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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元祀     北朝汉月txt下载     北朝汉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六章:异变之初(六)

    此外,在河南府新建的另一支府户军中,军主韩英和军副陈欣也都非同凡俗。韩英今年刚十八岁,字木兰,河南东垣县人,其祖韩景乃府户军旧将,孝文帝太和年间曾担任荆州赭阳太守;陈欣字永怡,河南宜阳县人,与韩英是表兄弟。他们那一军的府户,也主要来自洛阳以西的东垣、宜阳诸县,因此被称为府户西军;与此相应的,原先那支由周惠带出来的旧军,因主要来自洛阳以东的巩县、偃师两地,也就被称为府户东军。

    和本该籍籍无名的王建等人不同,韩英、陈欣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在元脩西迁不久,两人分别召集乡党起兵,寇掠东魏,并受西魏封爵,后来皆官至刺史、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乃西魏诸将中少数非武川、关陇出身的统兵重将。史载两人“里闬姻娅,少相亲昵,俱总兵境上三十余载。每御扞,二人相赴,常若影响。故数对劲敌,而常保功名”。不过,史书中为了避隋炀帝杨广的旧讳(杨英),将韩英改名为韩雄,其子即为平定江南、生俘陈后主的隋朝名将韩擒虎。

    韩英和陈欣二人,武力都很不俗,尤其是韩英,弓术非常厉害,虽然是家中的次子,但深得乡里府户所推崇,在军中的声望颇高,父兄也都对他寄予厚望;陈欣弓术不如韩英,却能够散财施惠,极得部众之心。自两人担任军主、军副以来。帐下千余军士尽皆膺服。号令所及,无不凛然听命。因此,尽管这一军新立不久,但是号令严明,上下同心,在新晋府户军别将王建的严格训练下,已经显出一两分劲旅的风范来。

    别将是军中的领兵实职,高于统军、军主,低于大都督、都督。府户军在成军之后,就恢复了这套编制。由元宝炬出任府户军大都督,周惠出任府户军都督,而王建则为别将,田颖、黄嵩俱为统军。

    元宝炬是近支宗室。领府户军大都督不过是挂个名儿,又未曾经历战阵,自然不可能亲自领军出战。一旦遇到战事的话,还是周惠这个府户军都督领衔,而河南府的府户东军、府户西军,还有别将王建,韩英、陈欣这两名军主、军副,都是他的当然部属。有鉴于此,他自然非常关注那两军中的情况。

    当初由于陆康设谋,周忠等人尽皆离开军中。军中不少士卒也暂时受到蒙蔽,对周忠、周怀章、周怀洮颇有怨忿。然而,等到事实真相大白,这些怨忿就变成了愧疚,周怀章在京师的那会儿,本幢的几名队主、队副还专程找过他,向他表示歉意和忠心。因此,当周惠让周怀章接纳那几名低阶将吏,请他们按时通报军中情形时,他们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

    看着河南府的两支府户军势态不错。周惠心中颇为高兴。只可惜,他这阳城郡实在太小了点儿,即使除开洛阳县那十多万户,户口也只相当于河南府的一成。考虑到郡中chūn耕在即,自家的粮食布帛也有限。周惠并未继续征召士卒,只是将流民中那些以采石、烧窑、建房为业的人聚集起来。将他们转为府户,并且给了两个幢的编制,这样才总算凑齐了一军。

    不过,其中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还是随他参加傩祭的那两幢人,而新组的两幢中老少混杂,往往是全家一齐加入,上有四五十岁的半老头子,下有十二三岁的鼻涕小儿,根本无法参加训练和作战。好在周惠并不指望他们去拼命,只不过是看中他们的手艺,按照府户军的待遇把他们养起来,组织他们为流民建造简易的房屋罢了。

    对于这种情形,担任郡尉的田颖颇有不满。他新近擢升府户军统军,可是手下却连一个完整的军也没有,比一般的军主还不如。可是,谁让阳城郡就这么点人呢?都进府户军的话,谁来种地?郡中又如何支付他们的粮饷布帛?总让周惠自己掏私财,这并不是常法,而且还可能遭到某些人的猜疑。

    周惠只好安慰田颖,这只不过是暂时的,等到流民继续涌入,就可以将更多的府户从农事中解脱出来,让他们尽数从军训练。

    事实上,他已经在这么做了,不仅继续招纳流民入境,而且还打算在条件适合的时候,动员巩县的乡邻、河南府两军士卒的家属一同搬迁。那些编入府户军的工匠,将来也有他们的作用,那就是重修阳城北面的轘辕关。为此,他甚至计划继续扩大他们的规模,直至编成一支专业的工匠兵。

    去年年末那两个月,周惠通过预售酴釄酒,一共筹集到了近万匹布帛。这样庞大的数字,让周惠也有些吃惊,毕竟这只是预付的五成货款。然而,仔细一想的话,却也在情理之中。

    在这个时代,酒实在是太重要了,祭奠要用酒,节庆要用酒,rì常宴会要用酒,接待践行要用酒,走亲访友要用酒……甚至邻里之间串门,酒也是最好的礼物。后世杜甫逢安史之乱,和妻子儿女避居羌村,回家之时,尽管民生普遍凋敝,粮食无比金贵,尚且有“父老四五人,问我久远行”,并且“手中各有携,倾榼浊复清;苦辞酒味薄,黍地无人耕”,各自携自家省着口粮酿出的薄酒来招待,何况如今崇尚奢靡的洛阳?

    近万匹布帛,也不过是千余瓮酴釄酒而已。要知道,整个洛阳有十数万户,汇集天下四方、西域诸国的资财,处处都是富商大贾、达官显贵,对酴釄醇酒的需求量该有多大?仅去年九、十月间,伊水酒肆就售出了两百余瓮,得布帛三四千匹。

    仗着这笔丰厚的资财,周惠前后已接纳流民一千四五百户,几乎相当于整个阳城郡原有户口的一半。可惜谢邦手下吏员不足,前一阵安置预计的四五百户流民,众人丈量荒地,规划沟渠,准备农具,已经是忙得天昏地暗,根本无法安置额外的人。周惠只好另辟蹊径,让周恕、周禄、周怀国等人在郡内新建多处作坊,依照巩县故居的模式来吸纳多余民户。

    这些作坊中,既有酿酒、铸钱等家中的老行当,也有开山、建窑这些由流民发展出来的“业务”。一时之间,郡内热火朝天,处处大兴土木,显现出好一番朝气蓬勃的气象来。

第九七章:关中征伐(一)

    在周惠接到邸报同时,朝廷已经开始着手关中征伐。新任侍中的杨侃首先奉命入关,慰谕截断潼关至长安道路的赤水蜀贼,让他们归顺朝廷,放开道路,并且献马于西征军,作为今年缴纳的赋税。

    恒农杨氏累代贵显,深为关内之民所推崇。杨侃叔父杨椿,曾任雍州刺史、关内大行台;杨侃本人曾任关内大行台长孙稚的行台左丞,兼潼关大都督,从萧宝夤手中夺回长安。因此,朝廷才特地遣他前往慰谕,借恒农杨氏和他本人在关内的声望说服赤水蜀贼。只可惜,如今关内纷扰已久,朝廷又缺乏信望,根本无法招安赤水蜀贼。

    尔朱天光兵力不多,与贺拔岳部众合兵一处,也才只有三千余人,平叛的主力都在长安驻守,要等他到任后方能纳入麾下。如今见赤水蜀贼不肯让开道路,不由得心怀犹疑,停驻在潼关一带逡巡不前。

    见此情形,贺拔岳只得前往大都督府,向尔朱天光劝道:“蜀贼不过是草寇而已,如今不愿降伏,正好让我等先立一功。大都督若是连他们都忌惮的话,入关面对万俟丑奴那样的大敌,又如何能加以征讨呢?”

    尔朱天光为人颇为大度,并不是死抓权力不放的人。 . .他素知贺拔兄弟勇武善战,手下又聚集着众多武川豪杰,心中早有倚重之意。此刻见贺拔岳话中有求战之意,他也就顺水推舟的说道:“既然这样。我就把此事全权托付于你。由你率军征讨赤水蜀贼、打通前往长安的道路吧!”

    此言正合贺拔岳之意。于是他一口应承下来,立时击鼓聚众,召集帐下诸将议决。

    不多时,武川诸将纷便已汇集在贺拔岳的军中。其中有卫府长史雷绍字道宗,都督中山人刘道德,卫府司马、步兵校尉宇文泰字黑獭,别将、屯骑校尉李虎,别将寇洛字仲陵,别将赵贵字元宝,别将王雄字胡步头。别将达奚武字成兴,别将若干惠字惠保,帐内统军韩果字阿六拔,十六岁的统军侯莫陈崇字尚乐等。其中除刘道德是贺拔胜任中山道大都督时所纳、如今拔与贺拔岳帐下效命外。其余人都是武川镇子弟。这些人随尔朱氏平定葛荣,驱逐元颢,是以屡经升迁,虽然都没有多少部众,整个左厢全军也不过两千余人,但各自的官位和军职都不低,不少人还有县子、县男之类的封爵,有资格参与军中事务。(.

    这些人之所以离开晋阳,投奔到贺拔岳帐下西征,一则晋阳乃尔朱氏老巢。是尔朱部落羯胡人的天下,六镇诸将再有地位,部众也免不了受到欺凌;二来西征乃平叛大举,有许多功劳可得,一旦集功升为刺史、都督,便可在关内独当一面,远比如今像这样领着空头官位、军职要强。

    因此,听到贺拔岳即将出征赤水蜀贼,众人纷纷大表赞同,各自请命。而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于是左厢军全军整装,即刻沿渭水南岸往长安而去。

    潼关位于渭水入河处不远,距离长安约有三百里的路程。武川镇诸将随葛荣、尔朱荣纵横河北地区,经常跨州作战,自然不把这点距离和途中的赤水蜀贼放在眼中。他们倍道兼行。于次rì晌午到达渭南郡新丰县东,与数千蜀贼隔渭水相遇。左厢军毫不迟疑。立时渡过渭水击破敌军,虏良马两千余匹。

    消息传到潼关,尔朱天光大喜,立时率余部西行入关。他一边走,一边持着朝廷谕令,沿途征集民马,征召青壮从军。到达长安时,已经征集了近万匹马在军中,帐下士卒也扩充到了近三千人。

    进入长安之后,众人才发现,这里的情形比预计的还要差。

    关中本为富饶之地,物阜民丰,自归于魏朝以来,常以近支亲王出掌,并编有一支jīng锐的府户军,收服数个敕勒部族,兵锋直达西域腹地,设鄯善镇、焉耆镇以镇守边陲。但近来由于高平镇敕勒诸部屡次反叛,连年战乱不休,关内的民力和物力损耗极大,已经无法支撑一支大规模的军队。整个长安城中,兵力也不过万人上下,难怪以长孙稚之才,也只能据长安而守,无法彻底扑灭万俟丑奴。

    尔朱天光初到长安,不熟悉关内地形,如今见兵力也占据劣势,不由得再次犯了踌躇。消息传回晋阳,尔朱荣大怒,遣骑兵参军乘驿马来到长安军中,责打尔朱天光一百杖,并且派来两千尔朱部落jīng骑,令他迅速出兵。

    恰好在这时,万俟丑奴也动了。他率本部主力围攻岐州,又遣大行台尉迟菩萨、仆shè万俟仵率步骑三万牵制长安方面。两人自武功县渡过渭水,围攻官军在长安以北立下的营寨,尔朱天光遣贺拔岳将本部两千骑前往救援,却没有来得及,营寨已经被尉迟菩萨攻拔,千余守军尽皆溃散。

    兵力不足,态势居劣,士气又受到挫伤,形势对西征军非常不利。

    在这个时候,贺拔岳终于显现出他的本事来。他压下手下众将的异议,派人转告尔朱天光,随后决然的择五百骑渡过渭水,主动邀击尉迟菩萨的三万步骑联军。

    尉迟菩萨没有想到,贺拔岳居然敢以区区数百骑兵前来挑战,因此根本没有布防。贺拔岳见敌境空虚,于是攻破县城,故意杀其县令、县丞及数十名民众,以此激怒尉迟菩萨。尉迟菩萨闻报,果然亲帅步骑两万前来追击,但此时贺拔岳早已渡过渭水,返回长安城内。

    次rì,贺拔岳率数十骑抵临渭水岸边,隔岸招抚尉迟菩萨。尉迟菩萨不理,令帐下亲信传语应答。贺拔岳以尉迟菩萨慢待他为由,隔水shè杀其所派的亲信,再次挑衅对方。

    连遭贺拔岳两次挑衅,尉迟菩萨怒火中烧。第三rì贺拔岳再次引百余骑驰临渭水边时,他立刻抛下步军,率五千轻骑渡河追杀。然而,这一次贺拔岳已有准备,在南岸横冈之后埋下了伏兵。当尉迟菩萨骑军半渡之时,伏兵立时发动,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向渡到渭水南岸的敌军发动冲锋。尉迟菩萨猝不及防,两千骑军尽被击溃,本人也被贺拔岳生擒。

第九七章:关中征伐(二)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眼看官军气势汹汹,自家的前部骑军溃散,首领尉迟菩萨被擒,剩下的三千骑军顿时士气大衰。他们好不容易才抢渡过河,原本是想支援前部,却没料到前部溃散得如此之快,如今他们猬集在渭水岸边,毫无腾挪转圜的余地,只能成为官军的活靶。

    有百余骑转身入水,试图泅渡回北岸,顿时被一阵箭雨笼罩,几乎死伤殆尽,而河面上也顿时绽放出一朵朵妖艳的血花来。

    贺拔岳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支骑军已经丧失斗志,无法继续作战了。于是他收回马弓,向河岸边大声叫道:“下马免死!”

    “下马免死!”左厢军众人轰然响应,齐声大呼,一时震天动地。

    呼声之中,不知道是谁首先下马,于是便宛如头一张倒下的多米若骨牌似的,引起了叛军骑兵彻底崩溃。众叛军都纷纷效仿,各自下马弃械,随官军的命令离开了河滩。

    没有马匹,这些叛军就失去了绝大部分战力。贺拔岳也不再管他们,只是令都督刘道德率五百骑看守战马和尉迟菩萨,自己则率领其余军队渡河进击。

    北岸的叛军虽然人数不少,几乎是渡河左厢军的十倍,可他们却都是步军,战力极其低下,根本无法抵御贺拔岳。

    事实上,无论是北部六镇还是高平镇,都是以骑兵为主,步军只负责建立营寨、运送辎重等任务。与其说是步军,还不如说他们是辅兵更合适些。而这支叛军的人,很多都是豳州、泾州的普通编户,只因被万俟丑奴夺走了所有粮食,才不得不随军而来,冀图攻下长安,抢夺城中的粮食。眼看着首领尉迟菩萨被俘。南岸骑军非死即降,众人自然毫无抵抗之意,很快交出辎重投降官军。

    留守后方的叛军行台仆shè万俟仵同。乃万俟丑奴的族党,除辅佐尉迟菩萨外,也担负着监军之责。听说尉迟菩萨主力尽没。他连忙率残部向西逃窜,与围攻平秦郡雍县(原雍城镇,岐州州治所在)的万俟丑奴汇合。

    在报告战况的时候,万俟仵同为了逃脱战败之罪,一方面把责任都推给大行台尉迟菩萨,一方面极力夸大官军的人数和战力。万俟丑奴军力大丧,又畏于尔朱氏的威名,害怕重蹈河北葛荣的覆辙,连忙解围而去,全军向北逃往泾州的安定城(泾州州治所在)。

    到了这个时候。尔朱天光才率军出长安,与贺拔岳汇合,西向解岐州之围。不过,他并没有趁势进击,而是采纳了帐下都督、征虏将军于谨的主意。退回到汧水、渭水交汇处的岐州武都郡据险而守,然后宣告雍州、岐州诸郡道:“现在已经入夏,天气渐渐炎热,不是征讨之时,等到秋凉后再图进取。”

    于谨放出的这个假情报,让万俟丑奴深信不疑。他素知尔朱氏麾下素来畏热。之前侍奉朝廷时,每年只在冬chūn时节留驻洛阳,逢夏rì便退回北方凉爽之地,号为“雁臣”。去年五、六月间,尔朱荣奉天子南下,率五六十万大军围攻北中,职责何等重要!彼时他尚且有“秋凉后再行围城”之语,意图暂时休兵,何况是两度迟疑的尔朱天光?天光在潼关、长安逡巡不前,被尔朱荣派人重责一百军杖,这可是连整个关内都知道的。

    因此,万俟丑奴连忙前进至岐州以北,将诸军散布开去,分别在百里细川的肥沃之地立营屯田,好补充自家军粮的不足。

    既然抢不到雍州、岐州的粮食,那我们就自己种吧……万俟丑奴心里想道。

    为了防止官军的sāo扰,万俟丑奴还作了充分的准备。他派人在营田外的各处险要立下寨墙,各遣数百到一千骑军且战且守,又总立一处大寨,令太尉侯元进领五千骑军驻守,随时支援受袭的地方。

    只可惜,他的这番心血注定要白费了。官军并不打算sāo扰他们,而是要全力出击,一举荡平他们。

    得知万俟丑奴驻军分散,尔朱天光与贺拔岳决定趁势出击。他们先遣侯莫陈悦佯攻别寨,而后主力尽发,在半路截住前往支援的侯元进,不多时便将其俘虏,然后趁势攻破侯元进的主寨大营。

    和上次一样,贺拔岳并没有为难战败的叛军,除侯元进以外,其余的俘虏尽皆放之。得知官军如此宽大,其余诸小寨的守军纷纷出降,将各处营田和屯田诸军暴露在官军面前。万俟丑奴眼见大势已去,一时又无法聚拢诸军,只得弃营而走,准备逃往泾州。

    然而,贺拔岳的动作比他更快。才荡平了侯元进的大营,他便趁夜直取泾州,逼降叛军刺史俟几长贵。万俟丑奴无奈,只得率残部折往西北,意yù返回自家的高平镇老巢,却于次rì被贺拔岳轻骑追上,仓促间一军尽没,自己也被贺拔岳手下统军侯莫陈崇生擒。

    万俟丑奴被擒获,叛军立刻分崩离析。前魏朝齐王、关内大行台,叛军太傅萧宝夤留守高平镇城内,被城中归降的士卒抓获;叛军陇右行台万俟道洛率众六千,退保秦州、泾州交界处的牵屯山,被贺拔岳击破后又率千余轻骑往西南方逃去,投靠秦州略阳郡贼帅王庆云。

    至此,肆虐数年的高平镇叛乱,终于被朝廷平定了下去。

    ……,……

    消息传到洛阳,元子攸却没有多少欢欣之意,反倒有些忧心忡忡。他原本以为,这关内叛军肆虐多年,要费上许多时rì才能平定。那么,他新近整编的羽林军,正在重编的河南府户军,自然就有许多建功立业之机,从而成长为足以依靠的力量。

    可这样一封捷报,却将他的期望化为了泡影。

    “这么说,天下便是没有叛乱啦!”元子攸把尚书台呈上的奏疏放下,语气显得十分索然。

    “正是如此。”尚书令、临淮王元彧躬身应道。

    然而,见元子攸面无欢悦之sè,他大概也能想到他的担忧,于是隐晦的试探了一句:“只不过,臣恐贼平之后,方劳圣虑。”

第九八章:关中征伐(三)

    “贼平之后,方劳圣虑”云云,是晋朝镇南大将军杜预所上奏疏中的话。当时杜预犯病,晋武帝司马炎派他抱病征吴,杜预上奏疏推辞,说“取吴不必臣自行,但既平之后,当劳圣虑耳”,提醒晋武帝司马炎,让他妥善安抚东吴旧地和旧臣,以免有人趁机作乱。可惜晋武帝死后,其子晋惠帝愚痴,中枢频频变乱,于是妖贼石冰、广陵相陈敏、建威将军吴兴钱璯先后起事,据有扬州,全赖义兴周玘(时为吴兴人)、吴郡顾荣、会稽贺遁等本地大族才得以平定,继而由司马睿、王导入主,延续晋朝之祚。

    如今临淮王引用这句话,明里说关内屡经叛乱,民生凋敝不堪,需要择贤能可靠之人镇守和治理,暗里却是在提醒元子攸,天下寇盗未息时,尚且可以牵制尔朱荣,让他无暇图谋改朝换代的事情。而且他想要率军平乱,就不得不借助魏朝中枢的号令,以指挥各地的刺史、都督,调配全天下的兵力和钱粮。可是,如今各地贼寇皆平,尔朱荣声望达到顶峰,很可能会谋求取魏朝而代之。

    元子攸何尝听不出他的意思?不说别的,尔朱天光的报捷文书,并非直呈尚书台,而是呈给晋阳的尔朱荣和上党的元天穆,再由他们转呈过来。仅从只一点,这就可以看出尔朱家的跋扈。

    尔朱荣是都督中外诸军事,如果说把捷报呈送给他,还情有可原的话。那呈给元天穆是什么意思?他已经由从一品录尚书事晋封正一品太宰,正率虎贲军驻于河东上党封地,从侧面牵制万俟丑奴,军事职权上还不如尔朱天光,尔朱天光为何绕过尚书台,先呈书于他呢?

    不仅如此,随尔朱天光报捷文书而来的。还有尔朱荣和元天穆的两封奏疏。元天穆在奏疏中,不顾他已离开尚书台的事实,越俎代庖的建议朝廷给予诸将封赏;这倒也罢了。尔朱荣的奏疏,却是向朝廷要求九锡!

    九锡是天子赐给勋臣的九种礼器,乃人臣的最高礼遇。然而。自从王莽引用古礼、从汉平帝手中获得九锡以来,这一殊礼便成了人臣篡位的前奏。后汉的曹cāo、曹魏的司马昭、东晋的桓玄、以及其后的刘裕、萧道成、萧衍等,无一不是先取九锡,然后由自己或自己的儿子改朝换代。

    以魏朝而论,立国一百多年以来,获得九锡的仅有两人,一个是投降本朝的刘义隆之子、宋王刘昶,一个是辅佐高祖孝文帝迁都改制的任城王元澄。但这两人的九锡,都是死后才追加,并非生前所接受。

    当然了。尔朱荣并未直接向朝廷索要,而是说他府内的参军劝他自加九锡,而他听了很不高兴,将其逐出幕府云云。从这个表述上来看,他大概还有试探朝廷的意思。看朝廷如何答复这一无理要求,从而判断出朝廷对他篡位的态度。

    可是,既然尔朱荣出言试探,那就说明他已经有这份心思了。要知道,当初河yīn之乱时,他就曾经试图取代魏朝。只是因大多数将领反对、多次占卜皆为不吉才作罢。而到了现在,他显然是认为五分天下已有其四,自己的功劳和声望也达到了顶点,谋求取代魏朝的时机已经成熟。

    这正是元子攸一直担心的事情,担心到他甚至不敢去想,仿佛他一想到,尔朱荣也会跟着想到似的。他自己也知道,这实际上是一种逃避的行为,和掩耳盗铃没有什么两样,但却是唯一能够让他安心的方法。否则的话,他恐怕都无法安心入睡,尤其是被迫留宿在尔朱英娥宫中的时候。

    想起尔朱英娥,元子攸更觉惊心。年初人胜节那一rì,他喝了几樽南阳郡公元宝炬进献的酴醾酒,半醉后宿于宣光殿皇后寝宫,临幸了尔朱英娥几次,结果尔朱英娥便有了身孕,于今已是小腹高隆。她本来xìng情就非常不好,怀孕后脾气更是大得吓人,把元子攸管得如同死牢之中的囚犯一般。

    毫无疑问,一旦尔朱英娥产下男婴,便是理所当然的太子,而他这个天子的使命甚至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过不了多长时间,尔朱荣就会逼迫他禅位,继而将朝政完全纳入手中,毫不费力的取代魏朝。

    迁都城,立幼主,趁机掌控整个朝政,向来是篡位的最好方式。之前元颢入洛,他宁愿留在长子小城等待尔朱荣,也不愿前往邺城行宫,便是为了防止尔朱荣趁机逼迫他,造成迁都的既成事实。可如果太子出生、尔朱荣逼他禅位于太子的话,他就根本无法拒绝,只能坐视朝政完全落到尔朱荣手上。

    即使是现在,他手中的权柄也少得可怜,一直受制于录尚书事元天穆。好不容易等到虎贲军有事于外,元天穆不得不亲自率军出征,却还有个尚书左仆shè尔朱世隆留守尚书台。而这洛阳皇宫之中,本为天子禁苑,非亲信勋臣不得居其职,却也有中书令魏兰根、黄门侍郎朱瑞、武卫将军奚毅等尔朱家党羽监视他。

    因此,尽管元子攸知道临淮王元彧的言外之意,却只能装傻充愣,顺着字面上的典故回答道:“是啊!关内久经战乱,人心也不安稳,想要治理好,的确不是容易的事情!”

    此言一出,元子攸顿时感觉轻松了一些。至于为何要这样做,是为了继续逃避事实,还是避免殿外的侍卫报告魏兰根、朱瑞、奚毅等人,恐怕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

    或许是从这次装傻充愣中得到了启发,元子攸想到了回复尔朱荣的方式。他本不愿赐其九锡,如今尔朱荣既未明着索取,他也就假装没有看出奏疏里的言外之意,一本正经的给尔朱荣下诏,褒奖他维护朝廷制度、拒不接受九锡之礼的忠谨。

    此外,他还将这份诏书刊于邸报之上,颁示天下群僚,好坐实尔朱荣的这份“忠谨”之心。

第九八章:关中征伐(四)

    诏书传到并州,尔朱荣极为不满。(. 他觉得,自己扶元子攸登上帝座,替他平定肆虐河北数年的六镇叛民,帮他赶走篡位的元颢重返京师,如今则又派尔朱天光平定了关内,可谓是功业彪炳。凭着这样大的功劳,难道还换不到一个九锡么?

    以他现在的实力和威望,就算自取九锡,朝廷可有能耐挡得住他?之所以说得那么委婉,是上党王元天穆为天子考虑,给他机会施恩于尔朱家,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不识趣!

    尔朱荣越想越愤怒,在晋阳王府内大发雷霆。恰好在这时,尔朱天光传来后续战报,说万俟丑奴麾下行台万俟道洛逃入秦州,投靠秦州叛贼头领王庆云,于是很不巧的触到了霉头。尔朱荣在盛怒之下,当即命府内骑兵参军刘贵前往关内,再次责打尔朱天光,并且削其广宗郡公的封爵,严令他迅速进兵剿灭秦州叛贼。

    听到这样不近情理的命令,麾下众人尽皆面面相觑。骑兵参军刘贵尽管向来峻峭严酷,攻讦无所回避,很称尔朱荣的心思,此刻也不敢随意应承。他出列跪倒在他面前,苦求尔朱荣收回成命。

    真是,尔朱天光是那么好打的?其人乃是尔朱荣最为看重的后辈,不rì就将出任关内大行台,权势仅在尔朱荣、元天穆二人之下。刘贵上次奉命杖责,已经是颇感惶恐,生怕会因此而得罪尔朱天光,哪还架得住再来一次?

    大行台侍郎司马子如和刘贵同为怀朔镇人。两人素来交好,自然明白好友的难处。他连忙提醒尔朱荣:“大王,万俟道洛出逃,不是出于高平镇民李贤之计,借降将万俟阿宝设下的圈套么?他俩假称万俟丑奴击败了咱们,传令让万俟道洛率军前往追击,把高平城交由阿宝留守。这才骗得万俟道洛率军出城,由阿宝把镇城交给广宗郡公。否则的话,万俟道洛如果以手中的六千jīng兵死守高平城老巢。广宗郡公哪能这么容易拿下?”

    “你这是在质疑我吗?”尔朱荣微微眯起双眼,望向司马子如喝道。

    “属下岂敢!”司马子如连忙跪地,“只是属下听说。上党王得知这件事后,认为此计极佳,已擢升李贤为高平县令,并且把高平镇的善后事宜全部交给广宗郡公。现在大王却认为这是广宗郡公失职,派人严加责打,恐怕会扫了上党王的颜面。”

    听司马子如提到上党王元天穆,尔朱荣总算平静了些儿。他如今执掌魏朝权柄,连天子都无法加以约束,放眼普天之下,也只有元天穆还能劝得住他。

    “……你说得不错。”尔朱荣思索了片刻,颔首吩咐刘贵道,“既然上党王已有处置,你就不用去关内了,直接去壶关城找上党王。请他下令让天光进击。”

    “大王英明!”刘贵连忙应道,起身退回属臣行列,后背却已经被汗水浸湿,抬头和对面的司马子如相对,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后怕。

    这尔朱天柱,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如尔朱天光这样的左臂右膀,亲信重将,也丝毫不留情面。可是他尔朱荣能随意的处置麾下,他们这些领命执行的属臣却不好过啊!得罪了那些实权亲贵,今后他们还怎么在军中立足?

    等到离开荣府,刘贵立刻把司马子如请到家中,设酒摆宴招待。他先满斟了一樽京师传来的酴醾酒,奉到司马自如面前道:“遵业,刚才在王府,可真是多谢你了。否则的话,就算尔朱骠骑xìng情再好,连续两次被我当众杖责,也肯定会怀恨在心,那我以后就没指望混个刺史、大都督之类的实缺啦!”

    “这么客气做什么?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互相照应是应该的,”司马自如自己取过酒樽,斟满后在刘贵手中一碰,“来,咱们喝!”

    “恩!喝!”刘贵举樽一饮而尽,满意的咂了咂嘴。这京师来的酴醾酒味道极醇,实在很合他们几人的脾胃。

    他刚把酒樽放下,便听得司马子如问道:“仆贵兄,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壶关城?”

    “还能什么时候?喝完这顿酒就去!”刘贵叹着气道,“天柱的xìng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命令一下,怎么会允许我隔rì动身?”

    “是啊!在天柱身边应差,真心不容易,”司马子如点了点头,“如今看来,还是贺六浑兄弟看得透彻,早早就趁着樊子鹄入京,自请出外接替作了晋州刺史。当时众兄弟还笑他,说他居然不愿在天柱跟前奉承,是自毁前途呢……可如今他在晋州作威作福,咱兄弟几个却在干些吃亏不讨好的差事,如同猛虎手下的伥鬼一般。”

    说到这里,司马子如顿了顿,然后趁势告诉刘贵道:“仆贵兄,我决定了,明天就去找天柱,自请前往京师任职。”

    “这……”刘贵一愣,“天柱能答应吗?”

    “怎么会不答应?”司马子如笑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刚才天柱是因没有得到九锡,因而借题发挥、迁怒于尔朱骠骑么?由此可见,自上党王殿下离开京师后,咱们在中枢的影响小了很多,尔朱荣宗(世隆字荣宗)这个左仆shè根本控制不住局势。所以呢,我这个大行台侍郎,正好可以入尚书台帮他一把。”

    “你倒是机灵,”刘贵望着司马子如,颇感无奈的说道,“可惜我是中外府的属官,想进京师都没辙。只好指望着还有平叛机会,和侯莫陈悦一样随军出征吧!”

    尔朱荣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北道大行台,麾下属官分属中外府和大行台署。其中中外府乃尔朱荣自己的幕府,属官完全由他自己征辟;大行台署的官员,则名义上属于尚书台,包括大行台本人,往往也挂着尚书令、尚书仆shè的兼官,一般行台则是由各部尚书、尚书左右丞兼任,如李苗就曾以尚书左丞任西道行台。

    所以,司马子如可以很方便的调往中枢尚书台,而刘贵只要还在府中,就只能等待尔朱荣的处分,或者像高欢那样外任刺史,或者如前长流参军侯莫陈悦那样,随军出任大都督。除非他吃了雄心豹子胆,敢主动向尔朱荣辞职。

第九八章:关中征伐(五)

    刘贵自然不敢这么做,也不甘心丢掉现在的地位。酒宴过后,司马子如告辞回家,他便叫起亲兵数人,径直往上党郡壶关城而去。

    这时候,太宰、上党王元天穆也正要派人去晋阳,告知万俟道洛进犯原州的消息。

    原州也就是高平镇,在六镇及高平镇叛乱时便已废镇设州,但由于长期被叛军割据,朝廷无法派人治理,因而习惯上一谈称为高平镇。这次尔朱天光平定万俟丑奴,见高平城附近水草缺乏,便令大都督长孙邪利行原州事,以高平令李贤为原州主薄,率军退屯城东五十里牧马息兵。不久,他又令贺拔岳率部南驻泾州,令右厢大都督侯莫陈悦引兵进驻谓州,自己率两千尔朱部落jīng骑返回长安城。

    然而,之前尔朱天光平定原州,是籍着降将万俟阿宝和镇人李贤的计谋,属于投机取巧,免不了留下了许多隐患。结果他刚一退兵,城内的万俟丑奴、万俟道洛余党立刻起事,聚众千人围攻督府,将行原州事的都督长孙邪利诛杀,并且派人联络外逃的万俟道洛;另有贼帅达符显,也趁机收拢余部,率众围攻高平城。在这内外夹击之下,高平城很快陷落,高平令、原州主薄李贤星夜出城,走小道前往长安尔朱天光处告变。

    也就是说,即使没有尔朱荣的命令,尔朱天光也肯定会继续征伐。如今尔朱荣既然派刘贵过来,元天穆便令他带着最新情报回返。然后给尔朱天光送去新的命令。

    除了命令之外,送去的还有朝廷对西征诸将的封赏。

    主将尔朱天光原为使持节、骠骑大将军、都督二雍二岐四州诸军事、雍州刺史,如今进为关内大行台,增邑至三千户,但降号为抚军将军,削爵为侯,以此作为他放走万俟道洛、未竟平叛全功的惩戒。

    左厢大都督贺拔岳星夜平定泾州。便为泾州刺史,并录之前的战功,加号车骑将军、都督泾原二州诸军事。进爵樊城县开国公,邑两千户。

    右厢大都督侯莫陈悦,原为征西将军。现以本将军除鄯州刺史,加金紫光禄大夫,封栢人县开国侯,邑五百户。

    其余军中诸将,也各自封赏不一。其中唯有侯莫陈崇、于谨、宇文泰功大,故而封赏也最为隆厚。侯莫陈崇随贺拔岳破尉迟菩萨,亲手擒获贼首万俟丑奴,特晋安北将军、太中大夫,封临晋县侯,邑八百户;征虏将军于谨。献奇计破万俟丑奴,封石城县开国伯,邑五百户;宇文泰为贺拔岳司马,每战必从,献策袭取泾州。断万俟丑奴北归原州之路,晋都督、征西将军,封宁都县开国子,邑三百户。

    如今既然原州发生叛乱,便以都督、征西将军、岳府司马宇文泰行原州事,率本部替贺拔岳安定后方。另有尔朱天光帐下别将李弼。因功晋都督、征虏将军,封石门县开国伯,其人乃右厢大都督侯莫陈悦的襟弟,便拔于侯莫陈悦帐下,为右厢前军都督。

    这一留一拔,乃是平衡之道,可避免左厢功劳太大,军力太强,造成主将两翼失衡。

    命令和封赏传到关内,西征诸将尽皆踊跃,尔朱天光也顺应军心,即刻率军将万俟道洛赶回秦州,并趁机征讨割据秦州、收留万俟道洛的贼酋王庆云。

    王庆云相比万俟丑奴,势力要小得多,而西征军乃得胜之师,士气极为高昂,军力也扩充了不少。王庆云如何能是西征大军的对手?洛水城外第一战,王庆云、万俟道洛兵败,笼城固守;第二战,洛水东城被攻破,贼军纷纷逃入西城,再也不敢和官军交锋。

    西城较之东城,地势险要得多,官军一时难以攻克,只得以大军重重包围。这一下,西城贼军立刻扛不住了。时值六月盛夏,城中又没有水源,众人又热又渴,哪里还有什么坚守的心思?王庆云、万俟道洛见形势不妙,每rì都有士卒潜逃出城,只好下令弃城突围。

    突围时间自然是半夜,然而在白天时,便有军中将吏逃出城外,将消息告知尔朱天光。尔朱天光唯恐抓不住王庆云、万俟道洛两名贼首,让他们再次死灰复燃,于是采取于谨的计策,投书城中道:“形势到了这个地步,你们除了投降,已经别无他路可走。如果你们无法决定的话,我就给你们三天时间,让你们好好考虑。这三天内,我们不仅不攻城,而且还退后半里,任你们取河水引用。”

    消息很快在城中传开,立刻有贼军出城取水,官军果然任他取水回城。其余贼人见状,也纷纷出城,而官军也丝毫没有阻拦,于是城中的军心顿时安定下来。尽管王庆云、万俟道洛依然决心趁夜出逃,不少原本打算跟随的将卒,却都纷纷打起了退堂鼓,让两人身边的护卫力量削弱了许多。

    不仅如此,尔朱天光还暗地准备了大量七尺木枪,于黄昏时节布置在城外各处,令埋伏的士卒严加守备,预防贼军出逃。又在城北准备好云梯,准备趁夜攻城。

    这两番jīng心布置,都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当晚王庆云、万俟道洛出逃时,驰马先进,不小心撞在长枪上,马匹各自伤倒,于是枪阵之后的伏兵立时发动,将两人尽皆擒获。城中那些固守的士卒,因失去两人的节制,防卫非常松散,很快被官军趁夜攻入城中,全部成为了俘虏。

    对于这些人,官军丝毫没有手软,前后俘虏的士卒及青壮合计一万七千余人,全部被尔朱天光、贺拔岳、侯莫陈悦下令坑杀,其余的家小,则分给军中将士为奴。

    至此,关内万俟丑奴极其余党终于彻底覆灭,官军还顺便收拾了割据秦州的王庆云。而这两股最大的反叛势力一灭亡,其余三秦、河、渭、瓜、凉等州,乃至鄯善、焉耆等地的部族,都纷纷遣人前来归顺,关内之地也终于重归朝廷号令之下,并且顺理成章的纳入了尔朱氏的势力范围。

第九九章:关中征伐(六)

    ……,……

    六月中旬,上党王元天穆亲自前往并州,向尔朱荣通报消息。

    除了通报消息以外,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和尔朱荣相商。这件事情起于五月中旬,乃是因前河内太守见关内战事正烈,自请率部前往关内支援而起。当时元天穆在帐下择了自己的一位属官,以尔朱荣的名义上表推荐他继任,朝廷却不顾他的表章,改以渤海封隆之担任河内太守的职务。

    元天穆知道,封隆之的父亲,殿中尚书、冀州大中正封回死于河yīn之乱,他本人对尔朱氏恨之入骨,而朝廷择他守河内郡这一要地,显然是对尔朱氏怀有戒心。于是他特地遣人知会天子和尚书吏部曹,质问说尔朱天柱于有大功于国,荐任区区一个正五品太守,朝廷为何要为难,并威胁要以虎贲军护送属官前往履职,驱逐已经履任的封隆之。

    结果,吏部尚书李神俊不堪压力,辞去身上的所有职务。天子却受尚书令、临淮王元彧怂恿,强硬的回复说:“画野由君,理非臣请。若尔朱天柱不为魏臣,天子也可以取代;现在既然是臣子的身份,就不应该推翻尚书台的任命,强行派人取代已奉命履职的官员。”

    鉴于这样一件事情,元天穆觉得,这几个月以来,他和尔朱荣两人都不在京师,仅凭尔朱世隆似乎控制不住事态,才让天子和朝廷得以自行其道。如今眼看着关内已经平定下来,无须他和虎贲军继续留在河东作为牵制。他觉得应该和尔朱荣商量一下,看是不是让他重新返回中枢掌权。

    等到他率亲卫到达晋阳王府,结果却扑了个空,王府郎中令告诉他,大王平明时便召集本部数千jīng骑,而今正在西山围猎。

    元天穆摇了摇头。他知道,尔朱荣围猎。乃是严格依照行军制度而行,军法非常严苛。寒暑不舍,险阻不避。手下将士即使孤身遇见猛兽,也不容退后半步;而若有一只猎物逃走,则必有数人为其抵命。因此。每逢围猎之时,众将士无不凛然如对大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忽。

    正因为如此,尔朱荣手下的部落jīng骑才如此jīng锐,敢以区区七千之众,直击三四十万葛荣叛军的中军本阵。

    可是,在元天穆看来,尔朱荣如今身为天柱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身份极其贵重,功业也到了顶点。实在没有必要再这样自律。他手下猛将如云,会集天下豪杰,难道还找不出冲锋陷阵的人吗?就算他本人愿意这样,他手下那些部落jīng骑,都是迭立大功的人。屡屡获得赏赐,个个身家不菲,也不一定都乐意忍受如此严苛的制度。[ . ]

    元天穆决定劝一劝尔朱荣。

    来到西山,通过重重阵地和关防,元天穆终于在一条绝谷中见到了尔朱荣。尔朱荣已经得到通报,笑着把他迎往阵前。指着前方示意他道:“大兄你看!”

    元天穆顺着他的指示望去,那里有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被十余人手持长戟逼在绝谷的尽头,正伏着前半身,以前爪紧扣地面,作飞身yù扑之势。偶有士卒稍微一动,它便呲起尖锐的虎牙,不住的向其低声咆哮。

    “好一头大畜生!”元天穆啧啧赞叹,“往rì我居京师之时,也曾在西林园御苑见过几头猛虎,却都没有这般雄壮,没有这般凶恶的气势。”

    “御苑的老虎,都是养惯了的,哪能和啸傲山林中的猛虎相比?”尔朱荣哈哈大笑,“不过,这畜生确实了得,几次东突西窜,死伤了我二十多名儿郎,才被我逼到这穷谷之中。”

    “如此说来,倒真是可惜了,”元天穆叹道,顺势挑起了话头,“天宝兄帐下的将士,随兄长征战数年,无一不是功高赏重之辈,如今正该安享富贵尊荣。倘若白白死于畜生的爪牙之下,实在是不值得。”

    “安享富贵尊荣?哈哈!”尔朱荣笑道,“大兄是认为,咱们的功业已经成就,到了该收兵放马的时候了吗?”

    元天穆正要继续相劝,前方有军将过来,叉手向尔朱荣请示:“大王!属下已经将猎物逼入绝地,如何发落,请大王宣示!”

    尔朱荣略一思索,向元天穆微微一笑:“大兄难得来晋阳一趟,又说未曾见过这般雄壮的猛虎,那我就擒下来送给大兄好了!”

    然后他转过头,吩咐那军将道:“可听明白了?这是送给上党大王的礼物,若是伤了半点皮毛,立即军法从事!”

    “……属下遵命!”军将略一迟疑,依然领命而去。

    元天穆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所谓“困兽犹斗”,这猛虎本已极其凶恶,如今被逼到绝谷之中,那更是不好招惹。他倒想看看,这些士卒如何将其生擒,而且不伤半点皮毛?

    他仔细盯着那军将,只见他到达猛虎外围后,立即招来十余名士卒,令他们丢掉武器和弓箭,然后穿上厚厚的皮衣,就这样空手进入了戟阵之内。

    猛虎见有人靠近,立时猛扑上来,当即将其中一人按倒在地,一口咬住了咽喉。然后它把头一扬,将其喉管生生撕裂,鲜血洒得满地都是,情形极为惨烈。

    猛虎回过斗大的头颅,再次咆哮着向其余人示威。呲起的尖利虎牙上,还带着鲜红的血迹,显得无比狰狞。

    然而,其余人却毫不退避,依然奋勇上前,与其近身相搏。

    惨烈的搏斗之中,又有三人先后丧生在猛虎的爪牙之下,连那名军将也受了重伤。但其余五人终于抓住机会,将猛虎掀翻在地,分别制住其咽喉和四支利爪。见此情形,立刻有人取来绳索,帮着将猛虎紧紧缚住,抬到了尔朱荣和元天穆生前。

    那位肋部被抓伤的军将,也由两名士卒搀扶着前来。他推开搀扶的士卒,勉力向尔朱荣复命道:“大王,猛虎已经生擒,请大王验收!”

    “好!”尔朱荣赞许的点了点头,“你的功劳,我记住了。先下去好好休息。”

    元天穆看着这名浑身浴血的军将,再看看被缚住的凶恶猛虎,尽管心中仍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得不为尔朱荣麾下士卒的勇气而敬服:“如此勇士,实在难得。”

    “哈哈!大兄看得起这些儿郎,我听着也高兴!”尔朱荣一把攘住元天穆的胳膊,“走,咱们回府喝酒去!大兄此来必有要事,咱们在酒宴上细说!”

第一〇〇章:尔朱入洛(一)

    于是,尔朱荣当即下令收兵回城,留天柱府长史尔朱彦伯清点猎物,犒赏将士,自己设宴为元天穆接风。

    等到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尔朱荣下令撤去剩酒残炙,与元天穆把臂进入里间。其余人等知道两人有要事商量,也各自知趣的离开了大厅。

    听元天穆说尔朱天光已经彻底平定关内,尔朱荣欣喜不已,立即决定恢复尔朱天光的封爵,并且加号为骠骑大将军。至于朝廷驳回荐任人选之事,他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很随意的和元天穆说道:“大兄话已出口,自然是要算数的,改rì派两千人去河内,将封隆之驱逐出郡就是了。若要重返中枢,也可直接回京师,反正朝廷上大都是些无胆之人,大兄一到,只会听凭处分,断不敢有二话,又何必犹豫什么呢?”

    “不是这般说,”元天穆摇了摇头,“如今天宝兄勋业已立,位望已极,可如果想得到九锡之礼的话,光凭武力却还不够,必须调政养民才行,如现在这样盛夏围猎,就和天时相违,不免伤犯和气。朝廷上的事情,大抵也是如此,最好还是按照制度来。如今我虽然说要强行驱逐封隆之出郡,却不过是让朝廷重新考虑罢了,并没有真正用武力相迫的意思。”

    “这些事我不太懂,还是照旧由大兄料理吧!我只负责出兵作战的事情,”尔朱荣大大咧咧的说道。“大兄说朝中有人作梗。我看却也简单,这不是刚逮住那头猛虎么?如果他们不悔改的话,大兄就让他们入围和老虎相搏,看他们还硬气不……至于我,虽然国中已经平定,却还有南朝没有攻下来,称不上什么勋业。等到大兄把京师料理好了,我就率军南出鲁阳关,扫平三荆地区的生蛮北填六镇,回军之时。顺便将河西汾州的山胡也灭掉;到了明年,则简练jīng骑,由江淮地区南下,过江擒拿萧衍老儿。所以。我现在还不能收兵放马,必须时常严格cāo练,以免众人心生懈怠,像朝廷上的羽林军那样战力大衰。”

    这是在回答元天穆的问题,也是尔朱荣的心里话。他是真心觉得,朝廷上的那些大臣没有什么用,而他的志向也不仅仅是平定魏朝,所以才宁愿一直待在晋阳练兵。然而,元天穆却很清楚的明白,没有中枢的名分。光凭武力肯定不能成事,甚至都无法取得足够的武力。

    当rì胡太后毒杀孝明帝元诩,立刚出生月余的女婴和三岁的元钊,尔朱荣率麾下数千部落jīng骑南下,其实是非常冒险的行为。若非他事先联络武卫将军费穆,并且打出拥立元子攸的旗号,河桥守将郑先护等绝对不会投诚,而尔朱荣也就只能望河兴叹。

    正是有了中枢名分,他元天穆才能统领羽林、虎贲两军,并且征发河北府户。聚集三十余万大军征讨邢杲。正是有了中枢名分,在元颢篡居帝位时,他俩才能征调五十余万人马,将元颢赶出京师。正是有了中枢名分,尔朱仲远、尔朱天光才能出任大行台。分别控制淮北、关中的广大地区。否则的话,仅凭尔朱部落那数千骑兵。即使个个能以一当十,又如何能控制魏朝五分之四的疆域?

    元天穆虽然出身魏朝宗室,但是血脉极为偏远,在遇到尔朱荣之前,在官场上辗转十五载,才仅仅升迁到从五品的太尉掾属之职,之后得尔朱荣的举荐,很快晋升为别将、都督、并州刺史,并且参与废立,诛杀朝臣,除太尉,封上党王,增封至三万户,凌驾于所有宗室诸王之上,其知遇和提携之力可谓是如海之深。不仅如此,尔朱荣还一直非常尊重他,长期以“大兄”相称,族中亲信子侄稍有顶撞,便当众施以杖责。纵观古今,有哪位主君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可以说,他现在的一切权势和威望,都是拜尔朱荣所赐。所以,他对尔朱荣忠心耿耿,哪怕他要取代自家的天下也毫不迟疑,也真心期望他能够顺利上位。

    如今尔朱荣这样轻视中枢,元天穆忍不住感到极为头疼。他自幼读史,知道在魏朝以前的前赵、后赵事迹。如刘聪、刘曜、石勒、石虎等人,兵锋不可谓不利,地盘不可谓不大,可由于轻视典章制度,一味倚仗武力,国中屡次发生动乱,特别是在新君继位之时,往往就是一场波及整个上层的浩大劫难,结果只能如昙花一般兴盛片刻,终究无法长久。

    元天穆认为,一定要改变尔朱荣的这种心思。

    那么,该如何去改变呢?

    在心中思索了片刻,元天穆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天宝兄,如今炎夏即将过去,何不同去京师暂住一段rì子?”元天穆笑着邀请道,“都会繁华之地,虽然没有并州驰猎之乐,却也别有一番富贵气象。而且,皇后已经怀孕六月有余,陈留王妃年龄还小,离开双亲这么长时间,免不了会心怀思念。天宝兄此去京师,既可以震慑百官,又可以探视皇后娩rǔ之喜,慰藉陈留王妃思亲之心,岂不是一举多得?”

    “去京师暂住?”尔朱荣心中一动。尽管他不怎么喜欢京师,却不得不承认,京师的气象极为不凡,其宫阙建筑之盛,远非他这晋阳小城可以比拟。

    当rì河yīn之难后,尔朱荣自知招怨不小,本yù迁都邺城,结果遭到都官尚书元谌等人的激烈反对,一时间僵持不下。后来他与元子攸同登凌云台,望见周围宫阙壮丽,列树成行,气象森严无比,忍不住为其所慑,因而才主动退让,放弃了迁都的提议。

    想起京师的壮丽森严气象,尔朱荣也觉得有些怀念。时间过得真是飞快,不经意之间,河yīn之难就已过去两年多了,期间他先后消灭葛荣,驱逐元颢,安定三齐,扫平关内,人望既已隆重,声威也复大张,自然不用再担心民怨的问题。况且,天子是他所立,皇后是他长女,两人所生的孩子,便是他的第一个孙辈,他确实也想去探视一番。

第一〇〇章:尔朱入洛(二)

    ……,……

    按照元天穆的建议,尔朱荣以秀容第一领民酋长的身份,很正式的向朝廷上书,表明了前往京师朝觐的意愿。

    这是孝文帝时形成的规矩,当时国家刚刚迁都洛阳,不少人都难以忍受中原的炎热天气,尤其是那些未被离散的羯胡、敕勒等部族。于是孝文帝特别下旨,允许诸领民酋长、镇民酋长秋朝京师,chūn还部落,时人号曰“雁臣”。而他们每次前来京师的时候,便照例要上书朝廷,请求天子的允许。

    只不过,自从数年前六镇起事以来,高平镇的敕勒部族也跟着掀起叛乱,尔朱部落则一直转战东诸州,都没有亲自前来京师朝觐过。等到尔朱荣擅权,一方面不耐中原地区的炎热,一方面惧于河yīn之难的怨忿,更是免了这朝觐的规矩,之后无论是平定葛荣,还是驱逐元颢,都只在京师短暂的驻留了几天,接着就引兵返回晋阳,而朝廷也无力约束于他。

    如今他突然如此正式的请求入京,不免引起了天子和一众朝臣的猜疑。

    “这是对朝廷的挑衅,是在向陛下示威来着!”担任大司马、太尉公、司州牧的城阳王元徽向元子攸进言道。

    他是元子攸的表姐夫,也是元子攸最为亲信的宗室重臣,如果说朝中谁最不愿尔朱荣、元天穆前来京师的话,那绝对非他莫属。. .  一直以来,他都是反对尔朱氏的中坚人物。这次尔朱荣突然前来,不管有什么后招,是要重掌朝政,还是推翻元子攸,都是他无法忍受的事。

    元子攸本人更是忧心忡忡。前一阵的时候,他被皇后尔朱英娥逼得太严,于是令其叔父、尚书左仆shè尔朱世隆进宫。期望他好生劝诫一番,让她守点妇道。可尔朱英娥却当着尔朱世隆的面说:“天子是我爹爹立的,现在却和我拿起姿态来了。早知道这样。我爹爹就该自己当这个天子,看他还敢和我犟嘴不。”尔朱世隆听到这大不敬之言,不仅不劝诫。反而赞同的点头应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阿兄自作天子,我现在也能封个王爵。”

    两人的这番对话,是如此的肆无忌惮,如此的惊心动魄,叫元子攸怎么能够淡定得下来?更何况,告知他这番对话的不是别人,乃是尔朱荣的另一亲信、当初和尔朱世隆一起择他继位的武卫将军奚毅。

    之前的时候,奚毅曾多次向元子攸表态,说他出身本朝“八姓”勋贵之家,本不愿侍奉羯胡。若是到了事态紧急之时,希望能够替天子效命。元子攸虽然一直很尊重他,却始终不敢信任,只以为他是在替尔朱氏试探来着。因此,每次他都敷衍奚毅说。“奚卿这番忠款,朕一定记在心中。但朕担保尔朱天柱没有异心,你可以安心为他效命。”直到他将两人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语相告,比他在宣光殿安排的侍女说得更详实,元子攸这才了解到他的忠心,并且引为亲信臂助。

    根据奚毅的透露。尔朱荣和元天穆,已经对他数次介入朝廷人事、死保河南地方治权的态度心生不满,这次来洛阳,其中的一个目的是等待皇后分娩的消息。若皇后诞下太子,便以太子继承帝位;若是公主,则扶持尔朱荣的另一女婿陈留王元宽。元宽今年才十三岁,自然不可能亲自视事,而尔朱荣、元天穆便能够彻底掌握朝堂,恣行其篡逆计划。

    奚毅言之凿凿,所述又与情理相符,由不得元子攸不信。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再没了逃避的余地,而且尔朱英娥怀孕已六月有余,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可是,他能够怎么做呢?尔朱荣这次入京,虽然没有河北大军随行,却带上了他部落中的五千jīng骑。这些部落jīng骑骁勇无比,曾在河北击溃三四十万六镇叛军,生擒叛军首领葛荣,仅仅凭借他们的力量,就足以压制整个京师,更别说同来的还有虎贲军,他们可都是向着元天穆的!

    想到这里,元子攸忍不住后悔了。在半个月之前,府户军都督、阳城太守周惠上书朝廷,建议扩大府户军规模,并且在河南诸郡遍设军府,新设京畿大都督一职,以临淮王元彧或其他擅长战阵的宗室出任,统一指挥各地的郡兵。可是,城阳王元徽以郡兵不堪大任、朝廷也无此旧制为由,否决了这项提议。

    现在想起来,周惠的这项建议可谓切合时用,若是有那么一支成规模的府户军,并且能统一指挥河南郡兵,他现在的转圜余地就大得多。说句有失立场和身份的话,当初元颢在洛阳,不也是凭借着这些杂军死守大河防线,一直坚持了两月之久?

    周惠曾与南军一同驻守北中城,也曾为元颢守过京师,俱有非常突出的功绩。虽然彼时属于敌对的一方,现在也还怀着些许芥蒂,但元子攸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确实颇有才能。前时他提出那个建议,或许不无私心,但城阳王元徽的私心更重,毕竟他从没率军征战过,反倒间接的葬送过台军一次,害死广阳王元渊、章武王元融等人,和掌军的诸宗室关系极差。他之所以反对周惠,除了和周惠之间的私怨外,或许还有排斥异己的用意在内。因为他心里知道,一旦设立京畿大都督,无论是哪位擅长军阵的宗室出任,都不会和他站在同一边,反而注定会成为他在朝堂上的劲敌。

    元子攸不是笨蛋,虽然信任元徽,却也知道他的这些事情,并且持有一定的保留态度。否则的话,他明知临淮王元彧和元徽势如水火,又曾犯过拥立元颢的绝大错误,为何还提拔他担任尚书令呢?

    只可惜,临淮王元彧空有人望和品德,于实务上却不甚擅长,无法帮到他太多。

    朝堂上的情况就是如此,有像尚书令、临淮王元彧这样名声卓著、位望隆重的贤德之臣;有像司州牧、城阳王元徽这样身居至戚、深相结托的亲信之臣;有像御史中尉高导穆那样,敢于当街砸破天子亲姊车驾的正直之臣;也有像征东将军、豫州刺史郑先护那样,在藩邸时即有旧交,能够舍弃守卫河桥职责、放他和尔朱荣入京诛杀胡太后的义气之臣;甚至还有像武卫将军奚毅那样,愿意舍弃大好前途追随的忠节之臣。然而,却没有什么真正得力,能够帮他排忧解难、治理整个天下的辅弼之臣。

第一〇一章:尔朱入洛(三)

    第一〇一章:尔朱入洛(中)

    不知道那周惠怎么样?

    元子攸的心里,忽然跳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 .然而,这个念头很快被他自己所否决。

    先不说周惠能力怎么样,只凭他那低下的出身和浅薄的根底,想在朝堂上立足恐怕都不容易,更不用说参与中枢决策了。何况他现在又那么年轻,之所以能够达到现在的地位,一是凭着跟随南军的军功得以出头,二是靠着维护洛阳的功劳获得赦免,他在其中固然体现出了相当的能耐,但是更多的却是机缘巧合。

    不过,他在阳城郡倒是做了不少实事,先是稳住了叛乱的府户,然后又收纳安置了上千户流民。如今那些府户都以重归军籍,隶属于他的折冲府之下;那些流民或者在康城县开荒,或者进入周家自己的作坊,生计都还能够维持,也吸引了更多的流民前往投奔。而受惠于阳城郡的收纳安置,京师周边的流民大大减少,治安状况比往年改善了许多。

    从这两点上看来,周惠不失为一方良牧,或许能够在地方上承担更大的责任也未可知?

    ……,……

    洛阳京师之内,因尔朱荣即将率军入朝而引起的sāo动,也影响了邻近的阳城郡。这一段时间以来,时不时就有一两位朝臣越过轘辕关郡界,像数月前的邢邵、杨遵彦那样,弃官进入嵩高山中隐居。周惠原本打算抽空入山去探访一下,可是郡中事务实在冗繁。不仅要继续收纳流民,安排新的住地和荒田,原有的垦区在秋收过后,也必须重新规划一番。毕竟当时由于时间紧迫,谢邦等人经验不足,规划方面做得并不是太完善。

    这些不太完善的方面,充分的在屯区的收成和治安上体现了出来。尽管郡中、县中都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和鼓励。但是屯区的收成并不算好,除去来年的口粮和种粮之外,剩下的粮食并不多。甚至都无法支付周惠预先借给他们的口粮。此外,各里各党的屯区范围也没有划分好,有的屯民甚至为了边界和水源的事情发生了械斗。好在各里长、党长都是周惠安排的人,倒是很好的将事态控制了下来,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各作坊的事情,基本上由周福、周禄、周财等老家人在负责。他们曾在家中作坊主事多年,基本上都能够胜任,其中运行状况最良好的,自然还是铸钱、酿酒这两样老行当。尤其是酿酒,因周惠的有意鼓励,其经营规模已经越来越大,逐步取代了巩县老家的份额。而且这里酿酒所用的材料也很不错,水是取自颍水上游的山间活水,窖是从城西雇佣来的资深酿造师所开的窖,都比巩县老家的强,而酿出的酴釄酒也更加清冽。比以前更受欢迎。

    至于铸钱作坊,原本是周惠用来安置多余流民,并未期望有多大收益。然而,负责采山开窑的流民们,却很意外的发现了一处铜矿,令周惠欣喜不已。鉴于魏朝早已放开商禁和矿禁。连“一年之中,准绢而言,犹不应减三十万匹”的河东盐池都不入官,去年又发布新钱,鼓励民间协助铸造,周惠自然丝毫不用忌讳什么,立刻以府户军中的匠户们主持开矿,大肆铸造永安五铢。

    这些新铸的五铢钱,可以说帮了周惠的大忙,一方面用来收购酿酒用的粮食、开荒用的农具,缓解他的财务压力;一方面也作为饷俸下发给府户军士和郡县吏人,或者收购府户、屯民们手中的余粮,大大的促进了郡中的经济活动。

    如今在阳城郡当地,周惠的声望可谓是如rì中天。因此,当他下令扩充府户军,下令重新规划屯区、大兴水利设施时,诸府户和屯民、流民纷纷响应,府户军很快扩展到了一千正兵、一千匠户的规模,而屯区的各项规划也开展得有声有sè。

    除此之外,他还有两件要事,一是动员自家和乡邻迁徙,二是和元明月结亲。

    就周惠而言,这两件事中,只有第一件刻不容缓,第二件却无须太过急迫。然而,周植的想法却刚好和周惠不同,而且随着婚期越来越近,他的心情就越来越着急,恨不得立刻把宅院扩建起来。只不过,五月间他过六十寿辰时,已经将财务全部交给周惠、周恕兄弟,周恕是个守财奴的xìng格,向来是想着法子省俭,周惠呢又有意控制,结果扩建之事一直没能提上rì程,急得他连连派人去阳城郡催促,得到的回复却是大义凛然,说家中主仆数人都正忙于公务,要为朝廷分忧,为地方造福,无暇分心自家的私事……

    到了七月中旬,尔朱荣即将率军入朝的消息传开,京师周边顿时谣言四起。有说尔朱荣要强行入主河南,以手下诸将分掌诸郡诸州;有说尔朱荣要挟持天子迁都河北,以河南民众北填六镇边地;有说尔朱荣不满朝中众臣,将再行一次河yīn之难……尤其是身处京畿地带的河南府诸县,因京中不时有官员辞职隐居,甚至举家搬迁,谣言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让诸县民众尽皆忧心忡忡。

    也怨不得众人这般惊扰,这些年世道不宁,年年战乱,河南民众早已经历过许多。孝明帝年间为了平定六镇,向河南地方加征的六年租赋,已经让不少人家不堪重负,沦为流民。而由于六镇之乱席卷河北,许多河北民众都背井离乡,前来河南地方避难,虽然朝廷因此侨置了东冀州、南幽州及州中诸郡,以安置从冀州、幽州南逃的诸郡流民,并且派人给予赈济,但那些流民历尽艰辛、妻离子散的惨景,却是河南民众所亲见。

    还有去年,元颢入洛那一会,南军攻破荥阳郡,城中被俘虏的数万士卒,都是河南诸州诸郡的子弟,亲身经历过战乱带来的苦痛,有些人还死在了南军骑兵的铁蹄之下,或者成为城破后南军泄愤的牺牲品,这更让河南民众对战乱深恶痛绝。

    甚至连未经战乱的巩县、偃师两地,不也遭到了乱兵的荼毒么?下手的人,居然还是朝廷派往虎牢关、抵御元颢的官军。而当时领军的主将,就是尔朱荣的堂弟尔朱世隆。

    堂弟尚且如此,何况是曾经虐杀三千朝臣、凶名传遍天下的尔朱荣本人呢?

    趁着这番纷扰,周惠终于说服周植,让他同意迁到阳城郡来。

第一〇一章:尔朱入洛(四)

    不仅如此,见周家抛弃祖宅和作坊迁离县内,附近的不少乡党也动了心思,纷纷跟着迁移到了阳城郡。[.

    这样的情形非常普遍。每逢世道将乱之前,普通民户都会跟随本地的大族一同迁徙,一则大族消息灵通,更兼家大业大,会慎重的选择避乱之地,跟着他们比较安全;二来作为乡党,跟随着本地大族,也能够相互支援,并且得到不少照拂。如前几年六镇肆虐河北,冀州的高乾、高昂兄弟迁往河、济一带,就有上千户乡党追随,以至于朝廷侨立东冀州时,很自然的就任命其父高翼担任东冀州刺史的职务。

    对于这些上门投靠的乡党,周惠自然不会慢待,很快替他们安排好住处,按照魏朝《均田制》中的迁徙条例划给露田和桑田。其中有些农户和周家一样,乃是河南府户出身,甚至还有子弟在河南府的府户东军之中,周惠更是安排得殷勤备至,还特地行文尚书民部曹,给他们争取到了应有的免除租赋待遇。

    等到处理完这桩事情,时间已经到了八月初,距离婚期的rì子已经屈指可数。{.好在两家早已订亲,“六礼”之中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这五礼都已经完成,只剩下最后的“亲迎”这一项,周惠向司州报备之后,获得了为期九天的假期。

    这是朝廷的制度,官员除了每月的休沐之外,成亲时有九天婚假。正室待产时有半个月的产假,任期满三年后还有三十五天的省亲假,司州没有任何道理阻拦。

    于是,八月初十的时候,周惠和伯父周植、伯母王氏、一同来到洛阳,住进了伊水酒肆。到了八月十五rì傍晚,周惠怀抱一只用彩丝绑住翅膀的大雁。带着手执火炬的迎亲花车队列,和作为傧相的李苗盛装出门,驭马前往城西南阳郡公府。迎接未婚妻元明月过门。

    经过一番繁文缛节,以及女方家属的重重刁难,周惠终于登堂入室。进入到后院闺楼之内,见到了自己那位闻名已久的新娘。彼时新娘并不盖头,故而周惠得以目睹元明月的容貌,果然如历史上所言,有倾国倾城之姿容。周惠早有心理准备,又夹杂着许多别的心思,对此倒是极为淡定。只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这新娘看上去颇有些面熟,倒像是曾经在哪个地方见过一般。\\.. \\

    直到将元明月迎到自家。周惠依然纳闷不已。想他自来到这个时代以来,一直殚jīng竭虑,为自家的前途甚至xìng命挣扎着,除了自家亲眷和曾经探监的张家三娘以外,何曾见过什么年轻女子?可是他却没有功夫去细细思索。应付女方家中的重重关卡,回家后又要合卺结发,招待宾客,几乎耗掉了他的全部jīng神。最后入青庐之前,面对杨孝邕、夏侯敬、长孙毅等同辈的嘻闹,还是元明月抚琴待客。帮着解了两人的围。

    元明月弹奏的,是后汉乐府名曲《董娇饶》:“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chūn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飏;请谢彼姝子,何为见损伤。高秋仈jiǔ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秋时自零落,chūn月复芬芳;何时盛年去,欢爱永相忘。吾yù竟此曲,此曲愁人肠;归来酌美酒,挟瑟上高堂。”

    这悠扬动听的琴声,一时间传遍了整个伊水酒肆。酒肆雅座中的杨元慎,本不耐这些繁文缛节,来此全为畅饮周家的酴釄美酒,然而听到这琴曲,却也暂时止住了酒樽。

    倾听了好一阵,杨元慎轻轻的叹了口气:“琴曲美则美矣,可惜不是什么好兆头。”

    同座的是杨元慎的好友李苗,也是这场婚礼的傧相。他素知杨元慎善于占卜,颇有神验,闻言连忙追问道:“元慎兄何出此言呢?”

    “从琴曲中可以得知,”杨元慎略一思索,“此曲乃是古曲,借花繁必谢之意,以寓女子盛年早逝之命,本与允宣家无关。然而曲中第一句‘洛阳城东’,最后一句‘挟美酒’,却和允宣家产生了关联。他家正好在洛阳城东,家中又擅长酿造美酒,岂不正好应了这古曲中的词句?所谓冥冥中自有天意,新妇过门,正是易命改运之时,然而新妇却弹出这一曲来,我恐怕她是难以善终。”

    “这!”李苗大惊,“元慎兄,先失陪了!我这就去和允宣说!”

    “琴曲已经弹完,说了有什么用?徒增烦恼而已,”杨元慎摇了摇头,“再说了,如今这世道,别说一女子的命运,就是贵为天子和宗室又如何?我听说新妇乃南阳郡公之妹,而南阳郡公家遭难的人还少了?上至其父京兆王,下至其侄幼帝元钊,哪个能逃脱不幸之命?”

    “是啊!”说起死于前年的三岁幼帝元钊,李苗也很是唏嘘,同时还想到了将其沉于黄河的尔朱荣,想到了如今这混乱的时局。虽然他这个太府少卿乃是清闲职务,在朝堂上是大半个边缘人,却依然为时局担忧不已:“自从尔朱氏入京师以来,京师之内暗流涌动,已经显出了末世气象。不少朝臣都弃官而去,举家出逃,或者返回乡里,或者隐居嵩高……元慎兄,你对这时局怎么看?”

    “我一介闲人,早已不问世事,平生所好唯有美酒而已,你问我有用吗?”杨元慎随意的伸了个懒腰,放开双腿箕坐席前,举樽一饮而尽,“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如今末世气象已现,天下从此多事,这河南地方自然首当其冲。所以,我准备近rì前往嵩高山隐居,避开这是非之地,不时还能找允宣要些酒喝。”

    “……如此也好,”李苗沉默了片刻,赞同的点了点头,替他斟满了酒樽,“元慎兄素来淡泊名利,又好山水,如今隐居正当其时。我是个俗人,身当朝廷之任,无法效仿君子,就在这里借花献佛,预祝元慎兄一路顺风吧!”

第一〇二章:尔朱入洛(五)

    杨元慎说到做到,次rì便向门下省提出辞呈,然后很快的离开了京师。

    他在京师的时候交游广阔,可大多数只是酒席上的泛泛之交,很多都进不了他的大门。真正能够交心,能够志趣相投、或者相互理解的朋友,仅仅只有寥寥数人,其中自然包括李苗,而周惠大概也算得上是一个。

    有鉴于此,杨元慎走的时候十分寂寥,相送至洛阳三门外的只有三四知交。周惠并未前去送行,他还不知道杨元慎离开的消息,这是众人对他新婚燕尔的体贴,不愿以别离来冲撞和打扰喜庆的气氛。

    况且,周惠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婚礼当天是不用说了,从黄昏举火出门迎亲、通过重重关卡抱得美人归,再到自家接纳新妇、招待宾朋的种种礼节,忙完后入院内为新人设置的青庐,便已经快到天明的时刻。好不容易合了会眼,感觉到天sè一亮,夫妇二人就得及时起身,由新妇拜见舅姑,否则很容易招来亲友笑话。而到了第三朝,夫妇俩还得回旧居拜祭祖坟,去祠堂告祭先祖,至此婚礼才算结束,新妇也正式确定了身份。

    返回京师的路上,尽管美人在侧,周惠的神情却颇有些心不在焉。他心中搁着很多事情,见到沿途秋收之后的景象,就忍不住想起阳城郡内大大小小的事务;京师之中的纷扰局势和紧张气氛,也让他不得不仔细思索;甚至连身边的新婚妻子元明月,他也要留着几分戒意。

    回想起婚礼当晚。他被众人灌了不少酒,很有些醉意朦胧,不知道有没有在无意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作为一个心中藏着许多秘密的人,身边突然添了个毫无隔阂、偏偏又有许多“故事”的妻子,他真心感觉难以习惯。

    想到这里,周惠下意识的往外挪了挪,离元明月又远了几寸。

    元明月心思敏感细腻。如何感觉不到周惠的态度?一时忍不住暗自叹息。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对于这桩婚事,她原本是期盼已久。但这夫君却总是若有所思,并没怎么在乎她,这如何不让她失落万分?

    唉!明明是他高攀了自己。却浑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而自己向来自矜的绝美姿容,也似乎根本打动不了他,他甚至都没认出来,自己便是那天在希玄寺被他所救的女子……

    元明月本来还想旧地重游,和周惠一同再去趟希玄寺,可是见周惠隐隐表现出来的疏远,她身为新嫁妇和宗室贵女,一时也就难以放下矜持,主动提起当rì那件让她既羞愤又欣喜的事情。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驾车的周怀荆偶尔请示几句。{.由车内随侍的侍女小冯代为应答,其余时候都是一片静默,由着两人想着各自的心思。

    等到返回伊水酒肆,酒肆中前rì行礼圆房的青庐已经拆除,夫妇俩改住到周惠之前的后院房间。房间已经由申屠嘉娜和其余两名陪嫁侍女收拾过。摆上了元明月的嫁妆和平rì惯用的梳妆台等。梳妆台铜镜的前面,点着一对舞俑顶盘台灯,灯前是元明月常用的博山炉,里面照例燃着伽罗沉香,香烟如篆,袅袅升起。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宁静的味道。

    周惠原本就不太想亲近新妇,如今看着房内完全陌生的陈设,闻着与寺院内同出一辙的气息,顿时就待不下去了。他随意的交待元明月道:“今天你也累了,我不打扰你。你自己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回娘家省亲。”

    说完,周惠匆匆去了偏院,把主仆三人丢在新房之中。

    元明月顿时气苦。世间哪有这样的人?才成亲三天,就把新妇丢到一旁?随身侍奉的小冯也很不忿,絮絮的替自家娘子抱不平,同时瞪了申屠佳娜几眼,只因她常常和两人说周家郎君如何如何,结果却是这般态度。

    她甚至还不顾忌讳,拿周惠和之前的李才比较:“当rì李郎君虽然荒唐,喜欢沾花惹草,好歹还有大半月的体贴。可这周郎君……”

    “小冯,别说了,”元明月心中烦闷,出言打发她道,“他是家主,怎么能背地议论?你现在去偏院伺候着,可别怠慢了啊。”

    “我才不去!”小冯赌气说道,“要去也该嘉娜去,她不是常说那人的好话么?”

    “娘子,让我去吧!”申屠嘉娜讪讪一笑,主动申请了侍奉的任务。

    来到偏院,周惠正点着灯,在灯下起草几份郡内的文告。感觉到灯光突然明亮了不少,他诧异的抬起头,便见申屠嘉娜站在案前,手持灯签剔着灯花。

    “你是……申屠嘉娜吧?”对于申屠纥罗的这个侄女,周惠倒还有点映象。说起来,她能侍奉元明月,还是亏了周惠的成全:“怎么不在房里侍候娘子,却到我这偏院来?”

    “是娘子让小婢来伺候郎君的。”申屠嘉娜拣着好话回道。

    “哦。”周惠随意的应了一声。

    “郎君继续忙,”申屠嘉娜体贴的退到门口,“小婢就在这,有事尽管吩咐。”

    周惠原本并不急着写什么,只是因天sè还早,才无聊的找点事情来做。如今见申屠嘉娜俏声软语,体贴备至,又是不久前才到元明月身边的人,于是心中一动,招呼她道:“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是。”申屠嘉娜走到周惠身前跪坐下,含笑望着这位救了她阿叔一命、让她叔侄俩衣食无忧的恩人。

    “你阿叔是叫纥罗吧,现在还好么?还有周怀洮,他是我身边出去的,在郡公府过得怎样?”周惠温言问道。

    “回郎君的话,他们俩都很好,很得家主很看重,”申屠嘉娜笑靥如花,“小婢的阿叔,现在是郡公府的门房管事;周阿叔处事灵活,一般负责外面的事情……他两个关系很好呢!”

    “这就好,”周惠微微颔首,“你是一直跟随在明月娘子的身边?”

    “恩!”申屠嘉娜点头应是,又主动替元明月说起了好话,“娘子待我很好,见阿叔偷拿她的衣裳,知道是为我准备的,刚见面就赏了我好些布料做衣服……最近这半年来,相处得越发好了,她还教我念书写字呢!”

    “是吗?”周惠笑了笑,“你家娘子还有这般本事,能够教你念书?”

    “娘子的本事可大了,笛子吹得好,弹琴弹得妙,别说教我念书了,连诗都能写呢!”申屠嘉娜继续替元明月吹嘘。

第一〇二章:尔朱入洛(六)

    “你倒是挺向着你家娘子啊!”周惠哂笑一声,不以为然的诘问她道,“不是说这半年才学念书么,又如何知道她能写什么诗文?”

    听周惠语气中带着怀疑,申屠迦娜急忙高声分辩:“是真的啊!小婢亲眼看见娘子写诗来着……郎君若不信,改天我把她的诗偷拿出来给你看!”

    “好了,好了,我也就随便说说,”周惠摆了摆手,“这里不用你帮忙了,先去歇着吧!”

    ……,……

    第二天早上,周惠依着礼仪,陪元明月回城西南阳郡公府省亲。他们两家人素有交往,又同是青年夫妇,见礼过后,气氛就随便了许多。元宝炬邀周惠进书房商议要事,乙弗氏则把小姑拉进内闱,询问她这三天的情形。

    提到这个,元明月语气中满是幽怨:“夫君态度十分冷淡,总是显得心不在焉,成rì连话也说不上几句……阿嫂你也知道,我心中早有了这个人,就算矜持了点,但只要他肯来相就,我自然不会有什么保留,可他却浑不把我放在眼中!”

    竟然是这样的情形?乙弗氏纳闷不已。两人正值青chūn之年,凭着小姑的容貌和身段,居然还打动不了新婚夫婿?

    她心中很是怀疑,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是在明面上,她却只能安慰小姑道:“最近尔朱氏率胡骑进京,整个京师中都人心惶惶,朝堂上肯定也是暗流汹涌。妹夫牧守一方。又是奉敕整军的府户军都督,肯定有很多事情要考虑。你阿兄又何尝不是如此?半个月来一直忧心忡忡,为现在的时局cāo心,一次都没进我的房内……这不,妹夫刚来,就把咱俩抛到一边,拉着他去商议事情了!”

    “阿兄不亲近嫂嫂你。是因为你怀孕了吧?”元明月撅着嘴,望向乙弗氏隆起的小腹,目光中满怀着掩饰不住的歆羡。

    “呵呵!”乙弗氏笑了笑。这倒是真的。往年她有次流产,即是因元宝炬在孕期中情不自禁之故。从那以后,元宝炬就非常小心了。只要她怀有身孕,就绝对不来扰她,房间里还专门点着清心宁神的伽罗沉香……

    想到这里,乙弗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追问元明月:“明月妹子,你现在还是天天焚香祈福吗?炉里用的是什么香?”

    “自然是伽罗沉香啊!”元明月回答道。

    “我说呢!”乙弗氏哭笑不得,“你这个小糊涂,那香是用来清心宁神、驱除yù念的,怎么能用在新婚夫妇房中?回去之后,立刻把那香撤了……恩。我这里还有一些香木,应该能帮到一点忙,你都拿过去用吧!”

    说着,乙弗氏从榻上起身,亲手去梳妆台上取了一只小盒。递到元明月的手上,并且郑重交待道:“若是有了身孕,千万不可点这香。往年我不省得,几次小产,说不定就有这香在作怪……可一定要记住了!”

    “恩!”元明月点了点头。她是过来人,哪能不知道这香是做什么用的?

    念及此处。再想到正在书房中和元宝炬议事的周惠,她的脸上忍不住飞起好几道晕红。

    ……,……

    周惠和元宝炬在书房中,议的自然是尔朱荣进京之事,以及当下纷乱不已的时局。

    这段时间以来,诸多朝臣纷纷辞官离京,在京师中引起了巨大的风浪,其中最为汹涌之处,莫过于朝堂中枢和天子元子攸的身边。

    中枢的门下省,掌出入侍从、献纳谏正,向来是天子亲信所居,如今则是鱼龙混杂,既有元子攸提拔的亲信,也有尔朱氏安插的党羽,眼看着一份份辞呈送到省内,有的忧心忡忡,暗自惊心不已;有的却认为是体现了尔朱荣威严,很热切的汇报给尔朱荣。

    尔朱荣和他的五千jīng骑住在永宁寺,此寺乃昔年胡太后所建,有僧房楼观一千余间,各各雕梁粉壁,青缫绮疏,规制不减洛阳宫,为当世诸寺之冠。其中的大佛殿,甚至是仿着洛阳宫太极正殿的形制,碑刻中号称“须弥宝殿,兜率净宫,莫尚于斯”;又有九层佛塔,高九十丈,登而望之,视洛阳宫内如掌中,临京师诸坊若院庭。因此,尔朱荣每次入洛,都是居住在这一处,隐隐压制着洛阳宫和整个京师。

    就连尔朱荣手下的军将和属官,也往往仗着尔朱荣的威势,肆意陵侮元子攸身边的亲信。他们接到门下省的消息,都附和着说是除旧布新之象,有的人甚至从尔朱荣的姓氏“尔朱”二字中引申出“人主”来,叫嚣着要预先准备禅位表章。

    这些人如此公然叫嚣,完全不知收敛,种种大逆不道的话,还有种种肆无忌惮的行为,都传到了元子攸的耳中。元子攸和他身边亲信的元徽、李彧等人,无不为此忧心不已,乃至不顾尔朱荣的耳目,多次在含章殿秘密商议如何应付的事情。

    “尔朱荣已经得到这些消息,”元宝炬眉头紧皱,“前rì他进宫来,当面质问天子,是否有害他的心思。幸亏天子应对得当,说外间也有人说你要害我,这些谣言难道可信?尔朱荣才没有继续深究,大笑着请天子一同去西林园shè猎……唉,天子倒颇为敏捷,只可惜他身边那些人很是不堪,如此怎能成得了事?”

    “三兄,你何必这般在乎呢?”周惠劝解道,“你我虽然身服绯紫,为天子重建河南府户军,却并非天子亲信,影响不到他们的决策。依我之见,倒不如安安心心的把兵练好,或许还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我知道,你心中是有些怨气,”元宝炬理解的点了点头,“这也怪不得你,遣出京师不说,几次认真的上书奏事,却都被驳了回来。遭到这种际遇,换了谁都要灰心,而你还能够继续收纳流民,整理郡中庶务,这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天子并未忘记你,前rì见我的时候,还问起了你成亲的事情,并且惋惜的说,你之前的几封奏疏,颇有可取之处,但他现在正倚重城阳王元徽等人,靠着他们和尔朱党羽周旋,也不好拂了众人的意见。否则的话,就算他下诏施行,没有他们的配合,也只不过是废纸一张。”

第一〇三章:中枢布局(一)

    “天子仁厚,朝堂上人尽皆知,三兄不须解释什么。之前下旨赦免,重新起用,我已经是屡承恩德,如今虽然进言无功,也不会产生什么怨言,”周惠微微叹息一声,“更何况,我是以北海王的逆党起家,曾在北中城竭力抵御王师;三兄家则和天子那一脉有过纠葛,彭城武宣王蒙冤而薨,可以说是因岳丈的直接牵连。本着这些前因,天子再如何仁厚,也总会怀着芥蒂,不可能倾心接纳你我二人。明知不可而为之,这不是做实事的道理,你我与其作那些没用的想头,倒不如踏踏实实的做好手上的事情。”

    这几乎是周惠的心里话,也是真心在奉劝元宝炬。因两方私交甚密,他甚至没有忌讳什么,依然以“北海王”称呼被朝廷贬为庶人的元颢,以“彭城武宣王”称呼被元子攸追封为帝的元勰。这番称呼要是传到御史耳中,周惠肯定会因而受到弹劾。

    因此,元宝炬心下非常感动,也真心的回答道:“你说的何尝不是道理?但我身为朝廷大臣,身为近支宗室,怎么能够不为国事忧心呢?昔rì先父蒙冤,得胡太后之力才终于昭雪,家兄也因而得封临洮王,我入禁宫为直阁将军,可谓是受恩隆重。然而当胡太后肆意妄为、扰乱国家时,我依然毫不犹豫的起来反对,哪怕被削去官爵、闲置数年,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如今我得天子施恩起复,见天子有心维护社稷。[. 无论是出于忠君之心,还是为了大魏的社稷,都必须竭尽忠诚才行啊!”

    他从书案后转出来,在周惠面前躬身拜揖:“我知允宣素来见事极明,善于审时度势。依允宣看来,面对尔朱荣的步步紧逼,朝廷该如何如对?还望有以教我!”

    “三兄这是做什么?”周惠连忙把元宝炬扶了起来。“你我乃布衣旧交,如今又是我的内兄,若有相询。我岂敢有所保留?”

    “如此就多多仰仗了。”元宝炬顺势站起,等候着周惠的下文。

    周惠微微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其实他以前也想过。却主要是从自身的角度,考虑自己该如何行止。现在元宝炬问朝廷的处断,少不得要花费点心思。

    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趟后,周惠回复元宝炬道:“三兄,依我之见,朝廷现在什么都不用做,镇之以静即可。”

    “镇之以静?”元宝炬大惑不解,连忙反问周惠,“可是!尔朱荣都已经图穷匕见了,朝廷难道还能不管不问吗?”

    “不。(. 还没有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周惠解释道,“难道三兄没注意到,元天穆还在前来京师的路上么?他对中枢更加熟悉,封地也比尔朱荣近。为什么要先让尔朱荣入朝?一则是观察朝廷对尔朱荣进京的反应,二来也作为尔朱荣的奥援。如此的话,尔朱荣内有五千jīng兵,外有元天穆的七万虎贲,足以戒备朝廷。而朝廷即使有心要做什么,暂时也不方便发动。只能镇之以静。若是一味的惶急匆忙,反倒会自乱阵脚,同时也打草惊蛇。”

    “可是,若朝廷毫无动作,一旦尔朱荣趁机篡位,岂非坐以待毙?”元宝炬追问道。

    “不会的,元天穆还没到呢!”周惠微微一笑,“谋朝篡位,改朝换代,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情,需要照顾到方方面面,礼仪也极为隆重和繁琐,尔朱荣那些手下如何cāo持得来?又有谁具备cāo持的资格?少不得要倚重元天穆才行……况且,自古权臣篡位,大多要先立幼主、或者迁移都城,以借机全权掌控朝廷中枢。如今皇后尚未分娩,尔朱荣再没耐心,也会先等上两三个月,视结果立幼太子或幼女婿陈留王。”

    “如来如此!”元宝炬茅塞顿开,再次向周惠躬身致谢,“允宣真乃大才,多谢不吝指教!”

    “大才可不敢当,”周惠逊谢道,“只不过,我是遣出外放的人,不在朝局之内,才比你们这些局中人看得清楚点罢了。正所谓‘不识灵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元宝炬自然不知道,周惠这是无耻的剽窃篡改了后世的名句。他素来信佛,听周惠恭维他是灵山中人,又听这一句诗极富禅意,忍不住顿起知己之感,对周惠更加的推崇。等到用过饭食,他又殷勤的把周惠延入后院,在后院池边的亭台内设酒招待,彼此相对而酌,直到晌午方才散去。

    和元明月回到城南家中,周惠感到有些醉意,依旧去了偏院安歇。然而他才刚刚躺下,便见申屠迦娜蹑手蹑足的走过来,一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满是神秘的笑容。

    “你这丫头,又跑来做什么?”周惠把手一挥,“我要歇息片刻,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当然是有事情啦!”申屠迦娜嘻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张诗笺来,“这是娘子几月前作的诗文,一直藏在梳妆盒里面,小婢好不容易才拿到……郎君请看!”

    “是吗?”听说是元明月藏在梳妆盒里的诗,周惠有了些兴趣。接过诗笺看时,便见上面写着一首五言诗:

    杨柳绿如烟,惯逐chūn风舞;chūn风不向南,怎识阳城路。

    对镜懒为容,调弦不成曲;倏然燕子来,双飞入帘幕。

    这首诗用的是近体,介于汉乐府和唐初成型的五言律诗之间,前四句可以看作是汉乐府中的《折杨柳》,后四句则是律诗的格式,正是如今这南北朝时期的风格。而从内容上来看,乃是元明月寄托相思的诗文,对象显然就是“阳城路”外的自己,还表达得非常浓烈。尤其是那最后一句“双飞入帘幕”,简直就像思chūn的妻子写给久别的情郎一般,难怪元明月会藏起来不让人看见。

    周惠心下暗笑。这元明月,果真是个多情的人!不过是订下婚事,连面都没见过呢,居然就写这么露骨的相思句子。

    然而,在好笑之余,周惠却也颇为心动。遥想到元明月在闺楼之上,看着院内的杨柳枝,忽然惹动相思之情,百般的不自在的回到闺房中,看着镜中的绝美容颜发呆,连瑶琴也无心去弹奏,等到一对燕子飞过来,又联想到两人双宿双飞之事,脸sè立时晕红一片……

    周惠忽然觉得心中有些烦乱。

第一〇三章:中枢布局(二)

    正在这时,元明月忽然闯了进来。她刚刚脱去外面的曳地深衣,仅着粉紫sè对襟高腰襦裙,一袭淡黄诃子裹着胸部,颈下还袒露着大片白皙的肌肤,越发显得酥胸高挺,惹人遐想,让周惠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而在周惠瞧她的同时,她也看见了周惠手中的诗笺,顿时又羞又嗔,指着申屠迦娜骂道:“小贱人!果然是你偷拿了!成心要讨打呢?给我过来!”

    “好娘子,饶了小婢吧!”申屠迦娜连忙躲到周惠的几榻后面,笑嘻嘻的向元明月讨饶。

    “不成!今天别想混过去!”元明月杏眼圆睁,快步逼近申屠迦娜,“若不收拾你这小贱人,我就给你当婢子!”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小冯适时出现在房门前,手里还提着一条鞭子,脸上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神情。

    周惠回过神来,看见诸人的形容,立刻想通了事情的始末。毫无疑问,这是小冯告的密,大概是看不惯申屠迦娜这么一个新来的婢女得宠,想让元明月教训她一顿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周惠不得不出面了。他咳嗽了一声,对元明月说道:“那个……你就饶她一遭如何?是我昨晚吩咐她,让她取你的诗文给我看的……恩,写得很不错!”

    听周惠这么说,元明月不由得晕红了脸,讪讪的站在周惠的几榻右侧,想说什么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趁着她停下来的当儿。申屠迦娜嘻嘻哈哈的逃离了包围,一溜烟出门而去。

    “娘子,那小贱人逃往你的闺房那边了!咱们正好把她捉住,好好的教训一顿!”小冯在一旁提醒元明月说。

    “恩。”元明月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偷眼望着周惠手上的那张诗笺,终于没能鼓起勇气抢回来。快步绕过周惠的几榻,感觉到小冯把鞭子递到她的手中。她也就顺手接过,然后匆匆往闺房而去。

    周惠知道,有小冯在旁边煽风点火。元明月羞怒之下,真有可能抽申屠迦娜几鞭。想到申屠迦娜那天真的情态,周惠实在不忍心她受难。只好起身赶往元明月的闺房劝解。

    才进入闺房里面,周惠便闻到一股温软的甜香,香味非常好闻,仿佛是妙龄少女身上的气息,却又极其淡薄,若有若无,若隐若现,让人忍不住想探求其源头。

    周惠心中微漾,下意识把目光望向元明月,便见她正扬着鞭子。一下抽在了申屠迦娜的右肩。

    “住手!”周惠连忙喝止了元明月,又瞪向煽风点火的小冯,“你出去!”

    小冯还想犟嘴,申屠迦娜却忍着痛,代小冯答应了一声。强拉着她出了闺房。

    仔细带上房门,申屠迦娜撅着嘴埋怨小冯道:“小冯姐姐,我知道你看不惯明月娘子对我好,可也不用这么凶吧?我这是在帮娘子呢!本来想着娘子xìng情温和,不过被她拧几下就够了,你却把鞭子都拿了出来……”

    “啊?”小冯一愣。“你说是在帮明月娘子?”

    “当然了,”申屠迦娜翻了翻眼睛,“娘子脸皮薄,心里明明有郎君,却总摆着姿态,让郎君不好亲近她,连话都没说上两句。今天见郎君喝了些酒,我才故意引娘子生气,好让他俩能搭上几句话儿,让郎君留在娘子的房中。”

    “……真的?”小冯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周郎君就一定会来劝架?”

    “我当然知道!”申屠迦娜没好气的回答,“你难道忘了,我阿叔是谁救的?郎君心地那么好,连犯罪的人都能怜悯,见我好心把娘子的诗句拿给他看,怎么会忍心我被娘子责罚呢?”

    见申屠迦娜说得头头是道,小冯终于明白是冤枉了好人。她连忙抱住申屠迦娜的右肩,关切的问她道:“好妹子,是我不对!刚才没有打疼你吧?”

    申屠迦娜被抱得吸了半口冷气,却故作大方的安慰小冯:“没事的!以前和阿叔在外面,吃的苦多着哩!多亏郎君好心,娘子收留,我们才过上了安定的rì子……现在为了他俩的事情,挨上这么一下,也算不上什么啦!”

    ……,……

    周惠睁眼望着头上绣帐,感觉脑袋很有些迷糊。他本来不过是阻止元明月抽打申屠迦娜,并且夺下了她的鞭子,结果怎么就把元明月抱上床来了?

    可是,现在他就躺在元明月的绣榻上,旁边是两人散落的衣物,怀中则蜷缩着一个如软玉温香般的妙人儿。她的头紧紧埋在他的胸前,身子隐在锦被之中,微露的双肩晶莹如玉。一头青丝披散开来,散发着阵阵沁人的清香,手指偶尔划过她光洁的背部,简直就像是划在最顶级的绸缎上一样。

    毫无疑问,两人间已经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否则不可能有这般亲密的姿态。只不过,周惠却怎么也想不起过程。

    他只能认为,这是他被元宝炬灌了不少酒的缘故。

    几根青丝忽然在周惠的鼻子下面拂过,周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双手不由自主的抱紧了怀中的人。怀中的人身子一颤,接着又连忙一动不动的躺好,可惜周惠已经明白,她这是在装睡来着。

    “那个……喂!”周惠轻轻的推了推她的肩膀。

    元明月依然一动不动,可身子却紧张得僵硬了起来,甚至还微微屏住了呼吸。觉察到这一点,周惠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元明月,先不论xìng情如何,仅看这装睡的拙劣表现,就颇有几分可爱之处呢!

    他也不去揭破她,只是小声的背起了她的那首相思诗,同时把最后一句“双飞入帘幕”改成了“双飞并双宿”,让整首诗显得更加的露骨和香艳。

    元明月果然受不了这么露骨的句子,闷闷的出言纠正周惠道:“是‘入帘幕’,不是‘并双宿’。”

    “好吧!”周惠笑着说道,“你要‘入帘幕’,那就‘入帘幕’好了!”

    听得这句调笑,元明月立刻羞恼交加,把手伸到周惠的背后,指尖用力的掐了下去。

    感觉到她柔嫩的手臂在腰间滑过,周惠的心绪顿时失去平静,如同被投入石头的池水一般荡漾开来。他紧了紧手臂,感受着怀中玉人的娇躯,心头颇觉迷醉。

    在如此亲密的调笑和接触之下,心情总是格外不同,而且看她前几天和刚才这会的表现,似乎并非如他之前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个放荡的女子。能够确定的倒是,她现在完全属于他周惠一个人。

    周惠忽然醒悟,自己是受了历史的误导。历史上的元明月确实十分不堪,但很难说全部是她的原因,毕竟她只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小妇人而已。在这纷乱的时代,不少豪杰之士都只能随波逐流,甚至任人宰割,她一个小妇人,又如何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呢?

    然而,如今元明月的命运已经发生改变,很大程度上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要他有心筹划,她今后的际遇自然会大相径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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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汉月介绍:
为什么要写北魏,因为我自己有一个观点:南朝承汉晋,北魏开隋唐。而按照西方史观,大汉与大唐,是我国历史上的第一帝国和第二帝国。我觉得,这样一个朝代,是值得尊敬的。尤其是孝文帝,无论从人格还是功绩,都远远超过后代的所有异族统治者,因为他解决了北方的民族冲突,开启了华夏隋唐盛世的先声。北朝汉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朝汉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朝汉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