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章 第一次交锋
有实力,就自信,西军身经百战,这两年又在云南养精蓄锐,部队的实力比当年又上了一个大大的台阶,就算面对号称天下无敌的八旗兵也敢正面一战,并不怕最近风头正猛的楚军……不错,楚军这几年总是打胜仗,八旗兵也屡屡败在他们手上,但在西军将士看起来,这几场胜仗有很大的偶然性,八旗兵不适应南方的地形和气候,又过于轻敌,才被楚军一再打败,凭侥幸虽然可以一时得胜,但早晚会被打回原形。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看到楚军一上来就全力进攻,西军主将高承恩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久闻周国栋性如烈火,脾气急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长途奔袭灵川,立足未稳就以全军出击,真把我大西军不放在眼里么?”
左右部将纷纷请战:“楚贼轻敌冒进,正是破敌良机,我等愿领兵出战,生擒周国栋,踏平楚贼大营!”
西军和楚军没有真正交过手,周国栋按道理应该扎牢大营,再发起几轮试探性的进攻,摸熟西军的路子才全力出击,他一开战就用尽全力,就像打架的时候把王八拳抡得像风车一样,再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却是取败之道,是为将者的大忌。
“不错,今日我等一战破敌,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高承恩也是跟随张献忠多年的老将,半辈子大仗、小仗、胜仗、败仗打过几百仗,什么场面都见过。什么场面都有一套自己的应对方法,当即传下命令。调一部千余人结成坚阵上前迎击周国栋,另外两千人马从两侧迂回包抄侧翼。他本人则率领近千人在后阵担任预备队……西军骁勇善战,纪律严明,野战时也不会让几千人挤成一团杀出去,否则指挥上很容易出现混乱,周国栋的兵马却一窝蜂般的杀上来,看上去虽然气势汹汹,其实只要顶住最前面接战的几百人,后面大队人马都是跟着打酱油的。
“周国栋,庸将也。”高承恩看着楚军中军旗下周国栋的身影。淡淡做出评价。
“汪克凡或许有几分本事,周国栋跟着他窃享大名,其实是个莽撞书生,今日正好为大帅祭刀!”一名部将指着战场,笑道:“看,我军从两翼包抄直扑而去,周国栋却调度不力,竟然还没有变阵!”
冷兵器战争讲究列阵而战,阵法有相克相生之说。用大白话来说就是要随时调整队形,消除自己的弱点,针对敌人的弱点,楚军却仍然是一个长方形的组合方阵。保持着固定的速度向前逼近,与其说是以不变应万变,倒更像想变也没本事变阵……行进中变阵。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搞不好就会引起混乱。大军不战自乱,有时候哪怕吃点亏。主将也不敢轻易变阵。
“这周国栋,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嗯,不对!”高承恩脸色陡然一变。
前方的战场上,楚军的行军鼓突然停止,士兵们齐刷刷地停下脚步,横成行,竖成列,就像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一条条直线,急停之下能排出这么整齐的队形,怎么会没有能力变阵?
“大概是蓄力吧,蓄力之后,再一鼓作气地冲阵,看他将旗引导,就知要从哪一处冲阵……”一名部将内行地评价着,刚刚说到一半,愕然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没了声音,上千名楚军士兵一起举起燧发枪,在军官的命令下扣动扳机,一团团火光伴着白色烟雾喷出,成排的弹雨朝着西军将士射去。
排枪!
连续的排枪射击!
燧发枪的射程,阵列式排枪齐射的威力,都大大出乎西军的意料,西军将领更没有想到楚军会以火枪兵当做进攻中坚,还在等待对方的冲阵,对火枪齐射的防御准备不足,还没有回过神来,成群的西军士兵就被打倒打伤,阵型立刻稀疏了许多。
进军鼓再次敲响,硝烟中闪出楚军士兵的身影,一个,两个,一排,两排……,楚军士兵打过几轮排枪,看到敌人损失惨重,就立刻前进十几步,一方面继续追着射击敌人,一方面避开浓厚的硝烟。看到楚军士兵默默踏出硝烟,齐刷刷地举起燧发枪,高承恩终于反应过来,一连串的下着命令,调预备队上前顶住正面的进攻,击鼓号旗命令两侧的部队迅速合击!
楚军用火枪兵进攻,意外的犀利,正面的一千多人眼看着伤亡近半,毫无疑问已经挡不住了,只有把后阵的预备队派上去顶一阵,迂回两侧的部队在这个时候抓紧时间发起钳形攻势,只要能冲进楚军军阵,和火枪兵展开肉搏战,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人喊马嘶,战鼓如雷,高承恩眼看着两侧的西军杀向楚军军阵,眼睛里几乎要滴下血来,战场上果然充满了风险,稍不留神形势就急转而下,刚才他还对打败周国栋信心满满,现在却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最后关头,如果……,如果预备队也顶不住楚军火枪兵的进攻,如果两翼的部队不能击破楚军的军阵,两边有任何一边出问题,今天这一仗就肯定打输了。
现实比预想的更为冷酷,事实上,两边都出问题了。
高承恩派出去的预备队有八百人,除了护卫中军将旗的少量兵马,几乎是倾巢而出,这八百人的任务听上去非常明确——“挡住楚军的进攻”,却没有具体的执行计划。挡住?怎么挡?用血肉之躯去挡铅弹吗?楚军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打着排枪,射击几轮后前进一小段距离,阵前的西军士兵越来越少,这八百人填进去当肉盾肯定不行,领兵的将领一咬牙,干脆带着大家发起了反冲锋。
冲上去!
肉搏!
楚军的火铳打得厉害,难不成还能用火铳肉搏?拼着伤亡些士卒发起冲锋,总好过只能挨打不能还手。
英勇的西军士兵冒着劈头盖脸的一轮轮铅弹,前赴后继的发起冲锋,出乎意料的是,当他们带着满身伤痕冲到楚军阵前,看到的是一片片闪亮的刺刀!
八百人的预备队投进去,就像一块石头投进池塘,水面上只冒出了两个水泡,然后就无影无踪。
两侧的迂回部队接到高承恩的命令,顾不上还没有到达最有利的侧后位置,直接从45度的方向斜着发起进攻,和楚军的冷兵器部队撞在了一起,和进攻犀利的火枪兵不同,楚军的长枪兵和刀盾兵一直采取守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西军冲上来就拼死顶住,西军进攻稍缓也绝不反击,就像老练的足球后卫,不轻易下脚铲断,只是死死跟着对手向后场走,一直不给他起脚传中的角度。
两块牛皮糖!
楚军的冷兵器部队别的一般般,长枪阵却非常成熟,和八旗骑兵缠斗也毫不慌乱,面对步兵为主的西军更是游刃有余,西军的进攻猛烈,长枪阵就顺势后退,西军进攻稍有懈怠,立刻强力反弹,显得弹性十足。等到中间的火枪兵打退西军预备队的进攻后,两侧的西军锐气全失,进攻更加没有章法,更无法突破楚军的拦截。
“败了!”
高承恩身经百战,取舍间极为果断,立刻下令鸣金收兵,西军已经无法阻挡楚军火枪兵的进攻,等到敌人杀到中军阵跟前,全军就会陷入混乱,失去指挥,搞不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现在撤退还能保存大部分的实力,把损失降到最小程度。
兵败如山倒,西军正和楚军战在一起,中间没有任何缓冲,贸然向后一退,楚军立刻倒卷着追了上来,幸好西军也有很强的战斗力,各部且战且退,暂时没有演变成全面溃败……一边打,一边撤,高承恩离灵川城门越来越近,看到楚军紧紧咬在后面,他不敢贸然入城,带着败兵绕城而走,向西南方向退了下去。
楚军这个时候分成两股,一股沿着大道继续追击,一股留下打扫战场,监视灵川县城的动静,周国栋带着兵马来到灵川城下,绕着城墙来回走了一趟,指着东北角一处下令发起进攻。
“这是这里,搭云梯破城!”
“不妥吧,汪军门说过,蚁附攻城最不可取。”一个参谋劝道。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这里要速战速决。”周国栋异常的和蔼,明显心情不错,攻占灵川县才能够得着桂林,万一有事可以及时插手,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西军主力都被高承恩带出城外决战,灵川县城里只有三五百人的二线部队,当楚军搭起简易云梯强攻后,只抵抗了一刻钟就被迫弃城而逃,楚军伤亡人数不到二十个,比预想中少得多。
灵川之战,是楚军和西军之间打的第一仗,以楚军完胜告终。
消息传到桂林,城中一片欢腾,西军则停止攻势,一连三天没有任何动静,垒砌土城甚至都停了下来,很明显是在调兵遣将,准备迎击楚军。
奇怪的是,楚军占领灵川后,再次按兵不动。(未完待续。。)
第二二二章 内乱
桂林。
连着两个月,西军对桂林的进攻时松时紧,一直没有停止,来回试探寻找着城防上的破绽,城中的隆武军和百姓始终处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下,就像长时间拉紧的弹簧,渐渐僵硬,失去了弹性。
眼看隆武军的破绽越来越多,西军逐步加大的进攻的力度,西城墙外的土城虽然仍在继续修筑,但是刘文秀身为百战之将,不会把胜负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座土城上,发现隆武军渐渐不支,他的进攻更加犀利,毫不手软。
战鼓如雷,杀声正酣,刘文秀亲自指挥攻城,从早上激战到午后,眼看士卒们都是又累又饿,他下令收兵回营,突然看到桂林城内窜起一道道火光,红彤彤的火苗卷着翻滚的黑烟,直冲云霄。
城中有变!
刘文秀经验丰富,立刻命令部队暂缓回营,继续攻城……
城中,隆武帝行宫。
桂林行使着战时首都的职能,隆武帝的行宫这两年来俨然就是南明的心脏,一向庄严而肃穆,秩序井然,此刻却显得乱哄哄的,宫内宫外无数人像没头苍蝇一样跑来跑去,厚重的大门是一道坚实的防线,已经被紧紧地关上,文武官员都从旁边的偏门出入,脸上的神情或愤慨,或茫然,或者意味深长。
突如其来的大变,对大多数人是灾难,对少数人反而是难得的机会。
附近的几个街口都有喊杀声传来,城里突然出现无数的乱兵,从四面八方一起杀向行宫。御林军正在和他们激烈交战,但由于事起突然。仓促应战的御林军明显处在下风,几处战场都频频告急。行宫中最后的几百名守军还要保护隆武帝,不敢轻易出宫支援。
乱兵们早有准备,暴起发难,一时占了上风,但是忠于隆武帝的文官武将也不少,城中发生变故后,他们纷纷带着家丁亲卫赶来行宫护驾,杂七杂八凑了上千人,其实虽有一些武艺过人的高手。但是缺乏统一的指挥,乱哄哄地分散在行宫外面的几条街道上,一看就不成阵势。
“这,这,这都是乌合之众啊,怕是不堪大用!”
何吾驺是真急眼了,拖着一双残腿奋力登上望楼,举目向四周查看,这些护驾的“高手”或比武。或打架,或者搞个刺杀什么的都没问题,却上不得战阵,乱兵可都是协调一致的正规军。如果攻过来的话,这些“高手”未必挡得住。
“韩信带兵,多多益善。可是千年以降,如韩信那样的无双国士又出过几个?”隆武帝一身戎装。身披轻甲,俨然已经做好了亲自厮杀的准备。神色并不慌乱,招手叫过几名武将,吩咐他们收拢这些勤王护驾的义兵,分援各个城门。
“陛下,万万不可!”何吾驺连忙劝阻:“这些人都是各府派来的精壮死士,虽然不堪大用,却也能支撑一阵,若是尽遣去城门,几百御林军如何守得住这么大的行宫?”
“城门更要紧!”隆武帝皱着眉头,锋利的目光凝视着远方:“御林军左右四营都未参与叛乱,乱贼只是少数,若无城外西军接应,早晚为我所擒,就怕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攻打行宫只是个幌子,暗中却另遣精锐夺下一座城门,一旦放西军入城,那就大事去矣……”
急哄哄,忙火火,几名武将领了隆武帝的信令,出宫召集众人,带着大家分头离去,不一会南边和东边传来了厮杀声,看样子是碰到乱兵打了起来。
“唉,此事都怪老臣糊涂,一时侥幸才酿成今日大祸!”何吾驺痛心疾首,乱兵谋划良久,搞出这么大的一场乱子,事先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隆武朝廷也早有察觉,但是这段日子西军攻城正紧,如果对城中军马采取非常手段,何吾驺和隆武帝都担心引起兵变,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最后还是发生了兵变,桂林一时危在旦夕。
“不怪你,办法是你出的,最后还是我拿的主意,当初投鼠忌器之时,也料到会有今日之变,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隆武帝说到这里,西边的四道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大哗,两三百御林军丢盔卸甲的向行宫逃了过来,后面有大群的乱兵紧追不舍,四道街正对着行宫的西墙、西门,相对最为低矮,如果被乱兵冲进行宫,隆武帝和一众文武官员都是瓮中捉鳖的架势。
“乱贼势大,请陛下再调些援兵来!”何吾驺眼看乱兵人数众多,急忙提醒。
“不能调,就凭这二百兵马死守,若被乱贼攻破行宫,朕唯有死战!”隆武帝经过这几年的磨砺,已经粗通战阵之术,行宫里总共只有几百守军,要兼顾各个方向的防御,敌人刚冲上来就把唯一的后手用上,万一别的方向乱兵杀到,又该如何应对?
“这,这怕是守不住啊!”何吾驺的命运和隆武帝紧紧联系在一起,见到他有危险,真心着急:“还请陛下更衣遁走,老臣身边尚有十数个亲随,都是武艺高强之士,必能护得陛下脱险!”
效仿当年的福建之变,让隆武帝自己赶紧溜吧。
左右群臣也纷纷劝说,隆武帝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留在行宫,忠于他的士兵还能坚持作战,如果自己先溜掉,行宫就必然失守,各种瓶瓶罐罐都会被砸得稀巴烂,人员的伤亡肯定非常惨重,搞不好还会引起连锁反应,造成桂林城的失守……但是话说回来了,留在行宫就是孤注一掷,搞不好被乱兵抓住,隆武朝廷也就此亡国了。
“陛下身系天下安危,还请快走!”
“是啊,请陛下尽快离去,我等愿坚守行宫。”
“等一下,那,那是谁家的兵马?”
众大臣的催促声中,隆武帝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准备下楼,何吾驺却突然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街角大声叫了起来。
不远处的街角,数百名盔明甲亮的兵马赫然出现,挡住了蜂拥而来的乱兵。
……
内个,最近杂事太多,不好意思,断更好长时间,不过事情已经到了尾声,后面开始更新。(未完待续。。)
第二二三章 弃城
“是大司马带来的兵!”一个年轻的武将眼尖,首先看到了队伍后面的兵部尚书程问。
“兵部,兵部从哪儿调来这么多兵?程问哪来的兵符?”何吾驺惊喜之余,微微一惊。
由于处在战时,桂林城中的驻军不像平常那样严格控制,但是大体上有多少家兵马何吾驺都心里有数,兵部只是一个文官衙门,不直接掌握兵权,程问急切间能调来好几百披甲精兵,让何吾驺感到非常意外。
“这些兵,可战!已经把乱贼挡住了!”朱天麟意味深长地看了何吾驺一眼,加重语气说道:“程问虽然与首辅政见不合,对皇上的忠勉却一般无二,危急时刻能上阵的就是好兵,首辅何必顾虑太多。”
两年前大西军归顺隆武朝廷,朱天麟是招安派的骨干,一力主持和西军的谈判,不料孙可望降而复反,朱天麟一时间变成了众矢之的,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如果不是有楚勋集团给他撑腰,早就丢官罢职甚至被关进大牢了,所以一听何吾驺话里味道不对,立刻反唇相讥。
何吾驺无心一句话,竟然招来朱天麟这么一大套,心中隐隐生出些怒意,但他涵养甚好,脸上不动声色,点点头赞许道:“国破思良将,板荡识忠臣,傅寄庵(傅冠),程宪知(程问)都是朝廷栋梁,最有急变之才,今日必能护得陛下周全……”
群臣在这里指点议论,隆武帝一言不发,始终盯着前面街口处的厮杀。
接口处。忠于隆武帝的御林军原本步步后退,突然得到生力军的增援。恢复了战斗的勇气和信心,不再败逃。而是转身和乱兵交战,这个年代的街道宽度有限,士兵们只要死战不退,百十人就能把一条街堵得严严实实,更何况他们有好几百人,很快稳住了阵脚。
程问兵分两部,带着二百余人快步来到行宫前,求见隆武帝。
“臣,程问。请陛下立即移驾出城,以策万全。”程问身着轻甲,匆匆行礼说道:“城中生乱已有大半个时辰,乱贼调度颇有章法,事先分明谋划良久,陛下若一直留在行宫,恐怕是坐以待毙!”
“这个……,乱贼虽多,朕已调兵马前来剿灭。胜负尚在未知之数,岂能轻易逃走?”隆武帝坚持着。
“陛下,桂林大小七座城门,哪一座丢了都是滔天大祸。乱贼这个时候发作,必要向刘文秀献城,如今有近半城门被乱贼阻挡。已经失去消息,此刻定已遭到里外夹攻。若是西军大举入城,陛下再想走可来不及了!”程问有情报局帮忙。掌握的战况比隆武帝更准确,更及时,从种种迹象上来看,乱兵用的是声东击西的法子,攻打行宫一是为了吸引隆武军来援,二也是为了拦截、迟滞隆武帝和重要的官员,防止他们大量的逃走,四面八方的攻势看起来很猛,其实却雷声大雨点小,半个时辰还没有攻到行宫门前。
总而言之,乱兵的真正目标肯定不是行宫,而是隆武军很难护得周全的城门之一,桂林十有**要丢了,尽早跑路才是正道!
“嗯,就这样吧,大家收拾一下,撤往东门!”犹豫再三,隆武帝终于被大家说服。
别的瓶瓶罐罐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人,隆武帝身边的非战斗人员太多,平安的悉数撤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这段日子早就做下最坏的准备,皇后、太子、文官等人很快都被送上大车,由御林军护着出了行宫,直奔东门。
这个方向是程问刚才来的路线,大群的乱兵刚刚被击溃,隆武帝的车队一路走来,只碰到几次小股的乱兵,都被轻易地杀散,又碰到率军来援的堵胤锡等部,有惊无险地来到东门。
东门城楼上,隆武军的旗帜高高飘扬,城墙上也一切如常,明显还掌握在隆武军手中。由于东门外不远处就是漓江,西军很难展开阵型,又随时可能遭到敌人水师的夹攻,所以一直没有把这里当做进攻重点,隆武军和外界的联系全依赖漓江码头,对东门却非常的重视,在这里驻有重兵。
“脱险了!”
众人一阵欣喜,加快速度向前奔去,身后却突然一阵大乱,扭头看去,行宫方向燃起熊熊大火,隆武帝等人撤离之后,守军已然失去斗志,很快就被乱兵攻进行宫。
紧接着,南城方向又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浪,虽然距离甚远,也能清晰地听出那是西军的战鼓和呐喊声,堵胤锡多经战阵,对这种声音非常熟悉,脸色当时就是一变,匆匆催马来到隆武帝的大车前。
“陛下,南门定是失守了,桂林城破!”
“果然不出众卿所料,朕此时若仍留在行宫中,只怕凶多吉少。”隆武帝骑术不精,也坐在一辆大车中,回身向后张望着,脸色异常凝重:“走吧,今日暂避一避刘文秀的锋芒,最多两年后,朕定然还要亲率兵马回桂林!”
桂林城破,城中再不是久留之地,众军匆匆叫开城门,护着隆武帝的车队直冲而出,城破之后隆武军兵败如山倒,逃到哪里都不安全,只有上船才能躲过西军的追击。
快了,码头就在前面!
隆武军水师的战船就停在江边!
西军只要这个时候没有追来,再也别想……不对,什么声音?西军!是西军的骑兵!
城墙拐角的外侧,有一条平坦的大道,一队骑兵策马疾奔而来,烟尘滚滚处旗号分明,正是西军刘文秀麾下的精骑,骑兵的速度远远超过车队,看他们奔来的角度和速度,肯定会堵住隆武帝的去路,再也无法赶到码头上船。
堵胤锡连忙率军上前拦堵,西军骑兵却不与他纠缠,前队向旁边兜了一个小小的圈子,绕过堵胤锡赶到码头前,紧跟着的后续部队更是源源不断,很快把堵胤锡的人马裹在中间,又向隆武帝的车队漫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二二四章 隆武帝再一次逃亡
从漓江水路逃走,眼下对隆武帝是最佳的选择,这一点,西军统帅刘文秀同样很清楚,城池将破的时候就派遣精锐赶来码头,正好堵住隆武帝的去路。
夺路而逃!
隆武帝身边只有一千多兵马,想要杀出一条通往码头的血路基本上就是痴人说梦,车队立刻调转方向顺着江边向北边逃去,堵胤锡、程问和御林军的兵马纷纷上前拦截西军,尽可能为隆武帝争取时间。
堵胤锡麾下的君子营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多次硬碰硬和清军打过仗的,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毫不畏惧,凶猛厮杀,在他们的鼓舞下,效忠隆武帝的御林军也立刻冲了上去,与西军展开浴血奋战,程问的兵马坠在后面,正好守住君子营和御林军之间的空当,三支兵马组成一道并不严密却异常坚韧的防线,挡住了西军大队人马的追击,虽然有小股人马从间隙里冲了过去,却无法对隆武帝一行构成真正的威胁。
趁着这个机会,隆武帝的车队迅速脱离战场,眼看着越逃越远,领兵的西军将领连连传令,集中两百多骑兵绕过隆武军的防线,朝着隆武帝车队急追而去。
从张献忠进四川开始,西军进入西南地区已有数年,原有战马大多老迈不堪驱使,西南的马匹又过于矮小,无法供骑兵使用,这两百多骑兵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少,不求能够一下子抓住隆武帝,只要能缠住车队就行,等到后续的步兵大部队赶到了。再全力发起进攻,务求不容一人一卒漏网。
对西军来说。缺少战马也有一个好处,每个骑兵都是优中选优的老兵。这二百人尤其出众,骑术精良不亚于马背上长大的八旗兵,策马一阵急冲,七分穷追又留着三分余力,隆武帝的车队很快又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天下的骑兵都擅长“马走日”的战术,西军骑兵冲上去绕着车队骚扰一番,逼着隆武帝一行停下摆出防御阵型,就向两翼突然分开,并不急于求战。车队再次动起来的时候,西军骑兵也只是缓缓地跟着,监视着,引而不发的同时蓄养马力,犹如戏弄老鼠的猫一般。
“狗日地,听说朱聿键那怂是个假正经,虽然当了皇上,宫里却没有多少好看的女娃,等下倒要看看他老婆长的啥样子。”
“啥假正经?肯定是个没用的货。天下还有不贪腥的猫!”
“只要抓住这怂,升官发财都是碎碎的事,啥样的女娃寻不到,都别木乱了。盯紧些,别让他偷偷跑掉了……”
西军的军官大多都是陕西人,这支骑兵也不例外。几名军将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主将杨玉春忍不住出声呵斥。又吩咐手下盯紧车队的动静。别人都不重要,关键是隆武帝一家三口。如果被隆武帝化装潜逃,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杨玉春肯定有过无功,遭到刘文秀的严厉处置。
前面不远处,就是漓江江畔有名的桂山(又名叠彩山),青色的山峦错落江边,大路旁有一道稍平缓的山坡,数百名楚军士兵埋伏在山坡下,因为地势起伏没有被西军发现。
“那几个家伙应该就是领兵的军将,告诉弟兄们,擒贼先擒王,这几个军将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了,否则他们一直缠着车队,拖到西军大队跟上来,陛下不好脱身。”林渊对手下仔细吩咐着。
在楚军系统内,林渊属于绝对的老资格,他是横石里起事的第一批老兵,属于汪晟的崇阳营,因为作战勇猛连受提拔,也因为作战勇猛连受重伤,上次受伤后被送到后方医治,又在井冈山军校进行三个月的军官培训,不等归队就被派到周国栋军中,担任一名副旅长……作为一名“空降”军官,林渊身上背负着很大的压力,周国栋麾下大多出自通山营,他一个外来户很难融进这个圈子,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急需打个漂亮仗证明自己的能力。
今天,就是一个机会。
步兵如果占据有利地形,挡住骑兵并不难,击溃敌人却极为不易,原因很简单,四条腿的骑兵机动灵活,作战不利的时候向后一拉,就能甩掉步兵,所以林渊只有一个机会——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就把西军的几名军官干掉。
隆武帝的车队渐渐接近,西军骑兵再一次冲上来骚扰,林渊一声令下,率两百步卒突然杀出,正面迎击西军骑兵……这里没有那种一击必杀的地形,普通的弓箭火铳也不可能像狙击枪一样指哪打哪,接触战是免不了的,两百名步卒不算多,林渊也没有打出清晰的楚军旗号,故意示弱引诱西军来攻。
西军果然上当了。
主将杨玉春见到一支伏兵杀出,起先微微一惊,等到看清只有敌人两百步卒,又把心放回肚子里,桂林城刚破,城内城外都是一场乱战,小股的溃兵到处都是,这两百兵马也许是从城里跑出来的,正好撞上隆武帝的车队也想救驾立功。
那就成全你们了!
“杀!”杨玉春一声令下,手下几名军将一起冲了出去,个个奋勇争先。
“砰砰砰!”迎面射来一排密集的铅弹,专门瞄着这几个军将打,每人身上都中了一二十枪,虽然有甲胄护身,一个个也受伤不轻,其中两个更是一头栽下马来,分明已经毙命。这个时候,杨玉春脸上的冷笑还未褪去,却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睛,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下手如此稳,准,狠,新来的这二百伏兵可不一般!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左右身后,不出意料地见到侧后又出现了一支伏兵,人数也在二百上下。
“前后夹击么?”杨玉春略有些犹豫,粗黑的眉头凝成两道利剑,敌人的攻击意图非常明显,现在闪身撤退还来得及,但是那样一来,就无法跟上隆武帝的车队,万一被隆武帝跑掉了实在太可惜。(未完待续。。)
第二二五章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杀!”
杨玉春凛然下令,率领部下的骑兵朝着正面的楚军杀了过去,不过二百来个步兵,全力一击将他们杀散,掉回头再对付后面的伏兵也来得及。
“杀!”
林渊大喝一声,毫不犹豫地率领部下挺身迎战。
两军硬碰硬地撞到一起,杨玉春很快就知道自己还是太轻敌了,骑兵打步兵虽然不划算,但并不意味着步兵有什么优势,在双方兵力相等的条件下,骑兵理应能够轻松取胜,这两年受限于马匹不足,西军的骑兵不断缩编,剩下的更是优中选优的精锐老兵,全力一冲之下,应该像砍瓜切菜一样击溃敌人……但是杨玉春万万没想到,对面这两百步兵虽然明显处在下风,却显得韧性十足,硬生生地抗住了西军骑兵的全力冲锋,并且把战局拖进了混战!
“这到底是谁家的兵?难道是楚军来了?”杨玉春虽然是属恐龙的,反应特别迟钝,到了这个时候也终于发觉不对劲,敌人的战斗力这么强,说明各方面综合素质都没有短板,而且和骑兵作战的经验非常丰富,天下除了和八旗兵多次交手的楚军之外,还有哪支官军有这样的经验?
“撤,撤,啊……!”杨玉春大声招呼部下,急于脱离战斗,突然一阵密集的排枪射来,把他胯下的战马打成了筛子,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杨玉春这边扑通一声摔下战马,成群的楚军士兵已经凶猛地扑了上来。
……
隆武帝登上战船,血腥惨烈的厮杀被甩到身后的岸上。周围都是自家的兵将,终于有了几分安全感。作为一个务实而强势的皇帝,隆武帝朱聿键绝不愿在敌人兵临城下的时候当甩手掌柜。而是对桂林城的防务几乎事必躬亲,自信起码还能坚守三个月以上,远途而来的西军多半熬不到新年后,等到他们自行退兵,就能顺利地渡过这次危机。
可是万万没想到,桂林城中自己出了乱子,三下五除二城池就丢了,这个时候,城中燃起的火头越来越多。俨然已经陷入一片火海,隆武帝知道,桂林再没有一丝侥幸的可能,这一仗败局已定,半年来为此投入了无数人力物力和财力,终于化作了一场泡影。
现在,该考虑如何善后了。
桂林失守,对隆武朝廷是个沉重的打击,不但把这些年攒下的本钱赔个精光。而且隆武帝本人和朝廷的威信都大大降低,实的,虚的,方方面面的。巨大的损失完全无法估量。
汪克凡、郑成功、金声桓、士绅地主和隆武新政,年幼的太子,凶恶的满清……所有这一切曾经让隆武帝无比头痛的大麻烦如今都显得不重要。都比不上永王朱慈焕的威胁,只有得到西军支持的永王朱慈焕。才是对朱聿键皇帝宝座最直接,最迫切的威胁。
“该怎么做。才能消除桂林失守的影响呢?”朱聿键陷入沉思。
“圣上一整天水米未进,多少用一点吧!”
随着一声禀报,庞天寿端着个食盘走了进来,上面有两样小菜,一碗米饭,一小碗汤,热气腾腾的冒着白烟,皇帝如今正在逃难途中,水师战船上的伙食当然比不上宫中御膳房,仓促间拿出这样的饭菜按说很不错了,隆武帝却只扫了一眼就命放在桌上,根本没心思动一口。
“各位大人都脱险了吗?”
从舷窗看出去,岸上的战斗仍在进行中,而且愈演愈烈,林渊虽然消灭了杨玉春的二百骑兵,但是西军后续部队还是像贪腥的猫一样闻着味摸过来了,隆武帝的车队来不及完全登船,很多大臣和护卫都走散了,只有太子、皇后和一些太监跟在他的身边。
“老奴刚刚得知,元辅大人和文、陈两位阁老已被后船救起。”庞天寿小心翼翼地,看着隆武帝的脸色。
“哦?那就好,那就好……”隆武帝点点头,心不在焉的样子,元辅就是内阁首辅何吾驺,文安之和陈子壮也是内阁重要成员,算是朝廷里最重要的大臣之三,但是隆武帝关心的似乎另有其人:“文安脱险了吗?还有寄庵先生……”
傅冠傅寄庵,是楚勋在朝廷里的头号大佬,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和汪克凡联系全靠他从中斡旋,但是桂林城陷入刀兵之灾,傅冠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事情可就被动了……
隆武帝思绪起伏,脸上多少带出来一些,庞天寿看在眼里,连忙低下头,回话道:“大司马仍在领兵抗賊,护卫主上,大约就在岸上不远处,寄庵先生却一天没有消息了。”
庞天寿知道隆武帝心情不佳,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低,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良久,耳边又传来隆武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最后这支救驾的兵马,应该是楚军吧?是周国栋还是谭啸的兵?他们两个怎么还不来见驾?”
“是楚军,应该是周国栋来了,不过此刻战事正酣,周将军或许正在忙于厮杀……”
“说得有理!”隆武帝突然打断了他:“传旨,周国栋忠勉恤国,多有大功,加封阳朔侯!”
阳朔,是桂林治下的一个县,隆武帝突然加封周国栋为阳朔侯,除了在危急时刻收买人心外,其中更大有深意。
庞天寿暗中一直和汪克凡互通声气,偏向楚军一方的,听说隆武帝给周国栋加官进爵,麻利的讨了圣旨,自去传旨,待他出去之后,内仓门轻轻一响,曾皇后手牵着年幼的太子,走了出来。
“陛下。”曾皇后福了一福,轻声说道:“仓促加封周国栋,怕是会引得梁国公不快,不如命人把庞天寿追回来。”
楚军早已自成体系,周国栋虽然是楚军的高级将领,比汪晟还是明显低了一个档次,隆武帝没有征求汪克凡的意见,贸然把他拔高到和汪晟一样的侯爵,汪克凡非但不会念着皇帝的好,反而会觉得隆武帝在故意埋钉子。
隆武帝如今又变成了逃亡皇帝,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得罪汪克凡这样的大鳄,后面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隆武帝沉吟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的崩道:“桂林虽然丢了,朕还是皇帝,汪克凡还是臣子,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变不了天的!”(未完待续。。)
第二二六章 想去广州?没那么容易
秀美漓江,江面上的船只仿佛也比其他地方多了几分轻盈,几艘战船划开江水,一路向北驶去,很快就把桂林远远甩在身后,当天夜里到了灵川县。
探马早就报到灵川,周国栋率领两千兵马等在码头接驾,船到岸边下锚停稳,隆武帝并没有急于下船,而在船上召见这位新鲜出炉的阳朔侯。
早在汀州救驾的时候,周国栋、谭啸就见过隆武帝,但只是汪克凡账下的普通军将,他们认识隆武帝,隆武帝却不认识他们的,这几年楚军渐渐势大,周国栋等主要将领的名头越来越大,朝廷里才对他们重视起来,楚军这次改编提拔了一大批新的将领,周国栋和谭啸却还是师长,等于原地不动,包括隆武帝在内的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趁机对其拉拢分化,收为己用。
像堵胤锡这样熟悉楚军内情的,却根本不报什么指望,周国栋、谭啸这样的将领和楚军早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仅凭一个阳朔侯就想让他们改变阵营,天下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况且周国栋、谭啸都是中人偏上的资质,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已经有力不从心的感觉,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知道离开楚军自己什么都不是,岂会轻易受朝廷的拉拢,更重要的是,汪克凡对楚军的控制力远远超过一般的大明军头,周国栋如果背叛楚军,背叛汪克凡,立刻就会变成孤家寡人。除了少数的心腹手下,别想把整个部队拉走。
见驾之后,周国栋对隆武帝等人行礼说道:“西贼兵马众多。且骁勇善战,刘文秀更乃一时名将,灵川县不是久留之地,还请陛下尽快北上灵渠,入湖广,到永州才可脱险,灵渠有谭啸迎驾。末将留在灵川县挡住西贼追兵,必能护得陛下周全。”
到了这个时候,隆武帝身边的大臣多半失散。重要官员只有何吾驺、文安之、陈子壮和刚刚追上来的堵胤锡几个,见周国栋大包大揽的直接替皇帝作安排,几个人脸上都微微变色,陈子壮忍不住第一个出头。皱起眉头严厉地说道:“如今正在危难之际。陛下如何行止进退,干系重大,当全凭圣裁,阳朔侯无须多言。”
周国栋脾气执拗,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对陈子壮话里的骨头听得很明白,眼睛陡然一眯,声音却高了三分:“末将既然前来迎驾。陛下和各位大人的安危便担在俺的肩膀上,陈相不知兵事凶险。还请免开尊口!”
内阁在明朝中后期的权力很大,内阁大学士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南明武将的地位虽然不断提高,但在内阁大学士面前还是差得太远,陈子壮没想到竟然当着皇帝的面被顶个跟头,当下面皮就涨得通红,扯着喉咙和周国栋吵了起来,周国栋也不甘示弱,两人就在隆武帝面前打起来了嘴巴官司。
文安之轻叹一口气,劝道:“久闻阳朔侯快人快语,性情耿直,他刚才那番话只是为了陛下安危着想,应当没有别的心思,秋涛先生(陈子壮)多虑了……不过,不过陛下刚出桂林,驾前的臣工兵马都跑散了,还是在灵川等两天才好,西贼左右没有水师,灵川哪怕丢了陛下也能从容脱险。”
文安之是天启二年的进士,朝野间门生故旧无数,这些年来一直在湖北宜昌老家赋闲隐居,和川东、湖广西部的大土司关系深厚,周国栋年少时就听过他的大名,对其非常尊重,当下皱眉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也罢,留两天就留两天,但陛下一定要留在船上,无论何时都不能上岸,以防万一。”
桂林丢了,隆武帝和一众大臣下一步去哪里还没有定下来,不愿轻易踏入湖广。湖广是楚军的老巢,太平时候隆武帝去走一趟还不打紧,现在却是逃亡途中,慌慌张张跑过去搞不好就变成了汉献帝,一切都受制于楚军,所以宁可冒些风险等在灵川县,收拢兵马臣子后再做定夺。
周国栋如果用强胁迫众人去湖广,隆武帝现在无力反抗,见到他还守着臣子的规矩,大家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桂林战事进入收尾阶段,隆武军的残兵败将和西军追兵不断涌到灵川县,同时带来了许多真假莫辨的消息,两天时间一晃就过,刘文秀终于确定隆武帝就在灵川县,带着数万大军杀了过来,在周国栋的多次劝说下,隆武帝终于决定离开灵川,暂避西军锋芒。
向北航行五十里,前面就是灵渠,在何吾驺等人的坚持下,船队暂时停了下来,向桂林派出打探消息的斥候,等待战局的进一步明朗。
船泊江中,夜色已深,何吾驺却没有丝毫睡意,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坤一起站在船头,手扶船舷,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放低声音说着什么,几名侍从远远站在身后。
“陛下入湖广,离广州就是南辕北辙,元辅还是再去劝劝皇上吧。”王坤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太监中的第一人,号称内相,这两年和何吾驺走得很近,在几件大事上共同进退,算是比较松散的盟友,两人之间有合作,有利用,也有暗中提放和一直被掩盖的矛盾。
“无能为力啊!”何吾驺意兴阑珊地叹口气:“自正德朝以后,我这个首辅大概是当得最窝囊的,不说武勋和外藩,连六部和六科都指挥不动,陛下那里也早失了圣眷,所以才有今日之困境。”
文官这些年不断受到打压,对武勋的优势不断减少,隆武朝庭的文官又偏偏山头林立,内斗不断,何吾驺自称大明百年来最窝囊的首辅,倒也是毫不夸张的真实写照。按照南党的本意,西军攻入广西的时候当然希望隆武帝去广州,但是形势的发展根本不受他们的控制,隆武帝在桂林、柳州和西军决战,大伤元气后才被迫逃走,现在想去广州,却没那么容易。(未完待续。。)
第二二七章 心存侥幸
皇帝,自古称孤道寡。
对隆武帝来说,除了完全忠于他的内庭太监和帝党以外,南党和楚勋之间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汪克凡固然尾大不掉,何吾驺同样不能无条件的信任,如果说楚勋等地方割据势力俨然是国中之国,一直陪伴在左右的南党和隆武帝的矛盾更直接,也更激烈,这两年间皇帝和文官集团之间明争暗斗不断,甚至差点闹出宫廷政变的大乱子,在刚刚大败于西军的敏感时刻,隆武帝不会轻易踏入广州。
这一点,何吾驺和隆武帝心照不宣,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治大国若烹小鲜,圣上这几年励精图治,却未免失于急切,所以才会惹出今日这场大祸,桂林城破之后,广西全境很快就会落入西贼手中,可惜呀!可惜中兴大计终归是水中花镜中月,一场空罢了。”何吾驺扶着船舷远望南方,意兴阑珊,桂林方向的火光烽烟一直未停,却比前两日小了很多,说明西军已经控制了形势,桂林内外的民生秩序正在渐渐恢复。
“元辅大谬矣!西贼拥立永王殿下,所图的乃是大明万里江山,不可以平常的反贼视之,陛下若是一路东逃,置两广川贵于不顾,南方各省恐怕立刻就会土崩瓦解,唯有移驾广州,整军备战,才能扶大厦于将倾!“王坤见何吾驺有退缩之意,不禁又急又气,说话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三分,他和南党是政治上的盟友,关键时刻何吾驺却想往后缩。岂不是把他给卖了?
“大厦将倾,更不能起内乱。圣驾到底去哪里才好,应当全凭圣裁!我等。我等若是三心二意,只怕真的会让朝廷万劫不复。”何吾驺神色凛然,顿了顿又说道:“如今局势纷乱,不做便不错,多做便多错,你我手中没有兵权,还是以静制动为宜。”
“这个……”王坤原本憋着一肚子话想要说服何吾驺,突然间却泄了气,何吾驺说到了问题的关键。文官和太监手里没有兵权,凭什么“说服”隆武帝和满朝文武去广州?
乱世中,拳头大才是硬道理,隆武帝和南党在军事上打不过别人,政治上玩出花来也不顶用。
南党一流的文官集团不直接掌握军队,只能随波逐流,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发动,唯一有本钱和周国栋、谭啸抗衡的就是隆武帝本人了。广西之战中隆武军虽然损失惨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很有一些军队效忠于他,其中实力最强的是从福建赶到广西东部的数万勤王大军,如果再把其他被打散的各支残部都收拢起来,实力仍然不可小觑。最起码兵力上远远超过周国栋和谭啸……
隆武帝一行逃出桂林后三步一回头,磨磨蹭蹭的向湖广方向撤退,在西军的不断追赶和逼迫下。他从灵川县撤到灵渠,再顺着灵渠撤到兴安县。很快又退出兴安县继续北撤,到了腊月里。这个船上的临时“流亡朝廷”已经到了全州附近,距离湘桂边界不足百里。
随着距离的拉长,一直紧紧跟在屁股后面的西军终于被甩掉了,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没有水师,也不敢过于孤军深入的紧追……刘文秀用兵谨慎,看着隆武帝总在眼前晃晃悠悠的却一直吃不到,分明就是一根引诱驴子的胡萝卜,随即就不再理会,攻占灵川县后传令主力不可轻进,只派小股部队的精锐追赶,大军则及时调整部署,抢占广西境内的其他战略要地。
这里面,颇有些欲擒故纵的意味。
腊八前后,刘文秀已然平定桂林府大部分地区,又出兵进攻湘桂粤交界处的平乐府,看样子随时会挥师东进广东,同时也可能南下占领广西全境,但在不动声色中,他却一直冷眼盯着全州方向,冷眼盯着留在那里的隆武帝……
暂时摆脱危险后,隆武帝的“流亡朝廷”人心稍定。
隆武帝身份特殊,就像一块吸力超强的超级大磁铁,这些日子除了引来西军的追击之外,被打散的残兵败将和文武官员、王公勋贵也纷纷追到全州,由于家眷亲人多有死伤离散,全州城里每天都充满了悲悲切切的哭声,往日里一个个气度俨然的高官勋贵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对未知的前途充满了迷茫和困惑。
“两万余残兵老弱困于一县之地,绝不是长久之计,陛下当尽快定下去向,尽快将其分批送离全州,否则西贼大军追杀而来,我军欲战而不能战,欲走而不能走,犹如刘玄德携十余万百姓败走江陵,尽为曹阿瞒五千虎豹骑所擒!”堵胤锡刚刚从前线赶回来,来不及更衣沐浴就登船面圣,觐见隆武帝,衣袍上尽染征尘。
在桂林之战中,堵胤锡的同样损失惨重,但这支部队到底是和清军多次交战的精兵,没有被一下子打垮,把麾下各部收拢整编后,君子营仍然有一定的战斗力,负责配合楚军断后,沿着灵渠两岸节节阻击西军追兵,这段时间激战不断,有胜有负。
隆武帝的眉头抽搐了两下,和侍立在旁的庞天寿对视一眼,问道:“牧游如此焦急,兴安城防莫非不稳吗?”
“岂止是不稳!”堵胤锡重重叹口气道:“刘文秀在灵川休整十余天,不断调集粮秣,征集民夫船只,三五日内定会再次引大军追杀而来,兴安小县决计抵挡不住,全州多半也会陷落!”
隆武帝现在还在桂林府境内,和数万西军之间只隔着一个兴安县,兴安如果守不住,他必须早作打算,就算他本人再呆几天看看风向,最起码也要先把那些文官勋贵和他们的家眷送走。
但到底送去哪里呢?隆武帝还没有拿定主意。
皇帝移驾何处,关系到方方面面,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如果为了送走文官和家眷而走漏风声,很难说那些骄兵悍将会不会采取过激手段,比如说楚军的周国栋和谭啸。(未完待续。。)
第二二八章 乱(上)
隆武帝在全州十几天,追随而来的“难民”蜂拥而至,把小小的全州搅得鸡飞狗跳。
这些“难民”的成分很复杂,有被打散的军队,有文武官吏和他们的家眷,还有一大帮子王公勋贵和普通的士绅百姓,形形色色,而且很多都是拖家带口的,加起来足有两三万人,这些人刚从生死关捡了一条命回来,不管不顾的什么都不在乎,根本不把朝廷的法令法度放在眼里,为了一口吃食,一件衣裳就敢动刀子伤人,正在逃亡中的隆武朝廷乱轰轰的,根本无法对他们进行有效的约束。
全州,只是一个山区小县,这几年一直担负着沉重的战争负担,西军攻打桂林的时候更是被掏空了家底,突然间又涌来这么多的难民,连基本的钱粮都无法保证,除了朝廷的军令政令之外,全州城里反倒是朴素的丛林法则最好用……谁的官大拳头大,谁就能吃饱肚子。
这其中最骄横的,就是隆武帝的御林军。
在诸多忠于隆武帝的兵马中,御林军的战斗力肯定要排在前三名里面,兵力多,装备好,又最得隆武帝的信任,和别人发生冲突后总是受到偏袒,就像大户人家的嫡子一般的受宠,所以全州的条件虽然艰苦,御林军却没有饿过肚子,真要是哪天粮食不够了,御林军就像饿狼般到处抢食,其他的各家兵马虽然挨打加挨饿,却也不敢和他们放对火并。
败军的军纪最差,御林军就属于这种情况。他们在全州城内外横冲直撞,唯一不敢招惹的就是堵胤锡的君子营。
君子营。在堵胤锡的调教下颇有君子之风,军纪极为严格。打起仗来偏偏又很厉害,广西之战中不计代价的和西军拼命,几次在关键时刻救援隆武帝和御林军,皇帝对堵胤锡本人也极为信任和依赖,所以才造就了君子营这种超然的地位……当然了,君子营到底不是皇帝的嫡系出身,只能顾住自己驻扎处的一亩三分地,全州城其他地方还是乱轰轰的,堵胤锡对此虽然忧心忡忡。却也无力改变什么。
其他的各家勤王军吃了上顿没下顿,军心士气极为低迷,高级军官也是满腹怨气,如果搁在平时他们早就“轰”的一下各自散去了,眼下却想走也走不了。
刘文秀用兵老辣,步步为营,指挥着数万西军从几个方向朝广西东部和南部推进,隆武军节节抵抗,却始终无法扭转形势。除了最东边的平乐府、梧州府一带,广西境内几乎处处都是杀气腾腾的西军,况且攻克桂林的消息后传到云南后,孙可望又从云贵、四川派来大量援兵。有消息说他本人也打算亲自率军前来,意图乘胜进攻广东,一举把隆武政权打垮……隆武军的残兵败将缩在全州。背靠湖广总算还留着一条安全的后路,谁也不敢轻易离开。
对于湖广。对于楚军,大家的怨气却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肃杀冷寂,天亮已经很久了,太阳却一直躲在云彩后面看不到,全州城内外就像一个巨大的贫民窟,垃圾场,混乱、无序、肮脏、大白天的也看不到几个行人,一切都了无生气。
突然间,城门洞里传出来一阵喧哗声音,几辆吱吱呀呀的大车从吱吱呀呀的城门里推了出来,头前的车子上插着一面三角形的红色旗帜,周边有百十个军兵护着,一个个的还算精神彪悍,身上的穿戴装备也还算齐整,只是衣甲上多有污秽之处,弓梢刀鞘也磨损严重,一看就是曾经多日苦战却没有充分补给休整的样子,每个人手中都紧紧握着刀枪,不停大声发出恐吓,驱逐周围越来越多的溃兵饥民,小心翼翼地护着大车上的一个个木桶。
君子营的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厮杀汉,亲手杀过鞑子,杀过西贼的!
他们是来放粥的!
城中正在极度缺粮的时候,谁来放粥都会拼命的上下其手,只有君子营能担起这个任务。
溃兵和饥民散开了,马上又围拢过来,再被驱散,又再次围过来,就像执着的苍蝇一样,君子营是奉圣旨来放粥的,每天一次,城外有很多溃兵和饥民全靠这碗粥吊着命,只要能抢到一个紧挨大车的好地方,挨两下打又算什么?
突然热闹起来了,越来越多的饥民和溃兵围过来,转眼已经有四五百人,都眼睁睁地盯着从车上搬下来的一排木桶,君子营领队的是个名叫蒲正的把总,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并不急着停下放粥,而是指挥着把大车挪到城墙下面的一片空地上,紧接着城楼上敲响了一通梆子,宣布开始放粥!
田野间,树林里,枯草堆中,矮墙后……一个个脑袋立刻探了出来,眼睛紧盯着放粥的方向,目光或狡黠、或呆滞、或茫然,但都充满了焦灼的渴望。
不到一刻钟,放粥的地方已经聚拢了两千多人,里三层,外三层,互相厮打争抢,场面混乱不堪。
如果任由这种混乱发展下去,就是一场流血骚乱,君子营的士兵毫不客气,挥舞刀背枪杆一阵乱打,碰到不停招呼的举刀直接就砍,接连放倒七八个后,终于恢复了基本的秩序。几个被砍伤的溃兵一时不死,躺在地上挣扎哀嚎呼救,却没人理会,寒冷的冬天,也没有食物和伤药,只要一个晚上就能要了他们的命,有人敢于作乱就要杀人立威,君子营的兵虽然是君子,却不是慈悲心肠的菩萨。
但是,乱七八糟的溃兵和饥民不可能一下子学会规规矩矩的排队。
经过血腥弹压,场面上暂时恢复了基本的秩序,内里其实还是很混乱,君子营的士兵守在粥桶前面,四周都是黑压压饥饿的人群,他们的眼睛里闪着绿光,喉咙里冒着邪火,不停地往前挤着,恨不得立刻把那些粥桶夺过来,一口气全都吞掉。(未完待续。。)
第二二九章 乱(中)
“后退!向后退!我数三声,再不后退就砍人了!”
焦头烂额中,蒲正不停地扯着喉咙大喊,却被淹没在周围的汹涌声浪中,转眼间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UU小说,www.uu234.com
这一带的城外,足有好几千的溃兵和饥民,眼睛红红的全都饿急了的样子,都在拼命往前挤,往上涌,秩序再次混乱,眼看再不采取措施就要失控,蒲正仓啷一声拔出佩刀,目露凶光来回指着四周的人群,心里却惶急不已。
人太多了!
如果,如果几千人从四面八方一下子扑上来,只凭他手下百十个军兵肯定挡不住,全州缺粮少钱,两三万的饥民溃兵困饿多日,就像一个浇满油的干柴火垛,只要一点点火星就会引燃冲天烈焰,万一弹压不利引发城内城外大的骚乱,哪怕蒲正身怀堵胤锡的将令,也无法承担这样的责任。
向城内告警,请求支援!
随着蒲正一声吩咐,一支响箭射上天空,凄厉的哨子声异常刺耳,响彻四野。
四周的溃兵饥民略略一愣,随即却脸色大变,几千人发声喊一起疯狂地向前冲去,和蒲正的军兵厮打起来,十几个粥桶转眼就被夺去,气力哐啷的打翻在地,白花花的粥饭洒的到处都是,冲在前头的饥民溃兵围着粥桶争抢一点剩余的粥水,后面的大队饥民却没了目标,一起大声叫嚷着冲向城门,为首的几个还在高声鼓动。
“弟兄们,杀呀!”
“拼啦!拼啦!大家伙拼命杀进全州,全都吃香的喝辣的!”
“全州城里什么都有。全都被那些官老爷占着,却要咱们弟兄们在阵前卖命。今天和他们拼啦……”
溃兵们也是一伙一伙的,有一定的组织。有自己的头目,他们从前线逃下来的时候,沉重的铠甲和各种军械都扔掉了,身上却大多留着一两支刀枪,当做吃饭的家伙,所以多少还有一些战斗力,眼看城前群情汹汹,有些心思活泛的溃兵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转眼间就掀起一场大乱。
溃兵。饥民,数千人组成汹涌的人潮,朝着城门涌去。
城楼上,城门官晁洪礼眼看势头不对,忙不迭敲锣关闭城门,沉重的千斤闸缓缓向下,士兵们使劲推动城门,但是饥民溃兵来得更快,一个个神色狰狞。冲在最前面的百十个溃兵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子,转眼间已经过了护城河,守门军官又急又怒,不停对士兵们大声的催促喝骂。但是笨重的城门不是那么容易关上的,虽然大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还是晃晃悠悠一点一点的往前挪。不等完全关闭,就会被无数的饥民溃兵冲进来。
“完了!全完了!全州要完了!”蒲正挥刀乱砍。朝着城门处冲过去。
蒲正手下的军兵已经被冲散了,身边只有二十几个人。被淹没在几千个陷入疯狂的溃兵饥民中,就好像大海上的一叶孤舟遇上了暴风雨,好在那些溃兵饥民大都盯着粥桶,没人主动和他们拼命,蒲正等人暂时还可以自保。
但也只是自保而已,骚乱既然已经爆发,只靠他手下的这点军兵肯定无法弹压下去,溃兵饥民必然会冲进全州城,从而引发更大的骚乱,最后玉石俱焚,使得全州城化作一片焦土……全州弹丸之地,隆武帝等人虽然住在船上,城内却还住着不少官员勋贵,这一场大乱下来,肯定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总爷,快走吧,乱贼越来越多了!”
“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城门去不得,还是从旁边杀出去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得尽快禀报堵军门……”
二十多个君子营的士兵跟在蒲正后面,一边厮杀,一边劝他突围,大几千的溃兵饥民都朝城门处冲过来,再不走就会被踩成肉泥,难逃一死。
“不,我不走,今日之事我愧对堵军门,唯有一死相报!”蒲正距离吊桥不过十步之遥,却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挡住,实在冲不进去,他干脆突然转过身来,举刀奋力砍杀,拦截后面跟上来的饥民溃兵。
刀光电闪,身前的一个溃兵被他砍掉半个脑袋,尸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蒲正身子转动,顺势再一刀砍下,一个干瘦的饥民又大声惨叫着倒在地上,胸前中刀处鲜血迸流,眼看着活不成了,却一时不死。蒲正用冷漠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伸脚踩住他的身子,把卡在肋骨中的钢刀用力拔了出来,又哈腰在他脖子上补了一刀,结束了他的痛苦嘶叫……战场上,生死都在电光石火之间,一点也耽搁不得,这个饥民已经受了致命伤,再没有任何威胁,蒲正却浪费时间给他补了一刀,其实是不忍心这个饥民如此痛苦,临死前还要受一场大罪。
蒲正,也是穷人家出身,如果不是军令在身,绝不会对这些饥民举起刀子,但他从军数年,一向对堵胤锡惟命是从,天大地大军令最大,该杀人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该坚持的时候更不会突围逃走。
既然领了军令,那就一定要完成任务,实在完不成,就死在这里吧!
蒲正既然决心死战到底,君子营的士兵也就打消了撤退突围的念头,在他身旁站成一排,奋力与溃兵饥民厮杀,但是敌人实在太多,砍翻一个冲上来两个,砍翻两个又冲上来四个,个个还都是拼命的架势,这些饥民溃兵为了一些个粥桶就抢破了头,全州城里的粮食财物肯定更多,冲进去才能有的吃,有的活命,君子营的士兵既然挡住大家活命的路,那就和他们拼了吧!
刀枪不停砍杀,惨叫连连,鲜血飞溅,残酷的战斗持续了不到半刻钟,却似乎无比漫长,饥民溃兵虽然死伤累累,君子营这边的伤亡也不小,就连蒲正也浑身浴血,先是右臂受伤,换成左手使刀,紧接着左臂也受了一处更重的伤,重新再换成右手使刀,虽然仍在勉强厮杀,却已经撑不下去了。
城门处,溃兵饥民已经冲进了城门洞,城门被重新推开,守门的官兵虽然奋力抵抗,但是敌人无穷无尽的涌来,终于被冲得四散而逃,就连城门官晁洪礼也不知去向。
“罢了!罢了!今天全州肯定完了,我只有一死而已!”蒲正突然大喝一声,奋力挥刀向前连劈几下,逼退了面前的几个溃兵,扭头对手下的士兵叫道:“我挡着他们,你们快走,走南门向堵军门报信!”
“不,我等愿与总爷同生共死!”君子营的士兵只剩不到十个人,人人身上带伤,围在蒲正周围,在他们面前,是一层一层的溃兵,一层一层的饥民,密密麻麻。
“这个时候想走?走不了啦!这帮湖广佬害了我们几十个弟兄,今天一个也别想走!”溃兵们也杀红了眼睛,为首的几个指挥手下,团团围住了蒲正的残兵。
“杀了他们!给弟兄们报仇!”溃兵们乱哄哄地叫着,再次迈步向前冲过来,恨不得立刻把这十多个拦路的讨厌家伙乱刃分尸,尽快冲进城中抢吃的,抢金银,抢女人……在他们身后,是无数眼睛饿得发绿的饥民。
蒲正咬牙关举刀,打算拼死最后一战,但是身上伤势沉重,钢刀更显得异常沉重,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力气杀敌,身子晃了两晃,颓然坐倒在地,口中气息粗重,目光死死盯着迎面而来的那个溃兵,那溃兵握在手里的钢刀。
“倭刀啊,是把好刀,死在这么一把好刀下,也算值得,只可惜不是死在鞑子刀下。”
那溃兵冲到近前,张开嘴巴大叫着吐气开声,眼看他肩膀牵动,高高举起刀,蒲正心里一阵空荡荡的,我,我这就要死了吗?
闭目等死,等了又等,预料中的钢刀却并没有砍下来,耳中却听到溃兵饥民队伍里一阵大乱,蒲正茫然地睁开眼,疑惑不解地看着敌人四散逃开,那些刚才还像索命恶鬼般的溃兵此刻却惊慌失措,连连后退拼命向两边避让,紧接着,一阵高亢尖利的喇叭声响彻城下,钻进蒲正的耳朵,撕扯他的神经……
“是楚军!楚军那些个混蛋来了!”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蒲正猛然站了起来,和同伴们互相搀扶着,伸长脖子向前张望,这个时候,无数的溃兵和饥民不停地向两边逃开,阵后闪出了一面又一面黑红色的战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谭啸!谭啸来了!”一个眼尖的君子营士兵,已经认出了谭啸的将旗,谭啸现在虽然还是一个师长,却是楚军中资格最老的大将,这些年东征西讨,屡立奇功,在君子营的官兵中也享有鼎鼎大名,普通的士兵都把他视为高不可攀的名将。
“谭啸?他怎么来了?”蒲正微微一皱眉头,谭啸这段日子和周国栋守在灵渠下游,抵御大西军刘文秀的兵马,前线战事正酣的时候,按理说肯定走不开,他却突然带着大队人马回到全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未完待续。。)
第二三零章 乱(下)
谭啸与西军激战数日,带着一支一千多人的部队刚从前线撤下来,就赶上全州发生大规模的骚乱。UU小说,www.uu234.com
兵变加民变,如野火燎原般,一经点燃,很快就蔓延到全州城的内外四郭。
城里城外,总有好几万的溃兵和饥民,他们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忍冻挨饿,就仿佛几万个已被逼到墙角的亡命之徒,现在既然有人挑头闹事,无数的溃兵和饥民立刻跟着闹了进来,在全州城里打砸抢烧。
冲突,流血,杀害……在各个地方同时上演,大多数溃兵和饥民一开始只是跟着起哄,只想浑水摸鱼蹭一口吃食,等有人抢到一些食物和金银,有人手上再沾了血,就变成了真正的乱军和暴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幸运的是,谭啸恰巧在这个时候回到全州。
事出突然,谭啸不知道全州为什么发生骚乱,但对兵荒马乱中的各种风浪见的多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率队直直杀了上去,很快冲散城西这股乱军暴民,稳稳占住西门后,再派出斥候探查隆武帝行营的动静。
全州弹丸之地,隆武帝的行营设在城北近郊的漓江江边,不过一刻钟的光景,斥候快马就打了一个来回……听说行营并没有受到冲击,谭啸的脸色稍显轻松,留下一半兵马守住西门,自带五百精骑入城平乱。
快刀斩乱麻!
从城门进去两条街,不断遭遇一窝窝的溃兵和乱民,他们人数虽多。在虎入羊群般的楚军面前却不堪一击,看到楚军大队人马过来就纷纷四散逃窜。不敢迎上来厮杀,谭啸也不与他们纠缠。率部直闯县衙。
除了全州县令等当地官员,城中还驻有不少朝廷文武大员,这段日子里鸠占鹊巢,大都挤在县衙里办公,城中突然爆发骚乱,县衙受到一**的接连冲击,守卫很快就死伤大半,正在岌岌可危的时候,楚军突然杀到。将围在周围的数百乱兵一举杀散,救下了众人性命。
骚乱初起,一众文武官员表现还算镇定,左右被围在县衙中无处可逃,就把所有的军兵护卫和衙役组织起来坚守抵抗,等到那些索命鬼般的乱兵们被杀散之后,一口气突然卸了,个个脚软气短,强撑着出门来迎谭啸。或激动,或惶恐,或几乎虚脱在地,面色或红或白。几乎
楚军将旗下,大队骑兵拥出领兵大将谭啸,谭啸策马而立。不理会七嘴八舌的纷乱招呼,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文官后,一连串地大声问过去:“城中因何生乱?乱兵以谁人为首?陛下可有旨意平乱……?”
“这个。下官也是一无所知。”那文官名叫赵振芳,是堵胤锡营中的一名参赞,与楚军众将都是旧相识,听到谭啸的问询后拱手为礼,神态颇为恭谨:“我等正在县衙中坐堂,陡然间杀声四起,乱贼蜂拥而至,这大半个时辰一直在拼死厮杀,不知城内其他消息。”
谭啸眉头一皱:“堵军门在哪里?堵正明和马进忠在哪里?”
(堵正明,是堵胤锡的族侄,君子营的营官——在南明历史上,堵正明是年轻一代中的优秀将领,1648年牺牲于永兴的时候,才刚刚24岁,其时“媳方桥沈氏,年二十,生女仅月余”,顺治六年永兴再次陷落,陆氏纵火自尽。)
马进忠则是堵胤锡旗下的头号大将,手下的部队都是百战老兵,比堵正明的君子营更胜一筹,他们两个如果出兵平乱,很快就能控制住局势。
乱兵和饥民人数虽多,不过是一群没有组织的乌合之众罢了,怎是抗清精兵的对手?
“乱兵一起,正明就奉游公之命赶往城北,拱卫江边行营,马将军这几日与西贼激战,不在城中。”赵振芳能受到堵胤锡的重用,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对军务颇为熟稔,左右看了看走上两步,低声对谭啸说道:“今天这场乱子颇有些蹊跷,最初虽然是因放粥的小事引发,却立刻引得全城滔天大乱,而且此起彼伏,各部官军都弹压不住,恐怕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说到这里,再次压低声音,几乎凑到谭啸的身上,说道:“将军还不知道吧,陛下这几日龙体欠安,卧病在床,行营中已然流言四起……”
谭啸微微点头,面色虽然郑重,却不带一丝惊诧之色,显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他张嘴刚要说些什么,赵振芳的身后突然响起一片惊呼,一群文武官员指着北门方向惊惶叫嚷。
“火!北门大火!”
“是行营方向!”
“不,是城门,还有北门军营!”
“这,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北门临近隆武帝行营,特意屯有重兵,他们或者不敢轻离职守出营平乱,但绝没有被乱兵轻易攻占的道理……况且说,军营没有什么油水,乱兵和饥民要的却是粮食,是金银财物,对军营这块硬骨头避还来不及,怎么会拼死攻打?
大家还没回过神,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又在城中猛然响起。
“楚贼劫驾,造反啦!”
“楚贼不死,国难不已!”
“杀楚贼,保皇上!”
北门的大火,就像一道命令,其他各个方向转眼间又燃起一道又一道火光,浓烟蔽日,杀声震天。
“哼哼,图穷匕见么?好!今日就做个了断!” 谭啸的目光越发冷漠,眼神中却透出一股嗜血的兴奋,转身对部下的五百精骑叫道:“桂林陷落,陛下正在难中,有些丧心病狂的家伙却兴兵作乱,儿郎们,随我杀奔江边行营,护驾擎天!”
“谭将军慢行!”
赵振芳大急,冲上两步扯住谭啸的马头缰绳,叫道:“各路军马没有旨意,严禁进入行营周遭十里之内,将军麾下的楚军眼下已是众矢之的,若匆忙间赶到江边,难免瓜田李下之嫌,与其他军头火并!”
“火并么?那就并吧!我这是去救驾,谁敢拦我,就是那暗藏祸心的乱贼,正好一刀砍了!”谭啸扭脸看看赵振芳,突然一笑:“赵先生,你们君子营也是从湖广来的,人家骂我们楚贼作乱,可把君子营也算进去了,眼下城中大乱,你最好还是跟我一起走吧。”(未完待续。)
第二三五章 好马不吃回头草
“唐王跑了?可是走零陵,退入湖广了?”
刘文秀当年是张献忠的四大义子之一,如今虽然奉永王朱慈焕为主,洗白变成了大明的蜀王,却很是忌讳当过农民起义军的经历,言辞中提到朱聿键这样的宗室非常客气,虽然不承认他是皇帝,却还要尊称一声唐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唐王率军翻越南岭,向着东南方向的道州、连州去了,看样子并不打算留在湖广,而是要去广东。”答话的是卢明臣,刘文秀麾下数一数二的大将,这些日子一直在桂林前线指挥战斗。
“噢?唐王自寻死路,好事啊!”固原候王尚礼拍案而起,兴奋地向刘文秀请令:“末将愿率一千精骑追赶朱聿键,将其生擒活捉。”
“哪有那么简单!”另一个名叫高文贵的将领冷冷一笑:“唐王的兵马不是泥塑木雕,你王尚礼也不是三头六臂,只带一千骑兵去,别抓不住唐王,自己倒闹个灰头土脸。”
咚的一声,王尚礼的马靴一脚踏在桌案上,手按腰间剑柄,指着高文贵破口大骂:“他娘的,你小子混出息了啊,敢跟我这么说话!”
在张献忠时代,王尚礼就是军中大将,和冯双礼、白文选等人平起平坐,地位仅次于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这四大义子,和他相比,高文贵和卢明臣都是小字辈,却敢当众对他冷嘲热讽,是可忍,孰不可忍?
“来啊,我还怕了你不成!”
高文贵也是个火爆脾气,一脚踢翻桌案,就要和王尚礼放对。
他身为李定国的心腹爱将,对孙可望一系早有不满,更看不起成天围着孙可望拍马屁抱粗腿的王尚礼,大西军本以孙可望为尊,可是孙可望对李定国非常忌惮,曾经寻故公开打了李定国一顿鞭子,自此两人之间的矛盾公开化,秦王和晋王两派的将领也是针尖对麦芒,一见面就互相掐。
“闹什么?在中军大帐里吵闹,你们眼里还有本王,还有军法么?”刘文秀身为蜀王,同时也是广西方面西军的最高统帅,既然发怒,还是能镇得住众将的,高文贵躬身请罪,王尚礼也冷笑两声,重新坐下,刘文秀又对他们各自劝解几句,把这场小小的风波化于无形。
“头疼啊!”刘文秀的内心其实也很无奈,在西军三王中,孙可望和李定国的实力都比他强大的多,两人明争暗斗,他夹在中间非常难受,比如这次广西会战吧,王尚礼和高文贵分属孙可望和李定国派系,刘文秀指挥他们的时候就有很多顾虑,不像自家的卢明臣那样如臂使指。
他想了想,说道:“南岭重山密林,不利于骑兵作战,只派轻骑追赶的确有些冒险,但是唐王既然弃舟登岸,没有退往最安全的湖广,的确也是个不可错过的好机会,只要能够除掉唐王,无论活捉还是斩杀,隆武朝廷就会土崩瓦解,天下可定……”
“奇怪,朱聿键为什么放着湖广不去,非要翻山越岭去道州、连州?”王尚礼冷静下来后,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插话说道:“这其中该不会有诈吧,难道是诱敌之计
?”
“有可能,唐王的胆子一向不小,听说当年在汀州的时候就曾经孤身诱敌,这一次也许真是故伎重施。”卢明臣表示赞同,又转过头,向仍在绷着脸生气的高文贵问道:“老高,你以为呢?”
高文贵不假思索,瓮声瓮气地答道:“不用自己吓唬自己,唐王身边就没几个会打仗的,说不定是哪个纸上谈兵的老先生给他出的这个馊主意,害怕咱们追着他们的屁股杀进湖广,就虚晃一枪跑去连州,哼哼,反正地图上连州也不远,那些草包就会瞎指挥。”
“扯淡!”王尚礼撇着嘴说道:“朱聿键就算不知兵,他身边总有几个明白人吧,唐王和鞑子打了好几年仗,就是一群猪也学会拱食了,这里面必有古怪!”
“是啊,别人不说,那堵胤锡应该算是知兵的,舍近求远走道州,去连州的风险他岂会不知?”卢明臣觉得王尚礼脾气大,所以不管是不是赞同他的意见,先顺着他的意思说话。
“那些当官的大老爷的什么嘴脸,你们还不知道?他们要不是瞎指挥,能丢了这花花江山?”高文贵冷笑道:“反正朱聿键去道州了,总不能眼睁睁的放跑了他。”
王尚礼听他话里带着骨头,变脸又要发飙,却听到刘文秀沉声说道:“不错,不管有什么阴谋诡计,咱们都要抓住这次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在道州打这一仗,总比深入湖广腹地更安全,否则的话,本王无法向两位义兄交代,无法向永王监国交代。”
永王朱慈焕此时尚未称帝,只是监国,所以刘文秀以监国相称,无意中,还把孙可望、李定国放在他的前面,大西军虽然号称朱慈焕才是大明正朔,真正主事的却是孙、李、刘三位一字王。
“终归是一群武夫,只知道从军事上找原因,这很明显是唐王内部发生内杠了,楚勋一开始占上风,现在又是南党当家,所以才会突然转路去广东。看样子,朱聿键身边这几天不太平啊。”刘文秀在心里笑了笑,并没有对王尚礼等人解释其中的原因,他现在身居高位,每天都处在复杂的权力漩涡中,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非常熟悉,但是在他看来,武将就应该是头脑简单的武夫,敢打敢杀就行了,没必要沾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传本王将令,调集冯双礼、白文选各部,兵分三路,进军道州……”
刘文秀攻占桂林后,之所以没有乘胜攻打躲在全州的隆武帝,主要就是顾忌近在咫尺的楚军,在孙可望、李定国和刘文秀看来,汪克凡的楚军名义上虽然是隆武帝属下,但是和郑成功、金声桓等人一样,其实都是自成一方势力,只是实力更加强大,除非有必胜的把握,否则孙可望、李定国和刘文秀都不愿和楚军全面开战。
全州距离湖广不足百里,如果进攻全州,湖广的楚军出兵来援,战是不战?
如果隆武帝退入湖广腹地,追是不追?
隆武帝和汪克凡本来矛盾重重,如果西军逼得太紧,反而可能让他们团结起来,这是刘文秀绝对不愿看到的。
但是现在不同了,隆
武帝既然转向广东,就说明他和汪克凡的矛盾已经激化,没了楚军的保护,刘文秀还真不把那几万隆武军放在眼里,只要打赢这一仗,消灭朱聿键,就可以乘胜挺进两广,为西军的发展打开向东的道路,同时为永王朱慈焕除掉最大的竞争者。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为了这场关乎国运的战斗,刘文秀投入手头所有的兵力,不仅派出王尚礼、卢明臣和高文贵所部,还命令正在攻打梧州的冯双礼、白文选暂停进攻,分头夹击道州,对隆武军形成绝对的兵力优势。
攻占桂林后的短暂安宁,正好让西军得到了休整,现在再次发动,就是雷霆万钧的气势,王、卢、高以及冯双礼、白文选都是能征惯战之将,麾下有很多跟随八大王南征北战的老兵,刘文秀确信,哪怕隆武帝真的在道州设下埋伏,西军也有足够的实力把它砸烂!
军令如山,军令如火,数万西军气势汹汹地杀向道州。
……
三百里外的湘桂交界,还有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正向道州进兵。
和当年离开湖广时相比,刘芳亮的脸上多了几分风霜之色,这几年转战川陕,军政事务样样都要操心,让他感到心力交瘁,刘芳亮已经意识到,他也许是一个不错的战将,但还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统帅,更不是李自成那样能够举旗自立的领袖。
背靠大树,才好乘凉。
虽然从没对人提起,刘芳亮却几次感到后悔,也许,当初离开湖广的选择还是太冲动了,听说袁宗第、田见秀他们现在混得都不错,就连小一辈的李来亨也已出头,率军杀入河南搅得天翻地覆,着实出了一回风头。
刘芳亮却是越混越背,他和党守素、贺珍结成盟军,刚刚回到陕西的时候还打了几个胜仗,差一点攻下省城西安,但是几次攻城受挫后,没有根据地和后援的隐患就暴露出来了,刘芳亮等人苦战数月,还是没能在陕西站住脚,大西军北上之后,四川也呆不住了,再等到吴三桂攻入汉中,贺珍的老窝也被清军端掉了,只好南下另寻出路。
前路漫漫,前途叵测。
正在胡思乱想,贺珍和党守素来到他的身旁。
“兄弟,我前几日跟你说的话,你再琢磨琢磨呗,听说西军已经攻占桂林,咱们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去投汪克凡也是一条出路啊。”贺珍苦口婆心地劝道:“听说圣上和汪克凡不和,咱们何必与楚军作对?依我看啊,这天下将来姓朱还是姓汪,还说不准呢!”
党守素和贺珍的兵马剩的不多,刘芳亮才是三个人中的主心骨,他沉默片刻,突然催马向前冲去,甩下一句话再不回头:“好马不吃回头草!”
好马为什么不吃回头草?因为回头草不好吃,最肥美的草叶已经被吃光了,剩下的草根吃不饱,难消化,刘芳亮宁愿在隆武帝身上搏一把,也不愿再回楚军,寄人篱下。
“唉!”党守素和贺珍无奈地对视一眼,也打马追了上去。
,精彩!
第二三六章 板荡见忠臣
隆武帝和文武官员拖家带口,行军的速度快不起来,被谭啸越追越近,一度逼近到不足二十里,但是隆武帝这个时候已经下定决心去广州,把手下的兵马全都调去拦截谭啸,各路勤王军加上御林军总计三万多人,并赐兵部尚书郭维经一口尚方剑,统一指挥各部,杀气腾腾,严阵以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谭啸来得匆忙,手里只有五百骑兵,不敢贸然和郭维经的大军硬碰硬,下令停止前进,并且稍稍向后退却,等待后续部队,隆武帝和文武官员趁机加速逃离,两天后终于翻过南岭,抵达道州。
道州是永州府下属的一个小县城,事实上属于湖广地界,只是因为过于偏远,没有楚军驻扎,隆武帝一行翻越南岭吃了不少苦头,到达道州后决定休息一天,让老弱妇孺恢复体力,以免广州还没到,一个个都累垮在路上。
到达道州后,隆武帝命令马吉祥的锦衣卫,雷厉风行地对楚勋一派展开清洗,自傅冠以下的大批文武官员被软禁或者关押,这些人该如何处置,隆武帝还没有想好,但是先抓起来总是不错的,楚勋这两年羽翼已丰,在朝廷里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现在正是前往广州的关键时刻,如果不采取强力手段把他们控制住,搞不好会闹出大乱子,无法收拾。
隆武帝特意嘱咐马吉祥,不要虐待楚勋一系的官员,傅冠等楚勋大佬尤其要优待,将来如何处理和汪克凡的关系,是摆在隆武帝面前的一道难题,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绝。隆武帝相信汪克凡是个聪明人,只要自己在广州站稳脚跟,他就不会公然造反,毕竟他还需要隆武帝这面旗帜,隆武帝这边也不想和他彻底翻脸,到时候,给傅冠一个太傅、太保一类的尊崇职位,明升暗降,不让他掌握实权就行了。
几乎在一夜之间,曾经风光一时的楚勋派系被连根拔起,只要是在楚勋这条线上,无论官职大小,都被锦衣卫收押监禁,和楚勋走得比较近的文武官员,也有不少受到了牵连,只有内庭大太监庞天寿位高权重,又有皇后做后台,暂时还没人动他。
除此之外,堵胤锡的君子营也被有意无意的放了过去,他们虽然和楚勋关系匪浅,但是堵胤锡一向以公正忠勉著称,坚决支持隆武帝,君子营在桂林会战中更是死力奋战,朝廷上上下下对他们观感都不错,没人敢犯众怒对堵胤锡下手,万一激起君子营兵变,谁也吃罪不起。
对于其他的楚勋官员,锦衣卫就毫不留情,如狼似虎的把他们全部抓了起来,稍有反抗就是一顿痛打,这些官员的家眷子女也一并收押,不但财物洗劫一空,男女老幼还吃了不少苦头。
“这样有失朝廷体统啊,陛下吩咐过,对他们尽量客气一些,万一闹出人命,在陛下那里不好交代。”汤来贺听说这件事后,派一位心腹幕僚出面,找到马吉祥淡淡提了一句。
“请转告南斗先生,卑职自有分寸,我手下这帮粗胚虽然手脚不太干净,但是起码的规矩还是知道的。”
马吉祥刚刚叛出楚勋派系,正是急于表现的时候,下手比南党和帝党还狠,岂能因为汤来贺一句话捆住手脚?在他看来,锦衣卫就是隆武帝养的看门狗,南党和帝党现在也算锦衣卫的半个主人,有些脏活儿不需要主人明说就得主动做了,才是应有的觉悟:“其实陛下还是太小心了,这兵荒马乱的,死上个几人有什么稀奇?只要傅
寄庵他们几个没事,其他的虾兵蟹将有给脸不要脸的,正好拿来杀一儆百!”
“这个嘛,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锦衣卫该如何办案,我家东翁也不便置喙,只要是为陛下分忧解难,哪怕出了些许差错,我家东翁和朝中诸公都会理解马都督的苦衷。”那幕僚淡淡一笑,一副“你尽管放手去做”的表情。
这就行了!马吉祥心领神会。此人作为汤来贺的使者,不可能大包大揽的拍胸脯,说出这番话已经充分表明了态度,虽然明显是拿他当枪使,但是马吉祥和楚勋决裂后,已经没了退路,被人当枪使也是心甘情愿。
隆武帝还想留有余地,还想和汪克凡缓和关系,但是无论对南党、帝党还是马吉祥来说,这都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做大事岂能三心二意,瞻前顾后,隆武帝既然心意未决,那就帮他下这个决心,和楚勋一刀两断!
将来该如何面对汪克凡的怒火,那是将来的事情,无论汤来贺还是马吉祥,现在都顾不上考虑那么多。
当天夜里,一部分藏在暗中的楚勋余党不甘失败,买通狱卒后,和被收押的楚勋大员吕旻园内外勾结,悍然发动兵变,不但纠集数百人攻打锦衣卫大牢,还派出大批死士刺杀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祥,内阁大学士汤来贺等人。
在锦衣卫和御林军的铁腕镇压下,这场叛乱很快平息,上百人死在叛乱中,其中包括多名楚勋官员,这笔账当然要记在楚勋头上,隆武帝震怒之下,下旨严查漏网分子,连夜突审发动叛乱吕旻园以及其他几名主犯,大刑之下,吕旻园等人几次昏死过去,命在旦夕。
汤来贺、马吉祥以及其他帝党南党的大佬,都知道这次是把楚勋得罪到底了,但是他们有足够的底气,并不是太担心,因为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的勤王军已经到了,刘、党、贺麾下共计四万五千人马,加上老营妇孺,号称十万大军,他们日夜兼程,前锋已经进入道州地界,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三人特意先一步赶来,入城拜见隆武帝。
君臣第一次相见,说不尽的和谐美满。
听说刘党贺长途跋涉三千里,克服重重困难前来救驾,隆武帝深受感动,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当此风雨飘摇之时,多少世受国恩的文臣武将变节求荣,但是幸好,还有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勤于王事,率部前来保驾,让这样的忠义之士流落于外,“朕往日里太过昏聩,希望三位爱卿不要怪罪”,幸好还有亡羊补牢的机会,隆武帝当即亲口加封刘芳亮为保国公,党守素为安国公,贺珍为定国公,刘芳亮另外加兵部侍郎衔,一夜之间和朝廷诸公平起平坐,不受兵部节制。
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也是感激涕零,哽咽难言,勤于王事乃是臣子本分,隆武帝却给他们如此殊荣,惶恐之余只能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刘芳亮和党守素、贺珍对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满满的喜悦,投靠隆武帝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他们一起跪倒在地,向隆武帝谢恩,但是坚决推辞加封国公,并且自告奋勇,请旨前去迎战和刘文秀的西军,等到得胜归来,再接受国公的封赏,否则无功受禄,实在寝食难安。
这就更让人感动了,在左右相陪的何吾驺、汤来贺等朝廷大员都是连连点头,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都是一介武夫,却难得的识大体,知进退
,知道敬畏和感恩。
武将,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嘛!何吾驺这样的几朝元老,看着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仿佛间看到了前朝吴三桂、左良玉、黄得功等大将的影子,吴三桂这几个人各有各的毛病,但是最起码都知道对皇帝表示臣服,对文官士人表示敬畏,而不是像汪克凡那样,本人明明是秀才出身,却偏偏宣称武弁也可为“士”,立下战功的就是“武士”,为国捐躯的就是“烈士”,听说在湖广那里,烈士的地位比秀才还高,仅凭这一点,就逼得南党和帝党和他势不两立。
不就是死了几个大头兵嘛,何必这样哗众取宠?汪克凡为了笼络军心还真是不择手段,但他终归见识短浅,不知道国家的根基在于士子秀民,汪克凡为了一时之利自毁根基,将来终归难成大业。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就听到隆武帝说道:“除了刘文秀之外,谭啸和周国栋也有一万多兵马,他们两个和朝中吕旻园等人勾结,早有不臣之心,他们若是提兵前来犯驾,刘卿可有良策破敌?”
是啊,除了西军之外,谭啸和周国栋更是近在眼前的威胁,如果他们一定要阻拦隆武帝去广东,仅凭御林军和勤王军可不是对手,必须借重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的兵马,但是刘党贺三人都和楚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知道他们会是个什么态度,是否坚定地坚决站在皇帝这边。
诸多大臣都竖起了耳朵,却听到刘芳亮淡然笑道:“请恕臣狂妄,刘文秀也许还算个对手,谭啸和周国栋么,只是土鸡瓦狗罢了,不堪一击,他们若敢前来犯驾,微臣不敢说一鼓而破,但也决计让他们铩羽而归。”
党守素和贺珍一起连连点头,对谭啸和周国栋也很是不屑:“圣上有所不知,楚军虽然屡战屡胜,但善战者只汪克凡一人,其他麾下众将皆是碌碌无为之辈,谭啸和周国栋更加不堪,他们两个早年间只是落第秀才,因为与汪克凡交好才得以重用,行军作战没什么章法,几次受到军法惩处,当年军中都是当笑话讲的……”
刘党贺三人说出这番话,一方面是因为在这个场合说话必须硬气,另外他们也是真心看不起谭啸和周国栋,楚军现在虽然名动天下,但是刘芳亮等人真正服气的只有汪克凡一个人,其他将领只是因缘际会,时势造英雄罢了。大家当年在一个锅里搅马勺,谁有几斤几两彼此都非常清楚,谭啸和周国栋虽然打过几场硬仗,但都是汪克凡在上面指挥,他们两个只是简单的执行命令,听说楚军很多人自己也认为,谭啸和周国栋能力有限,已经跟不上楚军的发展,所以最近楚军扩编了三个军,他们两个却还是师长,被调离和清军交战的前线,回到湖广休整,明显不受重用。
论起以往的战绩,刘党贺身为李自成的部将,当年曾经摧枯拉朽,席卷天下,比谭啸和周国栋更加风光,贺人龙猛不猛?孙传庭猛不猛?还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如果谭啸和周国栋率军追来道州,刘芳亮很乐意在从龙保驾的功劳簿上再填上重重一笔。
一番对答下来,隆武帝疑虑尽去,笑容满面,他和刘芳亮谈完军务,又随口拉起了家常,指着他身后一位少年说道:“此子就是令郎吧,朕早就听说令郎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唉,朕的太子刚刚开蒙,见到令郎甚是喜爱,有意赐之国姓朱,以驸马体统行事,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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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七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听说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率领“十万”大军赶来勤王保驾,全州城内外都是一片欢声雷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和隆武帝一起逃亡的,除了文武百官和三四万军队之外,还有很多王公贵族以及他们的家眷,辽王、邓王、周王、益王还有隆武帝的同胞兄弟唐王朱聿鐭,以及一大批的两字郡王和公候伯等等,这些王公贵族刚在桂林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再一次踏上逃亡之路,心中都是惶惶不安,大有“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的感慨,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的勤王军一到,这种朝不保夕的苦日子终于快要熬出头了。
早在崇祯年间,李自成的农民军横扫黄河两岸,北方的王公贵族就陆陆续续的开始南逃,后来随着清军一次次南下,大明的王公贵族渐渐都跑到桂林,托庇在隆武朝廷的保护下,西军拥立崇祯之子永王朱慈焕后,隆武帝就加强了对这些王公贵族的控制,退出桂林后虽然仓皇逃亡,也尽量的把他们都带上,以防落到西军手中,让永王朱慈焕声势更盛。
无论这些王公贵族,还是朝廷里的文武大员,大家都和隆武帝一样变得很乐观,有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的这一支勤王军,再加上三四万隆武军,足以抵抗楚军和西军的追兵,让大家平安地退往广州,但是,楚军的动作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快,刘芳亮的勤王军还没有到位,谭啸和周国栋的却再次发起进攻。
隆武军仓促退出全州,军中没有多少粮草,郭维经率领三万人马和谭啸对峙,最大的难题不是如何击退谭啸,而是营中的军粮眼看就要见底,看到谭啸稍稍后撤,郭维经也趁机退兵,向道州方向缓缓退却,准备和隆武帝汇合。
与此同时,周国栋率数百骑兵赶到,和谭啸汇合,两人加起来总共有一千五百名骑兵,迅雷不及掩耳,在次日凌晨对郭维经发动奇袭。
天空中点点繁星,在夜色的掩护下,楚军骑兵排成一支长长的队伍,奔驰在南岭的山道上,为了避免暴露行踪,没有打火把照明,这几年楚军的伙食一直很好,很多士兵的夜盲症都已痊愈,在月色星光下也可以看清道路。
沿路上,偶尔有惊呼喝问声响起,随即就有兵刃砍杀和惨呼的声音传来,那是楚军的斥候在清除隆武军的哨兵,偶尔有个别机警的骑马逃走,也会被斥候们追上杀死,那些逃入两旁山林的隆武军,肯定来不及赶在楚军前头回去报警,不用理会。
夜风刺骨,谭啸却跑得额头见汗,伸手解开披风的扣子笑道:“保持这个行军速度,天亮前就能赶到郭维经的大营,能否把陛下‘请’去南京,就看这一仗的结果了。”
周国栋和他并驾齐驱:“郭维经的三万大军如果一直摆成乌龟阵,的确难以下口,但他既然转身想跑,自然就会露出破绽。呵呵,他以为咱们兵少不敢动他,但只凭这一千五百人,今天就要撩一撩他的虎须!”
这一仗,以一千五百人对三万敌军发起进攻,敌人的兵力是己方的二十倍,无疑是在冒险,但是郭维经眼看就要退入道州城,如果让这三万人马关上城门坚守,就会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强敌环伺之下,再没有机会截住隆武帝,搞不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兵者,诡道也,想打胜仗,就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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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打下来,咱们就和朝廷撕破脸了,嘿嘿,不知道汪军门收到消息后,会不会责怪咱们两个。”谭啸伸出马鞭,戳了戳周国栋:“怎么样,你怕不怕?现在退兵还来得及。”
“有什么好怕的!汪军门的将令说得明白,让咱们两个便宜行事,那就是让咱们两个看着办,有什么罪责我一个人担着,决不能辜负了汪军门的这份信任。”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咱们这回就学一学孙猴子,来一个大闹天宫!”
“你这厮,原来信不过我!”
“我就怕你见了皇上就下软蛋,坏了汪军门的大事。”
“放心吧,天大地大,汪军门的将令最大,这回该着你我兄弟露脸,天王老子也给他拉下马……”
黎明时分,谭啸和周国栋率领一千五百名楚军骑兵,来到郭维经的军营前。
楚军骑兵停在一个隐蔽处重新整队,黑暗中跳出几个潜伏多时的楚军斥候,指着前方黑沉沉的郭维经大营,向周国栋和谭啸汇报隆武军的部署。
“前三后四,依山下营,不愧是咱们楚军教出来的学生,营寨修得很规矩嘛!”隆武军的营寨完全按照楚军的操典修建,在谭啸和周国栋眼中,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他们两个欣喜地对视一眼,随即传令全军,做最后的战前准备。
东方的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不远处的隆武军大营里,有人在来回的奔跑喊叫,似乎已经察觉楚军来袭,,周国栋跳上战马,向身后的将士大声叫道:“天子被奸臣蒙蔽,意图对梁国公不利,诸位,请随我斩尽奸臣,清君侧!”
“上马!”
“点火把!”
“冲!”
谭啸的声音短促有力,随着最后一声令下,一千五百名楚军骑兵催动坐骑,全速冲向不远处的隆武军军营。
治军严格的将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扎下坚固的营寨,以防敌军偷袭,但是隆武军的主帅郭维经却疏于防范。在他想来,谭啸和周国栋的兵力太少,肯定要等待后续的主力部队跟上来再发起进攻,只用一千五百人挑战三万大军,是不可想象的自杀行为。
主帅疏于防范,底下的将士更加懈怠,隆武军的营寨虽然是按照楚军操典修建的,但是细节方面却偷工减料,营墙垒得尽可能的矮,壕沟挖得尽可能的窄,拒马和铁蒺藜干脆省了,反正明天就要退入道州城,楚军又肯定不会来,只是睡一个晚上,何必白费力气。
这样建成的营寨就是一个样子货,外表看着有模有样,其实处处都是破绽,谭啸和周国栋率军冲到营前,发现营寨大门的前面只有一道狭窄的壕沟,战马可以轻松跨越,比原定的计划更省了一番力气。
夺门而入!
楚军长驱直入,冲进最外侧的第一座军营,把手中的火把投向敌人的营帐,一道道火舌卷起浓厚的黑烟,腾
空而起。
隆武军的士兵从睡梦中惊醒,很多人**着上身,没有披甲也没拿武器的钻出帐篷,看到凶神恶煞般的楚军挥舞着马刀冲了过来,一时还不清状况,就被轻而易举地砍倒,甚至来不及向同伴发出警告,谭啸和周国栋从西向东打了一个对穿,都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摇曳的火光下,楚军士兵策马跃过低矮的栅栏,杀向下一个营寨。
一座又一座军营接连被冲破,隆武军的士兵如果聚在一起抵抗,就会被楚军坚决的击溃,随着火势越来越大,乱兵变得越来越多,这个时候天色刚刚蒙蒙亮,视线并不清楚,这些乱兵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敌人来袭,惊恐的气氛互相传染,很快就自相残杀起来,从而引发了更大误会和混乱。
年纪大了瞌睡少,郭维经前半夜失眠,后半夜才沉沉入睡,当几个亲兵把他推醒后,好半天还沉浸在梦境中,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大帅快醒一醒,敌袭,敌袭啊!”
“敌袭?是鞑子来了么?”
“不是啊,是楚军杀来了!”
“楚军……噢,是楚军啊。”郭维经甩甩头,镇定自若地站起身,命左右帮他更衣披甲:“哼哼,果然不出我所料,汪克凡终于反了,来人呐,传令中军帐击鼓点将,老夫要出营讨贼……”
话说到一半,郭维经突然目瞪口呆,呆呆看着撩起的大帐门帘,从那里看出去,军营里火光冲天,烈焰翻腾,影影绰绰的无数人影正在来回奔走,刀枪挥舞之下,不时有人捂着伤口踉跄倒下,声声惨呼清晰可闻。
原来,楚军已经杀进来了!
原来,他的大营里就是战场!
怎么办?郭维经额头见汗,急速地思索对策。
自从任职兵部,他就苦读各种兵书战策,对前线送来的战报反复推敲,直至融会贯通,自信绝不是那种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如果给他一个带兵打仗的机会,哪怕比不上汪克凡,起码也不弱于堵胤锡。
蒙隆武帝信任,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御赐尚方宝剑,命他率三万大军出战抵御楚军,郭维经深知责任重大,骁勇善战的楚军更是劲敌,所以不敢稍有懈怠,和手下幕僚精心制定了几套作战方案,准备诱敌深入,在全州城下和周国栋、谭啸决一死战,一举击溃楚军。除此之外,他也充分考虑到了西军的威胁,开始着手准备和刘文秀的最后决战,作为一个高明的统帅,就应该走一步,看三步,为将来的困难局面未雨绸缪。
但是,谭啸和周国栋这两个愣头青,竟然不按常理出牌!他们的主力部队明明还没赶到,就以少量兵力悍然发动夜袭。
怎么办?
当此危急时刻,以往读过的兵书全都疯狂的涌入脑海,郭维经这一瞬间犹如孙武夺舍,韩信附体,李靖附身……,各种纷沓杂乱的军事名言和经典战例不断的往外冒,却没有一个应景的,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精彩!
第二三八章 决心
“镇定!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镇定!!!”
郭维经的大脑飞速运转,脑浆子几乎烧开锅的时候终于理清头绪,是了,历史上无数名将的经历都说明,越是在这种危急时刻,主将越要保持镇定,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勇气,所谓将为军之胆,主将若是惊慌失措,三军将士就会变得更加混乱,所以一定要镇定再镇定!
他大步踏出营寨,正冠而立,提拔的身姿如同一截笔直的树干,在晨光下纹丝不动,左右亲卫被他感染,也都冷静下来,各举刀枪团团护在周围,警惕地看着四外那些狼奔猪突的乱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像没什么用处啊!”隆武军的大营已经乱成一锅粥,三军将士散布在各个军营中,没有几个人注意到郭维经这个主帅,表现的再镇定,也是浪费表情。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郭维经茫然地看着四周,只觉得脑海里一团乱麻,除了保持镇定之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谭啸和周国栋出人意料的发动夜袭,打了隆武军一个措手不及,接连冲破了一座又一座军营。
虽然如此,隆武军仍然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毕竟楚军的兵力太少,无法控制整个战场,无法对隆武军形成压制,甚至分割包围,只能在大营里来回冲击,尽量制造混乱。隆武军前面几座营寨虽然被攻破,但只要中军大营不失,后方军营里的部队就有时间组织起来,向主帅郭维经靠拢,把战线慢慢的往回推,郭维经如果指挥得当,部署有力的话,甚至可能把楚军赶出大营。
谭啸和周国栋开战之前已经考虑到这种可能,并且有相应的对策,在他们的计划中,隆武军一旦反推回来,楚军不能正面硬抗,而是应该兵分两路,由谭啸和周国栋各率一部向两侧迂回冲杀,寻找隆武军的辎重营地等薄弱环节,再发起第二波进攻,反正楚军都是来去如风的骑兵,战事不利随时可以撤出战斗,郭维经却再没有本钱犯错误,一不小心就会全军溃败。
郭维经文官带兵,没有指挥大军作战的经验,他能一直不犯错误吗?肯定不能!谭啸和周国栋相信,郭维经指挥战斗的时候肯定会犯下一个又一个错误,露出一个又一个的破绽,楚军只要抓住其中一个,就能打赢这一仗。
出乎意料的是,战斗进程比想象中更顺利,楚军一直推进到郭维经的中军大营,隆武军仍然没有组织起有效的防线,匆匆赶来的部队各自为战,彼此之间没有掩护,没有配合,给楚军留下了穿插突击的口子。久经战阵的谭啸和周国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立刻集中兵力,直捣中枢,当郭维经的中军大纛轰然倒地之后,战局胜负已定。
兵败如山倒!
中军大纛是主帅所在,是军心士气所系,帅旗既然倒下,说明中军已经失守,全线崩溃在即,隆武军虽然是仿照楚军编练的新军,却没有打过什么硬仗恶仗,缺乏足够的韧性,当第一个士兵转身逃跑,立刻就有无数的士兵跟上,冲乱了身后的友军军阵,楚军骑兵却如同驱赶鹿群的饿狼紧紧地跟在身后,把这个雪球越滚越大。
不是没有人奋勇抵抗,但在这种势不可挡的溃败面前,他们勉强结成的阵型,就像沙滩上沙子垒成的城堡转眼就被淹没,被打碎,被冲散,最后只能迫不得已的一起向后溃败,笨重的铠甲成了致命的累赘,刚刚好不容易穿上的盔甲又被扔下,如果动作稍慢一点,就会在人群中摔倒,被无数只大脚和楚军骑兵的马蹄踏过,哪怕再坚固的盔甲,也无法提供足够的保护。
丢盔卸甲,自相残杀。
全线溃败,无可挽回。
“大帅,大势已去,快走吧,我等誓死护卫大帅突围!”
楚军骑兵眼看已经逼到近前,郭维经的帅旗虽然倒了,但是身边还有很多亲兵护卫,众星捧月的非常显眼,好几队楚军骑兵都拨转马头朝他杀了过来,“活捉郭维经”的喊声此起彼伏,郭维经全不见刚才镇定自若的气度,反手拔出佩剑,热泪横流,向天悲呼:“三万大军啊!三万大军全军覆没,老夫还有何面目去见圣上,今日唯有一死!”
“大帅万万不可!”
左右亲卫大惊失色,郭维经如果死了,他们这些亲卫必受严惩,老爷子这是要逼死大家伙啊!众人七手八脚夺下他手中佩剑,一个高大强壮的亲卫又把郭维经直接端到自己的马上,紧紧搂在胸前,以防他再寻死觅活,然后跟着大群的溃兵一起向外冲去。
战斗仅仅持续了一个时辰就宣告结束,喧嚣的战场重新归于平静,清晨的天空中,还挂着一弯冷清的月牙。
在这场兵力悬殊的战斗里,隆武军的伤亡高达两千多人,除了楚军骑兵直接造成的杀伤,还有很多士兵死于大火和自相残杀,人马踩踏等等,另外还有数千人被俘,剩下的两万人马则是一哄而散,逃得无影无踪。他们脱离危险后,大部分会寻路回到道州,但是以隆武军的组织能力,得花上好几天时间才能完成收拢溃兵和重新恢复编制的工作,而且他们的盔甲武器几乎全丢掉了,对楚军不再构成威胁。
以一千五百骑兵击溃三万敌军,哪怕对于近乎百战百胜的楚军,也是一份值得夸耀的战绩,周国栋在战前表现的自信满满,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现在看到这一仗赢得如此漂亮,让他大大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
“嘿嘿,换滕双林和吕仁青来,今天这一仗未必能打赢吧?顾宗福和张家玉就更不行了,楚军老八营的面子,还得靠咱们两个撑起来。”谁还敢说老子是二流庸将?看我啐他一脸。
“郭维经手下只有几千御林军,其他都是外地赶来的勤王军,乱七八糟的拼凑了三万人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咱们捡了个便宜……”谭啸吃了两个处分后,心态比以前沉稳了许多,不轻不重点了周国栋两句,以免他过于得意,行事失了分寸。
他们两个交情莫逆,谭啸虽然话说的很直,周国栋也不以为忤,笑着问道:“仗已经打完了,现在怎么办?是直接去道州把陛下‘请’回来,还是先休整一下?”
“休整一下”的重点不在休整,在于等待后续部队,毕竟隆武帝手里还有一定的兵力,比如堵胤锡的君子营等等,只带一千五百人去道州,要冒很大的风险。
“不能耽搁时间。”谭啸摇摇头,非常坚决地说道:“郭维经这一败,朝廷诸公已是惊弓之鸟,说不定会生出什么变故呢,咱们应该尽快赶过去,以防有人劫走圣驾。”
万一隆武帝丢下一切,轻骑快马逃往广州,还真的很难追上。
除此之外,谭啸和周国栋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隆武朝廷一时摸不清他们的虚实,很可能以为当初的情报有误,夸大楚军的兵力,哪怕亲眼看到谭啸和周国栋只带着一千五百名骑兵,也会以为楚军的后续部队就在后面,未必能拿出勇气,再打一仗。
两人拿定主意,立刻率军出发,跟着隆武军溃兵的脚后跟,抵达道州城下。
此刻的道州城内,已经乱作一团。
听说郭维经兵败,朝廷诸公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弃城而逃,要知道,三万大军只出城转了一圈就没了,只凭小小的道州城,怎么可能挡住如此凶狠的楚军?
以一千五百人击破三万大军,实在太过夸张,怎么看都像以讹传讹的假情报,所以很多人根本不相信,道州城里随即谣言四起,传的有鼻子有眼,有人说刘文秀的西军已经杀到,有人说汪克凡的楚军派来了数万援兵,还有人说刘芳亮、党守素、贺珍他们几个并非真心归顺朝廷,而是暗中和楚军勾结,反戈一击偷袭了郭维经,然后就要把皇上送去南京,给汪克凡当个见面礼……
隆武帝、汤来贺、堵胤锡等人还比较镇定,知道谭啸和周国栋都是骑兵,现在出城逃跑反而更加危险,不如闭门坚守,等待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的援兵。但是人心惶惶之下,各路勤王军都不愿呆在这个弹丸小城中等死,眼看道州城就像当初的全州一样就要面临失控,隆武帝迫于无奈,只得同意撤出道州。
朝廷上下这么大一个摊子,肯定不可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王公贵族和朝廷大佬这边紧赶慢赶的还没收拾好行李,斥候那边就送来探报,谭啸和周国栋已经杀到,率楚军骑兵绕城而过,在道州南侧,堵住了通往广东连州的去路。
走不了啦!
诸多的王公大臣陷入绝望,隆武帝却松了一口气,他本来就认为弃城逃跑并非上策,现在既然无路可走,那就正好留在道州,和楚军做个了断!毕竟他还有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这张底牌,还有天子这个身份作为最后的依仗,无论谭啸、周国栋来软的还是来硬的,都足以与之周旋一番,等到刘芳亮的兵马赶到,就可以转危为安,渡过难关。
谭啸和周国栋堵住去路,正好帮那些一心只想保命的王公大臣下定决心,在隆武帝看来,这未必是一件坏事,但是,他还是低估了那些王公大臣保命的决心。
以辽王、邓王、益王为首,诸多的一字王,两字郡王,以及公侯伯等等勋贵,总计四十多人一起找上门来,恳求隆武帝收回成命,早日还驾南京。
这帮人七嘴八舌的,把楚军和汪克凡几乎吹到天上去了,还说汪克凡是个大大的功臣,忠臣,在此国难当头的时候,千万不要做自毁长城的事情,就差指着隆武帝的鼻子骂他是赵构,冤枉了精忠报国的岳武穆。这些王公贵族平日里非常谨慎,一向远离朝政,只醉心于吃喝玩乐,今天也是真的急眼了,一个个口不择言,说什么的都有。
隆武帝皱着眉头,以莫大的毅力强忍着才没有咆哮当场,可惜最后还是忍不了,只好起身出门,扬长而去。
这是个什么态度?身为一国之君,遇到问题却不敢面对,只想着逃避,还怎么解决问题?
一大群王公贵族又追了出去,隆武帝躲进后院,他们就在后院门前跪了一地,以头抢地者有之,痛哭流涕者有之,只盼天子能够回心转意。
但是君心似铁,天意难改。
后院的院门始终再没有打开,隆武帝也一直没有只言片语传出来,大家从天亮跪到天黑,泪水早已哭干,最后只能失望的离去。
离开隆武帝临时行宫的时候,众人默默无语,气氛十分压抑。
当天夜里,几位王公大臣和一支勤王军勾结,打开道州南门,向楚军献门请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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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九章 舍此白头就刀斧
意外之喜!
道州虽然城墙低矮,但是楚军只有一千多骑兵,强攻破城并没有什么把握,谭啸和周国栋本打算把隆武帝困在城中,等后续部队跟上来再发起进攻,现在既然有人献城门,当然却之不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兵不血刃,谭啸和周国栋率军入城,随即上折请求觐见天子。
“不见!”
隆武帝愤愤难平,对献城门的那支勤王军简直恨到骨头里,让他倍感无力的是,虽然已经下旨捉拿那支勤王军的主将,锦衣卫却进不了人家的军营,几次被大棒子直接赶出来,想要抓人就得调用军队,可是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这么做很难说会引起什么后果。
就连内阁首辅何吾驺也劝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免事情闹大了无法收拾,至于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现在更顾不上追究,隆武帝已经收到风声,肯定有王公大臣参与此事,这些家伙为了保住荣华富贵,迫不及待的向楚军输诚,隆武帝为了顾全大局,装糊涂全当不知道,可是谭啸和周国栋大摇大摆的进了道州城,却是必须面对的现实。
周国栋和谭啸嘴上说得好听,已经带兵打进城里,还装模作样的请求觐见,简直是骑在脖子上拉屎,完事还跟你借纸,隆武帝当然不能忍受这种屈辱,把奏折撕得粉碎,并且痛骂送信的使者,让他回去告诉周国栋和谭啸那两个叛贼,想要见驾是不是?尽管率军来攻打御营,攻打行宫吧,朕提三尺青锋在这里等着他们!
来吧,大不了和你们拼了,你们两个能承受逼死皇帝的罪名吗?
这样苍白无力的威胁,并不能保证隆武帝的安全,汤来贺、马吉祥和王坤等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道州城里还有两千多兵马,君子营等部还驻扎在城外,一旦事急,就保护隆武帝突围。
“微臣已召集三百死士护驾,都是武艺高强之辈,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谭啸和周国栋只带了五百人马入城,翻不起什么浪花。”
“请陛下下旨,传君子营入城护驾。”
“此言大为不妥!君子营出于湖广,和楚军颇有渊源,此时不宜入城。”陈子壮越众而出,向隆武帝大声说道:“老臣有一策,可抵数万精兵,让谭啸周国栋自行退出道州城。”
“噢?”隆武帝眼睛一亮:“请问秋涛先生有何良策教我?需要多少兵马?”
“不需一兵一卒。”陈子壮冷傲一笑:“老臣愿孤身前去,以大义说之,谭啸、周国栋但凡还有一点廉耻之心,还有一点忠义之念,就不敢阙前犯驾!”
“这怎么可以?太危险了!”
“谭啸周国栋乃是无君无父之徒,请秋涛先生三思,不可送羊入虎口啊!”
一众文武大臣齐声惊呼,陈子壮是内阁阁老,朝廷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如果失陷在楚军手中,局面会变得更加混乱。
“无妨!老夫奉天
子旨意行事,大义在手,还有大明历代列祖列宗护佑,三百年国运护身,谭啸、周国栋岂敢害我?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两个丧心病狂,加害老夫,老夫便舍此白头就刀斧,也让天下人知道朝廷自有忠义之士,不可轻辱!”
王坤和马吉祥对视一眼,都是暗暗咂舌,都说六十耳顺,这位老爷子的脾气却越发火爆,明明头发胡子都白了,可是动不动的就要玩命。但是你别说,他还真有一股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无论此行是生是死,“舍此白头就刀斧”的佳话,肯定会传颂士林。
诸多的文官们,脸上满是敬佩、感动、激动和惭愧……陈子壮不愧是南党的士林领袖之一,危难之时见风骨,他大义凛然的这番话,真有当年杨慎“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此时”的风采,文官们无不热血沸腾。
“学生愿追随秋涛先生同去!”御史王夫之挺身而出,站了出来。
“学生也愿同去。”给事中刘湘客站了出来。
“还有我!”
“同去,同去!今有不力争者,共击之……”
一时间群情激愤,足有三四十人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他们大都是五品以下的中级文官,以御史言官居多,王夫之和刘湘客作为领头的两位,众人都以他们两人为首。
这些文官都已想得明白,读书人的武器不是刀枪,而是笔和嘴,却比刀枪厉害百倍。谭啸和周国栋兴兵犯驾,但是终归没有举旗造反,说明他们还承认隆武帝的地位,承认自己是隆武朝廷的臣子,只要大家抱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态度,和他们坐下来好好的讲道理,其实风险并不大。
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谭啸周国栋放下刀兵,固然是最好的结果,如果谭啸和周国栋不肯悔改,一定要劫走隆武帝,大家也尽到了臣子的本分,日后还能扬名天下,以至青史留名,冒一点风险也值得。
王夫之左右看了看,找到了好友蒙正发,用眼神催促他赶快也来请命,如此盛事,适逢其会,可不能错过了。
“……”去还是不去,蒙正发犹豫不决。
杨慎当年打的是嘉靖皇帝的脸,嘉靖皇帝遵循道统礼法,文官们闹得再凶,最多也就是廷杖打屁股,谭啸和周国栋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军头,这些文官没有想明白这一层,跑去他们面前唧唧歪歪,万一惹恼了对方,立刻就会人头落地。
“微臣愿与秋涛先生一同前往,以壮声势。”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朝廷重臣也站了出来,文安之和汤来贺。
蒙正发眼睛一亮,当时就要迈步跟上,有这两位大佬同去,形势立刻又为之一变,谭啸和周国栋再是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对这些威望卓著的几朝老臣大开杀戒,此行的安全系数大大增加。
“不行,你们两个都不能去。铁庵先生年迈,让你冒如此风险,朕,于心何忍?”听到隆武帝不同意,蒙正发在千钧一发之际,又把脚缩了回来。
“主辱臣死,老夫也有一颗白头,不甘居于秋涛公之后,还请陛下成全!”文安之和其他慷慨激昂的文官不同,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还随口和陈子壮开了个玩笑,但是语气坚定,心意已决。
“……既然如此,就辛苦铁庵先生走一趟了。”隆武帝轻轻叹了口气。和性如烈火的陈子壮不同,文安之为人务实低调,在朝廷里不偏不倚,不党不群,和楚勋不是搞得太僵,有他在中间调停劝解,多了几分把握能说服谭啸和周国栋,稳住楚军。
一定要稳住楚军!
隆武帝现在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陈子壮和文安之身上,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够拖延几天时间,刘芳亮的勤王军就会赶到。
有汤来贺和文安之带头,其他的朝廷重臣也纷纷上前,请求和陈子壮同去,就连一开始另有考虑的何吾驺也站了出来,没办法,这个时候如果还缩在后面,会被别人看成胆小懦弱之辈,变成“今有不力争者,共击之”的众矢之的。
隆武帝考虑再三,同意了何吾驺的要求。
他非常清楚,不管这些文官们说的如何大义凛然,一副舍生取义的样子,但是本质上,这就是一场和叛军之间的谈判,而且还是兵临城下不对等的谈判。
说白了,陈子壮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仗着自己的名望,卖一张老脸和谭啸周国栋谈条件去了,万一对方不给他面子,所有的打算都会落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干脆再加上何吾驺这个分量十足的内阁首辅,让谭啸、周国栋不得不生出顾忌,收起刀枪,坐下来好好讲道理。
至于帝党领袖汤来贺,则是隆武帝最信任的文官,还需要把他留在身边,主持局面。
看到“使节团”的阵容越来越强大,其他的文官不再犹豫,一起上前请命,前去帮助几位大佬摇旗呐喊,站脚助威,隆武帝从中挑选了十几个人加入,其中不乏六部九卿这样的高官,蒙正发在几位好友的力荐下,终于搭上了最后一班车。
这种感觉,真的好爽啊!
蒙正发迈出这一步后,所有的担忧顾虑都抛到脑后,只觉得豪情壮志满心间,难怪东林党的前辈那么喜欢被皇帝廷杖打屁股,原来这种不畏强暴挑战强权的感觉,才是圣贤子弟的道之所在,突然之间,蒙正发感觉自己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全身充满了的力量。
“谭啸,周国栋,你们两个乱臣逆子等着吧,某蒙正发来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隆武帝干脆做到极致,又命人请来白发苍苍的周王,自己的同胞兄弟唐王,给使节团再添上两个重重的筹码,这样一帮大佬找上门去,谭啸和周国栋打不得、骂不得,肯定被搞得焦头烂额。
一切安排妥当,周王、唐王和何吾驺等人离去,隆武帝又命人秘密召来堵胤锡,亲手把年幼的太子交到他的手里。
“朕若陨于乱军之中,卿当护送太子潜往南京,托孤于汪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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