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老子要嫖!
明朝末年法纪崩坏,盐业专卖制度名存实亡,文武官员和地方军阀都在拼命贩卖私盐,他们从李四之流手里进货,转手加上几倍的价钱,卖给自己地盘上的百姓。比如左良玉手下的大将徐勇,一直就和李四之流的私盐贩子有来往,投降满清后当了黄州总兵,仍然继续在黄州卖私盐。
“汪将军,我这是从鞑子身上挖肉,有功无罪呀!”李四还有点经济战的头脑,向汪克凡又行个礼说道:“这批盐一定要还给我,汪将军有什么条件尽管直说,只要李四能办到,保证没二话……”
“我的条件很简单,第一,帮我搜集各种情报,第二帮我到德安府捞个人。”
“什么意思?”李四没听懂。
“你们贩私盐的行走大江南北,满清鞑子那边也有熟人,无论打听到什么消息,事无巨细都尽量报给我,只要提供足够的情报,以后保你们在隽水河上畅通无阻……”
这个年代没有电报电话,也没有报纸传媒,信息传递的速度非常慢,搜集情报要占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还往往出现各种错误。
汪克凡现在实力有限,无法支持大规模的情报搜集工作,崇阳百里之外的情况就是两眼一抹黑,除了道听途说之外,全靠他的历史知识做出形势判断。但是,史书上的记载都是重大事件,具体的细节却非常模糊。
李四手下的江湖势力无孔无入,来往于满清和南明之间,会带回来各种有用的情报,比敲诈他几百两银子强的太多。
“不管是福建、江西还是广东,南方各省的消息我都要,满清鞑子那里更是重点,清军的兵力部署,人员装备,粮草物资的数量存放,哪怕是将领的脾气喜好,家长里短的消息,有多少要多少……”
随着汪克凡的解释,李四似乎是明白了,又分明更糊涂了,这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打听,到底要干什么呀?
“好吧,我李四本来就是干脏活的,只要弟兄们留心,总能给汪将军一个交代。”他琢磨了一下,觉得难度不大,拍胸脯答应下来,又问道:“对了,汪将军第二个条件,要去德安府捞个人,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就更简单了,但绝对不能出差错!只要你们把人带来,咱们一手交人,一手交盐。”
“这人到底是谁?要死的还是活的?”李四更加急迫。
“当然要活的,缺胳膊少腿都没问题,但一定不能伤了他的性命。”汪克凡停顿了一下,说道:“这个人刚在鞑子那里讨了个小官,名叫程九伯……”
……
德安府,满香楼妓馆。
德安府,大致是后世的湖北随州一带,位于武昌府以北,原来控制在大顺军白旺手中,现在却是清军的后方。
这里刚刚推行剃发令,无论是龟公茶壶,还是妓馆中的老客,彼此见了都要摸摸自己怪模怪样的光头,自嘲地苦笑一声,胆子大的还会骂上两句鞑子,胆小的赶紧提醒。
“哎,小声点,进来个鞑子官。”
满春楼的门帘一挑,程九伯挺胸叠肚走了进来,像一位即将踏上战场的将军,只是那身八品官服不太合身,怎么看都有些沐猴而冠的意思,老鸨龟公的神态就不太恭敬。
程九伯心中恼火,日他娘,老子现在是官老爷,这帮家伙怎么不害怕?都怪那发衣服的老赵狗眼看人低,给的这件官服一点都不排场……不管他了,今天一定要开开洋荤!
“婊子在哪?老子要嫖!”
轰的一声,看热闹的老客们笑成一团,满春楼的窑姐龟公却气得直咬牙,要不是看他穿着官服,早就冲上来揍他一顿了。
“这位老爷,您还是去别家吧……”
老鸨看他是个生瓜蛋,却又打不得骂不得,就想把他哄走了事,刚刚说到一半,身后却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声。
“这位大爷,我就是婊子啊,就等着你来嫖呢——”
真是又浪又贱呀!
众多老客心头都是一颤,这声音软软颤颤,风而且骚,听着骨头就酥了,倒要看看她长得什么样子,大家回头一看,立刻都愣住了,没想到,这窑姐分明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篆姬……你,你不是不接客么?”老鸨非常疑惑。
在德安府里,满香楼只能算做二流妓馆,就是因为没有头牌姑娘撑门面。
两天前这篆姬突然进门,老鸨见她一等一的才艺相貌,犹如天上掉下一块金元宝,准备把她捧成满香楼的摇钱树,这几天一直藏着没逼她接客。没想到,她怎么自己出来了,还看上了这个鞑子官。
“既然进了满春楼,早晚都要接客的,但我只喜欢官老爷……”篆姬像一阵风飘到程九伯的面前,一美一丑站在一起,显得更加不协调,她却仿佛看到了天下第一美男子,对着程九伯上上下下地打量不停,娇笑连连,风情万种。
众多老客都露出鄙夷之色,窑姐爱钱没问题,偏偏爱个猥琐粗鄙的鞑子官,却让人接受不了。
“如今这世道啊,做狗比做人强。”老客们低声地嘟囔着,羡慕地看着程九伯和篆姬,看着他们转过楼梯,进房关上了门……
……
德安府一座偏僻的院子里,一辆马车悄悄驶进来停下,几名盐枭从车里抬出了五花大绑的程九伯,他嘴里塞着麻核,呜呜咽咽的叫不出来,京良上去掀起他的遮眼布看了看,向着李四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他!”
“带下去吧。”
李四一摆手,命盐枭把程九伯抬走,转身进了屋子,泡上茶等着,时间不长,篆姬推门走了进来。
“小妹,你办事就是干净利索,二哥佩服!”没有外人在场,李四对篆姬的称呼也变了,神态语气都颇为尊重。
篆姬却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仿佛她就是李四的上司,命令道:“今天晚上就出城吧,尽快送到汪克凡那里,把盐换回来。”
“小妹,汪克凡这个人你怎么看?”
“这个人有点不好说……”篆姬沉吟道:“他行事非常古怪,我也看不太懂,不过他的心很大,就算没有窃国逐鹿之意,起码也是志在公侯。”
“志在公侯?乱世豪杰多的去了,他一个小小的守备能怎么样?”李四有些惊讶,小妹对汪克凡的评价这么高。
“志大才疏的人多了,有什么可说的,这个姓汪的和他们不一样。”篆姬缓缓说道:“芝麻大的小官,行为做事却大气的很,这样的人是压不住的,以后和他多亲近些。”
李四的神色渐渐郑重,点了点头。
……
崇阳,恭义营。
五花大绑的程九伯被带了进来,京良上前扯下他的蒙眼布。
“你们是什么人?快放了我!我是承天府的经历(清朝的官职,八品)!”程九伯大喊大叫。
“看清楚点,这里是大明的地盘!”汪克凡又好气又好笑。
李自成身为一个下岗的驿卒,奋斗半生终于当上大顺皇帝,最后却死在了一个糊涂的农民手里,如此出乎意料的结局,就像一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
“啊,啊?啊!!!你们要干什么?抓我干什么?”程九伯终于发现不对。
汪克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说道:“我要去送礼,借你的人头一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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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何去何从?
“自成走死九宫山,诸贼失主,遑遽无所依,乃遣使就腾蛟降。”——《永历实录》
公元1645年,也就是清朝顺治二年,南明弘光元年,隆武元年,大西朝张献忠大顺二年,大顺朝李自成永昌二年。当年夏初,在满清大将阿济格的追剿下,李自成意外死于九宫山,大顺王朝覆灭了。
阿济格得胜回朝后,东路大顺军的残部在湘东平江一带逐渐聚拢,以袁宗第、田见秀、刘芳亮、刘体纯、郝摇旗、王进才等人为首,随军行动的还有李自成的皇后高氏。
随着残部不断收拢,东路大顺军的人数达到了十几万人,但是因为群龙无首,这支部队变成了一盘散沙。
袁宗第、田见秀和刘芳亮原来都是一方统帅,这时手下都只有数千部卒,泯然普通一将,威信不再,而袁宗第的老部下刘体纯、裨将郝摇旗、王进才都有好几万人马。
所谓的大顺朝已是过眼云烟,大顺军失去了统一的指挥系统,变成了一支普通的农民起义军,将领之间还沿用大顺朝的称呼,其实却是各自为政的松散同盟。
这支农民军连遭惨败,失去了领袖和根据地,处境非常困难,被迫另寻出路,进入湖南准备归顺何腾蛟,半路上却和明军打了一仗。
何腾蛟因为情报不明,以为他们只是一伙普通的土匪山贼,派了两千官军前去扫荡,在浏阳被农民军轻易击溃。何腾蛟这才如梦初醒,才知道对方就是原来的大顺军,惊慌失措只好“婴城为死守计”,准备城破之后就自尽殉国,以全名节。
不料,农民军打了胜仗后却主动后撤,并派出使者向何腾蛟请求归顺,何腾蛟大喜过望,立刻答应下来,招安了这支农民军。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本来是个双赢的结果,何腾蛟手中缺兵少将,大顺军余部没有根据地,如果双方能够真诚合作,完全可以趁着清军兵力薄弱,北进收复武昌府等地,彻底扭转湖广战局。
但是,何腾蛟对收复失地没有兴趣,更热衷于内斗和权术。
这支农民军足有十几万人,何腾蛟深感难以控制,于是施展所谓的权谋之术,一手拉一手打,对农民军进行挑拨分化。
郝摇旗、王进才等人是后起的实力派,和老将之间难免有矛盾,何腾蛟将他们收为亲信,却对田见秀、袁宗第等人进行打压,一直不予安排官职驻地,断饷断粮,并加以各种罪名逼他们离开湖南……
……
湖南浏阳,袁宗第大营,中军厅。
中军厅里,农民军的几位高级将领正在激烈地争吵。
“永忠(郝摇旗大名郝永忠),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袁宗第的脸色很难看。
郝摇旗当年得罪了闯王不受重用,长年在他的麾下当个裨将,看在老兄弟的份上,袁宗第对他一直很照顾,没想到他现在翅膀硬了,竟然要和大家分道扬镳。
“不去,你们要去投降鞑子,我郝摇旗绝不会剃头!”
“我就愿意剃头吗?这不是泽侯(田见秀)的意思么!”袁宗第有点急了。
大顺军残部进入湖广后,佟养和先后几次派来使者招降,大家却不愿投降鞑子,南下归顺了何腾蛟。不料何腾蛟百般刁难,农民军在湖南混不下去,有些人就打算向清军投降。
“永忠,大家都不愿意剃头的,但听鞑子使者的意思,这件事未必不能商量。”田见秀出来打圆场:“自古胜败兵家常事,咱们大顺既然败了,投降也没什么难为情,这天下肯定是鞑子占了,与其向明军投降,不如趁早归顺满清……”
田见秀,李自成麾下大将,提督诸营权将军,泽候。
他是李自成的老兄弟,所谓老八队的人,性格宽厚,深受将士们爱戴。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性格宽厚是优点也是缺点,换句话说,田见秀心肠软,耳根子软,有时候原则性不强。
满清进攻陕西的时候,李自成放弃西安,命田见秀断后并焚毁粮仓,以免为敌所用。但是田见秀可怜城中的百姓,没有执行李自成的命令,只是把粮仓打开,任由百姓们搬取,不料清军来得太快,迅速占领了粮仓,夺取了大批粮食。
阿济格大军长驱直入,后勤补给正有些跟不上,这批粮食对他如同雪中送炭,随即马不停蹄地追了上来,死死咬着大顺军不放,八战八捷,最后九江一战逼死了李自成……
进入湖南之后,田见秀是农民军里的“亲满派”,他并不是喜欢鞑子,而是考虑问题的方式不同。
投降站队也是一种政治博弈,如果在失败的一方下注,将来肯定跟着倒霉,甚至粉身碎骨,所以他更倾向于投降清军。
“不去,不去!”刘体纯另有不同意见:“只要投降了鞑子,早晚都要剃头,最好还是打回陕北,死也死到老家去。”
打回陕西当然好,但说来容易做来难,没有多少人附和。
刘芳亮清了清嗓子:“依我说啊,咱们应该给鞑子玩个诈降,到了湖北就坐船去荆州,找毫侯去!(李过)”
这话立刻引起了一片赞同声,能和李过会师的话,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永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袁宗第又劝道:“咱们兄弟生死与共十几年,难道就这么散了吗?”
“要不是念着兄弟情分,今天我就不来了。你看人家王进才,根本就不露面!”郝摇旗梗着脖子顶了回去,又反过来劝大家:“想去荆州没那么容易的,还是留在湖南吧,只要我郝摇旗还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大家饿着。”
与农民军其他各部不同,郝摇旗和王进才都是何腾蛟的拉拢对象,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还给他们两个升了官。
郝摇旗现在的身份,是何腾蛟督标营的总兵官,加封南安伯,一夜之间荣华富贵全有了,打死也不愿意离开湖南,不过他念着旧情,这些日子经常接济袁宗第等人。
“永忠的好意心领了。”田见秀摇了摇头:“哎,我们老在你这里吃白饭,终归不是个事。”
粮饷是军队的命根子,长期受制于人,必然为其所控,郝摇旗虽然不至于对老兄弟下手,大家却本能的有些戒心,怕稀里糊涂被他吃掉。再者说了,哪怕郝摇旗能接济一些粮饷,有何腾蛟不断刁难,迟早还是混不下去。
走,是一定要走的,实在不行只好散伙!
只是少了郝摇旗和王进才,这支农民军的实力大减,难以自保,要么死心塌地的投降满清,要么就得设法和李过会师。
“你们都说要走,太后是什么意思?”郝摇旗突然发问,他口中的太后,就是李自成的皇后高氏。
“太后还记着先帝(李自成)的大仇,不愿投降鞑子。”田见秀的神色有些尴尬。
李自成虽然死在九宫山,但真正的生死大敌却是满清,他尸骨未寒,自己就张罗着向鞑子投降,的确心中有愧。
但无论和李过会师,还是打回陕北老家,或者继续留在湖南,都有这样那样的困难,投降满清也许是唯一的出路……
正在这时,一名军校急匆匆走了进来,向袁宗第行礼禀报。
“报!营门外来了一队明军,自称崇阳守备汪克凡,要求见制将军(袁宗第)!”
“噢?崇阳来的……”袁宗第还没说完,郝摇旗却跳了起来。
“什么?汪克凡敢来这里?我去看看!”
不等众人说话,他滕腾腾就冲出了中军厅,只听外面一阵骚乱吆喝,他似乎集结了手下的亲兵,呼呼啦啦向营门去了。
“怎么回事?”田见秀一愣。
“不好!郝摇旗要和汪克凡火并!”袁宗第终于反应过来了,立刻站起身:“这姓汪的与我有一面之缘,人还不错,我去看看。”
第二十二章 劝你悬崖勒马!
郝摇旗纵马扬鞭,带着二百名亲兵风风火火出了军营大门,迎面正碰上一队恭义营的士兵,大约四五十人。
“哪个是汪克凡?还不滚过来受死!”
他在崇阳城下打了个大败仗,早对汪克凡恨之入骨,今天这小子自己送上门来,决不能再放过他!
“你就是郝摇旗么?身为大将却如此暴躁,以后怎么带兵打仗?”汪克凡失望地摇摇头,说道:“去把袁宗第叫出来,我有礼物给他。”
“礼物也飞不到天上去,老子先砍了你再说!”郝摇旗大怒,拔出斩马刀一挥手,手下亲兵各催坐骑,分两队呼啦啦雁翅排开,对恭义营士兵形成了半包围。
唰的一声,他们眼前突然竖起了四十八柄长枪,一排十二柄,前后四排,整齐而密集,冷漠而坚定。郝摇旗的战马久经沙场,立刻感到了两军对峙的杀气,喺溜溜一声人立而起,兴奋不已。
“嗯,这枪阵不错,有两下子!”郝摇旗喝道:“老子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的长枪阵厉害,还是我的‘三堵墙’厉害!”
三堵墙,是大顺军独有的骑兵战术,与满清的骑马步兵不同,三堵墙是真正的骑兵冲阵,当然,郝摇旗也知道骑兵冲长枪阵并不划算,但只有这样,才能出了心中的那口恶气。
踏踏踏踏,马蹄刨地,郝摇旗高高举起斩马刀,正要用力挥下,身后却突然伸过来一条铁鞭,当啷一声架住了他的斩马刀。
“绵候,你做什么?!”
郝摇旗认识这条铁鞭,更认识这条铁鞭的主人,袁宗第,擅使一条十二斤的竹节铁鞭。
“永忠,我欠他一个人情,不能杀他!”
袁宗第身后,田见秀、刘芳亮、刘体纯等将领都跟了出来,各自带着手下的亲兵,把汪克凡这支小小的队伍围在中间。
“汪守备的汛地在崇阳,到浏阳来做什么?”田见秀的地位最高,居中发问。
汪克凡问了他姓名,抱拳道:“原来尊驾就是泽侯,巧了,我这次就是为了泽候而来。”
“你我素不相识,此话从何说起?”田见秀一愣。
“我来劝泽候悬崖勒马,万万不可投降满清!”汪克凡话音落地,营门前突然鸦雀无声。
无论是脱离何腾蛟,还是投降佟养和,都是农民军高层将领正在商讨的秘密,哪怕他们的亲兵也不太清楚,汪克凡突然当众说出来,众人都又惊又怒。
“你怎么知道?”田见秀沉声发问,叛变投敌可不是一件小事,泄露出去后患无穷,他心里已经动了杀机。
“武昌府中已经传遍了,你和佟养和使者往来,反复谈判,具体的细节还要我再说吗?”
是从鞑子那边泄露出去的,田见秀点了点头。
“汪守备既然知道这个秘密,竟然还敢来浏阳送死,果然好胆色……成全你了!”
说着话他一挥手,就要命众军乱箭齐发,当场射死这几十个明军,杀人灭口。
袁宗第连忙劝道:“泽候稍慢,这姓汪的既然敢来,其中必有原因,还是听听他怎么说。”
“浏阳十万大军,要杀我易如反掌,何必急在一时!”汪克凡哈哈大笑,命人把五花大绑的程九伯推了上来:“我此来绝无恶意,送上一份大礼略表寸心,若是各位满意的话,咱们再接着说话。”
什么意思,农民军众将都糊涂了,眼前这鞑子官身穿鹌鹑补服,分明只是个八品小官,况且相貌猥琐,模样狼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在田见秀、袁宗第等人疑惑的目光下,汪克凡转身向北,对九宫山的方向郑重行了一礼。
“此人就是九宫山的程九伯,杀害大顺永昌皇帝的凶手!”
如同晴天响个霹雳,三军众将都楞在当场,好半晌作声不得,大顺永昌皇帝,就是李自成的尊称!
李自成被害之后,农民军为了泄愤报仇,在湖广江西大开杀戒,杀光了几个县的团练乡勇,就是没有找到这个程九伯,十几万将士提起此人,都是痛恨无比。
“去,快去把小鼐子找来!”
田见秀吩咐一声,几名亲兵这才反应过来,打马扬鞭匆匆而去。时间不长,远处道路上腾起一片烟尘,马蹄声滚滚而来,前面的是一水的年轻小伙,后面还跟着十几个女兵,为首的正是李自成的义子张鼐(读nai,这个字太偏了,我也是现查的,汗一个)。
李自成遇害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只有张鼐和二十几名亲兵,张鼐侥幸逃脱,认得程九伯的相貌,他来到跟前飞身下马,滕腾腾冲到程九伯面前,只略略看了一眼就红了眼睛,噌的一声拔出腰刀。
“我杀了你这恶贼!”
众人连忙上前劝住,张鼐仍在不停高叫:“就是他,就是他,化成灰我都认得,他就是程九伯那恶贼!”
程九伯瘫软在地,已经吓得半死,众人却恨极了他,个个瞠目欲裂,年轻的忍不住上前打骂,那些女兵们都痛哭流涕,哀声一片。
“好,好的很!去请太后,快去请太后!”田见秀也是咬牙切齿,激动异常,喝道:“今天要以这恶贼的鲜血下酒,祭奠先帝在天之灵!”
大顺军的女眷家属自成一营,也就是俗称的老营,除了妇孺老弱之外,还有孩儿兵和女兵,如今大顺朝虽然覆灭,高氏和义子张鼐还是住在老营……
当高氏终于赶到后,祭奠李自成的仪式已经准备好,三军将士齐齐戴孝,请出李自成的灵位,高氏率众将郑重行礼拜祭,又刺出程九伯心头的热血调成血酒,先在灵位前洒了一碗,然后分给众人共饮……
“汪将军大恩大德,老身感激涕零,小鼐子,快来替为娘磕头!”
高氏眼中还有泪光闪动,心情激荡之下,颤巍巍地向汪克凡福了一福,张鼐过来痛痛快快磕了三个响头,汪克凡要扶,高氏却拦住了他。
“这个礼决不能缺,缺了老身就要羞愧而死,死了也无颜去见先帝。”她又叫过郝摇旗说道:“汪将军是我李家的大恩人,就算以前有什么过节,也请看在老身的面子上,不要难为他。”
“哎——,我郝摇旗也不是小肚鸡肠,他既然抓来了程九伯,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嗯,我再敬他三碗酒,算给他赔罪就是了!”
众将哈哈大笑,化干戈为玉帛。
……
当天晚上,汪克凡成了农民军的座上客。
“汪兄弟,你今日劝我悬崖勒马,是个什么道理?”田见秀的称呼也变了。
汪克凡盯着他的眼睛,好半天才郑重的劝告。
“天下人皆可投降满清,独有泽候却不能降!”
……
ps:在真实的历史上,田见秀投降满清后又反正,反正后又投降,随即被杀害……但是这个并不重要,底下才是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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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何必马革裹尸还
田见秀一愣,在投降满清这件事上,他的确比较纠结,但是……
“洪承畴封疆大吏,吴三桂一方诸侯,钱谦益士林领袖,左梦庚世受国恩,牛金星更是我大顺朝的丞相,他们都能投降满清,为何独我田见秀不能降?”这些都是大人物,有文有武,他们都投降了,我田见秀为什么不能投降。
汪克凡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了笑,突然反问。
“请问泽候,你是真心投降满清,还是诈降?”
“这个嘛……,不管真降还是诈降,田某都不会真的替鞑子卖命,投降后便解甲归田,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保全性命于乱世……”事关机密,又与汪克凡交浅言深,田见秀不愿说得太多,回答不尽不实。
“只怕到时身不由己!”汪克凡摇了摇头:“弄假也会成真,泽候只要到了满清军中,必然为其驱使,为鞑子冲锋陷阵,难免和以前的老兄弟兵戎相见,泽候下得去手吗?”
田见秀默默皱起了眉头,如今的农民军并不是铁板一块,他虽然有意投降,李过、袁宗第、郝摇旗等人却不愿投降,将来免不了各为其主,互相残杀。
汪克凡又说道:“满清视汉人为猪狗,动辄屠城灭郡,若为鞑子卖命,就要大肆屠杀我汉人百姓,以泽候的菩萨心肠,到时该如何自处?”
因为古代的攻城战难度太大,成本太高,满清制定了一条残酷的政策——汉人只有“跪迎王师”才能免死,如果敢关上城门进行抵抗,城破后必须屠城,否则会严厉追究领兵将领的责任。
这条政策虽然血腥残酷,但实际效果的确不错,清军所到之处往往不战而胜,哪怕有的明军将领誓死抵抗,也会有贪生怕死的部下临阵反水,发动叛乱献城投降。
人性总是自私的,人性也总是矛盾的,田见秀虽然是领兵大将,却偏偏笃信佛教,性格仁厚,对普通穷苦百姓非常同情,汪克凡的这番话明显打动了他,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多说一句,田见秀比较仁慈,但李自成、刘宗敏等人可不是善男信女。)
他非常清楚,一旦投降后身不由己,这些事情早晚都会发生,想到自己要亲手屠杀百姓妇孺,屠杀大顺军的老兄弟,他的心里异常烦躁,声音也高了起来。
“王朝兴替,天意难违,顺者昌而逆者亡!汪兄弟也说了,天下人皆可投降满清,又何必与我苦苦为难?”
“洪承畴、吴三桂可降,是因为当时满清弱于大明,要用他们充当鹰犬,钱谦益、左梦庚和牛金星可降,是为了安抚军心和民心,但说到底,他们对满清鞑子的威胁都不大,泽候却和他们不一样。”
汪克凡终于要亮出杀手锏了。
“什么意思?”田见秀莫名其妙。
“这几个人投降后都保住了性命,甚至得到满清的重用,但请问泽候,权将军(刘宗敏)为何被满清处死?”
刘宗敏,李自成的左膀右臂,大顺权将军。他在武昌之战中身负重伤,到了九江躺在老营里养伤,被阿济格的清军活捉,随即处死。
“这个,想必是权将军宁死不降,才惨遭杀害……”田见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有些心虚,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太过牵强,站不住脚。
哪怕刘宗敏誓死不降,阿济格也可以把他带回北京,甚至仿效洪承畴的旧例,用水磨功夫慢慢劝降,就这么干净利落一刀杀了,说明满清根本没打算留下他的性命。
“错!满清杀害权将军,是因为怕他!”
汪克凡毫不客气地打破他的幻想:“权将军威望卓著,勇猛善战,满期鞑子为绝后患,才立刻杀了他……如今大顺军群龙无首,以泽候的官职声望最高,该何去何从,请泽候三思!”
对满清统治可能造成威胁的人,从多尔衮到康熙乾隆,满清统治者从来毫不手软,比如崇祯的三太子朱慈焕,一直隐姓埋名活到康熙四十七年,被清廷抓住时已经是个老头子,还反复辩解自己是顺民,绝没有造反的打算,但是康熙毫不犹豫把他处死了。
满清入关之后,为了稳定汉族士绅地主阶层,对明朝的文武官员拉拢招降,却把农民起义军看成生死大敌,除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牛金星,对大顺军始终采取赶尽杀绝的态度。如今李自成死了,刘宗敏死了,你田见秀就是老大,就是满清的心腹大患,你敢投降就死定了!
“这个……”田见秀悚然而惊,后背的汗水涔涔而下。
他的确没有想得这么深,这么远!
如今大顺军各自为政,他空顶着个提督诸营权将军的名号,手里却只有几千人马,如果投降满清,既不能拥兵自重以求自保,又树大招风很难得到鞑子的信任,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害了他的性命!
他站起来在屋子转了两圈,突然又停了下来。
“汪兄弟,你是读书人见识多,你说说看,大明还有中兴的希望么?”
以农民军现在的情况,自己单干肯定没戏,既然不能投降满清,那就只能投靠南明,但是,苟延残喘的南明看着更加不靠谱。
“我不知道。”
汪克凡顿了一下,郑重说道:“异族入侵,奴役我汉人百姓,欺凌我父老乡亲,我等既然投身军伍,就该拼死抗敌,捐躯沙场,不求马革裹尸,只求埋骨青山。”
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无论如何,这个基本的大道理都要点明。
田见秀脸上一红,和袁宗第那些耿直的武将比起来,他考虑的问题就多了些,瞻前顾后之余,反而缺了点军人的操守气概。
“汪兄弟,依你看,大明还能撑几年?”他终于打消了投降满清的念头,但又担心明军撑不了多长时间,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王朝兴替都有迹可循,当年魏蜀吴三国相争,用了六七十年才三分归晋,南宋偏安江南,更支撑了整整一百五十年,满清虽然气势汹汹,离平定天下还早得很呢!”
汪克凡为了安抚田见秀,专门挑了两个对他有利的例子,三国和南宋时期都有相关的评书演义,在民间脍炙人口,田见秀当然也非常熟悉,脸上的神色立刻好看了不少。
就像七十年产权的房子一样,别说大明还能坚持一百五十年,哪怕是六七十年也足够了,田见秀今年三十多岁,不用考虑得那么远。
……
ps:说一下前文中的一个bug。
有很多读者在书评区留言,第一卷里主角没有和傅诗华圆房,为什么第二卷傅诗华就怀孕了。
这个,只是那天没有圆房,主角后来一直住在家里的,一男一女天天睡在一张床上,大家的身体都很健康,会发生什么不用多说了吧……
嗯,不给自己找借口了,怪我没有交代清楚,这段情节原来做过改动,所以转折上有些生硬,等有时间了吧,我再修改一下,好好探讨一下汪克凡的内心世界,为什么一个好基友会兽性大发,扑倒了傅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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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北上
浏阳到平江的官道上,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正在北上行军,几面迎风飘扬的红旗,表明他们是朝廷的官军。
数万大军声势惊人,队伍拉出去足有十几里,骑兵马蹄交错,步兵脚步纷叠,辎重车辆吱吱呀呀响成一串,官道上尘土飞扬,如同一条土龙般缓缓向前。
过往的百姓早就远远躲开,又藏在暗处好奇地张望,自从清军南下湖广之后,官军从来都是往南跑,突然出现一支北上的队伍,让他们非常惊奇。
离得近了渐渐看清,这支人马和其他的官军有些不一样,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武器装备驳杂,将士们一个个宽脸盘,大骨架,似乎都是北方的汉子,久经风霜的脸上透出一股彪悍之气,又说明他们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
这支队伍,就是曾经名扬天下的大顺军,刚刚脱离何腾蛟的农民军,包括田见秀、袁宗第、刘芳亮、刘体纯、张鼐等部,他们北上的目的,是要与荆州的李过、高一功会师。
这是汪克凡一手促成的结果,他赶到浏阳后,用程九伯的人头当做敲门砖,对大顺军的主要将领反复游说,竭力阻止他们投降满清。大顺军的将领经过激烈的讨论,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除了郝摇旗和王进才之外,其他人都一起北上与李过会师,抗击清军。
这支农民军是大顺军最后的老底子,战斗力比明军强的太多,虽然少了郝摇旗和王进才,还有五六万人马。汪克凡现在实力不够,官职不高,地盘也不大,暂时没有能力收编这支部队,但为了保全抗清的力量,还是竭尽自己所能,为他们提供必要的帮助。
在真实的历史上,这支部队脱离何腾蛟后出现了分裂,大部分将领都投降了佟养和,因为清方坚持要他们剃头,随即反正,辗转与李过会师,损失很大。而兵力最强的刘体纯不愿投降满清,率领三万多人马扯旗单干,一路杀回陕西,攻打西安失败,残部又退回湖北,成为夔东十三家之一。
按照后世的观点,田见秀等人属于需要拉一把的后进同志,推他一把就会滑向敌人,拉他一把就能回到革命队伍,敌人太过强大,必须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帮助他就是帮助汪克凡自己。
在他的努力下,这支农民军避免了分裂,也避免了无谓的损失,历史的发展逐渐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一路行军过了平江,汪克凡把农民军带到通城休整,大军在城外扎营,几位主要将领和他们的亲兵都进城休息。这一来是示之以诚,二来通城经过几次战火的蹂躏,城池破败,人口不多,农民军数万人马占据这里也无法立足,干脆大大方方请他们看清楚,免得出现什么意外的枝节。
农民军人数虽多,但汪克凡早有准备,管他们一顿饱饭没有问题,当天晚上送了一批粮草猪羊犒劳大军,又摆酒款待农民军众将,直到兴尽才散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汪克凡早早起床,按照平常的习惯和亲兵一起出操。先是跑步热身,然后是长枪刺杀训练,汪克凡也和普通一兵一样,手执长枪反复突刺。
正在这个时候,远远走过了几个人,为首的正是袁宗第和刘体纯,带着几名亲兵饶有兴致地看着恭义营操练。
汪克凡迎了上去:“绵候(袁宗第),刘将军,你们都是百战之将,能否指点一下我营中将士的枪法。”
这不是一句客气话,恭义营的长枪招数脱胎于解放军的拼刺技术,因为武器和战场环境完全不同,动作上有些变形,实际效果也打了不少折扣。既然碰上了袁宗第、刘体纯这种冷兵器的大行家,正好请他们帮个忙,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好,你让他们再练一趟,我们再仔细看看。”
袁宗第和刘体纯性格直爽,也不作态推辞,就专心看恭义营士兵的长枪刺杀,渐渐的,袁宗第眉头皱了起来,表情越来越严肃,又像碰到了什么疑惑不解的事情。
“云台,你营中士卒用的这枪法,是谁传授的?”
“怎么了?”汪克凡不愿露底,直接反问。
“这枪法虽然只有几招,却简练实用,速度快,力量大,只求一击毙命,绝不是江湖绿林中的花架子,而是战场上厮杀用的枪法。”袁宗第说道:“这枪法浑然大成,应该是名将之后的家传绝学,花了几代人的心血千锤百炼出来的,以我的眼光本领,找不到什么毛病。”
他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不过,这枪法似乎更适合乱战,并不适合战阵厮杀,如果有三五人互相遮掩配合,威力最强……”
汪克凡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称赞袁宗第的眼光,解放军当然不会结阵而战,在白刃战中也都是组成拼刺小组,互相掩护。
“这就怪了,天下强军无不结阵而战,要是阵型乱了,枪法再强也没有用,为何要花费心血,创出这么一套枪法?”袁宗第却皱着眉头,一副想破头也想不通的样子。
“绵候,真的没有改进的办法么?”汪克凡更关心如何提高长枪阵的威力。
“这个……把枪杆锯短二尺。”袁宗第终于出了个主意:“这枪法威力全在向前突刺,枪杆过长,枪头发飘,威力自然不足,锯短二尺就合用得多……”
“不妥!”刘体纯突然开口了:“这枪法要用在战阵中,锯短二尺,后排的士卒就刺不到敌人,最多锯短半尺。”
“对了,早该听听二虎怎么说,他是使枪的大行家。”袁宗第擅用竹节鞭,枪法一般,他口中的二虎,就是刘体纯在大顺军里的外号,以区别于李过的“一只虎”。
“这个枪法要改进,只能加上步法。”刘体纯答道。
“加上步法,那枪阵不就乱了吗?”袁宗第连连摇头。
“我还没想好,让他们再练两趟,我再琢磨琢磨。”刘体纯接过汪克凡手里的长枪,跟着恭义营士兵一起向前刺杀,但是,他脚下的动作渐渐变了。
他右脚始终不动,左脚却向旁边,向前后分别跨步,长枪跟着左刺,下刺,上刺,刺出的方位多了好几个变化……突然动作一停,刘体纯摇了摇头。
“这枪法不好改,脚下步法一变,腰腹上发力的法子都不对了,云台给我几天时间,我再好好想想。”
“拜托二虎兄弟了!”
汪克凡却喜不自禁,刘体纯虽然没有成功,但方向明显是对的,只要保证一只固定脚不动,就能保证长枪阵不乱,如果他的改进能够成功,长枪阵前后几排互不遮挡,就能同时出枪,威力倍增!
第二十五章 天留之以资陛下也
农民军在通城休整一天后,拔营起寨转向岳州府。
大军老营行动缓慢,汪克凡陪着田见秀和袁宗第先走,各自只带了十几名亲兵,轻骑快马,直奔巴陵(巴陵就是现在的岳阳,岳州府府城),离着巴陵二十里,碰到了前来迎接的马进忠。
马进忠向清军诈降,反正后投奔何腾蛟,虽然他是左良玉的部下,但早年也是“贼寇”出身,何腾蛟对他并不信任,分配汛地的时候把他一脚踢出湖南,直接打发到了岳州前线。
“老田,老袁,谁都有走背字的时候,别跟死了娘老子一样哭丧个脸,既然到了我老马的地头,保你们平安过境,顺顺当当见到‘一只虎’(李过)!”
他虽然早就投降了官军,但和农民军之间始终保留着几分香火情,田见秀派来使者和他一说,他就答应帮助农民军,乘船渡过洞庭湖和李过会师。
田见秀向他行礼道谢,又问道:“我们有五万多人,还有些辎重马匹,你有多少船,够用么?”
“五万多人?稍微多了点……,不过没关系,老子刚刚得了一支水师,大小三百多条船,来回多跑几趟就够了。”
南方打仗离不开水师,岳州府紧邻长江,水师更加重要,马进忠既然汛守岳州府,当地的水师就划归他的部下。
“你这水师统领是谁,可是叫黑运昌么?”汪克凡插话问道。
“不错,你消息倒灵通!”马进忠略微有些惊讶:“这小子是岳州的地头蛇,不过在我手下还算老实,咱们老陕也不会摆弄那些船,就让他继续管着水师……”南方人不擅长骑马,北方人一样不擅长操舟。
汪克凡点了点头,这个黑运昌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名字很怪,他多少有些印象,好像最后投降了满清。
“老马,几万大军乘船过湖,这件事肯定遮掩不住,要是被何腾蛟知道了,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呀?”
田见秀率领农民军离开湖南,正中何腾蛟的下怀,所以他一直装聋作哑,也不管这支部队到底要去哪里,会不会投降满清,而马进忠和汪克凡出手帮助农民军,却肯定会得罪何腾蛟,欠的这份人情可不小。
“切,谁鸟他姓何的!”马进忠撇撇嘴:“既然让老子当看门狗,就不能断了肉包子,要不然我老马甩手就走,让鞑子直接进了湖南。”
湖南不但粮饷充足,而且是安全的后方,马进忠千里迢迢投奔何腾蛟,却被派到岳州前线充当炮灰,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他的手下最多只算三流部队,但和何腾蛟依仗的那些湖南军阀比起来,已经是强军中的强军,精锐中的精锐,讨价还价,拥兵自重,他有这个本钱。
“这件事多亏老马帮忙,以后大家都是友军,互相多照应着点。”田见秀和袁宗第再次致谢。
“怎么?你们不是扯旗单干吗?”马进忠一愣:“几万人马不打招呼就拉走了,何腾蛟还能容得下你们?”
田见秀等人不辞而别,李过、高一功十几万人马还是贼寇的身份,就算何腾蛟不敢派兵来剿,也不会承认这支部队还是官军,更不会再发一个铜子的军饷。
“离了张屠夫,就得吃带毛猪么?”田见秀一笑,指着汪克凡说道:“云台给我们出了个主意,我觉着靠谱。”
汪克凡笑道:“何军门量窄,容不下各位兄长,但他又不是当今皇上,总不能一手遮天,另找门路就是了。”
闯王李自成既然不在了,农民军也就闯不动了,归顺南明是唯一的出路。
“你找的……谁的门路?”马进忠更加疑惑。
“就是当今皇上!”汪克凡的回答出人意料。
“你认得皇上?”南明当今天子,是在福建的隆武皇帝,汪克凡一个湖广的小小守备,怎么可能认得他。
“不认得。”果然,汪克凡摇了摇头,却又加了一句:“但是有人认得。”
“是谁?”
“湖北巡抚堵胤锡!”
堵胤锡此时已经升任湖北巡抚,驻节常德。
这也是何腾蛟明升暗降的杰作,堵胤锡因此被踢出了湖南官场,给何腾蛟的心腹班底腾路。而湖北大部分地区都控制在满清手中,堵胤锡名义上是湖北巡抚,政令却不出常德一府之地,挂着巡抚的招牌,干着知府的差事。
但有一弊必有一利,堵胤锡虽然名不副实,却也迈进了封疆大吏的行列,可以跨过何腾蛟,直接向隆武皇帝保举李过、田见秀等人,招抚这支农民军。
“我起草了一份奏章,念给众位兄长听听,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呈送给堵胤锡堵军门,请他转呈当今圣上。”
(军门,本来是对总督的尊称,但官场上一向流行拔高敬称,到了明朝末年,巡抚也通称军门,也就是说,对巡抚和总督都可以称为军门。)
汪克凡取出一份文稿,请田见秀等人传看,这文稿通篇都是书面文言,田见秀虽然粗通文墨,也看不懂多少,袁宗第和马进忠更是如观天书,汪克凡就为他们逐句解说。
“有贼将李过、田见秀、袁宗第、高一功、刘芳亮等,倾慕英主,悔罪投诚,转战千里,杀虏逾万,能已见矣……”
汪克凡向田见秀点了点头,表示歉意:“几位兄长都是义军出身,官场套话都要称作贼寇,不要介意啊。”
“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做贼的,得给皇上留个面子。”田见秀和袁宗第一起摆了摆手,并不在乎。
何腾蛟重用郝摇旗,提拔他担任督标营总兵,却一直没有安排田见秀等人的官职,所以他们现在还是贼寇的身份,至于李过、高一功更不用说,既然要请降归顺,姿态就该放低些。
“及微臣单骑入营,貔虎之士不下二十万,吴楚秦晋直欲以气吞之,此百战雄狮,竭半楚之力未必能克,天留之以资陛下也……”
我到他们军中看过了,有整整二十万虎狼之师,湖广现在只剩下一半地盘,哪怕竭尽全力也无法剿灭他们,更不要去试图剿灭他们,这支大军如此强悍,就是老天专门留下来帮助皇上的。
“好,说得好!”田见秀等人纷纷拊掌称赞,就连马进忠也翘起了大拇指:“汪将军,你这篇奏章是谁写的,好文章呀!皇上听了肯定要重用老田他们……”
汪克凡只笑了笑,又接着往下念。
“伏乞皇上念事功难成,机会不再,大破庸常之见,速下诏抚之,出空爵而得二十万精兵……”
请皇上抓住机会,打破对“贼寇”的偏见,赶快下诏书招安这支人马,只要封几个官,一纸诏书就能换来二十万精兵……
第二十六章 送你一个义子
洋洋洒洒千余字,一篇奏章念完,田见秀等人都是交口称赞。
文采好不好他们听不出来,但经过汪克凡的一番解释,都觉得这篇奏章有理有据,充满了说服力,既充分体现了农民军的重要性,又指出了当前局势的紧迫性,只要隆武帝不是昏君,肯定会同意招安农民军,重用各位将领。
汪克凡微笑谦虚了几句,心中也是踌躇满志,这篇奏章是他呕心沥血之作,除了帮助农民军之外,还要借此机会走进隆武帝的视野。
他穿越已经一年多了,虽然赤手空拳打出了一片天地,但发展的速度还是太慢,到如今只是个小小的守备,兵不足三千,地不过两县,格局太小,难有作为,急需在朝廷里找一个强硬的后台。
皇帝,就是天下最硬的后台。
当然,只凭一篇奏章不可能一步登天,最多是简在帝心,有所留意,想要得到皇帝的信任和重用,还要等待合适的机缘……
“几位兄长,这篇奏章写得再好,分量还是不够,为了这二十几万将士的将来,你们还得再做两件事。”
汪克凡能帮到的就这么多,田见秀等人既然归顺大明,自己也必须有所表示。
“应该的,你说说看,是哪两件事?”田见秀表示理解,落草为寇还要个投名状呢。
“第一,归还大明玉玺!”汪克凡口中的玉玺,就是崇祯皇帝的玉玺,李自成攻破北京的时候落入农民军手中,后来成了大顺朝的玉玺,归还玉玺,可以充分表示农民军归顺的诚意。
“这个,要和太后商量一下。”田见秀沉吟道:“不过她老人家一向通情达理,应该问题不大……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归顺之后,要尽快和鞑子打一仗,趁着清军兵力空虚,收复湖北失地!”
加入明军只是新的开始,以后能不能得到重用,还得看李过、田见秀等人自己的表现,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农民军如果能打上一个大胜仗,可以充分展现部队的实力,让所有的偏见和怀疑统统闭嘴。
从当前湖广、乃至全国的形势来说,打这一仗也非常必要。
清军入关之后,先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整肃京畿、山东地区,站稳脚跟的同时进行准备和动员,在崇祯十七年底发起大规模进攻,一举占领了山西、陕西、河南、南直隶、以及江西和湖广部分地区,虽然取得了巨大的战果,其战争资源也消耗一空,只得停止攻势,暂作休整。
现在的清军,正处于休整巩固阶段,随着剃发令一下,北方各省的抗清运动风起云涌,陕西、河南、安徽、江浙一带都出现了大量的抗清义师,满清急于巩固后方,前线的兵力相对薄弱,暂时处于守势。
(阿济格得胜班师之后,多铎也随之撤兵,清军驻守南京的兵力并不多。)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明军此时应该主动出击,在长江沿线发动全面反攻,如果各方能够协调一致,很可能收复江南失地,哪怕不能长期占领,也要破坏当地的战争资源,不能任由富庶的江南为清军提供粮饷。
但遗憾的是,南明朝廷文恬武嬉,除了江浙的鲁王出兵杭州之外,兵饷最足的郑芝龙和何腾蛟都按兵不动。
郑芝龙是郑成功的父亲,横行东海的大海盗,他完全可以凭借水师的优势,从入海口沿长江逆流而上,直接攻打南京。这一招非常厉害,十几年后,郑成功就是这么做的,差一点就成功了。
何腾蛟招抚了郝摇旗、王进才十万人马,又收编了湖南的几支大小军阀,再加上他自己的督标营等直属部队,手下有二十万以上的兵力,这个时候完全可以北出岳州,收复武昌,哪怕将来守不住,起码有了更大的防御纵深。
由于南明的不作为,清军可以腾出手来,以少量部队驻守南京、武昌等重镇,集中力量扑灭各地的抗清斗争。以湖广为例,清军中以黄州总兵徐勇的实力最强,但他正在全力征剿大别山区的抗清义师,武昌府、荆州府和黄州府都只有数千清军驻守。
这对农民军来说是个难得的战机,他们如果能够收复一到两个州府,不但可以巩固在南明政权中的地位,还可以占据一块属于自己的根据地,并打破清军战无不胜的神话,提振全国各地抗清斗争的士气。
这一仗有必要打,有条件打,有把握打,势在必行!
……
商议完毕,汪克凡向众人告辞,准备前往承德府,为农民军向堵胤锡请命。
袁宗第把他送到岔路口,挥手叫过来手下的一名亲兵将佐。
“汪兄弟,还记得崇阳城下那五十石粮食么?我袁宗第欠你个人情,现在还越欠越大,再不还就还不起了!”
“还说这个干什么?”汪克凡开玩笑地说道:“你要是真过意不去,给我一百两银子。”
“嗨,我现在还真是个穷光蛋,一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袁宗第也开起了玩笑:“这样吧,我送你一个人,咱俩两清!”
拿大活人当礼物?汪克凡有些不适应。
“他是我手下的亲兵哨官,跟在我身边七八年了,马术弓箭都过得去,上阵杀敌不敢说以一当百,起码不弱了鞑子的白甲兵!”袁宗第笑道:“让他以后跟着你吧,帮着你操练士卒,呵呵,你那长枪阵还看得过去,弓箭马术却乱七八糟的,都什么玩意么……”
汪克凡喜出望外,对袁宗第的取笑毫不介意,他手下的士兵都是普通农民,最缺的就是武将,尤其是战场上厮杀打滚出来的,武艺高强,实战经验丰富的武将。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他一点也没有推辞。
“还兄弟什么?”袁宗第插话:“他是我的义子,名叫袁猛,既然跟了你,就改名叫汪猛吧,以后就是你的义子!”
义子?汪克凡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小伙子,怎么也得二十多岁了,说不定比自己还大一点,要是让他一口一个义父的天天称呼着,非得折寿早死不可。
“不,不,不行!咱们还是兄弟相称,这样吧,我代我娘收个义子,汪猛兄弟就是我的亲兄弟了。”
义子义父可以不要,但姓名必须得改,从袁猛改成汪猛,就代表着他再也不是袁宗第的人,效忠对象改成了汪克凡。
第二十七章 再送你一个干娘
随着大顺朝和弘光朝廷相继覆灭,异族侵略的矛盾已经上升为国内的主要矛盾,农民军和南明必须联合起来,才能抵抗强大的满清。
农民军残部既然要归顺南明,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阶级主张,向士绅地主阶层表示臣服。但是大多数南明官员缺乏远见和气度,仍然把他们当成敌人,甚至当成比满清更可怕的生死大敌,如果有谁对农民军抱着同情的态度,就会遭到整个官场士林的孤立。
但在一些有识之士的努力下,最终还是促成了农民军和南明政权的联合,这其中,堵胤锡和隆武帝功不可没。
通过汪克凡的引荐,堵胤锡亲身赶赴荆州农民军驻地,以子侄礼拜见李自成的遗孀高氏,并和李过、高一功、田见秀等人酾酒为誓,达成共同抗清的协议,自李过以下大小将领几十员都表示愿奉节度,听命归附。
堵胤锡随即上疏隆武帝,为李过等人请爵加封,并附上汪克凡的奏章。
使者赶到福建之后,在文武大臣中引起了一场激烈的争论,赞同者少,反对者多。关键时刻,隆武帝力排众议,决定招抚农民军,并加封李过为兴国候,赐名李赤心,田见秀等其他诸将为伯,所部二十万将士号“忠贞营”,受堵胤锡节制……
忠贞营的成立,对抗清斗争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这标志着南明朝廷的基本方针发生了改变,从“联虏平寇”转为联合农民军共同抗清。
在这个过程中,佟养和曾多次招降李过、田见秀等人,甚至包括岳州的马进忠,但是最后全部破产。南明骤然而得二十万精兵,湖广的形势为之一变,稍具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明军即将发起反攻!
经过堵胤锡等人居中协调,明军制定了一个犀利的反攻计划,以忠贞营农民军二十万兵力从西路攻打荆州府,然后引兵东下,何腾蛟则率部北出岳州,双方会师,夺取武昌府,进而收复湖北。
这个计划里又加入了何腾蛟的部队,从理论上来说对清军的威胁更大,明军将动用三十万以上的部队,哪怕清军从长江下流抽调兵力增援,也足可与之一战。
但是,汪克凡却隐隐有些担心。在史书中,何腾蛟是南明阵营里有名的猪队友,最擅长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不但帮不上忙,还会越帮越忙,甚至帮倒忙,给敌人帮忙……
临战前夕,汪克凡奉命赶到承德府,参加堵胤锡主持的战前军议。
崇阳兵马虽少,在这场战役中也有自己的任务——配合马进忠所部攻打蒲圻,为何腾蛟的主力扫清北上的道路。
军议上的气氛很乐观,堵胤锡和李过等人都认为可以顺利收复武昌府,甚至在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比如进而收复襄阳等地,那里是农民军的老根据地,支持忠贞营的百姓比较多。
长沙方面的代表是监军道章旷,堵胤锡给他的任务很简单,湖南的部队不用参加残酷的攻坚战,只要控制长江水道,以掩护忠贞营的侧翼,防备清军从长江下流增援。
章旷满口答应下来,荆州府和武昌府的城池都非常坚固,忠贞营啃的是硬骨头,他们这边要轻松得多。
军议结束之后,大家各回驻地准备,李过却找到了汪克凡,请他到荆州忠贞营去一趟。
“汪兄弟为忠贞营奔走忙碌,我婶母一直念叨着你,一起去看看她老人家吧……嗯,她还为你准备一份厚礼!”
李过口中的婶母就是高氏,他是李自成的侄子,在大顺军的地位本来就很高,所以才能担任西路军的统帅,而且他的部下还比较完整,兵强马壮,实力远远超过田见秀、袁宗第和刘芳亮等人,顺理成章地成为忠贞营的最高首领。
忠贞营成立之后,汪克凡和他曾经见过一面,感觉李过说话办事都非常稳重,但此刻,他的笑容却有些狭促,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好,这些日子不见,我正该向她老人家请安问好。”汪克凡答应得很痛快,忠贞营是南明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他费尽心机才搭上关系,当然要好好维持。
再说了,高氏还准备了一份厚礼,让汪克凡更充满了期待感。
上次袁宗第送给他一个汪猛,让他就有捡到宝的感觉,这个小伙子不但自己武艺高强,而且善于传授经验,在他的帮助下,恭义营的骑兵和弓箭手都迅速提高了一大截。
高氏又会送给自己什么呢?
……
一路来到荆州府松滋县,这里是忠贞营的驻地,距离荆州府府城江陵一百余里,那里还控制在清军手里,由大顺军叛将郑四维把守。
军营里充满了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气氛,将士们正在做各种准备,袁宗第等人却不在营中,问过才知道他们都已率部出击,正在扫荡附近的几个县城,拔除清军的外围据点。
直入老营,拜见高氏,高氏在弟弟高一功的陪同下,亲自迎到了二门。
汪克凡连忙抢步上前,跪下行礼:“老夫人如此厚待,折杀小侄了!”
高氏是长辈,又是女流,在檐下相迎就算给足了面子,这么折节迎到二门,难怪汪克凡惶恐。
“应该的,应该的!”高氏把汪克凡扶了起来,彼此客气寒暄几句,让进老营,进屋落座。
“老身离开通城后,就再没见过汪兄弟。”高氏拉起了家常:“我年纪大了,不见你们这些年轻人,心里还怪想的,空落落的难受的很,才让虎子(李过)把你找来,没耽误你们的正事吧?”
“给老夫人请安,就是最要紧的正事。”
汪克凡再次起身,规规矩矩跪下磕头行礼,高氏笑着受了,然后扶起了他。
“汪兄弟抓到程九伯那恶贼,就是我李家的大恩人,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她拉着汪克凡坐下,笑呵呵地说道:“老身不懂国家大事,但听虎子说,汪兄弟后来又帮了我们两个大忙,哎,这份人情越欠越大,让我怎么还呀!”
“小侄没做什么……”
汪克凡刚要谦逊几句,高一功就插话道:“哎——,汪兄弟,我们陕西人虽然都是憨直脾气,但谁对我们好,谁对我们坏,心里都一清二楚的。”
李过笑着接过话头:“舅舅说得对,汪兄弟帮老田他们离开湖南,又引荐堵军门招安我们这些贼寇,等于救了二十万兄弟的性命,这份人情不亚于生擒程九伯那恶贼!”
为李自成报仇是大事,但终归是过去的事情,还不至于让李过等人如此看重汪克凡。但对几乎陷入绝境的农民军来说,能够顺利会师,并且顺利招安归顺,李过、高一功等将领都得以封侯封爵,才是关乎全军命运的生死大事。
而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汪克凡纵横捭阖,渡险如夷,表现的异常惊艳,事后议论起来,田见秀、袁宗第等人都很是佩服他的眼光手段,而且能文能武,在所见的明军将领中极为罕见。
李过听他们转述,也感觉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这样的人早晚都会冒头,李过生出了笼络之意,才把高氏请了出来。
高氏仍然拉着汪克凡的手,笑吟吟地说道:“汪兄弟,我们早把你看成一家人,想和你再亲近些。”
汪克凡心中一跳,农民军里最喜欢收义子,无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包括他们手下的高级将领,都收了一大堆干儿子……高氏该不是打算收自己当义子吧?
这可不行!他很想和农民军保持亲密的关系,但还要在南明体系里混下去,高氏到底是贼寇出身,还是李自成的皇后,拜她为义母,就等于宣布和士绅阶层彻底决裂了。
“我也愿意与老夫人亲近,早把老夫人看成自家长辈,就和家严家慈一般无二。”他把自己的父母搬了出来,我父母都健在,可不能当别人的儿子。
高氏却早有准备,事先打听过他的家庭情况,和汪克凡又唠起了家常,先是向汪克凡保证,他的父亲汪睿绝没有投降大顺军,现在也肯定还在人世,又聊到汪克凡的母亲刘氏,妻子傅诗华……
“那傅小姐是大家闺秀,正是汪兄弟的良配,你们二人天造姻缘,可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她突然话锋一转:“不过男人大丈夫嘛,谁不是三妻四妾,汪将军长年征战在外,身边也该有个女人照看。”
汪克凡的眉毛渐渐竖了起来,高氏是什么意思?
“我有两个义女,今年都是十八岁,不敢和傅小姐的人才相貌相比,但也都是通情达理的好姑娘,今天就请汪兄弟选上一个,收到房中。”
高氏笑呵呵地,拍了拍汪克凡的手背:“汪兄弟要是愿意的话,以后见了老身,就得叫声干娘喽……”
第二十八章 小老虎抢亲
愿意?不愿意?
当然愿意!
这两个女子是高氏的义女,和亲生女儿就完全不同,如果恶意揣度一下,也许就是昨天晚上刚收的义女,好抬高这两个女子的身价,送给自己当小妾。
小妾不是正妻,对于士大夫来说,选个烟花女子纳妾非但不会遭到攻讦,反而是一桩风流雅事,汪克凡娶个女贼寇为妾,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会带来多少麻烦。
麻烦不多,好处却不少。
高氏是李自成的遗孀,在忠贞营里地位超然,上至田见秀、袁宗第等将领,下至普通一兵,都对高氏极其尊重,娶了这个小妾,就和整个忠贞营做了干亲戚。
更重要的是李过和高一功。
李过是忠贞营的首领,直接掌握着忠贞营一半以上的兵力,其次就是高一功,部下也有三四万人马,实力仅次于李过,他们两人一个是高氏的亲侄子,一个是高氏的亲弟弟,和他们保持亲密的关系,恭义营就多了一个强大的盟友!
这是一桩政治婚姻,与感情无关,汪克凡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了。
“多谢干娘美意,请受小婿大礼!”
他说着话就要跪下磕头,高氏连忙扶住了他。
“莫急,莫急!一说娶媳妇,看把这孩子高兴的,两个丫头你到底选哪个,还没说好呢!”
李过和高一功哈哈大笑,汪克凡略略有些尴尬。
他并不是急色,而是根本不在乎,只要大差不差不是母夜叉,肯定不会挑三拣四。但是,这个话还没法解释,干脆将错就错,继续急色。
“不用挑了,请干娘做主就是,小婿绝无二话!”
“那怎么行?咱们军中事多,没法三媒六聘反复相看,干脆就直接见个面,互相看看,也落个两厢情愿。”
她吩咐一声,命人唤出了两名年轻女子,又笑着说道:“这两个丫头一个叫润娘,一个叫泠娘,都是老身的心肝宝贝。可只许你带走一个啊,另一个还得留在我身边,招个上门女婿给老身养老送终。”
汪克凡连称不敢,心里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过急色,把高氏给吓住了。
在李过和高一功的催促声中,他抬眼仔细打量这两个女子,毕竟以后要在一起相处多年,既然可以选择,总要选个看着顺眼一点的。
旁边的高一功凑到李过耳边,低声嘀咕:“你看这小子的眼神,跟带着钩子一样,专往俩丫头的胸口屁股上瞄,不是个善茬呀!”
李过也对他咬耳朵:“舅舅有所不知,凡是色鬼的眼神都是这样,女人穿的衣服再厚,在他眼里也是光肚肚……”
“去,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润娘和泠娘可都算你的干妹妹!”
“我不就说这个理么,哎,最好选着润娘,要不还麻烦……”
他两个嘀嘀咕咕,汪克凡却已经选好了。
高氏明显精心挑选过,两个女子的相貌都还不错。
李泠娘是典型北方女子的体态相貌,圆脸盘,身材高挑丰腴,两条粗粗黑黑的眉毛,眼睛像婴儿般漆黑闪亮,一身女兵的戎装打扮,洋溢着一股英武飒爽之气。
李润娘则是北人南相,虽然也是一身女兵的戎装,却太过柔媚,反而有些制服诱惑的味道。如果放在后世她肯定会被大家称作美女,但用这个年代的审美观来看,却有些狐媚之相,只能算作中上姿色。
就是她了!
“启禀干娘,小婿更中意些润娘。”汪克凡没打算让自己的老婆打仗,制服诱惑一下倒可以接受。
“噢,好呀!我还怕汪兄弟看不上这两个乡下丫头……”高氏挥手命那两个女子退下,又笑道:“哎,看我这张嘴,还叫你汪兄弟呢!”
推金山,倒玉柱,汪克凡行大礼叩拜高氏,再向高一功和李过分别行礼,算认下了这门亲事……
军中一切从简,高氏和高一功做主,当晚就留汪克凡住在营中,典礼操办,成亲圆房。
第二天中午,汪克凡带着新妇李润娘,辞别高氏等人,返回崇阳。
出了松滋县,一路向东南方向前行,跟着他们一起的,除了汪克凡的亲兵之外,还有李润娘带着的二十名女兵。
这二十名女兵都是骑兵,高氏送的这份嫁妆可不薄,汪克凡一路上看着,她们骑马都很娴熟,起码比恭义营的骑兵强了不少。
当然,女人的体质在这搁着,汪克凡没打算让她们冲锋陷阵。
突然身后马蹄如雷,一股烟尘远远而来,声势惊人。汪克凡一愣,连忙命手下亲兵列长枪阵,又让李润娘带着女兵稍稍回退,以防万一。
那追兵来得好快,转眼就到了跟前,领头的是个年轻小将,一直冲到长枪阵前十几步才猛然勒住坐骑,胯下战马喺溜溜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哪个是汪克凡?”那小将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两分稚气,此刻却满脸怒色,大声喝问。
“我就是,你是谁?”
“我叫李来亨……,你,你是不是娶了我姐姐?”
“噢,原来你就是小老虎!”汪克凡略略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这么年轻,简直像个半大的孩子。
李来亨,李过的义子,外号“小老虎”,此人虽然年轻,却骁勇善战,颇有将帅之才。
“你快点说,是不是娶了我姐姐?”李来亨却又急又怒,不停催促。
“是啊,怎么了?”汪克凡莫名其妙。
“我杀了你!”李来亨怒不可遏,拔出斩马刀就要冲上来,汪克凡的亲兵立刻举起长枪,挡住了他。
眼看就是一场火并,李来亨却突然变了脸色,手中的钢刀颓然垂下。
“你……,你是我们李家的恩人,我不能杀你。”他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光,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求求你了,把我姐姐还给我吧!”
“为什么?”汪克凡更加奇怪。
“我,我喜欢我姐姐……”李来亨低下了头。
汪克凡全明白了。干姐姐、干弟弟闹出了姐弟恋,看李来亨的样子,八成还是单相思,这件事真的有点麻烦。
“别的我都能答应你,这件事不行。你姐姐既然嫁了我,就是我的女人,别人不能动……”
他刚说到一半,身后却传来李润娘的声音。
“小老虎,你个傻老虎,快回老营去,你的泠娘姐姐等着你呢!”
李泠娘才是李来亨的心上人,李来亨这几天出征在外,李润娘成亲的消息传到他那里,不知道怎么变成李泠娘,他立刻带着兵马追了过来,想把李泠娘抢回去。
“什么?”
李来亨抬头一看,发现对面竟然是李润娘,眨巴了两下眼睛,就明白自己搞错了,当场闹了个大红脸,腾的一下跳了起来:“汪大哥,润娘姐姐,我给你们赔罪了……我走了,我走了,回头再说!”
来得快,去得更快,不等汪克凡说什么,他飞身上马低头就走,一股烟尘滚滚而去,带着手下转眼就不见了。
第二十九章 天下再无可守之城!
汪克凡回到崇阳后,把李润娘安顿下来,然后着手整顿兵马,准备进攻蒲圻。他手下兵少,不能留太多部队看家,就把汪晟从通城调了回来,通城那里只剩下少量青壮团练,基本就是在唱空城计。
崇阳却是根本所在,无论如何都要留一支正规军把守,不但是为了防备清军,更多是为了防备湖南来的明军。
何腾蛟手下的明军良莠不齐,除了郝摇旗和王进才之外,大多是驻守各个州府的地方部队,战斗力很差,祸害老百姓却都是一把好手。
好在崇阳位置较偏,远离岳州府到武昌府的大路,不会有太多乱兵骚扰。汪克凡便留下谭啸的两哨人马把守崇阳,再加上孟宝手下的上千青壮,还有反复修缮的坚固城防,哪怕突然遭到大军进攻,也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谭啸粗中有细,有时候比周国栋更靠谱。
汪晟一到崇阳,汪克凡就带着他出城直奔龙窖山,说是要让他见识一下最新的秘密武器……
……
崇阳以南四十里,龙窖山南麓。
呈现在汪晟面前的是一座平常的苗寨,要说有什么特异之处,就是这座苗寨依山而建,用山石修筑的寨墙非常坚固,甚至不亚于崇阳县的城墙。
另外还有一点特别的,这座寨子里没有寨民。一问汪克凡才知道,这座苗寨早就废弃了,后来被一伙山贼当做巢穴,前些日子刚刚被恭义营剿灭。
寨墙建在山谷入口的咽喉处,总长只有几十米,却高大崚嶒,占尽地势,看上去似乎坚不可摧。寨墙前几十米却赫然挖开了一个大洞,下面好像是一条地道,背着泥土沙石的矿徒们鱼贯进出,似乎还在继续挖掘。
这些矿徒大概有两百来人,都是被吕仁青淘汰的矿徒,他们在矿山上干了半辈子,虽然没有达到恭义营征兵的标准,打洞挖土却都是一把好手。
“云台,这是做什么?”汪晟看不明白。
“我发明了一种新的攻城战术,今天要做最后的试验。”汪克凡显得很兴奋,好像一个刚刚得到新玩具的小孩。
发明?试验?这些词听着好古怪,不过汪晟对此已经习惯了,但反而更糊涂了。
他从军以来苦读兵书,又亲身参加了崇阳守城战,对攻守城池的战术已经很熟悉,却看不出眼前这地道有什么特别。
挖掘地道,是攻城战里很常见的方法,但工程量极大,还很容易遭到守军的反破坏。
把地道挖到城墙下相对简单,但要彻底挖塌城墙,就得在城墙下面掏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并保证过程中不能出现塌方,挖好的空洞要用立木支撑,还要拓宽地道运送大量的泥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干完的。
这么长的时间,就给了守军从容反击的余地,比如反向挖掘地道并向里面灌水,就能轻易破解这种战术。
汪晟面前的这条地道并不宽大,从运送的土石来看,想要挖塌寨墙,最少还得一个月的时间,这算哪门子新战术?
“三哥稍安勿躁,再等等看。”
汪克凡笑眯眯的不多解释,汪晟性子沉稳,也不再多问,就跟着他一起等着。
终于,矿徒们停了下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地道里钻了出来,对后面的矿徒叫道:“可以了,不用再挖了!”
捻子,汪晟认得他,最先跟着吕仁青,后来被汪克凡调到身边,每天在城外叮里哐啷的炸土堆,不知道在干什么,崇阳城里的百姓军民都说他是个半傻子,二疯子,脑袋不太灵光。
“汪将军,汪三将军,已经准备好了。”
“好,开始吧。”
随着汪克凡一声令下,十几名矿徒喊着号子,抬着一口厚实的棺材进了地道,汪晟看得清楚,那棺材不但厚实异常,四周好像还专门加工过,看那沉甸甸的样子,里面肯定装满了什么东西。
他更糊涂了,汪克凡唱的是哪一出?
捻子又钻进了地道,汪克凡却命众人后退,拉着汪晟直退了三四百步,然后又停下来。
捻子远远的又冒了出来,撒腿就向这边跑,在他身后,似乎有烟雾火光在地道里闪动。
这是干什么?捻子鼓捣火药汪晟也知道,但从来都是炸些土包石块,难道还能炸坏这座坚固的寨墙?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石破天惊!
前方腾起一片巨大的烟雾,坚固的寨墙犹如垮掉的积木,突然坍塌下去,无数的细小碎石飞上天空,又如同下雨般落了下来。等到烟雾渐渐散去,原来完整的寨墙霍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就连捻子也不顾危险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自己一手造成的杰作。汪晟和士兵矿徒们更是像傻了一样呆呆站着,好半天都没有动一动,没有一个人说话。
汪克凡却满意地点了点头,因为担心威力不够,他有意加大了火药的剂量,结果一次成功,爆炸的效果非常好。
火药,才是对付城墙的最佳手段,虽然黑火药的威力有限,但利用现代的化学物理知识,使大量的火药充分燃烧,同一时间发生爆炸,并将所有能量集中在一个方向释放,足够破坏普通的城墙。
古代人之所以没有掌握这种技术,主要是因为缺乏科学知识,没有充分发挥爆炸的威力,这场爆炸也完全超过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在冷兵器战争中,大多数战斗都是围绕攻城战和守城战展开的,除了实力相当或者迫不得已,实力较弱的一方都会有意避免野战,而是依托城池进行坚守。
这也是弱势一方最佳的选择,因为缺乏有效的攻城手段,攻城战往往会持续很长时间,并由此衍生出各种各样的战术。
有了攻破城墙的秘密武器,恭义营就有了安身立命的看家绝招!
“轰”的一声,汪克凡身后的亲兵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一起冲了上去,七手八脚把捻子抬起来扔上了天空,一次又一次,兴奋不已。
矿徒们,士兵们,所有人都在向捻子欢呼,他们已经反应过来了,这种可怕的能力是一种强大的武器,而且这种武器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汪晟楞了好半晌,终于喃喃说道:“此术一出,天下再无可守之城!”
第三十章 四将争功
“三哥言重了。”汪克凡笑着摆了摆手。
汪晟第一次看到火药的威力,心情激荡之下,称赞的有些过头可以理解,但自己必须保持冷静……
中国人发明了火药,但一直没有充分发挥它的威力,所以城墙始终是最可靠的防御工事,在古代战争中,围绕城墙的攻防战几乎发展到了极致,各种各样的攻防器械和攻守战术令人眼花缭乱,但总的来说,守城一方占据着绝对优势。
比如当年李自成百万大军围攻开封,前后多次猛攻,却屡屡受挫在城墙之下,最后引黄河水淹开封,才终于破城……如果不是黄河饱含泥沙,多年沉积造成了特殊的悬河地形,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攻克开封。
又比如江阴抗清的百姓,只凭借民间的粗陋武器,面对清军数万人马足足坚守了八十多天,最后清军调来红衣大炮,才轰开城墙打破城池。
满清入关之后,北京、南京、大同、西安……都是主动向清军投降,满清兵不血刃占领了这些重要的坚城,才能迅速占领了大半个中国。如果李自成能够坚守北京、大同和西安,又或者明军能够坚守南京和武昌,满清想要打到长江以南,最少得多花两年时间。
在明朝末年,想要攻破北京、南京这种坚城,只有长期围困这一条途径,一围就是几个月甚至一两年,围的城内弹尽粮绝,最后不战而降,除此之外,别无良策。
(多说一句,扬州之战是个特例……史可法坚守扬州,正好碰上了孔有德的天佑兵,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炮战,孔有德的大炮是明军的好几倍,而且火力猛,威力大,扬州的城墙还是不够坚固,最后城破身死。但如果换成南京的话,孔有德的红衣大炮也是干瞪眼。)
两百多年后的太平天国起义中,洪秀全的太平军横扫长江以南,一时间所向无敌,这固然是因为当时的清军已经腐朽不堪,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太平军掌握了用棺材炸城墙的技术,从广西一路炸到南京,几乎无坚不摧!
但是,汪克凡的理科知识水平有限,只能指出一个大概的方向,恭义营的爆破技术还有待提高。
黑火药终归不是威力巨大的tnt,以恭义营现在的爆破技术,炸开县城的城墙没有问题,对坚固的府城就未必奏效,像武昌府的城墙就又高又厚,一棺材黑火药最多炸坏城墙一角,而如果碰上北京、南京那种超级城墙,更和挠痒痒差不多。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项了不起的创举!
在恭义营将来的战斗中,所有的县城,包括部分府城都不再是坚固的堡垒,不需要长时间打造攻城器械,不需要付出大量的牺牲去蚁附攻城,就像给八路军配备了榴弹炮,再也不怕鬼子的炮楼据点。
“此术切莫轻易泄露,否则后患无穷!”汪晟的语气异常郑重。
汪克凡不由得一怔。
用棺材炸城墙,虽然用到了很多现代的理科知识,但如果有心人比葫芦画瓢,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也非常容易模仿,如果不加控制,很容易泄露出去。
按照汪克凡本来的计划,他准备拿蒲圻当做第一个试验品,在攻城战中使用黑火药……但是这样一来,友军肯定会发现这个秘密,一旦传开之后,其他部队肯定都来找自己帮忙,帮,还是不帮?
不帮忙的话,于情于理说不过去,肯定要得罪人,而且是大大的得罪人,比如李过他们求到自己头上,汪克凡真的不知道怎么拒绝。
帮忙的话,早晚都会泄露秘密,清军早晚也会掌握这种爆破技术……如今清军正处于攻势,对他们无疑是如虎添翼,而对处于守势的明军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更重要的是,一旦这种爆破技术被曝光,必然会出现对应的防御方法,恭义营也就失去了看家的独门绝技!
“三哥说的不错,一定要谨慎处理!”
汪克凡紧皱着眉头,陷入沉思。这件事非常棘手,就像做贼偷来了一堆宝贝,家财万贯却不敢露白。
收拾回城的路上,汪克凡一直在苦苦思索,突然,他的眼前一亮……
回到城中,他立刻吩咐京良:“去,去把花医官找来。”
……
隆武元年秋,明军在湖广发起了全面反攻。
刚刚归顺的忠贞营率先发动,以李过、高一功、田见秀、袁宗第、刘体纯等九营会攻荆州,填壕搭梯,扎棚挖窑,百计攻打
镇守荆州的清军副总兵名叫郑四维,原来是大顺军一员裨将,武昌战役的时候杀害上官向清军投降,和忠贞营之间有不共戴天的生死大仇,所以据城死守,拼命抵抗,并一再向湖广总督佟养和求援。
佟养和手里无兵可派,况且武昌府的形势也越来越危急,只好向清廷求援,一月之间连发六道告急文书……
与此同时,何腾蛟在长沙誓师伐清,随即北上湘阴,传檄湖南各地官军向岳州集结,并命卢鼎、王进才、马蛟麟等部为前军,会同马进忠、汪克凡所部直出岳州,攻打临湘、蒲圻、咸宁等县,为大军北上扫清障碍。
前军诸将中以卢鼎为首,他原来是左良玉麾下的监纪副总兵,对大明朝廷很忠诚,左良玉“清君侧”的时候他没有参加叛乱,而是主动脱离左部南下长沙……,因为根正苗红,立场坚定,深受何腾蛟的信任。
卢鼎到达岳州之后,留马蛟麟镇守巴陵府城,自己率领马进忠、王进才,以及水师黑运昌所部攻打临湘,盘踞在临湘的水匪宋江不战而逃,明军轻易取胜。
宋江的水军被黑运昌击败,走投无路之下,只好逃往蒲圻投靠清军,清军正嫌兵力不足,倒没有嫌弃这伙水匪,直接纳入麾下帮助守城。
卢鼎在临湘略作休整后,随即率部兵进蒲圻,半路上碰到了前来支援的汪克凡。
卢鼎手下是正牌官军,汪克凡算是地方部队,马进忠是典型的倒戈将军,王进才则是刚刚招安的农民军,这四支部队凑在一起,怎么看都像一群乌合之众,互相之间谁也不服谁。
好在蒲圻的清军只有两三千人,算上城中的百姓青壮,刚刚投奔的水匪宋江……最多也就是六七千人,无论如何都不是官军的对手,众将都确信会轻易取胜,互相之间就有了争功的念头。
“咱们四家一起攻打蒲圻,本将想和诸位赌赛一回,看看谁的兵马最强!”马进忠率先挑衅,他早看着卢鼎不顺眼。
“好,四家兵马各打一门,谁先破城谁就是头功!”王进才毫不示弱,他手下都是大顺军将士,战斗力强,兵力也多,正想立个功劳给何腾蛟看看。
“这个,既然诸位有此雅兴,不妨再加个添头。”卢鼎不愿在这两个贼寇面前落了面子,不但接下了挑战,还继续加注:“我有一匹西域宝马,不敢说日行千里,也是难得的良驹,谁能首先攻破蒲圻,这匹宝马就赠给他!”
“我有一副金漆山文甲,乃应天府名家巧匠所制,价值五百金,给诸位助个兴!”王进才的山文甲价值五百两银子,众人不禁纷纷咋舌,这副铠甲比卢鼎的宝马还要珍贵。
“啪”的一声,马进忠把佩刀拍在了大案上。
“我这把是乌兹宝刀,和你们赌了!”乌兹宝刀,就是大马士革刀,在这个年代是极为珍贵的武器。
这三个人互相顶牛,气势上谁都不弱,只剩下汪克凡还没说话,大家的目光一起集中到他的身上。
“汪守备,你手下兵最少,就不用赌了。”马进忠倒好心,劝他不要赌。
“哎——,难得各位这么好兴致,我也凑个趣吧。”汪克凡从怀里摸出一支短柄火铳,放在了大案上。
年初的时候,汪克凡从广东采购了一百五十支西洋火铳,顺便买了一支短柄火铳。他虽然一直在努力锻炼,但和这个年代的武将大侠比起来,武艺还是差的太远,带这柄火铳是为了防身。
这支短柄火铳的价格要低一些,但也是少见的稀罕玩意,模样又十分精巧,几位将领都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赌注。王进才等人心里还暗自得意,这姓汪的明显输定了,还拿出一支漂亮的西洋火铳,八成要便宜了自己。
汪克凡也在暗自盘算,一匹好马,一身铠甲,一把好刀,简直是为自己量身打造,这哥几个真是贴心……
第三十一章 五雷正法
兵法云:十则围之。
蒲圻的清军不足三千,而且都是徐勇手下的绿营,一个真鞑子也没有,前来进攻的明军却足有五万多人,光王进才手下就有三万人马,所以也不搞什么围城必阙,上来就把蒲圻包围得水泄不通,要彻底歼灭城中的这股清军。
卢鼎攻西门,王进才攻北门,马进忠攻南门,汪克凡攻东门,明军四将各打一门。不过在攻城之前,还是按照惯例射书招降,城中的清军守将却颇为嚣张,一面在城墙上摆出严防死守的架势,一面又派出使者缒城而下,送来书信,竟然反过来要招降明军。
这使者只是个无辜的百姓,被气得半死的卢鼎当场斩首,只待城破之后,再把那清军守将碎尸万段……汪克凡没有大喊大叫,仍然保持着冷静,但也感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
蒲圻城中的清军为什么如此嚣张,他们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几个月前,他们还是屡战屡败的明军,为什么摇身一变就胆气倍增,面对十几倍的明军也敢于负隅顽抗?
说到底,还是满清战无不胜的神话在作怪!
蒲圻城中的清军虽然人少,却打着死守待援的主意,坚信只要坚持下去,只要八旗劲旅一到,就能轻易打败明军,为他们解围。
与之相反,明军对八旗兵却非常畏惧,面对百战百胜的八旗兵,他们……不,他们根本没有面对八旗兵的勇气。哪怕是暴怒失态的卢鼎,也难以掩饰对八旗兵的深深忌惮。
战争。不仅是实力上的比拼,也是士气上的较量。强者对弱者会形成巨大的威压。只有打破这种巨大的压力,打破八旗劲旅战无不胜的神话,才能挡住满清席卷天下的脚步……
卢鼎虽然暴怒失态,打起仗来却一板一眼,他老老实实的筑寨扎营,然后慢慢打造各种攻城器械。这也是必然的选择,湖南的官军打仗一向这么谨慎,卢鼎不敢下令让士卒们冒着箭矢蚁附强攻,下了命令也不会有人听。
马进忠也和他一样。耐心打造各种大型的攻城器械,虽然四将之间的赌注价值不菲,但要用数百名忠心耿耿的部下去换,就不划算了。
王进才却要主动的多,只造了些简易的木驴车和云梯,就发动了两次试探性进攻,对城中清军的斤两摸了个大概。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些绿营兵原来都是左良玉的部下,是大顺军多年的手下败将。王进才的部队碰上他们,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一定的心理优势。
他手下的兵马最多,实力最强。又刚刚投靠何腾蛟,正是立功心切的时候,就打算强攻破城。抢下攻克蒲圻的头功。
汪克凡的恭义营却非常古怪,除了几架车桥之外。没有打造任何攻城器械,反而在东门外大兴土木。挖沟筑墙,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卢鼎、王进才和马进忠听说后非常奇怪,不约而同,一起前去查看。
东门外,赫然伫立着一座坚固的营寨,墙高八尺,内外双壕,以卢鼎等人的眼光来看,这座营寨有些过于坚固,不知花了多大力气才筑成。
这倒也没什么,营寨修得坚固一点,起码不怕敌人出城袭扰。但奇怪的是,距离城墙大约三百步的地方,还有一条长长的壕沟,壕沟后面又修筑了几座小型的土寨。
这是做什么?
深沟坚垒,也是攻城中常用的法子,如果碰上了难以攻克的坚城,除了长期围困没有别的好办法,就会采用这种战术。但是,蒲圻不过是个小县城,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况且四将之间还有赌约,汪克凡这是认输了吗?
那几座土寨虽小,寨墙却修得意外的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隐隐却有嘈杂的声音传出来,似乎有人在里面忙碌。
“是不是在挖地道呢?”马进忠眼尖,看到有人从土寨里出来了,是一群担土背石的青壮。
“应该是。”王进才点了点头,这几座土寨离城墙这么近,几乎已经进了石砲的射程,八成是为了缩短地道的距离。
但是现在挖地道,还来得及吗?
众人不再多看,进了汪克凡的大营一问究竟,汪克凡却显得神神秘秘的。
“天机不可泄露。”他闪躲着不愿多说,却又似乎憋不住想要炫耀:“但我已有破城之法,三日内必奏奇功!诸位的宝刀良马,嗯,还有那副金漆山文甲,都准备好了没有?”
“三日,给你三十日还差不多!”马进忠撇撇嘴:“不就是挖地道么?等你挖塌城墙,我们早在蒲圻城里喝酒了!”
“汪守备既有妙计破城,我等拭目以待就是,走吧,走吧!”卢鼎有些不耐烦,催着众人向外走去。大家都是军中宿将,谁都不是好糊弄的三岁娃娃,这姓汪的明显在吹法螺,说大话,何必在这里耽误工夫。
王进才一心要抢功劳,患得患失就有些担心,一路上左顾右盼,想看出点门道来……无意之中,却发现中军帐后有一座木台,高出地面二尺有余,用布幔围裹得严严实实,隐隐还有诵经法器的声音。
“汪守备,你这大营中还做斋醮法事么?”他迈步就要过去查看,卢鼎和王进才一愣,也看到了那座木台。
汪克凡却神色一变,连忙抢上来挡在他们身前。
“诸位,请留步。”他支吾说道:“哦……,我军中有一人暴毙身亡,才请人做场法事,给他寻个归宿……超度亡灵,诸位还是不要打搅了。”
莫名其妙!
军营里哪天不死人?哪有这么折腾的。
正在这时,木台上的布幔被风吹起了一角。王进才等人往里一瞧,却看到一名三缕青须的羽衣方士,相貌仙风道骨,手执木剑法器,正在台上游走做法,口中还念念有词。
“今奉元始天尊之命,请动五雷元帅下界,助本使成就大功……有请东方木雷听令,有请南方火雷听令,有请西方山雷听令……”
滕腾腾,木台上突然绿火升腾,烟雾弥漫!
卢鼎等人都是一愣。
这,这哪里是超度亡灵,分明在请神做法!
……
王进才回到营中,心中仍然惴惴不安。
这个年代很少有无神论者,哪怕是孔圣儒家弟子,也大多相信世间自有神魔存在。(孔子有一句名言——“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句话并没有否定神仙鬼怪的存在,而是说儒家弟子应该遵循正道,对神仙鬼怪敬而远之。)
读书人尚且如此,对于普通百姓和武人来说,不信鬼神之说的更是寥寥无几。王进才贼寇出身,戎马半生,杀人无数,对神仙鬼怪反而更加敬畏,今天在汪克凡营中,“无意中”见到那方士法力高强,手段莫测,心中的震惊难以名状。
那方士请的是五雷元帅,修炼的必然是五雷正法之术!
五雷正法之术,乃道家无上秘技,据说一旦施展出来,天地为之变色,五岳为之折腰,雷霆万钧,天翻地覆……只是这法术太过霸道刚强,自古就没有几个人修炼成功,看那方士年纪轻轻,修为又怎会如此深厚?
不对!
王进才突然明白了,修为高深之人,自有驻颜之术,哪怕是三五百岁的活神仙,也往往面如少年,那方士的面容更是宛若处子,正是得道高人的相貌。
他请神做法要干什么?难道说,他要施法助汪克凡破城?
王进才越想越不对劲,他一心要夺下攻占蒲圻的首功,在何腾蛟面前争个面子……但是,汪克凡如果有异人相助,这份功劳倒真可能被他抢去!
他再也坐不住了,吩咐手下去恭义营打探,探探那方士的底细。
时间不长,手下人陆续回来报告,说是恭义营消息藏的甚紧,但军中确实早有传言,汪克凡请到了一位得道高人,是崇阳颇有名望的方士大家。
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谁都不知道这方士的来历,好像几个月前才到了崇阳,主持斋醮祭神,超度战死亡灵,在百姓中声望极高,连崇阳县令许秉中都对他颇为敬重……
“是了,就是如此了!”
王进才咬着腮帮子琢磨了一会,突然站起来喝道:“传我的将令,让弟兄们饱餐战饭,休息一下,一个时辰后开始攻城!”
拼了,汪克凡既然高人相助,王进才哪怕拼着多死几百条人命,也要抢下这份功劳。
……
万里长江,水波浩淼。
这个年代没有水电站,提灌站,长江的水量要比后世大得多,万里长江是指长度,但到了长江下流,江水的宽度也令人咋舌。
这是一条天然的黄金水道,自南京到武昌畅通无阻,可以行驶千料以上的大船,只是一路逆流而上,最少要二十多天。
九江附近的江面上,突然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所有船只都是满载,吃水线没在江水中,船上打着满清水师的旗号,甲板上密密麻麻都是清军。居中的帅舟上,一面龙旗迎风飘扬,说明领军的将领是一位身份贵重的贝勒。
勒克德浑,满清平南大将军,率八旗劲旅前来救援湖广。(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本尊只是顺应天意
勒克德浑,是努*尔哈赤的第四代子孙,因为他的爷爷代善是努*尔哈赤的长子,所以在爱新觉罗家族中辈分很低,哪怕年仅七岁的小皇帝顺治,算起来也是他的堂叔。
在爱新觉罗家族第三代和第四代中,勒克德浑是少有的青年才俊,自幼就被誉为未来的将帅之才,因而深受皇太极的喜爱。皇太极死后,满清高层爆发了激烈的政治斗争,因为和多尔衮走得太近,勒克德浑被贬为庶民。(他的哥哥更惨,被代善直接处死。)
多尔衮虽然没有当上皇帝,却在政治斗争中不断取得胜利,逐步成为满清的实际统治者,掌握大权之后,不但恢复了勒克德浑的皇室贵族身份,还册封他为多罗贝勒,恩宠有加。
1645年夏,清军攻占南京,弘光政权灭亡,当年九月,多铎率大军班师回朝,二十六岁的勒克德浑被任命为平南大将军,接替南京防务,成为清军在江南地区的最高统帅。
勒克德浑虽然年轻,军事天赋却不低,如果说阿济格打仗的特点是“猛”,勒克德浑的特点就是“狠”。在他指挥的战斗中,没有一步十算,令人眼花缭乱的计谋,但只要出兵就必打对手的腰眼要害,攻其所必救,全力连续猛击,直至对方崩溃。
因为性格脾气相近,勒克德浑在部下诸多的将领中,最欣赏博尔辉。
在他看来,博尔辉就是老一代八旗兵的完美代表,冷血。嗜杀,凶狠。而且冷静,多年的军旅生涯又累积了足够的经验。足以担任独当一面的大将……
……
蒲圻北门,明军正在舍生忘死地攻城。
王进才的部下都是大顺军出身,和左良玉的部下打了十几年仗,你死我活,恩恩怨怨,双方早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虽然大家现在的身份都变了,贼寇变成了官军,官军变成了鞑子,但互相之间的仇恨永远不会化解。
“跟我上。弄死这些忘了祖宗的怂玩意!”
一员明将身先士卒,亲手抬着云梯直扑城墙,在他身后,紧紧跟着近千名明军,像一股潮水奔涌向前。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不断有士兵被擂木落石砸倒,但更多的明军冲了上来,把一架架云梯搭上城头,然后手举盾牌。沿梯而上。
“啪,啪,啪啪!”
城上的狼牙拍带着风声,像一柄柄巨大的铁铲拍在了云梯上。随着一声声惨呼,明军士兵掉下城去,几架云梯都被拍成了两截。断裂摔在城墙下。
那员明将却身手过人,也不用盾牌护身。只在口中咬着一口单刀,两手扶着云梯脚下用力。几个窜跳就到了垛口下……突然耳后响起一阵巨大的风声,那明将一声大喝身子倒翻,间不容发地避过了狼牙拍,两腿在垛口一撑已经上了城头,身下那云梯被拍成了几截碎片,扑啦啦掉了下去。
刀光挥舞,怒喝连连,那明将面对七八名绿营兵却越战越勇,把他们逼得连连后退,城下的明军抓紧时间,又搭起了几架云梯拼命向上爬。
“破城!破城!”
城下的数百名明军士气大振,越来越多的云梯搭上了城头,城墙上挂满了一串串明军,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串串蚂蚁。
王进才连忙传令,命后续部队上前支援,现在正是破城的关键时刻,只要能击溃城头清军的反扑,这一仗就算胜了。
“踏踏踏踏……”城墙上突然传来一阵不祥的马蹄声。
一队清军骑兵突然出现在城头上,顶盔掼甲,手执长矛,放开四蹄向前猛冲。城墙上马道狭窄,只能容两骑并行,这队清军骑兵便两骑一排,前后相连,紧紧挨在一起冲锋……见人就撞,长矛乱刺,不管对方是明军还是清军都毫不停顿,始终维持着高速的冲击力。
清军用的是蒙古马,体重都在五百斤到七百斤以上,再加上马上骑兵的体重,整队骑兵一起冲锋,其冲击力远非人力可挡。
上城的明军都是轻装薄甲,手里也没有长武器,面对高速冲来的骑兵,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那员明将奋然举刀上前,被战马横着轻轻一撞,就倒栽葱摔下了城墙。
转眼间城头上肃然一空,上城的明军非死即伤,大部分都被撞下了城墙。在骑兵的后面,又有一队清军步兵冲了上来,砍杀城墙上残余的明军,推倒架在城头的云梯,眼看就要把明军这次进攻打退……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
紧接着,大地跟着晃了两晃,城墙上的碎石噼里啪啦掉了下来,正在厮杀的清军和明军都没有准备,手里还举着武器,却一屁股坐在了城墙上。
刚才还在耀武扬威骑兵也没有防备,胯下的战马突然受惊,在狭窄的马道上乱冲乱撞,互相挤着一起摔下了城墙,硕大的战马嘶叫着从天而降,接二连三重重砸在地上。
没人厮杀。
好半天都没人厮杀,无论清军还是明军,此刻都忘记了近在咫尺的敌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地震!肯定是地震!
大家终于反应过来了,地震过去了就没事,接着打!城上城下又响起了兵器碰撞和惨叫声。
王进才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心,这个动静,真的是地震么?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传令手下接着冲城,清军的骑兵已经废了,现在正是破城的好机会。
又一队明军冲了上去,离着城墙还有百十步,却见城头上一阵大乱,清军们突然不战自溃,转身向城下逃去,转眼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破城了,真的破城了!快逃命吧……”远远还能听到他们的喊声。
王进才重重一拳砸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坏了,肯定是有人先破城了!
想起刚才那声巨响,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地震,王进才的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个词——五雷正法!
……
战场已经打扫干净,但是东门城墙上却有一个巨大的豁口,仍然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卢鼎、王进才和马进忠,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眼前的景象绝对不是人力能够造成的,只有五雷正法能够解释。
曾经完整连贯的城墙变成了两截,豁口足有两丈多宽,中间是一大堆碎石和泥土,周围没有尸体和血迹,也没有任何厮杀搏斗的痕迹,说明清军当时已经被五雷正法炸晕了,根本就没有组织二次抵抗。
这不奇怪。
如果换成自己,王进才也相信自己不敢抵抗。
“汪守备,能否请花天师他老人家一见?”王进才的声音有点打颤。
他已经听说了,这位花天师是唐初李靖的徒弟,一直游戏人间,今年已经整整一千岁,看到鞑子残暴愤然出手,借着师父托塔天王的面子,请来了看守南天门的巨灵神,用黄金杵只一击,就把蒲圻的城墙砸了个稀巴烂……
汪克凡带着他们来到了营中,登木台见到了花晓月。
“几位将军都是忠勉之士,今日一见,甚是有缘。”
花晓月不起身,不抬眼,自顾低头写着一篇青词,满脸悲悯之色。卢鼎等人被他(她)的气势一压,竟然只是诺诺连声,不敢多说什么,打搅了这位老神仙。
转眼间青词写就,用黄纸束腰焚化,花晓月游走吟诵,发道家步虚声,如邀仙人下凡,如欲乘风归去。王进才和马进忠都是诚惶诚恐,俯首抱拳,卢鼎虽然不信这个,但也端正站在一旁,没有任何不敬的神色。
“天师有通天彻地之能,请怜悯百姓,再取了鞑子的武昌城……”
王进才刚说到一半,花晓月就摇摇头,打断了他。
“今日之事非我所能,只是这些清军的报应……此等数典忘宗之辈,胡虏窃国却甘为爪牙,命中早有此劫,本尊只是顺应天意罢了,不可一再为之。”花晓月拒绝得非常干脆,然后一拂袍袖,竟然甩下众人,自己施施然地去了。
“哎,哎,花天师……,请稍等片刻!”
王进才连忙要追,却被汪克凡拦住了。
“王将军,莫要孟浪行事!这花天师虽在我营中,汪某却从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这是高人活神仙,人家要走,你连追的资格都没有。
“唉,这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怎么就走了呢?太可惜了,太可惜了!”王进才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只是想和活神仙套套交情。
卢鼎却犹豫说道:“今日花天师立了大功,不过,不过在军中做法终归不妥,闹不好就会引得军心浮动……”
马进忠立刻顶了回去。
“别扯淡了!输了就是输了,说那么多没用的干嘛?”他从腰间解下佩刀,递给汪克凡:“给你,老子吐口吐沫是个钉,绝不会擦干抹净就不认,这口刀姓汪了!”
汪克凡却不接,拿眼瞄着卢鼎和王进才:“哎,到底谁输谁赢,光咱们俩说了不算,还要看卢将军和王将军怎么说!”
“那个,是你赢了……”
卢鼎和王进才虽然舍不得,也不得不点头,他们两个刚刚说到一半,外面突然冲进来一名斥候。
“报!满清鞑子从南京派来了援兵,大小战船上千条,已经过了黄州!”(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佟努尔哈赤
那斥候禀报军情,听说满清大军足有好几万人,还是多罗贝勒勒克德浑领兵,卢、王、马三将都是勃然变色,惊慌失措。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满族人口不多,清军入关之后,真正的八旗兵也就十多万人,但是八旗兵勇绝天下,按照一般的兵力推演,大家都习惯以一当十,甚至当二十当三十的算法……几万八旗兵,就足以横扫大江南北,湖广这几十万官军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满清入关时,核心兵力大约20多万,其中除了满八旗外,还包括蒙八旗、汉八旗、孔有德等三顺王续顺公,以及吴三桂的人马,入关后陆续投降的汉军则被编为绿营,属于外围地方部队。)
阿济格和多铎兵马不足二十万,就把李自成的几十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再次一等的左良玉,坐拥八十万大军,却不敢和阿济格十万人马一战,如果满清又调来了好几万八旗劲旅,蒲圻这几万明军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但是不用怀疑了,既然是满清贝勒亲自领兵,这支援兵就绝不是一般的绿营兵,而是清军的主力部队,是勇绝天下的八旗劲旅!
(在那些戏说类型的辫子戏里,贝勒都是领盒饭的npc,专门供主角打脸,但实际上贝勒还是很值钱的。尤其在清朝初年,贝勒不但身份贵重,而且手里的权力也很大,往往都担任各旗的旗主,军政一把抓。连皇帝都忌惮三分。)
卢鼎木呆呆的发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终于有了个主意。
“退兵吧!”
他这个主意立刻得到了王马二将的赞同。
“退兵,赶快退回岳州!蒲圻城池已破。绝不能守在这里等死!”
“嗯,咱们孤军在前太危险了,要尽快与何军门的大军汇合……”
害怕,明军对八旗兵从骨子往外害怕。多铎下江南的时候,敢于抵抗的就是史可法等寥寥几支部队,大部分明军都是望风而逃,或者直接跪倒投降……卢王马三将还能想到逃跑,已经是大大的忠臣。
汪克凡实在看不过去,喝道:“怕什么?蒲圻离长江还有二百里呢。满清鞑子会飞过来么?”
“那可不好说,鞑子都是骑兵马队,说到就到呀!”王进才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他当初跟着李自成退出陕西,一路跑了两三千里,始终无法摆脱八旗骑兵的追杀。
“哎——,勒克德浑远道而来,地形不熟,军情不明。他就是再凶悍,也不会轻易冒进二百余里,来打一个小小的蒲圻。”汪克凡气得没办法,王进才也是久经战阵的军中宿将。但碰上八旗精锐之后,勇气值和智力值都瞬间大幅度下降,连基本的战场判断能力都没有了。
“满清鞑子也是人。打仗也要补充粮草,搜集情报。进攻前也要整顿军马,制定作战方略。勒克德浑长途跋涉驰援湖广,肯定要去武昌府略做休整,不会来打蒲圻的……”
勒克德浑的人马在船上晃了二十多天,刚到湖广两眼一抹黑,就晕头晕脑地来打一座小小的县城,他要是真的这么莽撞骄狂,就是一个彻底的草包,倒好对付了。
经过汪克凡的一番安抚解说,卢鼎等人这才镇定下来,但仍然坚持一定要退兵。
“就算鞑子暂时不来,也不能再去撩拨他们,咸宁和嘉鱼都不要打了。”卢鼎宣布因为情况有变,此次北出岳州的作战方案彻底泡汤:“当下之计,还是退回岳州稳妥一些……”
马进忠和王进才也赞成退兵,既然放弃了原来的作战方案,留在蒲圻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好吧,几位将军既然坚持要走,那就退回岳州整顿备战吧。”汪克凡说道:“不过我提醒诸位一句,除了加固岳州城防之外,还要守好城陵矶,决不能放弃长江水道!”
城陵矶,位于岳州府以北临湘境内,是长江中流著名的良港,可以停靠千料以上的巨舟,转运摆渡大军。
长江自西向东奔流,在荆州府向南拐了个弯,到了洞庭湖北岸的岳州府又向北拐,和武昌府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也就是说,只要控制了岳州府以北的城陵矶,就等于掐断了武昌府到荆州府的水路,从而防止勒克德浑溯江而上,攻击忠贞营的侧翼……
看卢鼎等人的样子,他们能完成这个任务吗?
既然大家都要走,汪克凡也打算撤回崇阳,大军压境,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卢鼎几个却又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云台,你手里的俘虏,能分给我们些么?”
和汪克凡的恭义营不同,其他的明军各部都没有职业辅兵,所有的士兵只要有铠甲武器,都能转化成战兵,部队需要搬运粮草辎重的时候,就靠征夫抓夫解决……由于汪克凡率先破城,清军的俘虏大多在他手中,大家都急着撤回岳州,就想要些俘虏帮着搬运辎重。
“可以,但是不能都给你们。”汪克凡有职业的辅兵长夫,从来不用俘虏运送辎重。
“啊,当然,云台自己也要留一些嘛。”王进才等人却理解错了。
“不,我自己一个不留。”汪克凡顿了一下:“我要杀掉所有的军官!”
嘶,卢鼎几人一愣,彼此之间对了对眼神,都是莫名其妙。
“云台,这么做不妥!”马进忠劝道:“你年纪轻轻的,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要是落个残忍好杀的名声,对你可没半点好处!”
“没办法,必须要这样。”汪克凡冷冷说道:“我军攻城之前,已经对城内清军射书招降,他们既然敢于顽抗到底。就要承担这么做的后果……”
杀人立威!
汪克凡不是为了给自己立威,而是为了给恭义营立威——放下武器。宽大处理,顽抗到底。坚决消灭!
刚开始的时候,这么做反而会引起敌人更坚决的反抗,但只要坚持这个原则,只要“宽大处理”和“坚决消灭”都能得到贯彻执行,敌人慢慢就会接受这个原则,顽固的八旗兵不用说了,有些绿营兵就可能放弃抵抗,举手投降。
这一招是向满清学的,和满清残酷的屠城政策比起来。汪克凡已经仁慈得太多,他只杀军官,不杀士兵,更不杀无辜的百姓妇孺……
“好吧,以暴制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卢鼎点点头:“那就算我下的军令,杀掉所有把总以上的军官……”
他刚刚说到一半,汪克凡却打断了他。
“不,我说的是——所有的军官!”
“什么意思?”
“凡是什长以上。一律斩首!”
高级军官很重要,但基层军官更是一支部队的骨干,能够担任绿营的基层军官,都是非常忠诚的死硬分子。留着不杀怕他们捣乱,放了他们的话,却肯定会再次投靠绿营。再次拿起武器和明军作战。
和后世不一样,汪克凡没有先进的理论思想可以洗脑。也没有一支强大的政工干部队伍,也就是说。他没有改造俘虏的条件。
对普通的俘虏,可以有基本的人道主义,但总的来说,恭义营对上清军之后,不会再执行优待俘虏的政策!
众将分手的时候,汪克凡又特意提醒马进忠,一定要小心提防黑运昌……
汪克凡回到恭义营,整顿兵马,准备撤离蒲圻,正在忙碌的时候,营中突然有一群人闹了起来!
来到跟前一看,原来是蒲圻的那支义兵,为首的正是老塾师苏伯鸣,这支义兵跟随恭义营收复蒲圻后,刚刚高兴了没两天,又突然听说明军要撤走,他们就闹着不愿离开家乡。
“汪将军,你们要走就走,我等都是蒲圻子弟,着实不愿再逃一次,就留在这里和鞑子拼了!”苏伯鸣须发皆张,激动异常,一双浑浊的眼睛中充满了血丝,隐隐有泪光闪动。
“拼了,拼了!”
“苏师既然慷慨赴死,我等皆愿追随!”
蒲圻义兵中,很多骨干都是苏伯鸣的弟子,虽然战斗力还是不高,士气却很高,都高呼着要留在蒲圻。
“诸位,你们的心情我理解,谁都不愿放弃自己的家乡,任由鞑子蹂躏!”
他顿了一下,目光缓缓从众人的脸庞上扫过,诚恳地说道:“但是今天,我还是要带你们走,你们也必须跟我走,绝不能留在蒲圻做无谓的牺牲……不过,我汪克凡向天起誓,一定会带你们再次夺回蒲圻!”
……
武昌府,满清湖广总督衙门。
“贝勒爷,老奴给您请安了!”佟养和一见勒克德浑,甩袖躬身就要跪下磕头。
“舅祖爷快请起来,您老人家的大礼,我可当不起。”勒克德浑连忙扶住了他。
他之所以称呼佟养和为舅祖爷,是因为他们两个的确有亲戚关系,佟养和的堂姐是努尔哈赤的原配夫人,而且是代善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勒克德浑的亲祖奶奶。
努尔哈赤发迹之前,是佟家的赘婿,在明朝万历年间的史料中,努尔哈赤都姓佟,他本人对此也不讳言,在与明朝交往时都自称——佟努尔哈赤,但是后来的清朝受汉族风俗影响,以为开国皇帝曾经入赘是件不光彩的事,所以清史里对此都含糊其词,加以避讳。
努尔哈赤的本姓是“觉罗”,发迹后不再用佟姓,才改成了爱新觉罗,“爱新”是满语,翻译成汉语是金子的意思,寓意他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后代,建立的政权也自称后金。(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我和皇上是老熟人
佟养和不顾勒克德浑的劝阻,伏地不起,再三叩首请罪。
他虽然身为湖广总督,管的却不止湖广一个省,而是所谓的“总督八省军门”, 这八个省甚至包括云贵和两广,大部分都在南明的控制之下,佟养和的主要任务就是招抚这些地区。
弘光朝廷灭亡之后,多尔衮以为天下传檄可定,派洪承畴招抚东南地区,派佟养和招抚西南地区,但是佟养和在武昌府经营了半年多,别说八个省,连八个县都没搞定,因为没有完成任务,所以要向主子请罪。
“老奴竭尽全力,至今却寸功未建,实在是有负圣恩……”佟养和的心里也非常委屈,要不是清廷严厉推行剃发令,他的招安工作肯定要顺利得多。
“舅祖爷何必自责,南狗都是贱骨头,不狠狠打疼他们,不会老实的。”勒克德浑把他强掺了起来,又再三加以宽慰。他年纪虽轻,却代表着帝王皇家,又是清军在江南的最高统帅,有这个态度已经足够。
两人坐下说话,商议军情,勒克德浑说道:“听说那何腾蛟跳过长江,是个硬骨头的书生,倒没想到他胆色眼光也不错,竟敢率部反攻武昌,来捋我大清的虎须……不过请舅祖爷放心,两天后我就兵发长沙,抄了他的老窝!”
“错了,错了!何腾蛟腐儒书蠹一只,不足为虑,真正为祸的还是李过!”
佟养和详细介绍湖广军情:“李过乃自成余孽,麾下贼寇十几万人,兵力甚盛。冲突荆、襄、辰、常之间,为祸不浅……”
……
汪克凡撤离蒲圻之前。也在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他想到过清军会派来援兵,但勒克德浑来的这么快。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长江,长江水道太重要了!
勒克德浑逆流而上,也只花了二十来天,如果是陆路行军,这个速度是不可想象的。在江南作战,长江水道就是一条大动脉,谁掌握了长江水道,谁就占尽了主动权,可以随意调动兵力。机动作战。
明军北出岳州,就是为了攻占嘉鱼和咸宁,控制长江水道,以掩护忠贞营的侧翼,随着卢鼎等部退回岳州,这个计划已经破产。
恭义营下一步怎么办?
如果往大里说,应该北出嘉鱼县,甚至渡过长江,彻底切断武昌府和荆州府之间的联系。但以恭义营这两三千人马,这么做无疑是螳臂挡车。
退而求其次,就是后退向岳州府靠近,在临湘一带切断长江水道。那么,城陵矶就成了明清两军必争的关键之处,城陵矶位于临湘县内。要守住城陵矶,就必须守住临湘。
形势已经很清楚了。恭义营要打一场临湘保卫战!
不要多,只要在临湘拖住清军十几天到二十天。李过的忠贞营就能攻克荆州,下一步无论是东进武昌府,还是北上襄阳府,勒克德浑都只能被动应付。
临湘虽小,却关系整个湖广战局,也关乎恭义营自己的命运。
如果李过的忠贞营被清军击败,清军就会趁势反攻,位置前突的崇阳首当其冲,肯定难以自保……卢鼎、马进忠、王进才他们都可以跑,汪克凡却不能逃跑。
况且他也不愿逃跑!
汪克凡穿越之后,既然选择了抗清这条道路,就知道前路充满了艰辛和危险,也早就准备和清军一战,绝不会和其他明军一样,见到八旗兵就望风而逃!
虽然敌人要强大的多,但恭义营未必没有机会。按照史书上的记载,多铎班师回朝的时候,把大部分主力都带走了,勒克德浑手下的部队除了八旗兵,还有其他战斗力较差的绿营汉军。
不过就算在陆路上拖住清军,也要提放清军水师的进攻……汪克凡想起了岳州的水师统领黑运昌。这个家伙不靠谱,如果他投降,城陵矶就会落入清军手中,哪怕恭义营拼尽全力守住临湘也没用。
虽然事先提醒过马进忠,但莫名其妙的来那么一句,马进忠未必听得进去,他手下的嫡系亲信玩不转水师,十有**还要重用黑运昌……那么,怎么盯住黑运昌的动静呢?
可惜自己没有水军,黑鱼的水性还不错,但只靠他一个人肯定不行……
正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黑鱼走了进来。
“宋江说要献宝,换他一家人的命。”
献宝?听起来不错呀,看看去。
汪克凡跟着黑鱼出了中军帐,来到了军营外的一片野地,这里是处置清军俘虏的刑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片尸体,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血腥之气。
“汪将军,汪将军饶命呀!”
宋江两手被绑在身后,见了汪克凡就拼命向前扑在地上,以头杵地连连求饶。
“现在求饶太晚了,你投降鞑子的时候,想到了这一天么?”
“小人自知有罪,但我这些年攒了些金银财物,都藏在洞庭湖老营,要是献出来的话,能不能饶了我一家人的性命?”
“到了这一步,你还有讨价还价的机会么?”汪克凡先冷冷敲打他一句,又突然话锋一转:“罪不连坐,你把那些财物拿出来,我保证不伤你的家人。”
“行,行!”宋江点点头,急促地喘息片刻,又不甘心地说道:“但小人也不愿死啊,以后就当将军的一条狗,请汪将军千万饶命!”
汪克凡没有理会他,反问道:“你藏有多少金银?”
“好多的,最少也有几千两银子!”
“你对城陵矶一带熟吗?和黑运昌打过交道吗?”汪克凡正在琢磨如何对付黑运昌,这宋江出身洞庭湖水匪,可能用得上。
“熟,都熟!小人当年也是一条好汉,在洞庭湖和长江上都有偌大的名头,城陵矶那是常来常往。和黑运昌也交过手……”宋江突然停下了,不敢再往下说。
“后来呢?”汪克凡催促。
“后来被他打败了呗,官兵剿匪,天经地义,黑将军还是有两下子的,”宋江说道:“不过我孝敬了一笔银子,就和黑将军搭上了关系,以后再没理过我。”
“本将要对付那黑运昌,你敢去么?”
“敢!”
“好吧,我放你回去,把金银财物都尽快送来,然后你留在城陵矶,给我盯住黑运昌的水师,不管有什么动静,都尽快通知我。”
汪克凡话音刚落,宋江就一叠声的答应,各种赌咒发誓表忠心。
汪克凡却淡淡一笑:“听说你最近有喜事,中年得子,刚刚满月是不是?”
宋江脸色一变,支吾着答道:“是,是啊,小屁孩子家家的,什么都不懂。”
“本将新娶了一房夫人,一个人呆在崇阳甚是无聊,让你的老婆孩子给她做个伴,好不好?”汪克凡的语气就像在拉家常。
“好,好。”
宋江脑子也活,知道此事势不可挡,答应得很痛快:“我一定教训家里那婆娘,把夫人伺候好!”
既然留下了人质,就不怕宋江敢作怪,汪克凡把黑鱼叫到一旁嘱咐几句,命他和宋江一起回临湘,见机行事……
第二天一早,汪克凡身穿金漆山文甲,斜挎乌兹宝刀,胯下一匹西域良马,腰间插着一支短柄火铳,率领恭义营拔营起寨,离开蒲圻,返回崇阳。
……
三百里以南的湘阴,何腾蛟早上一起来,就忙着给隆武皇帝写奏折。
李自成死于九宫山的时候,何腾蛟就写过一封奏折,说自己在湖广辛苦编练团练,终于立下功劳,将李闯一举击杀……,隆武帝也因此加封他为定兴伯。
这次忠贞营反攻荆州,眼看就要得手,何腾蛟担心这份大功被“贼寇”独得,所以趁早写了一封收复荆州的捷报,把自己运筹帷幄的功劳一一列举。
“峨山,你看我这奏章写的如何?”
“甚是妥当。”章旷点头称赞,又提醒道:“不过,不过荆州此时尚未攻克,若是万一有所反复,这奏章送上去怕是不妥……”
“哎——,一只虎二十万贼寇,打一个荆州府还不是轻而易举?不会有什么反复的。”何腾蛟笑着说道:“与贼共事,不异于与虎谋皮,必要处处小心,免得这些贼寇得了圣眷,以后就难以压制了……”
“军门高见!”章旷躬身行礼,拱手称是。
派人送走奏章之后,何腾蛟又得意地笑了笑。
“新上为腾蛟南阳故人,鱼水之合,吾辈皆有缘也……”他对章旷等左右属官说道:“我等食君之禄,自当上报君恩,绝不可任由宵小之辈蒙蔽圣上!”
他早年担任过南阳县令,隆武帝朱聿键那时候还是唐王,封地就在南阳,所以有南阳故人之说。
何腾蛟炫耀自己和隆武帝是老熟人,老关系,关系还非常铁,你们跟着我混算是捞着好机会了……大家以后跟着我好好干,敢和咱们作对的都弄死他!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信使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报!满清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率五万大军驰援湖广,已经到了武昌府!”
屋子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啪嗒”一声,何腾蛟手里的狼毫掉在了地上,墨汁溅了他一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