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章:阳城立足(五)
阳城郡治于阳城县,距洛阳大约一百二十余里。 免费电子书下载作为从洛阳到汝、颖地区的必经之路,沿途每隔二十里设置有亭,每四十里设置一所官驿,在郡城以北约二十里处,还有汉末“洛阳八关”之一的轘辕关。不过,魏朝自迁都以来,司州地区一直非常安定,这道关口也几乎成为了摆设,仅仅只驻扎了十余名驿卒,而越过这道关口,便从巩县进入了阳城县地界。
周惠三人走得不快,近百里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两天。当他们到达轘辕关时,正好与运送第一批军粮的周忠车队汇合。这是周惠预先的吩咐,他要给黄嵩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能够召集一批可靠的士卒,同时将自己捐粮赴职的消息宣告全郡,好平息府户们的不安和戾气,并且收拾郡中的民心。
黄嵩是一个非常敦厚、没有野心的人,这从他主动解散郡兵、前往京师自首可以看出。有感于他的敦厚,周惠特地帮他说了几句话,让他直接获得了廷尉寺的赦免,免去了转往司州府的一番磨折。对此黄嵩自然十分感激,又曾听说过周惠的名声,因而主动投入他的麾下,协助他进行郡中的善后事宜。
算算时间,距离黄嵩先行返郡,已经过去三四天了,交代的事情想必有了些眉目。是以周惠一进轘辕关,便取出随身的太守印信,行文召黄嵩率部前来迎接,同时护送军粮前往郡城。
两个时辰不到。黄嵩已经带着百余名士卒来到轘辕关,向周惠汇报郡中的进展:
“禀太守,属下已经依照您的吩咐,召集了一幢士卒。除这里的一百人以外,其余士卒都派往县内,宣告太守赴任的消息,协助各县县令维持治安。”
“师岳的动作倒是不慢!”周惠打量着他带来的百余名郡兵。赞赏的点了点头。他原本以为,如今郡中和附郭的阳城县都没人主持,黄嵩身兼两方维持重任。想要整军前来,怎么也得等到明天,没想到他却来得如此迅速。
看来。这黄嵩倒颇有些能耐,难怪之前会受到府户们推举,暂行本郡郡事。想到这一点,周惠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指着关内的车队说道:“这是第一批运来的粟米,合计有一千斛,你们把它护送到郡城后,就分给召集的这一幢军士吧!”
“属下谢过太守!”黄嵩欣喜的拜倒在地,向周惠致谢道。他带来的那些士卒,闻言也纷纷拜倒。感谢太守的恩德。
“这是大家应得的,勿须如此多礼。”周惠彻底的放下了心。一人四斛粟米,这是周惠制定的给复额度,比起魏朝征收的每床(一对夫妇)两石租税还差了点儿,至于应返还的调赋和朝廷许诺的嘉奖。他暂时还无法承担。好在黄嵩安抚得力,这些府户军士也很知足,要求得并不多。按照这样的额度算下来,就算城阳王元徽一毛不拔,只靠着他准备的五千斛粟米,就已经足够应付善后的花费。
接着。周惠又宣布征召第二幢士卒,由到任的郡尉田颖负责。这幢新召的士卒,将会分到几rì后的第二批粟米,他们和如今的这一幢,便是明年编制内的郡兵,可领取每季一匹绢布的津贴。至于其他曾经赴征出战、处于给复范围内的府户,则要等待第三批、第四批的粟米到来,才能够从郡中得到给复的租税。
可想而知,这个消息传开之后,众府户都会纷纷前来应征,以便早rì获得给复的租税,而田颖便可以择优录取,jīng选出一幢jīng壮的军士。更何况,他们还能按季拿到津贴,这绝对是一笔意外的收入。
按照魏朝的均田制,授田的编户要承担租、调、役三种赋税,其中租为露田地租,每对夫妇两石粟米;调为桑田地租,每对夫妇一匹绢布和八两丝绵;役为力役,每丁每年三十天,基本上是以担任郡兵的形式,六年一轮,每轮半年。因此,郡兵和台军、府兵不一样,乃是编户的义务,并没有任何军饷和津贴可拿。
周忠负责家中的农庄,曾经应过力役,对郡兵之事有所了解,如今见周惠居然给郡兵发放津贴,心中颇感不以为然。出于维护周惠权威的考虑,周忠没有当众质疑什么,然而等到私下和周惠相处时,他立刻劝谏周惠道:“二郎君,我知道你是想要拉拢这些士卒,咱们也出得起这笔费用,可是拿自家私财来发犒赏,这毕竟不是长久的法子啊!”
“允恭,你的意思我明白,”周惠摆了摆手,“我这样做,自然是有用意的。只不过,其中的关窍还不便说明,而且也并非当务之急。现在最重要的,是招纳流民垦荒,并且保证他们的用度。”
“原来是这样。”周忠立刻说道。对于周惠的话,他向来深信不疑:“那我就等着,看二郎君如何展布吧!”
……,……
五rì之后,田颖的第二幢士卒征召完毕,第二批军粮也适时到达。不过,这次的阵仗比一次大了很多,除了护送的二十多名部曲,还有近百户拖家带口的流民。这些流民大多流窜于周家碾一带,依靠替编户帮佣过活,和周家的流民非常熟悉。如今受到周惠派出的流民部曲招纳,纷纷离开巩县前来阳城,又不约而同的聚集在周家的运粮车队旁边。
好在周忠返回洛阳时,途中就已经遇到少数南来的流民,因而他除了预定给府户的一千斛粟米外,还特意多载了五六百斛,作为南来流民的口粮。这些流民到达轘辕关,便由谢邦派驻的书吏登记造册,然后各领四斛粟米,就近伐木为材,建造栖身的房屋。
这是安置流民的第一站。毕竟现在虽然天气还好,但马上就要进入腊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变天。为了避免这些流民受冻,周惠必须在变天之前安置好他们,哪怕只是建造简单的木棚屋,也能够帮他们度过这个冬季。(未完待续。。)
第八一章:阳城立足(六)
在伐木建房的过程中,周惠偶尔发现,附近居然有一片露天的石灰石矿床。这让他非常高兴,立刻择地开挖了几处石灰窑和砖窑,令人赶制简单的木制模具,组织已经建好自家棚屋的流民烧制石灰和青砖。这虽然比较费时费力,但只要石灰和青砖制好了,便能很快建起一些小型的木顶砖房,比原先的木棚房要更加暖和,更加结实。那些流民反正无事可做,也都乐于新建砖房,改善自家的居住条件,而他们原先的木棚房,便可以留给新来的流民。
由于新近履任,时间又接近年关,郡中诸事繁杂,周惠看着第一批砖房建好后,把事情委托给了周忠,自己返回郡城处理公务。然而,轘辕关流民安置区的工程,却依然在持续进行着,甚至还有流民出卖手艺,以帮忙烧砖建房为条件,换取新来流民手中的粮食。
结果,在chūn节前的短短四十余天内,石灰窑和砖窑的规模居然扩充了许多,而流民安置区也建起了上百所小型砖房,并且还自发形成了专门的场所,供周围的三四百户流民进行交易,俨然是一处颇为热闹的市集。
周惠偶尔抽空,和郡丞谢邦一同前来,看着其间的喧嚣场面,忍不住有些发愣。这哪是像什么流民区?简直就是后世的zì yóu市集、跳蚤市场,比郡城里都还要热闹!毕竟郡城也不过就三四百户人家,虽然rì子过得比这些流民殷实。生活比这些流民稳定,却远不如他们这般活跃,就算是到赶集的时候,也不可能这么倾巢而出。
负责管理安置区的人,是周惠之前派出招纳流民的二十几名部曲,周忠还特地把周怀国从京师调来,由他牵头负责此事。如今见到周惠。他立刻跑过来见礼,并且不无怨言的说道:“二郎君,您倒是看看。这些人都是怎么了……唉,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用来换砖房。然后把木棚房卖给新来的流民,还说是二郎君鼓励他们这么做的,咱们也就不好阻止。可接着不知道是谁突然起意,把手上的零零碎碎拿出来售卖,结果众人群起效仿,弄得天天都跟赶集似的!有几个狡猾的人甚至乐在其中,在其中投机倒把,低买高卖,开起了自己的破烂店铺……”
“有没有作jiān犯科、逞勇恃强的事情?”周惠打断他道。
周怀国一愣,继而摇了摇头:“这倒是很少。毕竟都是巩县一带的流民。算是知根知底,而且咱们招纳的时候,就已经把那些品行不好、懒惰成xìng的人排除在外。”
“如此说来,民风倒是颇为淳朴啊!”周惠感叹的望向谢邦,“世裔。你看这些流民,都可算是很会生活了。如今才刚刚安顿下来,手中有了三四斛粟米,就开始为家计cāo劳,自发形成这么一个市集。”
“我倒是认为,太守发给他们的粟米多了些。”谢邦不以为然的回答道。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历练。他已经习惯了以郡丞的眼光来看事情:“发给流民粮食,是想让他们安心留下来,可他们却拿来肆意挥霍,这实在要不得。依属下说,太守不如少发点粟米,例如只给个一斛半斛,刚好够他们糊口,属下保证不会有人拿出来乱换东西。”
周惠理解的点了点头。作为郡丞,谢邦这么想是无可厚非,即使换了这个时代的任何州郡官吏,恐怕也都是如此认为。而且,事实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流民区的市集和交易,差不多都是无根之萍,是完全建立在周惠配给的那四斛粟米之上,因为这些人都是流民,自己没有任何产出。
但是依周惠后世人的观点,这个流民区却是颇有意思,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典型的案例,用来进行经济学上的推断和分析。而从这些自发的、异常活跃的经济行为中,他也看出了不少有价值的亮点来。
“世裔,你认为,这个流民安置点的情形如何,比起一个月前是不是大有改善?还有那些新建的砖房,是不是比最初所建的更加jīng致?更能够吸引流民来投?”他反问谢邦道。
“太守所言不错。”谢邦点了点头。
“这样就成了,”周惠微微一笑,“我敢说,只要咱们稍加引导他们,并且继续供给少量的粮食,这个安置点会建得越来越好,比强令他们修建的效果要好上很多,甚至还能发展出一所颇为繁荣的关市来。”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谢邦反问道,“咱们招纳他们,供给粮食,是让他们屯田的,不是为了建安置点和关市。”
“屯田自然是主务,却不必全部去屯田啊!他们颠沛多年,大多学了些其他的手艺,而且有些流民也不乏才能,之所以流落到如今的境地,不过是际遇欠佳罢了。咱们的屯田刚刚起步,人手十分缺乏,这些有手艺和才能的流民,却是不能够任意埋没,”周惠一指简陋的关墙,“譬如说我要增筑这轘辕关,便可以召集安置点内那些专门烧砖建房的人主持,自然会比一般的流民和征伐的役民更加合用;还有世裔你,不是正在规划屯民们的居处吗,也不妨交给他们负责。至于筹备种子、耕牛、农具之类的事,你同样可以借重这里的人,从这屯民点里挑几个善于经营的,绝对比你临时找来的书吏做得更妥贴……”
说到这里,他立刻转头吩咐周怀国道:“怀国,你马上找几个识字的部曲,把这个安置点的情况统计一下,看哪些人在烧砖,烧石灰,哪些人在建房子,哪些人开了店铺,哪些人又已经把粟米花得差不多……统计完之后,立刻报到郡里来。”
“是。”周怀国领命而去。
谢邦没有说什么,静静的思考着周惠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佩服的拱了拱手:“太守所言,可谓匪夷所思,却又非常切合要务,属下一定切实照办。不过,增筑轘辕关之事,属下认为没有必要,还请太守仔细斟酌。”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是打个比喻,”周惠别有意味的望向京师方向,“司州向来安稳,咱们又不可能长久留在任内,自然没必要费心増筑这轘辕关。”(未完待续。。)
s
第八二章:进退何如(一)
视察完毕,周惠和谢邦正要返回郡城,忽有一骑进入轘辕关,沿官道疾驰而来。来人身着宿卫军军将服sè,却没有带头盔,看其形容,居然是在宫中承值的殿中将军夏侯敬。
“哈哈,世裔,你看是谁来了?”周惠呵呵笑着,令身边的随从先行离去,然后携着谢邦的手一同下了山坡,站在官道旁边大声招呼道,“来者可是宗德?我和世裔都在,何不下马驻足,暂且一叙?”
听到周惠的呼声,夏侯敬一勒手中缰绳,座下战马扬蹄长嘶,停在了两人面前。他滚鞍下马,望着周惠和谢邦,脸上明显带着诧异的神情:“真是允宣兄和世裔?你俩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这里是咱们的治下,有什么奇怪的,”周惠笑道,上下打量着夏侯敬,“倒是你,不是在禁中当值吗,怎么有空来这阳城郡?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赶得很急啊,难道有什么紧急公务?”
“正是,”夏侯敬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封文书,“除夕之rì,宫中要举行岁末大傩,须骑军六千,步军六千,各自依钟鼓演练阵势,相互挑战拒击。骑军由羽林军中选拔,步军则例由司州州郡兵中征调,其中阳城郡须出两幢士卒,前往京师候命……我知道消息后,就主动去司州府接了这个传令的任务,顺便探望你们三人。”
“原来如此,”周惠接过文书。粗略的看了看,忍不住微微一哂,“户口三千,须出两幢士卒,那位司州牧、城阳王殿下,还真看得起我阳城郡哩!”
“况且还是和羽林军骑兵演练对战。”谢邦也不忿的插话道。由于是在私下场合,他的态度随意了许多:“允宣兄。咱们这州郡步兵,如何是羽林军骑兵的对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世裔有所不知,傩祭一向都是这样的。已经有六十多年的历史了,”周惠解释道,“骑兵象征着我国。步兵象征着南人,规矩就是南败北捷,以耀兵示武于国中。所以,州郡兵本来就是作陪衬的,倒不是欺负咱。”
“原来允宣兄都知道,”夏侯敬讶然,“我本来还想提醒你和子聪,只需遣一幢主率军便可,不必自己前去,以免在观礼的陛下和朝臣面前出乖露丑呢!”
“承情之至!”周惠笑着拱了拱手。令随从把马匹牵来,“好了,你的公务已经办完,现在就随咱们回郡城吧!子聪看到你来,肯定也会非常高兴的。”
“是啊!有好一阵没看见他了。”想起当初一起效力于都督杨宽、攻打北中城的往事,以及同在台军中混吃等死的情形,夏侯敬忍不住莞尔,“这厮很喜欢带兵,如今担任这郡尉职务,恐怕是如鱼得水。不知道有多自在!”
说道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连忙问周惠道:“允宣兄,你和廷尉司直杨纾是好友吧?”
“不错,”周惠点了点头,“几个月前,我被关在廷尉监牢那一会,多承他叔侄俩照顾之情,算得上是通家之交。”
“那你恐怕得回京师一趟,”夏侯敬皱起了眉头,“前几天的时候,他在河内郡遇难了!”
……,……
杨纾之死,自然不是意外,而是城阳王元徽对杨机的蓄意报复。
当rì为了拔擢元整,元子攸向元天穆作出让步,把依附于他的原直斋将军拔擢为河内太守,以便给元整腾出位置。然而没过多长时间,元子攸就后悔了,一则元整并不能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在他左右出谋划策;二来这河内郡地位实在太过重要,自汉代起就是司州最核心的三辅、三河地区之一,并且居于大河北岸,关系着洛阳河防和北中城的安危。
因此,元子攸召来城阳王元徽、侍中李彧、黄门侍郎杨侃、御史中尉高道穆等亲信,让他们想办法收回这河内郡的治权。而几人商议了一会,也很快由李彧提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以渎职贪污弹劾现任河内太守,将他赶下这个职位,然后换上忠于帝室的人。
在一般情况下,这个办法确实很有用,毕竟尔朱党羽大多贪暴,很容易被御史抓到把柄。只可惜,如今御史几乎都是尔朱一党的人,高道穆虽然担任御史中尉,实际上却根本掌握不了御史台。黄门侍郎杨侃甚至直言道,即使高道穆掌握实权,恐怕也不一定能够奏效,尔朱党羽基本都是军将出身,向来跋扈,如何会把御史台放在眼中?
意识到这一点,君臣几个都颇为丧气,很快结束了会商。然而,元徽却留了下来,建议元子攸派廷尉司直杨纾前往河内郡,把太守渎职贪污的铁证收集到手,以此堵住元天穆的嘴巴,然后直接下诏换人。元子攸不知这是元徽的借刀杀人之计,依言令杨纾前往,结果他很快触犯了尔朱党羽的忌讳,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郡中。
杨纾之死,对廷尉卿杨机打击极大。他自己膝下凄凉,半生只得一女,故而着力培养这个侄儿,准备由他继承宗祧。谁知道如今横遭不测,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的这番心血全部付诸东流。
获知这个消息,杨侃作为参与会商的人,也很快猜到了是谁在下yīn招。他心中大为唏嘘,吩咐长子杨师仲前往吊唁,又把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堂弟、通直散骑常侍杨遵彦。一时之间,兄弟俩尽皆喟叹,对当下的朝局忧心忡忡。
正在喟叹之间,门房忽然有人来报,京兆韦家派人前来报丧。杨侃大惊,连忙传其入内。
不多时,便有一位头裹素缟的老仆进来,当堂跪在地下,面带戚容的禀报道:“小人奉郎君之命,前来向亲家郎主报丧。我家老郎主,已经于本月十八病故于南豳州!”
“伯昇兄病故了吗?”杨侃连忙追问道。
“正是。”老仆低下了头。
“真没有想到,姻兄走得如此匆忙!才以右将军出任南豳州刺史,不到半年光景便驾鹤西行了!”杨侃又是一番唏嘘。他令人把韦家老仆扶起来,详细问了韦旭病故的经过,又吩咐这位韦家老仆道:“凶信我已经收到了,很快就会派人前去吊唁。你回去转告吾婿孝宽,让他节哀顺变,勿要太过伤怀。”(未完待续。。)
s
第八二章:进退何如(二)
他的话非常诚恳,老仆一一答应着。等到接见完毕,自有杨家仆人领他下去招待。
目送着老仆走出中门,杨侃久久不语,似乎是依然不能释意。见此情形,一旁的堂弟杨遵彦宽慰他道:“阿兄,你也不用再伤感了。人五十不称夭,韦世兄也算得尽天年。况且有子若孝宽,可谓后继得人,想来应该能够瞑目才是。”
“我是在为孝宽可惜啊!”杨侃微微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遗憾,“如今朝廷将有事于关中,孝宽身为关中名门俊彦,声名早已著于乡里,若能够随军出战,定可建功立业,博得似锦前程,岂是如今这从六品宣威将军所能屈乎?可是,伯昇兄一走,孝宽就必须依制守孝三年,只好错过这绝佳的机会!”
杨遵彦是纯孝之人,听到堂兄这么说,顿时拉下了脸sè:“阿兄如何说出这等言语来?守孝乃人伦大义,何等重要!昔年文明太后驾崩,孝文皇帝尚且守孝三年,何况是身为人子人臣的孝宽?”
“道理我自然明白,不过是感慨一句罢了。”杨侃摆了摆手,随意的回答道。
杨侃这敷衍的态度,杨遵彦如何看不出来?顿时之间,他心里就来了气。再加上这段时间,他这堂兄以天子心腹自居,和城阳王元徽等人过从甚密,也让他非常担心家族的前途,决定犯颜直刺,规劝这堂兄一番。
于是他离座而起,走到杨侃的面前。拱手施礼道:“阿兄,我有几句不吐不快的话,想和你说一说。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阿兄细细思之,不要匆忙见责。”
“遵彦,你我同宗骨肉,有话尽可直言。”杨侃见杨遵彦态度郑重。也肃容回了一礼。
杨遵彦点了点头:“阿兄早年淡泊守志,闲居家中,亲朋相劝早rì仕进。则曰‘苟有良田,何忧晚岁,但恨无才具耳’。让我听着非常佩服,至今未尝或忘。可是!自从随天子北狩以来,阿兄骤得亲信,rì与元徽这等小人交接,岂是居身之道?伯父家训,戒我等勿犯公论,勿交权门,阿兄难道都忘了吗!”
“我所效忠的是天子,何曾结交城阳王?”杨侃怫然不悦,“身为人臣。竭诚事君,这有什么不对?”
“竭诚事君,固然在理,可阿兄为家族想过没有?”杨遵彦严肃的望着自己的堂兄,“子曰。‘有道则仕,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如今外有太原雄踞,内有上党当国,天子不但失去权柄,还受欺于元徽这等佞媚嫉妒之徒。阿兄为何要深陷其中?就算阿兄竭诚侍奉天子,天子最为倚重的却是元徽之徒,这样如何能够成事?阿兄若是执迷不悟,越陷越深,只会给咱家带来祸患……”
“够了!”杨侃一声怒喝,粗暴的打断了杨遵彦的话。
杨遵彦立时住口。他心中明白,这位堂兄已经听不进任何规劝,说得再多也只是白费口舌,即使连大堂兄杨昱回来,恐怕也无济于事。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一阵灰心,转身踱出中堂,慢慢的走到了前宅门外。家仆以为他要出门,连忙牵出他惯常所乘的驯马,他也就随意的骑了上去,信马由缰的沿着青阳门御道踽踽而行。
小半个时辰过去,马儿忽然停了下来,响亮的打了几声喷鼻。杨遵彦从沉思中惊醒,举目一看,眼前乃是中书侍郎河间刑邵的住宅,也是他平时拜访得最多的人家。而刑宅的人也对他非常熟悉,一听见马的喷鼻声,立刻便有人出来迎候,并且进屋通知自家主人。
见此情形,杨遵彦尽管心中郁结,却也忍不住莞尔。他亲昵的拍了拍马头,把缰绳交给刑家下仆,然后径直走进刑宅。
既然到了这里,那就顺便访一访好友吧!正好,他刚刚决定了一件事情,只是还拿不定主意,也不妨征求下刑邵的意见。
刑邵字子才,雅有才思,和中书舍人温子升俱为当世文宗,与稍后的魏收并称为“北朝三才子”。说起来这刑邵也是位奇人,率xìng简素,不修威仪,也从不以才位自傲,而且明明家有宽宅,却宁愿居一斗室,坐卧皆在其中。此外,他和自己的妻子也很疏远,很少在内室留宿,有一天去内室找妻子商量事情,家养的看门狗居然不认识他,冲着他狂吠不已。
虽然从年龄上来说,刑邵今年已经三十有三,比杨遵彦大了十五岁,却非常欣赏这位少年俊彦,引为忘年之交。如今听说杨遵彦登门来访,他很殷勤的迎出中门,将之引入自己的斗室,又从房梁上取了果脯,招呼他一同享用——只为这房间非常狭小,大部分都放着书籍,故而食物只能吊在房梁上。
杨遵彦是刑邵的常客,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也不会和他客气。于是两人一边啖着果脯,一边随意的聊着。刑邵问起杨遵彦的来意,杨遵彦毫不隐瞒,将自己和堂兄杨侃的那番争论和盘托出,连杨纾遇害的内幕也没有避讳。末了,他郑重的请教道:“子才兄,方才在路上,我想着是不是该放弃官职,前往嵩高山隐居,或许能够让舍兄心有所感,从而回心转意……不知子才兄以为如何?”
邢邵略一思索:“我对令兄并不熟悉,不好作什么判断。不过,遵彦所引用的那句‘有道则仕,无道则可卷而怀之’,的确是甚合我意。若是真要弃官隐居,我愿意一同前往,和遵彦朝夕相对,优游于崇山秀岭之下,尽林壑泉石之兴。”
才子口吻,果然不凡。“崇山峻岭,林壑泉石”之句,可谓道尽了嵩高本地风光,让杨遵彦颇有向往之意。再想到和这位知交好友朝夕相对、结伴优游的光景,他再无任何犹豫,郑重的向刑邵问道:“子才兄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刑邵呵呵一笑,“遵彦以为我留恋这中书侍郎的官么?成rì夹在陛下和魏中书之间,还要受省内尔朱党羽的气,难道很有趣味吗?”
事实上,这并不是刑邵第一次起意归隐。数年前他担任著作佐郎时,因文采出众,受当时的文林前辈、都官尚书陈郡袁翻所嫉,每每在人前诋毁他,他就曾经托疾辞官,前往青州避祸,并且“终rì酣赏,尽山泉之致”。(未完待续。。)
s
第八三章:进退何如(三)
第八三章:进退何如
自从迁洛以来,魏朝官员隐居,往往都选择在嵩高山,一则嵩高山为中岳,景致和名声都足够作为隐居之地,二来此山离京师不远,可以免去不少奔波之劳。◎聪明的孩子记住 超快手打更新 .◎例如裴叔业之侄、夏侯道迁的外甥,崇义县开国侯、扬州大中正、兖州刺史裴植,就曾经请求解官归隐,赐死后遗令子弟,将他葬于嵩高山北坡;其弟舒县子、扬州大中正、中书令裴粲,则在被元颢任命为西兖州刺史后弃州归隐,至今仍在此山之中;幼弟裴衍,于兄弟中学识才行最优,少年时便辞官归隐了十多年,出山后先于淅阳击破曹景宗之弟、曹义宗之兄曹敬宗,再与北讨都督、乐平县公源子邕出河北,讨平归附葛荣的相州刺史、安乐王元鉴,因功封抚军将军、相州刺史,赐爵临汝县开国公,可惜不久后被葛荣所败,与源子邕一同战没。
当然,也有些动机不纯的隐居者,本是借着隐居的幌子来沽名钓誉,自然也会选择此山,好让名声尽快传到京师。一百七十年后的唐朝落魄进士卢藏用,就用这个方法弄到了官职,只不过京师变成了长安,隐居之地也换成了长安附近的终南山罢了,而由于这一成功案例,便有“终南捷径”这一典故的诞生。
刑邵和杨遵彦,皆是出身高门。声名早著,而且一为中书侍郎,一为通直散骑常侍,都是中枢显官,自然用不着借隐居来抬高身价。两人主意一定,很快上表辞去官职,一径往阳城县境内的嵩高山而去。
有道是“无官一身轻”。他们既然辞官归隐,也就用不着再急着赶路。因此两人且行且止,走得十分悠闲。直到三四天后才到达了轘辕关。
两人进入关内,正要继续前行,却发现这关内不远处的地方。居然依着山岭立起了一大片房舍,粗略估计,怕是有数百户之多,其间人声鼎沸,往来如织,比一般的市集还要热闹;而附近的山岭上面,还有人在开山采石,烧窑制砖,不时有简陋的小车从那边过来,运着砖石、木材等物前往居民区。拉车的人尽管衣着简陋,却是干劲十足,显露着勃勃的生气。
一时之间,刑邵和杨遵彦尽皆讶然,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住户。别的不说。这山岭之中并无什么田地,没有任何出产,他们要靠什么过活?
“难道是新设的关市么?”邢邵沉吟着说道。
杨遵彦摇了摇头:““应该不是。阳城郡乃司州治下,东南有豫州、南豫州,西南有广州和三荆,离边关还有很远。怎么会在这里设置关市?况且,这两年南人频频犯我边境,也不可能置关市互通有无。”
“遵彦所言甚是,”邢邵点了点头,“可阳城县乃中县,户口也就一千多,怎么会有数百户人家住这山岭之中呢?”
疑惑之下,邢邵走近居民区,叫住一位拉着木柴路过的年轻人,询问为何有如此多的民户住在此地。
看见是两位冠带文士,年轻人不敢隐瞒,连忙停住车子回答道:“俺们大多是河南府的流民,被周太守重新编户,暂时安置在这个地方。等到过年开chūn,就要往康城县开荒种地去。”
流民?邢邵和杨遵彦对望了一眼,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的惊讶。等到年轻人离开,邢邵语带感叹的说道:“时事多艰,河南府首善之地,居然也有这么多流民。然而,这些流民如此生气勃勃,略无颠沛流离之象,却又是我平生所未曾见。那位收纳流民开荒的周太守,可谓是治政有道,抚民有方啊!”
杨遵彦赞同的点了点头,并且笑着补充道:“说起这阳城郡的太守,我倒是知道一些。其人名惠字允宣,年仅二十余,与家兄元晷颇有结交,我也曾见过一面,风采颇有可观之处。之前他本为廷尉司直,由于得罪了司州牧、城阳王元徽,故而被外放此郡。”
“此乃天子之误,朝廷之失,”邢邵叹息了一声,“yù涉千里,逐骐骥而策蹇驴,吾不知其可也。”
他的这句话,是说元子攸虽然勤于政事,有心重整朝局,却没有识人之明,把有才能的臣子遣往外方,倚重像城阳王元徽那样的小人,因此不可能达到目的。而对于这一说法,杨遵彦也大感认同,否则他何须劝堂兄急流勇退?
忽然,邢邵又想起来了一件事情:“周惠周允宣,可是酿造酴釄酒、以‘潇潇烟雨北邙下,古今贵贱同一尘’酬答杨元慎的那位?”
“正是。”杨遵彦点头应道。
“如此说来,倒是值得去访一访了,”邢邵哈哈一笑,“遵彦既与这位周太守相识,不如替我引见引见,结交一番?别的不说,至少该有酴釄酒招待吧?”
提到周家的酴釄酒,杨遵彦也动了心:“也好,咱们左右无事,去访一访也成!”
于是两人拔转马头,继续沿官道往郡城而去。
走到半路上,忽然有一支军队迎面过来。两人连忙避到路边,把主道让给这支军队。然而,就在军队渐渐走近时,杨遵彦却赫然发现,领军之人便是他们要访的周惠周允宣。
他从小聪记强识,虽然只和周惠见过一面,却有把握不会错认。因此,他立刻滚鞍下马,高声招呼道:“前面是周太守么?我乃恒农杨愔,可否留步一叙?”
听得有人相唤,周惠从沉思中惊醒。抬头看时,乃一位十七八岁、风神俊秀的白袍少年,看着似乎有些面熟。又听他自称恒农杨愔,周惠立时便反应过来:可不就是杨昱之弟杨愔杨遵彦么!
对于这位杨家千里驹,周惠心慕以久,如今中道相逢,心中的惊喜自不必说。他连忙和身边的田颖交代了一句,让他率这支小军先行,自己则跳下战马走到路边,连连拱手笑道:“果真是遵彦兄!能够在这里和遵彦兄相唔,真可谓是意外之喜啊!”(未完待续。。)
s
第八三章 :进退何如(四)
“我也是颇觉意外,”杨遵彦同样拱手为礼,“不瞒足下说,我二人刚从辳辕关过来,正要去郡城拜访足下呢。”
“能得遵彦兄相访,诚谓荣幸”周惠笑道。
这可不是套话。杨遵彦出身高门,人品出众,眼界也不是一般的高。他曾写过一篇《文德论》,认为古今辞人皆负才遗行,浇薄险忌,而当世更为不堪,唯邢子才、王元景、温子升三人彬彬有德素,可堪相知。由此可见,他的眼光高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一想,周惠很自然的望向和他同来的人。其人年在三旬上下,相貌清隽,虽然未修边幅,却自有一种从容适意的态度,估计也非泛泛之辈,很可能就是杨遵彦所看重的三人之一。不过,温子升现任中书舍人,除正员尚书郎,兼得天子元子攸、录尚书事元天穆信重,不会轻易出京。而面前这位,大概是邢邵邢子才,或者是王牾元景吧
“足下是河间邢子才,还是北海王元景?”周惠试探着问道。
邢邵心中讶然,颇感兴趣的望向周惠:“周太守为何会如此猜测呢?”
“很简单啊遵彦兄人中龙凤,平rì所交亦非凡俗。我曾听元晷兄言道,遵彦所深敬者,一为河间邢子才;一为北海王元景,俱为当今文德兼备之名士。我观足下率情简素,风采不凡,想来必为其中之一。”周惠笑着说道。
他这一番话,既赞扬了杨遵彦。也对邢邵和王昕两人不无推崇。邢邵听在耳里,自然是很中听的。拿他和王昕相提并论,他同样感到十分欣慰。当初他避祸隐居青州时,听说王昕出任东莱太守,就曾经特意迁往东莱,和王昕比邻而居。后来他的堂兄刑杲作乱,他本人受到牵连。遭郡中义军捉拿,多亏王昕以身蔽伏,呵斥众人“想捉拿子才。就先捉拿我”,他才能够幸免于难。
因此,对于王昕。他不仅惺惺相惜,而且还满怀感激之情。而如今听了周惠这番言辞,他连着对周惠也高看了许多。
“哈哈遵彦,这位周太守,可谓是你的知己啊”邢邵转头向杨遵彦笑道,然后向周惠拱手施了一礼,“河间邢邵,见过周太守。”
“如此称呼,实在不敢当请直呼表字即可,”周惠连忙谦辞。“否则的话,我岂不是要称足下为邢侍郎?称遵彦兄为杨常侍?真要这么称呼,那就无趣得很了,恐怕这青山茂岭也要笑我等俗气呢。”
“既然这么说,那我痴长几岁。就托大唤你一声允宣吧”邢邵笑着点了点头。
他本来就是个非常随和的xìng子,从不以才名和官职自矜,士无贤愚老少,皆能倾心交接,上到五六十岁的李神俊,下到十七八岁的杨遵彦。都是他的忘年好友,如今再加上一个周惠,也不算什么事情。
第八四章:进退何如(六)
“得志又如何?不得志又如何?时局到了这个地步,别说他这阳城太守,就算当朝三公,大概也是身不由己的时候多,”邢邵笑着摇了摇头,“况且,我等既然已经隐居,又何必再关心这些朝堂上的事情?”
“我等虽然隐居,却还有亲眷在朝中任职,如何能不关心呢?”杨遵彦叹道,“令兄东牟太守邢子良,不是被当朝太傅、东道大行台李延寔公辟为属官,转任乐安内史了么?李太傅为天子母舅,父子二人皆被信任,身居内外重职,一旦时局变化,便是首当其冲。(.)而令兄在李太傅府内任事,又岂能免去一番磨折?”
听杨遵彦提起胞兄邢臧,邢邵颔首不语。良久之后,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
与邢邵、杨遵彦中道偶遇,虽然令周惠颇为意外,却不过是旅途上的一段插曲而已。辞别两人之后,他驭马疾驰,很快就赶上了田颖、夏侯敬一行。此时距离轘辕关已经不远,周惠令全军前往关城暂歇,又叫来管理流民安置区的周怀国,令他加赐流民粟米,每户两斛,以为新年之庆。周怀国领命,立刻吩咐手下部曲下到各里,把这个消息公布开来。不一会儿,整个安置区便沸腾了,四五百户流民尽皆称颂不绝,有的人甚至望天叩拜,感谢太守厚恩。
周惠站在关墙上,望着流民区的这番动静,心里感慨良多。**这片土地上的农民。其实要求得很少,能够有点粮食果腹,有个地方安身,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可惜这样的条件,很长时间都达不到,直到一千多年后,每年的chūn节期间。依然还上演着这种“叩谢太守厚恩”的戏码。而这一千多年之间,又有几个当政者把这些小民放在心上,又有谁在乎过这些小民的诉求?史上记载的所谓“民意”。大部分时候都只做着两件事情,要么是“若大旱之望云霓”,期望新的统治者能好一些;要么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列队欢迎新的统治者驾临。即使到了现代,也不过是披上一层外衣,换上个新的花样,想起来真让人叹惋不已。
然而,以当世的观点而言,他的这些举止,的确是了不得的善政。否则的话,在这滴水成冰的深冬季节,流民们缺衣少食。无处落脚,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也怨不得他们会像这般感恩涕零。
想到这一点,周惠心里便坦然了许多。之前为了出人头地,辗转于陈庆之、元颢麾下。费心与杨昱、元宝炬结交的种种策谋,不管是光明正大的,还是见不得光的,如今都似乎得到了道义上的支撑。
也许,我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任职一郡。则造福一郡的民众;任职一州,则照顾一州的民生。而为了做更多的事情,就必须获得更大的力量,取得更高的地位。
只可惜,他毕竟出身寒门,如今虽然名列士籍,在士族中的交往却非常淡漠,身边能用的人,也就是河南府户军中的夏侯敬、谢邦、田颖、黄嵩这几个,以及从家中拔擢的周忠、周怀国等人而已。即使能够更进一步,也因为人才的缺乏,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
夏侯敬无事,这时也走上关墙。他站在周惠的身边,问起了途中那两位士子的事情。周惠毫不隐瞒,将邢邵、杨遵彦归隐之事和盘托出,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了同样隐居嵩高山的裴粲,于是向夏侯敬问道:“宗德,我听说你祖姑母是嫁入了裴家,不知前中令、扬州大中正裴公文亮,于你是何亲缘?”
“以亲缘而论,应为我表伯父。”夏侯敬不假思索的回答。
“哦?”周惠来了兴趣,“不知可曾有过交往?”
“这个嘛,”夏侯敬为难了片刻,决定据实相告,“听家母说,昔rì家父和我那位堂兄争夺爵位继承权时,这位表伯父曾经劝阻过,并且表态支持堂兄。家父得知以后,心中颇为不忿,渐渐的疏远了裴家,等到家父破出门墙,境遇大坏,两边就彻底绝了交迹……而且,听说我那位堂兄也和裴家不甚亲近,本来在口头上说好要联姻,却因堂兄幼时得了眇目残疾,无法仕宦,裴家便再没有提起这笔婚约。”
周惠无语。夏侯敬的那位父亲,xìng格固然是偏激了些;然而裴家那边,却也不免太过势利。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是也。如恒农杨氏一族,杨昱那一门和杨宽那一门,血缘早已极为疏远,但这两门皆世代显达,因而到现在还叙班论辈,走动频繁;而裴家和夏侯家虽为两代姻戚,夏侯敬祖姑嫁裴叔业长兄裴叔宝,生裴植、裴飏、裴瑜、裴粲、裴衍兄弟五人,夏侯敬伯父又娶裴植之女,生夏侯敬堂兄夏侯籍,可谓是亲上加亲,如今却俨然路人似的。
这个道理虽为陋俗,可是却很难超脱。为了夏侯敬的前途,周惠必须替他谋划。
“这样可不成,”周惠摇了摇头,正容向夏侯敬说道,“你那位表伯父,曾为孝明皇帝侍讲,担任中令之职,还是现任扬州大中正,在士林中的地位极高。你家想要重列士籍,就不能不与这位表伯父和解,并争取到他的支持。”
“此事我也曾经想过,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贸然上门的话,无法成事不说,甚至还会自取其辱。”夏侯敬学着周惠的习惯摊了摊手,语气中满是无奈。
“契机的话,现在倒是有的,”周惠微微笑着,“宗德可知道,你那位表伯父现居何处么?”
夏侯敬惊讶的望了过来:“这却不知……难道允宣兄知道?”
“不错!”周惠点了点头,抬手指着嵩高山的方向,“你那位表伯父,如今就隐居在嵩高山中,具体地方不难探出。宗德若是有意和解,我自当代为寻访,并且妥善安排会面之事。”(未完待续。。)
s
第八五章:府户立军(一)
“如此就多谢允宣兄了!”夏侯敬喜道,躬身就要向周惠作揖。(.)周惠连忙扶住了他,含笑拍着他的后背说道:“宗德,你我曾同赴国难,如今又同气连枝,就宛如兄弟一般,何必这么见外呢?再说了,若是你能重列士籍,咱们做起事来,不也就更加趁手了么?”
夏侯敬点了点头,和周惠相视一笑,也抬头望向关墙之内。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轘辕关。之前他虽然去过南荆州,走的却是西面伊阙关那条官道,并没有经过这里。如今站在这关墙上,仔细打量着这座废关的地势,他忽然发现此处比伊阙关险要得多。在关墙之内,东面是嵩高山主峰,西面是万安山,南面是少室山道,道路回环盘旋,颇为艰险,而北面的来路,便是从洛阳到这阳城郡的唯一通途。
“此关不简单啊!”夏侯敬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宗德也看出来了?”周惠笑着应道,心中大感安慰,暗忖果然没有看错他。
实际上,这轘辕关关的地势之胜,在洛阳八关中都算得上突出,控制着从洛阳通往汝地、颖地、襄地的捷径。然而,和伊阙通道、虎牢关外通道相比,这里的道路实在太过艰险,不利通行,因而在安定的时候,人们都宁愿走其他两条路,而此处也就人迹稀少,又不需要应付什么敌情,因此往往被忽略和废弃。可一旦洛阳发生变乱,这里便成为险中之险。重中之重,甚至关系到天下的归属。当年刘邦起兵,攻击洛阳失利,便是据此关退守阳城,然后以少量兵力守备,引主力前往西南武关,赶在项羽之前攻入了关中;后世李密屡破强敌。威震河南河北,在诸方割据势力中最为强大,却在偃师与洛阳王世充对阵时。因过于轻敌、未查地形之故,被其轘辕关的少量伏兵乘高袭营,导致一败涂地。无力回天,不得不向李渊投诚。
由于这个原因,周惠才见到这轘辕关的地势时,心中便有了一番计较。他认为,以如今的情形,洛阳恐怕免不了生乱,说不定会波及到这阳城郡来。因此,他决定在合适的时候重修轘辕关,从而把动乱阻挡在阳城、康城之外。到时候,他进可率军支援洛阳。建功立业;一旦事有不济,也可退据此关,那么赖着关墙和道路之险要,只凭郡中的少量兵力便足以保境自守,维持住自己的地位和安全。
只可惜。无论是郡丞谢邦,还是郡尉田颖,都没有意识到这里的重要xìng。或许他们有其他的能耐,例如田颖武力颇有可观,谢邦则善长交际,但都不是能够商量大事的人。他如今能够依靠的。只有面前这夏侯敬而已。
想到他们三个,周惠很自然的又想起了现任河南郡尉王建。之前的很长时间里,王建都是他们三人的头儿,无论是见识还是才能,都在他们三人之上。如果他也能来帮自己的忙,那可就最好不过。而且,眼下他有一个想法,也必须得到王建的支持才成。
“宗德,你最近和仲立还有交往吗?”他向夏侯敬问道。
夏侯敬点了点头:“有过一些,还借花献佛,拿你送的酴釄酒招待过几次……允宣兄这么问,可是想托我作个中间人,和仲立重归于好?”
“事关咱们的前途,我必须得到他的支持,”周惠沉吟着望向夏侯敬,“你和他相交颇深,想必很了解他的xìng格。依你之见,他是否会支持咱们?”
“那要看是什么事情。”夏侯敬不假思索的回答。
“是关于岁末傩祭之事。我想请他放出手下那支以河南府户组成的郡兵,和咱们这支郡兵合在一处,然后由他亲自指挥,在傩祭上竭力和羽林军骑兵对拼一场,好让天子亲眼看看咱们河南府户的战力,继而支持咱们重建府户军。”
“这样做……似乎不合傩祭的规矩啊!”夏侯敬提醒周惠道。
“不合傩祭的规矩?”周惠呵呵一笑,“你可知道,傩祭原本是怎样的么?两军各为四军,持军械旗幡周回转易,以相赴就,演练诸般攻守战阵;战阵演罢,便是实战演习,由骑将率诸军轮番上场对决,其中虽然有南败北捷的规矩,军械也换成了演习的木制道具,却都是全力以赴的实战……只不过,后来胡太后当政,不喜傩祭中出现伤亡,原本骁勇善战的羽林子弟也渐渐退化,因而就只剩了这个演习的空壳。”
“话虽如此,但你如今恶了城阳王元徽,行事却不能不小心些,”夏侯敬依然忧心忡忡,“万一他以此为由,在天子面前告你的黑状,恐怕……”
“既谋非常之功,当行非常之举。如今四方多难,天子曾经嘱咐我好生练兵,我就在御驾前展现出咱们府户军的军容和实力来。以天子素来的仁厚宽容,肯定不会因此而降罪的,”周惠摆了摆手,“你只告诉我,有没有把握说服仲立就行了!”
“说服仲立应该不难,”夏侯敬斟酌着回答道,“仲立行事,向来习惯于全力以赴,如今又关系到咱们河南府户的前程,他肯定愿意听从你的主张。再说,阳城郡郡兵由子聪率领,他也乐意和子聪并肩作战。即便是允宣兄你,虽然暂时交恶,却也有周济他的家人、举荐他任河南郡尉的情分……”
听夏侯敬提起情分,周惠连忙打断了他:“宗德,我那两件事别和仲立提起。否则的话,纵使他不好拒绝,却显得我挟恩图报一般,以后就更不好相见了!”
“不错!还是允宣兄考虑得周全。”夏侯敬点头应道。
……,……
一行人到达京师,已经是腊月二十六,距岁末傩祭仅有三天时间。夏侯敬自去司州府复命,周惠也礼节xìng的拜见了司州牧、城阳王元徽,然后夏侯敬携了田颖前去劝告王建,周惠则前往廷尉卿杨机府上吊唁好友杨纾。
和一个多月前相比,杨机的形容苍老了许多。这也难怪,寄予厚望、准备当作继嗣的侄儿含冤身死,白发人送黑发人,谁能够受得住这样沉重的打击?面对杨机毫不掩饰的哀容,周惠既是伤感,又是不忍,却只能好言相劝,让杨机看开些,自己也保重些儿。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杨机木然的摇了摇头,“我伯侄二人,忠心为天子效命,却落得这样的结局!世道不公如此,我还有什么念想,还有什么尽忠的心思?从今以后,我只和光同尘,做那浑浑噩噩的庸碌之官,混到乞骸骨告老还乡的那一天罢!”(未完待续。。)
s
第八五章:府户立军(二)
周惠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叹息了一声。(.)欢迎来到阅读杨纾的死,的确很让人心寒,尤其是那些尚在实心任事的朝臣们。他们见到杨纾的遭遇,岂能没有物伤其类、甚至引以为戒的考虑?而像邢邵、杨遵彦那样的清高之人,甚至就干脆的弃官隐居了。
元子攸信任元徽,这实在是他最大的失策,可谁让元徽是他的表姐夫,本人又那么擅长逢迎呢?别的且不说,只元颢进逼那一会,元子攸弃京北狩,宗室诸王中仅元徽一人跟随,这就是多大的情分?
尽管周惠自诩颇有口才,但现在却不知道如何劝说杨机。到了他告辞的时候,反而是杨机劝着他道:“允宣,你如今在外任职,大老远的回京师来吊唁,足见你的盛情。我知道,你现在年纪还小,又出身寒素,满心都是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心思。当rì我出仕之初,何曾不是这样?可如今不比当年,孝文皇帝留下的贤臣尽皆凋零,太和遗风早已烟消云散,实在不是出头的时候。我劝你凡事谨慎点,安心的熬着资历,只要不发生什么差错,官阶自然能够稳稳的升上来。”
杨机的这番劝告,周惠自然不打算听从。他拱手应承了几句,然后离开杨纾的灵堂,返回城南的伊水酒肆。
由于周恕和周忠都回了巩县,准备参加年终的祭礼,酒肆中只有周怀君、周怀章等人守着粮食布帛。这些资财,是周惠屯田的最大倚仗。等到翻过年来,便会由返回的郡兵护送着解往阳城,而伊水酒肆也将结束营业,暂时关闭一段时间。
闲坐了一会儿。夏侯敬和田颖也来了。他俩给周惠带来了好消息,王建同意配合他们,将亲自领着郡兵参与傩祭,并且出动那支jīng锐,全力和羽林骑军对决。
“好!有仲立的这句承诺,咱们的计划就成了!”周惠喜形于sè,“河南府辖地极广,比好些州还大些。往年傩祭的时候,参加的郡兵高达两千多。他们与咱们合在一块,正好就是中军和后军,就算没有左、右两军的配合。也足够和羽林骑军会上一会!”
……,……
魏朝的羽林军,前身是四方四维八部众中拓跋本部的武力,向来由宗室掌握,是皇帝亲征时的扈从。也是倾国出战时的主力中军。孝文帝和之前的诸代帝王,都有亲征的传统,如太武帝拓跋焘,十五岁时便率军北征。击破进犯的蠕蠕军队;孝文帝亲政后,也多次亲征南朝。拔其沔北五郡,置为荆州。最后还病逝于南征的大军中。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支军队都是jīng锐中的jīng锐,战力强悍无比。
可是,孝文帝汉化之后,国中渐渐养成重文轻武之风,原为军中骨干的上层贵族更是骄奢yín逸,沉湎于京师繁华,因此羽林军的地位大大下降,战力也急剧衰落了下去。除此以外,宣武帝和孝明dì dū是幼年继位,都没有亲自出征过。特别是孝明帝,一直被胡太后、元乂等人架空着,比傀儡好不了多少,而且在位的十数年间,政争、天灾和叛乱此起彼伏,国势渐渐衰弱。在这种情况下,别说亲征,连大规模的战事都承担不起,到了最后几年,六镇扰乱河北时,孝明帝几次下诏亲征,结果不是受到胡太后的阻扰,就是被财政状况所限制,最后都无疾而终。
没有亲征和大规模战事,羽林军就没有用武的机会,渐渐的成为了摆设。直到邢杲叛乱,陈庆之趁机北伐,羽林军才再次得到出战的机会,主力随上党王元天穆出战青州,另外两万人拔于济yīn王元晖业麾下。可是,这两万羽林军依城而守,占尽地利人和,居然挡不住陈庆之的七千人,而且一战而溃,全部跟随元晖业向北海王元颢投降。
由此可见,魏朝羽林军的战力,已经衰落到了何等地步!周惠敢于以步军对抗羽林骑军,也主要是鉴于这样的事实。
腊月二十九rì的下午,除夕大朝会结束之后,元子攸率领一众朝臣来到西林园御苑,参观今年的岁末傩祭。这个时候,六千羽林骑军和六千郡兵都已经准备就绪,其中羽林骑军身着魏朝的黑sè戎服,列于御苑北面,排出攻击阵型;六千郡兵按地域方位分为四队,每队一千五百人,分别身着象征东、南、西、中四方的青、赤、白、黄四sè戎服,分别担任南军的右、后、左、中四军,皆作防御之势。中军自然是河南府的郡兵,由从六品宣威将军、河南郡尉王建统领;周惠的阳城郡在司州南部,因此与一千河南府郡兵身着赤sè戎服为后军,本人身为从五品折冲将军、阳城太守,同时兼任整支步军的统帅。
天子驾临,自然有一番盛大的礼仪。这岁末傩祭,也是耀兵示武的盛观,而且已经延续了六十余年,形成了一整套的常制,其间的排场却也不必细说。等到告祭完毕,随着大鸿胪寺的命令下达,岁末傩祭正式开始。
顿时之间,主阵台前钟鼓长鸣,两方将领皆带上面具,上马指挥各自辖下的军队。等到钟鼓声一变,各军纷纷扬起旗幡,手持军械,随钟鼓的节度迭次经过主阵台,在天子及朝臣面前演练跪起前却、周回转易诸般变化。这是诸军rì常cāo练的内容,难度不高,即使郡兵也能应付得来,诸军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也各自完成了这些演习内容。
和其余诸队相比,周惠这后军的演练斌不算突出。这是很自然的事,他麾下的五百郡兵,毕竟是重新召集起来的,训练的时rì不长,而且和其余一千河南府郡兵的配合也不甚默契。可是,这支郡兵却颇有特点,其中的大多数人都居住在山岭附近,擅长林间狩猎,弓术都非常可观。是以周惠在编制后军时,将他们全部划为弓兵,而且每人都额外带着数支木制短矛,用来在关键时候打乱敌方的阵型。其余的一千郡兵,除人手一支长戟外,每两人还共同负责一面大盾,可以排出严密的盾墙,作为整支步军的第一道防线。
很显然,周惠为了对抗羽林骑军,还是有针对xìng的作了一番布置。至于这些布置是否能够奏效,那必须由接下来的实战演练来回答。
>vid/<
第八六章:府户立军(三)
完成阵列演练,各军纷纷回到阵地,恢复了南北对峙的格局。接下来,实战演练偏要开始了,代表礼乐的钟声骤然停下,代表征伐的角声凄厉的响起,而鼓点也由舒缓变得格外急促。在这鼓角声中,众将士尽皆齐声大呼,声音响彻整个西林园御苑。与此同时,两方主将也摇动军中旌旗,指挥麾下的各军调整阵势。南方四军依然排出防御阵型,由左、中、右三军平列在前,各自支着长枪,保护军营内带着纛旗、旌旗的后军。北军则排出攻击阵型,由两千人居中为主力,其余四千人分为左右虞候、左右厢四军,分列于中军的四维,也即是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四个方向。其东、南、西、北四方皆留出通道,方便主力中军整队出击。
这两方排出的阵势,也正符合南北两朝的布阵习惯。南朝沿袭晋制,上军两千,中军千五,下军一千,故南军以一千五百人为一军;北朝起于代北游牧部落,因而每军便是一个单独的千人队。南朝以步军为主,主将一般不亲自出击,而是留在营中以纛旗、旌旗节度诸军;而北军的主将常常身先士卒,其所率的中军便是主力jīng锐,用来当作整个战局的决定xìng力量,如当年道武、太武、孝文等皇帝亲征时所率的拓跋本部骑兵、台军羽林骑军便是。
按照最初的傩祭制度,南北两方应依着正式战局。由各自的前锋、偏师对决。按胜负决定主力作战的地点;其后才会进行主力决胜,由北军骑将率各军出阵挑战,南军步兵更进退以相拒击,待北军占据南军军营即告结束。**然而,到了最近这些年,由于重文轻武的风气,傩祭的实战演练也简省了许多,一般是由北军的中军主力出击,直接“击垮”南军防御取胜。这种演练方式,已经毫无实战的味道。不过是取个热闹吉利罢了。也难怪夏侯敬去通知周惠时,还想着要提醒他,让他随意派个幢主去应付。
可是,周惠既然打定了主意。又以从五品折冲将军的高阶身份参与其中,取得整支南军的节度之权,自然不会甘于当作陪衬,以己方的百般狼狈来衬托对方的英武善战。看着对方的中军离营而出,他沉着的挥动旌旗,指挥王建的中军向前进发。然后,他叫来指挥后军盾兵的、后军弓兵的田颖和黄嵩,最后一次交待道:“咱们的计划,可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两人大声应道。
“好!”周惠点了点头,“你俩各回本部。依计划行事!”
……,……
北军的两千中军骑兵缓缓行进着,到越过两军的中线时,整支骑军渐渐的加快了速度,准备向南军发动冲锋。然而,当他们冲到南军前面约六七十步的时候,对方营中忽然飞来两阵箭雨,当头落在前排骑军的头上。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顿时令众人大感愕然,不约而同的放慢了步伐。等待自家主将的命令。有些被南军shè中的倒霉鬼,甚至还破口大骂起来。
这些shè来的箭支,虽然都去了箭头,没有什么杀伤力,可他们也都只穿着布甲。被箭支打在脸上身上还是很疼的。
领军的北军主将却也愣了。按照这些年的惯例,南军不是应该一触即溃的么?怎么还以弓箭阻击他们?而且郡兵向来散漫。这时候怎么这般敬业?还有,如今己方骑军已经失去了速度,也没有足够的加速距离,还要不要继续向南军发动进攻呢?
看着突前南军所排出的整齐枪阵,北军主将心中很有些犹豫,于是回过了头,望向天子和群臣所在的主阵台,希望能得到一些提示。
就在这个时候,突前南军忽然向两边一分,让出中间通往军营的道路来。北军主将顿时大喜,这些扮演南军的郡兵,还是很守规矩的嘛!他立刻令麾下众人继续进军,沿着突前南军让出的道路,直接冲向南军的大营。
然而,才通过了大约一半,南军大营中忽然摇动旌旗,一支千余人的军队冲出军营,在军营面前排起了数道盾墙。在各盾的缝隙之间,还伸出密密麻麻的木制长戟,宛如受到挑衅的刺猬似的。这样的阵仗,顿时让北军大惊失sè,再次停了下来,以免撞到这盾墙戟阵上面。
不仅如此,在盾墙戟阵的后面,还飞出了一支支短矛。这些短矛比弓箭的距离近,但是攻击力却更强,让盾墙当面的北军骑兵胆寒不已。好在这些短矛并非针对他们,而是shè向还未入阵的后续部队,逼得他们不得不退后离开。而原本退向两边的突前南军便趁机合拢,一部继续排出枪阵防御北面,一部转身持枪进逼,将先行入阵的数百骑包围在四支南军中间。
被枪阵、盾阵四面包围,又失去冲刺转圜的空间,北军骑兵已经落入南军的圈套之中,即使真心想要反抗,也很难突破数千人的包围,何况这只不过是傩祭的演练?于是,当周惠摇动旌旗,令左、右两支长枪军向中间发动进攻的时候,陷在阵内的北军纷纷下马,向南军弃械投降。
此情此景,虽然是在预料之中,但周惠依然十分感慨。这羽林骑兵,居然已经退化到了这个地步!昔rì随孝文帝兵不血刃取得沔北五郡的威势,随中山王元英击破五十余万梁军的武功,如今已经是荡然无存,只剩下被京师繁华掏空了的躯壳和jīng神,以及被陈庆之一鼓而下、两月间先后降于元颢和尔朱荣的巨大屈辱。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周惠离营进入阵内,令人把北军主将押到身前。北军主将自然极不服气,他一把摘下傩祭面具,大骂南军不守规则,使jiān计诱他们入圈套,还声言要禀明天子,将南军诸将全部下狱治罪。
“不用你去禀明,我现在就和你去天子面前分说。”周惠呵呵一笑,令人把这北军主将绑了,押着一起前往主阵台前。(未完待续。。)
s
第八六章:府户立军(四)
主阵台上的天子及朝臣们,鉴于往年傩祭的惯例,原本并未将这实战演练放在心上。当看到突前的南军主动让开道路,放北军主力攻击大营时,众人都以为南军即将依例败北,而傩祭也行将圆满结束。然而,南军却忽然以短矛投刺截断北军骑兵,并且将其先头的数百骑困于阵内,生擒担任北军主将的左中郎将、通直散骑常侍元劾。这样一番变化,让众人一时间尽皆愕然。
不等元子攸发话,大司马、城阳王元徽已经遣备身侍卫前往钟鼓台,召大鸿胪卿琅邪王皓来见。王皓见到天子身边的备身侍卫,自然明白是要讯问北军失利的事情。然而,他哪知道南军为什么忽然发力,将北军困于阵中?可是上命难违,他在无奈之下,也只能随备身侍卫一同前往主阵台,心中一边痛骂担任南军主将的折冲将军、员外散骑常侍周惠,一边想着如何应付天子的问询。
与此同时,周惠也押着北军主将过来了。想起这周惠素rì的作为和名声,王皓心中一动,向备身侍卫说道:“陛下yù询之事,本官大致能猜到一些。此事除鸿胪寺之外,也和演习的两军主将有关,烦请将军稍侯片刻,待他二人和本官一同前往谒见。”
备身侍卫却十分尽职,立刻驳回了王皓的要求:“大司马只召鸿胪卿往见,并未说让两军主将同行。”
“本官是大鸿胪卿,自然知道谒见的规矩。可也有从权之理嘛!”王皓笑着说道。**身为大鸿胪卿,他的口才自然颇为出众:“让他二人在钟鼓台候着也可以,但回话时涉及到他们,未免又要劳烦将军多跑一趟,还不如等他们过来,让他们也一同去主阵台下候着,等待陛下宣召时再上台谒见。”
“这样却还使得。”备身侍卫略一思索。同意了王皓的要求。
等到周惠押着元劾过来,王皓立刻问道:“周将军,此事是你的主意。本官自然会在天子面前替你分说。可是,咱们虽然事先有这一番计较,却毕竟违了往年的规矩。待会陛下问你时,你可要仔细回话!”
事先有这一番计较?这话从何说起?周惠诧异的望向大鸿胪卿王皓。设圈套算计北军,这是他的私自行动,因为他非常清楚,鸿胪寺绝对不会允许他这样做。可如今这王鸿胪卿却满脸郑重,煞有介事的说出这番话来,仿佛他那突然的举动,原本就是在鸿胪寺制定的傩祭步骤之中一般,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仔细看了看王皓的脸sè和眼神,周惠忽然笑了。很显然。王皓是在瞒天过海,想把这突发的意外转为事先的计划。等到天子讯问时,只要他能说得过去,也就掩盖了失察之责,避免了丢官之危。甚至还能得到用心任事的名声。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前提就是周惠有充足的理由,能够将这件事情解释过去。如今他这么说,事实上就是在和周惠通气,让他先说说自己的理由。以便他在天子面前回话。
周惠原本是准备独力面对天子,仗着自己的口才和天子的仁厚化解责任,如今有鸿胪寺一同分担,有大鸿胪卿代为分辩,事情自然更加容易。而王皓这样做,不仅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同时也是在向他施恩,并且对他的才智、品行表现出了极大的信赖。
如果他有充足的理由,能够解释这件事情,两人自然有功无过;但若他原本没有什么计较,纯属胡作非为,那两人都逃不掉破坏傩祭的罪责。
想到这里,周惠不禁对王皓生出一些感激,于是很恭敬的回答道:“傩祭大典,末将岂敢造次?如今四方多难,叛乱纷纭,羽林军为天子中军主力,如今也该整军备武,随天子平定四方,因此末将才在阵中设伏,jǐng示羽林军要留意武备,不可像前些年那样松弛无度。再者,当rì末将出镇阳城郡,陛下曾令末将留心武事,努力练兵,以备他rì征战,故末将才这样认真节度,让陛下检阅末将练兵的绩效……此番内情,王公尽可上禀陛下,以陛下素rì之仁厚,想来不至于苛责我等,说不定还会嘉奖我等的良苦用心。”
王皓点了点头,心中总算安定下来。他是天子的近臣,自然也了解天子的行事风格,对于朝臣从来都是以恩义结纳,便有过错,只要事出有因,极少降下惩罚。例如半年前车驾北狩之时,群臣纷纷投降元颢,这是多大的罪责?可等到车驾返回京师,却立刻下令大赦,饶恕了绝大多数从逆的朝臣,如温子升等人甚至原职留用,这是多么宏大的气度?
于是他放心的前往主阵台,留周惠一行在台下等候,自己随备身侍卫上前谒见天子。
事情果然不出两人所料。听了王皓转述的理由,元子攸立刻释然了,还笑着对大司马、城阳王元徽说道:“两月前皇叔举荐周卿出任阳城太守,果然是知人善任。如今周卿不但安抚了郡中的叛乱府户,还得到众人的倾力追随,也不负皇叔举荐他一场呢。”
元徽尽管深恨周惠,此时却也不便从中作梗。毕竟天子已经认可了此事,而且还称赞了他的举荐之功,于他也是颇有荣耀、颇得圣眷的事情。只不过,就这样放过周惠,他却是无法甘心,只好婉转的挑刺道:“虽然如此,但北军主将被南军生擒,这兆头却不太好,也破坏了傩祭的制度。”
“傩祭的制度?”元子攸略一思索,向以jīng通故典著称的尚令、临淮王元彧问道,“城阳皇叔的意见,临淮以为如何?”
“回陛下,臣却是认为,此举正合于傩祭之制!”元彧瞪了元徽一眼,很干脆的回答道。
对于元徽这个佞臣,元彧显然是看不惯的。别的不说,就昔rì向胡太后进谗、葬送讨伐葛荣的广阳王元渊和十万台军之事,就足以让元彧对元徽嫉恶如仇。他是忠心国事的宗室,也和广阳王元渊一样领军出征过,岂能容得下这等谗害出征大将、败坏国家大局的小人?(未完待续。。)
s
第八六章:府户立军(五)
此外,对于羽林军的松弛无度,临淮王元彧也极为担忧。.欢迎来到阅读五六年前时,因徐州刺史据州南叛,他与安丰王元延明率两万羽林军进逼彭城,那时便发现羽林军战力极差,因此奋战了很长时间,战局都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幸亏这时驻守彭城的豫章王萧综心生异志,主动出城投降,他俩才得以收复徐州,而这也就是近十年来羽林军取得的最大胜利。
如今面对天子的问询,元彧直言不讳,借傩祭指出了羽林军的弊端:“昔年高宗文成皇帝创傩祭制度时,意在耀兵示武,整军扬威,其演练阵势,有飞龙腾蛇之变;演习实战,皆奋勇而争先。可到了前些年的时侯,胡太后当政,国中惟知骄奢yín逸,武备极为松弛,故台军屡屡受挫于叛军,连羽林军的傩祭也变得形同儿戏一般……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岂可不慎而重之?正如大鸿胪卿臣皓适才所言,如今四方多难,叛乱纷纭,羽林军为陛下中军,必须留意武备,随陛下平定四方才是。而羽林军的整军备战之路,臣以为,不妨就从今rì这傩祭开始!”
“好!临淮此言,可谓深得朕心,令朕顿起平定四方之志啊!”元子攸笑着点了点头,吩咐大司马、城阳王元徽和大鸿胪卿王皓,“就依临淮皇叔之意!”
城阳王元徽见天子主意已定,也就知趣的不再置喙,并且顺势向他请示道:“陛下,北军主将被南军生擒,已经失了锐气,是否要重新派遣一位主将?”
“正该如此。”元子攸应道,把目光投向了几位宿卫武将。
武卫将军奚毅明白天子的想法。首先出列请命:“陛下,末将愿担任北军主将。为陛下击破南军,请陛下允许!”
“陛下,末将愿往!”直阁将军将军元整也反应了过来。
元子攸看了看奚毅,又看了看元整,心中立刻决定了主将人选:“奚将军位居从三品高阶,又是代上党王出席,岂可亲自上阵?随朕一同在此静观即可……子肃,你代奚将军下去见一阵罢!若是你果然能击破南军,朕就将元劾的通直散骑常侍职务转授于你!”
“末将遵命!一定不负陛下期望!”元整半跪着施了一礼,脸上笑开了花。
入宫承值的这几个月来。可把他给郁闷坏了。如今终于有了上阵一展身手的机会,而且对手还是好友周允宣!这怎么不让他心花怒放呢?
奚毅心中却是一叹。他是尔朱荣的属官出身,还是尔朱荣的亲属,在尔朱荣还没率军入洛之前,就常常通命于秀容和洛阳之间。后来尔朱荣抗表入朝,即遣尔朱天光和他先行入朝,与尔朱世隆密议废立天子之事,并且选定了当时尚为长乐王的元子攸。因此,元子攸虽然对他非常尊重,却因为他和尔朱荣的深厚关系,总是不愿衷心信任他,哪怕他一再表示忠诚也毫无作用。
他向元子攸躬了躬身,默默的退回原位。看着元整下了主阵台,意气奋发的提起木槊,驭马驰往北军大营。
随后,元子攸又宣召周惠上台,好言勉励了几句,令他返回南军大营继续主持。至于被俘的北军主将、左中郎将元劾。自然落不了好,不仅被削去通直散骑常侍的兼官,还受到了罚俸半年的处罚。
等到两军主将到位,鼓声再次响起,示意傩祭继续进行。在震天的战鼓声中,元整扬起中军旌旗,召回逡巡于南军阵前的残余中军。不一会儿,这支经过重整的军队再次离营而出,在元整的率领下向南军阵地扑来。
周惠知道,这一次是注定要失败的了。虽然刚才元子攸交代过,让他奋力和北军周旋,无须将就“南败北捷”的制度,但元子攸都已经派自己的亲信宿卫将领上阵了,他若是还不知趣的败下阵来,岂不是太没眼sè?更何况,这次的北军主将是元整,即使是出于情谊,他也应该成全他的功劳。
因此周惠干脆放弃后军,将田颖、黄嵩召到身边,和王建的中军一同突前,草草布下了几列枪阵。
枪阵才布置好,元整已经率军冲了过来。冲在前面的数列骑兵,是他刚才重整队列时,特地挑选出的雄壮士卒,而他则高擎木槊,亲自冲在整支骑军的最前面。
这一次,没有南军的弓箭阻击,北军骑兵顺利的接近了南军枪阵。元整木槊一扫,砸翻当面的两名南军士卒,一马当先的突入了阵中。其他人见主将如此英武,也各自抖擞jīng神,奋勇击破当面的防御,将本就不甚牢靠的枪阵冲得七零八落。
枪阵一溃,又面对着骑军的冲击,整支中军立刻节节溃散,有些士卒躲避不及,甚至还伤在了北军的战马之下。王建原先已料到这个结果,因此并未试图反击,只是尽力收拢士卒退往两侧,同时妥善救助受伤的人。
周惠身为整支南军的主将,自然不能学王建那样退出,而是尽力逃往大营,扮演好主将的角sè。田颖和黄嵩紧紧跟着他,一左一右的护卫在他身边。然而,元整却认准了他们这三个戴着傩祭面具的将领,坚持不懈的追赶着。他的骑术极为jīng湛,很快接近了周惠等三人,把其余人都抛在了后面。
看到这副情形,田颖和黄嵩顿时怒了:“这北军主将,真他娘的嚣张!咱们让着他,他就真以为咱们好欺负么!”
说着,黄嵩扭转上身,抽出背后的几支短矛,接连掷向元整,意yù逼他停止追击。田颖则干脆拔转马头,返身向元整冲去。周惠阻之不及,干脆放弃逃遁,和田颖一同发动进攻,以全同袍之义,同时也看看元整如何应付。
短矛袭来,元整不慌不忙,扭身藏到鞍甲右侧,于是三支短矛尽数落空。随后,战马忽然向右一转,显露出他持箭勾弦的身形,同时一箭飞速而至,正中黄嵩的前额。
>vid/<
第八七章:府户立军(六)
元整这一箭力量甚大,尽管是去了箭头的箭支,还隔着厚纸面具,黄嵩依然感到额上生疼。他知道,如果是真正的交锋,在这一箭之下,恐怕他已经死了大半个。抬头看了看前方,好些北军骑兵正在赶过来,继续顽抗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他知趣的下了战马,依着演习规则退出了战斗。
田颖却还不肯屈服,他紧握长枪,趁着元整攻击黄嵩的间隙冲到近前,大声呼喝着横扫过去,想将元整砸下战马。元整已经换回长槊,见田颖来势汹汹,长枪带着风声扫来,暴喝一声“来得好”,然后踩着马镫立起身子,双手横持长槊,借马力格挡对方的进攻。
双方的武器猛烈相格,郡兵中制式的长枪终究不够坚固,只听得“咔嚓”一声,长枪已经居中断为两截。田颖看着手中的半截枪杆,脸sè顿时沉了下来,而元整则不假思索,顺势一槊刺出,直指田颖的颈间要害。田颖见其来得迅捷,格挡不及,只得斜身避过,却不料元整手腕一抖,长槊的槊尖划出一个半圆,然后变直刺为下砸,直接将他砸下了马去。
元整得势不饶人,驭着战马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直刺摔倒在地的田颖。眼看田颖难以闪避,周惠连忙上前,持枪向元整的腰身刺去,意图围魏救赵,逼元整回槊格挡,从而放弃对田颖的攻击。可是,元整似乎早料到了似的,双腿驭着战马斜绕半圈。躲过了周惠这一枪直刺,同时还转到了周惠的侧面。周惠收手不及,马上的身形略一摇晃,立即被元整抓住机会,照样一槊砸翻在地。
这时候,已经有数骑赶到了近前,为首之人见田颖滚落在地。(.)连忙提槊刺他。但由于还要照顾战马,只有一只手的力量,因此这一刺并不甚急。田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槊身,然后猛力一拉,在借力起身的同时。也将马上的人扯了下来。
田颖一脚踢开那人,持着长槊抖了一个枪花,大声招呼元整道:“你这军将,不过是仗着兵器占优,马术也比我jīng,才侥幸赢得一招半式罢了!如今我也有了长槊,你要是个好的,就下马和我一战!”
“有何不敢!”元整哈哈一笑,轻巧的跳下马来,“我正愁手脚活动不开。你俩一起上我也不怕!”
“算了,子聪!你看北军都围了过来,咱们再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周惠从地上翻身爬起,一把摘下脸上的傩祭面具,苦笑着冲对面的元整问道。“对面可是子肃么?你刚才这一槊,砸得可不轻啊!”
“哈哈,正是!”元整也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意气风发的面容来,“战阵之上,自当尽心尽力。允宣兄勿要怪责……而且不瞒你说,我已经好久没这样痛快了,刚才料到是你,本想收手一些,却还是忍不住砸了下去,如今也还没打过瘾呢!”
“你现在是北军主将,还是收敛着点儿,”周惠笑着指了指主阵台,“由着xìng子和咱们打上一场,痛快倒是痛快,却让陛下、各位朝臣、还有上万将士全部候着不成?”
“不错!倒是我失了计较。”元整点了点头,重新戴上傩祭面具,令身边聚集过来的数百骑排好冲锋阵型,然后一马当先的向前驰去。他手中的长槊高高擎起,仿佛是一面胜利的旗帜,而在他刚才这一战的鼓舞下,整支骑军也气势大增,一往无前的直冲南军大营,蹄声过处,仿佛天边隆隆不断的闷雷似的。
“这才是骑军该有的声势啊!”目送着这支骑军,周惠感叹的说道。
“可惜咱们留了手,没有全力布阵,也没有全力阻栏他们。”黄嵩牵着马走了过来,话语中颇有不甘之意。
“照你这么说,他们还没穿上重骑装备呢!”周惠笑着提醒黄嵩,“骑军冲锋起来,本来就不是步军所能抵挡,而且羽林军可是重骑军的编制啊!”
“我很怀疑,他们这些勋贵子弟,还能不能穿得上那身重骑装备。”田颖摇了摇头,他和夏侯敬在台军中混过一段时间,稍稍见识过羽林军的德行。
“这话倒是不假,可咱们参加傩祭,本来就是作陪衬的,”周惠微微一笑,见北军骑兵已经占领自家大营,知道实战演练即将结束,于是叫过几名聚拢来的护兵,令他们去请王建等人前来汇合,准备一同前往钟鼓台复命。
……,……
虽然南军终究败下阵来,而且败得非常干脆,元子攸却依然对南军赞赏不已。他看得很清楚,南军是留了手的,别的不说,第二次排出的枪阵,就远没有第一次那么坚韧和整齐,也没有体现出那般聚散如常的能耐。更何况,南军只出动了中军,兵力只比北军骑兵稍多一点,连后军中的弓兵都没有发力。
这样也好,如果南军真的全力和北军争锋,不仅会耽误他和众臣的大量时间,南北两军中也免不了出现相当严重的伤亡。南军主将周惠这般应对,诚可谓是知机之人。
因此,等到实战演练结束之后,元子攸破格召见了南军诸将,对诸人慰勉有加。当他得知黄嵩便是之前解散阳城叛军、单独赴廷尉寺请罪的那名军主,立刻下令恢复了他的从七品荡寇将军职衔;而王建指挥河南府郡兵排出的枪阵,以及田颖和元整交锋时表现出来的身手,也让元子攸非常满意。
“虽然河南府户军已经解散了近十年,卿等却不愧是世代将门子弟,军略和武艺都颇为可观,朕看着很是欣慰……那支以府户为主的中军,其军容和战力尤为出众,比一般的台军都要强,果然不愧是曾经驻守京师诸门的城卫军啊!”
“陛下谬赞了,”周惠见机会难得,顾不得唐突,话中有话的提醒元子攸道,“他们只是郡兵,半年的劳役行将期满,很快就要归家为农,岂能和台军相比呢?”
“南阳,是这样吗?”元子攸把目光望向南阳郡公元宝炬。他是河南尹,河南的编户劳役由他负责。
“回陛下,正是如此,”元宝炬出列奏道,“国朝制度,每丁每年服劳役六十天。按照三五发丁的服役方式,编户家有三丁,则每年须服役半年;家有五丁,则两人各服役五个月。这一支郡兵是八月间由城卫军所转,因此明年开chūn便要解甲归田。”(未完待续。。)
s
第八八章:国事家事(一)
“如此劲旅,就这样解散,却是可惜了。(.)”元子攸喟叹着说道,神情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挥手斥退周惠、王建等人,下令继续进行傩祭。
这个时候,傩祭已经接近了尾声,不久便宣告结束。于是南北两军离开御苑,各自返回驻地,等到朝廷依例发下犒赏,各郡郡兵便可回归本郡。
身为司州辖下的太守,周惠既然来到京师,自然不能错过元旦的大朝会。不仅是他,连田颖、黄嵩二人都有从七品官阶,也有参与大朝会的资格。因此,他们没有立即率军回去,暂时都留在了京师。周惠固然还有一些人要拜访,田颖也趁机和王建、夏侯敬两人好好聚了几次,只有黄嵩没有什么交游,留在营中节度郡兵。
由于好友杨纾身死,周惠自然要首先吊唁,前两天已经登门拜祭过。除此之外,周惠拜访的第一家,乃是景宁里杨昱的宅邸。
杨昱于他,可谓是恩情极重。当初他投陈庆之帐下那阵,若非杨昱替他周旋分说,恐怕很难回归为本朝之臣;等到待罪廷尉寺,也亏了杨昱的坚持,他家才留在了士籍之中。如今虽然杨昱在外任职,但礼不可废,周惠才把郡兵安顿好,估量着杨侃已经从宫中回来,立刻前往杨宅拜望。
在中堂见面之后,周惠向杨侃细述了中途遇见邢邵、杨遵彦归隐的事情。杨侃听在耳中。不免再次怅然,好一会都没有言语。沉默了大半刻,他才想起正好有事要说,于是嘱咐周惠道:“允宣,先时你提到河南府郡兵役期将满,陛下很是关心,回宫后又提起了这件事情。然后南阳郡公就说。此事既然是你周允宣首先提起,大概会有什么想法,而陛下也当即颔首表示赞同。因此。明天大朝会结束之后,陛下很可能留你谒见,你果然有什么想法的话。不妨再细细斟酌一番,等到陛下垂询时,也好更加妥善的回禀。”
“晚生的确有个建议,如今陛下有意垂询,自当妥善思之,”周惠点了点头,向杨侃拱手致谢,“多谢杨公提醒。”
“如此甚好。”杨侃略略颔首答道。
见杨侃神思不属,语气也颇为萧索,周惠知道他是想起了杨遵彦的事情。于是知机的起身向他告别:“那晚生便先回去,仔细斟酌明rì陛见的答辞。改rì有空的话,再来府上拜侯。”
“唔,今rì乃是除夕,我也不虚留你了。”杨侃站起身。把周惠送出堂外,又叫来自己的长子、秘郎杨师仲,让他代自己把周惠送出宅门。
离开杨宅,周惠看着天sè尚早,又前往河南府衙拜侯河南尹、南阳郡公元宝炬。元宝炬见到周惠,首先就埋怨道:“允宣。上次我邀你赴宴,你恰好有诏命在身,不克前来,这也就罢了。后来我派怀洮请你赋诗一首,你怎么写了那些字句?什么‘洛中秋sè诸君咏,河北烟尘谁与知’,倒好像咱们都没心没肺,惟有你周允宣忧国忧民似的!”
“这个……的确是我孟浪了,”周惠笑着躬身长揖,“还望子炜兄多多担待,不要往心里去。”
“我自然不会见怪,”元宝炬扶起周惠,“虽然当时有些不高兴,但第二天听说你被贬往阳城担任太守,安抚刚刚叛乱的府户,我也就完全释然了……唉,说起这件事,城阳王实在做得过分了些,也怨不得你心中大为郁闷。”
“子炜兄能够理解就好,”周惠点了点头,“至于城阳王殿下,我人微言轻,不好置喙,好在阳城府户已经安定下来,而我也可以做点实事,却也不用再介怀什么。”
“允宣说的,可是接纳流民的事情?”元宝炬举手邀请周惠就坐,脸上笑容可掬,“此事已经传遍整个河南府,连陛下也有所耳闻。往年的时候,每到年末时节,总有成百上千户的流民涌到京师来,靠着河南府衙、洛阳县衙、还有诸寺院的接济度过寒冬。今年有阳城郡帮忙安置,来京师中的流民比往年少了好些,咱们也轻省了不少,施粥施衣,都比往年来得从容……允宣此举,可谓功德无量啊!”
“不过是略尽职责而已,”周惠谦逊一笑,“前年朝廷分阳城置康城县,又新设阳城郡,原本就是为了安置河南府的流民。只不过这两年国中诸事繁杂,纷扰不断,这件事才耽搁了下来,如今我既然居于此任,自当为朝廷分忧,为桑梓造福。”
“此言自是正理,”元宝炬连连颔首,语气中满是感慨,“只可惜朝中诸公,大多庸碌无为;地方官长,率以贪腐为务。若是天良未泯,得闻允宣此言,宁不愧杀了他们?”
周惠心中暗笑,这南阳郡公元宝炬,还是一位当代“愤青”呢!然而,官场本来就是最为污秽的地方,明哲保身、以权谋私乃是常态,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即使在有限的几段时间内,上有明君,下有贤臣,号称天下大治,也免不了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何况是在如今这个末世时代?
以元宝炬近支宗室的身份,这么说自然没什么不妥,然而周惠却不方便附和着批判朝政,只得随意的应道:“既然食君王之俸禄,受百姓之供养,原该实心做点事情。”
“居功而不自傲,允宣可谓心xìng淳厚,”元宝炬赞赏的点了点头。随后他似乎也意识到,刚才实在扯远了些,于是话锋一转,问起了周惠的来意:“允宣此来,除了拜侯之外,应该也有什么事情要说?可是关于郡兵的事情?”
“正是,”周惠坦然的承认了,“实不相瞒,我想奏请天子,将河南府户军重建起来,一则以之辅弼朝廷,和尔朱党羽抗争;二来也可以收拢那些出身河南,因而不受尔朱氏待见、地位待遇皆不如意的将卒,避免之前的阳城叛乱之事再度重演……这件事关系到河南诸州的府户,尤其与司州府户密切相关,原本应该由司州牧、城阳王牵头,然而那位殿下实在不像个做实事的,因此我希望子炜兄能和我一道进言,一道承担责任,先在河南府、阳城郡两地试施。”(未完待续。。)
s
第八八章:国事家事(二)
元宝炬原以为,周惠是放不下那支由他亲手带出,曾随他驻守北中、转战河桥、执令京邑的府户军jīng锐,想继续保留其建制,却没想到他心思这么大,居然想重建整支河南府户军!
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整个河南地方,如今有府户十多万户,一旦成军,编制将高达近三万人。即使在魏朝极盛的太和、景明时期,这么一支军队也足够引起朝廷的重视,故其首领桓诞得封襄阳郡王、征南将军、东荆州刺史,听其自选郡县,赏遇极其隆厚。
如今这个时代,四方多难,天下纷扰,朝廷仅能保有河南一地。这支河南府户军一旦重建起来,毫无疑问便是朝廷最主要的力量,其重要xìng甚至超过台军。台军如今的编制也只剩下不到十万,其中羽林军约两三万人,战斗力已经急剧衰落,难以承担大任;七万虎贲军倒还有相当强悍的战力,前年在费穆的率领下驰援涡阳,击退梁朝领军将军曹仲宗、直阁将军陈庆之、寻阳太守韦放等人,去年又随费穆驰援荆州,生俘来犯的梁军主将曹义宗,但由于去年和尔朱荣合谋掀起河yīn之难,遍诛宗室和洛阳朝臣,早已受到朝廷的忌惮和猜疑,到费穆被元颢诛杀之后,就全心托庇于元天穆的羽翼之下,同样不能作为朝廷的依靠。
那么周惠重建这支军队,是要准备做什么?这一点元宝炬不得不先弄明白。**虽然周惠邀他一同参与。并且由他领衔,但他是近支宗室,除非是奉命领台军出征,否则不可能掌握任何军队;而周惠则是府户出身,对于一干府户而言,具有天然的亲和力,如今又安抚了阳城叛乱。在整个河南府户群体中声望极高。如此一来,府户军一旦重建,自然是唯周惠马首是瞻。周惠在朝中的地位也将扶摇直上,为善足以牵制元天穆,扶持天子和朝廷。为祸则能拥兵自重,让天子和朝廷的处境雪上加霜。
尽管和周惠是布衣之交,又亲眼看见他治理洛阳,弃官报恩,安抚阳城府户,收纳河南流民,可谓是德才兼备,cāo守可嘉,自己对他也不无期许。可是,他的功名心实在太重。为了出人头地,甚至不惜效力于南军,焉知他得志之后,是否能始终如一?会不会改弦易张?连王莽还有谦恭下士的时候呢!
“此事关联甚大啊……”元宝炬沉吟了片刻,忽然郑重的向周惠问道。“不知允宣平生的志向是什么?”
“我的志向?”周惠忍不住一愣。他本来以为,元宝炬会问自己邀请他一同重建府户军的用意,那么自己便可以坦然告诉他,是为了他们两人的前途,自己有了他的支持,重建府户军会容易得多。一旦成事的话,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家族就能够扶摇直上,获得更高的地位和影响力;而他元宝炬得到这份功劳,有了这支府户军为后盾,也可以更早的晋封王爵,真正进入到朝廷的核心之中……可是,元宝炬却问起了自己的志向来,这是什么原因呢?
难不成,这位rì后的西魏文帝,现在就已经对帝位有了想法,因此要寻找几个辅弼的人?这也说不通啊!据周惠所知,他虽然对自家的天下极为看重,却并不热衷于天子之位,因此后来权臣高欢追赠其父为太师时,宗室诸王和朝廷诸臣趋炎附势,纷纷前往祭奠,只有时任司空公的他不屑一顾,说活着的三公拜祭死后才追赠的太师,世间哪有这个道理;后来在西魏被宇文泰扶上帝位,登逍遥观望嵯峨山,又对左右侍臣说道,“望此,令人有脱屣之意。若使朕年五十,便委政储宫,寻山饵药,不能一rì万机也”,表现出一旦太子年长,便要弃位归隐的心思。
努力思索了一阵,周惠才徐徐言道:“子炜兄有此一问,大概是见我热衷功名禄位,不能安贫乐道,因而怕我误入歧途,堕落至小人之尤?若果真如此,就是子炜兄的偏见了,须知我今rì虽被视为寒门出身,义兴周氏却曾世袭乌程县公,极盛时一门五侯,乃江东顶级门第,号称‘江东之豪,莫强周沈’。沈氏人物辈出,有随宋主刘裕攻入关中、覆灭姚秦的沈田子、沈林子兄弟,有辅佐宋主刘骏定难登基、官至司空的沈庆之,有出镇荆州,和齐主萧道成抗衡的沈攸之,有高才博洽、辅佐梁主萧衍得国、官居尚令的沈约,至今依然繁盛;而寒家被王敦枉诛之后,便一蹶不振,其后还沦落蛮中,直至随故襄阳王桓诞归附本朝后,方才重回文明之邦……昔rì种种繁华,虽然已被雨打风吹去,但是先祖既有这番功业,做子孙的自然不能妄自菲薄,甘于下贱,子炜兄以为如何?”
“此乃人之常情,”元宝炬点了点头,“没想到允宣乃孝侯嫡裔,难怪会不甘平庸。”
“至于志向……士人之志,不外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四项;士人之业,立功、立德、立言三事而已,”周惠越说越顺畅,也逐步理清思绪,说出一番入情入理的话来,“昔年先祖子隐公,立功、立德、立言皆有所成,号称‘阳羡第一人物’,至今依然声名显赫,晚年虽然因弹劾前朝梁王司马肜,受其逼迫,以五千孤军攻击七万叛贼,却言道“是吾效节致命之rì也”,于是酣战终rì,力尽而亡;其子宣佩公,先平占据扬州的妖贼石冰,再平谋反称帝的陈敏,又平假吴主孙皓之子孙充立国的吴兴钱璯,三定江南,开复王略,晋帝特分吴兴之阳羡、长城之西乡、丹阳之永世置义兴郡,为周氏郡望,以彰其功。如今四方多难,正是忠臣报国、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我愿效仿两位先祖,领军为朝廷平定叛乱,即使如子隐公那般为权贵所忌,马革裹尸,也绝对不改其衷。”(未完待续。。)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