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失凤得鸿(三)
高乾并非愚忠之辈。当初葛荣肆虐大河以北、太行以东,他曾认为天下即将大乱,生出纵横河北之志,故而广交豪杰,接纳流民建立乡曲,还接受了葛荣的赐封。等到元子攸继位,派人前往三齐招抚,他与父兄相率出降,一方面是鉴于和元子攸的旧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家的前途。可是,元子攸却没有多少实际的权力,而掌权的尔朱荣却记着之前的旧怨,把他们兄弟俩解官赶回乡里,之后还屡次排抑和折辱他们。
尽管如此,高乾并未放弃志向。他闲居家中,依然招纳骁勇,以shè猎自娱。等到尔朱荣一死,他便点起八百余人,千里迢迢的驰赴京师,向元子攸表示忠诚,意图获得朝廷的重用。
山东各世家大族,态度大抵都是这样。他们以文化传承和家族声望为根基,和一味仰仗武力的尔朱氏本就难以相容,又在河yīn之难受其屠戮,对尔朱氏可谓痛恨之极。尽管尔朱荣事后痛悔,大肆追封被杀的宗室和朝臣,可是他们依然不肯原宥,不少人或基于义愤,或心怀异心,纷纷投靠了葛荣,这才有葛荣南下攻略洛阳之事。
例如前河内太守、渤海封氏的封隆之,其人本无多大胆略,可是因父亲封回被杀,也慨然和权倾天下、党羽遍地的尔朱氏对上,被元天穆赶出河内郡后,便与他们渤海高氏互相结连,共同抵制投靠于尔朱氏的冀州刺史元嶷。
只不过,凭他们两家的实力和声望,终究还是小了点,自保或许没什么问题,进取却颇有不足。高乾这次赶来京师,原本就是想获得朝廷的名分,借以扩大影响,同时结连其余亲近朝廷、从属朝廷的家族和重镇。然而,尔朱氏的势力仍在,河北的局势并不理想。到目前为止,他能够借重的,就只有缺兵少将的河北行台魏兰根一人。
如今见识到周惠的经营能力,高乾忍不住想到,如果能够凭着三弟高昂和他之间的交情。与这周惠达成盟约。那该有多好!他们有乡里之望,周惠有经营之才,两方一结合,足以荡平整个冀州。辐shè周边地带,成为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
只可惜,周惠是河南人氏,仅有的根基都在河南,作为最大倚仗的府户军、还有麾下几名得力将领也都扎根于河南地方。即使朝廷忽略这一点。胡乱的把他派往河北任职,他自己也不会答应,因为他不可能抛下自己来之不易的根基,去河北受制于人。
高乾在心中暗自惋惜着,继续与周惠宴饮了一会,便起身向周惠告辞。
……,……
看好周惠的人,可不仅仅只有高乾一个。
在高乾兄弟与周惠宴饮之时,城西临淮王府中。临淮王元彧也正设宴招待女婿卢柔卢子刚。
卢柔出身范阳卢氏,河北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族,自幼父母双亡,为叔母所养,长辈后辈都尽心温情。比亲生母子还亲厚体贴,阖族无不赞叹。他本人又是聪敏好学,未冠即解属文,因此虽然有口吃的毛病。却依然得到了临淮王元彧的器重,把女儿嫁给了他。
临淮王自己没有儿子。对于这位女婿,他寄予了很大的厚望。卢柔本人出身大族,又是少年成名,当然也是踌躇满志。然而,他先代的官职并不高,祖父仅为中书博士,出为太守,不过是第五品官阶;父亲早早夭亡,卒于骠骑府法曹参军,连正式的官阶也没得到;死于河yīn之难的叔父卢仲义,虽然追赠为幽州刺史,生前也不过是从六品员外散骑侍郎。而按照这个时代的常情,参考父祖官途来衡量本人仕途的话,卢柔的仕途也不会太顺利。
不仅如此,卢柔这个口吃的毛病,也给他减了不少分,对他的仕宦造成了很大的制约。卢柔在京师活动了一年,总是高不成低不就;而他翁婿二人,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临淮王,俱都清名自许,不愿利用临淮王的影响破格得到荫封,或者在临淮王府内安排职位,结果直到现在,卢柔还没有能够出仕。他在激愤之余,只得寄情于醇酒之中,聊以遣怀,临淮王买来待客的酴釄酒,倒有多半都是进了他的肚腹。
此刻,卢柔同样是大喝闷酒,看得临淮王既是不满,又是痛惜,极为恳切的劝他道:“子刚啊,我知道你心绪不佳,却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你是有抱负的人,喝酒应该节制些,前时在东平郡公府上,你使酒诞节,不就被众人讥讽了好几句?这样的事,以后可不能够再有了,否则传扬开来,对你的名声颇有损伤。”
“呵呵!如今这……这个世道,名声还有……有什么用?”卢柔醇酒入腹,在期期艾艾之外,连口齿也有些模糊不清,“岳父大人且且看,当朝……为天子所……所重的诸臣,哪……哪一个是……是靠……靠着名声和……和真才实学?录尚书事城……城阳王,嫉贤妒能,向为岳……岳父大人所轻,小婿也不屑……不屑理他;东平郡公李彧,能力也……也只是平平,不过是……因因着外戚至亲得……得到重用罢了!他讥讽我……使使酒诞节,我还……还看不起他呢!”
“是你看不上朝中诸贵也好,还是他们不愿用你也罢,可你总归是要出仕的,”临淮王元彧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道,“既然事已至此,你今后有何打算?要不……还是入我的司徒府中为参军事或诸曹行参军?”
“这不成!小婿不……不要岳父大人破例。况且,上次在……在李子宣那,杨元慎以……以驸马之……之紫罗袍相讥,我不能……不能落入他……他的口实。”卢柔闷闷的说了句,顺手举起了酒樽。然而,看见岳父临淮王的目光,他略一犹豫,最终将其放回酒案上面,向自家岳父说出了自己的心思:“至于今后……打打算,小婿认为,天……天下纷扰已久,如今又……又面临尔朱氏余党……余党的挑战,想必多有用……用武之地。小婿认为,既然诸朝臣府……府上难以容身,不如入诸将或……或诸重镇的幕……幕府,或可得……得著功绩,进而步……步入仕宦坦途,重振……振家门家声。”
第一一九章:失凤得鸿(四)
卢柔的这番话,临淮王元彧并非完全认同。不过,元彧正想荐他入平南将军周惠的府户军中,如今他有这样的意愿,正好与他此次相召的初衷相合。于是他欣然的点了点头,对这位女婿说道:“子刚此言,甚合我意。不瞒你说,我今rì才见过平南将军周惠,其人虽然出身寒族,才学和品行却是极为可观,在京师颇有令名;此次他赴京逼退尔朱氏,已为朝廷立下惊世奇功,今rì又在朝廷上一番直谏,更显出其忠诚和眼光来。因此,我特意邀他过府拜访,准备把你引荐给他。你既然有意从军,不妨就入他的幕府任职如何?他府中现在没有什么才德之士,正是求贤若渴之时,你若相投,必定可获重用。”
“平南将军周惠?”卢柔稍稍一愣。这人他倒是有些印象,那与杨元慎唱和的《长歌行》,在京师流传得颇广,听说还成就了他与南阳王元宝炬之妹的姻缘。此外,那次参加李苗的宴会,他曾经见过那周惠一次,现在想起来,其风度倒是不错。例如杨元慎的讥讽,原本就是对他而发,可他却谈笑应对,在自己愤而离席时,还出言开解和挽留。
可是,真要投入周惠的麾下,卢柔却有些踌躇。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有些回避这个名字,正如他借酒醉逃避现实一般。因为这个人年龄和他相仿,出身远不如他,现在却挣下了这么大的名声和功绩,以弱冠之龄晋身正三品紫袍大员,并且手握数千jīng兵。
和这个人相比,卢柔的那点微名根本就不够看的。而每次想到这个人,或者从杨宽、李苗等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卢柔都仿佛是在对镜自照,审视着自己名位的卑微,审视着自己内心的逃避,审视自己如今的一事无成。
卢柔心下犹豫着,下意识的取过案上的酒樽。然而。一闻到那芳香浓郁的酒味,卢柔忽然想了起来,这酴釄醇酒也是周惠所酿啊!
他叹了口气,忽然把这樽价值不菲的酴釄酒泼到案前,起身向临淮王元彧躬身一揖:“岳父大人说……说得对!从此刻起。小婿立誓……立誓戒酒。入……入周将军的府户军任职,并且努力上进,绝……绝不负岳父……岳父大人之厚望!”
“好!子刚有这样的决心,我心中甚是欣慰。”临淮王元彧离座上前,笑着扶起卢柔道:“明rì周惠来访,我就向他提起这件事情!”
……,……
次rì是临淮王休沐之rì,他想到周惠已先和杨侃有约。或许要下午才能过来,于是先去了安丰王元延明的宅邸,祭奠这位客死于江南、灵柩新近才北还故国的族兄。
等到他祭奠完毕,返回自家宅邸时,却有一名府户军军将等候在宅中,告知周惠昨天接到诏令,即将赴广州担任刺史,因此无法来访的消息。
临淮王一惊,顾不上细究其中的缘由。即刻向军将追问道:“周允宣何在?大概什么时候出发?”
“回司徒公,将军已前往宫中接受符节,军中则在检点名册,清点辎重马匹,需要花上小半天的工夫。据末将接到的命令。是在午后未时左右出发。”军将恭敬的回答道。
“好,我知道了,”临淮王点了点头,“回去转告你家将军。就说我已经知道了,祝他此行一路顺风。”
“末将一定把话带到。”军将抱拳作揖。转身离开了临淮王宅。
看着军将离去的背影,临淮王元彧忽然意识到,周惠出镇广州,这不是被遣出朝堂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心中不禁有些犹豫。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周惠新立大功,如今面对尔朱氏的挑战,必然大受天子和朝廷重用,麾下的府户军也将继续扩充规模,成为羽林、虎贲之外的另一部台军主力。不然的话,何必要以周惠兼任勋卫府中郎将,和兼任亲卫府中郎将的武卫将军元整、兼任翊卫府中郎将的虎贲军大都督杨宽鼎足而三呢?
在这种情况下,女婿投入他的府中,既能为朝廷分忧效劳,自己的仕途也能够得到保证,可谓是两全其美。然而,如今周惠失去天子的圣眷,前往广州任职,事情就不好说了,毕竟朝廷现在的重点是在东线和北线,把人放到南线,就等于是闲置下来。女婿要是跟了周惠,不也就同样失去上进的机会了吗?
此外,他膝下仅有一个女儿,自然是希望女婿留在京师的。否则的话,女儿不免要随夫赴任,想要探视老父将会非常困难。
到底还要不要女婿跟随周惠呢?临淮王元彧在堂上来回踱了几趟,依然无法抉择。最后,他决定把事情告诉女婿卢柔,让他自己做这个决定。
“去后院请郎君过来见我!”他吩咐门外的仆从道。
仆从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引着卢柔来到了正堂。卢柔向岳父见礼完毕,听岳父说了周惠奉命出镇广州的事情,心下稍一思索,便决定随周惠一同赴任。
“岳父大人,依小婿……小婿的浅见,出镇广州也……也大有可为。广州治……治鲁阳,乃南中郎将府……所所在,必为……为府户军兼任,以协防三荆……三荆地区。小婿听……听说,三荆二郢大……大行台陇西李琰之,其人机jǐng善谈,纵览经……经史史百家,却无什……什么军略,只是因……因天子外戚才……才居是职。如今朝局动动荡,河南地……地方不稳,南朝和荆……荆蛮或有动荡,以李……李大行台之能,不足以……以应付,必……必然要求助于……于广州,故周将军的前……前程,必然不会止于……刺刺史呢!”卢柔向岳父临淮王分析道。
“照子刚这么说,周允宣倒是有行台之望啰!”临淮王元彧奇道。
卢柔点了点头。既已决心投入周惠麾下,他也就站在了周惠的那一边,言语中对其颇有厚望:“时局……如如此,外外戚不足……不足为贵,仅凭……凭善谈也难以……难以守守职,唯英杰能能趁势……趁势腾飞。”
临淮王元彧一笑。他知道女婿口吃,无法善谈持论,所以心中颇有怨念。然而,对于这女婿的眼光,元彧还是颇为信服的,如今听了他这番话,忍不住就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第一二〇章:失凤得鸿(五)
魏朝制度,出外节将分为三种,一为使持节,授予平叛台军主将或领兵刺史,可斩从五品以下文武臣僚;一为持节,可斩无官位之人,战时与使持节权力相若,一般授予资深都督或奉旨督军的中枢使臣,紧急时刻也能暂代州事;还有一种是假节,授予边地太守或戍主,以处置违反军令的将吏和士卒。.. 高速更新
除这三种之外,还有一种是“假黄钺”,往往与“都督中外诸军事”一同授予,或者授予统领举国之兵出征的主帅,可以处置包括节将在内的任何官员。因职权过重,此职例不轻受,自元子攸继位以来,假黄钺者仅有尔朱荣一人,连元天穆出征邢杲那会也没有获得。
周惠为平南将军、广州刺史、当州大都督,依例加使持节,立平南府自引僚佐,并且自行征辟州中佐官,以府僚治军,州佐理民。可由于出身的关系,他根本没有什么人才可以接纳,只能以随同出外的王建为平南府从五品司马,以谢邦为平南府第六品谘议参军兼州府主簿,其余长史、诸曹参军、行参军位置大多空缺。元整内弟长孙毅涉嫌参与诛杀前城门校尉侯伏规,等到周惠离职,他在城门寺待不下去,被元整送来府户军中,周惠二话不说,立刻任命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为从七品骑曹参军,由此足可见其帐下之窘态。
此景此情,让周惠不由得想起了当初他投靠陈庆之的时候,而现在也终于体会到。陈庆之得他投奔,为什么会那般厚待和重用了。
因此。当临淮王亲自前来军营,将女婿卢柔引荐给他的时候,他简直是高兴坏了。这可是卢柔卢子刚啊!范阳卢氏子弟啊!本该在西魏宇文泰麾下、与苏绰对掌机密的大才啊!
周惠二话不说,当即任命卢柔为平南府第六品谘议参军事,与现任太子步兵校尉谢邦同格,并且超过了其父卢崇生前所任的骠骑府骑曹参军。这干脆之极的态度,让临淮王都大感意外和惊喜,很放心的将女婿留在了周惠身边。卢柔则大为感动。深幸自己跟对了人。
得知周惠幕府之内的窘态,他当即向周惠建议道:“属下有从叔字……字叔彪,好奇策,颇有机……机悟之名,如今正闲……闲居京中,若蒙将……将军不弃,愿投书相召。必可为……为将军致致之。又有中书省从五品著著作郎……博陵崔士谦,深晓军政……之之术,久有从……从军立功之志,只因其父兄叔伯皆……皆没于六镇乱……乱民手中,诸将又大大多出……出身六镇,俱为尔朱氏爪……爪牙。故而一直未得其其主。今将军独树一帜,若以长史之……之位相待,或可收其其辅佐之功。”
“既然是子刚所荐,想来定非虚士,就麻烦子刚代为延请好了。”周惠十分高兴的答道。
卢柔却摇了摇头:“不……不是这般说。士谦颇有……有名位。又将为幕……幕府首席,将军最好能……能够亲自延请。以表诚诚心。”
“正该如此,”周惠颔首道,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只可惜我已经接受符节,不能轻易出营交结贤士呢。”
“将军不……不能出营,但是可以委……委托名位相当的好……好友啊!”卢柔立刻提醒周惠,“属下听说,将军与翊……翊卫府左郎将、河阳县县伯李子宣交……交好,李子宣又……又和士谦相善,将军不妨修……修书予李子宣,让他代……代将军延请士谦入幕。”
“好,就这么办!”周惠从善如流,立即派人叫来骑曹参军长孙毅,“你带手下那二十多名缇骑兄弟留在洛阳,听从卢参军的命令。待卢叔彪和崔士谦到达,便护送三位前往广州。”
“遵命。”长孙毅拱手应道。
“如此就更……更加妥当了。”卢柔笑着点了点头。对于周惠虚心的纳谏态度和周全的处事风格,他心中十分满意。
周惠却是十分感慨。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他知道河北高门中有很多人才,如这范阳卢叔彪、博陵崔士谦,就都不是等闲之辈。前者曾为贺拔胜荆州开府长史,北归后,又得到北齐司徒公杨愔的器重。北齐平阳重镇的建立,即是出自他的谋略,后来平阳失守,高纬不顾,北齐遂亡于周师。
至于崔士谦,则为贺拔胜的三荆行台左丞,晚年为北周荆州刺史,南接陈境,东邻齐疆,又有蛮人杂处其间,形势极为复杂。他一面抵御外敌,一面招抚领内,于是境内风化大行,每年朝廷考绩,政绩常为天下之最。
可是,就算周惠知道这些人,却也无法与他们结识,更不用说征辟他们入幕。结果这卢柔一来,马上就在那个圈子中打开了缺口,得到了这么两个不错的人才。
尤其难得的是,卢叔彪的兄长卢伯举早亡,卢仲宣死于河yīn,都没有留下子嗣,本宗只剩下他一人;崔士谦的父亲崔楷守殷州,见六镇乱民势大,于是阖家迁入州城,以示坚守之志,等到城破之后,一家大多阵亡。因此,这两人都没有宗族之累,又和六镇诸将或尔朱余党有深重的家仇,历史上既能投靠与尔朱氏决裂的贺拔胜,如今自然也可以为周惠效劳。
卢柔选择推荐这两个人,无疑是花了一番心思。而这投效以来的第一份建议,也可谓是雪中送炭。
望着卢柔因长篇大论而涨红的脸sè,周惠在感激之余,心中也颇为叹惋和怜悯。作为文士和谋士,虽有满腹锦绣,却偏偏不能持论,这真是难为他了。好在上天还算公平,给了他一副好文思,即使面对“书翰往反,rì百余牒”,也能“随机报答,皆合事宜”。
他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于是笑着问卢柔道:“子刚,我听说你极擅属文,不知你读书的时候,口吃是不是好一些?”
卢柔生平最忌“口吃”二字,闻言顿时满脸通红:“将军这……这话是……是什么意思?我虽口……口舌不便,但读书时自自然如……如常人一般顺畅!将军若……若要以此戏我轻我,我即即刻便请辞……辞去职务!”
第一二〇章:失凤得鸿(六)
“子刚误会了!”周惠连忙站起身来,请卢柔回到座位,“口舌不便,小疾而已,虽有尴尬,于建功立业并无妨碍。.. 往者汉高帝时,有我同姓先贤御史大夫周昌,能直谏不讳,尽忠职守,至今尚有令名,我岂敢相戏?曹魏大将邓艾,同样有此疾患,却能屯田抚民,奇袭灭蜀,又有何人敢于相轻?不过,我想子刚既然可以流利的倒可随身准备一轴文卷,半筒墨汁,每有所言,则先书于卷上,然后再读出来,岂不是免去了这层尴尬?况且,手不释卷,向来为世人所贵,子刚记下这些平rì的言辞,之后编纂文集的时候,不也能更加完备吗?”
“原来如如……如此!”卢柔感激的躬身下拜,“是属下错……错怪了将军!也要感谢将……将军的这……这番建议。”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周惠上前扶起卢柔,诚挚的拜托道,“令从叔和崔士谦的事情,就都交给子刚啦!我将在广州备好雅舍,敬候三位大才来归。”
“自当尽……尽力为将军效劳。”卢柔慨然应诺。
……,……
当天的晌午时分,周惠率领着三支府户军离开洛阳,启程前往广州任职。
魏朝广州位于司州和荆州之间,凡有大军行进,必走伊阙官道,先沿伊水出伊阙口,至堙阳后转往汝水流域,沿河便可到达广州汝南郡,然后向南折行。便是州治和南中郎将府所在的鲁阳郡山北县。
或许是怀着一份歉疚,元子攸再次离开洛阳宫,至城南宣阳门为周惠一军送行。周惠看着这位仁厚的天子,想到他可能要面对的厄运,心中叹惋不已,辞别时的语气也颇为惆怅:“末将此去,关山阻隔,再也不能护卫京师,请陛下务必珍重!”
“卿之忠诚,朕心里明白。这次逼退尔朱贼军。也多亏了周卿的谋略和奋战,”元子攸连连颔首,殷切的嘱咐周惠,“广州乃前年新置之州,南出三鸦,北首伊阙,用为司州之屏障,故立州治于鲁阳关一带,以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足以jǐng戒三荆地区。州治所在的鲁阳全郡,在册编户仅有数百。其余多为蛮民,周卿到了那边之后,第一要务便是妥善安抚,尽量少生事端,以保持州治稳定……此为前任刺史郑先护理政之心得,周卿不可不知。”
他这一番言辞,与前rì的诏旨颇有相悖的地方。当时在诏旨之中,可是声称鲁阳蛮不稳,要求周惠努力镇压的。但仔细想来。其中涉及到立州的缘故,州中的地理和户口,还有前任刺史郑先护的述职报告,毫无疑问是花了不少心思。
元子攸就是这样。待臣下颇为用心,但是处事比较犹豫,容易受个人情感的左右。当初诛杀尔朱荣,他就曾举棋不定。犹豫过很长时间。而到了尔朱荣死后,面对城外胡骑的哀恸,他尚且能想起尔朱荣的好处来,并为之感到伤感。何况是对远来救驾、迭立奇功的周惠呢?
所以,尽管他听信了城阳王元徽的谗言,对周惠生出猜忌,可真要把周惠遣出朝堂,他又颇感对不住他,于是特意查了好些卷宗,给周惠提出这份颇有价值的嘱咐,并且亲临城南宣阳门送别。
“末将遵命,”周惠心中感激,忍不住再一次劝谏元子攸道,“陛下,当此离别之际,末将还是要请求陛下,务必整军备战、严防死守。毕竟京师当前面临着极大的威胁,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招抚之上。陛下身边的几位信臣,除侍中、济北郡公臣侃外,其他人于军略并不擅长,不可专心倚重。”
“此事周卿已经上奏过,朕自会考虑,何劳再提?”元子攸随意的应道,态度颇为敷衍,显然并未往心里去。
周惠苦笑了一声。这就是所谓的“疏不间亲”吧!他固然得到了元子攸一定程度上的信任和器重,可是和城阳王元徽等宗室外戚比起来,自然是不可同rì而语。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再有主意,心里再怎么急迫,也很难改变元子攸的决定,很难左右当前的政局和战局。
无奈之下,周惠只能双手托着符节,躬身向元子攸辞行:“如此,末将这就去了,请陛下早些回宫。”
“恩,去吧!”元子攸点了点头。
周惠再次深施一礼,把符节交给兼任平南府司马的折冲将军、府户军都督王建,然后跨上战马,扬手示意全军出发。于是三千府户军尽数起立,浩浩荡荡的随周惠向南折行。
全军由永桥渡过洛水,出得城南外郭,便上了伊阙官道。周惠回过头去,驻马回望着巍峨的洛阳郭城,一时百感交集。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一去广州,恐怕就很难再见到元子攸了。即便是想再回到这洛阳城,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而到了那个时候,这京师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己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大都督?”身边的王建、夏侯敬出言提醒道。
不错,他现在已经是府户军唯一的大都督,夏侯敬也如愿以偿,出任阳城太守,与王建皆为府户军都督。他随周惠同路前往阳城郡,虽然绕了点距离,却也不算什么,正好能同周惠、王建等人商量府户军的军务。而周惠也准备对四支府户军作出调整,以田颖掌握府户东军,杨英掌握府户西军,随他和王建前往广州。府户南军交给黄嵩,任防城别将,北军交给周忠,任屯田别将,随夏侯敬驻守阳城,一方面加强郡内防御,一方面继续招纳流民屯田,作为广州的桥头堡,防备其受到河南乱局的波及。
想到麾下这几支府户军,还有再次团聚的四位昔rì同袍,以及预定的卢柔、卢叔彪、崔士谦等僚属,周惠觉得释然了许多。虽然他还无法左右时局,无法改变洛阳城与元子攸的命运,可是他至少改变了河南府户军的处境,改变了他们这些人的命运,也有了自保的能力和起家的根基。
周惠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洛阳城郭,决然的回身叱马,踏上了新的征途。
(第一卷完)
第一二一章:纷纭乱局(一)
河南郡最南端的堙阳县,乃太和十三年分颍阳所置,前年新设阳城郡时,这一县本该与颍阳一同划入,可由于县境内有伊阙官道,最终还是留在了河南郡中。 ..
周惠率军行至此处,便将府户南军交与夏侯敬、黄嵩二人,由他们带往阳城郡驻守,并且叮嘱夏侯敬道:“宗德可还记得,去年年末傩祭,咱们率军经过轘辕关时说的话么?当时宗德就看出来,周围的地势很不简单,想必能够明白那一关的重要xìng……如今京师及周边正面临严峻的威胁,或许会重演尔朱荣入洛的悲剧。所以,宗德前往阳城之后,务必继续修筑关城,将乱局挡在关墙之外。连这条经颖阳前往阳城的山道,也必须派人驻守,我让你随咱们一同出发,走这条山道入阳城,就是想让你们先熟悉一下沿途的地势。”
“是,末将明白。”夏侯敬严肃的领命,“大都督还有什么吩咐吗?”
“还有一件,是你的终身大事。”周惠看着他,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
夏侯敬顿时愣了,脸上的严肃全部变成了惊愕:“什么!我的……终身大事?”
“是啊!你比我还大两岁,如今晋升为从五品太守、府户军都督,可以重列士族门墙,自然该考虑终身大事啦!”周惠笑着点了点头,“之前我入嵩山拜访邢子才、杨遵彦二位,已经得知令表伯父裴粲裴文亮公的住所。他目前率全家居于嵩高山少林寺,与其兄裴征南(追赠征南将军、扬州刺史的裴植)的墓冢为邻。家中长子、前员外散骑侍郎裴含有一女,年方二八,芳名换做婉兰,容貌和xìng情都不错,正是你的良配。我之前曾代你向裴公致礼问候,裴公并未拒绝,还问起了你的近况,可见对你不无关注之意。如今你主政阳城,只要禀明令堂,遣人下聘。绝对可以成就这番姻缘。”
夏侯敬并非扭捏之人,明白这件事关系到自己的家门声誉,他也认真考虑起了周惠的建议:“允宣兄这么为我着想,我还有什么话说?家母那边,也肯定乐见其成。只不过,裴公为我表伯父,我娶其孙女,是不是差了辈分呢?”
“从你祖姑嫁入裴家算起,自然是差了一辈。可是。你伯父不就娶了他表兄裴征南的女儿吗?”周惠笑着开起了玩笑,“裴公已经年过七十。丧偶二十多年了,你总不能指望他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儿吧?”
夏侯敬也想通了,笑着向周惠拱手致谢:“允宣兄说得不错,也多承你这番情谊了。等到我把家母接来,便立即禀明这件事情。”
“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呢?”周惠扶了夏侯敬一把,向他作出另一个承诺,“等我在鲁阳安定下来,便要前往阳城郡迎接家小。到时可为宗德向裴家提亲。”
“哈哈!到宗德迎亲那rì,咱们可是要去喝喜酒的!”一旁的田颖呵呵笑道。
“你为东军主将,能轻易离开鲁阳吗?”谢邦提醒他说。
“这……”田颖愣住了,下意识的望向了周惠。
周惠含笑点了点头:“放心,到时我会以给假探望家人的名义,准你两人前去阳城的……还有仲立兄,你不妨也把家属和宗族迁到康城。避开巩县多事之地。别的且不谈,尔朱仲远正在向京师进军,谁知道豫州刺史郑先护能否挡得住他?”
王建一直没有说话。自从看着好友樊延之身亡,他就沉默了许多。这次率军随周惠征战。看着夏侯敬、田颖、谢邦这三位昔rì好友皆倾心归于周惠,彼此语笑晏晏,他心中颇有些被疏远的感觉。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三人都是以他为首,言听计从。
可是,王建不得不承认,周惠的能力、声望和眼光都比他高出许多,能够带领众人获得地位和实惠,对下属也非常殷勤体贴。例如他照顾田颖的家属,为夏侯敬筹备婚姻大事,都足以让人心折和归心。
像这样的上司,谁不愿意跟从呢?就算是他自己,之所以能够获得如今的地位,也主要是因着周惠的提携。例如这一次,如果不是他勉强自己,自己大概是紧守城东军营,错过入城护驾的大功吧?还有他之前得到前河南尹、南阳王元宝炬的赏识,接手府户东军,据说也是因为周惠在元宝炬面前的亲口举荐。
到了现在,尽管王建已经成为他的下属,可周惠依然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尊重,每每都以“仲立兄”相称。这番谦逊的态度,也让王建十分感动。
听周惠建议他把亲属和宗族迁往康城,王建略一思索,明白其中除了避开河南乱局之外,还有取信于周惠、进一步融合到诸人之中的作用。于是他毫不犹豫,立刻应允了下来:“是。属下这就派随从赶回巩县家中,和家父商量这件事情。”
……,……
差不多在同一天,暂驻于虎牢关的右卫将军、东征都督贺拔胜也拔营而起,率麾下千骑开赴豫州前线。
实际上,他数rì前就已经接到命令,可由于马匹不足,只能暂时留在虎牢关东中郎将治所,等待洛阳和荥阳方面帮他凑足马匹。
贺拔胜不知道,这到底是由于朝廷方面缺乏军资,还是某些秉政大臣的故意刁难?仔细想想的话,这两方面都有可能。前者有尔朱天光西征、向叛乱蜀贼摊派马匹的先例,至于后者,则有当今的录尚书事城阳王,当时他归附朝廷,元子攸赏赐三千匹绢帛,可诏旨经过城阳王的手中,就硬生生的扣去了一大半,仅仅只赐下了一千匹,其中甚至还有百余匹是多年前留下的陈绢,根本无法使用出去。
如今给他的马匹也是如此。除荥阳方面送来的四百余匹都是合格战马之外,朝廷给的那八百匹战马,质量实在不够看的,有两百余匹已是衰老不堪,根本无法骑乘,好在贺拔胜麾下就一千虎贲骑兵,大不了丢下那两百匹战马,不留任何备用的马匹。
想到这些情状,再看着麾下的寥寥千余士卒,贺拔胜忽然怀念起当初在尔朱天柱麾下的rì子来。那时他担任中山道大都督,率五千jīng骑南下攻击元颢,士卒是六镇jīng锐,马匹是秀容川所出的骏马,可谓是兵jīng粮足,士饱马腾,而他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第一二一章:纷纭乱局(二)
抚今追昔,贺拔胜失神了片刻,一时间居然有些怀疑,这次投靠朝廷到底是否明智呢?至少从军事方面来看,朝廷并无任何优势,最近的举措也颇为失当。
他摇了摇头,尽力将这些想法从头脑驱逐出去。
无论如何,他贺拔胜即使有所去就,却并非负义负心之辈,现在既然是朝廷的右卫将军、东征都督,自当尽力为朝廷效命。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却是两骑正奋力追赶上来。贺拔胜原以为是虎牢关甚至朝廷的信使,于是回身驻足,等候来骑赶上前来。然而,让他惊讶的是,来者居然是宇文博和宇文罗仁。
宇文博是奉贺拔岳之托,和宇文元道一同前来京师打探消息的。那一会的时候,他才把宇文灵吉送到目的地,京师就已经发生巨变,新任尚书左仆shè朱瑞奉诏前往长安,晋封关内大行台尔朱天光为广宗王,以换取他对朝廷的支持。尔朱天光表面上表示接受,暗地里却对元子攸大为忌惮,在接受其赐封的同时,也接见了河北尔朱氏的使者,受长广王元晔给予的陇西王封爵。
此外,他还故意令贺拔岳向朱瑞泄露此事,说他尔朱天光密有异图,藉此向元子攸施加压力,希望能够逼得他主动外奔,然后重立一位安分的天子。贺拔岳得令后,在依令而行之余,还派出麾下的骠骑府水曹行参军宇文元道前来京师,并委托宇文博代为护送。
如今宇文元道、宇文博的使命已经完成。并且接受了他的拜托,给贺拔岳带几句话,现在照理应该返回长安才是。可宇文博为何没有回去,还大老远的赶来他这边?
“拨力,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是我之前没交代清楚,要你再来询问明白的吗?”贺拔胜大声问道。
宇文博咧嘴一笑:“将军,那是元道的事。我和罗仁赶过来,是来为将军效力的。”
“那元道怎么办?你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回去么?”贺拔胜反问道。
“将军放心,元道那边没问题,”宇文博笑着解释。“咱们来的路上很平静,有他们几个护送就足够了。”
贺拔胜点了点头。他知道宇文博说的对。如今关内万俟丑奴已经覆灭,沿途的蜀贼也全部向尔朱天光投诚,路上的确非常平静,甚至连驻军都不多。关内和朝廷之间,虽然暗流汹涌,明面上却还维持着君臣关系,也都抽不出多少力量来防御对方。
对于宇文博的好意,贺拔胜也颇为感动。只不过。他现在势单力孤,手下就这寥寥千人。还都是临时拨给的虎贲军士,指挥起来颇不由心。此次奉命支援豫州刺史郑先护,今后前途如何,实在很不明朗,远不如弟弟贺拔岳那般兴旺和发达。而他之前选择投靠元子攸,一方面是对朝廷尚有些忠诚,二来也是想给贺拔家开出另一条后路,因此只需守住自己的本分即可,并没有期望建立什么殊功。
“你还是回长安去吧!”贺拔胜摆了摆手。“我武川子弟大部分都在那边,诸将也各各身居重职。以你的勇武,无论是归于黑獭麾下,还是投靠我三弟,都不难获取功名,何必跟在我身边受累?更何况,灵吉也少不了你的照顾。”
听到贺拔胜提起宇文灵吉。宇文博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坚定的说道:“灵吉小娘子自有元道他们,我却曾经受过将军这么长时间的恩德。如今将军出征,我自然要在跟前效力。怎么能够只顾着自身的功名呢?”
“好!”贺拔胜爽朗大笑,感觉心中宽慰了许多。他侧过身去,把住了宇文博的胳膊,“难得拨力有这份心意,我也不矫情。从现在起,你就担任我的帐内别将!”
……,……
骑军继续东行,数rì后到达了豫州刺史、东南道行台郑先护军中。郑先护见朝廷派军支援,原本是颇为期待,可见到来者仅有一军千人,不禁大失所望。再发现援军主将居然是新近归降的尔朱氏旧部贺拔胜时,心中更是极为不高兴。
真是的,朝廷派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派个降将来?如今尔朱仲远如此猖獗,势压邻近诸州,朝廷以尔朱氏降将率领援军,万一他见势不妙,再次投降尔朱氏怎么办?
尽管如此,郑先护还是接受了贺拔胜这支援军。因为他现在不但要阻拦尔朱仲远,而且还要预防南面梁军的威胁,压力不是一般的沉重。
豫州的南面,乃是梁朝所置的北司州,州治位于义阳三关(河南信阳),扼守通往梁朝郢州(治武昌)的通道。这一块地方,虽然道路险阻,无法供大军通行,可是却非常关键,乃是联接荆襄、淮南两大主战场的关键区域,向来为南北双方所重。因此,早在魏晋时期,这里便是晋朝名将羊祜与东吴名将陆抗屯对峙之处。而到了现在,当魏、梁两国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事时,这里便是争夺最为激烈的地区之一。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这条战线上,一直是魏朝占据优势,将南朝逼得节节后退。而南朝的司州州治,也由汝南郡悬瓠城一再退往南方,直到义阳三关才稳定下来,并且丢掉了周围的大片领地,成为魏朝所置的豫、扬、东豫、南兖、东荆、颍、南荆、南颍诸州。可是,自从六镇反叛后,魏朝国势大衰,情形立刻就逆转了过来,南荆州、南颖州、颍州先后反叛,扬州、东豫州、南兖州也相继被攻克。其中,扬州所在的寿chūn成为梁朝的豫州,改原先治合肥的豫州为南豫州,由梁朝名将夏侯亶担任二州刺史;颍州原本夺自梁朝所置的司州,如今也吐了回去,被萧衍命名为北司州,与原有的司州一同交给夏侯亶之弟夏侯夔。
夏侯亶、夏侯夔兄弟皆为一时俊杰,他们从病故的裴邃手中接管这块地区后,趁魏朝动乱屡屡发动进攻,至今还没有任何败绩。而他们背后的郢州(治武昌),则由魏朝咸阳王元禧之子、梁朝所封的魏郡王元树担任刺史,也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而且对魏朝诸将颇有号召力,曾协助夏侯亶招降时任颍州刺史的魏朝宗室元愿达举州归附。
面对这三人的组合,魏朝一筹莫展,只能死守州治所在的悬瓠坚城。到了去年年末,夏侯亶终于病死于州中,让刚刚上任豫州的郑先护松了一口长气;可是到了今年,梁朝便将夏侯夔调任为豫、南豫二州刺史,留下来的司、北司二州,则交给了去年攻克过洛阳的绝世名将陈庆之!
第一二二章 :纷纭乱局(三)
陈庆之的能耐,整个魏朝都非常清楚,攻则连破三十二城直入洛阳,守则以八千士卒力挡尔朱荣的五十万大军。凭着这些傲人的功绩,尽管他出身寒门,最后单身逃归健康,却依然得封永兴县侯,领司、北司二州刺史之职。
此外,陈庆之与右翼的豫、南豫二州刺史夏侯夔,背后的郢州刺史元树也颇有交情。早在四年前的时候,他为假节、宣猛将军,就曾经与时任假节、征远将军、西阳武昌二郡太守的夏侯夔同属元树麾下,与接替裴邃的夏侯亶一同攻下寿chūn,可谓是同历战阵的袍泽。
郑先护现为二豫郢颍四州行台,可是东豫州、郢州俱已沦陷于敌,颍州则非常狭小,所领之郡虽然多达二十个,却都是当年萧衍所置的双头小郡,全州总户数还不到四千。所以,他实际上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所领的豫州。
以一州之力,阻拦三徐大行台尔朱仲远,同时防御梁朝夏侯夔、元树、陈庆之三部,这形势怎么看都很不乐观啊!
……,……
十一月中旬,尔朱仲远攻克西兖州(辖沛、济yīn二郡,治所位于今定陶县),气势汹汹的向司州、豫州边境而来。东道行台杨昱、二豫郢颍四州行台郑先护分别率军迎击,互为犄角阻拦尔朱仲远。尔朱仲远知道杨昱曾担任徐州刺史、东南道都督,顾忌他在三徐士卒心中的威名,将突破口放在了郑先护这一军身上。
面对尔朱仲远的全力进攻。郑先护兵力不足,只能结营自守。可是,出于对尔朱氏旧将的猜疑,他拒绝让贺拔胜进入营中,以防他临阵反叛,给自家带来灭顶之灾。
贺拔胜顿时勃然大怒。把他这千余士卒丢在营外,没有任何遮护,人马也不得休息,一旦面对三徐大军的全力进攻,难道还会有活路么!
这强烈的愤慨。让他对朝廷彻底失去了信心。等到尔朱仲远率军攻来,贺拔胜接战不利,立刻弃军而走,带着宇文博等亲信重归尔朱氏麾下。
郑先护看到贺拔胜背离,不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还大感轻松,犹如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他对手下的众僚属说道:“尔朱氏旧将果然不可信任,稍一接战,便马上叛离朝廷。幸亏本将有所预料。将其置于营外,不然这大营可就危险了!”
“使君所言甚是。”众僚属纷纷恭维。
郑先护微微颔。面露笑意。正在自矜之间,忽然有信使从州治悬瓠城而来,声言南梁司、北司二州刺史陈庆之进犯,目前已经渡过淮河,正兼程向悬瓠进发。郑先护闻言大惊,几乎当场失态,而众僚属也纷纷变了脸sè。
他们就这数千士卒,面对尔朱仲远的进攻,已经是捉襟见肘。如何还能应付名将陈庆之的侵袭?
纷纷攘攘之间,倒是征东府司马裴景颜还保持着镇定。他起身奉揖,向郑先护进言道:“使君无须担忧。悬瓠城地势突出,三面临水,不是那么容易攻下来的。陈庆之虽为名将,但毕竟是新近履职,所辖的两州又非常狭窄。不可能有太多兵力。咱们只需依城据守,他就只能望城兴叹。”
裴景颜乃前广州防蛮别将,行广汉郡事。元颢入洛时,郑先护为广州刺史。据州响应元子攸,他便是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元颢事败之后,他被朝廷赐予保城县开国子的封爵,又受时任太尉的城阳王元徽征辟,为太尉府从事中郎,转谘议参军。等到城阳王元徽谗害杨纾,逼周惠外任阳城,他劝谏无果,于是辞别元徽,投入时任征东将军、豫州刺史郑先护麾下,任征东府司马之职。
对于裴景颜的话,郑先护很听得进去,立时便镇定了许多。他环顾了一下帐内,叫过左第一席的颍州刺史娄起:“娄兄,烦请你率本部回援悬瓠,并转告都督、行豫州事yīn遵和,让他据城而守,勿要出城迎战!”
娄起虽为刺史,但所辖颍州乃是下州,户口仅有三四千,还不到豫州的一成。他的名位,自然也比豫州刺史、二豫郢颍四州行台郑先护差了许多,甚至还在领豫州都督、行豫州事的左将军yīn遵和之下。而他麾下的兵力也很少,还不满一军千人之数,因此郑先护才会舍得让他率军回援。
听到郑先护的命令,他立刻离座上前,向郑先护拱手应道:“是,下官这就出发!”
……,……
裴景颜猜得不错,陈庆之麾下的士卒的确不多,仅有前军、中军和后军三部共三千余人。其中的前军军主,乃是他的同乡旧交、出自义兴周氏的前浦口戍主周荟,军副则是其二十一岁的养子周文育周景德。
或许是由于周惠的关系,陈庆之过颖水逃回南朝之后,对义兴周氏的人兴趣大增。前时受诏出任司、北司二州刺史,当州大都督,他特地将赋闲在家的周荟征辟过来,任命为前军军主之职。
这已经是一个很高的职位,因为南朝的军主和北朝的军主不同,乃是沿袭晋制,上军两千、中军千五、下军一千,其上即是出镇一方的都督,中间并无统军、别将这两职的过渡。而担任军主的,往往都是朝廷的正员将军,绝非如今大为泛滥的北朝军职可比。当初陈庆之为东宫直阁,所兼任的文德主帅,也不过就是一军军主的水平。
至于周文育,他本姓项,名猛奴,吴郡寿昌人。他是庶民出身,家境极为贫苦,但是人长得非常强壮,力大勇健,善于游泳,十一二岁时已经颇有名气。周荟在寿昌担任浦口戍主时,偶尔见到项猛奴,得知他“母老家贫,兄姊并长大,困于赋役”,于是出资资助项家,并将他收为养子,由时任太子詹事的名臣汝南周舍代为改名,带回宗族抚养教导。
此次率周荟等渡过淮河,重返汝颖地区,陈庆之想起去年剃发南逃的往事,想起去年葬送在颖水间的马佛念、宋景休等人,想起北中城分别的录事参军周惠,一时间感慨不已。
第一二二章:纷纭乱局(四)
虽然因着南北隔绝的关系,他现在还不知道周惠的近况,但是却并不怎么担心。**
以周允宣的机变,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况且,魏朝收复洛阳之后,曾经大赦全境,连逃往江南的魏臣也得到了赦免。周允宣手中有千余军队,地位也不甚突出,只要见机些就不难保住xìng命,最严重的结果,也不过是革职回乡、永不录用罢了。
如果是这样,倒是正中陈庆之的下怀。根据他那两个月的观察,周惠对功名和家门非常看重,若是在北朝失去仕进的机会,无法进入士族,想必会另寻出路的。
数rì前他探知尔朱仲远挥兵东进,魏朝豫州刺史郑先护前往抵御,立刻就决定率军进攻魏朝豫州,兵锋直指悬瓠坚城。这除了趁虚而入之外,也未尝没有惊动魏朝上下的用意。要知道,魏朝与司州毗邻,颖水源头的颖阳县北,就是周惠宗族所居的巩县,一旦他这番并进豫州的消息散布开来,传扬到周惠的耳中,周惠说不定会愿意前来相投,重归于他的幕府之下。
所以,陈庆之决定大张旗鼓,把声势造得更大一些。反正北朝现在面临尔朱氏的挑战,豫州则要抵御尔朱仲远的侵袭,绝对没有余力来对付他。
如何把声势造大?陈庆之想到了两个方案。一是围困悬瓠城,此城为豫州州治所在,是整个汝颖地区的第一坚城,一旦被围。必能震动周边。(.)二是招抚州内的蛮族,借用他们的力量扰动州内,或许还能趁机分割魏朝领地,为朝廷再立新功。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情。作为魏朝豫州屏障的东豫州,即是蛮民聚居之地,三年前已经为当时的司州刺史夏侯夔、谯州刺史湛僧智所拔,目前由湛僧智坐镇。
攻克东豫州,是梁朝这几年来取得的最大胜果之一,仅次于夏侯亶攻克魏朝扬州、拔掉魏朝淮南重镇寿chūn的那一役。在此之前的数十年内,东豫州蛮民始终是对魏朝最为忠心的一部。不仅挡住梁朝北进的步伐,而且还不时越过淮水,向梁朝的司州地区渗透。当初魏朝豫州豪族白早生袭杀刺史,据州叛投南朝,郢豫二州诸城尽皆落入梁朝之手时,此州蛮民却依然奋力抵抗,一直坚持到镇南将军邢峦的平叛大军到来。期间梁朝百般招抚,甚至许以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五千户郡公的高位,州中的蛮民首领、魏朝东豫州刺史田益宗也没有降伏。
既然东豫州蛮民都能转投梁朝。豫州蛮民为何不可?
陈庆之对此信心十足,甚至还有更大的野心。希望重复去年的辉煌战绩。只不过,如今魏朝的情势已经不同,支持魏朝帝室的力量,因元颢的败亡受到了极为沉重的打击,而帝室的威望也降到了极点。虽然天子在境上重新扶持魏朝汝南王元悦,和尔朱仲远争夺淮南地区,却仅有魏朝东徐州刺史斛斯椿弃州来投,其余人都铁心跟随尔朱仲远,严密戒备梁朝方面的侵袭。在这种情况下。天子也放弃了北伐的心思,以免重蹈去年损兵折将的覆辙。
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看着如今铁板一块的三徐地区,想起去年周惠提出的建议,陈庆之总会感到分外遗憾。在那个时候,若他听从周惠的话进占徐州,现在应该是主持淮南徐州刺史了?何至于在颍水边全军覆没。丢掉那身经百战的七千士卒?尤其是那两千文德骑军,乃是东宫禁卫军中的第一jīng锐,又跟随了他好几年,即使在豫章王萧琮献彭城投向魏朝、将佐士卒死没者十之七八时也没受到任何损失。结果却尽数没于颍水中流,连天子听闻后也大为嗟叹。
陈庆之暗地下了决心,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若能趁机震慑魏朝豫州周边,收伏境内的蛮民,那下一步攻略就好办多了。再集合附近的豫、南豫州刺史夏侯夔,郢州刺史、魏郡王元树,东豫州刺史湛僧智等人之力,攻克魏朝豫州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的是,他现在身边没有像周惠那样的得力幕僚,可以帮他了解魏朝豫州的形势,并且出谋划策。如今他兵进悬瓠,虽然能大致判断出城内的兵力,也知道豫州刺史郑先护无法回援,却连守将是谁、能力如何都不清楚,显然无法制定什么有效的计划。至于周围的地形,也只能依靠东豫州刺史湛僧智提供的那点情报。
走一步算一步!好在敌人不多……陈庆之只能这样想道。
……,……
周惠率军到达鲁阳,并没有作出什么大的动作,州府中的各从事史、各佐等佐官及手下吏员也大多留任,继续履行职责。这些州府佐官和督府幕僚不同,大多从本州征辟,乃是从属于州府,而不是刺史本人,没有督府幕僚和府主之间那样正式的主从关系,即使刺史离任也依然可以留在州中。正因为如此,即便州中刺史之位空缺一段时间,州府也能正常运转,不至于瘫痪下来。
有鉴于此,周惠也就没有过多的干预,只是令兼任州中主簿的平南府谘议参军谢邦进驻州府,代录州中众事,省署文帐册,以便逐步接管州中的治权。
他的主要心思,还是花在整军练兵之上。在这方面,王建是最可依靠的人,所以周惠特地任命他为镇城都督,全权主持州城中的军事;田颖则为防蛮别将,进驻作为州城屏障的鲁阳关南中郎将府,密切注意蛮民的动静。
卢柔、卢叔彪和崔士谦也从京师过来,带给周惠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卢柔的从祖父、范阳太守卢文伟,驱逐了尔朱荣任命的平州刺史侯渊,侯渊虽为平定韩楼之乱的名将,却不敢和卢文伟争斗,因为卢文伟出自范阳卢氏,曾主持督亢陂的重建,灌田万余顷,在本郡本州的声望无人能匹。因此他只能放弃地盘,勒兵南向就食。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周惠笑道,“尔朱氏在东北诸州安插的人,以尚右仆shè、幽平营安四州行台、幽州刺史刘灵助为首,其次才是平州刺史侯渊。令从祖并非孟浪之人,敢以区区一郡之力,将侯渊驱逐出州,肯定是和刘灵助达成了什么默契。由此可见,刘灵助已经生出异心,很快也会背弃尔朱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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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纷纭乱局(五)
卢柔、卢叔彪和崔士谦闻言,相互交流了一个眼sè,彼此都有些惊讶。 卢文伟身后有人,刘灵助意图背弃尔朱氏,这是他们推敲了许久才得出的结论。可这周惠才听见消息,立刻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可见其思维之迅速,眼光之灵敏。由此看来,这位出身寒门的府主,能够达到如今的高度,乃是凭着真才实学,并非一时侥幸所得。
崔士谦在秘书省为著作郎,典司经籍,虽不如中书、门下那般亲贵,却也能够得知一些较为机密的事情。如今既然已经离职,周惠及其余二人都已经有所判断,他也不再隐瞒,很从容的拱手道:“将军此言甚是。前时朝廷曾经派人招抚刘灵助,以东北道大行台之位相许,如今想必是收到了成效。”
“分化招抚,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我也曾经向天子上书言及,”周惠点了点头,对此毫不意外,“那么坏消息呢?可是北道行台魏兰根遭到失败?”
三人再次对望了一眼,却并没有直接回答,由崔士谦反问周惠道:“将军为何有此猜测?”
“这也不难。如今朝廷和尔朱氏接战之处,一在河北,一在司豫境上。司豫境上有行台杨元略和郑先护互为犄角,或许还能相持一段时间;可是河北的形势却没那么乐观,三路行台皆不甚得力。而三路之中,杨大行台兵力极少,必须先招纳士卒,一时还不会和尔朱氏碰上;源仆shè手下有兵力万余。扼守太行险要,短时间内尚可坚守;只有魏兰根情形比较特殊,也最容易出现问题。”周惠叹息着应道。
“将军所料不差,”卢柔手持一轴书卷,如读书一般向周惠禀报着具体的情形,“魏行台至河北后,回定州巨鹿郡本籍招纳府户和乡曲,聚起了数千兵力。听说侯渊被逐南下,进至定州北部的中山郡境内,魏行台立即率部出战。却大败于侯渊手中。”
对于从侄卢柔的这番动作,卢叔彪已是见怪不怪。与此同时,他对周惠也更加的佩服,因为他已经知道,正是周惠的这个主意,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卢柔的口吃之症。
之前他接受卢柔的邀请,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周惠对卢柔的这番关切和照拂。而到了现在,见到周惠的时局判断能力,他终于下定了倾心相投的决心。
既然这样。卢叔彪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尽力在周惠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才华:“魏行台之败。的确是在情理之中。他乃是出外的朝廷罪臣,急于建功赎罪,因此才会主动邀击尔朱氏,以此和尔朱氏划清界限,表达对朝廷的忠诚。可是,他于军略并不擅长,麾下也没有什么jīng锐,一旦接战,难免会遭受重挫。”
“叔彪此言极有道理。较之当朝诸公。见识尤其高妙。”周惠明白卢叔彪的用心,自然不会吝惜自己的赞誉。不仅如此,他还趁势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三人躬身为揖:“我周惠出身寒族,因着对朝廷的忠诚和天子的错爱,才得以牧守一方,心中着实惶恐。广州为新立之州。蛮夏交杂,也正需要借重三位的大才。从今以后,恳请三位贤士多多指教,一同抚宁荒馀。为朝廷再立新功。”
见周惠如此礼贤下士,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三人也颇为感动。他们不约而同的起身,拜倒在周惠面前:“将军太谦了。我等既入将军幕下,自当尽心效力。”
“好!我有三位贤士相助,可谓是如鱼得水啊!”周惠快步上前,逐一扶起三人,微笑着提议道,“三位远道而来,想必旅途劳顿,不如先歇息一阵如何?我已在州城中安排了一处雅舍,敬候三位入住,晚间还安排了酒宴,为三位接风洗尘。”
“将军费心了!”三人纷纷应道。
……,……
正如三人所客套的那样,周惠为了安排他们,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好在鲁阳虽然偏僻,却是昔年高祖孝文帝驾崩于南征途中之后、其子宣武帝继位之所,有奉迎新君、举行大典的行宫,有安置诸臣的官舍,有南征将帅进驻的军营。这些房舍虽然建得十分仓促,但彼时正值魏朝的全盛时期,又事关朝廷体面,气象却是颇为不凡。
考虑到三人的出身,周惠特地挑选了两处舍院,一处是昔年的尚书台官舍,乃卢叔彪之父、卢柔叔祖父、时任尚书郎卢光宗所居;一处是昔年的廷尉寺官舍,崔士谦伯父、时任廷尉少卿崔逸崔景俊曾在此住过。这两处房舍都jīng心修葺,焕然一新,又是自家先辈曾经住过的地方,三人对此都非常满意。
关于三人的职务,周惠也作出了一番调整。先是崔士谦,他生xìng明悟,长于治政,除担任平南府长史之外,周惠还让他兼任州中的治中从事史,居中治事,主众曹文书。卢叔彪志尚宏远,任侠好谋,周惠任命他为平南府谘议参军,参谋军务。卢柔聪敏多才,文思极佳,周惠以他兼任州中主簿,接替谢邦的职责。而谢邦则降一格使用,为平南府录事参军,西曹书佐。
西曹书佐即汉魏时的功曹书佐,主州吏及选举之事,职务虽低于别驾从事史、治中从事史和主簿,职权却非常关键,非亲信不得居之。至于录事参军,那是周惠出仕于陈庆之时的起家职务,正如他创建府户军时所任的折冲将军一样,于他都有特殊的意义。
因此,谢邦对此不会有什么意见;出任阳城太守的夏侯敬,甚至还对王建的那个折冲将军头衔羡慕不已。一方面是因王建能够依周惠旧例,置折冲司马、折冲参军,一方面则是因为周惠曾担任过这一职,而他对周惠向来钦服。
十一月初的时候,王建之前派出的家仆返回阳城,向王建禀报迁至阳城的消息。没过几天,周怀国也风尘仆仆的从阳城赶过来,径直往刺史府求见周惠。
第一二三章:纷纭乱局(六)
周怀国是周惠亲自拔擢的五名流民之一,除南阳王元宝炬家中的二管事周怀洮外,余下四人都在家中备受重用,各司其职。 其中周怀君跟随调任颍阳县令的大郎主周恕,负责酴釄酒的生意;周怀国留在轘辕关,负责安置河南府的流民;周怀章原本有些急躁,但在经历过陆康背弃之事后,xìng子沉稳了许多,目前负责情报事务;周怀荆年龄最小,又曾替周惠受过伤,因此被留在家中,和小冯、申屠迦娜等分主内外,侍奉家中主母元明月。另外的周福、周禄、周财等三名旧仆,则依然cāo着旧业,主持家中的铸钱作坊和家中田庄,并且照顾老家主周植夫妇二人。
随着周惠的崛起,家中诸仆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例如周怀国,手中握着周恕拨付的大笔钱粮,已经先后安置流民三四千户,还参与创建府户北军,目前正担任着府户北军军副之职,并兼任康城县县尉,俨然是康城令、屯田别将周忠的副手一般。
如今他抛下手中的诸多职责,风尘仆仆的赶来鲁阳,周惠知道必有要事,连忙把他召入书房,令人捧来酪浆与他解渴。
等他坐定之后,周惠关切的问道:“是河南流民那边的事情吗?”
周怀国放下酪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回家主,的确是流民的事,但是并非只有河南郡,连下游阳翟郡、甚至更下游的豫州都有流民涌来,情况已经非常严重。小人这次来。除了自己的事务以外,还带着主母的家信,以及夏侯府君、允恭兄的嘱托。”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离坐奉到周惠的面前。
周惠接过信,看了看封面,认得是元明月的娟秀字迹。不过,相比起家信来,周怀国带来的消息显然更加急迫。因此他把信件放到一旁,关切的向周怀国问道:“居然有这么多的流民么?宗德和允恭怎么说?”
“回家主。允恭兄说的是阳翟郡流民。上次家主托他统计流民数目,一体提供房舍,他已经初步统计了八百余户,房舍也在建造之中。但是消息传到阳翟郡之后,又有大量流民涌了过来,康城县已经无法再给予安置。”
“这样啊。”周惠点了点头,心中略有些懊丧。
其实,在吩咐周忠善待阳翟郡流民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
和人户稀疏的阳城郡不同。阳翟乃是颍水流域的菁华地带之一,自chūn秋战国起就是人烟稠密之处。如今的户口更是高达两万,比一般的州府还繁华,因而才依阳翟县设阳翟郡,提升行政级别。只不过,人户繁衍过多,在这个时代而言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毕竟土地是有限的,承受能力也有限。阳翟郡土地就那么点,已经无法依照均田制足额拨付的桑田(永业田)和露田(口分田)。提升行政级别后,还要划出更多的公廨田供郡县使用。如此两弊相叠,再加上吏治败坏,郡县长和地方豪族肆意侵夺,自然免不了产生大量的失地流民。
如今他在康城县招纳流民开荒,给予优厚的待遇,那些阳翟郡流民得到消息。当然争相涌入和阳翟郡毗邻的康城县谋生。
周惠摇了摇头,继续问周怀国:“那么豫州流民又是怎么回事?”
“豫州流民倒是不多。但是夏侯府君让小人转告家主,如今尔朱仲远正向豫州侵袭,南朝或许也会趁火打劫。豫州面临着东南两方的威胁。一旦形势发生变故,必然会有豫州流民向西北方向逃难。到时候,不仅是颍水上游的司州阳翟、阳城两郡,甚至连附近汝水中游的广州襄城、定陵、汉广诸郡也会有流民涌入,影响到阳城郡和广州的治安。”周怀国恭敬的回答道。
“这倒是不可不防。”周惠皱起了眉头。
也怨不得周惠担心。广州辖下的南阳、顺阳、定陵、鲁阳、汝南、汉广、襄城七郡中,以东南角的襄城郡和南端的南阳郡户口最多。其中南阳郡乃是分荆州南阳郡所置,户七千五百,口两万七千,占了全州的四分之一;襄城郡则是割豫州襄城郡的菁华地带所置,男女丁口超过四万,足足占了全州的四成。而一旦豫州动乱,流民蜂拥而来,州中人户最为繁盛的襄城郡便是当其冲。
周惠虽然乐意吸纳安置流民,可是他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康城县荒田众多,又有家中钱粮作为安置预算,才能够吸纳三四千户流民;可豫州乃是河南仅次于司州的大州,一旦流民泛滥,他这新任的广州刺史如何应付蛮民和流民的双重压力?就凭借手中现有的府户东、西两军吗?
看着家主为难的神情,周怀国颇为忐忑。可是,该说的事情还是必须得说:“禀家主,河南郡也有大量民户涌入轘辕关,小人已经无力尽数安置……”
“也是流民吗?”周惠闷闷的打断周怀国道。
“不是流民,是府户,而且大多是咱们府户东军的家属和宗族,”周怀国连忙澄清,“他们担心尔朱仲远攻进虎牢关,肆虐河南诸县;又见自家的子弟南来广州,家主和王将军、夏侯府君、田统领、谢郎君全部迁到阳城,于是也纷纷跟着迁了过来。”
这倒是一件好事。众府户军家属迁到阳城郡来,于加强自己的实力、维系府户军的忠诚极为有利,同时也证明了他和王建、夏侯敬等人在军中的威望,周惠绝对是乐见其成。甚至可以这么说,等到时机成熟,即使这些府户不愿搬迁,他都要想办法让他们南迁的。
只可惜,如今他们来得不是时候,刚好和阳翟郡流民、豫州流民撞在了一起,给阳城郡和周惠、夏侯敬两人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在这巨大的压力之下,周惠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这一年多时间,他之所以能安置河南郡、阳翟郡的流民,很大程度上都是仗着酴釄酒的利润。可是,如今朝廷形势非常严峻,很可能有倾覆之危。那么,一旦京师失陷于尔朱氏,他还如何销售酴釄酒呢?
一时之间,周惠心乱如麻,居然颇有点四面楚歌的感觉。他挥手斥退周怀国,令他下去歇息,自己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第一二四章:寒霜烽火(一)
想了好一会,周惠依然没有什么头绪。**烦恼之下,他干脆暂时丢开流民的问题,拿过元明月送来的那封信件。
信件中果然没有写到什么紧要的事,只是说了下家中的近况,说了下小姑周念、侄女周南的情形,然而在字里行间,却隐约表达出一些思念和幽怨情绪,宛如她以前所写的那首闺怨诗一般。周惠看着这些饱含情意的字句,再回忆起元明月的娇态,心中忽有所感,思绪也一下子飞到了数十里外的阳城。
也许该找个借口去阳城一趟,将元明月和妹妹周念接过来?再者,之前在堙阳分别时,他也对夏侯敬有过承诺,要替他向前中令、西兖州刺史裴粲的孙女裴婉兰求亲。
这个想法一起,就再也抑制不住,而在周惠的心中,也自动找到了更多的理由,为他的阳城之行提供支撑。当然,其中的一些理由也非常有道理,面对着如此复杂的形势,主政的夏侯敬和主持家务的阿兄周恕各管一摊,的确难以妥善应对,需要他亲自回去统筹安排,同时也亲眼看看具体的情况。
那么,该用什么理由去阳城呢?出镇地方州郡的长官,没有接到谕旨,一般是不得轻易离州的。年初他担任阳城太守时,以祭祖为名回巩县一趟,尚且勉强说得过去;但现在身为一方重镇,职权上的约束只会更加严格。
周惠继续思索着,一时间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不过,他倒是想了一个变通的办法,那就是以巡视诸郡为名,前往州内与阳城郡康城县接壤的顺阳郡境上,和阳城太守夏侯敬、康城县令周忠会晤。/
这个顺阳郡,并非汉时丹水一带的那个,而是太和年间所新置,辖龙阳、龙山二县。恰好与康城县接壤。同样的道理,顺阳郡以东的广州汝南郡,也不是豫州悬瓠城的那个,而是永安元年所新置,位于鲁阳郡以北。汝水之南。故而同样被命名为汝南郡,治符垒城。
南北朝时期的郡县,就是这么复杂,同名的情况极多。如果不说明是哪个州所辖,根本无法分辨。就算是同一州、同一郡内,也经常有同名的情形,然后以加上方位来区别。例如和广州汝南郡隔汝水相对的司州汝北郡,辖下就有南汝原、东汝原两县;广州辖下的定陵郡。治北舞阳和西舞阳;而已陷落于梁朝的魏朝郢州,则有南安郡南舞阳县,期城郡东舞阳县、西舞阳县……
打定主意之后,周惠立即请来崔士谦,传达了巡视诸州的想法,令他以平南府长史、广州治中带鲁阳郡,并暂行州事。崔士谦以明悟见长,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周惠另有其他事情。于是郑重的询问道:“将军巡视州中,是为公事,还是为私事?属下听说将军有家仆前来,是否与此事有关?”
“算是公私兼顾!”周惠赔笑着,脸上略有些尴尬。
崔士谦脸sè更加郑重。继续追问周惠:“那么请将军向属下详述。若为公事,属下当为将军参详;私事的话,属下则有谏阻之责。”
周惠无奈,只得把流民泛滥之事告诉崔士谦。
反正。这是他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之后无论有什么举措。绝对绕不过这位首席幕僚。
“原来如此。将军在阳城郡的宗族,一直在以私产安置流民啊!”崔士谦面容转霁,向周惠拱了拱手,“此为造福地方之善政,属下十分佩服。”
“长史过奖了。寒家为河南府户出身,又有阳城县开国伯的世爵,理当心系桑梓,尽力照顾昔rì同袍,”周惠谦逊的摆了摆手,实际上却在进一步拔高自家的形象,“只可惜,阳城郡的接纳能力、寒家的财力都十分有限,如今面对大量涌入的流民,虽然想善始善终,却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尤其是豫州,一旦发生变乱,连咱们广州也会受到流民的波及。”
“这倒是不可不防。”崔士谦眉头紧皱,显然在努力的思索。这样沉吟了片刻,他忽然建议周惠道:“将军,既然阳城郡接纳能力有限,何不让流民道咱们广州来?属下近rì查看州中户籍,发现除襄城、南阳二郡之外,其余五郡的人户都非常稀少,鲁阳、汝南二郡,甚至不满千户,足以安置大量的流民。”
“唉,长史有所不知,户籍上的那些人户稀少的郡,少的只是朝廷编户而已。除编户外,还有大量的蛮民,号称为鲁阳蛮。他们占据着大量的土地,种群繁衍极多,二十多年前反叛朝廷那会,人数高达数万,着实不可小觑,”周惠摇了摇头,否决了崔士谦的提议,“如今国势衰微,邻近东荆州、南荆州的蛮民先后叛离,咱们又是新近上任,必须小心应付,才能保持州中的长治久安。若是放流民入州的话,他们蛮民争田,难保不会激起反叛,到时咱们怎生应付得来?”
“将军此言差矣,”崔士谦拱手一揖,向周惠反驳道,“如将军所言,蛮民的势力的确庞大。然而,广州本乃中原腹地,本为我华夏子民所居,那些占据此地的蛮民,只不过是趁着中原战乱、南北对峙,才得以逞其凶焰而已。将军为护蛮中郎将,既要以恩义羁縻之,同时也不能放任他们。若是担心军力不足,正可接纳流民入州,借助他们和蛮民对抗。”
这番话合情合理,听得周惠频频点头。可是,在周惠的心中,却并不赞同他的意见。
实际上,对于蛮民的来历,周惠比崔士谦了解得更为透彻,现任北主客郎中魏收后来所著的《魏》中,对蛮人的势力发展和势力范围作过很详细的描述,“魏氏之时,不甚为患;至晋之末,稍以繁昌,渐为寇暴矣;自刘石乱后,诸蛮无所忌惮,故其族类,渐得北迁”,于是“处江淮之间,依托险阻,部落滋蔓,布于数州,东连寿chūn,西通上洛,北接汝颍,往往有焉”,以至于“陆浑以南,满于山谷,宛洛萧条,略为丘墟”。
对于这些蛮民,魏朝一方面招抚,一方面也有所防备。如河南府户军,原本就是为了协助和监视三荆地区的蛮民所建,曾在桓叔兴手下迭立战功;到桓叔兴反叛时,主力则为叔兴麾下的蛮民所灭,几乎名存实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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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寒霜烽火(二)
换而言之,崔士谦的意见,就是魏朝对蛮民的一贯策略;而周惠重建河南府户军,也就接过了这一军的使命,朝廷对他也不无期许。.否则的话,何以任命他为护蛮中郎将?
周惠并不排斥这个任务。可是,他的目光看得更为长远,一直延伸到黄河以北、太行以西的并肆诸州。在那里,尔朱兆、尔朱世隆想必已经举兵东向,攻击截断太行的大行台、大都督源子恭。源子恭手下大半都是降将降卒,得知北道行台魏兰根兵败的消息后,军心必定动摇,估计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另一位大行台、司空公杨津,离开洛阳时仅带着五百羽林军骑,需要先往山东诸州招纳士卒,然而时间是如此紧迫,即使他能够说服山东诸家大族出兵,仓促间又能召到多少多少人呢?
按照这个趋势,尔朱兆很快就能打通南下通道,抵达大河一线,威胁河南地方。到时候,朝廷寻求地方上的支援,能够考虑的就只有三荆、三齐及豫州、广州、洛州。三齐和豫州面临尔朱仲远的威胁,洛州多半都是山地,三荆大行台李琰之才能平庸,都没有余力支援朝廷;而他这个广州刺史,就是朝廷最可倚重的地方重镇。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广州绝不能发生任何变故。否则别说是提供支援,连他这刺史的位置都将岌岌可危。无论是朝廷要换人平乱,还是尔朱氏趁机侵夺,他都没有办法反对或阻拦。
所以,周惠现在不能行此险着,维稳才是最重要的。崔士谦虽然见识不俗,能力突出,但他乃是大器晚成型的人,现在初膺实务,还远没有三十年后那般惊才绝艳。(.)
“此事不急,等我和阳城方面联系过后、摸清实际情况后再说。”周惠摆了摆手,坚持了自己的意见,“期间的州中事务,就委托长史费心了。如有军事,则可与王司马协商。”
崔士谦心中有些失望。不过。出于属臣的cāo守。他还是拱手领命道:“属下一定尽力。”
……,……
第二天,周惠嘱咐过平南府司马王建后,率录事参军谢邦、骑曹参军长孙毅等数十骑离开了州城。同时令周怀国立即回返,知会阳城太守夏侯敬、颍阳县令周恕、康城县令周忠等,约定三rì后在顺阳、阳城两郡的郡道上会晤。
趁着这三天的空闲,周惠也走马观花,初略的在汝南、顺阳两郡中考察了一番。他惊讶的发现。郡中并无太多山地和蛮民,人烟也比较稠密,沿汝水自西向东,两岸处处都是平整的原野,开垦着大量的良田,并非如他所想象的那般荒废。
辖下如此兴旺,自然是令人欣慰的。然而在欣慰之余,周惠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侧身向左首的谢邦问道:“世裔。你曾为州中主簿,应该还记得两郡的编户数目?”
“属下大致还记得,”谢邦略一思索,“汝南郡七百八十三户,在籍男女丁口二千三百四十四人;顺阳郡两千零四十五户。在籍男女丁口七千二百五十二人。”
“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周惠冷哼一声,“咱们从鲁阳入汝南郡,沿汝水走了小半天,沿途就不下千户之数!”
“是因为郡中世家大族的关系!这些大族虽然只算一户。但是人口极多,分的田也多;再加上本族的官田、爵田之类。一户的田产和丁口,恐怕就要抵上好几十户呢。”谢邦向周惠解释道。
周惠点了点头。谢邦曾在阳城郡担任郡丞,对于户籍方面的制度十分熟悉,他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魏朝的情况也正是这样,崇尚三礼,注重孝道,鼓励一族聚居,缌服同爨。如恒农杨氏杨播、杨椿一家,四世同堂,合计两百余口,就常常受到当世的倾慕。
周惠无意挑战这种时俗,心中却依然存着疑惑。不错,有大族的话,户数自然会少些,但是男女丁口应该不会少。有鉴于此,周惠基本可以肯定,这两郡中存在不少瞒报之事。
虽然按照朝廷律令,士族不必承担租赋,可周惠不喜欢被蒙蔽的感觉。而且,既然他们连不必承担租赋的族人也瞒报,那本该承担租赋的编户呢?会不会接纳甚至强迫编户依附他们,借此逃脱应承担的租赋?
周惠沉吟着,吩咐身旁的谢邦道:“世裔,咱们回去后,你仔细查查,这两郡的士族有哪些,族中有多少丁口,各有哪些人担任朝廷官职。然后把数字报我知晓。”
“不用查,属下现在就可以告诉使君,”谢邦微微一笑,“这两郡中最大最主要的士族,乃是原籍上谷郡昌平县的上谷寇氏。”
上谷寇氏?周惠也想了起来。这月余时间,虽然他的主要心思都放在军务上,可是对州中的人事也有所留意。他分明记得,州中的首席佐官别驾从事史,乃是由伏波将军寇炽寇绍叔担任,目前已经去职,改任襄城太守;其子寇士肃,年仅二十余,已担任州主簿,为州中第三佐官,前时才由谢邦替下;还有目前的顺阳郡中正、汝南郡中正,乃至汝水北岸司州汝北郡的郡中正,似乎也都是上谷寇氏的人。
“你应该看过寇氏的籍注?”周惠沉吟着问道,“这一家有何来历?”
“来头倒是不小,”谢邦慨叹一声,“使君可曾听说寇讃、寇谦兄弟?”
周惠心中大讶,不由得停马驻足:“寇谦?!可是建议太武帝灭佛崇道、改元太平真君、晋封当朝国师的寇谦之?”
“正是此人,”谢邦点了点头,“他与寇讃乃是孪生弟兄,如今的寇氏一门,正是寇讃的后裔。”
实际上,当寇谦之还在嵩山学道养望时,寇讃就已经功成名就,因举家投效、招抚流民之功,被太武帝封为轵县侯,并且在河南立南雍州,以寇讃为南雍州刺史,治洛阳。而等到寇谦之晋封魏朝国师之后,寇氏又再获提携,一门先代追赠太守、县令、侯、子、男者十六人,临民者七郡、五县,寇讃则超阶晋封为河南郡开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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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寒霜烽火(三)
时至今rì,因魏朝迁都洛阳,寇氏也南迁至司州南端,宗族繁衍得越发兴盛。自寇炽算起,其伯祖寇元宝袭河南郡公爵,死后追赠安南将军、豫州刺史;其祖父寇臻寇仙胜生前为郢州刺史,别封县侯;其长房堂伯寇祖叹生前为使持节安南将军、东徐州刺史,假太尉,嗣河南郡公;其父寇轨寇祖训早逝,生前为顺阳本郡太守;其嗣父寇孚寇祖达为南阳太守;其叔父寇治寇祖礼为鲁阳太守、前将军、东荆州刺史,五年前死于征蛮战事,赠卫大将军昌平县开国男;其嫡男寇朏之子承父职,三年前就袭父遗爵,以冠军将军出掌东荆州;叔父寇隽寇祖俊为左将军,目前担任梁州刺史的职务。
不仅是这些起家出仕的亲族,哪怕是家中患病的人,也各有其出路。如寇炽的七叔寇凭寇祖驎,患病十三载,生前也依然能兼着郡丞的职务,占得六顷公廨田。还有他的侄儿寇胤哲,同样是缠绵病榻,却在十四岁时就担任汝北郡中正,直到现在还没有解职。
可以这么说,广州辖下的七郡,每一郡都曾有寇氏的人主政过,而顺阳本郡、汝南邻郡则是其固定的势力范围,郡中正甚至郡太守之职,基本上由寇氏垄断着,若是没有寇氏的人主政,则空出太守之位,由寇氏族人以郡丞、郡尉代理事务。
“这真是惊心动魄啊!”周惠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世裔,现任尚书郎、城阳王元徽的亲信寇弥,也是寇氏族人吗?”
谢邦点了点头:“不错,寇弥字祖仁,乃前东荆州刺史寇治胞弟。”
“原来如此。”周惠微微颔,心中已经明白,这上谷寇氏一门是什么德xìng。
根据他的记忆,寇氏与城阳王元徽的关系极为亲近。“一门三刺史,皆徽所引拔”,如寇治嫡男寇朏之,在父亲阵亡两年后便子承父职,出掌东荆州。肯定是通过元徽钻营而得;至于寇弥本人。则担任过城阳王元徽的僚属。可是,小人之交,终究无法善终。等到尔朱兆入洛,城阳王元徽逃出洛阳、前往寇弥家中寻求庇护时。这位亲信故吏却不顾昔rì的主从情分,不顾过往的巨大恩惠,派人杀掉恩主,持其头颅前往尔朱兆处邀功。
如果说元徽是没有眼光,那么寇弥及其背后的家族。就可谓没有廉耻。周惠虽然向来和城阳王元徽不睦,也看不惯他的嫉贤妒能,但更厌恶像寇氏这样的忘恩负义之辈。
想到这里,周惠心中已经有所抉择。于是他冷哼一声,策马向前疾驰而去。
……,……
上谷寇氏乃广州第一士族,多人在州府中任郡中正、诸曹从事,自然能够探出刺史周惠出巡的消息甚至行踪。对于这位使持节、领当州大都督、握有生杀大权的一方重镇,寇氏的态度非常务实。除先前知趣的让出州别驾从事史、州主簿两个佐官之外,如今得知周惠出巡顺阳,也没有因为他与恩主城阳王元徽的矛盾而轻慢,很快派人前来官道的路口迎接。
他们派出的人,乃是前司州汝北郡中正寇权寇遵略。此人今年三十七岁。系已故顺阳太守寇轨第五子,襄城太守寇炽即其四兄,因夫妇俩一无所出,以二兄寇峤寇遵乐次子为后。也就是目前的司州汝北郡中正寇胤哲。
周惠得知他的身份,又得谢邦小声提醒。知道他是寇胤哲的嗣父,两人父子相传,把持汝北郡中正的职务,心中便颇为不喜。寒暄之后,即以不便扰民为由,拒绝了寇权的邀约,自去郡内驿馆歇息。
寇权向来以家世自矜,前来迎接这位出身府户寒门的刺史,本以为已经体现了足够的诚意,料想这位刺史应该倍感荣幸。可他没想到,周惠竟然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他。
真是给脸不要脸!寇遵略悻悻的腹诽道。
想当初,出身荥阳郑氏名门的前任刺史郑先护,还不是对寇氏抚慰有加?后来敢拒绝元颢,还不是借用了他们上谷寇氏的影响力?否则的话,他在州中根本招不到足够的士卒,也筹不到足够的钱粮,如何能够应付元颢派出的讨伐军?
然而,仔细一想的话,这位刺史统领府户军,有自己的直属兵力,还真不用看他上谷寇氏的脸sè。反倒是他上谷寇氏,必须小心点儿,避免让这位出巡的刺史抓到什么痛处。那个使持节的头衔,可不是白给的,说是掌握着全州的生杀大权都不为过。
寇遵略顾不得腹诽周惠,急匆匆的赶回家中,请来长房的堂兄寇元孙、本房的二兄寇遵乐一同商议。
正在商议如何应付巡查的时候,襄城太守寇炽长子、前广州主簿寇士素忽然从襄城郡赶了回来。得知刺史住在郡内驿馆,他顾不上休息,也顾不得时辰已经不早,立刻请伯父寇遵乐、叔父寇遵略和他前去拜会。
“还去?”寇遵略冷哼一声,“要去你去吧!这厮架子大得很,我是不愿领教的了!”
寇遵乐却是担任过光州刺史的人,自因病引退道现在,一直是家中的主事者,比弟弟理智得多。他看着侄儿风尘仆仆的模样,很是关切的问道:“你来得如此之急,又急于拜会刺史,是不是郡中出了什么变故,非得借用州中的力量不成?”
“伯父明鉴!”寇士素连忙回答,“最近两天,郡中突然涌进了不少流民。咱们打听之后,才知道豫州州治悬瓠城正遭到梁军的围困,州中人心惶惶,所以不少人都离开豫州,进入咱们襄城郡避祸……因为这件事情,阿父现在正担心得很呢!”
寇遵乐微微颔,他知道四弟担心的是什么事情。襄城郡人户本来就多,如今有大量流民涌入,郡中的治安状况势必会急剧恶化。
这倒还是其次,更关键的却是悬瓠城被围,而他的二女儿寇婉华,以及二女婿、前广州防蛮别将裴景颜之弟裴景徽都在城中,一旦城池陷落,自然难以幸存。
四弟和裴景微一家关系极为密切,除景徽是他的二女婿外,他自己和其兄裴景颜也颇有交情,长子裴士素还娶了景颜、景徽的妹妹,所以他决不能看着裴景徽和女儿遭到丧身之厄。
第一二五章:寒霜烽火(四)
“如此说来,你父亲是想让刺史出兵救援悬瓠城啰?”寇遵乐沉吟着问道,“只不过,此乃豫州之事,本与广州无关,难道你有把握说动刺史么?”
“虽然是豫州之事,但梁人乃是外敌。 . . 在这种情况下,依照朝廷的军法,邻州是可以出兵助战的,”寇士素胸有成竹的应道,“阿父打听过这位刺史的履历,其人本为阳城太守,因入京护驾之功才得以跻身紫袍大员。阿父认为,这位刺史能从阳城出兵救援京师,和尔朱氏作对,要么是忠心为国之人,要么是贪功求进之辈;但无论是哪一种,眼见豫州危急,他都不会拒绝出兵。”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寇遵乐点了点头,“那么,我就和你一同前去拜会刺史吧!”
……,……
叔侄两人主意一定,即刻驭马前往驿馆,边走边商议着合适的说辞。等见到周惠的时候,他们不说自家有亲属在悬瓠城中,只说豫州形势危急,人怀疑惧,大量流民纷纷涌入襄城郡内,希望刺史能够出兵支援豫州,一则为朝廷分忧解难,二来也能安抚豫州人心,缓解广州襄城等郡受到的压力。
“如果使君出兵的话,我上谷寇氏愿意担负部分军粮。”寇遵乐最后说道。
听了这番言辞,周惠的第一反应是感到疑惑。这上谷寇氏,把持着两三郡,自私自利的事情肯定做得不少,什么时候会转变家风,这般大义凛然的替邻州民众考虑?
他狐疑看着这叔侄俩,心道该不会有什么yīn谋吧?是自家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掩饰,担心被州中查出来,从而想办法将自己支开一段时间?亦或是自己的态度过于明显,让他们产生了戒心,希望借邻郡的战事削弱自己的力量?
与此相比,梁人侵袭豫州。那倒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如今豫州刺史郑先护在东郡一带抵御尔朱仲远,州中十分空虚,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周惠并不担心悬瓠城的处境。虽然他乃内地刺史,对边境的情势不太关注,也不知道入侵的梁朝将领是谁。但可以肯定是来自于梁朝的司、北司二州。这两州处在魏朝豫州的南面。户口非常稀少,向来只负责防守义阳三关,如今就算全力入侵,也不可能带上太多的兵力。绝对奈何不了地势优越、城防坚固的悬瓠城。
此外,周惠也不愿被上谷寇氏牵着鼻子走,“提供部分军粮”这种程度的承诺,还打动不了他。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阳城流民及上谷寇氏的问题。没有必要为其他事务分心,也不打算贸然消耗自己的兵力。
“两位这番博爱之心,我对此十分佩服,”周惠尽量露出温和的笑容,话中却毫无转圜的余地,“只不过,我刚刚上任不久,自州的事情尚且没有理出个头绪,怎么会有力量支援邻州呢?”
“使君此言差矣!”寇遵乐略一拱手。昂然劝道,“不瞒使君,在下身犯足疾之前,也曾在光州担任刺史,接纳过不少逃避葛荣之乱的河北流民。深知其中的艰难之状。如今使君尚未理清州事,就更应该出兵救援悬瓠城,否则若悬瓠城一失,大量豫州流民涌入。岂不是让使君的处境雪上加霜,更加难以料理本州事务?”
这番话看似关心。其中的自矜和轻视之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周惠听在耳中,感觉十分刺耳,于是也不再客套,直接拿言语打发他们:“本将的处境如何,不劳两位担忧。那悬瓠城城防坚固,三面环水,也不是那么好攻下的,何必劳师动众?……如今时辰已经不早,本将还要安歇,言尽于此,两位请回!”
“原来使君是这么想的,”寇士素等了这半刻,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时机,“使君可知,如今包围悬瓠城的敌将是谁?乃是梁朝司、北司二州刺史陈庆之!此人去年入侵那会,连下三十余城,一直推进到了洛阳,兵锋极其锐利,使君认为悬瓠城能挡住他吗?”
“什么?居然是陈庆之吗!”周惠一下子失去了淡定,猛然从榻上站了起来。
“正是此人。”寇士素应道,心中既有打动周惠的得意,也对他的表现颇为鄙薄。
看你如此装腔作势的故作淡定,原来也不过如此!仅仅只是听到陈庆之的名头,还没见着人呢,就仿佛见到猛虎似的,刹那间变成这副情态!
只不过,看他这副畏敌如虎的样子,肯定是不敢出兵了吧?
寇士素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是弄巧成拙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周惠愣了片刻,忽然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决定出兵!”
“使君真的决定了吗?”寇士素顿时大喜过望,“要出兵支援悬瓠城?”
“决定了。”周惠再次颔道。
就在刚才这片刻之间,他的心中转过了好些念头。先是对陈庆之的怀念,怀念当初和他一同东征的经历,怀念他对自己的种种教导,怀念和他驻守北中城、偷袭河北大军的壮怀激烈;而在这怀念过后,紧接着就是一股跃跃yù试的冲动,想急切的见一见陈庆之,见一见这位昔rì的府主和军事上的领路人,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成就,哪怕是以敌军的身份。
当然了,除了心血来cháo之外,周惠在作出决定前,也仔细考虑过其中的风险和收益。
风险方面,周惠觉得可以忽略。陈庆之虽然军略出众,也有着传奇一般的战绩,但彼时他所率领的部队,乃是南朝禁卫jīng骑和同郡子弟兵,还有元颢这个天字第二号的带路党,面对着人心惶惶的魏朝地方守军,自然是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如今他为小州刺史,麾下不可能有什么jīng锐,即使趁虚而入,也不可能攻下坚固的悬瓠城,更别说打垮他麾下的优势兵力。
至于收益,一是稳定豫州人心,防止产生大量流民,影响广州和阳城郡的统治秩序;二是提高自己的名望,同时向元子攸显示忠诚;第三嘛,就要从这上谷寇氏身上着手了,救援悬瓠城的要求,毕竟是他们主动提出来的,周惠决定出兵,无论如何都是给了他们脸面,或许还遂了他们的某些心思,自然要收取相应的酬劳和补偿。
第一二六章:寒霜烽火(五)
周惠提出的条件不算苛刻,只是让上谷寇氏协助州中安置阳翟郡的流民。 . . 这个条件同样有三项收益,一是减轻阳城郡的负担,方便夏侯敬优先安排众府户的亲属及家族;二是向上谷寇氏的控制区域内掺沙子,打破他们对汝南、顺阳两郡土地的垄断;第三是留下一个导火索,为之后打压甚至消灭寇氏留下引子。
而且,关于这个条件,周惠有非常充足的理由:“本将查看州中户籍,发现汝南、顺阳两郡户口极少,大有开发的余地。恰好在相邻的司州阳翟郡中,有许多流民无田无房,生计堪忧,本将担任阳城太守时,曾努力安置过,现在虽然移镇广州,却也不能弃之不顾。因此,本将决定引阳翟流民入这两郡垦荒,以收人地两宜之效……两位既然能够为豫州流民着想,想必能体会到本将的这片苦心,所以希望两位能够说服家族,协助本将安置流民。”
“这……”寇士素迟疑了。他是寇家小辈中的重要人物,自然知道郡中的户口为何不多。至于让出部分田地安置流民,那更是想都别想,因为流民安置后都是要纳入户籍的,寇家根本落不了什么好,岂不是瘦了自个、肥了州中?
寇遵乐却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我上谷寇氏为州中大族,自然要襄此善举。”
“若能如此,则阳翟流民幸甚!”周惠微微一笑,令驿丞将二人送出驿馆。
出得驿馆大门,寇士素不解的询问寇遵乐:“伯父,您为何要答应刺史的要求呢?咱们协助州中安置流民,郡中就得让出不少田地来。这些田地,即便暂时荒着,但迟早都是咱们上谷寇氏的啊!”
“我何尝不知此节?可刺史既然有这个心思,又特意出巡咱们两郡,岂能不吐出一点?”寇遵乐叹息了一声,“与其让州中独力安置。还不如参与其中,至少有上下其手的机会,隐下一两百户应该没什么问题。”
“还是伯父想得通透!”寇士素一脸敬服。
他却不知道,这种想法正好落入了周惠的圈套之中。周惠在拜托他们的时候,就料到他们惯于自私自利。免不了做些小动作。从而主动向他送上把柄。
当然,这是之后要考虑的事。至于现在,周惠虽然没空收拾他们,却也有了意外的收获。不仅有望稳定豫州人心。也暂时给阳翟郡流民安排了出路,这出路虽然比不上阳城郡,州中和寇家也不可能给流民太多的支持,但总归是一条出路对吧?而少了豫州和阳翟郡方面的流民负担,阳城郡只需安置众府户的亲属及家族。以家中现有的财力和夏侯敬、周忠等人的能力,周惠觉得应该是能够做到的。
如此一来,他面前只剩下了一件要务:出兵豫州,直面昔rì的府主陈庆之!
……,……
陈庆之刚刚打了一场胜战。他在颍州刺史娄起来援时,假意向南撤回梁朝境内,引诱守军出城追击。娄起立功心切,仗着手下骑兵比南军jīng锐,悬瓠以南又是一马平川。道路冻得坚硬无比,于是贸然追了过去,准备将南军消灭在汝水、淮水之间。结果才追到溱水附近,就被陈庆之打了个埋伏,狼狈的逃回悬瓠城。
挟着战胜之威。陈庆之引军向北,继续围困悬瓠。而这一次,再没人敢轻易出城应战,攻守双方暂时僵持了下来。
他们都在等。等待郑先护和尔朱仲远的交战结局。
悬瓠城方面,自然是希望刺史郑先护能够继续挡住尔朱仲远的三徐军队。那么随着天气继续转冷,城外的南军迟早都会退兵;更理想的情况,则是尔朱仲远转攻司州杨昱,刺史便能腾出手来回援,将南军消灭于城下。
陈庆之却是希望尔朱仲远击破郑先护,扰乱整个豫州的人心。若能如此,他便可乘机招抚州内蛮族,为梁朝拓地开疆,甚至连悬瓠城也将不攻而落。
怀着各自的小算盘,两方都保持着克制,这一僵持就是三四天。陈庆之依然十分淡定,但是麾下的有些军将却坐不住了,其中就包括前军军副周文育。
周文育阅历尚浅,如今乃是次深入敌境。他在兴奋之余,心中也颇感担忧,毕竟他们才三千多人,兵力似乎太少了点,不适合长期在敌方境内的坚城之下逗留。要知道,魏朝的军事实力极强,去年围攻北中城那会,可是聚集了五六十万大军的!而一旦他们反应过来,己方这三千多人如何能够应付?
他把这个担忧告诉主将,主将陈庆之却呵呵大笑:“魏朝有五六十万大军不假,甚至连百万兵力也能拿得出来,可那是在政令统一、上下同心的情况下。如今魏朝内讧,帝党和尔朱余党争锋相对,处处都是战端和烽烟。在这种情况下,各州不仅无法整合,而且被内耗牵制住大量的兵力,同时还必须防备州中生乱,哪还有什么余力应付外来的进攻?”
陈庆之麾下的仓曹参军,担忧的却是另外的问题:“如将军所言,咱们固然是不怕敌军。但咱们州中本就贫瘠,这样虚耗粮草,终究不太妥当啊。”
“这倒不可不虑。”陈庆之皱起了眉头。
南朝军制,士卒有世兵、募兵和征兵这三种。其中世兵是魏晋兵制的残余,地位和待遇都非常低下,战力也极其不堪,自晋亡以来已经rì趋没落;征兵乃是强征从军的编户,一般是在大规模作战时,按照三五发丁的方式征发,军纪和战力都没有保证;至于常备jīng锐兵力,基本上都是以募兵为主。无论是淝水之战时的北府兵,陈庆之纵横淮北的白袍军,还是宋武帝刘裕、梁武帝萧衍赖以起家的军队,都是这种由朝廷或将领招募的公私募兵。
募兵的战斗力不俗,相应的待遇也好,出战时的花费更比平时要多。所以,陈庆之不能长久的曝师于外,还必须留出足够的钱粮,以维持手中作为中军主力的千余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