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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元祀     北朝汉月txt下载     北朝汉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六章:寒霜烽火(六)

    兵贵锐而不贵久,这个道理陈庆之再清楚不过。只可惜,他出兵的这个时候,田间的黍子早已收割完毕,沿途的民户也纷纷出逃,无法就地筹措粮饷;如今这半个月眼看就要过去,预计的两个目标却都没有达成。既没有蛮人主动上门投靠,周惠也没有前来豫州寻他。

    这样考虑了一阵,陈庆之只能作出妥协:“咱们再包围三天!三天之后,若是还没有什么进展,咱们就撤回司州……景德,你替我传令前军,去招抚汝水下游的蛮人,让他们投靠东豫州,并且为咱们提供部分粮食。”

    “遵命!”周文育正闲得无聊,闻言立即欣然而去,把命令传达给养父周荟。父子俩点起五百士卒,沿汝水进入豫州新蔡郡,次rì便到达了蛮人控制的区域。

    他们原本以为,挟着击败颍州刺史、兵围悬瓠州城之威,应该很容易让蛮人降伏。况且,东豫州正是蛮人聚居之地,让他们向东豫州靠拢,岂不是正合他们的心意么?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此地的蛮人称为白水蛮,与东豫州的蛮人向来不睦。因为东豫州的蛮民原本居于淮南光城郡,投靠魏朝后才迁移到淮北,由其蛮帅田益宗统领新设的东豫州。这三十多年来,光城蛮大肆繁衍,同时继续吸纳淮南蛮人,由原本的四千余户增长到一万四千余户,着实挤占了白水蛮的不少生存空间。

    周荟父子错估了形势,不仅未能将白水蛮招抚,反而遭到数千蛮人的围追堵截,一rì中接战数十次。赖着周文育的骁勇,众人总算冲破了蛮人的包围,可是周荟却不幸战没,遗体也落入蛮人之手。周文育冒着生命危险冲入蛮群,这才抢回了养父的遗体,身中却也中了好几处创伤,几乎和养父一样死在蛮人手中。

    接到这个消息。陈庆之明白,自己这次出兵的第一个目的是不可能达到了。如今前军受创极重,士气大为沮丧,必须尽快撤回州中休整才行。

    恰好在这个时候,周惠的两千府户军和两千郡兵已经集结完毕。他率军沿汝水直下豫州。一路上浩浩荡荡。还特意造出巨大的声势来,以便安定豫州的民心。陈庆之原本打算迅速退去,可听到这番动静,他倒不急着走了。因为那支援军一看就不是来拼命的。这样大张旗鼓,唯恐对方不知,不过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避免无谓的争斗而已。再者,对方声称是广州军。这一州陈庆之去年曾听说过,乃是在鲁阳关南中郎将府的基础上分司州所置,估计就跟他这因义阳三关所置的司州差不多,又能够拿出多少兵力来?

    尤其让陈庆之在意的,则是领军主将的名号:

    平南将军、府户军大都督、都督广州诸军事、广州刺史义兴周惠!

    据陈庆之的了解,义兴周氏迁往北朝的,就只有河南郡巩县那一支;义兴周惠,他也只听说过一个,也就是他在魏朝时的卫大将军府录事参军。以及元颢所任命的洛阳令、伏波将军、假城门校尉。可是,陈庆之实在无法想象,那样一个背着敌党、逆党双重头衔的寒门子弟,如何能够获得魏帝元子攸的青眼,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青云直上。晋升至大都督、州刺史的地位?

    因此,陈庆之决定留下来查探一番,算是对此次出兵的第二个目的有所交代。麾下的前、中、后三军,被他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遭受重创的前军,由军副周文育率领。护送其养父周荟的遗体先行返州;第二部分是中军主力,由他本人率领着留在悬瓠;第三部分是后军,由副将领军至淮水北岸,调集船只作为接应。

    南军的这番动作,自然是落入了悬瓠守军眼里。可是,鉴于城内兵力薄弱,以及颍州刺史娄起的前车之覆,悬瓠守将、行豫州事yīn遵和丝毫不敢放松,直到周惠率部到达后才放心的出城。而这个时候,陈庆之已经率中军主力离开悬瓠,撤往汝水对岸戒备。

    见此情形,周惠心中明白,陈庆之已经知道他没有决战之心,如今留在对岸,或许就是想见面叙旧而已。于是,他很有默契的派遣平南府录事参军、行军主簿谢邦为军中使节,过河去见陈庆之叙话。

    去年在荥阳的时候,谢邦曾经当过南军的俘虏,被陈庆之的审讯吓得够呛。然而,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谢邦早已今非昔比,在陈庆之面前表现得非常镇定。陈庆之根本没有认出是他,直到他主动提起当初的开释之恩时才明白过来。

    “这么说,对岸的领军主将确实是允宣了。”陈庆之叹道,心中颇为复杂。

    “正是,”谢邦拱了拱手,“允宣兄说,当rì北中城一别,至今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期间的种种经历,一时也不能尽述,但是允宣兄很感谢陈将军的教导和提携,也恭贺陈将军晋封县侯,出镇一方。”

    他用的是私下的称谓,陈庆之明白他说的是私事,也投桃报李的应道:“允宣言重了,当rì在北方,是我多承他的辅佐才是。另外,他能脱颖而出,受到重用,我也甚感欣慰,烦你替我恭贺一声。”

    “是,在下一定将话带到。”

    “有劳了,”陈庆之点了点头,话锋随即一转,“谢主簿既为军使,你家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这是谈公务的格局,谢邦也收敛态度,肃容应道:“我家将军说,陈将军为司、北司二州刺史,州中颇为贫瘠,何必擅自兴兵,加重治下百姓的负担?淮水之间,大都为蛮人控制地带,魏朝东荆州、南荆州,梁朝北司州、东豫州莫不如是。魏朝与梁朝的争斗,主要是争夺蛮人的支持,因此前有梁朝光城蛮帅田益宗归魏,后有魏朝南荆州刺史桓叔兴附梁,并有田超秀等辗转于两朝之间,时南时北,在很大程度上主导着两方的攻守态势。为将军计,与其像今rì这般师出无功,不如退屯三关,抚蛮安民,待南北大势而动。”

    陈庆之略一思索,发现事情还真是如此。他这次退兵,不就是因为粮饷不足、前军又受挫于蛮人吗?而正如周惠所言,昔时设立司、北司二州的初衷,原本就是据守义阳三关,监视淮南蛮人,守住荆州治江陵、郢州治武昌后背,何必要吃力不讨好的侵袭魏朝?而且,就算他收伏了州中蛮人又能怎样,还不是要退回义阳三关?

    只可惜,他身边没有得力的幕僚,结果居然还要已经成为敌将的周惠来提醒。

    他索然的叹了口气:“请你回复你家将军,他的话我会考虑的。”

第一二七章:紫阙蒙尘(一)

    豫州的战局,全都反馈到了洛阳中枢。听说贺拔胜叛投尔朱仲远,朝廷在恼怒之余,也对之前一同归附的独孤如愿产生了疑虑,不放心让他继续待在京师,于是将其遣出朝堂,以平南将军出任荆州新野镇将、带新野太守,顶在了荆襄战线的最前面。梁将陈庆之侵袭豫州,包围州治悬瓠城,朝廷虽然担忧不已,可是却没有任何援军可派,结果还是广州刺史周惠主动救援,解了豫州的燃眉之急。

    然而和豫州比起来,河北的形势却更加严峻。先是河北行台魏兰根败于侯渊之手,丢盔弃甲的往附渤海高乾;继而大都督裴庆孙与尔朱世隆私通,被大行台源子恭追还河内斩杀,手下士卒扰动,到尔朱兆、尔朱世隆兵进丹谷时,驻守太行岭的安东将军史仵龙、平北将军阳文义相继变节,六千士卒一朝尽丧;至于并肆诸州大行台杨津,他现在还留在邺城,努力征召士卒,根本没有能力出战。

    失去了太行岭,能够挡住尔朱兆的,就只剩下了源子恭驻守的北中城以及大河,形势已经和当初尔朱荣与元颢对峙时差不多。可是,元颢当时有十万台军,还有陈庆之的白袍军,尚且被尔朱荣突破大河防线,朝廷现在却只有区区数千宿卫,如何能够挡住尔朱兆的进攻?

    眼见形势如此急迫,元子攸不禁怀念起周惠来。当初安排下三路行台的时候,他就坦言不能成事,并且一一指出了其弊端,当时城阳王元徽还不服气,可结果却和周惠的判断如出一辙;此外,当时他还劝朝廷加强战备,却由于城阳王元徽的阻拦,最终未能实施,否则朝廷至少能够拒河而守,断不至于像如今这样窘迫。

    看来。当此纷扰之际,朝廷需要的是周惠那样的能臣,而不是元徽那样的信臣。信臣虽然可靠,却没有办法应付当前的事态,解决朝廷的困境。

    只可惜。他醒悟得太晚了。如今大错已经铸就,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他这个天子,又到了不得不出狩的时候。

    出狩哪个地方?河北自然是不成的,失去太行岭。尔朱兆、尔朱世隆已经能够纵横河北诸州;东面的青州也不行,虽然是嫡亲母舅李延寔的控制范围,可三徐的尔朱仲远随时都能北上;西面关中的尔朱天光,虽然接受了朝廷赐封的王爵,其心思却无法忖度。去了说不定是自投罗网;所以,他唯一能够去的就是南面,那里有广州刺史周惠,有担任三荆二郢大行台、荆州刺史的从舅李琰之,都是他亲自提拔和任命的嫡系。

    元子攸主意一定,立刻颁布了两道诏旨。其一是任命御史中尉高道穆为卫将军、大都督,兼尚书右仆shè、南道大行台。其二是晋封京兆王元愉之女、南阳王元宝炬之妹元明月为襄城公主,别封阳城县开国伯周惠为乌程县侯。

    这两道诏旨,传达出的涵义是再明显不过。任命高道穆为为将军。是把宫中宿卫交给他统领,兼任南道大行台,则是让他护送天子和中枢往南迁移。至于赐封元明月,很显然是看在周惠而非元宝炬的份上,所谓未嫁从父从兄。既嫁从夫从子,元明月已经出嫁,自然是从着作为丈夫的周惠;况且,周惠本人也得到了封赏。虽然只是个乌程县侯的散爵,没有什么封邑。但却是义兴周氏在晋朝时的家传爵位,代表着元子攸对周惠为义兴周氏家主的正式认同。

    诏书发到尚书省,引起了录尚书事、城阳王元徽的极大愤恨。他没有想到,元子攸居然绕过他,一个人作出了南狩的决断,而且居然不是由他负责。还有对周惠夫妇的赐封,虽然是为了保障南狩通道,可天子明知他和周惠严重不和,却没有征求他的意见,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愤恨之余,元徽又感到极大的惊恐。很显然,天子已经不再完全信任他;而一旦中枢南移,朝廷能够掌握的州郡将大大减少,广州作为三万户的上州,以及荆州的北面门户,刺史周惠的地位将急剧上升。

    这种可怕的情况,是元徽无法容忍和接受的。特别是那个周惠,经过数次交锋,不仅没有被他打倒,地位反而越来越高,早已成为他内心的一根尖刺,每每刺得他胸中发闷、心头滴血;到了如今,甚至有可能夺走天子对他的信任,并且对他的地位造成严重的威胁。

    元徽决定阻止这件事情,哪怕是影响南狩大计也在所不惜。

    那么该如何阻止呢?

    元徽略一思索,很快就想到了上谷寇氏。这一家是广州最大的士族,族中的现任梁州刺史寇隽寇祖俊,前广州刺史寇峤寇遵乐,现任东荆州刺史寇朏之寇长明,都是他所提拔。另外,寇隽的兄长、寇峤及寇朏之的叔父寇弥寇祖仁,还是他的亲信故吏,目前在他手下担任尚书郎。

    上谷寇氏在顺阳、汝南、汝北三郡生息三十余载,影响遍及附近诸郡。自三年前设立广州以来,州中的别驾从事史、主簿、本郡中正等佐官,各大郡和本郡的太守等主官,一直都由寇氏垄断着。如现任襄城太守寇炽寇绍叔,原本就担任着广州别驾,为州中第一佐官,当刺史出缺时,便由他代理州务。

    在这个时代,州刺史想要治理好辖区,就必须和州中大族处理好关系。否则的话,仅靠州中的那些公廨田和租赋份额,一旦遭遇什么变故,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应付下来。更极端一点,甚至有大族将刺史驱逐出州,或者直接予以诛杀。

    因此,元徽有充足的理由认为,只要他让上谷寇氏抵制周惠,周惠这广州刺史就绝对当不下去,只能灰溜溜的离开。

    更妙的是,寇氏和周惠有着很直接的利害冲突。周惠出任刺史,已经是夺取了别驾寇炽对广州的实际控制权;免除寇炽的别驾职务后,其名下的八顷公廨田也被收回州中,少了一大笔收入;如今天子晋封周惠之妻元明月为襄城公主,寇炽这襄城太守恐怕也当不成,周惠想必很乐意向朝廷上奏,另外任命一位襄城相来管理妻子的封邑诸王及公主的封郡不设太守,南朝称内史,北朝称国相。

    元徽主意一定,立刻传令省内的书令史道:“速去传尚书郎寇弥来见我!”

第一二七章:紫阙蒙尘(二)

    ……,……

    实际上,元徽严重的高估了寇氏对周惠的怨念,也低估了周惠的步伐。在寇氏那边,从寇讚因胞弟寇谦之晋爵、少子寇臻依附国丈冯熙封侯算起,已经形成了趋炎附势的门风,不会轻易得罪朝廷或本州的实权人物;至于周惠么,朝廷晋封元明月为襄城公主的诏令还没传达过来,他就已经开始打这一郡的主意。

    以周惠的立场来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广州七郡之中,襄城一郡的男女丁口就占到了四成份额,其重要xìng不言而喻。这么关键的紧要大郡,怎么能够由寇氏子弟把持着?

    身为使持节、开督府的州刺史,周惠对州中各郡太守的任命有极大的自主权。按照惯例,一般都是由督府长史、司马,或者州府别驾、治中兼带州中大郡和要郡。例如寇炽,原本就是前任广州刺史郑先护的州别驾,然后才得以凭此资格出掌襄城。

    既然这样,周惠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他在出兵豫州那会,就已经谋划着这件事情。之所以抽调襄城郡的两千郡兵前往豫州,并非是因为襄城郡兵力最为充足,也不仅仅是由于襄城郡正处在鲁阳至豫州的必经之路上,同时还有解除郡中抵抗能力的考虑。

    这次从豫州回来,周惠故意令王建统带郡兵走在后面,自己则率直属的两千府户军直扑襄城,抢先控制住郡城中的各处要害。然后,他派人把襄城太守寇炽请到行营之中,准备强行将他解职。

    当然了,即便是强行解职,周惠也不会贸然和寇氏撕破脸面。寇炽到来的时候,他亲自出营门迎接,把臂同入主帐,表现出了足够的礼遇。而且,他并没有先行挑明心意,反倒慰勉有加。着实的称赞了寇炽一番。

    直到寇炽主动询问,他才笑着摊牌道:“绍叔兄此次安抚豫州流民,功劳非小,我已经替你向朝廷请功。不过,在朝廷的封赏到达之前。我想征辟绍叔兄为州中别驾。并改任顺阳本郡太守,以示褒扬之意,希望绍叔兄勿要推托。”

    这番天衣无缝的话,顿时让寇炽大感踌躇。不错。顺阳是他上谷寇氏现在的本郡,他的父亲寇轨生前曾任顺阳太守之职,而出任本郡太守,或者先辈曾担任过的职务,向来都是莫大的荣耀。正如幽州范阳郡中。太守之职往往由范阳卢氏子弟担任,而范阳卢氏子弟身后的最大哀荣,莫过于“赠幽州刺史”一般。

    可问题在于,顺阳郡乃是他上谷寇氏的势力范围,就算他不出任本郡太守,郡中的事务也牢牢的把持在寇氏子弟手中;而他一旦转任的话,这人丁最为繁盛的襄城郡就脱离寇氏的掌控了。就算周惠重新任命他为本州别驾,也无法弥补寇氏在影响力方面遭到的巨大损失。

    寇炽仔细的望向周惠。周惠的神情非常温和,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可从他的眼神中看来。显然是无比的坚决,断然不会容忍他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那么,他寇炽又敢提出反对意见吗?这位刺史刚刚逼退梁将陈庆之的侵袭,麾下的府户军又控制着郡城的各处要害,无论是威望还是实力。都死死的压制住了他。再想到这位刺史抽离郡兵、占尽先手的心机,以及和自己长子相同的年龄,他忽然感到一阵惊惧。

    想到长子,寇炽忽然意识到。他的长子寇士素随军出战,目前正留在周惠督府中。担任户曹参军之职。原本他以为这是周惠的好意,但现在看来倒像是收取人质多些,因为寇士素的官阶不到从五品,周惠为使持节重镇,有任意处置他的权力。

    唉,难道就这么把襄城郡交出来?他又实在不甘心。

    寇炽沉吟了片刻,努力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先使出缓兵之计:“使君厚爱,原本不该拒绝。下官所踌躇者,治政应当善始善终,如此方为正道。因此,下官希望能够留任一阵,先把安置豫州流民的事务做完,不知使君可能允许?”

    “绍叔兄心系流民福祉,我心中非常敬佩,”周惠脸上笑得越发温和,言辞间却更加不留余地,“只不过,悬瓠之围已经解除,不会再有豫州流民流落本郡;反倒是在顺阳、汝南二郡那边,令兄寇遵乐已经替贵家作出承诺,要协助州中安置司州阳翟郡的流民。所以,我才想借重绍叔兄的大才,替我照顾那边的事务。这个本州别驾的佐职,既代表着我本人对绍叔兄的欣赏,也是州中对绍叔兄的一片期望啊!”

    寇炽无语了。他哪里想到,周惠设下的埋伏如此周全?原本不过是想救出悬瓠城内的女儿女婿,同时加强和裴景颜、裴景徽兄弟的关系,为此还特意拨出两千郡兵支援周惠。结果,周惠却趁机挖了一个双重深坑,而他寇氏就这么毫无提防的栽了下去。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寇炽在郁闷之余,只能自我安慰,他上谷寇氏乃广州第一世家,周惠不过是一任刺史而已,很可能像前两任的鲁郡王元肃、荥阳郑先护一样,待不了多长时间就转任中枢或别州。到了那时,别说一个襄城太守,就是整个广州还不由着他寇氏折腾?

    寇炽深深了吐了一口气,向周惠拱了拱手:“既然刺史早有成算,下官愿意听从安排。”

    “呵呵,我就知道没有错看绍叔兄!”周惠一语双关的说道,笑着将寇炽送出军营。

    等到寇炽离开,周惠立即手书一道命令,解除折冲将军、平南府司马王建的镇城都督之职,改为兼带襄城太守。然后,他把录事参军、行军主簿谢邦召来,令其率五百府户军前往迎接王建,并且把军队和手令一同交给他。

    “世裔,你告诉仲立兄,这广州第一大郡,今后就托付给他了。我希望他能够牢牢控制事态,全力控制和训练好郡中的士卒。若是发现有人作梗的话,或恩或威,由他自己把握即可,不用向督府请示!”

第一二八章:紫阙蒙尘(三)

    直到离开襄城郡,周惠也没有给寇炽任何机会。 在离郡的时候,寇炽还不得不与周惠及麾下的一千五百府户军同行。毕竟他现在担任别驾从事史,身上没有其他要务,就必须“从刺史行部,别乘一乘传车,故谓之别驾”。而原本是与刺史“别乘同流”的尊崇,现在却成为了束缚寇炽的无形绳索。

    次rì到达鲁阳州城,寇炽自去顺阳郡履职,周惠把军务交给谘议参军卢柔、别将田颖,见过督府长史崔士谦、州府治中卢叔彪,告知了解除悬瓠之围、留王建带襄城郡之事,然后才得以回府安歇。

    然而,府中却也有周怀章、周怀荆二人在等候。其中周怀章是奉命而来,周惠想让他组建正式的谍报营,以把握周边的形势和动态。此事已经刻不容缓,例如这一次,若非夏侯敬派人来告,他不会知道阳翟郡的流民有那么多;若非他yīn差阳错的去了汝南、顺阳两郡,也很难发现两郡户口之中的猫腻。

    这样的疏忽,有两次就够多了。再不留神,等到关键的时候,或许就会带来严重的损失。

    周怀荆是另一种情况。身为元明月的管家仆从,他一般都跟随主母行动。如今他站在这里,就意味着元明月已经来到了广州。

    对此周惠颇为惊讶,因为这不是他的安排。当然了,他并非不想把元明月接来身边,数rì前在广州境上和夏侯敬、周忠等会晤时,就曾经拜托过夏侯敬。可夏侯敬却告诉他,他现在身为家主,伯父、伯母都在阳城,若是不能接到身边侍奉的话,就必须把妻子留在那边,否则便会遭到不孝的指责。

    这并非是空穴来风,北朝的风俗就是如此。如夏侯敬的表伯父裴植,出任瀛洲刺史那会,把老母和诸弟诸妹一起丢在洛阳。只带着妻儿去上任,结果就遭到大半个洛阳的讥讽,并且载入个人列传,成为无法洗刷的污点之一。

    周惠无意挑战这个时代的习俗,也非常珍惜来自不易的名望。至于把伯父伯母一同接过来。这肯定不现实。毕竟周氏已经在阳城安家,置下了不少产业,伯父周植和阿兄周恕都要留在那边照管。考虑到这些因素,他只好听从了夏侯敬的劝说。并且让周忠向元明月解释其中的缘由。

    如今看到周怀荆在这,他心中既惊且喜,立刻询问他道:“怎么来广州了?你主母呢?”

    话音还未落,后堂忽然跑出一个人来,却是元明月的贴身侍女申屠迦娜。她身着男装。快步走到周惠面前,一本正经的拱手施礼:“郎君,娘子请你入内叙谈。”

    “你是……迦娜?”周惠微微一愣,上下打量着她的装束:“怎么穿成这副模样?”

    “这个嘛,”申屠迦娜嘻嘻一笑,“婢子有时候要去前厅,或者出门帮娘子做事,这样穿方便呗!免得有人说咱家没有规矩,让女眷在外抛头露面……”

    周惠摇了摇头。难道女扮男装就是有规矩了?真是个古怪的丫头!

    旁边的周怀章、周怀荆二人见到申屠迦娜。听她说主母有请,立刻知趣的向周惠告辞:“家主才回到家中,一定十分疲倦,小人不敢多加打扰,就此先行告退。”

    “也好。你们远道而来,有事明天再说吧!”周惠略一颔,让二人下去歇息。

    随申屠迦娜进入后院,才转过院门前的照壁。一道倩影忽然奔了过来,伴随着熟悉的体香。直接扑进了周惠的怀中。周惠见申屠迦娜在旁,原本略有些尴尬,可当他顺手搂住明月的腰身,感受到怀中久违的温软时,尴尬立刻不翼而飞,甚至都不舍得把手放下。

    在这个时候,他心中只觉得愉悦而温馨,至于可能招来的不孝指责,暂时就放到一旁吧!

    这样拥了好一会儿,直到耳边想起一声轻笑,夫妻俩才回过神来。元明月晕着脸,挣脱了周惠的胳膊,同时嗔怪的瞪了一眼申屠迦娜。申屠迦娜吐了吐舌头,轻盈的回到了房间,不多时,房间里便点起了灯烛,烛光透过纸质窗格,将略显昏暗的院落照得一片明亮。

    “这都收拾好了么?动作倒是不慢啊!”周惠一笑,和元明月相携进入房中。

    让他奇怪的是,房中只有申屠迦娜一人,另一个小冯却不在。

    正要出言询问,元明月已经猜到了周惠的心思:“妾身把小冯留在阳城,代为照顾伯姑和小姑了。她年龄大一些,比迦娜管得周全。”

    “原来如此,”周惠点了点头,“那你怎么想到要来广州?我不是让允恭和你解释了嘛!”

    “是伯姑让妾身过来的,”元明月的脸sè更加红晕,“伯姑说……说……”

    “老主母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嘻嘻!”申屠迦娜笑着补充道,在元明月反应过来前逃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

    第二天上午,周怀章前来求见周惠。周惠把组建谍报营的事情告诉了他,并且交给他第一个任务:“你马上赶回康城县,在县中发展十几个有家有室、已经安顿下来的阳翟屯民,让他们混在流民中进入顺阳、汝南两郡,看那寇氏是如何安排,同时尽量调查两郡中的田地、户口状况。”

    “小人遵命,”周怀章垂手应了,“家主还有什么吩咐?”

    周惠略一思索:“京师那边的情况如何?”

    “比去年这个时候还顺利些,”周怀章以为周惠问的是酴釄酒的经营情况,连忙报出一串数字来,同时向周惠解释道,“这两月有不少胡商返回西域,购买了大量的酴釄酒,几乎把作坊里的储藏淘得一干二净。预售方面,依然是从十一月初开始,到现在已经定出去半年的份额。大郎主说,到年末的时候,应该就能完成任务。”

    周恕还在预售酴釄酒?周惠恍然。难怪上次在境上会晤,他居然没有过来,大概是正忙着吧……可是,他难道没有发现,京师的状况已经非常危急了吗?要不那些胡商怎么都开始跑路?

    周惠在心中腹诽着那位阿兄。

第一二八章 :紫阙蒙尘(四)

    更让他无语的是,还真有那么多人买账。这其中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情况发生了变化,河北方面的战事非常顺利;要么就是朝廷把消息隐瞒得很好,大部分人都被蒙在了鼓中,只有那些胡商从商道上得到真实的消息,纷纷离开了洛阳。

    周惠依然不看好源子恭和杨津这对姻兄姻弟,所以他觉得后一种可能更加符合。这样一想,朝廷上个月一直没有发布什么邸报,似乎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如魏兰根战败的消息,还是原任著作郎的崔士谦透露给卢柔、卢叔彪两人的。

    可问题在于,朝廷不发邸报披露,战败之事难道就不存在了么?这样和而谐之,如何能够解决实际问题?

    还有周恕发出去的预售订单,周惠估计很有一部分都无法履行了。如此一来,自家等于是白赚了六成的订金,这算不算是发国难财啊?

    周惠想了想,吩咐周怀章道:“你回去告诉大郎主,让他停止酴釄酒的预售。另外,留几个人在京师,随时汇报情况……”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人影又跑进了正厅,依然是身着男装的申屠迦娜。周惠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丫头,怎么一次两次都这么着?是不是自己平素太过宽厚,元明月又太过宠她,让她恃宠而骄了?

    不仅如此,申屠迦娜居然还带着一个人,并且向周惠大声嚷嚷:“郎君大喜娘子大喜京中有好消息传来了呢”

    “什么好消息?”周惠的眉头依然皱着。

    “娘子封公主啦郎君也封了侯”申屠迦娜笑道,把身边的人推到周惠面前。此人见到周惠,立即拜倒在地:“恩公安好小人申屠纥逻拜见”

    “纥逻?原来是你啊”周惠明白了,怪不得申屠迦娜会直接带他进来,“这么说,消息是你带过来的啰?”

    “是南阳王殿下让小人来的,”申屠纥逻低头应道,“殿下还说,让小人担任明月娘子的公主家令,希望恩公能够准许。”

    公主家令是公主的家臣。通内外之职,典主家之事,虽然大多由仆从之流充任,却也有第九品的朝廷正式官阶。元宝炬让申屠纥逻担任元明月的公主家令,一则让他继续为元明月效劳。二来也给他一个过得去的出身。

    这种情形非常普遍。但凡皇子、公主和开国爵位。都设置有相应规格的家臣。如周惠的阳城县开国伯、周植的巩县开国子,就分别设置郎中令、大农、中尉三职,由家中得力仆从担任,同样有正式的品阶。其中最高的是周怀君的侯伯国郎中令。官阶第八品上,班次比夏侯敬曾担任过的殿中将军还高。

    “这是应该的。她在李家那会,多亏有你保护才没出什么事情。”周惠点了点头,认可了南阳王元宝炬的安排,“以后你就住在府中。和迦娜一起侍奉娘子。恩公什么的也别叫了,直接称呼家主就成。”

    “是,家主。”申屠纥逻拜谢道。

    “先起来吧你已经有了官阶,以后无须跪拜,”周惠含笑扶起了他,“还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迦娜还嚷嚷说,我也封了侯爵?”

    “是朝廷昨天在邸报上发布的消息。明月娘子晋封为襄城公主,家主别封乌程县侯。阳城县开国伯如故。”申屠纥逻笑得十分开怀,显然是发自内心的为两人高兴。

    “恭喜家主恭喜主母”一旁的周怀章也跟着致贺。

    然而,通过这突如其来的封赏,周惠却意识到京中发生了变故。他顾不得答应周怀章,一迭声的追问申屠纥逻道。“纥逻除了这封赏以外,朝廷还发布了什么消息没?”

    “南阳王殿下只告诉了这些,其他小人就不知道了。”申屠纥逻回答。

    周惠点了点头,示意申屠迦娜安排他下去休息。周怀章知道家主有事情要考虑。刚准备出言告退时,却被周惠指派了新的任务。

    “怀章。发展谍报的事先放下。你现在就赶往京师,打听发生的事情……算了,反正邸报明天就到,也不会有什么好事……你就直接告诉大郎主,让他赶快行动,把留在京师中的钱粮布帛全部搬回阳城;到了京师之后,立即转告南阳王、临淮王两位殿下,让他们多加小心。可以的话,不妨以卢参军的名义,将临淮王家的那位郡主接来,我会让骑曹参军长孙毅配合你的”

    ……,……

    周惠的处置慢了一拍,在周怀章赶往阳城通知周恕时,尔朱兆已经率尔朱部落骑兼程南下,迅速抵达大河以北。从这上面看来,尔朱兆可谓深得骑兵突袭之妙,正如他当初星夜驰援荥阳,率部邀击南军,也正如当初与贺拔胜轻骑渡河、率先进入洛阳西门一样。

    而这个时候,洛阳宫中却毫无知觉,还在有条不紊的准备南狩仪仗。大都督杨宽曾提醒元子攸,让他注意防守大河一线,可元子攸手中并无多少兵力,又为华山王元鸷所惑,以为大河深广,尔朱氏不可能突然渡河,于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这又是元子攸所信非人了。他满心以为,元鸷曾支持他继承天子之位,元颢之乱时又随他北狩,得以偏远宗室的身份,由晋阳县男先晋昌安县侯,再晋华山王爵,必定会感恩戴德,忠心事君。可他却不知道,其人在担任柔玄镇将时,便与尔朱荣有所交结;在河yīn之乱那会,其人还与尔朱荣同登高坡,坐看尔朱部落骑虐杀朝士。所以,元鸷支持他继位,随他一同北狩,实际上都是附从尔朱荣而非他元子攸;能够破格晋升郡王,也是尔朱荣的恩德。

    由于元子攸的这番轻忽,尔朱兆很轻易的渡过大河,由西阳门突入内城中,气势汹汹的抵达洛阳皇宫之外。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腊月的凛冽朔风自北而来,在洛阳城上空呼啸,卷起了漫天的黄尘。洛阳宫的宿卫被这黄尘所扰,直到尔朱部落骑冲到宫门前才发觉,各自慌忙的引弓shè敌。可是,在这呼啸的大风之下,弓箭能有什么作用?又如何挡得住身经百战的尔朱部落骑兵?

第一二九章:紫阙蒙尘(五)

    接战不到半刻,众宿卫便各自逃散,轻易的让出了最为关键的阊阖门。 .   . 门内的洛阳宫中,又有华山王元鸷为内应,约止宿卫不得交兵,于是尔朱兆和麾下长驱直入,很快抵达太极正殿之前。

    听到前面的这番急报,刚刚返回后宫的元子攸手足冰冷,几乎当场昏厥。武卫将军、亲卫府中郎将元整连忙将他扶入明光殿中,并且召集后宫宿卫,死守前殿与后宫之间的两处永巷通道。又有翊卫府中郎将、兼领勋卫府左郎将李苗自前殿而来,率领着数十名翊府侍从、勋府庶子前来护驾。这数十名庶子和侍从,都是元子攸的嫡系,有些还曾经参与诛杀尔朱荣的行动,不可能投靠尔朱家,是以才毫不犹豫的跟随李苗。

    一行人进入明光殿,见到神情委顿的元子攸,李苗立即大声敦请道:“贼人势大,请陛下速速由永巷两端小门离去!巷内尚有数百忠勇宿卫,必能为陛下支撑一段时间!”

    李苗的语气非常急迫,元子攸却置若罔闻。他环顾着殿内,打量着殿内的百多名侍从,又听着前面传来的交兵之声,一时间仿佛陷入了梦魇之中。这个梦魇,是他在诛杀尔朱荣之前常常做过的,梦中的尔朱荣无比强大,怎么也杀不死,还召来麾下的尔朱部落骑兵,将他和一众侍从碾成血泥,如同河yīn之变时遇难的诸多宗室和朝臣一般。

    对了,似乎还少几个人……元子攸仿佛找到了摆脱梦魇的关键,打起jīng神向李苗问道:“城阳王何在?李骠骑何在?杨侍中呢?”

    李苗没有想到,当此危急之时,天子还记挂着那几位朝廷重臣。他心中感动不已,语气中都带上了几丝哽咽:“回陛下,”“李骠骑已经下朝返回宅邸,杨侍中今rì休沐,想必都能逃出京师;城阳王本在尚书省承值,听得这边的动静。立刻取了骅骝厩的十多匹御马,和麾下亲信一同逃出宫外,想必也能逃出生天。”

    城阳王元徽擅自逃了?元子攸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身兼宗亲和外戚的双重身份,一直是他最为信重的大臣,现在居然就擅自取马逃了?

    受此打击。元子攸几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瘫倒在御座上。久久动弹不得,口中喃喃自语道:“是朕所信非人啊!”

    这时候,武卫将军元整闯了进来。他身着全副的明光铠,铠甲上血迹淋漓。头盔也不翼而飞,脸上满是大汗,在十二月的冷风中冒着腾腾的热气。

    见到元子攸还在,李苗等人拜倒在前,元整顿时急了。大声向李苗等人吼道:“陛下怎么还没起驾!儿郎们支持不住了!”

    李苗也反应了过来,现在不是讲究朝礼的时候。他冲元子攸拱了拱手,道了声“陛下得罪”,便令麾下两名侍从架起元子攸,急匆匆的出殿往永巷而去。元整也一声令下,就近召集殿外的数十名宿卫,紧紧的护在元子攸身后。

    元子攸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众人行动。偶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宣光殿。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等等!太子还在宣光殿中!”

    太子也就是皇后尔朱英娥两月前所诞之子,虽然有尔朱家的一半血脉,但却是元子攸唯一的子嗣,故而依然得到赐封,取名为元靖。如今尔朱兆已经立了长广王元晔。其人乃尔朱荣正室北乡郡长公主的亲外甥,并且娶尔朱兆之女尔朱秀容为皇后,地位十分稳固,元靖想来已经没有什么价值。留在宫中必定会被扑杀。

    元整抚了抚额头,主动揽过这件差事:“太子有末将保护。陛下勿忧!”

    说完,他叫过十余名宿卫,大步闯入宣光殿中。

    宣光殿是皇后尔朱英娥的正殿,在尔朱荣得势时,殿中的护卫非常森严,根本不容任何外人进入,连元子攸本人都无可奈何。等到尔朱荣伏诛,元子攸立刻遣散殿中的尔朱氏亲信,只留下少数宫女侍奉她。

    要说起来,尔朱英娥也是个可怜的女人。父亲被丈夫诛杀后,既失去了父亲的倚仗,也失去了丈夫的欢心,只能终rì以泪洗面,再也耍不得半点横蛮。好在元子攸还算厚道,没有过多的为难她,连太子也都留在她的身边,而这也成了她现在仅有的慰藉。她甚至不顾皇后的身份,亲自为太子哺rǔ,把元子攸派来的rǔ母赶出殿外。

    如今元整要把太子抱走,尔朱英娥哪能甘心?她取出偷偷藏好的小弓箭,当场shè杀了一名宿卫;等到小弓被夺走,她依然不肯罢休,发疯似的赶上去捶打元整,仿佛护雏的母鹰一样死揪着他,在他的脸上抓出好几道血痕。

    “这女人真麻烦!”元整顾不得尊卑,一拳砸昏了尔朱英娥。然而,这时候太子却醒了过来,在元整的怀中哇哇大哭。这哭声提醒了元整,太子还只有两个月大,离不开哺rǔ的母亲;而且,整个后宫之中,就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婴儿,他的哭声就是催命符,毫无疑问会引来尔朱骑兵的追杀。

    无奈之下,元整看了看昏倒在地的尔朱英娥,试着把太子放到她的怀中,哭声果真戛然而止。于是他横抱住这母子俩,大踏步的离开了宣光殿。

    才走到殿外,永巷的某处忽然响起震天的欢呼声,其间还夹杂着“在这里”、“抓住了”之类的鲜卑话。元整知道天子已经落入尔朱部落骑之手,心中顿时大惊,怀中的尔朱英娥母子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天子都已经被擒,救太子还有意义么?现在该怎么办呢?元整心乱如麻,不停的拷问自己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绝对不是犹豫的时候。永巷既已被突破,尔朱部落骑迟早会涌入后宫。以他们的残暴和荒yín,在肃清宿卫之后,这后宫肯定会大受荼毒。

    想到这里,元整忽然涌出了几分急智。尔朱部落骑在后宫施暴,对于他们这一行人而言,不就是逃跑的最好时机吗?

    他把手一挥,大声招呼众人道:“咱们继续往北走,去华林园!”

第一二九章:紫阙蒙尘(六)

    ……,……

    元徽抢夺十几匹御马,和少数亲信逃出洛阳宫。不多时,宫中已经完全陷入混乱,并且波及到宫外,使得大半个内城都变成了一锅乱粥。元徽本想回城西带上嫡子元延,可是看到这副乱象,只得打消了主意,仓皇由东门逃往外郭;随行的众人明白元徽已经失势,也纷纷借故离去,最后只剩下了尚书郎寇弥及另外一名下仆。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元徽气量狭小,品格低下,稍有气节和名望的士人都不愿附从。如翊卫府中郎将李苗,虽然担任过元徽的司马,却也根本无法认同这样的府主,还在周惠得罪城阳王后jǐng告他,“城阳王蜂目豺声,寡恩少义,嫉贤妒能”,让他多加提防。

    所以,在元徽的身边,最终能够留下来的,都是一群趋炎附势之徒,哪能与他共此患难?

    至于寇弥,他心中的打算更为yīn险。城阳王乃是诛杀尔朱荣的主谋,几天前还曾经令他对付广州刺史周惠,于尔朱氏和周惠都是仇敌。如今他虽然失势,却也奇货可居,寇氏将他处置的话,既可以结好本州刺史,又能在尔朱兆处领取一笔极大的功劳。

    所以,寇弥一直坚持跟随在元徽身边。等到其余亲信纷纷离去,他便向元徽发出了邀请:“殿下,如今京师是待不得了,请随下官前往我家避难。下官愿以阖族的前途担保,一定为殿下作出妥善的安排。”

    元徽正值仓皇之时,见寇弥始终不离不弃,心中早已存着极大的信任。如今听到寇弥的邀请,想起上谷寇氏在广州的势力,他心中顿时大为意动。

    刚想一口答应,元徽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来。如今的广州刺史,乃是和他结下极大怨仇的周惠,手下有数千jīng锐的府户军。往常的时候,他掌握着中枢大政。周惠对他毫无办法,反而要应付他的种种刁难;可现在他被尔朱兆赶出京师,再去周惠的辖下避难,岂不是自投罗网么?上谷寇氏的势力虽然不俗,但是能对付得了使持节的领兵重镇吗?再说了。自己已经失势。一旦周惠强行要人,寇氏会如何抉择?又犯不犯得着为自己和本州刺史作对?

    考虑到这些问题,元徽顿时就迟疑了。然而,作为诛杀尔朱荣的谋者。除了南面的寇氏以外,他又能往哪里去呢?北面自不必说,乃尔朱氏的势力范围;东面是尔朱仲远、西面是尔朱天光,也不是什么好去处,终究难逃尔朱氏的追究。

    元徽决定先探探寇弥的口风:“这个……祖仁啊。你要收留我,难道不担心尔朱氏的责难?还有,你们家在顺阳、汝南两郡,乃是广州刺史周惠的辖下。此人于我有仇,又是个心胸狭窄、专横跋扈的小人,必然要寻你家的晦气,岂不是因我而连累了你家?”

    “殿下多虑了,”寇弥笑道,“我寇氏在广州的地位。殿下应该是清楚的,州中刺史亲近还来不及,岂敢仗势逼迫?前任的荥阳郑先护,再前任的鲁郡王元肃,一为名门子弟、天子的藩邸旧友。一为宗室亲贵、尔朱天柱与北乡郡长公主的亲外甥,还不是一样折节相交?那周惠出身寒门,难道还能比前两位更有底气么?他是刺史,我家难道就没有人当刺史吗?”

    “这话说得很是。”元徽点了点头。寇弥的弟弟寇隽寇祖俊。目前任梁州刺史;侄儿寇朏之,目前任东荆州刺史;再加上告病的前广州刺史寇遵乐。的确有轻视周惠的资格。而且,这三人都是他当权时所提拔,说他是寇氏一门的大恩主也不为过。

    寇弥虽然能力平平,官职不高,可是察言观sè的能力却极为出众。尽管现在天sè已晚,看不清元徽的具体表情,可是听其这句话的语气,他就知道元徽已经释去大部分疑心。于是他趁热打铁,进一步坚定对方的心思:“所以请殿下放心前往,让我上谷寇氏稍尽绵力,报答殿下这几年来的提携。”

    “祖仁这么客气,我就叨扰了罢!”元徽捋着颌下的羊须,接受了寇弥的邀请,然后跟着他折向城南,沿着伊阙官道连夜直奔广州。

    ……,……

    城南的伊水酒肆之内,周恕清点完今rì的账簿和绢帛,进到后院偏房歇息。至于正房,那是堂弟周惠的居所,还曾经作过迎亲的婚房,即使他如今身在广州,周恕依然替他留着。

    对于目前的地位,周恕十分满意。他少时便随父亲经营作坊,对钱粮上的事情最感兴趣,如今掌管家中财权,手握大量的钱粮布帛,每rì还有那么多的进项,简直是惬意极了。哪怕周惠给他安排了个颍阳县令的职务,他也宁愿留在京师,把政务交给征辟的县丞去折腾。

    至于仕途,周恕基本没有什么心思。之前是为自家的家门和自己的能力限制着,现在虽然有周惠提供捷径,可他都已经年过三十了,又没有什么名声,能够有多大的前途?周惠帮他这一房争取了个开国子爵,这已经是极大的好意,可是爵位可以转授,官位却不可以,与其让他违背心意、费力不讨好的去当什么官,还不如把希望寄托在儿子周文身上……

    正想着这些事情,前院的周怀君忽然闯进后院,大声拍打着房门道:“大郎主!发生大事了!有很多人从内城逃过来,说是尔朱家已经攻进了皇宫,还要捉拿在京的士子,一起押往河yīn杀掉!”

    “尔朱氏打进城了么?”周恕一惊。在河yīn杀朝士的事情他知道,周惠曾经和他说过,是天柱大将军尔朱荣犯下的罪孽,难道现在还要再来一次?

    不过,他最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伊水酒肆的安危。去年尔朱世隆纵兵抢劫作坊的恶态,他现在还记忆犹新。如今尔朱氏的兵又来了,谁知道会不会来抢伊水酒肆?这酒肆之中,如今可积着三四千匹绢帛和不少黍米呢!

    周恕连忙从榻上跳起来,飞快的穿好了衣服,和周怀君商量怎么处置这批绢帛和粮食。周怀君急了,他得周惠言传身教多时,知道周惠最看重的是什么,连忙提醒周恕道:“大郎主,钱粮虽然重要,可是比不上人的安危!尔朱氏真要再杀洛阳朝士,南阳王殿下和大郎主就都危险了!咱们这里有现成的马车,最好是尽快和南阳王殿下联系上,然后连夜避往阳城或广州!”

第一三〇章:山河摇荡(一)

    其实,周怀君说尔朱兆要再杀洛阳朝士,这不过是城中的流言罢了。 .   . 上次尔朱荣这样做,多半是受了费穆等台军将领的蒙骗,事后尚且追悔莫急,竭力补救,尔朱兆岂敢再蹈覆辙?就算他再没有头脑,也知道自己和尔朱荣的差距,麾下也总会有一两个明白人。如尔朱兆的长史慕容绍宗,乃尔朱荣的从表兄弟,河yīn之变时就曾经劝谏过尔朱荣,现在岂不会谏阻尔朱兆?

    但在这个时候,产生这种流言也不奇怪。和当初河yīn之变时相比,朝廷现在的处境颇为相若,尔朱氏对朝廷的态度却更加恶劣。彼时不过为夺权而已,如今却有诛杀尔朱荣这样无可化解的仇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尔朱氏一贯的残暴之名,再加上虐杀宗室朝臣的前科,洛阳城内的民众如何能够淡定?

    周恕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托堂弟周惠的福,他现在也是士族子弟,顶着第七品詹事丞、颍阳县令的官职,还有开国子爵可袭封。一旦尔朱兆遍诛朝士的话,他还真在名单之中;至于南阳王元宝炬,作为近支宗室,那更是在必诛之列。

    涉及到自己和堂弟亲家的xìng命,即使可能是流言,周恕也不敢轻忽,立刻吩咐周怀君道:“那好,你赶快派人去城西联络南阳王殿下,一起避往阳城!”

    ……,……

    城西南阳王宅的书房内,元宝炬望着面前的亲府备身元仲和,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天子已经落入尔朱氏之手,子肃和你们带着皇后和太子逃了出来?”

    “正是!咱们走的是华林园金谷水道,出内城之后,黑暗中不辨路途,只好来了城西这边,”元仲和简单的解释了脱险经过,“然后将军说。城西只有殿下值得信任,所以托末将前来传递消息,并且请示该如何保住太子的安全。”

    元宝炬点了点头。元整和手下这名亲府备身都是宗亲,对城西这一带最为熟悉,即使在夜中也不会迷失道路。自然会往这边而来。可是。这边难道就安全么?作为皇宗聚居之处,这城西王子坊,无疑会成为尔朱氏的重要关注目标。他们的残害宗室之名,那可不是虚的。在前年的河yīn之变中,不知道有多少宗室变成了绝户!

    皇纲失堕啊!天子尚且不得自主,何况他们这些国朝宗室呢?早些年的权势和尊荣,如今早已不敢去想,连富贵和安定也渐渐成为了奢望。就连他自己。现在不也是满心惴惴?若非乙弗氏孕期已至八月,又曾有过小产经历,实在不方便出行,说不定他现在就会想办法离开这是非之地。

    好在他介入的不是很深,在诛杀尔朱荣那会,虽然为府户军大都督,却没有参与到核心谋划之中,也没有参与之后逼走尔朱世隆的战事,大概不会遭到尔朱氏的强烈报复。

    元整却不同。作为天子的亲信。宫中宿卫的高阶将领,他不可能为尔朱氏所容。至于太子,留在城中更是危险之极,以尔朱氏对天子的仇恨,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作为近支宗室。天子亲封的王爵,元宝炬必定要竭力保护太子;而元整和他相交多年,他也肯定会帮他寻找出路。

    元宝炬定下心来,在书房里踱步了两趟。斩钉截铁的吩咐道:“城内不可久留,太子必须送出去!送往东道大行台李太傅手中。或者三荆二郢大行台李常侍也行!他们位高权重,又是天子外戚,只有他们能够保住太子!子肃和你们几位,自然免不了一番辛劳,但是到了两位大行台身边,肯定能够得到重用的!”

    这是元宝炬能够想到的最佳方案了。李太傅即元子攸的嫡亲母舅李延寔,除担任东道大行台外,还兼任青州刺史。附近的齐州刺史萧赞、光州刺史杨逸、济州刺史元子华,也都是元子攸所任命,可谓是帝党中最大的地方势力。三荆二郢大行台李琰之,也是元子攸的外戚身份,周围有豫州刺史郑先护、广州刺史周惠、洛州刺史元季海,实力同样不俗。

    “末将这就回报将军,”元仲和拱了拱手,“只不过,还要劳烦殿下准备马车一辆,好马七匹,如此才能逃脱尔朱氏的追踪,尽快赶往李太傅或李常侍那边。”

    “这个不难。”元宝炬一口答应,亲自出去向家中管事吩咐。

    管事周怀洮却主动来报:“家主,城南伊水酒肆派人过来,说是准备趁夜离开京师,请家主、主母和小郎君一同前往阳城避难!”

    “哎呀,怎么把伊水酒肆给忘了!”元宝炬以手抚额,向元仲和解释道,“伊水酒肆乃平南将军、广州刺史周允宣的产业,经常遣人往来于京师和阳城之间,对这条路线非常熟悉。你们可以前去酒肆,必定能够顺利到达阳城境内,暂时保住太子的安全。之后是东去青州寻李太傅,还是南下荆州召李常侍,都十分的方便。”

    “是逼退尔朱世隆的勋卫府中郎将、府户军大都督周将军吗?”元仲和追问道。

    “不错。还是子肃的至交好友。”元宝炬点了点头。再看着面前的周怀洮,他忽然想起,这是周惠家的旧人,向来灵活机变,此行正有用他之处,于是颇为不舍的吩咐道:“怀洮,你也跟着去吧!到了允宣那边,就不必回来了,留在那边服侍主母便是!”

    “小人遵命,”周怀洮连忙答应着,又劝说元宝炬道,“京中眼看就有大乱,家主不一起去阳城吗?主母虽然身子沉重,但酒肆中有马车,料想应该无妨。”

    元宝炬沉吟了片刻,终究不放心乙弗氏的体质。万一她受不住路上的颠簸而再次小产,不仅坏了肚里的胎儿,本身的xìng命也是堪忧,那时又该怎么办?

    他不愿冒这样的风险,只能叹息一声,向元仲和、周怀洮挥手道:“不必了……时间紧迫,你们好生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第一三〇章 :山河摇荡(二)

    ……,……

    有伊水酒肆的接应,元整得以趁夜带着尔朱英娥母子俩离开,逃脱了尔朱氏随后的追捕。其余的诸多天子信臣,也趁着尔朱兆主力未到、掌控力不足之际,纷纷连夜逃离京师。平阳王元脩和南阳王元宝炬,作为元子攸诛杀尔朱荣后新封的近支王爵,前者见庶长兄尚书左仆shè、范阳王元诲被尔朱兆所诛,又想到死于河yīn之难的嫡兄广平王元悌,只觉得心惊胆寒,于是急忙弃官逃往乡间避祸;后者有家室之累,只得留于家中,暂时倒还没有受到波及。

    然而,也有不少身负职司的大臣未能免祸。除上述的尚书左仆shè、范阳王元诲外,还有司徒公、临淮王元彧,新任卫将军、南道大行台高道穆等,都不幸落入了尔朱氏乱兵的手中,随即遭到尔朱兆的诛除。

    消息传开之后,朝廷的防御立刻土崩瓦解。河内的大行台、大都督源子恭弃城而逃,在洛阳缑氏城被尔朱兆麾下所执;大都督、翊卫府中郎将杨宽也放弃河阳南城,连夜逃出虎牢关,辗转逃往梁朝控制地带;虎牢以东的东道行台杨昱,心知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于是弃军返回京师,不久又和之前的堂弟杨侃一样逃回原籍;与杨昱互为犄角、一同对抗尔朱仲远的豫州刺史郑先护,也不得不放弃麾下士卒,领少数亲卫南下往附梁朝。

    杨昱、郑先护皆去,尔朱仲远面前再无对手,很快攻下司州东郡,西据荥阳郡虎牢关。邺城的北道大行台杨津,不愿和相州刺史李神举城向尔朱氏归款,于是率轻骑南下,准备由济州渡过黄河,与济州以东的侄子东道行台杨昱、济州以西的次子广州刺史杨逸合兵,却不料杨昱已经弃军而走,司州东部也被尔朱仲远攻下。结果只能返回洛阳。

    此外,原属朝廷控制之下的诸州,也发生了极大的变故。齐州刺史、丹阳王萧赞,被本州大豪族赵洛周逐出州城,心灰意冷的剃发出家;前任行豫州事元崇礼。原本被朝廷征还。得知尔朱兆入洛、郑先护弃军逃往梁朝后,立刻矫诏杀死现任行豫州事、悬瓠守将yīn遵和,擅自占据州职……

    这些事情说起来极为繁杂,其实都在三四天之内发生。由此可见。尔朱兆入洛的影响有多么大,消息传播得有多么迅速。这些纷至沓来的消息,再加上种种乱七八糟的流言,让周惠目不暇接,不得不打起jīng神努力应付。至于妻子晋封公主的喜悦。以及之前利用阳翟流民对付上谷寇氏的谋划,如今都只能放到了一边。

    在这诸多的消息之中,和周惠密切关联的有两个。一个由阳城方面传来,说是武卫将军、亲卫府中郎将元整救出皇后与太子,暂时安置在阳城郡衙门;另一个是襄城王建的告急,说得到豫州yīn遵和旧臣的急报,元崇礼正在州中大肆征兵,准备溯汝水入侵广州襄城郡。

    元崇礼入侵广州,这非常好理解。他擅杀现任行豫州事yīn遵和之后。自然要做点事情,以此向洛阳的尔朱氏献媚,争取新帝元晔承认他对豫州的统辖。

    对此周惠并不担心。豫州才受到过尔朱仲远和陈庆之的侵袭,人心纷扰,原本就以没有多少力量。是以元崇礼才能趁机起事,矫诏占据州职。可是经他这么一折腾,州中更是大伤元气,对襄城郡造成不了多大的威胁。更何况。周惠才救援过豫州,有大恩于州中军民。元崇礼现在恩将仇报,肯定会大失人望,麾下的士气也必然高不到哪去。

    这样一想,周惠或许还要感谢他。他这样不自量力的强行进攻襄城郡,只会便宜周惠麾下的王建。要,王建刚刚接管襄城郡兵,还没有得到士卒的拥戴,指挥上必定不甚如意。可如今襄城郡受到进攻,那些郡兵必定会拼死奋战,将豫州军赶出的家园。而王建便可以借此机会收拢军心,同时获得一份可观的功绩。

    可是,这第一个消息,却让周惠大为震动。他绝对没有想到,元整居然把皇后和太子送到了他的控制区!

    若非通报消息的是周怀洮,同时还带来了元宝炬的急信,周惠真要怀疑这是流言。

    他把元宝炬的急信展开,上面是几行匆匆写就的草书,简略的说明了他对如何安排太子的建议。其一,送往青州李延寔处;其二,交给三荆二郢大行台李琰之。

    看罢这两个建议,周惠心中颇不以为然。如今尔朱仲远已经控制虎牢关以东,带着太子前往青州的话,无异于自投罗网,况且李延寔乃天子至戚,尔朱氏岂能容他继续占据青州?荆州方面,也不是那么可靠,李琰之乃是以外戚出掌三荆,并无多少能力和威望,很大程度上依赖着州中大族才能够坐稳位置,并且应付南朝和蛮人的侵袭。

    那么,如果留在的治下如何?

    这个念头一出现,立刻牢牢的盘踞在了周惠的脑海中。作为元子攸一手提拔的地方重镇,周惠自然有义务保护他的太子,以报答元子攸的厚恩;而且,保护幼主乃彰显忠义的行为,可以极大的提高的名望。

    除了报答君恩和彰显忠义,甚至还有更多功利的想法自动跳了出来:天子落入尔朱氏之手,恐怕是再劫难逃,到时侯扶太子继位,可得拥立之奇功;新君年幼,无法理事,可以挟那啥以令那啥……

    周惠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了脑海,一颇有些惭愧。很显然,的定力还不够,乍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内心的私念暴露无遗。在这种状况下,他很难找到最为适当的处理方式,倒不好作出抉择。

    沉吟了一会,他向周怀洮问道元将军说?”

    “元将军说,他不擅长处理这些,一切听南阳王殿下和家主的意见,只要能够确保太子的安全就行。”周怀洮回答。

    要确保太子的安全么?周惠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当务之急。至于其他的事情,大可以从长计议。

    第一三〇章 :山河摇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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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一章 :山河摇荡(三)

    在这个前提下,周惠很快很快有了合适的对策。

    “确保安全很简单,只要瞒住消息就可以了,”他吩咐周怀洮道,“你回去告诉元将军和夏侯太守,请他们先在阳城择一秘密的地方,妥善安置皇后和太子,由之前护送的宿卫担任侍从,并且遣可靠的人服侍。至于南阳王殿下的建议,不妨先搁置一段时间,贸然转移的话,反而容易暴露太子的踪迹。”

    “是,”周怀洮躬身追问道,“那么长孙参军也留在太子身边?”

    “也只好如此了。”周惠点了点头。

    这事说来凑巧,平南府骑曹参军长孙毅出发的第三天,恰好在途中遇到姐夫元整、周惠长兄周恕一行。得知京师已经生变,长孙毅和周怀章只好放弃了任务,一同护送着尔朱英娥母子返回阳城。

    于是周怀洮领命而去。

    周惠继续留在书房之中,思考当下的纷乱局面,以及对太子元靖的安排。

    天子被执,京师陷落,帝位肯定要换人了。如果在朝廷威望隆重的时候,这绝对是一场政治地震,不知道要震动多少朝官和外官。然而经过胡太后专权、孝明帝被弑、尔朱荣擅政这一系列事件,天子的威望早已严重削弱,人心也变得极为复杂。当此剧变,众人大多怀着私心,明哲保身的有之,顾念自家前途的有之,甚至还有希图幸进、甚至卖主求荣之辈,主辱臣死、忠君报国等纲常大义都被丢到了一旁。作为后世的穿越者,周惠虽然感激元子攸的擢用,但是并无多少死忠之心,此刻自然也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可以肯定的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中枢朝局都将由尔朱氏一手遮天,以新帝元晔为首的帝党再无半分力量。在这种情况下,河南诸州必定会遭到尔朱氏的觊觎,元子攸所提拔的诸刺史都将受到强力的打压。例如东道大行台、青州刺史李延寔,史书上记得非常分明,他很快就会被尔朱氏诛杀。

    和李延寔相比,周惠的地位和亲信程度虽然大有不如,辖地却紧邻京师所在。必定会成为尔朱氏的强力打击目标之一。如今擅据豫州的元崇礼。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不顾自身的虚弱强行进攻襄城。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摆出和周惠为敌的态度,就算无法取得什么战果。尔朱氏也很可能会接纳他,承认他对豫州的统辖权。

    好在周惠早有准备,在阳城郡时就已经有所筹谋。如今他虽然转任广州,阳城郡却在夏侯敬的手中,依然可以充当广州的桥头堡。这个桥头堡有轘辕关作为屏障。有两支成军已久的府户军,再加上阳城郡的坚决支持,自保能力相当强大。

    尔朱氏虽然占据洛阳,根基却在河东,不可能把主力留在河南地带,也不可能在河南募集到太多兵力,因为他们在彻底夺过朝廷权柄的同时,也等于是剥夺了羽林、虎贲两军的存在空间;而且,尔朱兆不可能具有尔朱荣那样崇高的威望。地方上的尔朱仲远、尔朱天光都不会向他臣服,不会允许他在掌握河东老巢、中枢名分的同时,还得到一支高达十万的台军,以免他一家独大,趁势凌逼割据地方的族人。

    除了兵力方面之外。还有jīng力方面的限制。尔朱氏不可能把jīng力都放在河南,放在区区广州上面。相比起来,河西的纥豆陵步蕃,冀州的渤海高氏、封氏。还有幽州的尔朱氏旧将刘灵助,那才是尔朱氏更为重要的目标。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敌我两方面的情形,周惠考虑过很多,并且和崔士谦、卢叔彪、卢柔等属官商议过。综合众人的意见,周惠有很大把握挡住尔朱氏的进攻,正如当初的广州刺史郑先护挡住元颢一样。

    当然,这里有个很总要的前提,那就是仇恨值不能太高……

    周惠忽然十分庆幸,庆幸刚才作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让元整他们瞒住皇后和太子在阳城的消息。否则的话,一旦太子在阳城的消息传出去,就算他不打算拿太子做什么文章,自身的仇恨值也会立刻爆表,然后就等着成为整个尔朱氏的眼中钉肉中刺,受到他们的全力进攻吧!

    那么下一步该怎么行动?是不是该再次把崔士谦、卢叔彪、卢柔等人找来,就如何安排太子问问他们的意见?

    周惠在心里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他开府还不到两月,谁知道能不能得到几位河北高门幕僚的倾心?在这件事关xìng命和前途的重大事情上,他暂时只能相信元整等天子亲信,相信自家的族人和仆从。

    ……,……

    洛阳京师和邻近司州、豫州的变故,作为广州第一大族的上谷寇氏自然得到了消息。借着这个由头,他们很快停止了接纳阳翟流民的事务,而周惠此时也顾不上计较。

    在周惠谋划当前的政局时,他们也在商议自家的行动。首先,尔朱兆入洛之后,帝党铁定失去所有权势,寇弥带来的城阳王元徽这位昔rì恩主,已经再无任何接纳及奉承的必要,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充当上谷寇氏向心朝廷靠拢、向尔朱氏投诚的敲门砖。

    除了朝廷和尔朱氏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与刺史周惠的关系。在这件事情上,上谷寇氏分为了两派。一派是以前光州刺史寇峤寇遵乐为首,主张和周惠保持友好,毕竟对方乃使持节重镇,不能轻易得罪。而且寇氏可以投靠尔朱氏,这位刺史也未尝不可,若是贸然翻脸的话,一旦这位刺史输诚留任,那寇氏该如何自处?

    寇遵乐的意见,得到了大多数族人的认同。他们上谷寇氏的生存法则,本来就是依附权贵,即所谓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也。以己度人,他们自然会认为周惠也该这样,否则的话,像周惠这样出身寒门的人,如何能够少年得志、青云直上?

    尤其是寇弥,他一向跟随城阳王元徽在京中,听惯了其对周惠品格上的种种诋毁和贬斥,也知道周惠附从南军、投靠元颢的不良前科。是以在哄骗元徽南投自家时,他就预先为“毫无忠义、惯于钻营”的周惠设定了附从尔朱氏的道路,并且打算利用元徽结好周惠。

第一三一章:章山河摇荡(四)

    以广州别驾、顺阳太守寇炽寇绍叔为首的另一派,则主张趁机和周惠决裂,而且态度非常强硬。之前停止接纳流民,即是出于他的坚持;这次听说豫州元崇礼出兵来攻,他更是提议与豫州方面联合,趁机将周惠赶出广州。

    “此人外似柔和,内实强硬,手腕也颇为灵活,从强取襄城郡一事便可看出。若任其继续盘踞本州,恐怕会养虎为患,动摇我上谷寇氏在州中的地位。”他慨然的对诸叔父、诸兄弟说道。

    “绍叔是对本州的刺史之位有想法吧!”寇遵贵笑着对寇炽说。他是寇炽的亲兄长,但寇炽出继叔父寇孚为嗣(所以字绍叔,不从本辈兄弟的“遵”字),两人从宗法上而言乃是堂亲,房分之间还有些竞争的关系。例如本州别驾之位,本应归于本支长房,但是长房中长子早夭,二子寇遵贵身有足疾,时而发作,连光州刺史之位也不得不辞去,三子寇侣寇遵乐四年前病逝于家中,五子寇权寇遵略才望严重不足,结果就便宜了出继别房的四子寇炽。

    听到兄长此言,寇炽当然不让:“我曾为别驾代理州务,这刺史之位却也当得,落入自家兄弟之手,总比受制于外人强得多……不瞒二兄,昔rì我为襄城太守时,与时任豫州都督、行豫州事元崇礼颇有交结,如今正可共同对敌,而后守望相助。”

    “好,没想到绍叔还有这等关系。本支愿意赞同。”寇元孙说道。

    事实上,寇氏一族之中,寇元孙一支才是嫡脉,出自寇讚长子寇元宝,世袭河南郡公;寇遵贵这支出自寇元宝之弟寇臻,因附从国丈冯熙别封开国县侯。但是寇臻这一支仕途更为显达,族中近年的几位刺史皆为寇臻的子孙;寇元宝一支则没落了下去,第三代的嗣河南郡公寇灵孙、寇真孙兄弟,仅能担任边地太守或戍主(灵孙赭阳太守,真孙新城戍主)。较另一支的地位差了许多。

    尽管如此,长支的话语权依然很重。寇元孙发话之后,寇遵贵也不得不斟酌一番:“关键还是刺史本人的态度。如果他跟随尔朱氏,自身的地位就有了保障,咱们动他不得,豫州元崇礼也只能退兵。”

    “既然这样,咱们就试探一下如何?”寇炽咬了咬牙,决心拿刚刚称病脱离周惠督府的长子作筹码,以争取族中对他的支持。“我将派士素前往州中,自请为使者前往襄城。与豫州元都督达成盟约。刺史若同意的话,就证明他有心靠拢尔朱氏,咱们自然不好动他;若是不同意……齐州刺史萧赞就是他的下场!”

    这一番貌似稳健的言辞,说服了大多数与会者,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天下午,寇炽令长子寇士素前往鲁阳郡,试探刺史周惠的态度。

    父子俩临别之前,寇炽把寇士素的随从遣开,认真的嘱咐这长子道:“依为父看来。刺史和咱们并非一路,十之仈jiǔ会拒绝与豫州军和解。到时你依旧前往襄城郡前线,联络咱们在郡兵中的心腹,然后留下来等待时机。为父就假称你被刺史扣住,以此为借口鼓动族中起兵。等到咱们攻击州城的时候,刺史必定会召集襄城郡的五百府户军回援,你就可以与豫州元都督里应外合。将那一郡拿到手中,然后率郡兵西向攻击州城!”

    “孩儿遵命,”寇士素点了点头,“只是。攻下襄城郡之后,若是豫州军不愿撤军怎么办?到时孩儿率郡兵出击,岂不是把这一大郡丢给豫州吗?”

    “你能想到这一点,可谓是大有长进啦!”寇炽欣慰的望着长子,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好教我儿放心,元都督新近得位,州中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既已出兵向尔朱氏表明态度,就不会在襄城郡浪费时间。而且,国朝自有制度,各州辖区不容轻易更改,襄城郡必然是咱们广州的。到了那时,凭着夺取襄城郡的功劳,你就是当然的太守人选,族中任何人都没有话说。”

    “孩儿明白了。”寇士素敬服的告别父亲,兴高采烈的往州城而去。

    ……,……

    广州鲁阳的州城之中,周惠正紧皱眉头,看着一份最新的求援信,信是由三荆二郢大行台、荆州刺史李琰之所写,声言自己被南阳太守赵脩延软禁州中,请周惠速速派兵解救。

    发生这样的变故,周惠极为无语。堂堂的卫将军、大都督、五州大行台,号称“元帅”的方面大员,居然连自己的治所都保不住,还被麾下的一介太守所软禁?就算是出身文臣,以天子外戚而得到进用,也不至于废材到这种地步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南阳太守赵脩延又是何人?”周惠扬着信件,向信使盘问道。

    信使年约二十余岁,自称姓杜名冠龙,乃襄阳杜氏旁支,在李琰之麾下的卫将军府担任法曹行参军。面对差不多同龄的青年大员,他的态度倒是极为镇定:“回禀使君,赵脩延乃南阳赵氏族中得力子弟,除担任南阳本郡太守外,还兼任别驾之职,在州中的影响力极大。前天听到尔朱兆入洛的消息后,赵脩延认为大行台乃天子外戚,如今已失去倚仗,于是污蔑大行台意yù举州投奔梁朝,率部袭击州府,然后将大行台软禁在府中,以本州别驾的身份代理州务。”

    “原来如此。”周惠点了点头。很显然,这是继齐州刺史萧赞被逐之后,又一起弱势刺史被州中强势大族压倒的案例。

    南阳宛县赵氏乃当地大族,与南阳西鄂张氏同为郡姓,在魏朝攻下汉北五郡、设立荆州之后,便为州中有数大族之一。赵脩延既然能够出任本郡太守、本州别驾,在南阳赵氏一族中必定有着极高的地位。他和李琰之同在南阳穰城治事,手中又掌握着南阳郡兵,想要袭击大行台府实在是太容易了。

第一三二章 :山河摇荡(五)

    从这个角度考虑,周惠倒是理解了李琰之的处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他那个三荆二郢大行台,水分也确实太大了些。辖下的五州之中,南荆州、南郢州早已没入蛮人之手;郢州在三年前被梁朝夺回,重新改名为北司州,如今乃是陈庆之的辖区;东荆州倒还能算一个,但是地方极其狭小,还要面对南荆州的蛮人,实际上没有什么助力;实际能够依靠的地盘,也只有他自己担任刺史的荆州一州而已。

    此外,被南阳一郡的郡兵压倒,这说明李琰之手中没有什么兵力,甚至连自个直辖的荆州都不一定能够掌握,多半还要看州中大族的脸色才行。

    弱势刺史的难处就在于此。没有直属武力作为保障,哪怕像李琰之那样顶着大行台、大都督的头衔,其处境也非常的堪忧。尤其是在如今这样的动乱年代,中枢权威衰落到了极点,一旦失去当地大族的支持,弱势刺史就只能够任人宰割。

    只是有一点比较奇怪,赵脩延手握城中兵权,又污蔑李琰之意图南奔,在实力和道义上都占据了优势,为什么没有将李琰之驱逐出州,或者干脆予以杀害?像现在这样加以软禁,费心费力不说,还给李琰之留下了借力翻盘的机会,完全是吃力不讨好么!

    是李琰之位高望重,让赵脩延不得不顾忌几分;还是赵脩延优柔寡断,形势不够坚决?

    周惠把目光转向面前的信使:“我问你,李大行台在州中的风评怎么样?那赵脩延又是什么样的人?”

    “回使君。府主在州中颇有能名,能得众心,前时为赵脩延所乘,乃是因出猎在外,未有防备的缘故。赵脩延虽然占据了州城,却也不敢为难府主,以免遭到新野镇和新野郡兵的反击……”

    “等等!”周惠疑惑的打断了信使的话,“这和新野镇、新野郡兵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信使杜冠龙回答道,“荆州的州治。乃是新野郡内的穰县县城,南面就是新野郡新野县,并且新设了新野镇,由平南将军独孤如愿担任镇将,带新野太守,作为荆州州治穰城的屏障。如今赵脩延虽然污蔑府主,强行占据了穰城,但是跨郡来攻,脱离自家根本之地。肯定要担心独孤将军的反对。”

    “原来如此。”周惠恍然,明白自己是犯了想当然的错误。

    他一直认为。南阳郡是整个荆州地区的菁华地带,穰县原本也是南阳郡辖区,所以州治是在南阳郡中。但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魏朝设立荆州的初衷,乃是作为南下的桥头堡,于是分南阳郡最南端的穰城、新野、池阳三县新设新野郡,并且把州治设在了这一郡中,保持对梁朝雍州(治襄阳)的压迫。

    正如这信使所言,赵脩延攻入州城之后。已经脱离了自家的根本之地。不过,他之所以没有为难李琰之,与其说他是担心新野镇将、带新野太守独孤如愿的反对,倒不如说是顾虑到李琰之的名望,担心处置后引起州城中的反弹。毕竟新野郡乃是新设,辖地不过一县而已,不可能召集到太多的兵力;朝廷把独孤如愿放过来。主要是为了防备他像贺拔胜那样叛投尔朱氏,并未期望他能起到保护州城的作用。

    如此一分析,荆州的形势就很明朗了。赵脩延利令智昏,铤而走险。擅离自家根本之地南攻州城。如今他虽然勉强达成了目的,却无法在短时间统合城中及州中的人心,更不敢为难身任荆州刺史的大行台李琰之。

    这样的态势之下,如果周惠出兵荆州,面对的不过是穰城中那些不得人心、孤立无援的郡兵而已。他的府户军,原本就负有支援三荆地区之责,而凭着这支军队的战力,又有李琰之的旧部为内应,还能争取独孤如愿的支援,基本上不会有失败的可能。

    想到收复荆州的巨大利益,周惠顿时大为心动。只可惜,他如今的态势并不好,才刚掌握的襄城郡正遭到豫州军的侵袭,说不定还要面临尔朱氏的进攻,必须要慎重考虑跨州征战的风险才行。若是因救援邻州之故,让自家的辖区受损甚至丢失,那绝对是天大的冤枉。

    正在权衡之时,忽然有亲卫来报,户曹参军寇士素求见。周惠稍稍一怔,心中大为疑惑。这寇士素他是知道的,之前被他作为人质威胁其父让出襄城,反应过来后且恨且惧,一回到鲁阳便称病回家“休养”,如今为何又送上门来?

    他还未作出回应,信使杜冠龙已经知趣的请辞道:“使君有僚属来访,想是有什么公务,请允许在下先行告退。”

    “恩,你远道而来,先下去休息也好。”周惠颔首同意,吩咐亲卫把寇士素请进来。

    等到寇士素进书房拜见,周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果然毫无病态,于是用略带讽刺的语气问候道:“前日参军遣人告病求归,我心中颇为关切,没想到才两天便霍然而愈。可见贵家居于汝水两岸的菁华地带,水土果然养人啊!”

    “劳府主关怀,属下甚为感激。”寇士素低头下拜,避过了周惠的目光。

    “呵呵!寇参军乃州中少年才俊,我自然要关怀的,”周惠笑着抬了抬手,虚扶寇士素起身,又故意向他要求道,“如今既然痊愈,就继续留在府中治事如何?我身边人手不够,正需要诸位的协助呢。”

    寇士素倒也机灵,听周惠这么一说,立刻顺势回答道:“为府主效力,乃是属臣的本分。不瞒府主,属下正是听说豫州元崇礼兵进襄城,这才不顾大病新愈之身,前来为府主解此危急的。”

    “参军有心了,”周惠笑道,“那么依参军之见,该如何行事呢?”

    “和元崇礼结盟,共奉新天子和尔朱氏,则襄城之围自然解除!”寇士素慨然回答。

    奉尔朱氏和长广王元晔?周惠几乎哑然失笑。那尔朱氏是什么德性?一群倚仗武力胡作非为的羯胡而已!他怎么可能向其效忠?

    即使撇开个人观感不谈,他乃元子攸一手提拔,大部分的名望、大部分的功绩,都是因效忠元子攸所得;现有的大部分的人脉,也都在以元子攸为主的帝党之中。一旦他转投尔朱氏,这些名望、功绩和人脉就全部废掉了,元宝炬、杨昱、元整等亲友,河南地方的绝大部分士人,都会和他决裂;麾下的崔士谦、卢柔等僚属,乃至府户军中的许多将士,都会和他分道扬镳。到了那时。他如何能够立足?凭那虚无缥缈的“王八之气”吗?

第一三二章 :山河摇荡(六)

    周惠不知道,上谷寇氏一族中是否有这样的聪明人,能够看清他的根本所在,故意用这貌似好心的建议来动摇他的根基;但他可以确信,寇士素向他提出这个建议,绝对是出于族中的指使,而且肯定不会安什么好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和上谷寇氏之间,如今虽然还没有公开决裂,但是经过强夺襄城郡一事后,两边的关系早已降到了冰点。

    那么上谷寇氏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到底是出于试探,还是想误导自己呢……总之,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让他们如愿就是。

    于是周惠叹息一声,假意向寇士素说道:“参军应该看得出来,州中现在的情势很不好,能够和元崇礼结盟,解除襄城之困,那自然是少了一大威胁。可是,我来到州中才不到两月,和元崇礼之间素无来往,就算是要结盟,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寇士素没有想到,周惠还真表态要与元崇礼和解,一时间倒有些发怔。不过,这也没什么问题,反正族中准备过另一套方案:“不瞒府主,我上谷寇氏与元崇礼元都督颇有交情。如今府主既有和解之意,属下愿居中联络说和。”

    “若能如此,那是最好不过!”周惠摆出满脸的笑容,“却不知贵家与元崇礼是什么样的关系?”

    “算是通家之好吧!家曾祖故昌平威侯(寇臻,因附从冯熙封昌平县侯,谥曰威)在世时。与元都督外祖、故太师冯武公(京兆郡公冯熙,谥曰武)乃莫逆之交。前时家父任襄城太守,元都督行豫州事,彼此叙起这番渊源,就再次走动了起来。”寇士素回答周惠道,语气中颇为自得。

    “贵家的交游倒是挺广泛,”周惠点了点头,继续试探道,“只是,我听说贵家也和城阳王元徽交好。此人乃天子的第一信臣,目前正在贵家作客。而贵家劝我与元崇礼结盟,共奉尔朱氏和新天子,又大力襄助此事,立场想必是偏向尔朱氏的吧?那么贵家准备如何应付元徽呢?”

    “这个么……”寇士素沉默了一会儿,才含含糊糊的应道,“此事不劳府主担忧,我上谷寇氏自然会解决。”

    “贵家准备如何解决?”周惠紧追着他的话音问道。

    寇士素想了想,反问周惠道:“那么依府主之见呢?”

    “此人乃诛杀尔朱天柱的主谋者。与尔朱氏之间毫无转圜的余地。若要与尔朱氏结交,就必须先将其诛除!”周惠毫不犹豫的回答。“而且,此人昔日在朝秉政的时候,屡次设谋害我,我又岂能够容他活着?贵家若是念及旧情,不忍动手,大可交予我来处置!”

    “府主杀伐果断,果然是大有魄力之人啊!”寇士素大喜道。

    他原本还怀有几分疑虑,担心周惠是在试探他,实际上并无改投尔朱氏的意思。但是周惠现在却当面表态。要诛杀元子攸的第一信臣,这证明他的确考虑过和效忠元子攸的帝党决裂,而且正如叔父寇弥所言,乃是一个毫无忠义、惯于钻营的人物。

    考虑到这两点,寇士素大致能够确定,这位刺史是真心要背离原有的阵营。

    尽管与父亲所设想的状况不同,计划中的襄城太守职位也成了镜花水月。但寇士素依然松了口气。

    事实上,他和父亲作别后,经过一路的思索,隐约觉得父亲的计划过于冒进。是被仇恨和**蒙蔽了双眼,才会满心想着将刺史驱逐出州。可父亲似乎没有想过,广州刺史、襄城太守的位置虽然很诱人,却是要堵上全族的命运、拿全族的力量去拼的!谁能保证自己的家族就一定能够胜利呢?这位刺史有直属的府户军,实力很是不弱,和他站在同一立场,至少能保证他上谷寇氏在州中的地位,并且平安的渡过这次危机。

    既然两方的立场,元徽的事情也没有必要隐瞒了吧……

    寇士素神秘的一笑,凑近道周惠跟前:“没想到府主也有意诛杀元徽!只不过,元徽已经伏诛授首,首级将由家叔送往洛阳,作为投靠颍川郡王(尔朱兆)的凭证,倒是不用烦劳府主出手了哩。”

    “正该如此。”周惠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心中却大感震惊。

    这上谷寇氏一族,还真下得了这个毒手!对于他们来说,数年的深厚情谊、属臣对府主应有的忠诚、一门三刺史的巨大恩惠,最终都抵不过自家的利益!而他们宁愿背着这样的臭名,也要向尔朱氏靠拢,可见其态度之坚决。自己不附从尔朱氏的话,就只能和他们决裂,彼此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周惠庆幸自己多了个心眼,庆幸这寇士素的城府有限,让自己试探出了上谷寇氏投靠尔朱氏的决心。同时他又忽然意识到到,若是自己当场拒绝了寇士素的提议,那么上谷寇氏会怎么样?肯定会起兵反对自己吧!如齐州刺史萧赞,东面的行豫州事阴遵和,南面的三荆二郢大行台、荆州刺史李琰之,不都是被驱逐甚至杀害了么!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刻,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在这个关键时候,他必须更加周全的谋划,才能够同时应付东面豫州、北面司州的外敌,压制州中的内扰,并且救援南面荆州的友方。

    任务很繁重,压力如山大,他既然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就只能顶着压力去完成任务。

    周惠尽量平静的望向寇士素,这位名义上的僚属正等候着他的命令。那么,该怎样回复他才好?才能够隐藏住自己的真实意图,同时尽量争取反应的时间?

    他飞快的思索着,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冒了出来。这个主意既能减轻襄城郡的负担,又能麻痹上谷寇氏,可以说是他如今能够想到的最合适举措。

    于是他立刻写下一纸令文,交到寇士素的手中:“寇参军,你的主意不错,但结盟之事太过重要,我希望由你的父亲来主导……所以,我现在任命你父亲以本州别驾带襄城郡,即日启程赶往任上;你下去之后,先把这份令文托心腹交给你的父亲,然后前往豫州军中面见元都督,传达我愿意结盟的心意!”

第一三三章 :戮力破局(一)

    遣走了寇士素,周惠立即召平南府长史兼本州治中崔士谦、平南府谘议参军卢叔彪、谘议参军兼本州主簿卢柔、录事参军兼西曹书佐谢邦这四位主要幕僚,商讨如何应付豫州元崇礼及上谷寇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起元崇礼的事情,崔士谦颇有些怨念:“属下不是将军的长史么?叔彪、子刚不是平南府的幕僚么?这么大的事情,为何现在才与我等商议呢?”

    属臣据理见责,周惠不方便驳斥,只能苦笑着自承错误,拱手向三人致歉:“是我的不是,请各位担待!”

    结果还是谢邦代为解释道:“崔长史有所不知,襄城郡的情况十分特殊,乃将军强行从上谷寇氏手中取来,郡中还有不少寇氏余党,难以行使州中号令。因此将军安排王司马领五百府户军驻守,先收服郡中的两千郡兵,并且有言在先,任王司马施为,督府不加干预。所以事发之后,将军没有送去任何命令,也就没有和诸位商量。”

    “原来如此,”崔士谦面色好了一些,“那么现在召集我等商议,是否情形有了变化?”

    周惠点了点头:“长史所料不差,乃是上谷寇氏起了异心。”

    “此事何以见得?”卢叔彪追问道。

    “就在刚才,前襄城太守寇炽长子、户曹参军寇士素来试探过我了,”周惠简要的把会面情形说了下,顺便也说明了荆州发生的事情,然后总结着说道。“如今紫阙蒙尘,天子陷于尔朱氏之手,河南诸州的各大世族纷纷起兵,或趁乱割据州郡,或逐刺史投靠尔朱氏……我虽决心为朝廷守土,并救援荆州李大行台,但情势却着实不容乐观,外有豫州元崇礼悍然侵袭,内有上谷寇氏铁心投靠尔朱。当此危急时刻,我必须大力仰仗诸位才行。不知诸位何以教我?”

    “关于这两个问题,将军已有想法了吧!”卢叔彪捋了捋颌下短须,径直向周惠问道。

    周惠颔首承认:“是有一些想法。但是我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依属下看来,这却是没有商量的必要,”卢叔彪摇了摇头,“应付之策很简单,对内或抚或剿,对外或战或和,仅此十二字而已。如今事态紧迫。最需要的是作出决断,商议来商议去的。反而耽误宝贵的时间。而且,属下几人对情况都不熟,仓促间能够有什么好的想法?与其胡乱谋划,倒不如依着将军自己的思路去做,属下几人只负责拾遗补缺便可。”

    “叔彪此言甚是。”崔士谦当即表示赞同。

    “属下附议。”卢柔也简单的表态说。至于谢邦,他自然更无二话。

    见众人意见一致,周惠也就不再矫情:“如此,我这就率手边的一千五百士卒前去襄城与王司马汇合,强行压服郡中的两千郡兵。逼迫元崇礼退回悬瓠。上谷寇氏那边,我已经任命顺阳太守寇炽转任襄城相,一则麻痹其族人,二来也在其顺阳郡老巢中造成短暂的控制间隙,然后便可传令阳城郡的夏侯太守,让他趁着尔朱氏进犯之前,率麾下两支府户军南下。出其不意的重创上谷寇氏……诸位以为如何?”

    “这个么,”崔士谦想了想,“属下认为,决断还可以更坚决些。例如可以先将上谷寇氏彻底诛除,以免留下后患。唯有如此,将军才能完全掌控本州,并且放心的抽出力量救援荆州李大行台。”

    与此同时,卢柔也在随身文轴上写了一行字,直接出示到周惠的眼前:“攘外必先安内。”

    看着这句言简意赅的名言,想起某人的沉痛教训,周惠不再犹豫:“好!我先以四支府户军一同围剿上谷寇氏,务必将其彻底铲除。至于襄城一郡,就先交给寇炽父子和元崇礼去折腾罢!反正他父子俩失去根本后,再蹦跶不了几天;而元崇礼的实力也比咱们弱,都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

    十二月中旬末,周惠公开接见杜冠龙,将荆州事变的消息公诸于众。不过,他在其中做了一些歪曲,杜冠龙变成了新野镇将、带新野太守独孤如愿的使者,而入侵州城的人也从南阳太守赵脩延变成了梁朝雍州刺史、西昌侯萧渊藻。然后他以抵御外侮为由,在州中调集钱粮,声言将合府户东、西两军之力南下救援荆州。

    于是,谢邦带着周惠的手令来到襄城,召回王建召及麾下的五百将士,并且把襄城郡及联络元崇礼之事全权托付给寇炽。寇炽父子大喜过望,认为周惠是在向他们表示好意和看重;王建则有些郁闷,因为他刚刚在郡兵中建立起一点威望来,现在却不得不半途而废,把这两千士卒交还到寇氏父子手中。

    不过,当周惠宣布自己的实际意图,并且任命他为副将,与田颖一同率领户东军进剿上谷寇氏的时候,王建的郁闷立刻不翼而飞。要知道,他这些天在襄城治事,郡中佐官多半都是寇炽留下来的党羽,时不时的与他为难,他心中早已和周惠一样,对上谷寇氏生出了极大的戒心。

    只能说,上谷寇氏做得实在太过分了吧!或许在寇氏族人看来,他们家是广州第一大士族,掌握庶政天经地义,任何刺史都会尊重这一点,以此换取他们在人力和钱粮方面的支持。然而不幸的是,他们碰到了的周惠、王建都是府户出身,手中有自己的武力,根本不理这些地方上的潜规则。

    就连阳城郡的夏侯敬,虽然和上谷寇氏没有直接关联,却也对他们的行径极为不满。因为上谷寇氏本来答应收纳阳翟郡流民,现在却出尔反尔,强行封锁郡界,阻拦流民进入自家控制区域。结果大量流民只好滞留在康城县内,给郡中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所以,当他接到周惠的密令,立即毫不犹豫的召集麾下士卒。不仅如此,他还发动阳翟流民,组成一支为数两千的乡军,跟随麾下的府户军一同行动。已经安置在康城县的编户,也组织起一支乡军来,暂时接管轘辕关的防务。

第一三三章 :戮力破局(二)

    乡军的战斗力十分有限,如那阳翟乡军,既没有严格的建制,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从镰刀、斧头到扁担、菜刀不一而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唯一值得肯定的是,他们的士气极为高涨,因为夏侯敬向他们许诺,一旦覆灭上谷寇氏及其党羽,就将他们的田地和房屋分给众士卒。

    受到这一许诺的巨大吸引,阳翟乡军如同蝗虫般向西南方向涌去,甚至赶在了夏侯敬的主力之前到达了顺阳郡界。郡界的几处路口上,原本由寇氏的四百部曲驻守着,他们强行驱逐了先头的两三百零散流民,打死打伤好几十,结果却引起了整支乡军的巨大愤慨,很快被蜂拥而来的大部流民撕成了碎片。

    夏侯敬原本没有期望他们起到多少作用,可是听到这个消息,他顿时大感惊讶,向黄嵩、周忠二人感叹道:“这流民一旦组织起来,以田地和房屋诱之,便是当代的乞活军啊……儿郎们!咱们该加把劲,早点赶到顺阳郡参战了!好歹是防守过洛阳、击退过尔朱氏的府户军,怎么能够被流民比下去!”

    “是!”众人轰然相应道。

    差不多在同一时候,王建和田颖也率府户东军进入了汝南。两人合计之后,决定先击破顺阳郡的上谷寇氏巢穴,汝南郡和顺阳郡中的漏网之鱼,就交给随后而来的府户西军。于是他们冲破沿途的零散阻扰,沿汝水一路向西,直奔顺阳郡而去。

    连遭阳翟乡军、府户军夏侯敬部、府户军王建部的进攻。上谷寇氏如何能够应付?他们原本以为,周惠将襄城郡的治权还给寇炽,是对他们上谷寇氏的妥协;而寇炽留下来的顺阳本郡,因寇炽感激寇元宝一系的支持,以郡丞的位置作为酬答,也在寇元宝一系的新郡丞和寇臻一系的前郡丞之间引发了争夺。可是,还没等两系族人争出一个结论,阳翟乡军已经突破郡界,侵入他们的多处田庄。

    在这个时候,上谷寇氏又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没有仔细探查。只以为这是阳翟郡流民的私自举动,于是组织千余部曲前往弹压。结果,这支部曲才击溃一小股乡军,就被夏侯敬的府户南军衔尾盯上,很快遭到了溃灭之厄。

    收到溃散部曲的消息,上谷寇氏这才明白,是整支府户军要向他们动手了。可惜的是,他们醒悟得太晚了些,西线的王建、田颖已经上来。与东线的夏侯敬、黄嵩、周忠一同夹击寇氏族人所居的坞堡;在这两支精锐之外,还有蝗虫一般的阳翟乡军和闻讯赶过来的阳翟流民。将所过之处的寇氏田庄和荫户扫荡一空。受此影响,上谷寇氏已经无力组织像样的防御,辖下的诸多部曲和仆从不是被逐一清除,就是惧于乡军和流民的肆虐,争先恐后的投效府户军。

    仅仅才过了两天工夫,上谷寇氏在顺阳郡的势力即告灰飞烟灭,仅能龟缩在自家的坞堡中苟延残喘。到了这时,就轮到府户北军发力了。他们以开山烧窑起家,成军近一年以来。除了修建轘辕关城,也开发出了好些攻城器械,如今正好用实战来检验其威力。

    在寇氏族人的惶恐目光中,府户北军很快挖好了一道堑沟,将寇氏的坞堡牢牢困住。挖出来的泥土,被府户北军就地烧成一枚枚陶土弹,通过堑沟外围的几十架木制投石机。源源不断的向坞堡倾泻过去。这些陶土弹质量不一,有比较坚实的,砸在墙壁上就是一个窟窿;那些比较松散的也不会浪费,崩开的碎片溅落人群。往往会引起大片的惨叫,宛如后世的开花弹一般。

    顺阳本郡如此,西面的汝南郡自然更不用提。得知邻郡的诸般惨状,再见到刺史的军队、仪仗和卤簿,郡中各里的里长、耆宿纷纷前来拜见,请求脱离寇氏的荫庇归编州府,并奉上里中的私籍和田册。周惠大笔一挥,将这些事务全权交给随军的治中崔士谦和主簿卢柔,两人也显现出了强大的能力,一个理政抚民,一个登记造册,将郡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然而,对于剩下的汝北郡,周惠却有些难以抉择。这一郡和广州汝南郡隔水相对,属于司州的辖区。据他得到的最新消息,长广王元晔已经加尔朱世隆为太傅,行司州牧事。

    虽然周惠不惧郡中的寇氏余党,却不得不考虑尔朱氏的反应。一旦他率军进入司州辖下的汝北郡,至少尔朱世隆绝对会干预,甚至要求尔朱兆大举进攻广州。

    从司州到广州,可以有两条行军路线。一条是走伊阙官道,沿伊水到达伊水流域、汝水流域之间的堙阳,然后南下经汝北郡进入广州汝南郡;一条是走轘辕关,由阳城郡康城县进入广州东北部的顺阳郡。两条道路之中,轘辕关有坚实的关墙,道路也颇为崎岖,可以挡住尔朱氏的侵袭,周惠不用担心什么。但是在伊阙这边,周惠才刚刚把汝南郡纳入掌握之中,若是马上挑衅尔朱氏的话,根本来不及布置任何防务。

    为了保险起见,或许该放过汝北郡的寇氏势力了。反正其顺阳郡本处覆灭后,就已经成为了无根之木,失去绝大部分的力量,再也无力和平南府抗衡。

    相比起来,周惠更担心的是襄城郡的寇炽。虽然他决心暂时把这一郡丢给寇炽去折腾,但郡中却还有两千郡兵。若是在这边耽误的时间太久,让寇炽回过神来,他说不定会派人向尔朱氏求救,或者孤注一掷,和元崇礼的豫州军合力进攻鲁阳。

    变成这样的局势,周惠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的考虑还不够全面。然而,面对这复杂的形势,又有谁能面面俱到、完美的处理好所有问题呢?正如卢叔彪所言,最重要的是及时作出决断,哪怕冒上一些风险也在所不惜,而消灭寇氏的收益,也远远的大过其中风险,值得他暂时忽略襄城郡,并且放弃鲁阳郡州治的防御。

    周惠忽然想到了妻子元明月。临来之前,他为了预防寇炽的反扑,将元明月及其余州中属吏撤出州城,送往州城以南三十里的鲁阳关,并委托田颖之前守关时结交的好友、当地土豪梁宇梁广益担任护卫,不知现在是否已经安顿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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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写北魏,因为我自己有一个观点:南朝承汉晋,北魏开隋唐。而按照西方史观,大汉与大唐,是我国历史上的第一帝国和第二帝国。我觉得,这样一个朝代,是值得尊敬的。尤其是孝文帝,无论从人格还是功绩,都远远超过后代的所有异族统治者,因为他解决了北方的民族冲突,开启了华夏隋唐盛世的先声。北朝汉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朝汉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朝汉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