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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渡     残明txt下载     残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六一章 北伐

    由于处在战争时期,拜祭孝陵的仪式不可能搞得太过隆重,很多可有可无的步骤进行了简化,唐王临时赶制的仪仗也比较简陋,好在参加这场典礼的文官武将都是分量十足的大人物,很轻松就镇住了场面,汪克凡又调来大队楚军士兵站岗,一个个盔明甲亮,军容严整,给这场典礼平添了几分庄重肃穆的气氛。

    唐王朱聿鐭代表隆武帝,宣读祝文。

    这种场合是不能用祭文的,明太祖朱元璋已经升天成神,用不着后代子孙哭天抹地的缅怀追思,他老人家正在天庭清修,后代子孙碰到什么为难的事情可以向他祈祷,请他保佑,所以要用祝文。(大致来说,祭文是办丧事用的,是人鬼之间的交流,祝文是拜祖先的,是人神之间的交流,古代对这个分得很清楚的,在提倡无神论的现代中国,祝文已经趋于消亡。)

    唐王朱聿鐭来南京的时候,带着一份隆武帝亲笔写的祝文,但是消灭济尔哈朗后,江南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隆武帝又重新写了一份祝文,由杨廷麟带来南京……朱元璋的生平功过,轮不到隆武帝来评价,前后差着二百多年,朱聿鐭也不用在朱元璋的灵位前面哭鼻子,所以这篇祝文写的规规矩矩,四平八稳,主要讲的都是隆武朝廷的事情。

    枝枝节节的事情不必一一列举,主要就是“抗清复国”四个字。亡国的危险还没有彻底摆脱,北方各省还没有收复,前方任重而道远。隆武朝廷绝不会学偏安江南的南宋,在攻占南京等地后。很快就将派遣大军誓师北伐,请朱元璋在天之灵保佑等等。

    听完这篇祝文。大部分人都不以为然,在很多文官武将和江南士绅看来,现在就提出北伐太激进了,有穷兵黩武的嫌疑,隆武朝廷好不容易收复江南三省,先站稳脚跟再徐图中原,才是老成谋国之策……我们可不是偏安,我们是稳重,万一北伐失败。朝廷损兵折将,江南又守不住怎么办?

    层次比较高的大佬,还有那些政治嗅觉比较敏感的人,却从这篇祝文中听出了完全不同的含义,隆武帝就差明着说了,汪克凡你赶紧给我滚蛋,赶紧率部渡江北伐,不许染指浙江和福建。

    这是趋虎吞狼的阴谋。

    更是借势而发的阳谋。

    “他娘的,也不知道谁帮皇上想出的这个主意。高人呐!”金声桓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自愧不如。他手下有自己的智囊团,幕僚吴尊周等人都智计百出,但和隆武朝廷那些老谋深算的大佬相比。还是明显差了一筹。

    按照金声桓和吴尊周等人的分析,收复江南三省后,隆武朝廷必须给汪克凡一块地盘。南京附近肯定是他的,苏杭之地也未必能保住。总而言之,在兵威正盛的楚军面前。朝廷只能被动地保护自己的利益。但是这篇祝文一出,隆武朝廷定下了北伐的战略基调,就化被动为主动,抢占了大义名分的制高点,军队理应为国征战,楚军这么能打,当然应该积极参加北伐,以图收复中原,如果汪克凡偏偏和北伐对着干,派兵南下抢地盘,就是董卓一样的奸臣,民心与军心尽失,离覆灭不远了。

    所谓阳谋,关键在造势,一旦形成大势所趋的局面,对方明明知道前面是个坑,也得硬着头皮往里跳,隆武帝用这篇祝文引导民心和舆论,就是在造势。

    “汪克凡到底会如何选择呢?是渡江北伐,还是占据南京,又或者一怒之下,退回江西呢?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轮到我老金来南直隶。”金声桓暗自揣摩,如果把他换到汪克凡的位置,左右为难之下,多半会撂挑子不干,把楚军全部拉回江西……别看杨廷麟现在闹得欢,等到多尔衮率大军南下,看你怎么办!

    有人拆台,就得有人补台,富甲天下的江南诱惑太大,金声桓明知道这是一趟浑水,时不时的,还是忍不住想往里蹚一脚。还有部分军将也有一定的实力,比如一直没有固定地盘的赵印选和胡一清,虽然没有金声桓的腰杆粗,却也没有那么多顾忌,隐隐的都有些动心。

    郑成功站在金声桓的后面,排在武勋队列的第三位,万元吉站在汤来贺的后面,正好是文官队列的第三位,两人有意无意的对视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站在前面的汪克凡和杨廷麟……郑成功的根基在福建,对浙江的地盘当然有兴趣,但是浙东沿海地区都在鲁王政权的控制下,暂时无法插手,反倒和万元吉之间有利益冲突,万元吉是闽赣总督,理论上讲是郑家军的父母官,他的部队进入福建后吃相很难看,郑成功一直在退避忍让,心里其实憋了一肚子的气。

    至于南京附近的南直隶地区,对郑成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金声桓在江西没有什么根基,说走就能走,把部队拉到南京就能解决粮饷兵员的问题,大幅增强实力,所以才一直蠢蠢欲动,郑成功的情况却完全不同……郑家集团是海盗和海商的结合体,郑成功代表的是福建海商集团的利益,福建永远摆在首位,如果向外扩张的话,首选是广东沿海,其次是浙东沿海,然后才会考虑向内陆发展,南直隶地区对郑成功来说就是鸡肋,闻起来香喷喷,啃起来却没有多少肉,搞不好还会崩了牙。(历史上,郑成功攻打南京是经营了十几年后的爆发,手里有足够的本钱,本书中的郑成功还羽翼未丰,对福建更感兴趣。)

    郑家军这次从长江口进入内陆,到南京地区参战,其实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他的“海军陆战队”不擅长攻城拔寨,巨舰大炮是大海里的霸主。在陆战中无法发挥自己的优势,明明占据主场。却在福建会战中得到的利益最少,干脆以退为进。服从隆武帝的命令来到南京参战,并没有打算在这里久留……郑家军这次参战出动了大小战船数百艘,耗费钱粮无数,在福建方面却步步退让,为了顾全大局做了太多的牺牲,可以说仁至义尽,希望能早日回师福建。

    但是南京还没有攻克,郑家水师暂时还不能走,还得继续留在这里防止谭泰逃跑。看着其他各路友军到处抢地盘,内部其实已经有很多怨言,搞得郑成功压力很大……不错,他刚刚进封国公,手下将领也大多加官进爵,但这都是一纸空爵,没有实质性的利益,在东征这场饕餮盛宴中,郑氏集团一直在义务劳动。忙着端盘子上菜,看着别人大吃二喝,如果隆武朝廷不给予一定的补偿,会寒了三军将士的心。

    无论大义还是私情。他即对得起大明朝廷,也对得起隆武帝,唯独最对不起自己的郑氏集团。现在是时候考虑一下郑氏集团的利益了,但是郑成功本身也是一个大军阀。和隆武朝廷的存在利益冲突,并直接表现在和万元吉的矛盾上。福建的地盘如果划分不公,郑成功会毫不犹豫地回师厦门,不当这个冤大头。

    作为一代人杰,郑成功的政治嗅觉又比金声桓高了一大截,在朱聿鐭念的这篇祝文中,有些被金声桓忽略的信息,却被他敏锐地抓住了……金声桓只注意到“北伐”这个关键词,郑成功却注意到前面还有一个关键词——“南京”,北伐的前提是攻占南京,却没有提苏杭和福建,换句话说,东征下一步的重心就是收复南京,然后就要图谋北伐,福建却被排在非常靠后的位置,这对急于返回福建的郑成功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南京不是那么好打的,一天没有打下来,郑家水师就得留在这里站一天桩,一年没有打下来,郑家水师难得也得站一年的桩?据说宁镇会战结束后,隆武朝廷就在紧锣密鼓地招降佟养甲,万一南京还没有打下来,福建那边却分完了蛋糕,他郑成功岂不是枉做好人?

    从这篇祝文中,郑成功还强烈地感觉到,隆武朝廷对日益强大的武勋集团非常担心,不遗余力的进行打压,在这种大环境下,郑氏集团的利益由谁来保证?很明显,隆武帝想利用收复江南三省的契机加强中央集权,遏制即将失控的楚军,郑氏集团很可能被殃及池鱼,在东征中落个一无所得的下场。

    总而言之,先打福建佟养甲,对郑氏集团最有利。

    先打浙江的和托、田雄,郑氏集团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先解决鲁王的问题,郑成功也乐见其成。

    唯有先打南京,对郑成功没有半点好处,还得白白出力,只靠一个国公的空爵,远远不能弥补他的损失。

    突然之间,郑成功觉得万元吉和杨廷麟的嘴脸都是那么可恶,骨子里的浪人性格上涌,恨不得一刀砍了这两个家伙。隆武帝是一个宽厚的君主,一向以大局为重,多半是受了这些文官的蛊惑和胁迫,才会对武勋如此寡恩……

    汪克凡呢?汪克凡会有什么反击手段?

    战争时期,军队才是保卫国家的定海神针,如果任由文官们摆布,会断送眼下的大好局面的!

    郑成功一直从侧后方看着汪克凡,心里颇为焦虑,如果汪克凡选择退让,大势所趋之下,郑氏集团也只能退让,东征的胜利果实大半会被文官集团窃取,隆武帝和文官们联合,加强了皇权,也是最大的受益者,吃亏的只是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武勋,将来再有类似的情况,谁还来当这个冤大头?

    自从拜祭仪式开始后,汪克凡的神情一直很沉稳,沉稳得让人忘记了他的真实年龄。

    宁镇会战取胜后,隆武朝廷的政治形势必将发生重大变化,这一切他早有考虑,对于隆武帝采取的各种手段,他多半也有心理准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国家就是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只有重心均匀的陀螺才能一直转着不倒,一旦内部的平衡被打破,比如在陀螺的一边贴上一块橡皮泥,它就肯定转不起来。

    江南三省,就是这块橡皮泥。

    汪克凡原本是打算做出一定让步的,把这块橡皮泥尽可能均匀地贴在陀螺上,让它继续平稳地转下去,但是很明显,隆武帝更喜欢大明王朝传统的政治模式,不惜把这个陀螺捏扁,变成一个不会转的秤砣,也要坚决地维护皇权。

    从具体的政治斗争手段来说,隆武帝的这套组合拳的确很高明,汪克凡忙于军务,有些手段事先也没有想到,比如这篇祝文里大肆鼓吹北伐,就出乎他的意料……开什么玩笑,消灭济尔哈朗后,楚军几乎被打残了,隆武朝廷的家底也被掏空了,江南还有三大坨清军,哪有力量进行北伐?要进行北伐的话,最少也得休整准备一年半载的,因为是不可能的事情,汪克凡根本就没往这边想,隆武帝却瞪着眼睛唱高调,就是用大义名分来逼迫楚军。

    还有南京。

    在这篇祝文里,一再强调收复南京的政治意义,点着楚军的名字让他们尽快攻城,为大明收复留都,告慰朱元璋的在天之灵,然后传檄大江南北,山东、河南、山西等地必然云起响应,楚军随即出兵北伐,就可把满清逐出关外,一举完成复国大业。

    真的是这样吗?满清处于开国时期,内部还有很大的活力,不是崇祯的末代王朝,这几年在北方已经站稳了脚跟,手里还有几十万可战的军队,靠一纸檄文推翻清廷的统治,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隆武帝一再强调南京的重要性,只是为了转移视线,用堪称天下第一雄城的南京把楚军牢牢拴住,甚至把郑家水师也拴住,自己去抢占浙江和福建。(未完待续。。)

第一六二章 血祭

    共患难易,共富贵难,抗清形势最困难的时候,隆武帝和汪克凡结成了政治同盟,但是随着江南三省的收复,这个同盟突然面临破裂的危险,汪克凡对此是有心理准备的。

    大家的关注点根本不一样,矛盾迟早要爆发,亡国的危险暂时解除后,隆武帝只要不想当汉献帝,哪怕冒着很大的风险也要打压楚军,尽力维护皇权,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放手一搏是必然的选择,不动手反而才奇怪了。

    汪克凡全面退让的话,大家还能继续做盟友, 但是汪克凡不可能全面退让。

    他有自己的政治诉求,已经在军阀的路上走得太远,不可能再伪装成忠臣孝子,扪心自问的话,他的确有成为曹操的趋势,几年来对大明这条破船修修补补,只是不想让它立刻沉底,一旦平安靠岸,卸掉船上的货物和旅客后,汪克凡就会把这条破船拆掉,重建一条新船,至于是不是还叫“大明号”,到时候再说。

    但是话说回来了,这些都是将来的事情,汪克凡现在还不想和隆武帝决裂,曹操一辈子也没有称帝,汪克凡对南明的控制力还比不上鼎盛时期的曹操,扯旗单干的条件并不成熟……和他一样,隆武帝也只是在打压楚军,并没有彻底撕破脸,盟友是做不成了,但还不想做敌人,在一定的条件下,大家还能合作。

    对于隆武帝打出的这套政治组合拳,汪克凡必须反击,否则陀螺变成了秤砣。大明又会失去活力,亡国是迟早的事情。为了抗清大业。他可以相忍为国,但是有人想开倒车的话。那也只有挺身而战……

    朱聿鐭念完祝文之后,拜祭孝陵的典礼就进入了尾声,这里不是开会的场合,文武要员只要表个态,坚决拥护隆武帝定下的战略基调,有什么事情下来再商量。杨廷麟代表文官首先发言,对隆武帝的祝文进行引申和解说,提醒大家不要忘记南宋的历史教训,一定要抓住眼下的大好形势。挥师北伐,直捣黄龙,打败已经元气大伤的满清,如果只想着偏安江南,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云云。

    大义凛然!

    慷慨激昂!

    支持北伐的就是岳飞,反对北伐的就是秦桧,武将们率领大军北伐,文官们在江南筹措粮饷,大家团结一致。为实现复国大业贡献自己的力量……南明的形势和南宋完全不一样,南宋是一个标准的中央集权封建国家,南明名义上虽然是一个国家,楚军、郑家军、金声桓、乃至于云南的西军却都是半独立的势力。杨廷麟偷换概念,借古讽今,背后掩藏着打压异己的目的。武勋集团却有口难辩。

    汪克凡、郑成功乃至于金声桓,你们要当岳飞?还是要当秦桧?

    汪克凡说:我当然要当岳飞。

    “楚军将士日夜盼望收复故土。实现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夙愿。若陛下誓师北伐,臣汪克凡以下十万虎狼之师甘为前驱,马革裹尸而无悔……”汪克凡一开始是唱高调,说着说着动了真感情,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满清二百多年的统治是多么的黑暗和腐朽,抗清对他来说不是唱高调,而是真正的奋斗目标,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哪怕为之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朱聿鐭深受感动。

    杨廷麟深受感动的样子。

    汤来贺静静聆听。

    金声桓连连点头。

    郑成功面无表情。

    张煌言作为观礼嘉宾站在侧后不起眼的位置,神色若有所思。

    钱谦益神态和善,脸上似乎挂着一丝微笑,仔细看又没有笑,既没有在庄重肃穆的典礼上失礼,又不停向他人释放着善意,表情神态拿捏到如此分寸,果然不愧是久经宦海沉浮的得道高人,他对汪克凡不是太熟悉,汪克凡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上下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楚军统帅,两人目光偶尔一碰,他轻轻地眨一下眼睛,用眼神告诉汪克凡:你的演讲很精彩,我很喜欢听,也都听明白了。

    万元吉也很喜欢听,隆武帝这篇祝文定下了将来的调子,汪克凡当众表示拥护,就敲钉转脚没了退路,只能选择退让,这场文官和武勋的战争,眼看胜利在望。

    “看来还是陛下对他最为了解,汪克凡此人虽然桀骜不驯,但在大礼上还知道进退分寸,只要他肯放弃苏杭和福建,就把浙江西部的两座州府给他吧。”万元吉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对汪克凡这种实力派军阀也不能太过逼迫,打一巴掌还得给个枣,浙江西边的严州府、衢州府已经被楚军通城营占领,就把这块地盘划给他算了,这当然会伤害杨廷麟的利益,但是为了顾全大局,杨廷麟应该做出一定的让步……至于福建嘛,则是庙小菩萨大,水浅王八多,万元吉是名正言顺的闽赣总督,却要和鲁王朱以海、郑成功、广东苏观生争地盘,肯定不能再让别人插一脚。

    这几股势力中,鲁王朱以海,早晚都要被干掉的,不足为虑。

    广东苏观生,只是跟着打秋风罢了,捞一把便宜就会走人。

    真正讨厌的,还是郑成功这个家伙。

    “朱成功仗着陛下恩宠,这几年拼命网罗羽翼,若是任由其坐大,早晚必成朝廷心腹大患,本部堂身为闽赣总督,绝不能再让福建冒出来第二个汪克凡。”

    想到这里,万元吉挺身而出,向郑成功叫板。

    “梁国公一心报国,赤胆忠心,日月可鉴,楚军早晚必能攻克南京,挥师北伐。但是在江南用兵离不开水师,还要靠漳国公鼎力相助,依老夫看来,大木应当尽快攻占崇明岛。再夺取南京江心洲……”汪克凡已经表态了,郑成功你也赶快表个态吧。郑家水师先在南京城下打上一年两年,再配合楚军发起北伐。最好放弃厦门岛,把大本营搬到崇明岛去,福建这边就交给我万元吉吧,你不用操心了。

    “嗬!只要圣上誓师北伐,我自然会出兵,不需万督抚费心了!”郑成功是个暴躁刚烈的脾气,不善掩藏自己的情绪,脸上明显带着怒色,任谁都看得出来。

    万元吉碰了个结结实实的硬钉子。又羞又恼之下,就要出言斥骂,旁边的汤来贺却用力一拉他的胳膊,用目光示意他打住,再前面的杨廷麟也拉下了脸,对万元吉这个猪队友很是不满……今天的任务就是造势定调子,只要汪克凡肯低头,何必横生枝节去刺激郑成功。

    汪克凡仿佛没有看见这一切,接着说道:“北伐成败事关重大。一定要谋定而后动,之前还要扫平江南清虏残部,以绝后患,这其中的种种计画安排。都需仔细斟酌,本镇这几年用兵略有一些心得,愿与诸君共飨……”

    听到他的口风突然一转。杨廷麟、汤来贺都连忙转头看了过去,汪克凡果然不甘心退让。在这里等着呢!好吧,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哪怕你真的说出一朵花,我们也坚决说那是一坨屎,绝不能改变先打南京,紧接着渡江北伐的战略。

    听到汪克凡要讲兵法,场中的武将都竖起了耳朵,楚军这几年的战绩有目共睹,汪克凡是公认的隆武朝第一善战之将,能亲耳听他解说兵法,是每个武将都难以抗拒的诱惑。

    汪克凡却突然停了下来,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向享殿外提声喝道:“把祭品呈上来吧!”

    一队全副披挂的楚军士兵踏入享殿,前面十余人手举托盘,托盘上是一颗颗用石灰腌制的首级,后面十余人押着三个五花大绑的清将,进殿后在膝盖窝里狠狠踹上一脚,三个清将扑通通跪倒在地,随即被楚军士兵死死按住,他们的嘴里都塞着布团,虽然吱吱呜呜地叫着,却无法喊出声来。

    在众人愕然惊惧的目光下,汪克凡对唐王朱聿鐭行礼说道:“这些首级,分别是虏酋济尔哈朗、傅勒赫、何洛会等人,这三个被俘的清将么,一个是固山贝子固尔玛浑,一个是假虏旗主佟图赖,一个是有巴图鲁称号的褚库,今日将他们的首级献于太祖高皇帝灵前,以明我等抗清之志,请唐王殿下恩准!”

    这唱的是哪一出?!说好的讲兵法呢? !

    “不可!万万不可!”杨廷麟铁青着脸,说道:“此举与礼制不符,献首级还罢了,在太祖灵前杀人见血,是大不祥大不敬之举……”

    “荒谬!”汪克凡不屑地斥责道:“宰杀牺牲,拜祭社稷自古就是常礼,清虏皆是禽兽一般的人,与我等有血海深仇,太祖高皇帝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一世雄杰,见我等斩杀清虏必然大为欣慰,又何来不祥不敬之说,唐王殿下身上流淌着太祖的血脉,难道连杀敌的血性也没有吗?”

    从最开始的犹豫,朱聿鐭的脸色渐渐变得狰狞,大声喝道:“杀!可以杀!杀光所有的清虏,看着他们的家人痛哭流涕,太祖高皇帝定然会哈哈大笑,甘之如饴!”

    “不能杀!”

    杨廷麟、汤来贺和万元吉等人都反应过来了,汪克凡这是杀人立威,如果被他得逞,隆武帝那篇祝文造势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凡事还得按着楚军的规矩来。这几个人中,汤来贺最长机变,立刻找到了一条理由:“固尔玛浑、佟图赖等人都是满清宗室皇亲,褚库既然有巴图鲁的称号,也是一员悍将,留下他们的性命,将来有更大的用处,若能感化招降的话,清虏定然军心溃散,更胜过十万雄兵。”

    (在清朝初年,巴图鲁的称号是非常值钱的,从满清开国到咸丰年间一共只出了三十三个巴图鲁,大多还是死后的赐谥,满清这时候还活着的巴图鲁不超过五个人,其中除了褚库之外,以鳌拜的名气最大。)

    在他们几个的率领下,文官们一起跪倒在地,用各种理由苦苦劝谏唐王朱聿鐭。有些人更是挺身而出,挡在了固尔玛浑等人的身前。大有“要杀这几个鞑子,你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的英勇气概……文官们个个都是权力斗争的高手。反应最慢的这时候也琢磨过味了,楚军打赢了宁镇会战,全歼了济尔哈朗数万人,如果在朱元璋的灵前杀掉固尔玛浑等人,气势上就彻底压倒了文官,汪克凡嘴里说着服从北伐,却要先扫清江南的三股清军,江南三省这块大饼怎么分,全由他说了算。

    拼了!拼了性命也要保护这几个鞑子。绝不能让汪克凡伤害他们!

    文官们同仇敌忾,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任何退路!

    江南士绅和那些降官降将都不停地向后缩,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种事可不能乱掺和。

    武将中,金声桓犹豫不定,闭着嘴装哑巴,不停左右地看风色。郑成功却没有太多顾忌,不停帮着汪克凡说话,赞成杀掉固尔玛浑等人,至于其他身份较低的将领。就明显分成了两派,赵印选、胡一清和陈邦傅支持文官,也就是支持隆武帝。楚军将领毫不犹豫地支持汪克凡,焦琏犹豫半晌。终于站到汪克凡一边,帮他说了几句话。

    朱聿鐭不是个心志坚定的人。耳根子特别软,被众人吵得没了主意,转过身低声向马吉祥问计,马吉祥一直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被朱聿鐭问到头上了,干脆把心一横:“此事并无先例,微臣也没了主意,汪军门斩杀敌酋是应当的,但是兼山先生(杨廷麟)说的话也很有道理,殿下定然会有明断……”

    两边都不得罪,其实就是两边都得罪,马吉祥一向喜欢搞政治投机,原本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但这次的局面太过凶险,一边是以隆武帝为靠山的文官,一边是手握重兵的汪克凡,马吉祥宁愿里外不是人,也不敢轻易下注。

    看到朱聿鐭犹豫不定,杨廷麟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这里是楚军的地盘,如果朱聿鐭点个头,汪克凡就会用蛮力强行杀掉固尔玛浑,局面再也难以挽回……他咬了咬牙,猛然站起身来,沉声说道:“礼制是国家根本,祖宗之法万万不可废,梁国公今日若是执意在太祖灵前杀人,老夫只有撞柱而死,再无言面见当今圣上。”

    “久闻杨阁老性如烈火,今日方见峥嵘。”汪克凡点了点头,从容走到固尔玛浑等人的面前:“你们几个是清将,如今却被大明的阁老部堂拼命护着,有没有觉得很滑稽呀?事情闹到这一步,看来我是不能杀你们了,最起码今天不能杀,是不是?”

    听到他话里有转机,文官们都松了一口气,汤来贺建议道:“要杀这几个清虏,原本不必在太祖高皇帝灵前下手,宁镇之战有上万将士殒于王事,不如另择一日大起斋醮,斩了这几个清虏的首级,以拜祭将士们的英灵,梁国公以为如何?”

    “好!南斗先生不愧是东征监军,还记着我军阵亡的将士。这件事我其实早有安排,已在前湖岸边立起一块纪念碑,三日后就将揭幕拜祭英烈,诸位在场的,到时都请前去观礼。”

    众人连忙一叠声地答应,汪克凡垂下眼睛,接着说道:“但今日事要今日了,固尔玛浑的脑袋,今日必须砍了……”

    说着话,他劈手夺过楚军士兵的佩刀,猛然挥下,固尔玛浑登时身首两断,无头的尸体晃了两晃,倒在血泊中。

    “你!你……”杨廷麟刚刚放松下来,没想到汪克凡会亲自下手,又惊又怒之下,指着汪克凡说不出话来。

    “鞑子杀掉一个少一个,能杀掉的绝不放过,而且杀的越早越好,这就是我这几年用兵的心得。”汪克凡说道:“诸位,两国交战,兵民是制胜的根本,不要执着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满清全族不过百万人,可战之兵只有十余万,像宁镇之战这样再打上两仗,满清就差不多全军覆灭了,再别想侵占我万里江山。所以在北伐之前,必须先扫清江南残敌,把谭泰、马国柱、和托、济席哈、田雄、佟养甲这几股鞑子全除掉,以免被他们逃脱……”

    汪克凡刚刚讲到这里,杨廷麟那边却一阵大乱,他撩起袍襟要撞柱自杀,却被汤来贺等人死死拉住,闹得不可开交。

    “杨阁老,这里是太祖高皇帝的享殿,你要撞死在太祖灵前,又依的哪条祖制?真要寻死觅活的话,出了孝陵的大门尽管请便,我会替你收尸厚葬的。”汪克凡转过身不再理他,对着众人接着说道:“北伐之前先扫平江南残敌,这是必须做的,但是江南有三股清军,分别盘踞在南京、苏杭和福建,到底该先打那一股,这里面又有一定的道理,今天是拜祭太祖高皇帝的大日子,不能扯得太远,我会就此专门做一篇文章,到时候还请诸位斧正……”

    ……

    五千字大章奉上。

    这个月前面比较懒,不知道欠了多少更新,月底努力补一下,请各位书友打个马虎眼,差多差少的,差不多就放我一马。(未完待续。。)

第一六三章 沾血

    汪克凡娓娓道来,一边讲解战术原则,一边擦拭着手中的钢刀,鲜血顺着刀尖点点滴下,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殷红凄艳的血花。

    在固尔玛浑等人的身前,一直有几个文官护着,他们原本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不料汪克凡佯装让步,却又突然暴起发难,一紧一驰之间,就把这几个没有任何搏斗经验的文官绕了过去,固尔玛浑已被斩首,大殿里立刻腾起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在凛然如杀神般的汪克凡面前,几个文官那股拼命的勇气都被丢到九霄云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震慑!

    汪克凡敢在朱元璋的享殿杀人,凭借的是楚军的赫赫兵威,当他钢刀挥下的时候,文官如遭当头棒喝,汪克凡打赢了宁镇会战,已经从游戏的参加者变成了规则的制定者,当文官们制定的游戏规则不符合他的意愿时,汪克凡直接把它砸烂,让别人去服从他的行事方法。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能一战全歼七八万鞑子,其中还有一半是真鞑子,楚军已经成为难以想象的强大存在。看看灵桌上摆着的一溜首级吧,郑亲王济尔哈朗、固山贝子固尔玛浑、镇国公傅勒赫、靖远大将军何洛会……其中光是姓爱新觉罗的满清宗室就有四个,除了济尔哈朗这一脉的子侄,还有阿济格的儿子傅勒赫。这些虏酋个个都是凶名赫赫,现在却变成了楚军夸功的战利品,楚军携宁镇会战的大胜之威。对皇帝和文官的联盟造成了巨大的威慑。

    相比之下,隆武帝的那篇祝文就显得苍白无力。打着北伐的幌子唱高调,玩嘴炮。楚军却拿出了结结实实的战功,而且是空前的全歼数万清虏,斩杀敌酋无数,这场气势的比拼至此已经分出了高下。

    气短!

    杨廷麟等文官踏入句容县的时候,心里其实都在暗暗打鼓,一直强撑着气势不敢有半点松懈,汪克凡起初表现的很平和,文官们信心渐渐增强,但是对方突然亮出獠牙利着。杨廷麟等人才颓然发现,皇帝的权威和所谓的大义名分也无法压住楚军,先前的种种算计都如此不堪一击。

    “汪贼!你今日大闹孝陵,在太祖灵前滥施淫威,日后必为乱臣国贼,我杨廷麟虽然死不足惜,却要留下这有用之身,与你周旋到底!”他一转身,对着朱聿鐭深施一礼。然后大踏步向享殿外走去。

    不玩了!玩不下去了!大家散摊子吧!

    其余的文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些就跟着追了出去,汤来贺和万元吉对视一眼。都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仍然留在享殿内,看到他们两个没走。大多数文官也就留下来了。

    这是逼着大家站队啊!其他的各路神仙鬼怪都犯了难,陈邦傅等一些武将。还有个别的江南士绅和降官也请辞离去,在和楚军对抗的联盟中。他们都是中坚分子,已经无法回头。

    大多数人却留了下来,观望形势的发展。

    “云台不要介意啊,兼山一向就是这个脾气,大家都拿他没办法的。”万元吉先把杨廷麟卖了,然后试探着问道:“依云台之见,江南三省之敌,当先取那一家?可是和托与田雄么?”

    他是闽赣总督,只关心福建,汪克凡既然如此强硬,就只能智取,不能力敌,把这股祸水引到杨廷麟那里,先保住福建再说。

    “这件事三句两句说不清,我回头会专门撰文说明。”汪克凡不再理他,目光扫过武勋的队伍,说道:“今日斩虏酋而拜太祖,正合太祖高皇帝‘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志,实乃汪某平生第一快事,固尔玛浑我已经砍了,这里还有两个家伙,不知哪位有兴来和我比比刀法?”

    郑成功哈哈一笑,迈步上前:“我的宝刀多日不曾饮血,今日正好与云台比试一番。”

    说着话,他拔出腰间佩刀,用力劈下,唰的一声砍掉了佟图赖的脑袋,鲜血向喷泉一样从无头的脖腔中涌出,冲起二尺多高,溅了他满身满手。

    “惭愧,多日未曾亲身临阵,手下没了分寸,让云台见笑了。”郑成功一刀斩了佟图赖,身上的气势就像换了一个人,从温润知礼的漳国公变成了浴血无情的招讨大将军。

    在鲜血的刺激下,一众武将无不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上前把仅剩下的褚库砍了,能和汪克凡、郑成功并肩斩杀虏酋,是足够向亲朋好友吹嘘多年的荣耀,至于会不会得罪那些文官,谁在乎?

    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上前,不是害怕因此带来什么祸患,而是自觉身份不够,众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金声桓。

    金声桓犹豫再三,向前走了几步,又犹豫再三,拖拖拉拉地说道:“两位贤弟果然是少年英雄,哥哥也有几分血性气概的,嗯,这个叫褚库的家伙,你们都别和我抢啊,焦琏,你要不要抢?你要抢赶紧说话……”

    “金声桓,你也是一员大将,太过婆婆妈妈了!”唐王朱聿鐭大踏步走了过来,喝道:“别人不敢和你抢,本王跟你抢,嘿嘿,这厮可是满清的巴图鲁啊,本王手无缚鸡之力,今日偏偏要斩了你!”

    他从郑成功手中夺过钢刀,两手抱着一刀砍下,褚库的身子向前一扑,倒在地上,却呜呜咽咽地叫着什么,用凶狠的目光盯着朱聿鐭,并没有被他杀死。

    “嗯,你还不死?竟敢不给本王的面子!”朱聿鐭又奋力挥刀砍下。

    褚库左肩上又添了一道伤口,怪哼几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看到朱聿鐭再次举刀,汪克凡连忙劝住了他,众目睽睽之下。朱聿鐭这样子有些丢丑,对他的威信不利。也会大大的得罪隆武帝,砍上一刀表面态度就可以了。再砍下去就没有必要。

    金声桓又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见到死活躲不过去,当下把心一横,向朱聿鐭行礼道:“末将不才,原为殿下手刃此獠,请殿下赐宝刀一用。”

    见他还要扯上朱聿鐭,汪克凡眉头一皱,正要说话,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大喝一声。

    “慢着。要斩褚库,只能由我来!”

    这个声音很熟悉,大家一起回头看去,却看到汤来贺径直走了过来,他从汪克凡手里讨了佩刀,然后向朱聿鐭行礼说道:“微臣乃东征监军,理应与汪提督共同进退,我原本并不赞成斩杀这几名清虏,但既然事已至此。只好也沾些血了。”

    他用刀尖对准褚库的脖子,慢慢捅了进去,等到褚库咽气之后,再横过刀身连劈带锯。切掉了他的脑袋。

    金声桓的脸皮陡然胀的通红,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看到朱聿鐭一身鲜血的凶恶模样。一众文官武将和观礼嘉宾都惊诧之极,老朱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货?四十岁的人如此冲动看起来有点二。但那股子血性和活力却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新鲜刺激,或者说是一种无所顾忌的洒脱感觉。隐隐的,很多衣冠楚楚的文官士绅竟然觉得有点羡慕他。

    观礼嘉宾中,朱以江小声的喃喃自语:“王叔是个真性情的人,颇有几分太祖的豪迈之气。”

    张煌言点点头:“嗯,是不错。”

    鲁王朱以海大节不亏,私人品德上却差的很远,个人生活可以用骄奢淫逸来形容,平常别说杀鸡,连踩到一只老鼠都会恶心半天,如果他也能像唐王朱聿鐭这样亲手斩杀一名清虏,必能极大的鼓舞军心士气。

    汤来贺是个厉害角色,一击不中就坦然认输,不但稳住了局面,还留下了将来回旋进退的余地,鲁王朝廷里的文官就没有这样的手腕。

    见微知著,张煌言在这场冲突中冷眼旁观,对隆武朝廷在江南地区的头面人物都有了一个粗浅的了解,有些人虽然带着面具,但基本的行事风格还是能表现出来,从种种情况来判断,在隆武政权内部错综复杂的形势中,也许能为鲁王政权找到一个生存的夹缝。

    济尔哈朗、固尔玛浑等清虏的首级摆上灵桌,一番告祭之后,拜祭孝陵的典礼终于结束,由于中间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典礼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众人不再多耽搁,各自告辞离去。

    张煌言和朱以江正要出门,汪克凡却走了过来,主动和他们打招呼,又寒暄了两句,一改刚才那种强硬的作风,对张煌言和朱以江始终礼貌周全,非常尊重,尤其对张煌言充满了亲近之意。

    人和人之间打交道,有时候不用多说什么,仅凭肢体语言和表情动作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态度,就像一对青年男女互相来电,一个无言的眼神就能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张煌言惊讶地发现,汪克凡似乎对他很来电,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好基友……

    莫名其妙啊!张煌言和朱以江出了孝陵大门,还是没有摆脱这种别扭的感觉,在下马坊百步之外登上坐骑,正要离去的时候,一名年轻的楚军军将却从后面追了上来,自报家门是汪克凡的亲兵队长李玉石,给张煌言送来一份三折请帖,邀他次日与汪克凡一晤。

    打开这份精致的请帖,顶头称呼是“阁下”,倒还正常,底下落款却是“神交老友汪克凡”,又让张煌言微微一愣。

    ……

    杨廷麟怒冲冲离开孝陵,回到句容县后却陷入一片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出师不利。

    为了压服汪克凡,隆武朝廷处心积虑,做了种种周密的准备和安排,在今天的造势之后,杨廷麟还有一连串的后手没有使出来,不料浦一交手,就被汪克凡迎头一棒打得眼冒金星,各种后手也无法施展。

    “汪克凡此人,果然是外忠内滑的大奸大恶之徒,今日拜祭孝陵,他暗中早有准备!”他对一个名叫司功高的心腹幕僚说道:“我等棋差一招,以后难免步步受制,只有尽快招降李成栋和佟养甲,才能与汪克凡抗衡。去吧,李成栋不管提什么条件,只要不是想当江南巡抚,都尽管答应他,佟养甲那边也松松口子,尽快促成反正。”

    “佟养甲麾下还有两千名真虏,恐怕不便招降。”司功高提醒道。

    “什么真虏?多半是汉军旗的假虏!再者说了,就算是真虏又有什么不能招降的,夷狄鞑虏受我大明天恩感化,归附王化,乃是功德无量的盛举,若是日后胆敢作乱,朝廷大兵一到,立刻令其化为齑粉……”

    杨廷麟刚刚说到一半,手下人进来禀报,汤来贺和万元吉也回来了,正在外面偏厅等着他。

    杨廷麟又对司功高嘱咐了几句,打发他离去,然后起身出门,来到偏厅,进门第一句话就问道:“都杀了么?”

    “都杀了。”汤来贺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相迎,答道:“我还亲手杀了一个,就是那个叫褚库的巴图鲁。”

    杨廷麟楞了片刻,愤慨的责问道:“你,你这是何意?”

    “大势所趋之下,尽力挽回局面罢了。”汤来贺没有看他,用力揉着眉心,露出疲惫的神色。

    “兼山公,小不忍则乱大谋呀!”万元吉在旁边劝道:“若事不可为,终归不能就此与汪克凡翻脸,眼下只有忍辱负重,徐徐图之。韩信当年可忍胯下之辱,我等为大明基业受些小小的委屈,又有何妨?难不成真的与楚军兵戈相向?”

    杨廷麟脸上的怒容渐渐消失,突然自嘲地一笑,拉开椅子颓然坐下:“古人云,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诚不我欺也。罢了,罢了,南斗先生唱红脸,我杨廷麟当恶人唱白脸,总要和汪克凡周旋到底,以后就这么办吧。”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不过是一句俗语罢了,杨廷麟玩了一把小幽默,却没有引起汤来贺和万元吉的响应,两人都在微微出神……杨廷麟这句话无意中说到点子上了,他们手中无兵,或者说兵力不足,就没有资格向汪克凡叫板,抢占江南三省的计划就是水中月,镜中花,看上去很美,却不会真的实现。(未完待续。。)

第一六四章 拆东墙补西墙

    纸老虎没被戳破之前,看起来张牙舞爪,凶恶之极。

    汪克凡伸出手指,在它的身上轻轻戳了个小洞,纸老虎自己就泄气了。

    先前的种种谋划算计,此刻都变成了出丑卖乖的笑柄,就连北伐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楚军的赫赫战功面前也失去了说服力……汪克凡的态度很明显,北伐没问题,但是这个仗该怎么打,要由楚军说了算,大家都凭战功说话,没有战功就没有发言权。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文官们沉痛地意识到,想继续和楚军抢地盘的话,手里的军队还是太少,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抓兵权。

    军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想要迅速拥有一支足够兵力的军队,唯一的办法就是招降那些被困在江南三省的清军,只要他们反正归明,听从隆武朝廷的指挥,就抢先占住了苏杭、福建的地盘,汪克凡的态度再强硬,也不至于挑起大规模的内战吧?

    杨廷麟、汤来贺和万元吉一晚上没睡,吵一阵子,再商量一阵子,研究一阵子,把清军各部拔拉来拔拉去,但凡有一点被招降的可能,都要派人去联络谈判,这件事本来就在做,但是力度不够,既然汪克凡的态度如此强硬,那就只好甩开一切顾忌,先把军队抓到手再说。

    除了李成栋和佟养甲外,熊立春、周亮工包括田雄都进入了名单,在楚军的巨大压力下,在万元吉和汤来贺的劝说下。杨廷麟把士大夫最为珍视的节操丢掉了,同意招降田雄。

    商量到最后。几个人又打起了金声桓的主意,最后得出一致结论。金声桓属于可以拉拢的对象,但是他们几个分量不够,只有隆武帝亲自出马,才能收服这个拥兵数万的大军阀。

    想要对抗楚军,还有很多具体的细节工作,三个人一直商量到天亮,才把整个计划重新梳理了一遍,是好是坏总算有个可以执行的办法,心里都踏实了许多。

    杨廷麟随即向汤万二人告辞。准备前往浙江主持大局,汤来贺劝他留下来再待两天,以防汪克凡还有什么后续手段,却被杨廷麟坚决的拒绝。

    “他也就是嘴上叫得凶,一时无暇南下的,我可不愿去参加那个劳什子的纪念碑揭幕式,再受一次腌臜气。”

    “那也未必啊,万一他率军南下,先打浙江和福建。我等又如何拦得住他。”万元吉担心地说道:“唉,汪克凡这厮忒也狡诈,到底先打哪里,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情。他偏偏故弄玄虚的要写什么文章,我看多半是盯上了浙江和福建。”

    如果汪克凡愿意先打南京,只要说一句坚决拥护隆武帝的英明决策就行了。他既然郑重其事就此撰文,肯定有不同的打算。不是先打苏杭,就是先打福建。这都是隆武帝和文官集团无法接受的结果。

    汤来贺说道:“我也猜不透他的用意,所以才想让兼山公再等两日,以免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杨廷麟摆摆手,好像在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他就是故弄玄虚罢了,宁镇大战后楚军已是强弩之末,一时没有余力南下,汪克凡才以种种手段乱人耳目,真要是拖到两三个月后还是这般局面,他就该下手了。我在这里多呆一天,浙江就多一分危险,所以两位不必多言,我今日就离开句容,唉,多尔衮这厮也是古怪,宁镇大战已经过去二十余日,江北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清廷如果派大军来救谭泰,楚军就会被拖住,甚至和清军斗个两败俱伤,文官集团正好趁机抢占浙江和福建。

    ……

    数千里外的北京,清廷上下一片死气沉沉,如丧考妣。

    其实真的差不多,济尔哈朗是顺治的堂叔,他会死在江南,事先谁也没有想到。

    济尔哈朗的死讯传来后,北京城里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催促多尔衮,尽快发兵救援被困在宁镇山区里的数万清军,但是清廷处处着火,多尔衮手中无兵可派,只能派遣使者赶往陕西,催促吴三桂南下,吴三桂的回信还没有到,清军被全歼的消息却到了。

    多尔衮急怒攻心,立刻就病倒了,连着十来天卧床不起,最近两天才稍有好转,开始处理积压的军国大事。

    仗已经打败了,再说什么都没有用,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救援谭泰、和托等清军残部,他们手下杂七杂八加起来,还有一万八旗兵,对屡遭打击的满清非常重要。

    派谁去救援江南呢?这是一个拆东墙补西墙的问题。

    随着满清的国力不断增强,八旗丁口也迅速增加,每年能够补充几千名新兵,可是前方战事接连失利,补充新兵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损失,八旗兵的数量一直在下降,宁镇会战更是把老本都赔进去了,八旗兵的可战之兵只剩下几万人,一方面要打山西,一方面要保证北京的安全,没有力量去救援江南。

    唯一的办法,就是派汉人军队出战。

    吴三桂本来是说好的,但是宁镇会战以完败告终,而且败的这么快,让多尔衮产生了一丝担心,不敢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吴三桂身上……多尔衮和吴家父子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对吴三桂的为人非常了解,有一定的能力和实力,却无法和他更大的野心相配,两面三刀更是浸到骨子里的本性,总之是个不可靠的家伙,看到江南的局面不好收拾,看到明军这么凶,说不定会当缩头乌龟。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担心,就在这两天,陕西方面的消息突然断了,不知道吴三桂在搞什么鬼,多尔衮又向陕西下了几道急旨,但要等消息反馈回来。起码还得三四天的时间……作为一个务实的统治者,多尔衮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吴三桂真的有二心,清廷不但不能和他翻脸。反而要尽力安抚,免得他倒向明军一方。大不了,把陕西这块地盘给他好了,让他在前面顶住西军的孙可望和李定国,也算解决了一个麻烦,清廷还能从西北调回一些精锐部队,比如孟乔芳和李国英。

    要想救援江南,其他的绿营兵分量不够,多尔衮拔拉来拔拉去。盯上了孔有德。

    孔有德还有一定的实力,而且离江南比较近,给他们抽调一些援兵的话,应该可以和楚军一战,不求能战而胜之,只要拉出空档,掩护谭泰、和托突围就行了……满清如今实力大损,暂时没有力量收复江南,只要把谭泰等部救出来就是胜利。

    下一步。就让孔有德据守江淮,等到过个三四年,新一代的八旗兵成长起来,满清恢复元气。也解决了北方各省的问题,再对南明发起进攻……到时候,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至于湖北方面。就交给尚可喜好了,如果在武昌顶不住。就直接退回河南,守住义阳三关和南阳盆地。防止明军进入中原。

    总而言之,多尔衮在病床上已经理清了思路,在今后这三四年中,满清第一要采取守势,收缩防线,哪怕丢掉一些地盘也无所谓,第二要推行以汉制汉,八旗兵不能再轻易出战,否则部队继续损失减少,降到安全值以下后,就无法对吴三桂这样汉人军队保持威慑,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姜瓖出现,不用明军北伐,自己就完蛋了。

    多尔衮还进行了一些其他的政策调整,以解决兵源不足的问题,比如降低八旗兵的入伍年龄,比如把那些闲散旗人和包衣奴才征募从军,这样子又拼凑出来一万多人的兵员,对几乎团灭的正蓝旗、伤亡惨重的两白旗进行补充,总算保住了八旗兵的基本架构。

    这个问题是不能忽视的,济尔哈朗被全歼,正蓝旗的可战之兵都打光了,八旗兵如果变成七旗兵,清廷的威信将荡然无存,哪怕弄些上不得阵的包衣奴才充数,也得这么将就几年。

    这支刚刚组建的部队不能白养着,被多尔衮派去了山西,以求尽快消灭姜瓖,摆脱这个巨大的包袱,如果不是山西战事牵制了太多的清军,消耗了太多的人力财力和物力,江南不至于败得这么惨。

    整体的战略架构定下来了,多尔衮却不太满意。这个战略计划太保守,太消极,如果放在几年前,他肯定会选择更为积极的战略,比如集中兵力以攻对攻,从湖北对湖南发起猛攻,直接捣毁楚军的老巢,甚至一路打到桂林去,把隆武朝廷一锅端,楚军必然要回头来救,江南清军就能从容解围……但他现在沉疴缠身,卧床不起,已经没有那样的锐气,八旗兵主力又被姜瓖拖住了,进攻湖南没有必胜的把握,多尔衮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保守的战略。

    救兵如救火,连续几天等不到陕西的消息,多尔衮不敢再耽搁下去,直接给孔有德下了一份急旨,命令他出兵救援江南。在这份旨意中,他反复叮嘱孔有德,这是一场以弱敌强的运动战,以救援谭泰、和托和佟养甲为目的,如果存在实际困难,可以放弃佟养甲,只要把谭泰和和托的八旗主力救出来就行,鉴于苏杭处在浙东沿海,孔有德如果孤军深入危险太大,要及时派人与和托取得联系,双方里应外合,相互呼应,掩护和托向安庆府一带撤退,渡过长江自然脱险。

    对元气大伤的清廷来说,孔有德的汉人部队也是非常宝贵的资源,不能轻易浪费,多尔衮还指着他守卫江淮,和楚军长期周旋下去。

    至于陕西的吴三桂,多尔衮已经不考虑了,别的不说,光这个时间就耽搁不起,等到吴三桂慢吞吞的从西北赶到江南,南京、苏杭很可能已经失守,让吴三桂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守卫江淮,多尔衮睡觉也不踏实。

    过了两天,吴三桂的奏折终于送到,声称正在集结兵马,筹集粮草,做出征的准备,同时又向多尔衮报告,李定国、刘文秀的西军最近突然停止攻势,原因不明。

    多尔衮立刻想到了洪承畴,想到了朱慈焕。

    朱慈焕是千真万确的崇祯皇子,是送给孙可望的一份大礼,为了提高这份礼物的价值,让孙可望能够最大程度的发挥朱慈焕的作用,这件事由洪承畴一手操办, 并直接对多尔衮负责,没有告诉吴三桂……西军突然停战,很可能是朱慈焕发挥了作用。

    洪承畴还没有送来报告,多尔衮也就无法得知具体的谈判细节,但不管怎么说,孙可望只要接受了这份“礼物”,就在南明阵营中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多尔衮知道,洪承畴是个心机很深的人,单论阴谋诡计玩心眼的话,这天下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手里哪怕是一把烂牌,也能打得你眼花缭乱,莫名其妙就中了招。

    当年洪承畴被俘的时候,一开始就打算投降,但他不愿意把自己卖的太便宜了,装出一副只求速死的模样,口口声声要为大明尽忠,对皇太极骂不绝口,暗中却在观察他的态度。

    等到时机差不多了,洪承畴轻轻弹去衣服上的一粒尘埃,向范文程传递了他对美好生活的眷恋,然后就如直钩垂钓的姜子牙,等着皇太极开出价钱,再往后,就是山寨版的三顾茅庐,洪承畴终于找到了他可以为之效忠的真命天子,开始了后半生助纣为孽的汉奸生涯。

    战败被俘,这把牌实在太烂了,但是洪承畴硬是把这把烂牌打赢了,登上了他的第二个人生高峰。

    洪承畴投降满清,对明朝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军心士气大受影响,最高军事机密都被泄露,甚至把朝鲜的盟友也一起卖了,后来他更是不遗余力,帮助满清一步步占领了中国。(朝鲜这个时候已经被满清征服,但是还有抵抗势力存在,其中有不少是朝鲜的高官和宗室,他们暗中支援明朝,却被洪承畴出卖。)

    大多数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去当烈士,但是反过来助纣为孽,就是最无耻的铁杆汉奸。

    钱谦益也是汉奸,为后世所不齿,和洪承畴比起来,却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未完待续。。)

第一六五章 提督

    多尔衮调孔有德救援南京,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南京就在长江边上,谭泰只要渡江,就能脱险,成功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宁镇会战失利后,江淮之地门户大开,合肥、淮安、徐州等地都非常空虚,明军随时可能大举北上,直接杀入山东和直隶,威胁满清统治的根本,只有把孔有德调来守门。

    八百里快马日夜兼程,向湖北奔去,江南对此还一无所知。

    拜祭孝陵的仪式结束后,汪克凡在第二天发布了一篇文章——《论抗清战争的几条战术原则》。

    这篇文章通篇都是大白话,普通士兵也能理解,提出先打分散和孤立之敌,后打集中和强大之敌;先取小城市、中等城市和广大乡村,后取大城市;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不以保守或夺取城市和地方为主要目标,力求在运动中歼灭敌人,同时注重阵地攻防战术等等。

    在攻城问题上,一切敌人守备薄弱的据点和城市,坚决夺取之。一切敌人有中等程度的守备、而环境又许可加以夺取的据点和城市,相机夺取之。一切敌人守备强固的据点和城市,则等候条件成熟时然后夺取之。

    在楚军官兵看来,这些年历次战斗大致遵循的就是这几条原则,比如武昌城一直在清军手中,楚军始终没有发起强攻,把这些战术原则总结成书面性的文字,楚军各级将领在今后的抗清战争中,就有了一个纲领性的指导方针。打仗的时候心里更踏实,有些模棱两可的地方不会犯糊涂。一些高级将领还注意到。顺着这几条战术原则引申下来,楚军现在的军制并不符合要求。有调整改变的需要,但到底该怎么改,一时还不清楚。

    外人却有不同的解读。

    汪克凡这几条战术原则离经叛道,不符合传统的军事理论,没有亲身参加过楚军战斗的,一下子很难理解和接受,有些人更持全面否定的态度,斥之为狗屁不通,胡说八道……在他们看来。汪克凡抛出这篇文章的目的,就是要和隆武帝的孝陵祝文打擂台,为争抢浙江和福建找理由,为逃避北伐找借口。

    驳倒他!无论如何都要驳倒汪克凡!

    以东林党为代表的文官们最重视舆论的力量,最喜欢打笔墨官司,最喜欢和人吵架,军事理论虽然非其所长,纸上谈兵却也难说谁对谁错,你说要先打分散和孤立之敌。我偏偏说要直捣黄龙,你说应该先易后难,我偏说应该擒贼先擒王,把自古以来的各种兵书都翻烂了。拼命的引经据典,想要驳倒汪克凡的理论。

    但是很可惜,汪克凡的这套军事理论脱胎于后世的先进思想。在另一个时空中经历过无数次的实战检验,代表着未来的发展方向。更符合冷热兵器混合使用的要求,本身就是正确的。又岂能轻易驳倒。文官们抱着古书断章取义,却没想到汪克凡的这套军事理论同样吸收了中国古代军事思想的大量精华,用《孙子兵法》等经典理论去驳斥它,三绕两不饶的,把自己倒绕进去了,提出的观点往往自相矛盾,打了自己的脸还在沾沾自喜,徒自惹人耻笑,他们吵得越凶,越从反面证明了汪克凡理论的正确性。

    道理越辩越明,汪克凡正要利用这个机会统一全军的思想,为军制改革做准备,等到东林党的笔杆子们表演的差不多了,很快推出了第二篇文章——《论全国抗清斗争的前景》。

    这篇文章站的角度更高,把抗清斗争定性为文明和野蛮的对抗,是一场汉民族抵抗异族侵略的全民战争,并对明清双方的国力、军力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对过去几年的战争进程进行总结,对未来的战争发展提出了明确的展望,高屋建瓴,气概恢宏……江南各阶层中有很多仍在观望的中间派,看到这篇文章后,都有一种拨云见日,找到方向的感觉,开始倾向支持楚军,支持汪克凡。

    满清是异邦蛮族,小国而寡民,在政治、经济、科技各方面处于全面落后的状态,虽然嚣张一时,却必将战败,但是满清也是一个强国,利用这些年的对外扩张掠夺了大量的资源和人口,有着开国王朝的活力和进取精神,有一支野蛮嗜杀,经验丰富的职业化军队,入关后又和汉奸们勾结在一起,在北方已经建立了比较稳固的统治,幻想把他们立刻打败是不现实的,需要一代人付出奋斗和牺牲。

    明军收复江南之后,南直隶地区将成为明清两军争夺的焦点,明军占领整个南直隶,把战线推进到徐州、山东一带,就能威胁满清统治的根基,清军占领整个南直隶,就能轻易席卷江南,从这里掠夺战争资源,继续对南明发起一**进攻……自古守江必守淮,江南三省的命运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南直隶失守,浙江就必然失守,福建也岌岌可危,江西、湖广、两广等南方各省都会逐次沦陷,与之相反,只有把江南三省团结在一起,并在南方各省的支持下发起北伐,才能彻底打败满清,完成复国大业。

    任何想把江南三省割裂开的人,都是短视和注定失败的,战争中只有攻和守两种形态,攻和守随时可能发生转换,要想守住江南三省,在战术上就要采取以攻代守的主动策略,在江淮地区的外围防线不断发起进攻,以速战速决的方式不断消灭清军的有生力量,当量变累计到质变的时候,明军就可以大举北伐,一举攻占北京,把满清赶出关外……

    这么一大篇,写的都是什么啊!

    以东林党为代表的文官们个个都是文字高手,这篇文章却看得似懂非懂,歧义丛生。大家的理解都不太一样。汪克凡在这篇文章里生造了很多新词,大家只能望文生义。连猜带蒙,虽然大致能猜到他的意思。想要抓住他的破绽进行反击,却没那么容易了。

    比如“经济”这个词,不就是钱粮吗?也可解为经世济民,但在这篇文章中的含义明显有所不同,还和钱粮有关,却又高了一个层次,结合上下文大致能明白汪克凡的意思,却无法用准确的语言表达出来。

    这太讨厌了!

    想打笔墨官司,就要咬文嚼字。自己都说不清楚,又怎么反驳汪克凡?

    汤来贺和万元吉并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他们关心的,是这篇文章后面蕴含的政治含义,汪克凡非常清晰地提出,要把江南三省团结在一起,分明是想把江南三省都一口吞掉……他好像在字里行间提出条件,把江南三省都给我,我自然会率领楚军渡江北伐。

    “这怎么可能?难道他想做江南总督。顺便把浙闽总督也兼了?”万元吉冷笑一声,愤慨地说道:“再加上湖广和江西,他的治下就有五个省,朝廷反过来要向他纳贡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他没打算当总督的。”汤来贺的神色异常郑重,好像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难题。指着那篇文章的某处说道:“你来看这句话——‘江南三省应该划成一个大的战区’,汪克凡说的很明白了。他想让东征提督变成一个常设官职,架在总督和巡抚之上。呵呵,说不准他连江南总督也不想设,把南直隶和浙江都握在手中,至于你这个闽赣总督嘛,当然还得听到调遣。”

    明朝的提督分好几种,除了提督操江、锦衣卫提督、京营提督等等之外,真正厉害的是因事而设的战时提督,比如抗日援朝的李如松,比如东征提督汪克凡,这种战时提督的权力非常大,战区之内的军政事务都要听他指挥,比如这次东征中,万元吉身为闽赣总督,就要受汪克凡节制。

    和满清的大将军制度一样,明朝的战时提督也是临时职务,打完仗必须撤职免权,汪克凡现在还是东征提督,是因为江南战事还没有结束,而隆武帝和东林党联合,争的就是东征结束后的权力,把江南三省变成由朝廷中枢直接控制的普通省份,以免军阀的势力进一步膨胀,最后引起失控。

    在这场较量中,东林党只是冲在前面的打手,真正的对手是隆武帝和汪克凡,是皇权和军阀的较量,所以汤来贺虽然不是东林一党,也必须站在杨廷麟一边,但他心里的本意,还是不希望双方翻脸成仇,以至于两败俱伤……汪克凡在孝陵斩将立威,夸耀军功,态度非常强硬,让汤来贺很是头疼,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收场,现在他终于开出价钱,想当常任提督,到底有没有可操作性呢?

    “不可!万万不可!”万元吉失声叫道:“东征提督乃因事而设,事毕后必须将信印交换朝廷,江南三省的军政事务都由本地官府主持,岂能还受制于武勋?朝廷历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呵呵,他交还东征提督的印信,再让朝廷改授一个北征提督,或者也可以叫北伐提督,换汤不换药的,又有何难?”汤来贺见万元吉还没有绕明白,只好耐心解释道:“汪克凡在文章里说的很清楚,为北伐大计考虑,必须把江南三省划成一个大的战区,这在万历年间是有先例的,当年李如松抗倭援朝,蓟、辽、冀、鲁皆受其节制,如今汪克凡要做北伐提督,节制江南三省名正言顺。”

    “这,这真是岂有此理!”万元吉怒道:“若是鞑子一日没有被逐出关外,汪克凡就一直是北伐提督?若像南宋一样,南北对峙一百多年,江南三省就受他节制一百多年?”

    “嗯,他八成就是这个打算。”万元吉停顿了一下,严肃地说道:“以提督为常制,节制江南文武,尽取三省钱粮,汪克凡并没有打算和朝廷翻脸,而是向朝廷伸手要权来了,若是真的变成这样,江南三省的局面就复杂了,免不了各种争斗!”

    隆武朝廷和文官集团想的是分地盘,抢地盘,汪克凡却提出大家一起治理,而且最后拍板的权力要给他,这里面有一定的妥协和让步,但更多的却是咄咄逼人……说来说去,他要改变大明朝的政治制度,改变地方上的权力架构模式,从总督、巡抚这些封疆大吏的手里抢夺权力。

    不按规矩来啊!

    汪克凡要打破游戏规则,让别人服从他的规则,现在的形势就好像摇骰子,隆武朝廷和文官集团出老千,好容易扔出来三个六的豹子,汪克凡却哈哈一笑:“这把咱们改规矩了,点子越大牌越小,三个六的豹子最小……”

    “不合祖制!不合祖制!”万元吉想不出其他的反驳理由,不停的喃喃自语。

    “如今不合祖制的事情多了,光说这个没用的,况且我大明开国之初,难道就有总督了吗?汪克凡以抗清北伐的名义谋求北伐提督的位子,朝廷实在难以推诿,这次可真是弄巧成拙了。”汤来贺说道:“要想阻止此事,只有把汪克凡的这篇文章驳倒,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北伐计画来,可惜汤某才疏学浅,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若是士绅百姓和各镇各藩都赞同这篇文章,此事就不可挽回。”

    “这个……”万元吉张口结舌,他是权力斗争的高手,搞内政也有两把刷子,打仗却是门外汉,这种宏观战略方面的问题对他来说如同天书,根本没有概念,拿什么去驳倒汪克凡?至于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北伐计划,更是超过了他的能力,除了慷慨激昂地喊几句口号和空话之外,一条建设性的意见也提不出来。

    “唉,如果不能把这篇文章驳倒,大义就转到汪克凡那一边去了,如今只有集思广益,向知兵善战的老将大贤请教,或许能找到其中的破绽。”汤来贺想了想,接着说道:“这件事干系太大,除了禀报圣上之外,还要尽快知会杨廷麟,让他拿出一个主意。”(未完待续。。)

第一六六章 大同

    这天下午,张煌言如约来到楚军营廨,拜访汪克凡。

    和想象中不同,楚军营廨并不是气象森严,反而显得有些杂乱,只是门口的哨兵一个个都精神抖擞,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挺拔的军人气质。为了表示尊重,张煌言提前到了一刻钟,守门的哨兵没有来回通报,直接把他领了进去。

    “我家军门早上说过,苍水先生今天要来,他一直在等着您呢。”那个哨兵早就得到过吩咐,对张煌言很尊重,一边领着他往里走,一边介绍情况:“军门的事情太多,这会儿肯定也在忙着呢,咱们只管进去寻他,没关系的。”

    张煌言是洒脱豪迈之人,并不在意来往拜会中的虚礼,挺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行事风格,跟着那个哨兵直接进了后院,刚到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清朗的竹板声音,似乎是有人在说数来宝,而且还是三句半的形式,句句都是大白话,健康向上,还略带诙谐。

    进门一看,院子里就像开场会,当兵的大概有一半,其他杂七杂八看不出都是什么身份,众人围成一个大圈子,汪克凡站在中间赫然正在打竹板,嘴里的三句半妙语连珠,引来一阵阵笑声。

    看到张煌言来了,汪克凡竹板一停,对众人说道:“数来宝表演起来最方便,只要有一副竹板,随时可以说上一段,我今天只是抛砖引玉,你们大家都再琢磨一下,用心多编上几段好词。回头比一比,看谁编的最好就用谁的。咱们十万楚军都打着竹板渡江北伐。”

    把竹板交给旁边的人,汪克凡走出人群。笑着迎向张煌言,两人略作寒暄,商定以表字相称,只论私交,不提各自的官职和爵位,他们转身出了院子,后面传来清脆的女声,用数来宝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宁镇会战的情景,一听就是走街卖艺的专业人士。比汪克凡的水平又高出一大截。

    “这是做什么?”张煌言好奇地问道。

    “准备组建一个宣传队,鼓舞军心,争取民心。”汪克凡说道:“不止是数来宝,唱歌,说评书,演大戏都要搞起来,大家爱听什么,爱看什么,我们就搞什么。用这些寓教于乐的方法进行宣传,效果最好。”

    “是个好法子!”张煌言赞道:“普通百姓看不懂云台的大作,对这些东西更容易接受,得民心。正名号,以堂堂之师渡江北伐,必定能大获成功。”

    “苍水看过我那两篇拙作了?感觉如何?”来到西跨院。汪克凡把张煌言让进屋子,亲兵送上茶水。两人相对而坐。

    “的确是难得的好文章,读来受益良多。不过,有些地方略显生硬,大概是我还没有读懂吧。”

    “不是苍水没读懂,而是本来就生硬。那两篇文章有些超前了,原本应该再修改一下才拿出来,只是嗡嗡叫的苍蝇搞得我不胜其扰,才直接甩他们一个耳光。”

    汪克凡如此直言不讳,张煌言略感意外,这些都是隆武朝内部的矛盾,看透了本来也不该说透,作为一个外人,他更是不便评价,就问道:“云台写那两篇文章,是要先打苏杭吗?”

    “有这个打算,苏杭总比南京好打,另外除了军事上的原因,还有其他的一些考虑,我在苏杭一带下了些本钱,不能轻易放过。”汪克凡摊开手说道:“这几天乱哄哄的样子你都看到了,仗还没打完就开始各种算计,我本来只想进一步的话,就要先进两步,然后再退一步,后面就一切好商量。”

    这个话说的很直接了,汪克凡想当常设提督,总揽江南三省军政事务,光靠谈判很难达到目的,直接出兵把地盘抢下来,然后坐下来讨价还价,隆武帝和东林党就只能被迫让步。

    这么直截了当的谈话方式,可以说是坦诚,也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张煌言心里生出一丝反感,收起笑容问道:“云台若占了苏杭,将与我家监国如何相处?”

    “谈嘛,大家坐下来慢慢谈。”汪克凡盯着张煌言的眼睛说道:“如今隆武朝已得大统,不能轻易改变,鲁监国早晚都要退位归藩的,如果张肯堂执意要拥立鲁监国称帝,那就只能刀兵相见,这是一个不能碰触的底线,烦请苍水先生转告张名振与张肯堂。”

    张煌言的身子微微一震,伸手端起茶杯,犹豫了一下又放在桌子上,问道:“云台此话何意?”

    “张肯堂为了拥立鲁监国称帝,正在浙东大造声势,大半个宁波府都传遍了,苍水还不知道吗?”汪克凡轻轻拭去桌上洒出来的几滴茶水,动作仔细而认真:“说句心里话,当初唐藩和鲁藩谁来继承大统,其实都无关紧要,但如今天下大势已定,鲁监国还来争抢帝位的话,江南必然为之大乱,我要整合江南三省的计划也将落空,影响北伐大计,所以鲁监国一旦称帝,我就会第一个率军杀过来,免得浙东再落入旁人手中。”

    张煌言怒火上撞,冷声说道:“汪军门原来只想着整合江南三省,并不顾国家大义,既然如此,又与当年的江南四镇与左良玉有何差异?鲁监国旗下虽然兵微将寡,也不甘受人胁迫,汪军门若率大军杀过来,我等自然会挺身而战。”

    “苍水先生误会了。”汪克凡却不恼,反而笑了笑,待张煌言气息稍平,温言说道:“我要整合江南三省,正是为了国家大义,否则把江南三省交给那帮子文官,我实在是不放心。鲁监国一旦称帝,楚军就算袖手旁观,其他各镇兵马又岂能容得下你们?杨廷麟、万元吉、郑成功正好求之不得,肯定会一起发兵来攻,即为天子尽忠。又能瓜分鲁王的兵马和辖地,苍水先生扪心自问。公道地说一句,这场大战下来到底谁能得胜?”

    “这个……我说不准。”张煌言不是瞪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杨廷麟、万元吉和郑成功联合起来的话,鲁王的兵马多半会处在下风,但是这其中也只有郑成功比较厉害,万元吉的江西兵没什么可怕的,杨廷麟现在基本上还是一个光杆司令,不用考虑。

    “是啊,我也说不准的,楚军不插手的话,你们几家多半会死缠烂打。让江南三省饱受战火荼毒,使得国家元气大伤,苍水先生,把你换成我的位置,会不会任由鲁监国称帝却袖手旁观呢?”

    汪克凡说的都是大实话,虽然不中听,却让人无法反驳,张煌言沉默半晌,毅然说道:“你我各为其主。真要是刀兵相见也没什么说的,但你却拥兵自重,以武将反制朝廷,终归不是忠臣所为。我等宁可臣服于隆武皇帝,也不愿受你胁迫。”

    汪克凡笑了,一竖大拇指:“张苍水果然是个硬汉子。放心吧。只要鲁监国不称帝,我不会动你们一根毫毛的。”

    “当真?我家监国不称帝。但也不愿退位归藩,云台也能袖手旁观?”张煌言盯着汪克凡的眼睛。脑海中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在他看来,汪克凡果然有不臣之心,留着鲁王政权,多半是为了牵制隆武朝廷,江南的形势越复杂,隆武朝廷的控制力就越差,汪克凡正好浑水摸鱼。

    “差不多是这样吧,但也不是袖手旁观,而是要尽力保护你们的安全,无论杨廷麟、万元吉还是郑成功,谁都别打浙东的主意。”汪克凡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我还有一个条件,你们要呆在浙东,不能再往外扩张了,否则大家还得翻脸,关于退位归藩的事,也不是就这么算了,大家坐下来慢慢谈。”

    “要是一直谈不拢呢?”

    “那就接着谈,一年谈不拢,咱们往十年谈,十年谈不拢,咱们往二十年,五十年谈,实在不行让子孙后代接着谈,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随着汪克凡的侃侃而谈,张煌言的眼睛越瞪越大,完全不能理解,汪克凡这个人,脑袋里哪来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这难道是在开玩笑吗?

    看到他莫名其妙的样子,汪克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咱们汉人最喜欢内斗,如果意见不合,就非要搞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我想改改这个规矩,给后世做个榜样,哪怕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事情,大家也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不一定非得用战争解决问题。”

    张煌言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在判断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过了好半天才收回目光,说道:“这很难的。”

    “我想试试。”汪克凡的声音有些干涩,却透出一股坚定的信念。

    明亡于万历,明亡于党争,明亡于流寇,明亡于小冰河的天灾**等等,这些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但都没有说到最关键的原因。明朝的灭亡,是中国古代社会三百年治乱轮回的宿命,是社会矛盾无法调和的必然结果,统治阶级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日益腐朽没落,弱势群体遭受的压榨越发严重,社会矛盾随之变得越发尖锐,最终引起混乱和动荡,从根本上摧毁了大明王朝。

    在明朝末年,封建**的社会模式已经走到末路,正在酝酿一场新的变革,满清这个时候趁虚而入,封建社会模式又大大加强,并发展到历史上的顶峰,这也是中国在近代迅速落后于世界的原因,封建帝制是注定被淘汰的,或许是几十年后,或许是一百年后,但无论如何,汪克凡都不希望像另一个时空一样拖到20世纪初,这注定是个非常艰巨,非常困难的过程,他不敢奢望在有生之年废除帝制,但起码要留下一点共和的种子,让她慢慢成长。

    共和,才是更先进的政治模式,才是跳出三百年治乱轮回的唯一方法。民*主保护的是多数人的利益,是强势群体的利益,共和保护的是少数人的利益,是弱势群体的利益,只有弱势群体也能从国家政策中受益,得到幸福的生活,社会矛盾才能趋于缓和,国家才能真正强大……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张煌言和汪克凡谈了很久,渐渐的,他的表情越来越平和,目光中也有了亲近之意。

    最开始,他觉得汪克凡是曹操一样的奸臣,这会儿却早已改变了看法,闻其言观其志,汪克凡在他的面前坦露心扉,侃侃而谈,张煌言同样也是一位胸襟博大的有志之士,谈到深处自然能辨别真伪,汪克凡如果不是真的这么想,就不会考虑得这么深刻,这么全面,不知不觉中,张煌言已经暗暗把他引为知己。

    不仅仅是打败满清,还要为万世开太平,创建一个大同社会。

    这条路充满荆棘和艰险,汪克凡特立独行,一直为世人所误会,只有张煌言才能真正的理解,同样也是找到知己的感觉。

    大家分属不同阵营的区别,已经不重要了。

    汪克凡最后又提醒道:“我虽然不会主动向鲁监国开战,但是有其他冲突的时候绝不会手软。鲁监国困于浙西弹丸之地,退位归藩是早晚的事情,早点谈还有条件可讲,拖的越久越不利,这个道理还请苍水转告鲁王殿下。”

    “云台放心,我等商议之后,会尽快给出个交代,如今鲁弱唐强,其实没别的路好走,反倒是你这里麻烦一堆,难道要一直和东林党斗下去?”

    “斗一斗未必是坏事,只要他们别出格,我也不会逼迫太甚,留着他们,最起码还能给我当个指路明灯。”汪克凡笑道:“那帮家伙最为误国,要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尽管和他们对着干好了,十次有九次都错不了,这可是我的独家秘笈,苍水不妨一试。”

    张煌言哈哈大笑,深以为然。

    他一向忍辱负重,对此体会颇深,以东林党为代表的文官只考虑自己的私利,所以就没干过好事,和他们对着干肯定都是正确的。

    ……

    这一章很难写,憋了七个小时。

    有些问题很敏感的,尺度不好把握,还容易引起争议,今后不会展开多写,在这里带一笔就算有个交代了。(未完待续。。)

第一六七章 安息

    这几天来,朱聿鐭很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因为在孝陵亲手斩杀清将褚库(虽然没杀死),他一下成了舆论的焦点,各种各样的议论铺天盖地的涌来,有叫好称赞的,更多却是不以为然的,认为他这样做不符合唐王的身份,有失朝廷体统。

    如果换一个人,多半对此采取不予理会的态度,等这股热闹劲过去了,事态自然渐渐平息,朱聿鐭却是个较真的人,一定要争个是非曲直,但是那些流言蜚语躲在暗处,让他有劲使不上,心里更加觉得憋闷,不管见了谁都要大发一番感慨,把那些阴险小人狠狠骂上一通。

    这一下,可苦了汤来贺和万元吉,他们两个本来想把朱聿鐭拉过来,一起对抗汪克凡,找上门去后种种说辞还没开口,就要听朱聿鐭大倒苦水,来回折腾了几次后,他们对朱聿鐭也失去了耐心,干脆放弃了对他的努力。

    三日之期,转眼就到,这一天,是楚军拜祭阵亡将士的日子,各方代表都来观礼。

    楚军取得宁镇会战这样史无前例的大捷,朝廷不能没有一点表示,虽然穷的叮当响,也勒紧裤腰带凑了一个犒赏银子,由杨廷麟的使节团带来南京,但是杨廷麟负气而走,这件事就由唐王朱聿鐭一手操办。

    杨廷麟走了,汤来贺和万元吉不能走,这天上午,两人一起来到位于前湖岸边的阵亡将士墓园。

    前湖背靠紫金山,地势开阔,楚军阵亡将士的墓园位于前湖东岸的一座小山上。站在高处远眺,可以看到南京城墙。把墓园修到距离前线这么近的地方,万元吉很不理解。

    “汪克凡真以为南京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吗?就不怕鞑子杀过来毁了墓园?”

    “换成是我。多半也会把墓园建在这里。”汤来贺淡淡说道:“这墓园守在孝陵的边上,紧挨着南京城,让天下人都能看到,真要是建在深山老林里,汪克凡又向谁夸功呢?”

    拜祭孝陵有太多的规矩,有一定身份的人才能参加,今天却没有这种限制,军民百姓都可前来观礼,汤来贺和万元吉到了山前。立刻就被那一片又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一跳,要知道这里离着句容县足有几十里,附近只有几座村庄,怎么会有几万人前来观礼?

    向人询问才知道,句容县今天已经万人空巷,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也全来了,各家各户都是携老带小,一大早就不辞辛苦地赶来,要到楚军阵亡将士的墓前上一炷香。磕一个头,送他们最后一程……山前山后到处都是一**的人群,人人都穿着自己最庄重的衣服,没人大声说话。调皮的娃娃早就受到大人的一再严嘱,规规矩矩的不敢打闹玩耍,虽然是几万人的大场面。一切却井然有序,很多楚军士兵在山上山下维持秩序。把观礼的百姓引导到指定位置,由专人负责讲解相关的礼仪要求。

    山坡下。前湖边,两千余名楚军士兵披甲而立,如同一片挺拔的松柏纹丝不动,刀枪如林,旌旗如海,九门缴获的红衣大炮在湖边摆成一排,炮口都对着南京城的方向。

    几名楚军军官上前相迎,把汤来贺和万元吉引上山坡,绕过一片树林,视线中出现一座巍峨的长方形石碑,碑身高两丈六尺,底下还有七尺的底座,冲天而起,气势雄伟。

    “这……这明显是违制了!”万元吉小声嘟囔。

    汤来贺却一言不发,没有理他,自顾打量这座巨大的石碑,天下的违制建筑多了去了,这种枝枝节节的小事根本无法扳倒汪克凡,说的再多也是废话。

    太大了!虽然还有一段距离,这座巨大的石碑仍然给人带来很大的视觉冲击,庞大的体积和重量就是最好的保护,清军就算打到这里,如果没有特殊的目的,就不会费劲力气去破坏这座石碑……问题是,楚军只用了短短的半个月,就建起这么大的一座石碑,似乎超过了人力的可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在石碑后面,是一座巨大的坟茔,方圆在十丈以上,走近细看,这座巨墓的表面通体铺着青石,墓门虚掩,尚未完全封闭,前面还立着一块小型的卧碑,上面空无一字,问过旁边的楚军军官,才知道这是一座无名烈士墓,将要埋葬数百个阵亡将士的骨灰。

    万元吉又凑过来,压低声音嘟嘟囔囔说道:“汪克凡为了收揽军心,真是不惜血本!这,这分明是向朝廷示威……”

    汤来贺却突然打断了他。

    “死者为大,吉公(万元吉号吉人)在灵前还需慎言,这数百将士都殁于王事,我等不可轻慢失礼。”他没有理会万元吉惊愕又略带恼怒的神色,顿了顿又说道:“唐王殿下就在那里,我等也过去吧,还请吉公切记,今日这个气势下,不要轻易向汪克凡启衅……”

    高高的纪念碑下面,朱聿鐭的脑袋使劲地仰着,后脑勺几乎挨到脖颈,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座巨大的石碑:“这块方碑如此之大,该有上万斤重吧?怎么把它立起来放到基石上的?”

    站在旁边的京良答道:“回王爷的话,这座石碑重七万九千斤,工兵为了把它竖起来用了整整十天,先用砂石实土把基石埋住,然后顺着山坡把石碑运上来,立到基石上后再把砂石实土去掉,终于筑成这座巨碑。”

    朱聿鐭大声称赞:“好!好法子!只有这样的巨碑才能配得上楚军将士的功绩,汤来贺,你说是不是啊?”

    汤来贺上前行礼,微笑附和了两句,百忙中还不忘和京良打个招呼,万元吉却黑着脸跟在后面,心中一阵阵的恼怒,他是老资格的封疆大吏,竟然被汤来贺这个后辈出言教训,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不了也得忍,这种场合下没法和汤来贺翻脸,而且汤来贺是帝党领袖,隆武帝的心腹红人,也不能和他翻脸,莫名其妙的,他把满腔的怒气都转到了汪克凡身上,要不是汪克凡处处捣乱,他又哪来的这么多烦恼?

    归根到底,矛盾的根源还是来自江南三省的权力争夺。

    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汪克凡的胃口再大,也不可能把江南三省都一口吞下,撑破大天就是抢占浙江,福建还是安全的,所以他把杨廷麟顶在前面,不想和汪克凡发生直接冲突,等到汪克凡那两篇文章一出,狼子野心彻底暴露,竟然还盯着他的福建,万元吉就只能挺身一战了。

    大明历朝历代这么多总督,大概只有他这个闽赣总督当的最窝囊了,一直只有赣州府巴掌大的一块地盘,不到江西的三分之一,往北是金声桓和傅鼎铨,往西是汪克凡的吉安府、袁州府,四家势力挤在一个省里,万元吉名义上是总督,实际上干的是知府的活……好容易发起东征,眼看收复福建在望,万元吉有一种终于熬出头的感觉,开始盘算是不是要把总督衙门迁到福建,汪克凡却想当北伐提督,将来还要骑在他的脖子上拉屎,万元吉被彻底激怒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流血五步,万元吉一怒,却拿汪克凡无可奈何,文的武的,软的硬的,他都斗不过汪克凡,这几天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再被汤来贺刺激了一下,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

    汤来贺虽然提醒他不要轻易启衅,万元吉却心有不甘,“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是和战争相提并论的国家大事,历朝历代都有严格的礼制规定,汪克凡这样大张旗鼓地祭奠楚军阵亡将士,其中有太多逾制的地方,如果放在太平年间,因此被抄家砍头都是轻的,万元吉没指望一下子把汪克凡扳倒,但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总得给他找些麻烦,灭灭他的气焰才好……

    随着汪克凡、汪晟等楚军高级将领依次到位,祭奠的典礼正式开始。

    前湖岸边的九门红衣大炮一起发出轰鸣,数千楚军士兵齐声唱起悠长的战歌,“赴水火兮,敢迟留”的诘问在山谷湖面上反复回荡,围观的百姓齐声相合,当恭义营士兵捧着数百个骨灰坛走上山坡的时候,百姓士绅、楚军官兵、文武官员、乃至于唐王朱聿鐭,无数人都已热泪盈眶。

    面对满清的屠刀时,他们都是待宰的羔羊,没有贵贱高低之分,面对数百个阵亡将士的骨灰时,他们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都是一个普通的汉人,烈士的付出和牺牲,会对生者形成激励,万元吉甚至也暂时忘掉了和汪克凡之间的恩怨,面对长长的送葬队伍,站在路旁长揖不起。

    但这只是暂时的,当烈士们的骨灰被送入墓中安葬,当汪克凡讲话的声音响起,万元吉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眼神重新变得锋利如刀。

    数百个骨灰坛被妥当地放置在墓中,礼炮再次响起,随着金石般的礼乐奏响,工兵营的士兵用巨大的青石堵住墓门和墓道,再用砖石从外进行永久性的封砌,让烈士们得以长眠安息。(未完待续。。)

第一六八章 军心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如此隆重,如此盛大的安葬仪式,令每个楚军士兵都激动万分,他们付出生命和牺牲,当然希望能够得到承认和尊重,昔日朝夕相处的战友,如今已在墓中长眠,生者唯有继承他们的遗志继续战斗,任何的退缩和犹豫都将令其羞愧终身。

    墓门永久封闭后,汪克凡、朱聿鐭、汤来贺来到纪念碑前面,一人牵着一个绳头,扯下挡在碑面上的绸布,露出一排鎏金大字——“宁镇会战阵亡将士纪念碑”。

    礼乐再次奏响,朱聿鐭居中代表隆武帝,武将以汪克凡为首,文官以汤来贺为首,向纪念碑行礼,上香,祝辞,观礼的百姓士绅也纷纷行礼,年长者长揖深躬,年轻人跪倒伏首,小娃娃趴下磕头后,又代替家里的长辈接着磕头,梆梆梆的连着不停,好在山坡上都是青草土地,倒也伤不着他们,感受到身边的气氛非常庄重严肃,一个个的小脸都绷得紧紧的。

    朱聿鐭作为隆武帝的代表,取出一份圣旨宣读,对阵亡将士进行表彰和抚恤,勉励汪克凡率领楚军早日攻占南京,为大明收复留都,等到大功告成之后,必然重赏三军将士,对汪克凡不吝王爵之封云云。

    汪克凡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个人必须有所封赏,虽然刚刚加封国公,隆武帝也不在乎这种空爵,只等收复南京后,就封他一个两字郡王……隆武帝这篇圣旨是早就拟好的。由杨廷麟带来交给朱聿鐭,按照隆武帝和文官们的计划。毕竟打一巴掌还要给个枣,封王也是一种安抚手段。多少能平息汪克凡和楚军将士的不满。

    朱聿鐭宣读圣旨的时候,汤来贺一直在暗中观察汪克凡的表情。自从那两篇文章问世后,隆武帝和汪克凡之间的冲突已经公开化了,这种意料之外的变化,让局势变得不可控制,汤来贺虽然明知道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希望汪克凡能够接受隆武帝的这份诚意,主动向后退一步。

    汪克凡接着发言,非常诚恳地表示。宁镇会战的胜利,是全体楚军将士和全体东征将士的功劳,他个人的作用微乎其微,收复南京也是臣子的本分,是东征将士必须完成的任务,如果侥幸成功的话,也坚决不能接受王爵之封,否则于心有愧,无颜面对阵亡的烈士等等。

    太诚恳了。诚恳的让人无法反驳,汪克凡不是假意推辞,而是非常坚决地表明,他不要这个空头王爵。

    汤来贺和万元吉对视一眼。都垂下眼睛,默然无语,隆武帝给他们的筹码已经用完。汪克凡既然不肯接受,双方的冲突就无法避免。

    翻牌比大小吧。再过几天,那场笔墨官司就要出结果了。

    纪念碑揭幕之后。下一个环节竟然是生祭,和拜祭孝陵如出一辙,同样都是斩杀战俘,声势规模却大得多,被押到湖边的清军俘虏足足有两千人,其中有五百多个真正的八旗兵,其他的则是绿营兵将。

    汤来贺皱起眉头,问道:“这么多人,全都要杀掉吗?”

    汪克凡摇头说道:“八旗兵都要杀掉,绿营兵里只杀掉百十个,其余的都是陪斩。”

    “那也太多了!”万元吉面露不忍之色,用商榷的语气说道:“云台在孝陵斩杀三名虏酋,虽然与朝廷法度不符,却也无伤大雅,今日要一次斩杀六百余人,却有残暴嗜杀之嫌,难免遭人非议,云台还应三思而行!”

    万元吉早就想找茬,刚才已经忍了好久,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眼看仪式即将结束,他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但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知道硬碰硬肯定吃亏,就藏起心中的怨恨,装出一副为汪克凡担心的好心人模样。

    “杀鞑子是一件大块人心的事,有几只苍蝇要嗡嗡叫,就随他们去吧。”汪克凡笑了笑,下令准备行刑。

    山坡上清出一块刑场,清军俘虏在地上跪成了十几排,百姓们不停朝他们扔着石头,因为有维持秩序的楚军士兵存在,倒没有发生什么混乱,负责行刑的楚军士兵这时也做好了准备,几百人提着雪亮的钢刀,站在清军俘虏的背后,一个个跃跃欲试……楚军仍然在执行优待俘虏的政策,但只局限于绿营兵,对于那些真鞑子历来都是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而八旗兵都是属麻雀的,性子野养不活,宁镇会战这么大的场面,真正被俘投降的八旗兵不超过一千人,其中一半已经被处死,今天要杀掉的是最后一批。

    看到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形势,万元吉的语气渐渐强硬,坚决要和汪克凡唱反调:“鞑子是该杀,但事关几百人的性命,不可草率行事,与其在这里把他们不明不白的杀掉,不如送回桂林由朝廷明正典刑,否则朝野间必然物议汹涌,我等将饱受攻讦,云台万万不可一意孤行!”

    汪克凡转过身,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说道:“今天是安葬阵亡将士的大日子,军民百姓无不虔诚拜祭,对烈士充满敬重之情,对鞑虏必杀之而后快,有些小小不合规矩的地方,还请吉公宽容一线,先不要深究了。”

    “不可,万万不可!”

    万元吉可不是心慈手软的善男信女,看到汪克凡似乎底气不足,示弱求情的样子,立刻不依不饶地贴身紧逼上来,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国家法度岂能当做儿戏?鞑虏固然该杀,但他们此刻已经被俘,就该由朝廷处置,像那日在孝陵擅杀虏酋固尔玛浑,又置当今圣上于何地?云台,你还年轻,不知道官场中的凶险,如今得意时更需处处小心,以免明枪暗箭蜂拥而至,就算你是铁打的金刚,也终归会落得遍体鳞伤。”

    他说到这里,又上前挽着汪克凡的胳膊,亲切说道:“老夫可是一番好意,云台若是听不进,可不许翻脸!唉,忠言逆耳利于行,老夫说这些得罪人的话,原不怕被云台误解,只是看到你将来前程远大,必为我大明肱骨栋梁,所以才寄予厚望,不愿你受到半点中伤啊!”

    所谓刚则易折,杨廷麟那个莽书生,竟然和手握兵权的汪克凡硬碰硬,最后灰溜溜地败下阵来,反而涨了对方的气焰,万元吉对其颇为不屑……在他看来,对付桀骜不驯的武勋,就该以柔克刚,汪克凡虽然能打仗,终归是个毛头小伙子,好言好语地稳住场面,再摆出老资格倚老卖老地压过去,就让他有苦说不出,想翻脸也没法翻脸,只能被迫退让。

    “受教了。”

    汪克凡任他挽着自己的胳膊,没有露出任何反感和不耐烦的样子,就像一对亲密的朋友,又转头向汤来贺问道:“依南斗先生之见,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汤来贺本不愿在这种场合多事,但是万元吉既然已经挑起事端,他也只好帮忙助拳:“吉公老成稳重,所言大有道理,还请云台三思。”

    “那好吧,就依着两位的意思来办。”

    汪克凡点点头,迈步向前走去,很自然地甩开了万元吉,放声对在场的军民百姓说道:“诸位,本国公原本打算将这些清虏悉数斩杀,生祭阵亡将士的英灵,可是此举有残暴嗜杀之嫌,也不符朝廷的法度,今日就饶了他们的性命,留待朝廷处置,如何?”

    这个话,味道不对呀!万元吉心中正在暗暗得意,听到汪克凡的这番话,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僵。

    场中的军民百姓都愣住了,杀鞑子有什么错,为什么会不符朝廷的法度?为什么会被看成残暴嗜杀?满清这些年杀了亿万的汉人,今天只杀回去几百人,这难道也不行吗?

    迫于大明官府和汪克凡本人的威信,很多军民百姓虽然心中存着疑问,还是习惯性地准备服从,汪克斌、京良和史无伤等几名军官却听出味道不对,互相对了个眼色,一起单膝跪倒,请求汪克凡收回成命,立刻下令杀掉这些鞑子兵俘虏,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紧跟着,山坡上的楚军士兵成排地跪下,一起向汪克凡抱拳请命。宁镇会战中楚军阵亡了一万人,每个营都有很多士兵牺牲,人人都想亲手为同伴报仇,为了取得今天行刑的资格,楚军内部还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各营之间先抢名额,各营内部的解决方式也不同,有比试武艺的,有论军功的,都把这看成一种难得的荣耀,现在突然说不杀了,大家岂能轻易地放弃。

    “请军门下令,斩杀清虏!”数千将士齐声高呼,声势惊人。想起昔日朝夕相处的战友,想起并肩作战的一幕幕场景,想起他们牺牲时的慷慨壮烈,铁铮铮的汉子一向有泪不轻弹,此刻却泪流满面,这些年一仗一仗的打下来,楚军官兵早和清虏结成了不共戴天的死仇,说什么都要亲手把他们杀掉。(未完待续。。)

第一六九章 民意

    数千楚军官兵跪在地上请命,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势,万元吉面色惨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使出全身力气按住不听话的两只脚,才没有出更大的丑。

    汤来贺也勃然变色:这是要闹兵乱吗?不,不像,楚军士兵虽然情绪激动,却仍然保持着严整的秩序,几千人跪在山坡上,整齐的队形清晰可见,没有一个人乱动,因为克制,反而更加充满力量。

    在文官士大夫看来,武将都是些粗鄙武夫,不知大义廉耻,普通士兵就更加的愚昧和野蛮,只是被朝廷豢养的鹰犬罢了,不用把他们当人看,可是楚军官兵有着如此强烈的感情,如此强烈的自我意识,有自尊,有自信,有敢于反抗权威的勇气,让汤来贺和万元吉感到异常惶恐。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是封建士大夫千年来一直秉持的信念,并且奉为圭臬,汪克凡在湖广办学校,开民智,他们早有耳闻,一直不以为然,今天看到这样一支有着自我精神的楚军,终于感到了巨大的恐惧。

    恐惧!这是从骨子里的恐惧!汤来贺心神震荡,万元吉手脚酸软,他们无法想象,如果十万楚军都是这样的精气神,除了汪克凡之外谁能驾驭这支军队?如果十万楚军不再甘为鹰犬,团结起来维护自己的利益,甚至都要加入统治阶层,对隆武朝廷的统治模式将造成极大的冲击。

    “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是明朝最基本的政治结构,明朝末年武将地位上升。却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这种模式,直到汪克凡代表的楚勋集团崛起。才对这种模式产生了真正的冲击,所以文官集团才和隆武帝结成联盟。对汪克凡进行打压……如果只是和汪克凡一个人战斗,还没什么可怕的,实在打不过的话,把他当祖宗供起来好了,就怕军队和武人不再甘为鹰犬,都要加入统治阶层,彻底改变“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模式,这一点,才令汤来贺和万元吉从骨子里感到深深的恐惧。

    鹰犬就该是鹰犬。给两块骨头就该心满意足,楚军表现出来的异常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却隐隐显出一只凶猛怪兽的苗头,和大明以前的官军都完全不同,汪克凡疯了吗?把军队带成这样,他是想要做什么?

    汤来贺心如电转,已经想到这大概才是楚军百战百胜的真正原因,十万楚军不是鹰犬,而是有着忠贞信念和操守的十万武士。才能打败天下无敌的八旗兵。在震惊和惶恐之余,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汤来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难怪汪克凡总把兵卒叫做士兵,他想把十万楚军都变成“士”。变成拿着刀枪的武士,和读书的文士相提并论……

    除了军,还有民。

    紧随楚军官兵之后。观礼的百姓纷纷鼓噪起来,一片片跪下向汪克凡请命。很多衣冠楚楚的士绅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带着整个宗族一起请命。七嘴八舌地控诉着满清的暴行,要求把这些清虏全部处死。汤来贺摇了摇头,脑袋里乱糟糟的好像一团浆糊,江南素来以民风柔弱著称,眼前这番景象却大异其趣,大批的士绅会如此支持楚军,更是个非常不妙的兆头,什么地方一定出错了,早晚会有大麻烦。

    汪克凡伸手往下一压,数千楚军官兵立刻停止呼喊,围观的百姓很快也静了下来,汪克凡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不徐不疾地说道:“军心不可违,民心不可背,但是朝廷法度也不可轻废,这些鞑子兵杀还是不杀,先听我说一段故事,大家再做计较。”

    说故事?这是唱的哪一出?万元吉和汤来贺对视一眼,心里都生出一股不祥的预兆……军民百姓闹成这样,杀掉那几百个八旗兵俘虏就是顺应军心民意,事后谁也挑不出理来,汪克凡却偏偏引而不发,分明是要借题发挥,联想到他以前的行事习惯,总是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狠狠朝对手捅上一刀,今天没准又撞到枪口上了。

    “我今天要讲的,是楚军杀鞑子的故事,这个故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是个解不开的疙瘩,今天就和各位父老乡亲唠一唠。”汪克凡陷入回忆,慢悠悠的说道:“一个月前,清虏数万大军被困在茅山,为了逃命向我军发起猛攻,有一员清将叫爱新觉罗?扎喀纳,是老奴努尔哈赤的侄孙,和我军吉安营连日激战,被打得丢盔卸甲,他就想出一条毒计,抓来了上百个大明百姓,逼着他们上了战场……”

    汪克凡说的故事,就是当初一七七高地上发生的真实战例,他把前因后果都说的清清楚楚,也没有回避一部分百姓死在楚军枪炮下的事实,又详细讲述了徐囡囡的事迹,引得周围士绅百姓一阵阵感慨,一阵阵叹息。

    这个故事是如此残酷,一听就是真事儿,心肠软的眼睛就红了,脾气直的纷纷喊了起来。

    “这怪不得楚军呀!”

    “都是鞑子心狠手辣!”

    “一定要把鞑子都杀光,给乡亲们报仇!”

    “徐囡囡是个好样的,汪军门应该重重封赏他!”

    ……

    “徐囡囡因为临阵脱战,不能算作烈士,没有封赏,也没有抚恤银子。”在一片激动的感慨和不平声中,汪克凡接着说道:“但我以为,徐囡囡冲出去时候,心里只想着救百姓,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并不在意这些身后的东西,幸好他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救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今天也被带到了这里。”

    随着汪克凡一招手,顾宗福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走了上来,站在纪念碑前面把两手猛然一举,粉嘟嘟的娃娃在空中不停挥舞小手。引来一阵猛烈的欢呼。

    “这个孩子的父母亲人都死了,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本国公已将其收为义子,仍然还叫徐囡囡。今后必定视如己出,绝不负楚军爱民护民之志!”汪克凡从顾宗福手中接过孩子,充满爱怜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陡然提高声音,对众人说道:“本国公兴兵东征,是为了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每每追思当日场景,心中常感愧疚不安。所谓军法无情。楚军十万将士共同定下的军法,本国公也不能擅自违背,今日只好向全体三军将士求个情,把徐囡囡的名字刻到阵亡将士纪念碑上!”

    说到这里 ,汪克凡把小徐囡囡交给李玉石,然后躬身抱拳,向数千楚军官兵行礼。

    围观的百姓士绅激动万分,纷纷叫了起来,称赞汪军门仁义无双。楚军是真正的爱民之师。在一众楚军将领的带领下,数千将士皆口称惶恐,谨遵汪克凡之命,徐囡囡的名字被刻上了纪念碑。

    汪克凡接着讲话。从楚军的诞生说起,一直到这些年的南征北战,重点介绍在各地如何处理军民关系。对士绅百姓们明确表示,楚军定然会把江南当成自己的家乡。为保卫江南营勇作战,严格约束军纪。绝不扰民害民。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说起了一些东征中骚扰百姓的案例,比如当涂的高同知打着为楚军筹措粮饷的名号,肆意动用私刑,强行抢掠私财,害得好几家士绅商贾家破人亡,今日就要将其斩首示众,以正军法。

    钢刀挥下,高同知身首异处,围观的百姓士绅的欢呼声几乎冲破天际,贪官污吏是最可恨的,高同知原来甘当满清的爪牙,反正归明后还拼命贪污,这样的贪官实在该死,被砍了脑袋不亏……看到汪克凡主持公道,士绅百姓越发生出亲近之意,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敬仰和爱戴。

    听到汪克凡越扯越远,万元吉的心里砰砰直跳,没来由的一阵阵心慌,他隐约感到面前有一个可怕的陷阱,一张大网已经对着他张开,却不知道该如何躲闪,向哪里跑才安全。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这话不是没有来由的,官军中就有一些害群之马,每逢出征就趁机骚扰百姓,烧杀劫掠,奸淫妇女,连无恶不作的匪寇都不如,本国公身为东征提督,今日就要严正军纪,把这些祸害除掉!”汪克凡顿了顿,突然喝道:“邓斌,你可知罪!”

    万元吉膝盖一软,下意识的就想跪倒,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汤来贺及时把他扶住了,小声道:“稳住些!邓斌到底犯了什么事,你为何又如此失态?”

    万元吉终于回过神来,汪克凡没有直接向他发难,却奔着他手下的大将邓斌去了。

    当初南昌会战,谭泰逃回九江,李成栋等部被包围,万元吉的赣军负责守卫南线,却被李成栋突围而出,为了抢夺军功,他手下的邓斌杀良冒功,把一个村子的百姓全部杀光,万元吉对此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事先不阻止,事后又利用手中的权力尽量遮掩,本以为再不会有人知道,没想到今天被汪克凡翻了出来。

    秋后算账!

    如狼似虎的楚军士兵冲上前去,把邓斌从观礼的武将中拖出来按倒在地,邓斌连连大喊冤枉,权习却越众而出,当众宣读了一份调查报告,事发的经过,被害百姓的姓名,时间,地点都清清楚楚,然后又带上来十多个证人,有当晚侥幸逃脱的百姓,有邓斌手下的士兵,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督抚救命!末将冤枉,冤枉啊!”邓斌放声大呼,拼命向万元吉求救。

    “汪克凡,你,你好阴险,竟然在背后算计老夫,不是君子所为!”万元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汪克凡骂了一句,然后又向邓斌奔去,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从亲随手中夺过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向他打去。

    邓斌还抱着一丝侥幸,虽然被打得头破血流,却没有攀咬万元吉,万元吉却瞅个冷子,使出全身力气一根狠狠打在他的脖子上,当时就把邓斌打得昏了过去。

    “本督抚一时失态,还请各位父老见谅,”他当啷一声扔下棍子,对围观百姓抱拳道:“邓斌丧心病狂,竟敢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本该今日就明正典刑,将其斩首示众,但本督抚以为,这个案子不当匆忙了解,还得细查他背后的同谋,还老夫一个清白……”

    作为一个老谋深算的封疆大吏,万元吉当然不会亲自来干这种脏活,正相反,这件事由他手下的幕僚刁友谋一手包办,到邓斌那里又绕了一个圈子,事情做得很干净,应该没有把柄落下,万元吉之所以一棍打昏邓斌,只是怕他当众攀咬,到时候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坏了自己的官声。

    回去慢慢查吧,只要汪克凡没有确凿的证据,万元吉就打算死不承认,所谓死马当活马医,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本督抚可以对天起誓,这件事我确实毫不知情,汪克凡如此处心积虑的暗算老夫,乃是为了他的私利,其心可诛!”万元吉对着朱聿鐭和汤来贺大叫委屈,几乎要留下眼泪。汪克凡在背后整他的黑材料,然后突然给他当头一棒,是一种非常卑鄙的政治斗争手段。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吉公无须多虑,也无须动气。邓斌犯下这种大罪,换了我是云台,也不能容他,与吉公无关……”朱聿鐭连忙安慰他,万元吉看起来问心无愧的样子,还心怀坦荡地主动要求严审邓斌,应该是清白的。

    万元吉吸溜着鼻子,感动得几乎哽咽,正要开口说话,汪克凡却走了过来。

    “万督抚放心,这个案子我肯定会一查到底,至于最后的结果嘛,咱们拭目以待。今日万督抚当着数万百姓自呈清白,应当是问心无愧了,不过邓斌身为你麾下副将,既然犯下如此大罪,你最少也有失察之责。”汪克凡冷冷说道:“我已写好奏本,弹劾赣闽总督万元吉管军不严,昏聩失察,请督抚想想如何自辩吧。”(未完待续。。)

第一七零章 站队

    借着徐囡囡的事迹,楚军树立了爱民之师的形象,三军将士同仇敌忾,凝聚力进一步增强。借着邓斌的案子,汪克凡打击了文官的嚣张气焰,再没人反对斩杀那几百个清军俘虏。

    数百个人头落地,在阵亡将士纪念碑的前面摆成一座京观,数万军民百姓再次行礼,祭奠英灵,这场盛大庄严的仪式终于在最**宣告结束。

    在这场冲突中,汪克凡的态度更为强硬,对文官集团开始实质性的打击,出手剪除支持东林党的武将,邓斌的案子仍在继续发酵,只要一天没有结案,万元吉就一天睡不着觉……文官们突然发现,当汪克凡的手段越来越强硬的时候,掌握大义名分的他们竟然没有还手之力。

    唯一的希望,就是围绕汪克凡那两篇文章的笔墨官司。

    大人物每一句话都不是乱说的。

    文章更不是随便乱写的。

    当年汀州救驾的时候,隆武帝是个刚刚脱险的逃亡皇帝,汪克凡也是个不起眼的小军阀,两人之间的谈判开门见山,三下五除二就结成了同盟,两家互相扶持,一起发展壮大,之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就有了和满清抗衡的实力。

    猛然回首,两个人都已变成了大人物,彼此的沟通越来越少,更多的却是忍让,心里埋下的隔阂越来越多,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后就必然爆发。

    隆武帝没有打招呼,直接出招。

    汪克凡也早有准备,见招拆招。

    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两个人现在的顾虑都多了。很多话没法像当初一样直接说透,谈判的方式就变得非常复杂。你写一篇祭奠朱元璋的祝文,我就写两篇关于抗清战争的文章。通过文章亮出自己的观点,隐晦地阐述背后的诉求,在中国历史上,这种打哑谜一样的斗争方式才是政治生活中的常态,汪克凡的阵营越来越庞大,不可能完全保持内部思想的统一,所以也得遵守这种游戏规则。

    隆武帝在强调什么问题,汪克凡为什么又要强调那个问题,如果你看不懂。就没有参加游戏的资格。

    通过这种理论上的交锋,还可以观察舆论的走向,观察各方政治势力的态度,隆武帝和汪克凡的冲突爆发后,有资格参加游戏的人都面对一个如何表态的问题,没人可以逃避,要知道,沉默不语也是一种非常明确的态度。

    围绕汪克凡的两篇文章,立刻开始了一场激烈的大辩论。先是小角色冲锋在前,重量级人物紧接着也一个个相继亮明了自己的观点,或者支持,或者反对。是非常坚决的支持和反对,还是有限度有条件的支持反对,都要摆明态度。墙头草和两面派是最不受待见的,在这种刺刀见红的时候。除了金声桓这种实力派还有继续观望的资格,一般的神仙鬼怪都必须站队。

    金声桓就像民国时期的阎锡山一样。实力到了一定的程度,在北伐和中原大战中才能稳坐钓鱼台,待价而沽,他延续在孝陵中的表现,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一直没有明确表态,不了解内情的人看到这个样子,往往以为他是个缺乏魄力的人,却忽视了他手中握着数万大军,嘴角露出自信的微笑……换句话说,金声桓已经有了坐庄的资格,不是无足轻重的墙头草,虽然和隆武帝、汪克凡比起来算不上强庄,但也进入了这个层次,比那些只能跟庄下注的小玩家从容得多,对他来说,现在急急忙忙跳出来站队捞不到什么好处,也不可能真正得到任何一方的信任,还不如静观形势发展,等到这场龙争虎斗分出胜负,再加入胜利者的一方痛打落水狗,反而能取得更大的利益。

    想要坐山观虎斗,自己起码要是一头豹子,其他的百兽都必须站队,除了金声桓之外,其他人都相继亮明了态度。武勋里不算楚军的话基本上是对半开,汤来贺、万元吉麾下的武将当然唯他们马首是瞻,但是郑成功、焦琏、卜从善等一部分武将明确支持汪克凡……这个结果,汤来贺认为还能接受,这次毕竟是武勋和军阀集团遭到打压,武将们有些反弹情绪很正常,将来让隆武帝把实力最强的郑成功安抚一下,自然就风平浪静。

    文官的表现却让他无法接受,甚至有些出离愤怒。除了吴一品这样的降官之外,傅鼎铨身为封疆大吏,竟然也公开表示支持汪克凡,对那两篇文章基本上持肯定态度,只在细节上有两处不同意见……江南尚未完全收复,文官在江南三省还没有站稳脚跟,除了归顺的降官之外,真正由隆武朝廷派来的文官并不多,近在咫尺的江西就显得举足轻重,江西巡抚傅鼎铨的“叛变”,一下子打乱了文官联盟的阵脚,大约三成的文官倒向了楚军一边,对汪克凡表示不同程度的支持,其中不乏五品到三品的地方要员。

    原本以为铁板一块的文官联盟竟然如此脆弱,令汤来贺和万元吉大为失望,不得不重新审视汪克凡的影响力,重新判断眼前的形势。很明显,把汪克凡只看做拥兵自重的武勋太简单化了,他的背后有一股庞大的势力,不仅有武将和军队,在文官中也有很多支持者和同情者,这几年来,楚勋集团的触角已经无声无息伸进了隆武朝廷的各个角落,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到了真正发生冲突的时候,这些人就会站到汪克凡一边。

    “这些人都是马士英!都是阮大铖!皆应诛之以惩其罪!”万元吉痛恨不已。

    从南明弘光朝开始,军阀的地位不断上升,很多文官就开始和他们联合结党,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马士英,所以被其他文官视为士林败类,用各种方法加以抹黑,名声臭不可闻……如今的楚军远强于当年的江南四镇,很多投降的文官主动向汪克凡靠拢就不足为奇了。

    “唉,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真正胸怀大义的忠贞之士终归是少数啊。”汤来贺站在窗前,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棂,一脸憔悴和忧虑,愁眉难解,虽然有很多文官倒戈了,但大部分文官还是站在皇帝一边的,局面还没有失控,真正让他感到头疼的,是那些江南士绅的态度。

    大概是无官一身轻的原因,江南士绅对隆武朝廷的敬畏心理并不是太强,隆武朝廷远在三千里外的桂林,兵力雄厚的楚军却近在咫尺,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到他们的身家性命,所以很多江南士绅也倒向了汪克凡一方,虽然不敢和隆武朝廷直接叫板,暗地里却和楚军眉来眼去,对于汪克凡那两篇文章,以钱谦益为代表的江南士绅集体失声,除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人跳出来叫了两嗓子,大部分人都保持沉默不语。

    这种结果,汤来贺事先没有想到。

    江南是东林党的大本营,钱谦益曾经是东林党的党魁,他们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刻选择沉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对汪克凡表示支持了。汤来贺为了挽回局面,特意去拜见钱谦益,想逼他表态反对汪克凡,却被钱谦益婉言谢绝,还在话里话外劝说汤来贺尽快和汪克凡和解,以免自毁干城,再令江南沦于鞑虏铁蹄之下。

    民心所望!

    江南士绅尝过被满清残暴统治的滋味,绝不想再受二茬罪,只能把保护他们的希望寄托在楚军身上,一边是拿着明晃晃刀子的楚军,一边是天高皇帝远的隆武帝,该支持谁还用考虑吗?江南士绅之所以集体失声,只是不愿当出头鸟罢了,其实大部分人都偏向汪克凡。

    当然了,也有一些人保持着士大夫的气节,遵循封建礼教的操守站在了隆武帝这一边,但是这种人差不多都被满清杀光了,或者早就跑到桂林去了,现在还活着的江南士绅都曾经投降满清,这些年一直忍辱偷生下来,怎么可能突然转了性子,变成不顾一切的卫道士?所以明确支持隆武帝的江南士绅里,只是少数怀有某种企图的投机分子,真正把封建礼教视若生命的比大熊猫还少。

    局面如此复杂,已经面临失控的危险,汪克凡这两篇文章一出,双方等于摊牌比大小,隆武帝和文官集团明显输了。

    如果汪克凡的手段仅止于此的话,以东林党为首的文官集团还不害怕,舌战和笔战都是他们的强项,实在辩不过对方还可以寻死觅活的耍赖,这都是百年来反复玩过多少遍的套路,一向无往不利,明朝中后期的皇帝有一个算一个,差不多都领教过其中的厉害。汪克凡虽然拿到了大牌,文官集团却可以死不认输,再用别的手段反击回去,既然这一局是你赢了,那就改成三局两胜,你如果又赢了,再改成五局三胜,七局四胜等等,迟早把局面扳回来……(未完待续。。)

第一七一章 浪卷千堆雪

    文官们在酝酿反击。

    看到形势越来越被动,杨廷麟匆匆赶回南京,主持大局。在他的安排下,饱学宿儒呕心沥血,懂军事的更是挖空心思,想在笔墨官司上扳回一城,一篇篇新鲜**的文章接连出炉,却又被杨廷麟和汤来贺打了回去,汪克凡那两篇文章结构严谨,论点清晰,这些文章相比之下都缺乏说服力,必须再集思广益进行修改,大家的头发都熬白了一把,终于凑出一篇三万多字的“鸿篇巨著”,通过了杨廷麟和汤来贺的初审。

    凭良心说,这篇文章也没高明到哪去,但是胜在文章的长度,绕过来绕过去从各种角度提出质疑,掰开了揉碎了一条条的辩论,实质上都是些车轱辘话,但起码能够拿出去抵抗一阵,尽量把战线拉长。

    杨廷麟对这篇文章寄予厚望,亲自做最后的修改,对每个字都仔细推敲,务求尽善尽美,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手下人却突然送来消息,楚军以崇阳营等四个营共计一万六千甲兵,突然向东南方向进军,走常州,奔无锡,眼看就要和太湖北岸的王得仁会师,对苏杭地区虎视眈眈。

    坏了!

    汪克凡双管齐下,一手拿着笔杆子,一手拿着刀,打赢那场笔墨官司后,就没打算继续纠缠,甚至不等远在桂林的隆武帝作出反应,毅然采取了军事行动。

    没这么玩的!

    咱们正吵得好好的,干嘛动手?

    杨廷麟,汤来贺和万元吉找上门去理论。汪克凡的态度不卑不亢,一句“军情有变”就把他们顶了回去。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却死活问不出来。

    这不是发脾气能解决的问题。杨廷麟等人无奈之下只好讪讪离去,回到住处后,汤来贺屏退左右,与杨廷麟、万元吉密谈,第一次提出了退让妥协的建议。

    “汪克凡要做北伐提督,就由着他的心意好了,否则就要兵戈相见,如今形势败坏到这种程度,他出兵苏杭已是师出有名。我等如何与之抗衡?今日忍让退避,日后还有回旋的余地,若不能尽早了解这桩公案,万一汪克凡拥立外藩,将至陛下于何地?”

    “拥立外藩?汪贼哪有这样的胆子……”杨廷麟拍案而起。

    “有,他有这个胆子的。”万元吉喃喃说道:“当年左良玉尚敢起兵清君侧,汪克凡胆大妄为,又有什么不敢做的,鲁藩近在咫尺。在江南颇有人望,汪克凡若与鲁藩合流,江南恐怕就会悉数倒戈……”

    杨廷麟张口结舌,支吾了半天。颓然瘫坐在椅子上。

    在这次冲突中,汪克凡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一连串的组合拳使出来。一拳接着一拳如暴风骤雨般毫不停歇,全方位的占据了优势。文官们已经摸不准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会不会做出更激烈的事情。如果在十几天前。文官们还有信心与之一战,但是现在军心、民心已乱,最可靠的士绅阶层都“叛变”了,他们也就失去了底气。

    现在认输投降,还能保住一些利益,维持隆武朝廷的统治,如果抱着两败俱伤谁怕谁的想法死扛到底的话,结果就不是两败俱伤,而是汪克凡获得胜利,隆武朝廷彻底完蛋。

    “这件事,还得由陛下乾坤决断,我等处置失当,尽快写请罪折子吧。”汤来贺叹了口气,意兴萧然地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要再激怒汪克凡,有些事情暂时停下来吧,等陛下的旨意到了,再作计较。”

    准备妥协了,就得拿出点诚意,对汪克凡的攻击全部停止,全方位地进行退让。

    “唉,老夫昏聩无能,以至局势糜烂至此,这个黑锅就由我来背吧。”杨廷麟刚刚来到江南的时候,意气风发,准备大展宏图,此刻却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这次打压汪克凡和楚军,固然是隆武帝的主意,但是东林党更为积极,在其中上蹿下跳,把所有的文官和支持隆武帝的人都绑架上战车,甚至在一些具体问题上自作主张,比隆武帝的真实态度更加偏激,现在既然事败,肯定会被当做替罪羊牺牲掉……杨廷麟知道自己的仕途已经走到终点,能够致仕归乡就是最体面的结果,东林党经过这次失败后,也失去了东山再起的可能,一瞬间他只觉得万念俱灰,甚至有自尽谢罪的冲动。

    ……

    政治人物的嗅觉都是非常敏锐的,汪克凡出兵浙东之后,以东林党为首的文官联盟突然偃旗息鼓,明白人都看清了风向,金声桓随即抛出一篇重量级的文章,用详实细致的战例为汪克凡背书,证明他的战争理论都是经过实战检验的,颠扑不破的,也是唯一适合抗清斗争的理论,比如在湖广会战中楚军就如何如何,又比如在南昌会战中如何如何,在宁镇会战中如何如何,替汪克凡把楚军的经典战例都总结了一遍。

    当然了,反面例子也是少不了的,比如在东征的福建战场,正是由于某些不懂军事的外行来指挥内行,犯了战略方针上的错误,以至于迟迟不能取得突破,至今仍然处在僵持状态,希望隆武帝能够另择贤能,必要的话可以向楚军求援,尽快调整福建战场的战略,把清军彻底消灭……

    金声桓这篇文章洋洋洒洒,写的非常精彩,而且里面有很多内容详实的干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多方收集资料又经过反复推敲的硬文章,不是仓促之间能赶出来的,很明显,他的这篇文章早就准备好了,暗中应该还有另一篇截然相反的文章,只等形势明朗化后,就当成重磅炮弹打出来。

    太重了,重的让文官们承受不起,汤来贺和万元吉被不点名的批评,一时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金声桓这篇文章出炉后,引来了一大批跟风之作,除了那些无足轻重的墙头草之外,以钱谦益的大作最为引人瞩目。

    钱谦益是个军事外行,本来在这种论战里插不上话,但他的这篇文章另辟蹊径,专门讨论以文制武的弊端,从万历年间开始谈起,再到崇祯朝的一次次惨败,乃至于后勤、计划、运输和临战指挥的关系,都进行了仔细的分析,指出以文制武存在巨大的弊端,是各派党争的延续,是大明亡国的重要原因,正是由于外行领导内行,大明官军才会屡战屡败。

    在中国的历史上,从南方统一北方的例子绝无仅有,只有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完成了这一壮举,而在那个时候,太祖身边的文官都甘为幕后英雄,做武将们的配角,隆武帝要想完成北伐大业,收复故国,中兴大明,也必须恢复祖制,彻底废除以文制武的弊政。

    根据大明开国时的祖制,他提出一个大胆的构想,在朝廷中枢设立大都督府,独立于六部之外,直接对皇帝负责,和文官组成的内阁并驾齐驱……至于北伐的路线和战略,当然也要仿效太祖皇帝朱元璋,从江南出兵进攻山东、河南,然后直捣北京,一举打败满清!鉴于江南是北伐的根据地,应该在这里设立一个独立的战区,由善战之将担任北伐提督,为了更有效的利用人力物力财力和兵力,可以把江西也暂时划入这个战区。

    此文一出,众人拜服。

    钱谦益的政治敏感度实在是太强了,很多人看了他的文章,再回头去看汪克凡的文章,才终于明白北伐提督的出处,钱谦益第一个跳出来鼓吹设立北伐提督,他就帮了汪克凡一个大忙。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钱谦益抓住了这个机会,就会和金声桓一样成为这场博弈的大赢家,其他人没有这样的天赋和能力,但只要及时模仿跟风,一样可以挤进胜利者的阵营。一时之间,反思以文制武的文章铺天盖地的涌了出来,从各个角度痛斥其中的弊端,舆论方向形成了一边倒,有些人甚至认为在战争时期应该撤销内阁,由大都督府总揽军政大权,才能完成北伐大业。

    随着舆论的发酵,矛头开始指向大明的文官制度,其中不乏观点犀利的精彩文章,一件件陈年往事被翻了出来,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真相被接连暴露,大家突然发现,原来都是文官在误国,“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政治模式才是大明亡国的真正原因。

    浪卷千堆雪!

    舆论的狂潮已经形成,呼唤着沉疴缠身的大明王朝进行改革,很多人直接呼吁,由大明最优秀的军事统帅汪克凡担任隆武朝的首任大都督,却遭到了更多人的反对,尤其江南士绅和降官的反应最为激烈,认为汪克凡担任大都督会浪费他的军事才能,也是对刚刚光复的江南不负责,他应该出任北伐提督,留在江南率领楚军北伐,完成复国大业。

    这股狂潮从江南卷起,很快进入江西,进入湖广,向着桂林直扑而去。

    ……

    内个,这几天的更新都不少,今天更是爆发了一下,一万三千字,对我这个手残党来说真的是尽力了,以前的欠账就算都补上了吧。

    古人云,人无压力轻飘飘,起点的全勤制度正好改了,我准备下个月争取一下,给自己一点压力,以保证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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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二章 火并

    炎热的午后,知了在院子里聒噪不停,丫鬟下人因为被骂的太凶,都远远地避开书房,生怕打搅了正在做文章的杨廷麟。

    书房里,废纸团扔的满地都是,杨廷麟坐在窗前呆呆发愣,手里的羊毫小楷墨汁已干,笔尖甚至分出了几丝细细的枝杈,面前的稿纸上仍是一片空白。他当年是与黄道周齐名的“三翰林”,给崇祯讲读经史的御前经筵,一向以文思敏捷而著称,这些年来各种各样的文章不知道写过几千篇,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作难……才高八斗的杨阁老,卡文了。

    而且卡得非常严重,比女人生孩子都难。

    再难也要写,这些天来,他已经连着写了四篇文章,和支持武勋集团的人进行论战……作为尽职尽责的内阁大佬,作为身负重任的钦差大臣,杨廷麟虽然已经上本引咎辞职,但在隆武帝的旨意下来之前,仍然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也必须要站好这班岗!

    如今正是群魔乱舞,四面楚歌的时候,舆论完全倒向了武勋一方,个别人站出来唱几句反调,立刻就会遭到各种围攻和谩骂,以往的履历和个人**都会被扒开当做攻击目标……文官们作为亡国之臣,谁也不敢说自己在崇祯朝、弘光朝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对大明亡国没有任何责任,在明枪暗箭之下难免身败名裂,或者遍体鳞伤,为了保护汤来贺和万元吉等人,保护站在朝廷一边的忠良之臣,杨廷麟毅然决然的挺身而出。担起了反击武勋的重任。

    虽然定下全面退让的策略,准备和汪克凡妥协。但是对方步步紧逼,已经威胁到“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根本。文官集团也不能束手待毙,总让隆武帝那篇祝文被当做靶子批,也不是臣子之道。该吵还得吵,该辩还得辩,放弃进攻是为了集中全力防守,对文官制度的质疑要坚决予以反击,这场笔墨官司还要打下去……从长远考虑,汤来贺等人还要留下有用之身,和汪克凡一党长期周旋。此刻贸然出头会被那些宵小之徒恣意抹黑,杨廷麟却已有激流勇退之意,在私德和大节上也没有任何污点,一向洁身自好,以文天祥为榜样矢志抗清,就义不容辞地拿起笔来,与气势汹汹的舆论大潮进行论战。

    没想到的是,有人竟然翻出崇祯十一年巨鹿之战的往事,把卢象升兵败殉国的责任扣在他的头上。杨廷麟平生最爱惜自己的名声,被如此颠倒黑白的污蔑,心中充满了悲愤,斗志反而更加昂扬。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道义在我手中,俯仰无愧天地,无论汪克凡一党有多么猖獗。也要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杨廷麟手中的枯笔突然落下。笔走龙蛇,刷刷刷写了起来。

    “提督总揽数省军务机宜。乃国之大柄,不可轻授,更不可改为常制。北伐大计亦当由朝廷统筹谋划,并听陛下裁行,在江南三省单设一北伐提督,绝非善策……”

    刚写了两句,又卡住了。

    这篇文章,实在太难做。

    论战文章讲究有理有据,现在形势这么复杂,真正下笔的时候是不能带着气的,静下心来仔细揣摩,这里面的分寸实在难以把握,既要坚决反击那些宵小之徒,又不能过于强硬把矛头直接指向汪克凡,以免惹恼了他,发起更加激烈的军事行动……杨廷麟这些天一共写了四篇文章,虽然心里有气,文章却写的小心翼翼,唯恐一句话说错了就会授人以柄。

    越是压力巨大,越不能轻易后退,否则对方就会得寸进尺,杨廷麟和汤来贺、万元吉原本已经商定,在得到隆武帝授意之前,都要坚决反对设立北伐提督,不能表现出任何的犹豫和松动,可是随着形势的不断恶化,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从金声桓问责福建战场开始,到钱谦益论述以文制武的弊端,然后顺势提出设立北伐总督,重开大都督府,质疑现有的文官制度,甚至建议撤销内阁……在这场影响巨大的激烈论战中,武勋集团层层发力,步步紧逼,节奏把握得非常精确,优势稳步扩大,以金声桓为代表的中间派转为支持汪克凡,墙头草随即纷纷倒戈,文官士绅集团的内部也分崩离析,不断出现反水的叛徒,舆论呈现一边倒的情况。

    这背后,明显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着一切,如果说没有幕后主使,全都是钱谦益等人的自发行为,杨廷麟打死也不信。汪克凡在政治斗争里用上兵法了,而且还使用武力破坏游戏规则,一手拿着笔杆子,一手拿着笔杆子,大有“你不答应我就硬抢”的架势,已经牢牢地掌握了主动权,没人再怀疑江南三省已是他的囊中之物,现在还硬撑着反对设立北伐提督,就是自欺欺人的逃避现实了。

    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即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如果现在是文官集团占上风的话,肯定也会不断施加压力,以求尽量打击对手,获得利益的最大化,汪克凡如果不满足于北伐提督,而是真的想重开大都督府,甚至取消内阁,那又该如何是好?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杨廷麟下意识的喃喃自语,权衡着利弊得失。在这次危机中,隆武帝那边的表现很奇怪,很迟钝,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江南这边的形势却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如果不能尽快平息风波,局面将无法收拾。

    他把稿纸上的最后一句“绝非善策”拉掉,改为“在江南三省单设一北伐总督,还须从长计议,多方商榷。”

    放下羊毫,杨廷麟端起茶杯。咕咚咚一口气灌进喉咙,还是觉得浑身燥热难当。他在前几篇文章中都非常坚决地反对设立北伐总督。现在却要“多方商榷”,明显的松了口风。等于是自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举得**辣的。

    参加论战的那些笔杆子都是咬文嚼字的高手,别看只是一个用词的变化,却肯定会被所有人注意到并且揪住不放,杨廷麟很容易就脑补出汪克凡一脸得意的冷笑的样子,还有其他宵小之徒铺天盖地的嘲笑。

    问题是这篇文章刚刚开头,还远远没有写完,后面论述部分要更加谨慎,他揉着太阳穴边想边写。挖空心思从正反两方都找了几条理由,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更加公正。

    “在江南设一北伐总督,固然便宜专行,却……”

    刚刚写到这里,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等下人禀报,汤来贺和万元吉一起推门而入,两人都是脸色铁青,神态惶急。

    “兼山先生。出大事了,熊立春于日前反正归明,汪晟已经占了苏州!”万元吉最近压力很大,一把年纪的人了。脸上竟然冒出几颗红艳艳的痘痘,嘴角却烂了一块,肿起来老高。

    “什么?熊立春反正。老夫为何不知?他明明已经在信中允诺,要将苏州献与本阁部的!”杨廷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太猛,把椅子带倒在地。

    “熊立春賊性奸诈。明面上允了兼山,暗中却一直和汪克凡互通声气,眼看汪克凡坐大,终归还是弃朝廷而去。”汤来贺板着脸说道:“汪晟占了苏州后,嘉兴、松江二府皆唾手可得,杭州府一座孤城也撑不了几日,眼下形势万分危急,朝廷却迟迟没有旨意,我等唯有当机立断,与汪克凡和谈修好。”

    楚军攻占苏杭后,形势彻底明朗化,文官集团将进一步分裂,支持隆武朝廷的人会越来越少,汪克凡的态度也会变得更强硬,现在立刻谈和,还有可能保住隆武朝廷的统治,保住文官当政的基本架构,不能再苦等三千里外的隆武帝拍板。

    “此事干系重大,我等固然是相忍为国,日后却难免因此遭人攻讦……”万元吉满脸满头的汗,嘴唇一直在轻轻哆嗦着,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心慌。自作主张向汪克凡妥协,是对文官集团的背叛,将来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出来破口大骂,骂他们几个谄媚武弁,意图不轨,对隆武帝不忠等等。

    杨廷麟纠结了片刻,突然喟然长叹:“罢了,罢了!纵然留下骂名千载,此事都由老夫一人担当!”

    他重新坐下,对那篇文章再次进行修改:“……国家正在战时,无须拘泥陈规,在江南三省单设一北伐总督,不失为权宜之计。”

    ……

    汪晟和王得仁会师后,随即包围了苏州城,并派人暗中和熊立春取得联络。

    熊立春早些时候一直和楚军暗通消息,按照汪克凡的命令让开关口要隘,放王得仁进入江南,后来又率部退入苏州,并且取得了和托的初步信任。和托身陷重围,正在用兵之时,当然不可能把熊立春这支“忠于”大清的部队拒之门外,就安排他跟着八旗兵一起参与守城,反正他手下有一万八旗兵,也不怕熊立春这两千多绿营闹出幺蛾子来。

    如果在平时,这样的做法没有错,但是汪晟和王得仁突然杀到,对苏州城发起连续不断的猛攻,城里的秩序渐渐变得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外的楚军身上,再没人提防熊立春。在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候,熊立春突然暴起发难,集中兵力攻下西城门,开门放楚军入城,苏州随即告破。

    一万清军大部分被消灭,眼看败局已定,和托带着残兵败将从东城门逃走,仓惶退往嘉兴,路上又遭到楚军骑兵的追杀,等他逃进嘉兴府城的时候,身边只剩下百十个八旗兵。

    好在嘉兴还有两千守军,其中还有几百个八旗兵,他又紧急传令松江府的守军放弃城防,向嘉兴府靠拢,并派人向杭州求援,杭州清军守将是梅勒章京济席哈,听说嘉兴府告急,立刻派出田雄率领本部人马前去救援。

    田雄进入嘉兴府后,和托心神大定,前往田雄军中视察,田雄却突然翻脸,杀死和托和亲随,然后解辫束发,打起明军的红旗,对失去主帅的清军发起进攻,将和托的残部一举击溃,收编了一千多名投降的绿营兵。

    汪晟听说后,立刻率部前往嘉兴,命令田雄放下武器,接受楚军的收编,田雄自称奉杨廷麟的命令反正,出示了相关的信件和凭证,并且声称只降明不降汪,拒绝向楚军投降。

    “关云长吗?这狗汉奸还降明不降汪!”自汪晟以下,楚军官兵都被气乐了,随即对嘉兴发起进攻。

    楚军兵力强大,占据苏州府,背后的杭州府又有济席哈的数千清军,田雄如果据守嘉兴,就变成了两头受攻的夹心饼干,他干脆率部出城迎战,和汪晟在嘉兴城下展开一场喋血厮杀……当松江府的清军赶到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有两支明军在交战,而且杀的非常惨烈,领兵的清将看到机会难得,顾不上探究其中的原因,就率领兵马加入战团,对汪晟和田雄同时发起进攻。

    一场小规模的“三国”混战爆发了,彼此都是敌人,见谁都要打,汪晟见到正牌子的清军来了,顾不上和田雄火并,集中兵力迎战松江府清军,田雄却虚晃一枪,趁着这个机会匆匆逃离战场,等到汪晟消灭了松江府清军之后,他已经跑得踪影全无。

    汪晟犹豫了一下,没有去追。这倒不是忌惮杨廷麟,而是为了抢占苏州和杭州,消灭济席哈等清军残部,一时顾不上对付田雄,他随即进入嘉兴府,张榜安民,追缴残敌,并安排对杭州发起下一步进攻。

    田雄一口气跑出去三百多里,进入南直隶地区,和杨廷麟控制的军队汇合后,终于脱险,然后就嘉兴之战告了汪晟一状,说他攻击友军,违抗朝廷命令。(未完待续。。)

第一七三章 传话

    田雄之所以突然反正,除了走投无路以外,也是因为杨廷麟给他开出了优厚的条件,允诺升官加爵,可以继续镇守一方,整体上只比金声桓的待遇低一个档次,拟封顺义侯。

    打了败仗的降将还能升官?田雄经过一番试探,确认杨廷麟怀有满满的诚意之后,毫不犹豫地背叛了满清,趁着离开杭州的机会,突然剪掉辫子,打出红旗,摇身一变又变成了大明官军……没想到的是,汪晟却拒绝承认他是友军,命令田雄所部放下武器向楚军投降,田雄反正归明是“良禽择木而栖”,准备当大明顺义侯的人,当然不愿做楚军的俘虏,两下谈不拢,就这么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一场火并之下,田雄损失惨重,要不是松江府的清军突然冒出来搅局,多半会被楚军全歼,他带着败兵逃进南直隶后,立刻上书杨廷麟、汤来贺、朱聿鐭甚至还有汪克凡,像祥林嫂一样到处喊冤告状,而且见谁跟谁诉苦,一肚子的委屈和不平。

    杨廷麟听说之后又惊又怒,立刻派人赶到田雄军中,命令他闭嘴……江南已经够乱了,文官集团正在考虑如何与汪克凡妥协,田雄这个时候还来添乱,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犹如当头一棒,田雄被打得头晕眼花,好半天回不过味来,拉着那使者问道:“明公此举乃是何意?我麾下数千儿郎,拼着身家性命投奔大明,就是为了报效明公知遇之恩。明公为何不愿为我等伸冤做主?”

    真的受委屈了!武将之间发生冲突很正常,如果打不过人家。就要比比谁的后台硬,田雄刚刚反正归明。杨廷麟是他唯一可以仰仗的“明公”,理应出头替他找回场子,堂堂的朝廷钦差大臣,内阁大佬,马上要出任江南总督的人,没必要对汪克凡这么忌惮吧?退一步说,就算杨廷麟不愿得罪楚军,也不该掉炮往里攻啊!

    “田将军有所不知,江南的水很深呀!”

    驭下之道最要紧的是软硬兼施。杨廷麟在手谕中把田雄骂了一顿,狠狠打了他的脸,那使者就要给他揉两下,以安定军心:“杨阁部斥责将军,正是对将军的一片爱护之心,其中缘由不可不察。唉!如今江南风云变幻,正在多事之秋,田将军切记慎言谨行,少说话。少开口,以免惹来麻烦。杨阁部暂且隐忍不发,定然会护得将军周全,将来还会重用将军。被他骂上两句又有何妨?”

    那使者捡着可以说的,把江南的形势介绍了一番,田雄这才知道。围绕他反正归明的事情,江南又闹起了一场舆论风波……

    田雄出卖弘光帝。这几年一直充当满清的鹰犬,双手沾满了鲜血。在江南的名声臭不可闻,听说杨廷麟竟然以异乎寻常的高官厚禄招降田雄,士林官场上一时间物议汹汹……在这段时间的大论战里,文官集团全面退缩,只有杨廷麟顶在前面坚守阵地,他一向官声清廉,以品行高洁著称,攻击他的人正找不到口实,招降田雄的事情一出,就为他们提供了有力的炮弹。

    你杨廷麟身为东林领袖,士林表率,平日里把忠孝悌义挂在嘴边,真到了事情上却把君父忘到脑后,对认贼作父的铁杆汉奸委以重任,看你如何自辩?说到底,就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钱谦益更当着一众江南士绅喟然长叹,我们当初剃发降清,是为了忍辱偷生活下去,有些人自比文天祥和谢枋得,其实却满脑子的权欲和私利。

    (文天祥号文山,谢枋得号叠山,两个人都是南宋末期的民族英雄,杨廷麟自号兼山,意在效仿文天祥和谢枋得,历史上杨廷麟死守赣州,城破后投水自尽,在民族气节上没有任何污点,本书中钱谦益只是在有意抹黑攻击他……事实上,杨廷麟、万元吉、何腾蛟、瞿式耜乃至于史可法等人都是视死如归的抗清烈士,但不能掩盖他们在政治、军事上的无能,如果他们真像某些史书中说的那么完美,南明也不会亡国了。)

    **裸的人身攻击!

    太卑鄙了!

    文官集团对这种手段非常熟悉,在论战中不管你说的有没有道理,只要利用人身攻击把你的名声搞臭了,证明你的私人品德有问题,自然就会败下阵来……这一套其实都是东林党玩剩下的,从当初的阉党魏忠贤到弘光朝的马士英,甚至包括弘光帝本人,都被他们反复抹黑过,如今这种手段被用到他们自己身上,才感到那种被泼了满身污水的无奈和愤怒。

    在这场维护文官利益的大论战中,杨廷麟现在就是一面旗帜,苦苦支撑而不倒,如果杨廷麟被搞臭了,倒下了,文官阶层的阵营就会立刻崩溃,很多人都会变节倒戈,再也无力和武勋对抗,把国家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汤来贺挺身而出,万元吉赤膊上阵,文官们齐心协力一起为杨廷麟辩解,但是田雄身上的污点太多,辩解起来总是底气不足,攻击杨廷麟的人反倒越来越多,最后连张煌言都站了出来,列举田雄这几年和鲁王政权交战中犯下的种种罪行。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杨廷麟已然百口莫辩,而且就算把田雄推出去当成替罪羊,也无法挽回形势。

    对杨廷麟这样的士林领袖来说,大家对他的道德要求非常高,和卖国汉奸必须是不同戴天的死敌,他却以高官厚禄招降田雄,再做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在各种诛心的责问和谩骂中,杨廷麟被描述成一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权臣,为了党争可以出卖自己的操守和信念,满嘴谎言和欺骗的无耻小人。

    军阀的命根子是地盘和军队,文官的命根子是资历和声望。所以才有“养望”这一说,军阀如果没了军队。有地盘也占不住,文官的名声一旦搞臭了。政治生命就结束了。杨廷麟再写任何文章,迎来的只是铺天盖地的口水和唾骂,没人和他论战,他已经失去了参与论战的资格。

    一片焦头烂额中,隆武帝派来的密使终于赶到江南,给杨廷麟、汤来贺等人送来一份密旨。

    三天后,在朱聿鐭、汪克凡、汤来贺等大佬都在场的一个小型会议上,马吉祥明确表态,支持设立北伐提督。而且北伐一日未成功,北京一日未光复,北伐提督就一日不可轻废,至于北伐提督的人选,当然是隆武朝第一善战之将,楚军统帅汪克凡……

    选择马吉祥做中间的传话人,隆武帝和文官集团煞费苦心。要当好这个传话人,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第一要忠于和支持隆武帝。又不能属于文官集团,在这场斗争中态度比较超然;第二要有一定的地位和分量,要能和汪克凡说得上话,小鱼小虾没资格掺和;第三要有一定的谈判能力。尽可能的维护隆武帝和文官阶层的利益……把整个江南扒拉一遍,同时符合这三条的人却少而又少,只有马吉祥最合适。

    马吉祥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隆武帝的“亲兵队长”,突然表态支持设立北伐提督。等于替隆武帝本人点头了。当天晚上,他孤身拜访汪克凡。展开了实质性的谈判……

    与此同时,隆武帝又派出一位钦差大臣——南党大佬郭维经,率领文武官员数十人,赶来南京接替杨廷麟。

    这批文武官员都是江南三省的接受大员,即将出任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知府等地方官,其中楚勋的官员占了一多半,帝党和南党的加起来占了一小半,偏偏没有东林党的人。隆武帝既然准备妥协,楚勋集团作为胜利者当然要占大头,朝廷也不能完全放弃,只有东林党作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被完全放弃,江南虽然是他们的大本营,以后也别想东山再起。

    郭维经还没有赶到南京,汪克凡就收到了消息,对于隆武帝如此大踏步的退让,他多少有些意外。除此之外,在和马吉祥的讨价还价中,他也发现设立北伐提督并不是隆武帝的底价,其他方面似乎还可以大幅让步。

    不正常!

    隆武帝不但同意汪克凡担任北伐提督,竟然还同意不设江南总督,南直隶和浙江两省最高的地方官就是巡抚,直接受汪克凡节制。马吉祥还提出一个建议,把金声桓所部调到苏杭和太湖一带,和郑成功一起受汪克凡节制,金声桓在江西的地盘交给傅鼎铨,也可以直接交给楚勋集团,由汪克凡任免所有的地方官。

    这是个很实惠的建议,如果把金声桓调走,湖广、江西和南直隶的地盘就连成一片,军政方面都便于管理,南昌是江西的府城,虽然没有苏杭等地繁华,却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与之相反,苏杭距离楚军的大本营太远,江南三省的地盘也太大,汪克凡本来就没有打算由楚军独占,否则扩张过快就容易消化不良。

    问题是,隆武帝为什么要这样做?

    把金声桓调到江南,总的来说对隆武帝弊大于利,金声桓和汪克凡却都是受益者,难道说,隆武帝和金声桓之间暗中还有什么协议?

    汪克凡百思不得其解,不断试探着马吉祥,却一直没有查明原因,隆武帝本来要打压武勋,现在却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给出的条件甚至超过了汪克凡的期望值,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打赢宁镇会战后,亡国的危险暂时解除,汪克凡准备对大明王朝开刀做手术,清理其中的弊政,但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一步到位是不可能的,文官们把持朝廷多年,皇权的威信仍然不可小觑,汪克凡只有通过一次次的冲击,逐步实现改革的目标……政治问题要用政治手段来解决,楚军只是汪克凡手里的一把刀,如果碰到政见不合的对手就一刀砍过去,最后只能变成孤家寡人,汪克凡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当然了,如果再有类似宁镇会战的大事件发生,会极大的促进这个过程。

    在宁镇会战之后的风波中,汪克凡和隆武帝直接发生冲突,虽然取得了绝对优势,但也是借力打力,借势压人,把刀子收起来单论政治实力的话,双方的差距并没有这么大……汪克凡的阵营里有很多投机分子,比如金声桓就是最明显的例子,江南士绅则是在清军的积威下支持楚军,如果汪克凡接下来实施的政策危害了他们的利益,转眼间又会变成敌人。

    经过几次试探,汪克凡基本断定,马吉祥只是一个传话筒,很多事情他并不知道,为了进一步试探隆武帝和文官集团的底线,他发动自己的舆论水军,把攻击目标重新转为“以文制武”和“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文官制度,大肆鼓吹重开大都督府的意义,并对马吉祥开出价钱,要求隆武帝改革政体,设立大都督府。

    漫天要价,看你如何就地还钱。

    马吉祥回去和汤来贺、杨廷麟等人商量一番,拒绝了这个不可能实现的要求,汪克凡也不着急,耐下心来慢慢谈,耐心等待郭维经的到来……南京和桂林之间距离三千里,南京这边的压力传递到桂林,然后再反馈回来,中间的时延很长,隆武帝现在是个什么态度,还得等郭维经到了以后才能揭开谜底。

    在这个过程中,汪晟和王得仁对杭州完成包围,开始试探性进攻。

    与此同时,湖广方面传来消息,尚可喜向义阳三关调动兵马,有北撤河南的迹象,孔有德却大肆集结部队,调集水师,据说要沿江东下,汇合安庆府的屯布儿,救援南京的谭泰、屯齐。(河南和湖广之间有两条可供大军通过的道路,一条走襄阳、南阳,《三国演义》里有很细致的描写,另一条走信阳的义阳三关,在古代战争中也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后世的京广铁路和京珠高速都从这里经过。)(未完待续。。)

第一七四章 最后一击

    孔有德接到多尔衮的圣旨后,立刻集结兵马,准备沿江东下,救援谭泰、和托和佟养甲,他的部队还没有出发,就接到了一连串的坏消息,苏州失守,和托被“叛徒”田雄杀害,济席哈数千孤军困守杭州,已经被楚军汪晟等部包围……战局恶化的速度之快,大大出乎预料,除非出现奇迹,济席哈和佟养甲才能成功突围,孔有德可不想把自己也折进去,就在心里把他们两个的名字划掉了,先考虑如何救援南京的谭泰。

    这样的把握大一些,也更安全。

    南京紧挨着长江,谭泰、屯齐和马国柱成功突围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但是楚军一战歼灭济尔哈朗数万大军,对孔有德形成了极大的震撼和威慑,这个仗到底该怎么打,他的心里并不是太有底……反复权衡之下,最终决定丢车报帅,以牺牲水师为代价,拖住郑成功的水师并迷惑楚军主力,以掩护谭泰、和托等部突围。

    自从明军郑成功的水师进入长江口后,武昌府和长江下游的水路联系已被切断,清军水师不敢靠近南京周边,最远深入到池州府沿岸骚扰一下,只要听到郑成功水师逼近,就立刻调转屁股缩回长江中游……这支清军水师的主力也出自郑氏集团,主将施福当年跟随郑芝龙一起降清,由于满清对水师的轻视,这几年南征北战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补充和休整,郑成功却继承了郑芝龙的海贸生意,有钱打造新的战船。还在厦门练了好几年的兵,厚积薄发之下。实力已经超过了施福,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施福一直避免和郑成功决战。

    孔有德身为三军统帅,却不能只考虑水师的安全。

    江南战局现在到处都是窟窿,越是处处舍不得,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必须要有快刀斩乱麻的决心才能稳住阵脚,事实上,他已经做好了放弃湖北的思想准备,再留着水师也没有多大用处。和施福这支投降的水师相比,谭泰手下的两万多清军要宝贵的多。哪怕施福全军覆没,只要能把谭泰救出来就是值得的……如果是在冬季的枯水期,划着小舢板就能渡过长江(比如解放战争时期的百万雄师过大江),可以让谭泰自己渡江突围,孔有德和施福的水师从侧翼掩护接应就好了,但是现在是多雨的夏季,长江正在汛期,谭泰只凭自己的力量无法保证安全渡江,孔有德意图救援谭泰。就必须让施福的水师直接冲上去,和郑家水师的碰撞已经不可避免。

    陆路方面,他准备把所有的天佑兵都带走,绿营也尽出精锐。加上勒克德浑留下的少量满汉八旗兵,总共抽调两万七千多名披甲战兵,到安庆府和屯布儿汇合。如果算上水师和辅兵,总兵力将超过六万人。这个兵力还是比较强劲的,虽然不足以收复江南。救出谭泰和马国柱应该问题不大。

    数万大军的集结不可能瞒过细作的耳目,孔有德铺开摊子之后,就不断放出各种假消息,比如渡江进攻湖南,比如前去救援九江等等,尽可能的迷惑楚军,当他的大军乘船出发时,前往江南的意图已经无法掩盖,他又亲自在武昌码头誓师祭旗,声称要为郑亲王济尔哈朗报仇雪恨,提兵扫平江南,生擒汪克凡云云……满打满算他只能拼凑六万人马,对外则号称十五万大军,虚张声势杀向江南,摆出一副要和楚军决一死战的架势,暗中却打定了主意,绝不轻易渡过长江。

    湖北方面,由尚可喜留守。

    东征开始后,湖北不再是主战场,这大半年来一直处于相持状态,闯营和堵胤锡的部队占据湖北西部,通山营和岳州营据守长江一线,和占据武昌府以东的孔有德、尚可喜形成对峙,明清两军基本上势均力敌,除了襄阳沈永忠献城降明,其他没有太大的变化,孔有德这一走,清军的阵型就发生了松动。

    拆东墙补西墙的后果。

    清军现在已经转入战略防守,孔有德除了救援谭泰之外,最重要的任务是守卫江淮,防止明军北上威胁清廷统治的根基,湖北这堵墙既然被拆得七零八落,真要是守不住,尚可喜就退回河南好了……由于明军已经侵入南阳盆地,随时可以从方城通道进攻许昌,甚至翻过伏牛山进攻洛阳,尚可喜再把全部主力顶在湖北已经失去意义,他调整部署,抽调兵马,加强方城通道和义阳三关的防守,以确保中原地区的安全,其他的部队则向武昌府和德安府一线龟缩。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尚可喜不打算轻易放弃武昌府。

    武昌府是长江中游第一重镇,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价值,而且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只要东边的安徽没有被明军占领,只要义阳三关还在清军手中,武昌府没有像南京那样变成一座陷入重围的孤城,尚可喜就准备守下去,尽量保住这个深入湖广的桥头堡。

    他的基本思路就是舍小保大,首先要坚守武昌城,其次是坚守德安府的几个州县,从随州到安陆再到孝感,守住这几个据点后,明军就无法切断武昌和河南之间的联系,湖北战局就能支撑下去,至于其他的州县嘛,就没有足够的兵力去分别驻守了……孔有德的天佑兵退出武昌府西部的各个州县后,尚可喜的天助兵并没有去接防,潜江、监利和沔阳州等州县都没有正规军驻守,相继被明军占领,或者直接竖旗反清,向明军献城投降。

    湖北战局突然发生变化,明军方面也没有思想准备,李过正在南阳盆地和吴景道交战,留在湖北的明军兵力有限,发现清军的异动后,高一功和袁宗第追着屁股打了两仗。多少占了些便宜,收复潜江县、沔阳州等几座州县。把战线向前推进一百多里,在武昌外围停下了脚步。

    这大半年来。楚军的战略重心在江南,湖北方面以稳为主,没有打大仗的准备,清军的阵型突然出现松动,李过、谭啸、堵胤锡却没有力量发起大规模进攻,只能干看着尚可喜这只大肥羊流口水。李过立刻从南阳赶回湖北,和堵胤锡、谭啸等人进行商议,一边调整部署,集结部队。一方面等待南京方面的消息,湖北的仗下一步该怎么打,还得由汪克凡决断。

    ……

    出了湖广,很少有人关心湖北战局,江南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除了诡谲变幻的政治斗争之外,战场上传来的一个又一个捷报也在不断刺激着众人的神经。汪晟进军苏杭不过半个月,就轻易收复苏州府和嘉兴府,松江府指日可下。杭州府也变成了一座孤城,楚军再一次展示了强大的实力,江南士绅百姓无不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除了官场中人。一般的士绅百姓并不关心朝廷里的政治斗争,楚军不断收复失地,凶名赫赫的八旗兵不断被消灭。才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口口相传之下,楚军被不断神化。汪晟之所以能够迅速攻占苏州府和嘉兴府,很大一个原因是得益于熊立春和田雄的反正。老百姓们却根本不管这些,都把楚军夸成了天下第一强军,比八旗兵厉害得多,只要他们留在江南,就不怕鞑子再打过来。

    包括汪克凡在内的楚军高级将领,还被拿来和本朝开国名将相比,到底谁是徐达,谁是常遇春,在酒馆茶肆中往往引起激烈的争论。这其中,关于汪克凡的争议最大,只以本朝名将相比还无法表达大家的景仰之情,贩夫走卒对《三国演义》更加熟悉,有把他比作吕布的,还有把他比作诸葛亮的,赵云和周瑜也不时被人提起,但下意识的,很少有人把他比作关羽。

    高层的政治斗争,他们不了解,不关心,但武勋和文官之间发生了大论战,双方这些天吵得天翻地覆,他们多少也有所耳闻,知道汪克凡不是忠义无双的关羽……隆武帝和汪克凡有矛盾,是一则非常吸引眼球的政治八卦,在官场民间飞快地扩散着,有些人虽然只知道片鳞半爪,却忍不住要在亲朋好友面前卖弄一番,一二三,三二一,头头是道地分析一遍,看你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样子,心里爽的不得了。

    君臣不和,到底怪谁?新的争论开始了。有人说汪克凡是曹操一样的奸臣,有人说隆武帝是赵构一样的昏君,支持隆武帝的“奸臣派”人很少,支持汪克凡的“昏君派”占了绝对的大多数……隆武帝只是一个逃亡皇帝,在江南的存在感很弱,没有崇祯那样的威信,汪克凡却刚刚打赢了宁镇会战,杀起鞑子来毫不含糊,是个像岳飞一样的忠臣良将,隆武帝既然和他不和,那就是昏君赵构。

    争论不下,大家去向智者请教,智者长叹一声:“汪军门当然是忠臣,但是这件事原本也不怪皇上,只是朝中另有奸臣。”

    对啊!怎么忘了秦桧?秦桧这样的奸臣蒙蔽皇上,杀掉岳飞,自毁长城,汪克凡要是也被秦桧害了,哪怕丢官罢职,等到满清鞑子再次杀到江南,谁去领兵出战?这关系到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再也不能置之事外!

    几乎在一夜之间,百姓们也闹了起来。

    楚军在句容县的群众基础最好,百姓们无条件的支持楚军,在一群年轻士子书生的率领下,上千人齐聚文庙明伦堂,推举县学里名声最好的一名博士执笔,做万言书向朝廷请愿,惩治“奸臣”杨廷麟……大庭广众之下,杨廷麟招降田雄的事情又被翻了出来,坐实了“奸臣”的恶名。在有心人的宣传下,百姓才知道田雄是个无恶不作的汉奸,除了出卖皇帝,还刚刚扒开浦阳江大堤,淹死了数万百姓,杨廷麟竟然封他当顺义侯,请问义在何处?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杨廷麟和田雄沆瀣一气,说明他们两个都是一丘之貉!

    这件事一开始,完全是百姓们的自发行为,有一些下层士绅和生员秀才参与其中,并不是汪克凡有意煽动安排的,但是事情发生后,权习立刻报告汪克凡,安排人手在其中推波助澜,把矛头直接指向杨廷麟,并且派人到外县煽风点火,一些德高望重的江南士绅和前明旧臣平日里非常低调,这个时候却难得的开口,对句容县表示声援,金坛、当涂、苏州、嘉兴等地都有士子百姓举行集会,一封一封万言书接连递到唐王朱聿鐭和钦差大臣郭维经的案头。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旦出现老百姓大规模的请愿集会,历朝历代都是震动朝野的大事,极有可能引发一场政治大地震。文官集团本来就已焦头烂额,百姓们闹起来后,终于给了他们最后的致命一击,郭维经刚刚到达南京,为了尽快平息这场风波,就把杨廷麟当做弃子丢了出去……文官们异口同声,对招降田雄这样无君无父的汉奸表示震惊和愤慨,纷纷表示自己都被蒙在鼓里,现在知道了真相就要和他划清界限。眼看大势已去,汤来贺和万元吉迫于无奈,也违心地向外界宣称,招降田雄的事情完全是杨廷麟一手操办,他们两个事先毫不知情。

    当天晚上,汤来贺和万元吉密访杨廷麟,下人进去奉茶,发现三位老爷正在扼腕太息,口出慷慨悲愤之语,脸上热泪纵横,场面极其感人。

    第二天早上,杨廷麟留书一封,将钦差大臣的信印封于锦匣之内,与乌纱官袍一并派人送给郭维经,自己飘然离去,返回江西老家隐居,终生不问政事。

    与此同时,郭维经亡羊补牢,调集重兵包围田雄所部,并亲身入营骤然将其拿下,以囚车木笼押往桂林问罪,田雄部下两千余人被全部缴械,由赵印选、胡一清等部分别收编。(未完待续。。)

第一七五章 监察局

    杨廷麟无声无息的走了,很快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政治舞台上历来都是我方唱罢你便登场,种种喧嚣和精彩永远不会落幕,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谁也不会把一个过气的阁老放在心上,退一万步说,哪怕文官集团以后还能卷土重来,和杨廷麟这只死老虎也没什么关系。

    一个月前,杨廷麟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来到江南,手握圣旨,口含天宪,四处下手争抢胜利果实,很多人忙不迭地投靠到他的旗下,摇旗呐喊而自鸣得意,自以为抱上了大粗腿,隆武帝拜祭朱元璋的那篇祝文一出,他们更以为大义名分在手,可以很轻松的把汪克凡一脚踢开,隆武帝和文官集团的联盟胜券在握……一个月后,杨廷麟黯然离去,标志着隆武帝和文官集团彻底认输,这些人才终于回过味来,乱世中有乱世的规矩,拳头大说话才算数,数遍隆武朝廷的各个派系,就数汪克凡的拳头最大,所以这回是站错队了。

    姜还是老的辣,钱谦益太他娘的机智了!

    乱世枭雄不是白给的,金声桓果然老谋深算!

    没关系,咱们虽然没有钱谦益和金声桓那样的眼光,但是船小好掉头,现在改换门庭还来得及,汪克凡分明是要做大事的人,岂会没有容人之雅量?一夜之间,支持文官集团的阵营发生了雪崩式的倒戈,大家不约而同的,一起对郭维经发起了猛烈攻击。

    立功心切!

    在官场上混的人,揣摩上意。投其所好是基本的生存技能,最擅长的也是勾心斗角。杨廷麟既然已经被干掉了,郭维经就是汪克凡的下一个政治对手。大家一人咬他一口,正好当做改换门庭的投名状。

    这些人一拥而上,气势汹汹,郭维经被搞得狼狈不堪,无论做什么都有人站出来大义凛然的进行指责,他以雷霆手段拿下田雄,换来的却是一片质疑,杨廷麟招降汉奸田雄固然不对,郭维经对已经反正的降将痛下杀手却更是错上加错。有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之嫌,为了掩盖一个错误,再犯下一连串的错误,朝廷威信将荡然无存。

    出乎意料的是,真正掌握话语权的大人物对此都保持沉默,自汪克凡以下,属于武勋集团的文武高官始终缄口不语,闹得最厉害的时候。钱谦益再次出头,帮着郭维经分辨了几句,大家这才发现风向不对,停止了对郭维经的攻击。

    自作多情了。

    汪克凡和隆武帝之间的较量胜负已分。郭维经是打着白旗来的,就差抱头蹲在地上,再搞他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冲上去拳打脚踢的人,除了给汪克凡壮壮声势之外没有任何用处。也别想捞到多少好处……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汪克凡的注意力已经转到其他方面。也希望这场风波控制不要继续扩大,如果拉着隆武帝一直撕扯下去,倒真有两败俱伤的可能。

    对于和隆武帝的谈判,汪克凡并不着急,谈判这种事免不了反复的讨价还价,越着急就越吃亏,而且他非常明显的感觉到,隆武帝不知道什么原因急于和他达成妥协,在谈判中不断让步,既然皇帝着急,他就更不能急了。

    “桂林还没有确凿消息,只知道大概是西军出了岔子,皇上和几位阁老这些日子都盯着云南、四川,朝廷兵马也在往西调动,就好像孙可望要造反一样。”权习把一份报告交给汪克凡,说道:“这件事非常隐秘,应该是有人向皇上呈折密奏,所以知道内情的人很少,皇上和几位阁老也非常小心,情报局查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如临大敌呀。”汪克凡仔细翻看着那份厚厚的报告,但是有价值的信息并不多,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西军由于某种原因,对隆武朝廷造成了巨大的威胁,以至于隆武帝急于和楚军妥协。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汪克凡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另一个时空的历史轨迹,无论孙可望、李定国还是刘文秀,都一直打着大明的旗号,孙可望后来投降满清,只是因为在政治斗争中失势的个人行为,在眼下抗清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西军不可能投降满清。

    从隆武朝廷如临大敌的样子来看,似乎对西军非常忌惮,以至于对楚军不断让步,反过来说,西军对隆武朝廷的威胁是非常致命的,也是无法妥协的,这已经偏离了历史发展的轨迹,汪克凡想不出其中的原因。

    “南宁那边,桂王一切如常吗?”

    “没有任何异常。”

    “那就怪了……”汪克凡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笃笃笃,笃笃笃的不停。

    他参照历史,很容易想到了桂王朱由榔,如果朱由榔跑到了云南,这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孙可望是南明时期出类拔萃的人才,尤其擅长内政管理,野心也特别的大,如果桂王朱由榔落到他的手里,不搞出些事情反倒不正常了……但是朱由榔好端端的呆在南宁,或者说被软禁在南宁,万历神宗再没有别的直系子孙活在世上,其他的明朝宗室王爷对隆武帝都无法构成威胁,这条线索似乎又断了。

    盲点,这是汪克凡历史知识的盲点。因为前世是军校副教授,他对明末战争史研究的很深,相关的政治人物和历史事件无不烂熟于胸,对康熙朝后期的历史却只知道个大概,朱慈焕的朱三太子案不在他的历史知识储备当中。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隆武帝看来是抓了一手烂牌,但是到底烂到什么程度,他的底线又在哪里,汪克凡都不知道,在谈判中就很难实现利益最大化。

    “以前我们对西军太忽视了,情报局看来还得加强力量,把监控范围扩大到西南和北方各省。在满清和西军内部布下眼线。”汪克凡说道:“孔有德气势汹汹朝我们杀了过来,打完这一仗后。我准备对楚军做一次大的调整,情报局也要一分为二。今天先和你通个气。当初情报局成立的时候,楚军的活动范围局限在湖广一个省内,所以胡子眉毛一把抓,很多不该你扛的担子也压到情报局身上,现在咱们的摊子大了,对内对外的监控范围太大,我准备把对内监控这一块拆分出来,再成立一个监察局,但是情报局的编制不能缩小。反而还要扩大……”

    情报局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情报工作上,权习手下的情报局却还兼着特务机关和纪律监察机关的角色,重军事情报,轻政治情报和经济情报,存在很多弊端和隐患,需要进一步细化和分工,让权习的情报局集中精力搞好对外情报工作。

    监察局将接替纪律监察机关的角色,主要负责对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监察局更接近特务机关,除了监控楚军和楚勋集团内部,更偏重行政管理……在汪克凡看来,特务机关如果过于强势。对正常的军事、政治管理模式都会带来很多负面影响,所以成熟健康的政权中,特务机关一般都是非常低调的。但是军阀林立的南明还在战争时期,政治环境错综复杂。吏治腐朽不堪,高层对基层的控制力很差。所以建立一个强力的特务机关还是非常必要的。

    社会的发展都是螺旋上升的,不可能一步到位,汪克凡愿意为共和留下一点种子,但它必须生长在温室中,必须在汪克凡的控制范围之内,否则在暴风骤雨的摧残下,这颗种子必定会夭折,只有等到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形成丰腴肥沃的土壤,强人政治才能退出历史舞台,在可以预见的几十年内,为了保证各种政策方针能够得到贯彻执行,汪克凡要拥有自己的契卡和克格勃。

    在一段时间内,汪克凡愿意保留鲁王政权的自主权,是因为鲁王政权完全可控,在实力上和楚军差的太远,大家才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尝试建立一种解决政治分歧的新模式,不一定要打个你死我活,但是西军不适用这条原则,孙可望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和隆武朝廷作对,他只要搞分裂,搞投降,汪克凡就会毫不犹豫的支持隆武帝。

    大明这条破船,谁都不许拆,要拆也得等靠岸后,由汪克凡亲自来拆。

    “监察局由谁负责,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汪克凡问道。

    “好苗子倒是有几个,但都是划桨的材料,掌舵恐怕不行。”权习斟酌着说道:“对内监察打交道的面太广,碰到的事情形形色色,有些分寸我也把握不住,监察局最好由一位文官来掌舵,专挑那种两袖清风的清官就好,他们一个个最是嫉恶如仇,用好了就是军门手里的一把刀。”

    大明的文官里面,循规蹈矩的循吏最多,不拘一格的能吏很少,除了各种各样的贪官之外,偶尔还会冒出来几个有道德洁癖的清官,这些人往往都是一根筋的愤青,以家徒四壁为荣,以铁骨铮铮的强项令为榜样,在官场上四面树敌,能力上也很一般,把自己的名声看得比天还大,做监察局的主事倒可以发挥他们的特长。

    “这个,我再想想吧。”汪克凡想了想,说道:“你说的那种文官,做个副职就是一把好刀,却不宜总揽大局,实在不行就由你来挑起这副担子,情报局交给别人。”

    “军门,我不是这个意思……”权习急忙辩解。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汪克凡用锋利的目光盯着权习:“我让你推荐人选,你却只顾着撇清自己,怎么?觉得我要拆分情报局,是对你不放心么?”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权力连忙起身,单膝跪倒行礼:“军门诛心之问,末将万万不敢应承,只是情报局往日权柄太重,于军门大业不利,末将每每惶恐不安……”

    “好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不该想的东西,不要想的太多!”汪克凡皱着眉头,说道:“你先说说看,孔有德这次出兵,大张旗鼓的宣称要收复江南,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十有**,他是虚张声势。”说回到军事情报,权习自如了许多,重新坐下说道:“孔有德号称要收复江南,与我军决一死战,粮秣器械却携带不足,麾下战兵不足三万,乘船急进至安庆府,又突然莫名其妙的停了下来,再加上湖北尚可喜和江淮清军的种种反应,孔有德多半是要调防江淮。”

    “不止是调防江淮,他还想在江南占些便宜。”汪克凡想了想,说道:“从九江到南京的千里长江,我军确实防不胜防,他停在安庆府,就正好卡在咱们的腰眼上,向南可攻江西,向东可攻南直隶,我如果回兵迎战的话,南京的谭泰又会趁机逃跑,这一仗不好打呀。”

    汪克凡隐约猜到了孔有德的意图,却一时没有破敌的良策,孔有德的战法其实就是变相的围魏救赵,远远的威胁楚军的后方大本营,以调动楚军来援,如果汪克凡真的回兵安庆府一带,他的部队坐船顺江而下,可以迅速的赶到南京附近,解救被围的谭泰。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汪克凡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但是经过宁镇会战后,楚军几乎精疲力尽,没有足够的力量再打一次大型战役,大部分部队都在休整,除了围困南京和镇江之外,好容易凑出来四个营的可战之兵,又由汪晟带去攻打苏杭,现在正在杭州城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才会这么头疼。

    为了对付孔有德,汪克凡已经下令,将谭啸和周国栋的部队调到江西,不日就会赶到,可是安庆府一带的长江都在清军水师的控制下,岳州营和通山营只能在长江南岸被动防守,无法对孔有德发起主动进攻,还是不能从根本上消除这个威胁。

    最靠谱也最简单的办法,是让郑成功出动水师,到安庆府击败清军水师,孔有德的天佑兵哪怕不折一兵一卒,对长江南岸的威胁也自然消除,但是,郑成功未必愿意出战。(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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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644年,崇祯帝自缢殉国,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南明朝廷苟延残喘,万里江山即将沦落在满清的铁蹄之下! 文明总是一再被野蛮征服,投笔从戎的穿越者,能否改变这历史的宿命? 他的面前是最凶恶的敌人,身后是最无能的同伴,他必须同时与这两者搏斗。残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残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残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