

    听周惠说只带少数护卫入城,周忠急忙谏阻:“二郎君,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是谨慎些为好,免得为小人所害!”

    “阿忠放心,城内有将军压着,没有谁敢乱来,”周惠摇了摇头,“带上太多士卒的话,反而显得不尊重将军。”

    “虽然这么说,小人还是放心不下!若二郎君执意不带太多士卒,便请务必带上小人!”周忠上前两步,半跪在周惠面前,“小人得二郎君如此倚重,家主也曾吩咐小人照顾好二郎君,万一二郎君有什么不测,小人如何还能独活!”

    “哎,阿忠你这是何必?”周惠走到周忠面前,一把拉起了他,“也罢!咱们就一块进城,看那个宋景休敢不敢动我……说真的,没有你在跟前,由别的人担当护卫,我还真有些底气不足。”

    “是!小人遵命。”周忠拱手应道,满脸都是毅然的神情。

    周惠知道,他是真的认为这趟非常危险,也做好了同生共死的打算。想到这一点,周惠心里的感动自不必说,同时也非常庆幸,来到这个时代四个月后,终于有了第一个舍命追随的人啊!

    他动情的拍了拍周忠的肩膀:“阿忠,你现在是军副,也是我最信任和倚重的人,以后就不要自称什么小人了。如今在这个家中,我也能够做大半个主,就赐你表字为‘允恭’如何?”

    赐予表字,这就是当作一门亲族看待,因为下仆是没有表字的。非但没有表字,连姓和名都不能够自主,要随着主家的心意而更换。

    周忠虽然不太明白这一点,心里却隐约觉得,取个和两位郎君一样格式的表字,似乎不合自己的身份。他抬头看着周惠,言语间颇为迟疑:“这个……小人可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周惠微微一笑,“你父亲随我父亲没于南荆州,家主为你改名为‘忠’,一则褒扬你父亲的忠诚,二来也已经把你当作义子来看待……你看我和大郎君,还有长姊周慈、小妹周念的名字,和你不是差不多吗?所以,今后你就是咱们家中的亲族,彼此以表字相称即可。”

    看着周忠大感愕然,似乎又要跪下去,周惠连忙拉住了他:“允恭,你不用再推辞。就跟你说的那样,咱们这一去很可能会有危险,何苦还在身份的问题上纠结?”

    说完,他舍了周忠,叫来衙外的护兵,令他前往河桥工地,请李苗返回河阳中城一趟。

    李苗是xìng情中人,得周惠的救援之恩和倾心接纳,已经将他当作了知交。听闻周惠相请,他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带着少数护卫赶了过来。周惠叫上周忠,一起把李苗迎进城内,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整件事的由头都告诉了他。

    “所以,在下必须回北中城一趟,在陈车骑面前把这件事情了结。城内的防御,以及看管夏州郡兵的事情,只好先委托给子宣兄。”周惠最后说道。

    “这南军军将,真是太跋扈、太不讲道理了!”李苗虽然是南人,却与梁帝萧衍有仇(其叔父兼嗣父梁州刺史李畎,先为萧衍所负,继为萧衍所杀),对南军自然没有什么好感,“允宣,依我说,你干脆就离了南军,别再与他们搅在一块!以你的能力,以及前rì立下的大功,只要归了朝廷,肯定能够受到重用的。如果允宣你愿意的话,待这南段河桥修好,我立刻前去觐见陛下,请陛下给你安排一个好职司!”

第四二章:渐入风云(五)

    “子宣兄的好意,在下心领,”周惠点了点头,“不过,陈车骑于在下有知遇之恩,同乡之情,在下就算要辞去属官,也必须先作个交代。之后的事情,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此,我就不拦允宣了,”李苗并未听出周惠的言外之音,“辞别南军之后,可仍旧来这河阳中城驻扎,率部帮我看住夏州郡兵,待河桥修好后再请陛下另行安置。”

    “在下理会得。”周惠拱手向李苗谢道,带着周惠等人前往北中城,

    一行人刚走到河桥中间,又有十余骑出北中城南门而来,周忠以为是宋景休,连忙令众人戒备。周惠却摇了摇头,止住了众人的动作,因为他已经看清楚,为首之人穿着青衣官服,乃是他自军中提拔的车骑府中兵行参军张慕唐。

    张慕唐也发现了前方的周惠,连忙跳下战马,把缰绳交给身后的士卒,上前向周惠拜揖道:“周参军,宋军主寻你为难之事,将军已经知道了,因此特地派下官前来知会,说已经重重斥责了宋军主,请参军安心在河阳中城驻防。”

    “将军让我先留在河阳中城?”周惠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不对,“这么说,军中还是有人附从宋军主,准备和我为难,连将军也担心无法禁止他们,只好让我暂避风头是么?”

    “这个嘛……”张慕唐迟疑了片刻,知道瞒不住这位jīng明的上官,不得不点头承认,“将军的确有些担心,因为宋军主在军中颇有人望,深得士卒敬服……例如这一回,敌军派人拉拢周参军,本来是城北发生的事,将军已经严令不得外传,可由于此事涉及到宋军主胞弟身死的内情,便有人触犯将军的禁令,私下将此事捅到了城东。”

    “原来还有这样一番折腾。”周惠微微一叹。陈庆之待他,还真是非同一般的爱护。不过,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周惠也只能辜负他了:“将军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只是这样躲着避着,终究不是解决之道,所以烦请你和我一同进城,有些话我要和将军面谈。”

    “可是,周参军现在方便进城吗?”张慕唐担心的说。

    “没关系的,他们不敢太过造次,更何况还有你在身边陪同。”周惠安慰他道。由于已经决定离开,他的态度十分轻松,甚至和张慕唐开起了玩笑:“就算我真的是待罪之身,也要见过将军后才能明正典刑嘛!”

    张慕唐见这位上司如此镇定,心里倒是颇为佩服,同时也慨然应允了周惠的要求:“既然周参军这么说,下官自当遵命。”

    ……,……

    尽管南段河桥还没有修好,中渚的战报还未能传递到南岸,南岸的元颢却也知道了平叛主将的身份。原因很简单,跟随陈庆之在北中城驻守的魏朝官吏,只有员外散骑侍郎周惠一人,既然河北军都能通过之前的邸报得出判断,元颢自然更加容易查出来。

    立下这样的功绩,奖赏那是少不了的。按照魏朝叙阶的惯例,元颢决定擢升周惠为通直散骑侍郎,晋爵巩县子,另加伏波将军,而周惠的官阶,也相应的由从六品晋升到了从五品。

    六品到五品,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台阶,自九品中正制实行以来便是如此。士庶之别,也即是以五品为界限(俸禄为两千石,两千石以上及以下,礼制中便是殿上人和殿外人的区别),五品以上为高品,可以荫封子弟,晋惠帝时设立的国子学,就是专为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而设;五品以下则为卑品,一般的寒门子弟,很难突破这个界限,尤其是在南朝,因为有计资定品的中正规则,寒门子弟最高只能定为第六品,终生也就只能升到六品官阶。

    相对而言,北朝突破五品界限要容易许多,孝文帝在初建士族门阀制度时就说了,“(寒人)必有高明卓然、出类拔萃者,朕亦不拘此制”。因此,魏朝各代都有以才学、吏干或军功起家的寒门子弟,因能力或功劳特别出众而晋升到高品,他们一旦突破的话,只要三代连续得官,也就自动转为士籍,拥有士族的各种特权。

    三代连续得官,这个条件其实非常容易。因为所谓的“得官”,是连追封和荫封也算在内的,而晋升为高品官阶的寒门子弟,很多都立有不小的功劳,追封父辈和荫封子弟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在决定晋升周惠为从五品的同时,元颢也下令追封其父为从六品员外散骑侍郎、巩县开国男爵,荫其子侄一人为从九品员外司马督,然后令尚书祠部曹查录其父及其子侄的姓名,令司州大中正将义兴周氏转为本州士籍。

    说来也实在是巧合,现任的司州大中正,刚好就是出身司州恒农杨氏的中书令杨昱。杨昱和周惠有过交往,很乐意的执行了元颢的命令,并且还建议元颢为周惠另行安排职司,将他调离陈庆之的身边。

    这是杨昱一直就有的想法。他很欣赏周惠的见识,也很承他在巩县的那番劝谏之情,唯一不满的是,周惠在德行上颇有所亏,居然背弃家国,出任南军主将的属官……如果说之前,周惠只是他欣赏的寒门子弟,可以给予规劝,却不必费力去帮忙的话,现在周惠已经列名士籍,就有了让他扶持的资格。因为凭着此番救援中渚的战绩和名声,周惠的前途即便不乏磨难,也终究能够自荐于朝堂,成为恒农杨氏的得力臂助。

    “杨卿说要拉拢周惠?”元颢颇为怀疑,“朕听说,陈车骑对这周惠十分倚重,周惠也是倾力报之。半个月前陈车骑患病,颇思江南风土,周惠亲手拉着步挽(一种很舒适的人力车,供老弱之人代步),把陈车骑迁到城南金陵馆安置下来,不久陈车骑便霍然而愈……主从既然如此相得,朕即便诏令周惠别任,他恐怕也不会轻易奉诏。”

第四二章:渐入风云(六)

    “陛下,臣惠毕竟是我大魏之人,家族也在河南府境内,怎么会一直追随陈庆之呢?”杨昱显得胸有成竹,“当rì在巩县行宫,微臣请旨给复河南府、荥阳郡两地租赋,陛下可知是出于谁的建议?”

    “难不成……是这周惠建议的么?”元颢沉吟着说。

    “正是如此,”杨昱躬身应道,“以微臣的浅见,臣惠既然心系桑梓,就绝对不会弃家国,也不会自绝于朝廷,特别是在如今陛下施以厚恩,将其家族转为士籍之后……另外,如果微臣所料不错的话,臣惠赖以平定中渚之乱的那支军队,应该是以他驻守荥阳时所带的那两幢旧部为主体,也都是河南府、荥阳郡之人。所以,他既然从臣苗手中接过了旧部,和朝廷之间就更加多了一重羁绊。”

    “唔,杨卿所言甚有道理。”元颢点了点头。之前发现平定中渚叛乱的乃是魏人时,他就起过招揽之心,因为他手中的亲信得力将领实在太少,在南朝看见一个状貌瑰伟的北人杨忠,便立刻委以护卫重任,把他从白身提拔到了从四品直阁将军的高位。

    以周惠当rì的表现,显然要胜过这个寄予厚望的杨忠,若真如杨昱所言,能够将其招揽过来的话,无疑会成为他手中的得力之臣。

    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如果将周惠和他的那一军拉拢过来,会不会削弱北中城的防御?陈庆之本人是否会心生不满?如今五六十万河北军止步北中城下,rìrì空耗钱粮,这个大好局面实在难得,也完全依赖于陈庆之那支南军之力。元颢虽然看重周惠,却也不想因为拉拢他的事情,影响到如今的整个战局。

    “虽然有这个可能,但朝廷并不清楚最新的情况。拉拢周惠的事,还是等修好河桥、重新和北中城联系上了再讨论吧!”元颢最后说道。

    ……,……

    北中城的城守衙门内,陈庆之手捧茶盅,在正堂上来来回回的踱着。他现在很是烦恼,由于宋景休的擅自寻衅,他身边最得力的属臣周惠,这次很可能不得不离开。

    发生这种事情,陈庆之自然对宋景休非常恼怒,可惜却不好贸然加以处置。因为陈庆之心里明白,周惠身为北人,突然成为他的属臣之首,凌驾于麾下所有将士之上,军中对此早就颇有微词。和周惠比起来,宋景休勇武过人,每战必身先士卒,在军中大受众人的衷心敬佩,人望和口碑完全占据优势。而且宋景休的胞弟死在周惠的手中,是受害的一方,更加能够得到众人的同情,所以两人之间的这场矛盾,几乎所有人都支持他。在这个时候,陈庆之如果坚持维护周惠,恐怕不利于军心的团结,情况严重的话,甚至会影响到麾下的战力,影响到北中城的防御大计。

    更何况,严格按照梁朝制度的话,宋景休并非是陈庆之的下属。他们那三军,是配在梁帝所封的魏王元颢麾下(晋朝及南朝制度,大国置三军五千人),陈庆之只是以直阁将军、文德殿帅的身份,领文德宿卫骑军代为指挥而已。尽管梁帝考虑到指挥方便,配给元颢的士卒大多出自义兴、东阳等郡,都算是陈庆之的同乡,但这只是加强了众士卒对陈庆之的拥戴,却并非改变两方之间的从属关系。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让陈庆之更加的心烦。他正要将茶盅往地上一摔,心中却忽然想起,这茶盅还是周惠替他在城南四通市所购,于是好好的将其放回案前,大声令护卫出衙门查看究竟。

    不多时,护卫便回到衙门,向陈庆之禀报:“将军,是周参军、张参军两位来了!在他们的外围,有好些军士跟着,骂周参军是北军余孽,扬言要请将军杀掉他,为荥阳城外阵亡的同袍报仇……”

    “胡闹!当rì在荥阳,我不是顺着众将的心思,残杀了荥阳城所有将领,以此祭奠诸位阵亡将士么?难道这还不够给他们出气?”陈庆之的怒意顿时勃发,“战阵之上,各为其主,本来就没有办法计较!更何况事情早已过去,连主将杨昱都被魏主保了下来,为何现在却偏偏抓住允宣不放?”

    “将军请息怒!”面对陈庆之少见的怒火,那名护卫连忙劝道。

    陈庆之瞪了他一眼,忽然发现有些不对:“怎么是你在执勤?鱼天愍呢?”

    “这个……鱼统领今天有事,令属下临时替他一天。”护卫有些支吾的回答。

    鱼天愍有事?大概是和宋景休有关吧!他们两人的关系一向很好……陈庆之叹了口气。他现在已经很清楚的明白,到底是谁违反了他的封口令。

    好在除了这两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外面的诸多士卒都还十分克制,也非常尊重他这个主将,在他发话之前,没有人敢擅自侵犯周惠一行。

    对于公然违反将令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陈庆之当即决定免去鱼天愍的职务:“也罢!鱼天愍不来,以后你就是我的护卫统领了。现在立刻召集护卫,随我出去接应参军。”

    “末将遵命!”新任统领大声应道。

    有陈庆之亲自出马,很快就斥散围观士卒,将周惠一行接进了衙门。陈庆之握住周惠的手,非常关切的说道:“允宣,你怎么来了?如今城内无事,我不是让张参军知会你,让你暂时留在河阳中城的吗?”

    “这是将军的爱护之意,属下自然能够明白,”周惠微微摇了摇头,“只不过,属下同样很清楚,由于属下和宋军主的那番私仇,将军现在肯定很为难。所以,属下决定辞去车骑府录事参军的职务,请将军务必允准。”

    “这怎么可以!”陈庆之一口拒绝,“我府中诸事繁杂,如何离得了允宣?至于你和宋军主的事情,我自然会妥善调解,允宣你无须放在心上。”

第四三章:执令京邑(一)

    “将军,宋军主的xìng格和人望,您比我更加清楚,当初就曾经特意嘱咐过。”周惠叹着气道,心中为陈庆之的器重和维护感动不已。可既然已经决定离开,话却不得不继续说了下去:“有了这番私仇,宋军主和军中的大多数将士,都已经不能容忍属下留在军中。将军若要调解,恐怕很难做到;强行压制的话,又会影响到军中士气,于守城要务大有妨碍……至于将军府中诸事,如今已有各曹行参军和曹吏负责,即使离了属下也没有什么妨碍。所以,属下能够放心的离去,从而免除将军麾下的这番纷扰,这也算是最后一次为将军效命吧!”

    说完,周惠拜倒在陈庆之身前,等待他作出裁决。

    听了周惠的这番请辞,陈庆之默然无语。他心里明白,周惠说的都是事实,而衙门外渐渐响起来的喧嚣,也证明了军中士卒对周惠的怨念。他如果想平息事态,最好的办法便是任周惠离去,如此则自己不必左右为难,周惠也能够脱离纷争。

    “唉!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叹息了一声,把周惠扶了起来,“允宣,你如此为我考虑,我也不能让你难做……以允宣你的才能,以及如今的功绩和名声,就算离了我这里,也不难得到魏主的重用,自致于青云之上,获取锦绣前程。”

    “在下谢过将军,”周惠顺势站了起来,向陈庆之致谢道,“这一段时间,在下随将军学到了很多,今后果真有了些许成就,都是将军的提携之恩,奖掖之德……此恩此德,在下将永远铭记。”

    “允宣客气了,”陈庆之令护卫取来佩剑,先在手中摩挲了一番,然后递给周惠道,“此剑是我当年宿卫东宫时,时任左卫将军、太子詹事的都梁县侯韦怀文韦公(韦睿)所赠。韦公体质虚弱,每有出战,皆弃马乘轿,手握三尺竹仗指挥,我对此倾慕不已,后来以文弱之身,自请率军出外,大半都是慕韦公之事迹……如今咱们临别在即,我便以此剑转赠允宣,以寄我对允宣的殷切之望。”

    “将军下赐,不敢有辞。”听说是已故梁朝名将韦睿的赠物,周惠大感兴奋,双手从陈庆之手中接过佩剑。不过,想到陈庆之也是不输于韦睿的名将,周惠心里忍不住哑然失笑。真是,自己都和陈庆之共事了一个多月,有什么必要因为韦睿的一件赠物而激动呢?

    想到这里,他顺势恭维陈庆之道:“以将军转战千里、直下洛阳、抵御河北百万大军的战绩,已经足以和韦公比肩。他rì南返,也自当有公侯之封,不使韦公儒将之名专美于前。”(历史上陈庆之尽管全军覆没,逃回江东后依然封爵永兴县侯,死后追赠为散骑常侍、左卫将军,鼓吹一部,谥曰“武”,比韦睿的“严”字谥号评价更高)

    “若能如此,就承允宣的吉言了。”说到自己的光明前程,陈庆之脸上也绽开了笑意,把离别的惆怅冲淡了许多。

    “所以,请将军一定要珍重,即便事有不谐,也务必保留有为之身,”周惠再次向陈庆之躬身长揖,给了他最后一个忠告,“河北军虽然拿北中城没有办法,却很有可能在别的地方作出突破,届时将军须得当机立断,弃城渡河,以免陷于绝境之中。”

    “我会记住允宣的话。”陈庆之知道周惠料事极准,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

    由于中渚及南岸的勤勉,南段河桥很快就再次修通。李苗留下周惠守城,自己押着夏州郡兵过河前往谒见元颢,详细的汇报了三rì前中渚平叛的经过,并且将周惠的事情一并上禀。

    听说周惠被迫离开了南军,元颢大喜过望,当即派人前往中渚,诏令周惠前来谒见。此时,尚书祠部曹的复文也到达了军中,上面列着周惠父亲周析、侄儿周文的详细籍录,元颢点了点头,很快批准了两人的封赠,交还给呈文的祠部郎中。

    除了祠部郎中以外,同行的还有尚书都兵郎中清河崔士安。崔士安掌管都内之兵,地位十分关键,元颢见他前来,很关切的问道:“崔卿何以到此?可是洛阳出了什么变故?”

    “回陛下,京中尚无变故,”崔士安躬身回奏,“只是陛下亲征在外,抽空了洛阳的所有兵力,只留下千余河南府郡兵守城,城内的治安状况颇为不佳,甚至还出现了不少流言。临淮殿下对此十分担忧,是以遣微臣前来,请陛下回调些许兵力,并遣一员得力将领坐镇,以维持城内的稳定和治安。”

    “是么?”元颢略一思索,目光掠过御案上放着的周惠履历,忽然想起前rì召见杨昱时提到的事情。这周惠是河南府巩县人氏,麾下也大半都是河南府的府户军或郡兵,与他一样都出自河南府,也许可以调他前往洛阳维持?

    以周惠从五品的官阶,虽然离从四品城门校尉还差了两级,却可以担任洛阳令,以此职假城门校尉,率本部及河南府郡兵主持城内治安。如此一来,既能够将他彻底与南军隔开,也显示了招揽和重用的诚意,可谓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啊……

    “临淮的意思,朕已经知道了。他要求的维持兵力和得力将领,稍后自会派出,”元颢点了点头,“两位卿家可先回城,等候朕的消息。”

    “臣等遵命。”两位尚书郎中一同告退。

    才把两人打发出河阳南城行宫,周惠正好奉命觐见。元颢见他身着绿袍,体魄并不如何魁伟,言语间忍不住啧啧称奇:“听说周卿本为河南郡学生员,体魄也不甚魁伟,当rì却能身先士卒,以迅雷之势击破叛军,实在令朕大开眼界!”

    “贱名微行,得入陛下圣目,微臣幸何如之,”周惠拜倒在地,很从容的向元颢回道,“《论语》‘宪问’一章之中,记夫子曾有言曰‘仁者必有勇’,微臣虽不敢以仁者自居,却也愿从夫子之圣教。”

    “好一个‘仁者必有勇’!”元颢见周惠态度从容,应对得体,一时大为赞叹。不过,适当的敲打也是必要的,元颢久居人上,对此道自然是驾轻就熟:“然则夫子也有言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周卿可知此语何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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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汉月介绍:
为什么要写北魏,因为我自己有一个观点:南朝承汉晋,北魏开隋唐。而按照西方史观,大汉与大唐,是我国历史上的第一帝国和第二帝国。我觉得,这样一个朝代,是值得尊敬的。尤其是孝文帝,无论从人格还是功绩,都远远超过后代的所有异族统治者,因为他解决了北方的民族冲突,开启了华夏隋唐盛世的先声。北朝汉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朝汉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朝汉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