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萧惜远的军令状
熊心说的话,萧惜远只是半信半疑。
他没有和汪克凡接触过,只听熊心的一面之词还是不放心。
按照一般的常理,汪克凡吃过午饭,最多再来个简单的午休,就该找他谈谈具体的工作,毕竟樊文钦走后,萧惜远是吉安府的最高行政长官,汪克凡无论是要了解情况,还是做出指示,都应该首先和他接触。
所以他一下午哪都没去,就在府衙里等着,可是直到天黑,也没有等到汪克凡的召唤。
萧惜远越发不安,派人打听汪克凡的行踪,才知道他竟然微服出访,在庐陵城里转了一下午……
汪克凡这两年每每路过吉安府,都是匆匆而过,对当地的民情并不了解,这次打算先亲眼看一看,做到心中有数。
看到的结果还不错,最起码比预料的好。
吉安府很穷,但精神气不差。
人活一口气,这个气指的就是精神气,也就是对未来的追求和希望,和贫富无关。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希望,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仿佛僵尸般的颓废感觉。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地方也有自己的精神气,如果生活在这里的人觉得有希望,有奔头,这个地方自然就充满了勃勃生机。
吉安府虽然很穷,但已经远离了战乱,战争造成的创伤正在慢慢恢复,熬过了那种最坏最苦的日子。人们就会变得非常容易满足。
这两年收的税的确很重,但只要不打仗,不再闹鞑子。老百姓就能顽强的生存下去。现在虽然吃不饱,但起码饿不死吧,老天爷开眼,这两年没有闹什么大灾,基本上都是风调雨顺的,比起早先那些年,百姓们的生活有所好转。就觉得日子有了奔头。
坚韧!
我们民族的坚韧性是最强的,从来不怕吃苦,就像蒲公英的种子。哪怕历经狂风暴雨,也能落地生根,转眼间再染出一片翠绿。
过年是农闲时间,老百姓大多都在猫冬。但苦日子里该乐呵还得乐呵。城隍庙有一场好大的庙会,离着老远就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百姓们尽量穿着最好的衣裳,哪怕打满了补丁也要浆洗的干干净净,当家的掏出个大子,给小孩买两块炸年糕,一家人的脸上就挂满了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看到这样的气氛,汪克凡心里有了底。
穷并不可怕。可怕是死气沉沉,不思进取。只要百姓们有这股精神气,就能通过努力,改善自己的生存条件。
看来樊文钦和刘淑干的还不错。
以前因为条件有限,汪克凡对吉安府基本采取放羊的态度,主要依靠樊文钦和刘淑这两个江西本地人进行管理,现在看来,他们两个之间虽然有些小矛盾,小分歧,反而会形成互相监督,把工作完成的更好。
但这还不够。
对于吉安府这个群众基础良好的“革命老区”,汪克凡有更高的期望。
当天晚上,他把萧惜远找去,针对吉安府的各项工作进行了一次长谈。萧惜远本来惴惴不安,但是汪克凡既没有甩脸色,更没有为难穿小鞋的意思,态度非常诚恳,给他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开什么玩笑?萧惜远是傅冠精心挑选的人才,特意派到江西来的,还指望他能成为汪克凡的得力臂助。汪克凡心里装的是国家大事,对有能力的人才一向求贤若渴,连顾宗福那样的臭嘴巴都能忍,当然不会因为一句话就把萧惜远打上标签。
管理一个州府,就像管理一个小国家,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汪克凡在内政方面水平一般般,长于理论却缺乏实际经验,尤其管理一个州府的具体工作,未必比这些明朝的士大夫人尖子更强,所以他并没有端着提督操江的架子指手画脚,而是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和萧惜远交换意见。
但他也有自己的长处。毕竟多了四百年的见识,汪克凡的视野要开阔的多,眼光也更加长远,有些关键点上更能一针见血的指出其中的利弊,拿出一个建设性的意见,让萧惜远敬佩不已。
大海航行靠舵手!
汪克凡的精力和能力都是有限的,只能把握大方向,具体工作还要萧惜远这样的官员来做。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农事关系到国家根本,岱山在吉安府为官一任,当以农事为重中之重。不过上府的要求太高了,你虽然夸下海口,我却不能答应,免得害了吉安一府百姓……这样吧,我给你三年时间,把吉安府做到中府,就算你大功一件,如何?”
和江南、湖广这样的鱼米之乡比起来,江西的粮食产量不算太高,吉安府西侧又是井冈山等山区,很难达到上府每年征粮廿万石的要求,而中府只要十万石,实现起来就没有那么困难。
白天的时候,萧惜远一时冲动,号称要把吉安府做成上府,紧接着就后悔了一天,不料汪克凡一句话把这件事就揭了过去,他的心里既感激,又惭愧。
“中府么?现在吉安府就是中府,这算什么功劳?”
“现在田赋收的太重,这个中府是掺了水的,你把田赋降下来,如果还能做到中府的话,当然是了不起的功劳。不过还有一件事,在降低田赋的同时,田租和借贷利息也得降下来,田租最少要降三成,借贷利息不能超过两成……”
汪克凡降低田赋,是为了缓解社会矛盾,改善农民处境,进而提高农业生产能力,如果好处都被地主拿走,降低田赋就失去了意义。
在农业社会里,地主和农民之间的矛盾是最尖锐的社会矛盾,尤其在封建王朝的末期,这个矛盾会迅速发酵激化,进而引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战争,导致社会秩序的崩溃。不解决这个矛盾,国家就无法从根本上得到稳定,哪怕汪克凡做出再多的努力,也像坐在火药桶上,随时会被炸得灰飞烟灭。
温和“土改”,是唯一的出路。
任何人都不能跳出时代的局限,明末最多只有一点资本主义萌芽,没有工人阶层,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资本家,汪克凡所能依靠的,只有农民和地主,减租减息就是为了调和他们之间的矛盾,然后才能谈到将来的发展道路。
“是要和湖广一样,搞减租减息么?”萧惜远早就听说过一些风声。
“不错。”汪克凡点了点头。
湖广现在只搞了一些小面积的试点,最成功的就是湘潭县,但是也遇到了不小的阻力,桂林发生的流产政变又给他敲响了警钟,围绕减租减息的斗争将是长期和艰巨的,士绅地主的利益遭到侵犯后,随时可能发起疯狂的反扑。
如果在湖广全省全面推行“土改”,步子一下子迈得太大,后果很难预料,不如把下一个突破口放在吉安府。吉安府是楚军的老根据地,士绅地主的能量有限,正好当做一块改革试验田,哪怕出了问题,造成的影响也有限。
“这件事我倒是琢磨过,在吉安府搞减租减息的话,不说十拿九稳,七八分的把握还是有的。”萧惜远显得很有信心。
“为什么?”汪克凡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想听听萧惜远怎么说。
“呵呵,这其实很简单的。吉安府这两年都是加倍征收赋税,如果能把田赋降下来,田主的负担就减轻了一半,哪怕少得三成田租,里外里他们还是赚了……”萧惜远看来的确考虑过这个问题,一下子就说到了关键的地方:“至于借贷利息么,那些缙绅豪强赚的本来就是昧心钱,限制到两成以下,已经很宽松了,谁要是因此滋事,官司打到圣上面前我也不怕。”
汪克凡点点头,赞许地说道:“不错,这个三成田租和两成的借贷利息,里面其实都是有讲究的,只要是本分人家,应该都能承受,如果有个别刁民敢于违抗,手段不妨放强硬一些,出了什么事情有我给你撑腰!”
“二五减租”,是我党我军的成功经验,在抗日战争中曾经发挥过积极作用,连老蒋都加以模仿,在抵抗外敌侵略的时候,减租减息是缓解内部矛盾最有效的手段。
“请汪军门放心,吉安府这两年别的没有做,清丈田亩搞的还是不错的,各乡各里的鱼鳞册都是新做的,绝不会让人钻了空子。”萧惜远自信地说道:“学生今天在这里愿立下军令状,以三年为期,若是不能把吉安府做成真正的中府,学生自请充军发配!”
“哈哈哈!好啊,你要是想当兵,我正求之不得!楚军里都是秀才带兵,有个探花郎倒也不错!”
汪克凡和萧惜远虽然是第一次打交道,但对他印象还不错,这个人头脑清楚,思维敏捷,综合素质明显比一般的楚军将领高出一个档次,虽然有时候略显毛糙,但考虑到他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人才!汪克凡急需人才,求贤若渴!他的班底还是不够厚实,否则的话,在很多事情上都能采取更加积极的态度,而不是妥协……
想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中午,汪克凡一下子见到三个优秀的人才。(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三个难得的人才
三个人才,头两个是顾炎武和黄宗羲,第三个是王辅臣。
按照最初的计划,汪克凡在吉安府不会停留太长时间,简单巡视后就要转道井冈山,视察那里的修械所,然后进入湖南。
但是听说顾炎武和黄宗羲要来,他就特意多留了一天,要见见这两位后世闻名遐迩的大儒。
一个民族想要在历史长河中屹立不倒,既要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更要尊重自己的文化传承,如此才能兼收并蓄,又不会迷失自我……儒家文化,就是中国几千年文化传承的代表。
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人,就是这个年代的儒家子弟中的翘楚,汪克凡对他们一直保持应有的尊重,哪怕王夫之的个人品德有缺陷,也没有打压,反而把他调到岳麓书院,担任清贵的“教授”(明朝的教授是七品官,大致相当于大学的副校长)。
王夫之的人品差,翻翻南明史书就一清二楚。
他在永历政权里属于“楚党”成员,官虽然不大,却和袁彭年、蒙正发等“五虎”沆瀣一气,积极参与党争,和堵胤锡斗,和何吾驺斗,和马吉祥斗,和陈邦傅斗,和张家玉斗,和朱天麟斗……每天忙着内斗,没干过一点正事。
所谓的楚党,其实就是东林党晚期的翻版,只是和军阀李成栋联合起来了,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争权夺利,把持朝政。比如堵胤锡当时担任内阁首辅。在湖广前线浴血奋战,王夫之等人却在后方泼脏水,扯后腿。和南宋秦桧起的作用差不多。
永历四年孔有德攻陷桂林,永历帝逃亡南宁,王夫之看到局势难以挽回,竟然扔下逃亡中的皇帝,自己跑回湖广老家,遵制剃头当“遗民”去了,可是他拼命攻击的“吴党”。却仍在奋勇抗清。
永历政权后来又坚持了十二年,直到永历十六年才宣告灭亡,王夫之身为朝廷命官。却一直躲在湖广老家当缩头乌龟,他的人品,绝没有自我标榜的那么高洁。
除此之外,王夫之在各种文章里拼命吹捧何腾蛟、翟式耜等人。攻击堵胤锡、朱天麟等所谓的“吴党”成员。对东林党和楚党百般粉饰,对吴党和农民军极力污蔑,他所写的《永历实录》里面,有很多地方已经不是春秋笔法,而是彻底的颠倒黑白。
但不管他怎么污蔑,事实都摆在那里,永历帝和大西军联手,才能继续抗清十二年。农民军的李来亨、袁宗第、郝摇旗等几万将士,都为抗清斗争献出了生命。
也许在王夫之看来。这些“贼寇”本来就该死吧……
和王夫之比起来,黄宗羲要强一些,但是屁股太歪。
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是东林七君子之一,老师是东林党巨头刘宗周(就是那个为了求名绝食而死的刘宗周),所以黄宗羲的屁股一直死死坐在东林党一边。
在弘光朝的时候,黄宗羲积极参与所谓的“南渡三案”——大悲和尚案、童妃案、太子案,一心想扳倒弘光帝,换东林党支持的潞王上台。
(福王朱由菘的祖母,就是万历皇帝宠爱的郑贵妃,当年为了立太子,福王一脉和东林党结下了死仇,所以东林党搞出“南渡三案”,想把弘光帝拉下马,限于字数,三案的具体内容就不介绍了。)
在童妃案里,黄宗羲大造舆论,瞪着眼睛说瞎话,想否定弘光帝的福王身份,把他打成一个窃取皇帝宝座的冒牌货,作为一个封建士大夫来说,黄宗羲的所作所为可以用大逆不道来形容。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弘光帝就是福王朱由菘,南渡三案还是没有扳倒弘光帝,黄宗羲又开始造谣,把攻击的矛头对准了弘光太后,东林党人这样兴风作浪,对于弘光朝的迅速灭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隆武二年,弘光朝已经灭亡,黄宗羲投奔鲁王朱以海,担任兵部主事,博洛率领清军南下,鲁王朱以海兵败退往舟山,黄宗羲和王夫之的选择如出一辙,看到鲁王处境艰难,清军难以抵挡,就回到满清统治下的浙江老家,遵制剃头当遗民,还躲在家里写文章,大义凛然的斥责马士英等人弄权误国,导致弘光朝廷灭亡。
但是黄宗羲剃头的时候,马士英仍在坚持抗清,后来被清军打败,被俘就义。
不过有一点也必须指出,黄宗羲在鲁王手下的时候,和清军是打过仗的,跑回浙江老家当遗民以后,暗中也和鲁王政权有联系,还帮助过当地的抗清义师,不像王夫之是个彻底的缩头乌龟。
如果善意的揣度,黄宗羲剃头当遗民,也许是为了忍辱负重吧,他干的那些不靠谱的事情,更多是出于东林党的门户偏见,个人的品德应该比王夫之强一些。
明末三大儒里,顾炎武的人品最好。
顾炎武,苏州昆山人,本名顾绛,南京陷落后改名顾炎武,以表示要仿效文天祥的弟子王炎午。
顾炎武在后世是有名的大学者,少年时却屡屡科场不第,中了秀才之后一直考不上举人,最后只好捐了一个国子监监生,在弘光朝廷担任兵部司务(司务,从九品的小官,类似于文书)。
弘光朝灭亡后,顾炎武被隆武帝任命为兵部职方司,受命“联络淮徐豪杰”,和抗清义兵一起和清军作战,在战场上曾经受过重伤。义兵的战斗力太差,顾炎武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先后几只义兵都被清军打垮,隆武四年,他被迫离开江南地区,北上前往陕西和山西。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顾炎武的这句话非常有名,从中不难看出,他对农民军没有什么偏见,只要愿意抗清就是同志。另外顾炎武还有一个特点,他喜欢搞敌后抗战,总是在清军占领区里活动,到处联络抗清义兵,去陕西和山西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年初的时候,贺珍在汉中举旗反清,陕西各路义兵纷纷响应,围攻西安,声势浩大。顾炎武听说后立刻跑了过去,可是路途遥远,等他到了陕西,陕西义兵已经被打败,贺珍退到四川北部,顾炎武扑了个空,干脆就留在陕西,一边联络被击溃的抗清义兵,一边等待时机。
功夫不负有心人,年底的时候,大同姜瓖又竖起了反旗,并很快波及到全省,顾炎武立刻渡过黄河,跑到山西帮忙。
姜瓖反正后,正急于和隆武朝廷取得联络,见到顾炎武喜出望外,立刻写了一份奏章交给他,请他再返回桂林交给隆武帝。
从山西到广西,远隔千山万水,为了保证顾炎武的安全,姜瓖派骁将王辅臣担任他的护卫,一路经过清军的占领区,辗转来到江西。
进入江西之后,顾炎武正好碰到了黄宗羲,两个人都是士林翘楚,相互间闻名已久,于是结伴而行,一起来到吉安府。
汪克凡正在这里等着他们。
黄宗羲的屁股虽然歪到了东林党那一边,但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既然送上门来,汪克凡就起了招揽之意,哪怕和王夫之一样送到书院教书,也比当满清的顺民好得多。
顾炎武就更不用说了,他的政治理念更加务实,而且还懂军事,亲自上过战场,亲手写过兵书的,如果可能的话,汪克凡希望把他留在身边,当个高参。
能够见到王辅臣,更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王辅臣,山西大同人,出身于农民起义军,绰号“西路马鹞子”,满清入关前后归顺姜瓖,成为他手下的一员偏将。
因为年纪尚轻,王辅臣现在还没有太大的名气,在姜瓖麾下众多的将领中,只是一个相对出色的青年才俊罢了。但是就像藏在布袋里的锥子,王辅臣很快就会在大同会战中冒头,因为力战阿济格而一战成名,并且得到满清统治者的青睐,攻克大同后不但没有杀他,反而将其招降。
王辅臣从此就为清军卖命,南征北战,累功升任陕西提督,康熙朝三藩之乱的时候,他在陕西起兵响应吴三桂,后来被图海和周培公击败,投降后被迫自尽。
王辅臣参与三藩之乱,和清军内部的派系矛盾有很大的关系,他和张勇、赵良栋等“河西四将”都算洪承畴的嫡系,但是彼此之间矛盾很深,如果论起打仗的本事,王辅臣丝毫不比张勇这个所谓的清朝名将逊色。
对汪克凡来说,这样的将才如果能为我所用,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他不愿加入楚军,也不能让他再回到山西,变成满清的得力走狗。
既然打算招揽这几个人才,汪克凡就对顾炎武、黄宗羲和王辅臣非常热情,摆酒款待,促膝长谈,还邀请他们一起结伴去桂林。
黄宗羲答应的很痛快,顾炎武和王辅臣却有些犹豫。清军正在对山西发起进攻,他们受姜瓖的委托,担负着联络隆武朝廷的重任,当然要抓紧时间,不愿在路上多做耽搁。(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自带光环
除了顾炎武、黄宗羲和王辅臣之外,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篆姬。
汪克凡开始非常奇怪,篆姬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询问之下才知道,顾炎武和王辅臣离开山西之后,从河南转道安徽,在隆茂昌的帮助下,搭乘一条贩私盐的走私船,兜了一个大圈子才通过清军占领区,所以认识篆姬。
篆姬和李四现在是正儿八经的皇商,在大明境内不再贩私盐,而是转行贩官盐了,但是他们的老本行也没有丢下,碰上合适的机会,就搞上两船私盐贩到江北,在赚钱的同时顺便搞些情报,这次正好帮到了顾炎武和王辅臣。
汪克凡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捅破那层窗户纸后,篆姬消失了好几天,突然又跟着顾炎武一起跑到吉安府来,走位如此飘忽不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当着外人没法细问,汪克凡把私事放在一边,先招呼顾炎武等人,摆下酒宴热情款待。
酒至半酣,言语投机,汪克凡趁着气氛融洽,邀请顾炎武、黄宗羲、王辅臣和他同行,一起去桂林。
顾炎武犹豫了一下,抱拳推辞道:“多谢军门美意,只是山西事急,能早一日赶回去就尽量早一日,学生想尽快前往桂林面圣,从赣州水路走广东更方便些。”
“噢。”汪克凡点点头,转脸对王辅臣问道:“辅臣将军呢?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王辅臣官职低微,坐在末席,一直比较拘谨。没喝多少酒,见到汪克凡问话。连忙答道:“末将离开大同的时候,我家大帅早有严令。凡事都要听亭林先生(顾炎武)拿主意……”
啪的一声,汪克凡突然重重一墩酒杯,酒水洒了满桌,顾炎武和黄宗羲都被吓了一跳,汪军门是不是喝多了,怎么一副要翻脸的样子?
“开口闭口你家大帅,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么?”汪克凡果然变了脸色,怒道:“我好心好意请你们同行,偏偏要推三阻四!哼。走湖南明明更近些,为什么偏要走广东?”
桂林位于广西北部,走湖南的确更近些,但是从吉安府向西要穿过罗霄山脉,路上会耽误不少时间,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但是看到汪克凡发怒,顾炎武和王辅臣都不敢分辨。
黄宗羲赶紧出来打圆场:“哎,两条路其实都差不多的。既然汪军门盛情相邀,我等就一起去湖南走一趟吧,亭林先生,你说呢?”
萧惜远和熊心在席间作陪。也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汪克凡为什么发怒,不过作为下属。他们肯定要帮着汪克凡说话,不管理解不理解。都一起劝说顾炎武和王辅臣。
顾炎武的心里暗暗有气,强忍着才勉强说道:“哦。既然这样,就一起走湖南好了。”
汪克凡转怒为喜,笑道:“好!既然这样,咱们明日一早出发,尽量走快些,散席吧!”
戛然而止,酒席莫名其妙的结束了,出了大门,萧惜远拉住了熊心。
“汪军门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几个去湖南?”
“嘿嘿,这个不好说的,我虽然猜到了七八分,却不敢乱嚼舌头。”
熊心一副“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的得意模样,等萧惜远又催着问了,才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汪军门心里有事,脾气自然就急了些,你肯定还不知道吧,篆姬姑娘今天也来了,她可是汪军门的红颜知己……”
熊心作为汪克凡的老部下,对于有关篆姬的八卦都非常熟悉,趁着酒意对萧惜远卖弄了一番,把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不会吧?汪军门这样的人物,岂会为一个女子失态!”
“哎!你怎么还不信呢?汪军门虽然英雄盖世,但也只有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有什么稀奇的?!”熊心说着说着也要急眼了。
“没想到,没想到,汪军门真是看不透啊!走,咱们在找个地方喝两杯,你再给我说说汪军门的事情。”萧惜远又羡慕,又敬佩,所谓自古名士俱风流,汪克凡既然是性情中人,反倒让他觉得亲切了许多……
与此同时,王辅臣也找到了顾炎武,分析汪克凡发怒的原因。
“亭林先生,今天都怪我说错了话,给你惹麻烦了。”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的,你说的那些话没什么毛病,汪军门应该是借题发挥。”
“借题发挥?”王辅臣一愣。
“是啊,他在酒席上突然发怒,无非是要让我们晚些去桂林。”顾炎武说道:“听说朝廷里最近有些风波,汪军门可能是想等事情平息之后,再让我们去桂林,以免操之过急,反而处处被动。”
“这个……,末将是个粗人,听不懂亭林先生的意思。”
“哎,你不用懂的,只要知道汪军门没有恶意就行了,朝廷里的事情太乱,我一来不是很清楚,二来也不便多说……”
大人物身上都自带光环,行为做事被过分解读,顾炎武怎么都想不到,汪克凡之所以借酒发飙,只是想把他和王辅臣留在身边,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以汪克凡的能量,当然还有别的办法实现这个目的,但他懒得费那个精力。顾炎武是正人君子,将来总有机会互相了解,日后自然一笑了之,王辅臣到底该怎么安排,汪克凡却没有想好。
作为一员武将,王辅臣带兵打仗的能力不用质疑,但他脑后生着反骨,先背叛农民军,后来又背叛姜瓖,背叛满清,虽然往往是形势所迫,却无疑是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性格,如果重用总是不太放心。
杀了他,又有些可惜。
先留着看看吧,汪克凡对他的期望值并不高,留在身边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散席之后,汪克凡回到寅宾馆,不出意料地见到了正在等着自己的篆姬。
什么也不说,脱裤子打屁股!
不打招呼就敢偷偷逃走,还一连好几天玩消失,这种毛病不能惯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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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眼前就有一座真佛
篆姬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不用过堂,就要先打她一顿板子。
汪克凡既是青天大老爷,又亲自充当行刑的刽子手,一把扒下她的裤子,“啪啪啪”连打了几巴掌,手感固然弹力十足,雪白的翘臀上也随之留下一片淡淡的红印。
这间屋子是寅宾馆最好的上房,整洁而舒适,窗下的角落里摆着两个黄铜火盆,里面满满都是鲤鱼窑的白炭,自打汪克凡入住后就昼夜不熄,这种上等精炭燃烧的时候看不到一丝明火,也闻不到任何烟气,屋子里却暖洋洋的。
篆姬突然被扑倒在床上,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臀上吃痛,连着挣扎几下,却无法逃出汪克凡的魔掌,只好连连娇声讨饶,她又羞又恼又用了力气,额头颈后都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裸露在外的酮体也散发着一股股仿佛肉眼可见的热浪。
满室皆春!
汪克凡却铁面无私,又加重力气拍了一掌,虎着脸问道:“说,这些天跑到哪去了?”
“为什么要告诉你?一见面就把人家打的好痛……这,这像个什么样子,快放我起来!”
篆姬的两手被按在背后,趴在床上无法起身,勉强扭过脖颈白了汪克凡一眼,不想头上的青螺髻却一下子散掉了,凌乱的发丝沾在腮边,掩不住满面的潮红,一双微嗔薄怒的杏眼在拼命提出抗议,眼神中又有几分意乱情迷。
汪克凡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仔仔细细把她看了一遍,才慢悠悠地说道:“这就叫杀威棒……不。杀威掌!你既然跟了我,以后就得守规矩。再敢这么乱跑让我找不到,小心家法伺候。”
篆姬心里一阵欢喜,却故意紧紧绷着一张俏脸,啐道:“我才不跟你呢!你这个人坏透了,骗走我的身子不说,早晚还会始乱终弃,我以后都要离你远远的……”
“还敢犟嘴!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不知道我的厉害!”汪克凡勃然大怒,和身扑了上去。
窗外寒风萧萧。房间里却再次骤然升温,一件件衣服被散乱粗暴地扔在地上,两具身体紧紧交融在一起,融化,沸腾,喷发……
烛火一阵阵摇曳颤动,良久才缓缓平息,屋子里充满了**的味道,汪克凡套了件衣服下床。从火盆上的水壶里倒些热水,浸透一条热气腾腾的湿毛巾,为篆姬擦拭身体。
“不要,我自己来!”篆姬越发羞涩。觉得很不适应。在江湖上行走了这么多年,她虽然一直守身如玉,但也听得多了。这种事情都应该是女人伺候男人的,反过来被一点点仔细擦洗。实在不好意思。
“我来吧,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男人对自己的女人,也应该惯着一点。”汪克凡的动作越发温柔,和刚才的霹雳雄风判若两人。
“唔……”
篆姬不再反抗,放松身体享受这异样的温柔,刚才过于兴奋,又承受了灌溉和滋润,能感到已经是一塌糊涂,汪克凡却毫不嫌弃的样子,如此体贴的男子,肯定是世间少有吧?
毛巾有点脏了,汪克凡拉过被子,盖在篆姬身上,下床再用热水洗了一遍,然后回来继续。
“说吧,你这些天到底去哪了?我派人到处找你,还给你写了两封信,你都没有见到吗?”体罚结束,继续审问。
“我可忙得很呢!这几天不但跑了好几个地方,还把隆茂昌的事务都交给别人,一起都安排好了,就立刻回来找你。”篆姬拉着汪克凡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来回摩挲:“我以后要跟着你,一辈子不分开。”
汪克凡沉默片刻,伸手揽她入怀:“好,我答应你。”
……
第二天早上,汪克凡出发离开吉安府,取道井冈山前往湖南,同行的除了随从护卫之外,还多了顾炎武、黄宗羲、王辅臣和篆姬等人。
同样是去桂林,走湖南肯定要比走广东慢几天,顾炎武和王辅臣都不是心甘情愿,但昨天晚上既然吐口答应了,就不得不跟着一起走——他们和汪克凡初次见面,还摸不清这个年轻提督的脾气,如果把汪克凡惹毛了,翻脸拿条绳子硬绑了他们走,受辱丢面子还是小事,搞不好还会更加耽误时间。
后悔!顾炎武非常后悔,不该节外生枝来见汪克凡。
在王辅臣面前,顾炎武还能强忍着,不该说的就不说,见了黄宗羲却不住口的埋怨。来见汪克凡都是黄宗羲的主意,要不是他硬拉着,顾炎武就不会在吉安府下船。
大车上,两人促膝而谈,声音压得很低。
“既来之,则安之,亭林先生就不要生气了,走湖南其实也慢不了几天的。”黄宗羲去桂林有其他目的,没有顾炎武这么着急,任他如何埋怨数落,都是好言相劝。
“唉!大同形势危急,早一天赶到桂林,就能早一天禀报皇上,早一天拿出对策,这个时候我却在优哉游哉地游山玩水,怎么能不心急呢?”顾炎武现在也没了脾气,只是忍不住要发牢骚。
“呵呵呵,大同远隔千山万水,就算亭林先生今日就插翅飞到桂林,皇上除了赏姜帅一个空爵之外,还能有什么对策?”黄宗羲旁观者清。
“对策?当然是出兵反攻!清廷可战之兵不过三十万众,半数皆云集山西,我朝无论攻湖北,攻陕西,攻福建,攻南直隶,都可趁虚而入,收复故土,且可助姜瓖一臂之力!”顾炎武到底是写过兵书的人,战略分析上颇有眼光。
“亭林先生所言极是。”黄宗羲淡淡赞了一句,转头倚在车窗旁,看风景去了。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顾炎武微微皱眉。
“出兵是不错的,但是出哪家的兵呢?”黄宗羲仿似高人雅士般,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点化道:“亭林先生啊,朝廷里的勾当你还不清楚么?芥子大的事就能吵翻了天,你就算在桂林呆上一个月,也未必能讨来一兵一卒,与其急慌慌地跑去桂林,还不如拜拜眼前的这座真佛!”
他伸手向前面一指,顾炎武登时恍然大悟。
“不错,是我想得左了,出兵这件事,终归还要落在汪军门身上!”
南明朝廷虽然控制着六七个省,但是能拉出来打仗的军队并不多,更缺乏可以打大仗的野战军,可以说除了云南的西军之外,只有楚军才有发起反攻的能力……更何况如今的南明朝廷,皇帝是管不了军阀的,哪怕隆武帝同意了,最后还得来求汪克凡,反过来如果能说服汪克凡,他只要写个奏折,隆武帝就肯定会同意出兵。
“梨洲先生,我们不要再坐车了,去找汪军门吧!”顾炎武想通之后,片刻也不想再等。
“急不得,急不得!”黄宗羲笑道:“汪军门麾下十余万虎狼之师,号令所到之处,三军儿郎为之流血千里,岂会因你我一言而定大计,若是把话讲出去了,万一碰个钉子,日后可不好再开口。”
“是是是,我是操之过急了!”顾炎武的情绪也好了很多,说道:“时不我待,无论如何都要劝说汪军门出兵,梨洲先生这次可要帮我一回。”
“放心吧,现在离桂林还远着呢,一路上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黄宗羲笑呵呵的,他口中所说的机会,其实是另有所指的双关语。
他从浙江跑到江西来,还准备去桂林一趟,也是为了寻找机会。
黄宗羲当年加入鲁王政权后,被任命为兵部职方司,散尽家财组织了几千义兵,和清军结结实实打过两仗,后来鲁王的军队一败再败,被迫出海躲到舟山岛,眼看大势已去,黄宗羲心灰意冷,才回到浙江老家剃头当顺民……但在暗中,他仍然没有放弃,一直在帮助当地的抗清义师。
东方不亮西方亮!
鲁王朱以海举步维艰,唐王朱聿键这边却蒸蒸日上,隆武帝离开福建后,不但对清军屡战屡胜,而且在短短两三年内控制了广东、广西、江西、湖广等六七个省,从一个受制于郑芝龙的傀儡小朝廷,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如果早知道现在这个结果,黄宗羲当年肯定不会投奔鲁王。
看样子,隆武朝廷也许真能担起中兴重任,如果能在这边找到机会,黄宗羲当然不愿去当满清的顺民,退一步说,哪怕只说服汪克凡出兵南直隶,也能支援当地的抗清义师。
至于汪克凡和东林党之间的斗争,对黄宗羲来说暂时不成问题。
东林党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党派,而是相对松散的朋党,而且内部也有不同的派系,黄宗羲远在浙江,和汪克凡并没有直接的矛盾,和他进行一定的接触自然也没有问题。
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还想为吕大器求个人情。
当然,如果真的入仕隆武朝廷,将来难免被卷入党争,会发生什么还不好说,所以黄宗羲也不想和汪克凡走得太近。(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两个好奇宝宝
新年过后,紧接着就是上元节。
天色刚刚擦黑,家家户户就点起了灯笼,有钱人家门前挂着精巧的彩灯、纱灯、走马灯,点燃之后绚丽多彩,还滴溜溜转个不停,普通百姓舍不得置办这些高档货,当舅舅的也会给外甥扎一盏新的提灯,表面蒙的大都是红纸或者红纱,要的就是这个喜庆劲。
华灯初上时,汪克凡一行进入永宁县城,街道上人流如织,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此起彼伏,两支耍龙灯的队伍在街口碰上了,互不相让比试起来,把龙灯耍的像活物般上下飞舞,引来无数的叫好声,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自汪克凡以下,所有官兵都下马拉着缰绳步行,随着人流缓缓移动,黄宗羲和顾炎武也下了马车,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街景,篆姬不便下车,也被热闹喜庆的气氛感染,不时挑起车帘向外看着。
“似这般兴旺的太平景象,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了,没想到永宁一个偏处山区的小县,竟然河清海晏,自成一方乐土!”
黄宗羲大为感慨,江浙一带虽然富甲天下,但是自从清军南下后,先是不停的打仗,然后又要承担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士绅百姓的生活都大不如前,相比之下,永宁县却好像一个令人羡慕的世外桃源。
顾炎武也大有同感,连连点头,又疑惑地说道:“真是奇怪!同样是吉安府地界,永新、永宁两县却颇为富足,这一路上看来。比府城庐陵还要强上几分,不知是何道理?”
“这个……”
黄宗羲开始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他一下子问住了,皱眉犹豫说道:“永新永宁这两个县。在隆武二年就已经光复,汪军门在这里经营已久,若是一直励精图治,薄赋轻徭,自然比其他地方强一些。不过……,不过永新、永宁的境内大多是山区薄田,又没有可以通商的赣江水运,百姓以何安居乐业,我是万万想不通了。”
“想来永宁县令必是难得的能吏。这次见了,定要向他诚恳讨教!”顾炎武感慨道:“哎,若是天下郡县都如永宁永新一般,我大明何至于山河破碎,故土沦丧!”
说话的功夫,车队终于通过拥挤的街口,欢快喜庆的锣鼓点留在身后。
拐进一条清净的街道,行人明显少了很多,两旁闪出一座座青墙院落。门口立着石鼓或者铁门当,看样子都是士绅富户的家宅,虽然远比不上苏杭京城的那些琼楼玉宇,但在这个小县城也算得上豪宅了。
更难得的是。这些宅子似乎都是新建的,门扇上的漆色最少也有八成新,墙角的砖石上还带着刚刚出窑的痕迹。
顾炎武和黄宗羲不由得微微乍舌。王辅臣更是惊讶不已。这些宅子大小不同,多了能值六七十两银子。少了也能值十几两银子,永宁县竟然有这么多人家同时新建房屋。富足程度又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离着县衙还有几百步的样子,刚刚得到消息的永宁县令带着属官前来迎接,见礼寒暄之后,把汪克凡一行人引到县衙,入寅宾馆安排食宿休息。相比那些新建的宅子,县衙和寅宾馆就显得有些破旧了,不过大明历来有不修官衙的传统,顾炎武和黄宗羲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让他们奇怪的是,永宁县令唐咏罡竟然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白面无须,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典型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和他们心里的能吏形象差的太远。
这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怎么看都其貌不扬,但是永宁县的富足更摆在眼前,难道说,他有施政的秘法不成?
顾炎武和黄宗羲都是饱学宿儒,养气功夫过人,虽然存着一肚子的疑问,却能耐着性子,慢慢地洗漱用饭。
寅宾馆安排的这顿饭明显用了不少心思,既不铺张,几样菜肴又颇为精致,除了肉食之外,还有两碟窖藏的蔬菜,大冬天吃起来极为可口,只是其中一盘模样古怪,顾炎武和黄宗羲都不认识。
因为正赶上过节,大家一起喝了两杯,顾炎武和黄宗羲心里有事,美酒佳肴都味同嚼蜡,对那盘没见过的青菜也没有在意。散席之后,汪克凡单独召见唐咏罡,两个人说了好一阵子话。
好容易等到召见结束,唐咏罡告退要走,顾炎武和黄宗羲连忙赶上去,客客气气请他到屋中,讨教治理永宁县的施政方略。
“两位先生看来是误会了!”
唐咏罡对这两位著名的前辈很尊重,恭敬说道:“晚生出身于隆武三年的恩科,赴任永宁尚不足一年,本县得以大治,和晚生并没有太大干系,万万不敢掠人之美,粉饰功劳!”
“一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了,前任永宁县令是吉安府王家的子侄吧?想来是有几分本事的,不过创业难,守成更难,永宁能有这个局面,唐大令又何必过谦?我和梨洲先生真心请教,还请指点一二!”顾炎武见他推脱,轻飘飘几句话就堵了回去,一定要问个究竟。
在汪克凡面前,顾炎武因为地位悬殊过大,又有求于人,难免患得患失,但他当过官,打过仗,这些年又走南闯北,名符其实的老江湖,在唐咏罡这个毛头小子面前就显得游刃有余。
“这个嘛,说来话长。”
长者问,对勿欺,唐咏罡只好仔细解答:“据我所知,早年间永宁县没什么特别之处,在江西诸郡县中算是最贫苦的几个,隆武二年又被清军攻陷,士绅逃散大半,百姓苦不堪言。可是自打汪军门领军收复此地之后,永宁就眼见着一日强过一日,明明加倍征收赋税,乡里间却日益富足……”
黄宗羲惊讶地问道:“噢?真的加倍征收赋税,却不是轻赋薄徭吗?”
没搞错吧!横征暴敛,却能国泰民安,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决计不错,晚生赴任之初也颇为惊讶,想不通其中的缘由。”唐咏罡有意停顿一下,吊足了气氛才说道:“晚生后来才知道,本县有一千余子弟在楚军,只要家中有一人当兵,每年就能送回来十余两银钱,若是做了军官或者立下军功,家中的银钱就更为宽裕。”
井冈山就在永宁县境内,作为楚军的老根据地,吉安营和刘淑的部队里有很多永宁子弟。
黄宗羲恍然大悟:“不错,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节呢?千余永宁子弟从军,足可惠及万户百姓,听说楚军从不拖欠军饷,难怪永宁如此富足。”
顾炎武却连连摇头,说道:“那也不对!永宁虽是小县,也有近十万丁口吧?就算军饷可以接济上万户百姓,其他人又凭什么过活?”
“这就是汪军门的功德了!”唐咏罡笑着说道:“楚军在永宁开矿设厂,百姓们只要肯下力,一年到头总能找到赚钱的活计,况且本县的官田都由县衙统一管理,虽然加倍征收田赋,却免去了各种杂捐,算下来比租种私田划算得多,哪怕贫苦百姓也不愁温饱。”
井冈山修械所,一度是楚军唯一的兵工厂,负责为大军提供装备弹药,各种各样的物质需求量很大,再加上清军最猖獗的时候,湖广和江西都相继沦陷,井冈山地区是楚军最重要的后方基地之一,所以这里设有很多机构,大力进行基础建设,对劳动力的需求也很大,从而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
“在山沟里开矿设场,能赚钱吗?”顾炎武只听说过工场,没听说过工厂,两个字音同字不同,含义也有些类似,倒不妨碍他的理解,但是他对井冈山地区的情况不了解,所以对唐咏罡的解释并不信服。
“百姓愿意租种官田?这倒新鲜,你快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黄宗羲关注的角度又不一样,对国之根本的农事更为敏感。
明朝灭亡原因很复杂。
比如社会的经济结构起了变化,从单一的农业社会向商品社会过渡,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但是上层建筑却没有及时发生转变;
又比如明末的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再加上天灾**不断,贫苦百姓生活难以为继,不得已揭竿而起;
还比如国家制度存在严重的先天缺陷,无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各方面,都存在极大的内耗和资源浪费,以至于和汉唐宋这几个朝代比起来,明朝总是让人觉得特别憋屈;
再比如……
更比如……
由于时代的局限性,黄宗羲还没有意识到社会结构转变的重要性,对农事更加关注。不过这也没什么错的,农业方面出了问题,也是明朝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没有粮食吃,老百姓就要造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这个题目太大,一下子说不清的。明天一早,汪军门就要上井冈山巡视,两位先生若有兴致,不妨同去走一趟,晚生再仔细解释。”唐咏罡连连告罪,汪克凡刚才给他布置了好几个任务,正等着回去一一落实,不能再陪着这两个好奇宝宝海阔天空的聊下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官田
汪克凡缺乏人才,很想招揽顾炎武和黄宗羲,甚至包括脑后生着反骨的王辅臣。
但顾炎武和黄宗羲都是这个时代的精英,只靠言语忽悠并不容易,哪怕像大耳贼刘备一样摔孩子外加哭鼻子,也未必能让他们忠心投靠。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己看,看看楚军和其他的军队有什么不同,看看楚勋集团的所作所为,让他们自己思考,自己判断,自己做出选择。
合则留,不合则去。
所以汪克凡要带他们一起巡视,以加深对楚勋集团的了解。
对王辅臣的策略稍有不同。此人虽然身为武将,却是个心活的人尖子,稍稍流露招揽的意思,他就会根据自身的利益进行权衡考虑,汪克凡还没有想好这个人该怎么用,所以不会开出太高的筹码。
王辅臣年纪轻轻,还没有家室,如果足够明智的话,就会舍弃以往的那点成就,加入楚军重新开始,而不是回到大同送死……如果他看不清形势,执意要回大同,汪克凡就会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以免满清得到这员良将。
情况不同,区别对待,从庐陵到井冈山这一路上,汪克凡对王辅臣多有笼络,时不时会谈谈心,对顾炎武和黄宗羲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彼此之间还没有做过深入的交流。
大家都不着急。等看清楚了,想明白了。或者有想不明白的问题,自然会进行交流。
为了让顾炎武和王辅臣安心慢慢逛,汪克凡派人先行赶往桂林。向隆武帝呈交姜瓖的奏章,并且好言安抚顾王二人——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得给朝廷一个缓冲的考虑时间,把奏章先送上去后,等咱们到了桂林,隆武帝也正好考虑成熟,什么事都不耽误。
对于山西战事的结局。汪克凡并不看好。由于山西位于满清控制区域的腹地,隆武朝廷哪怕倾尽全力,也只能从侧面进行支援。姜瓖兵败的结果很难扭转……坚持的时间长一些,对南明就更有利些罢了。
鞭长莫及!
既然鞭长莫及,就不用太过纠结,还要一些更重要。也更棘手的问题急需解决。
军事方面的一大摊子事先不说。回到桂林后该采取什么策略,汪克凡就没有完全想好。隆武新政遭到重挫,必须进行坚决的反击,但是为了捉老鼠,不能把房子都拆了,这里面的分寸很难把握。
下手太轻,文官勋贵和士绅地主不疼不痒,以后仍然是个巨大的隐患。
下手太重。又会打破朝局的平衡,除掉一个日薄西山的东林党。又扶植起来一个更加难以对付的帝党,文官勋贵和士绅地主的同盟也更加牢不可破,楚勋集团却变成了众矢之的。
“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真是不好搞!”
汪克凡前世是一位军校讲师,军事理论是他的强项,经过这几年的磨砺,实战指挥能力也大幅提高,对上孔有德、谭泰这样的满清名将毫不逊色,并且能够战而胜之。但是说到政治斗争,他却只是中上之资,大而化之的方针方向不会偏差太远,具体细节上却不够细腻……
在寅宾馆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汪克凡一行人出了县城,在唐咏罡的陪同下前往井冈山。
时令正值农闲,田野里看不到耕作的农夫,黄褐色的土地光秃秃的,没有越冬的庄稼。随着峰回路转,地势渐渐升高,进入了真正的山区,黄宗羲、顾炎武和篆姬都舍弃了颠簸的马车,或骑马,或乘驴,反倒觉得神清气爽。
转过山脚,一片宽阔的谷地突然映入眼帘,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流淌,两岸种满了绿油油的庄稼,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这种的是什么?”顾炎武一愣,催马上前细看。
“是麦子!”王辅臣是北方人,从小吃面食长大的,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错,种的就是麦子!”黄宗羲点点头,又对唐咏罡问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这应该是稻麦轮种吧?先收了一季秋稻,又种了一季冬麦。”
唐咏罡赞道:“梨洲先生果然熟知农事,本县的官田自两年前,就开始推行稻麦轮种,所收比往年增加六成。”
黄宗羲一皱眉头:“稻麦轮种,一岁两熟,收成当然多于单种一季秋稻,只是过于耗费田力,贵县两年前就开始轮种稻麦,明年冬天恐怕就要休耕了。”
“那倒不必。”唐咏罡笑着说道:“种上一季冬麦之后,第二年再种一季豆类,就能补足田力,还凭白多了些收成。”
“噢?这法子倒新鲜,种豆子可以补充田力么?”黄宗羲大感兴趣。
“这还是汪军门传授的秘法。”唐咏罡解释道:“无论黄豆、绿豆、泥豆、蚕豆、豌豆,只要开春种上一季,就可保田力不减……”
豆类作物能固定空气中的氮,增加土壤中的氮素,用豆类作物参加轮作,即能获得一季粮食,又能弥补土壤中养分的损耗,是一举二得的好办法。
“汪军门还懂农事么?”顾炎武也来了兴趣。
“应该是懂的吧……”唐咏罡有些吃不准,说道:“汪军门公务繁忙,不会拘泥于这些俗事,但晚生听说,稻麦轮种和种豆补田都是军门一力推行的。”
“那些民夫是在修渠么?”王辅臣一指前面。
“不错,农闲季节正好整修水利,水旱轮作还能增加田力,本县官田这两年俱是大熟,不但足额缴纳田赋,租种的百姓也衣食无忧。”唐咏罡露出矜持的微笑,永宁是一个山区县,农业生产能达到这个水平,他的考评肯定会是卓异。
“哦,听唐大令昨日说,永宁百姓竟然愿意租种官田,这是为何?”黄宗羲从昨天晚上开始,心里就一直藏着这个疑问。
《明史?食货志》里有这样一句话,“明土田之制,凡二等:曰官田,曰民田。”翻译成白话,就是明朝的田地从大的方面来说,分为官田和民田两种,如果再进行细分,官田里又包括还官田、没官田、断入官田、学田、皇庄、牧马草场、赐乞田、百官职田、边臣养廉田、军屯田、民屯田、商屯田等等。
到了南明时期,官田中比较重要的,主要有没官田、断入官田、勋贵赐乞田、百官职田和军屯田这几种。
赐乞田就是王公贵族和太监寺庙拥有的田产,百官职田就是文武大臣拥有的俸禄田,
明末土地兼并严重,主要表现在赐乞田和百官职田上。
由于赐乞田和百官职田的存在,王公勋贵、内庭太监、公主大臣、寺庙道观不但拥有大量的官田,还把侵占的民田挂到官田名下,佃农承担沉重的田赋,却都落到地主的手里,朝廷得不到一颗粮食或者一文钱,赐乞田和职田在全国土地中占的比例越大,国家财政就越吃亏。
军屯田就是卫所兵拥有的田产。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明朝末年,卫所兵不但失去了战斗力,军屯制度也遭到了严重破坏,军户大量逃亡,军田要么荒废,要么被豪门地主侵占,没有逃亡的军户子弟变成了佃农,朝廷也得不到任何收入。
在湖广和江西,尤其是楚军的地盘里,还有很多没官田和断入官田。
没官田原来是民田,被政府没收变成了官田。
湖广和江西的大部分地区都曾被清军占领,楚军收复这些失地之后,大力打击投降满清的汉奸,对于罪大恶极者一律斩首抄家,所有田地房产充公,罪行不太严重但有过资敌行为的,也要罚没数额不等的银钱和田产,从中大大捞了一笔。
断入官田归属不明,由政府收回变成官田。
清军每次南下,湖广和江西都有大量士绅百姓逃亡,金银细软可以带走,土地田产却带不走,就成了清军的战利品,几年来明军和清军互相拉锯,这些田产也转了几回主人,最后变成了一笔糊涂账。
一处原属于地主张三的田产,清军夺去后赏给了汉奸李四,李四卖给了顺民王五,后来明军反攻,再被军阀赵六抢走,转手卖给孙七,清军再来,主人又变成了周八,楚军收复失地,镇压了汉奸走狗周八,把这块地当成荣军田,分给了忠贞营的退役士兵吴九,吴九不想当庄稼汉,把这块地卖给郑十,这个时候,地主张三又回来了……
很多时候,张三未必能回来,或者周八罪不至死,田地的归属无法明确,最后也划入了官田。
这些官田名义上都属于官府,但是在楚军的地盘里,官府未必听朝廷的命令,却都唯汪克凡马首是瞻,无形之中,汪克凡变成了一个坐拥十几万亩官田的超级大地主。
官田一般都是产量高的好田,所以田赋较重,再加上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比如车脚钱、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蒲篓钱、竹篓钱、神佛钱等等,都是通行大明各地的惯例,所以佃户反而更愿意租种成本相对较低的私田。(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三姓家奴
佃户租种民田,只要向地主交租就行了,田赋则由地主承担。这虽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事情,但是明末的土地向士绅权贵高度集中,士绅权贵不但享受免税政策,还利用各种手段逃避缴纳田赋,所以佃户实际上的负担较轻,吃亏的只是国家财政。
佃户租种官田,在缴纳地租的同时,还要向官府缴纳田赋,地方上的官吏又往往把官田当做敛财工具,设置大量的苛捐杂税,佃户们辛勤耕作一年,最后却入不敷出,食不果腹,所以宁愿去租种民田,甚至纷纷逃亡。
如此一来,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官府收不到足够的钱粮,就不断增加赋税,百姓冻馁饥贫,卖儿鬻女,最后被迫揭竿而起,大量的官田抛荒,严重动摇了大明王朝的统治根基。
在农业社会里,国家却收不到足够的农业税,谈何长治久安?
有明一朝,围绕官田赋税的改革一直没有停止,大明王朝的有识之士为了确保国家的财税收入,想尽了各种办法——降低官田的科则和折色,临时减免赋税,以银钱折征田赋,论田加耗,论粮加耗,官民一体纳粮等等。但这些修修补补的方法都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到了崇祯朝时期,由于一些特殊原因的催化,国家财政终于彻底崩溃,大明王朝轰然崩塌。
(顺便说一句,官民一体纳粮并不是雍正的发明,张居正早就搞过。不过张君正人死政消,一条鞭法后来就变味了,还产生了很多新的弊端。比如从纳粮改为纳银,银两熔铸过程就产生了所谓的“火耗”,进而成为地方官员敛财的手段,反而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因为明朝制度上存在严重的先天缺陷,所以围绕官田产生的各种问题,连张君正这样的牛人也搞不定。农事是国之根本,看到永宁县的百姓竟然愿意租种官田。还种的这么好,黄宗羲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拉着唐咏罡问个不停。
唐咏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官田牵扯的方方面面很广,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来龙去脉,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唐咏罡虽然年轻,政务上却精明强干。对永宁县的政务如数家珍。完全不像刚刚到任一年的样子,从全县农业的基本情况开始介绍,再说到这些官田的来历,以及如何平衡解决各方面的矛盾等等,因为都是实际工作中遇到的问题,所以讲述的非常生动,黄宗羲和顾炎武固然听得入神,连王辅臣都凑在旁边。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中!真中!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好官啊!唉。俺老家当年能有这样一个县太爷,谁还去当贼!”王辅臣自幼家境贫寒,这些关系到普通百姓的地租田赋,在他听起来更有感触,想起尘封已久的往事,他一阵阵怅然若失,甚至忘记撇官话了,河南乡音脱口而出。
三姓家奴马鹞子,王辅臣本来姓李,小时候家里太穷,被卖到一个宦官家里为奴,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崇祯年间河南饥荒不断,他的父母最后还是饿死了。
随着李自成的大军挺入河南,王辅臣跟随姐夫参加农民军,因为作战勇猛,在农民军里混的还不错。清野史中说他“如世所图吕温侯像”,长大成年后的王辅臣如吕布重生,相貌英俊,武艺高强,但因为自幼疏于管教,沾染了一身的坏毛病,尤其嗜赌如命。
因为烂赌,王辅臣有一天晚上从他姐夫那里偷走了六百两银子的军饷,然后输了个精光,他的姐夫气得半死,拔出刀子要杀王辅臣,但再牛的姐夫也打不过“吕布”,反而被王辅臣一把夺过刀子,反手捅了他个透心凉……偷窃军饷,杀害上官,犯下死罪的王辅臣只好开溜,跑到姜瓖手下接着当兵,长的帅又有一身好武艺,他很快得到一位王将军的赏识,收他当了干儿子,并且改名换姓王辅臣,成为姜瓖军中的一名低级军官。
乱世之中,几乎人人都有一场辛酸的过去,王辅臣刚刚二十出头,经历却非常坎坷,他就像一只生命力很强的蟑螂,怎么都打不死,却又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过一天算一天,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在另一个时空里,王辅臣在大同之战里一战成名,屡屡出城单挑野战,满清巴图鲁无人可敌,见到“马鹞子”来了无不退避三舍,就连北京城里的顺治帝都知道他的大名。清军攻破大同之后疯狂屠城,但是阿济格念其勇猛,不但饶了王辅臣的小命,还把他收为自己的贴身侍卫。
等到多尔衮死后,阿济格也被顺治帝处死,王辅臣受到牵连,被发往辛者库为奴。他本来就是家奴出身,重新干起老本行适应的很快,一边做着苦役,一边还能通过赌博骗点小钱,出去逛逛窑子什么的,像蟑螂一样活着。
顺治帝扫清多尔衮的余党后,终于想起王辅臣这个“武打明星”,派人把他找来一看,小伙长得很帅,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又有一身好武艺,“龙心大悦”之下,就赏了他个一等虾,王辅臣一夜之间又从罪奴变成了御前侍卫,皇帝身边的红人。
1653年,李定国两蹶名王,温室里长大的顺治帝一下子慌了手脚,打算和永历政权议和,但在孝庄太后的坚持下,清廷的主战派最后占了上风,启用洪承畴出任五省总督,与明军作战……把兵权交给洪承畴这个贰臣,顺治帝很不放心,就派王辅臣随军出征,名义上是派来保护洪承畴的大内高手,实际上却是皇帝的眼线。
但是顺治帝还是太嫩了,竟然派小流氓王辅臣去对付老狐狸洪承畴,明显不靠谱。洪承畴老奸巨猾,怎会让自己的身边长期放着一颗定时炸弹,略施小计就收服了王辅臣,把他变成了自己的心腹嫡系,半个干儿子。
剿灭永历政权后,洪承畴论功行赏,保举王辅臣当了曲靖总兵,王辅臣长期驻守云南,又和吴三桂结下了不解之缘,康熙朝官至陕西提督,太子太保,参与三藩之乱,兵败自杀……
多了汪克凡这个穿越者后,王辅臣命运的轨迹注定会发生改变,就在他和唐咏罡等人议论不停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汪克凡突然从马背上回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王辅臣正在扭着脸说话,没有看到,顾炎武却遥遥抱拳,向汪克凡微笑示意。
尊敬!
永宁县能做出这样的政绩,固然离不开唐咏罡等基层官员的努力,但更多是因为汪克凡领导有方。毫无疑问,唐咏罡只是一个执行者,大的方针政策肯定都是由汪克凡制定的,官田中的沉疴顽症困扰大明王朝二百多年,在他面前却迎刃而解,而且利国安民两相宜,仅此一点就值得顾炎武表示尊敬。
汪克凡笑着回了一礼,转身策马缓缓前行,不时和篆姬随意地聊着什么。
看着他的背影,顾炎武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自从清军入关之后,眼看着山河破碎却无力回天,顾炎武每日每夜无不忧心忡忡,以为神州陆沉的命运不可避免,只能以“大丈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自勉,一直奔走各地,联络抗清义士。但和汪克凡这几天接触下来,亲眼看到永宁县的崭新面貌,他的心里又隐隐升起一线希望——也许,光复故土并不是无法实现的梦想,而是大有可为的将来!
黄宗羲关心农事,一直沉浸在对官田的探讨中,每每遇到不解之处,都会向唐咏罡仔细询问,但是渐渐的,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发问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王辅臣却仍然兴致勃勃,不断追着唐咏罡往下讲,尤其爱听那些士绅地主吃瘪的细节,倒像是听故事一样,把堂堂的唐大令当成了说书的柳敬亭。
唐咏罡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梨洲先生为何愁眉不展?”
黄宗羲叹了口气:“哎,永宁县虽然大治,但施政之法太过偏激,其他郡县很难效仿,终归是屠龙之技,没有用武之地。”
会杀猪可以当屠夫,会屠龙却无龙可屠,屠龙之技听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却没有实用价值。
“那可不好说!”王辅臣立刻反驳道:“汪军门手握重兵,只要在湖广江西地面上,谁敢不听他的?想动其他州府的官田,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亭林先生,你说呢?”
明显的区别对待!王辅臣跟着顾炎武一起来的,对他就很客气,对这个从没听说过的黄梨洲嘛,就显得不太恭敬。
黄宗羲也不生气,笑了笑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为何只有永宁永新两县如此,吉安府其他地方却分外贫苦?”
他嘴里问着王辅臣,眼睛却盯着唐咏罡,没想到唐咏罡还没答话,王辅臣又抢着说道:“那还用说?这叫老成持重!治理国家大事要像煮鱼一样,一点一点慢慢来,来回不停的翻身鱼就烂了!”(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杂粮
“这个……”
黄宗羲一时哑口无言,王辅臣的比喻虽然粗浅,却正是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自古以来,变法之难无不难于上青天,汪克凡如果真是出于持重,才没有急于推广官田的改革,成功的希望反倒更大。
但是,汪克凡一个年纪轻轻的军阀头子,会有这样的心性和见识吗?
众人一时无话,见汪克凡和篆姬已经走远,催动坐骑向前赶去。黄宗羲动作稍慢,落在大家后面,无意中目光一扫,却看到旁边的田地上盖着好大一片草帘,看上去有些古怪。
“这又是什么?”他问道。
“这是过冬的番薯,盖上草帘是为了防寒。”唐咏罡这个县令很称职,起码对农业生产很熟悉,黄宗羲问到什么都是张口就答:“番薯耐旱,最宜山区耕种,本县自福建引入藤苗和栽种之法,今岁秋末已经收获一季,每亩所得俱在千斤上下……”
“当真?这番薯竟能亩产千斤?!”
黄宗羲翻身跳下大青马,快步奔到地头,蹲下掀开草帘细看,触眼所及却只有一根根枯黄的藤蔓,干瘪的表面沾着泥土,似乎都是死物。
其他人也跟了上来,唐咏罡介绍道:“这是越冬的番薯藤,开春后才能发芽,梨洲先生可不要小看了这番薯,此物入口甘甜,可以代替谷米果腹,本县的贫苦人家都以此为口粮,再无青黄不接之忧。”
“原来这个东西就是番薯啊。我倒是在《本草纲目》里见过。”顾炎武笑道:“当年屡试不第,我便寻些杂书来看,记得《本草纲目》里对此物多有推崇。根茎叶藤都可入药,不过果实的滋味如何,书里倒没有记载。”
番薯就是红薯,还可以叫它甘薯、白薯、地瓜等等,都是同一种农作物的统称,红薯属于非常典型的高产稳产作物,后世里在施用化肥、科学育种的条件下。亩产达到五千斤非常简单,多的甚至可以超过一万斤,永宁县的红薯亩产在几百斤到一千斤左右。放在后世里简直没脸见人,但在明末却是了不得的丰收。
早在万历年间,红薯就随着海运传入中国福建,和玉米、土豆都是前后脚一起来的。不过在信息封闭的古代。新鲜事物的扩散速度很慢。老百姓更习惯种植食用传统的米粮,不知道该怎么吃红薯,也不知道该怎么种红薯,直到康乾年间,红薯才逐步推广到全国,和玉米、土豆一起开启了著名的康雍乾“杂粮盛世”。
顾炎武以为红薯的果实可以吃,闹了个小小的笑话,唐咏罡既不嘲笑。也不讳言,解释道:“亭林先生有所不知。番薯这个东西很古怪的,果实不能吃,能吃的是埋在地下的根茎。哦,新嫩的番薯藤叶也甚为鲜美,可以当做佐餐的菜蔬,番薯藤两位先生昨天都吃过的,可惜叶菜无法在地窖里久存,只能等明年再来才能吃到番薯叶。”
红薯这种新鲜玩意,食用方法还在研究探索之中,后世里没人吃的红薯藤,却被唐咏罡当成宝贝一样,经过腌制后放在地窖里精心储藏,只有来了贵客才能享用。
“哎——,滋味好不好有什么打紧的,人饿极了连树皮都吃!我爹我娘当年吃观音土,拉不出屎活活被憋死……”王辅臣抢着插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鼻息却有些急促。
见他这个混不吝的性子动了感情,众人一时默然无语。
“唉!番薯若是真能亩产千斤,早该向各地推行!”过了一会儿,黄宗羲终于开口,感慨不已:“只要二十年啊!只要早上二十年种上这番薯,我大明何至于饥民遍地,处处烽烟!”
明朝的农业生产水平很低,南方的水田一年两熟,产出却只有大约三五百斤稻谷,北方的小麦产量更低,亩产一百斤就是一大关,崇祯朝又赶上了寒冷的小冰河时期,各种天灾不断,严重的饥荒持续了十几年,也是明朝突然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果红薯、玉米和土豆的推广提前一百年,明王朝也许就不会灭亡。
看完了红薯藤,众人重新上马,向前追赶。
汪克凡正在前面等着,黄宗羲见了他之后,在马背上抱拳施礼,神色郑重:“汪军门文韬武略,功在社稷,黄梨洲拜服!”
……
离开这片谷地,又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地势渐行渐高,已经进入了井冈山腹地,周围都是连绵的山峦,似乎无边无际。让王辅臣感到惊讶的是,这里的山路竟然很宽,而且非常平整,完全可以供大车往来通行,甚至可供大军通过,看来一直有人养护。
询问唐咏罡才知道,前面不远处的大井村有一处楚军的兵屯,连家属算上有二三千人,所以才把这条路修的这么好。
王辅臣大感奇怪,催马追上汪克凡,问道:“末将唐突了,请问汪军门,为什么把兵营设在山沟里?平常的米粮够吃么?要是都从外面运进来,这个花费可太大了!”
汪克凡这一路上有意保持距离,让顾炎武等人自己去看去想,但是王辅臣主动和他接近,当然更加欢迎,笑着说道:“兵营里这些孩子都野惯了,呆在山沟里正好收收性子。另外大井可是个大村子,一来周围不缺田地,二来将士们伐林屯田,粮食足够自给自足。”
除了兵营,大井村里还有一些其他的楚军单位,汪克凡却没提。
王辅臣却更糊涂了,兵营里哪来的孩子?
“什么人?站住!”
正在疑惑间,路旁的树林里突然冒出来五六个劲装士卒,神色冷峻而警惕,一个个手里都紧握着单刀,随时可以投入搏杀。虽然人数比汪克凡的随从少了很多,他们却丝毫不惧,树林里远远的还有一名士兵,一面向这边张望,一面把军号举在嘴边,随时准备吹号示警。
“好兵!”王辅臣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
他是天生的将才,一过眼就知道这些士卒都是可以上阵的精锐,虽然只有四五个人,却有一夫当关莫许过的气势,而且他们并非有勇无谋,后面还留着一个暗桩,哪怕挡不住大股来袭的敌人,也不会被一网打尽,最起码能及时发出警报。
奇怪的是,这几个士卒的年纪都不大,看样子甚至不到二十岁,其中两个面嫩的脸上还残留着几分稚气,倒像是一群娃娃兵。
“我是汪克凡,腰牌在此,请查验。”汪克凡对这群娃娃兵却很客气,让李玉石取出腰牌,又在马上笑着问道:“我是来突击检查的,先不要通知王景,行不行?”
大井是楚军的重要基地,虽然地处后方腹地,也一向盘查严密,离着村子还有五里,汪克凡一行人就碰到了哨兵。
“原来是汪军门!”
楚军士兵当然知道汪克凡的名字,为首那个士兵不由得吃了一惊,向众人打量两眼,看到永宁县令唐咏罡之后,已经信了九分九,却坚持验过腰牌,才抱拳说道:“请军门恕罪,标下职责所在,要先去向王先生禀报,才能放行。”
“也好,客随主便,就按你们的规矩办。”汪克凡碰了个软钉子,却不生气,微笑说道:“本镇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堂堂提督操江,楚军的最高统帅,连大井村的边还没摸着就被拦下,一个哨兵就敢拒绝汪克凡的请求,顾炎武、黄宗羲和王辅臣都非常意外,或者露出敬服的神色,或者陷入思索,表情各异。
那士兵从树林里拉出一匹战马,骑上一溜烟地跑回村子,时间不长,又带着两个人回来了,头前一人正是王景,井冈山修械所的主事,大井基地的最高指挥官。
来到汪克凡马前,王景滚鞍下马,行礼致歉:“卑职王景,拜见汪军门,不知军门驾到,未能远迎,这就请诸位随我入庄。”
“好的,有扰了。”汪克凡扶起王景,一起走向大井村。
村子里道路更加整齐,而且打扫的干干净净,路边一侧是砖石铺就的明渠,里面流淌着清澈的水流,另一侧是搭着石板的暗渠,专门排放污水。这一明一暗两条沟渠,简直可以和府城庐陵的基础设施媲美,只凭这一条,就知道大井村极为富足。
黄宗羲和顾炎武一边走,一边看,神情愉悦,不时微微颔首。
农户的房前屋后,随处可见牛栏鸡窝,羊舍猪圈,树木在冬天掉了树叶,上面垛满了圆锥形的茅草,可以当做燃料,三三两两的竹制粮仓比房子还高,里面都装的满满当当。
比起别处的农户,这里的人更加健康干净,脸色红润,身上的衣服也厚实得多,山民能达到这种生活水平,走遍大明一百多个州府恐怕也找不出几处。
过了这片民居,前面闪出几座大屋,外面环着一道山石砌成的围墙,里面却有朗朗的读书声传了出来,黄宗羲和顾炎武不由得一愣。
这是私塾还是义学?听声音最少有百十人在读书,乡间义学哪有这么大的规模?(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军校初建
“唐大令,这里是……是义学,还是书院呢?”黄宗羲有些吃不准了,看这座大院的规模,不像是乡间义学,倒像是一座书院。
“呵呵呵,梨洲先生可是问错人了。”唐咏罡也是一脸迷茫,说道:“这里是什么所在,晚生也不知道。”
黄宗羲皱起眉头,更加疑惑。办义学,兴教化,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办了这么大一间学校,哪怕放在县城甚至府城里,都是地方官值得大书特书的政绩,唐咏罡身为本县县令,竟然对此毫不知情,这件事实在透着古怪。
众人疑惑间来到跟前,仔细听那读书的声音,王辅臣大老粗一个倒还罢了,顾炎武和黄宗羲却都听的明白,读的竟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杀伐战阵之论,以及军中的一些操典军规。
正在这时,院子后面的山墙外又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是军中的操练之声。
“这是一座武学!”
黄宗羲和顾炎武恍然大悟。
明代的武学大致就是军校,包括两京武学,地方都司卫武学和府州县武学等等,但和近现代的军校相比,还有很大的区别。
黄宗羲和顾炎武一开始没有想到,并不是他们见识少,而是到了明朝末年,各地的武学早就荒废了,好一点的挂在文科学校下面,名存实亡,差的直接关门,井冈山突然冒出来一家武学,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两位先生过誉了。这里还算不上武学,既没有乡试,也未必会参加会试。只是让军中子弟有个习文练武的所在罢了。”汪克凡向王景点点头,对众人说道:“进去看看吧。”
王景在前面引路,众人一起走进大门,迎面照墙上一幅巨大的画像首先映入眼帘,一员威风凛凛的大将手牵战马,站在滔滔的黄河岸边,眼望对岸。面容坚毅,身后将旗上斗大的一个“岳”字,画像旁边劲书两行大字——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对岳王画像行礼后,众人走进院中,这才看清几座大屋里都有人在读书上课,总数在二三百人上下。都是十五六到二十岁之间的年轻人。
虽然不便进入教室打搅。但在窗外也能看到授课的内容,除了兵书操典之外,还有两间屋子在上文化课,教授的竟然是算学和格物学,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也是黄头发绿眼睛的弗朗机神父。
后墙外面,地势低些的平坦之处有一个大校场,再过去是一排排整齐的房舍,看样子是这些学生的生活区。校场离的不远,可以看到有两百多人正在操练。不时传来阵阵喊声。
“这里与其说是武学,不如说是楚军的武校,军中的少年子弟在这里学成本领,将来就能从军杀敌。”汪克凡开办的这所军校,是为楚军培养人才,根本没打算让他们去参加朝廷的武举。
忠贞营号称二十万大军,其中却包括大量的家属和非战斗成员。他们加入楚军后,经过严格的挑选,精锐部队被保留下来,其他的士兵和家属进行分流,一部分转为地方部队,一部分设立军屯,自耕自种,自给自足,老营里有一千多人就来到了井冈山。
湖广会战胜利后,井冈山修械所大部分迁往衡阳,其他的一些单位也相继离开,大井村这些地方就空了下来,正好给忠贞营当做军屯,不过大井村这个军屯情况有些特殊,来到这里的大多是老营的孤寡家属和残疾老兵,还有很多十五六岁的孩儿兵。
衡阳兵工厂建成之后,由方正铮等人负责管理,井冈山留下的这个摊子,就由王景负责。他把忠贞营的孩儿兵组织起来,一面开荒屯田,一面修渠铺路,继续实行军事化管理,还请来老师教授各种知识,很快就发展成一所简陋的学校。
王景是修械所的主管,抬枪的发明人,对现代科学知识非常重视,特意请来在这里传教的瞿纱微神父,给学生们教授格物学和算学等等。除此之外,作为楚军自己开办的学校,当然不能忽视军事教育,正好井冈山的退伍老兵一抓一大把,甚至还有几个受伤退役的军官,王景把他们请来充当军事教官,这间学校就有了军校的雏形。
汪克凡正苦于人才不足,对王景的工作大力支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所以井冈山军校的发展速度快的惊人,几乎三天一个样,一个月大变样,等到汪克凡这次来视察,井冈山军校刚刚完成基础建设,看起来已经非常正规了,在顾炎武、黄宗羲等人面前大大的露了一个脸。
学校依着山势而建,山坡上只有几间教室,山坡下却另有天地,包括校场和生活区等等,面积大的很多,汪克凡对这间军校非常重视,带着大家仔细巡视,走遍了学校里的每一个角落。见到整齐的宿舍,干净的饭堂,精神抖擞正在操练的孩儿兵,黄宗羲、顾炎武和王辅臣等人无不啧啧称奇。
在饭堂里和大家一起用餐,饭后又和教官士兵们进行一场详细交流,军校教育是汪克凡的老本行,走马观花一圈下来,对井冈山军校的运行状况基本上就心里有数了,随即下令,单独召见王景。
“这间学校办的不错,以后还要继续扩大规模,除了闯营的子弟外,也可以招收其他各营的年轻子弟,还有那些大字不识的军官,提拔之前都要送来补补课。”
如果用现代军校的标准衡量,井冈山军校各方面都差的太远太远,师资力量薄弱,课程设置原始,缺少专业分科,根本没有能力培养合格的军官,最多就是一个士官速成学校……但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王景在简陋的条件下,仓促之间就能把学校办的有声有色,他的工作成绩,必须给予正面肯定。
“军门莫要难为我!”
王景连连摆手,苦笑道:“这所武学会办得这么大,各种事情千头万绪的,卑职当初也没有想到,现在已觉得力不从心。这所武学若想办得更好,军门一定要另请高明,能早一天就早一天!”
井冈山军校发展太快,王景自知能力有限,早就想退位让贤,可是他手边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交给汪克凡解决。
“怎么,还拿捏上了?”
汪克凡笑道:“既然你自己把犁套上了,就得把这块地耕完,可别想中间偷懒。”
“冤枉!天大的冤枉!卑职没这个本事,只怕耽搁了军门的大计!”王景从苦笑变成了苦瓜脸:“我身上还担着修械所的差事,做这个教授(学校的主管)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再这样下去误人子弟还罢了,就怕这些娃娃兵没学到真本事,上了战场白白送命,我王景岂不是百死莫赎?军门就算砍了卑职的脑袋,这个教授我也一定要辞掉!”
“哼,总是不敢给自己压担子,没出息!”汪克凡骂了一句,说道:“这次就依了你,回头我会派人来接管学校,不过在新人到来之前,你还得给我把学校管好喽。”
王景明明干得不错却要辞职,身为领导当然要表示挽留,但他是个技术管理人才,并不是最合适的军校校长人选,还有更合适,更急迫的工作正等着他。
“那倒没问题!只要时间别太长,两三个月我还顶得住!”王景立刻变得很高兴,说道:“还有一件事,这所武学既没有正式的名字,也没有山长,卑职想请军门为武学命名,并且亲自出任山长。”
“这哪是一件事,明明是两件事嘛。”汪克凡笑道:“名字就叫井冈山军校好了,山长以后也改叫校长,至于谁来当这个校长嘛,回头再说!”
楚军都是汪克凡的嫡系,没必要再搞黄埔军校那一套,况且井冈山军校现在还不能培养军官,尤其是高级军官,汪克凡来当这个校长有些过了。退一万步来说,井冈山军校将来如果能够做大做强,也可以模仿陕北抗大,由一员大将担任校长就足够了。
谁来接替王景管理井冈山军校,汪克凡心如电转,已经有了初步的人选,让他担任第一任军校校长,有助于提高威信,展开工作。这个人事调整非常重要,汪克凡现在只有一个初步的想法,没必要立刻告诉王景。
他转开话题,问道:“我打算把井冈山修械所迁到庐陵,你觉得怎么样?”
王景眨了一下眼睛,反问道:“汪军门可是要对谭泰用兵?”
“不止是谭泰,还可能是南直隶和福建,或者绕过九江的谭泰,直接去打武昌。”汪克凡说道:“以后几年,江西必须要准备打仗,还要准备打几场大仗,在赣江上流再建一个兵工厂,非常必要!”
“迁到庐陵当然好,修械所的摊子都是现成的,运到庐陵后很快就能开工,不过庐陵紧邻着赣江,万一前线战局不利,是不是有些不保险……”
“没关系,如果清军打过来了,大不了再调头上山嘛!”汪克凡说道:“修械所中放在山沟里,生产规模难以扩大,安全倒是安全了,却失去了应有的作用,迁到庐陵之后,我准备把它扩建成第二个衡阳兵工厂,由你担任主管。”(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王辅臣打了败仗
翻过井冈山,进入湖南地界,感觉上一下子离桂林近了很多,但是顾炎武沉浸在沿路上的所见所闻中,反倒变得不着急了。
乘船顺着茶陵江进入湘江,一行人又在衡阳停留了三天,跟着汪克凡视察了衡阳兵工厂、石鼓书院和湘潭县。
参观衡阳兵工厂的时候,顾炎武和黄宗羲又结结实实的上了一课,终于明白了近代工厂和工场的区别。工厂实行细致的分工、标准化生产、以及流水线作业,生产效率大幅提高,远非传统手工作坊和工场这种大型作坊可比,看到一个个零件被重复生产出来,最后组装成一支支崭新的燧发枪,顾炎武和黄宗羲都被深深震撼,在后面的参观中一言不发。
被吓住了!
他们两个都算是有见识的,对大明兵部的生产效率非常清楚,造出一支合格的鸟铳最少要几个月,还很可能是一支随时可能炸膛的次品,像衡阳兵工厂这么高效的生产方式,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过。
对于楚军的强大,他们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这是一种全方位立体化的强大,各方面都有过人之处,假以时日得到推广的话,也许真能打败满清。
不知不觉中,顾炎武、黄宗羲和汪克凡的交流越来越多。
在衡阳的第二天,汪克凡前往石鼓书院视察。
和井冈山军校不同,石鼓书院的学生都是普通老百姓,但和传统的书院义学也不一样。这些学生除了基本的国文外,几乎不学四书五经,而是着重学习格物学、算学、医学、以及具体的生产制造技能。
“这那里是学子。分明就是一大帮匠人嘛!铁匠、木匠、医匠、石匠、船匠、车匠、制衣匠、泥瓦匠……甚至还有鞋匠!”黄宗羲皱着眉头,大为不满:“这真是斯文扫地,千年清誉的石鼓书院竟然变成了匠户局,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黄宗羲其实冤枉了汪克凡,石鼓书院重建的时候,汪克凡曾经闪过一个念头,把书院改名为蓝翔技校。只是因为过于恶趣味,才放弃了这个打算。
顾炎武笑着劝道:“梨洲先生不必动气,匹夫亦可傲王侯。匠户虽然粗鄙,却也能为国效力,你看衡阳兵工厂那些军械刀枪,不都是匠户们造出来的嘛!”
“唉。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只是凭白污了石鼓书院的名声,汪军门此举大大不妥,随便换个地方不能安排这些匠户吗?”黄宗羲说道:“况且匠户只知以奇技淫巧牟利,石鼓书院被他们占了,心向教化的士子无处求学,长此以往必然世风日下!”
“梨洲先生说的是,不过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抗清复国。兵危战凶之际,教化礼义只好暂缓。况且我听说岳麓书院由王而农主持,每每以‘六经责我开生面’勉励学子,湖广的治学之道并未断绝。”
王夫之,字而农,他现在只有二十多岁,还是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小字辈,所以顾炎武对他只称字,不称号。
“嗯,六经责我开生面,好大的气魄!若能去长沙一趟,和王而农秉烛夜谈,倒也是平生快事!”黄宗羲气息稍平,大声赞道。
《诗》、《书》、《礼》、《易》、《乐》、《春秋》,是孔夫子最为推崇的六本儒家教科书,统称儒家六经,“六经责我开生面”是王夫之的名言,意思就是说他要继承发扬儒家文化,开创一个崭新的局面。作为一个儒家弟子,王夫之的这句话堪称掷地有声,听上去就是那么有劲,从学术角度来说,晚年成为一代大儒的王夫之,也的确完成了这个宏伟的目标。
顾炎武犹豫了片刻,说道:“听说明日要去湘潭,若是梨洲先生有意,我等自湘潭返回后,一同再去长沙走一趟,如何?”
湘潭在长沙和衡阳之间,离长沙更近一些,既然去了湘潭,再去长沙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黄宗羲喜道:“好,一言为定!”
第三天,汪克凡一行人乘船北上,前往湘潭视察。
在湖南各个郡县中,湘潭最早实行土地清丈,减租减息也在进行当中。由于汪克凡把这里当做重要的试点,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所以湘潭县的“土改”进展很快,甚至超过了吉安府,和永宁永新两县不相上下。
汪克凡软硬兼施,一手端着刺刀,一手挥舞着减免田赋的胡萝卜,湘潭县的地主士绅基本接受了减租减息的事实,没有出现太大的反弹。
楚军虽然减少了他们的地租,但和横征暴敛的何腾蛟比起来,和烧杀抢掠的清军比起来,减租减息政策已经算是很温柔了,在武力的威慑下,没人愿意去和汪克凡作对。
减租减息,可以大幅提高农民的积极性,对农业生产起到促进作用,只是由于时间较短,湘潭县暂时还没有看到效果。
不过随着减租减息政策的执行,社会矛盾已经明显缓解,贫苦百姓的生活有所好转,汪克凡等人来到的时候,湘潭县里正在大力推广红薯、土豆等杂粮,百姓们趁着农闲开挖沟渠,兴修水利,到处都是一片勃勃生机。
和在永宁县不同,黄宗羲和顾炎武问的问题少了,思考的时间却变多了。永宁县可以享受楚军的战争红利,湘潭县可没有这个条件,这里同样能够取得成功,就说明汪克凡的“土改”政策是正确的,完全可以逐步推广。
但是,为什么同样的政策到了两广,却会引起士绅地主的强力反弹,甚至差点闹出宫廷政变?!
黄宗羲在思考。
顾炎武在思考。
汪克凡也在思考。
听说黄宗羲和顾炎武要去长沙,汪克凡欣然应允,不但临时改变行程,而且把视察的第一站就设在岳麓书院。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两千年来,儒家思想已经浸入到每个国人的骨子里,深深影响着国人的行为方式和价值观,如何继承和发扬国学,是关系到国家未来发展道路的根本大事。
王夫之这样的人,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员,也许人品有问题,但并不妨碍他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让他在岳麓书院里教书,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当天晚上,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果然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当天晚上,汪克凡回到自己家中,和家人渡过温馨的一晚。
当天晚上,王辅臣正在百无聊赖之中,两顶青呢小轿抬到了他的门前。
土包子一个的王辅臣,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扬州瘦马,而且一来就是两匹,这两匹瘦马风流无双,偏偏却可以任君双飞双宿。
颠鸾倒凤,王辅臣和两匹瘦马鏖战通宵,骁勇无敌的“马鹞子”,这回遇到了足以匹敌的对手,最后丢盔卸甲,败下阵来。(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转眼又是一年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早上天色刚刚透亮,长沙城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一阵铿锵有力的口令声却突然响起,汪克凡和亲兵护卫排成整齐的队伍,迈着统一的步伐,迎着朝阳跑步出早操。
久在军中,汪克凡养成了早起出操的习惯,无论风吹雨打,几乎从不间断。经过几年来的坚持锻炼,他的身体变得非常强壮,再不是当初那个病怏怏的文弱秀才,反而龙精虎猛,每每斗志昂扬,昨天晚上,傅诗华对此就有非常深刻的体会。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在这个缺乏医疗手段的年代,正当壮年却突然暴毙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左良玉、多尔衮、多铎、顺治……,为了避免像他们一样莫名其妙的挂掉,汪克凡要求楚军的高级将领和他一样,第一坚持锻炼身体,第二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第三饮食上也不能亏欠,哪怕在行军打仗的时候,楚军的高级将领也可以开小灶吃肉,只要不是过分骄奢铺张就行。
除了这些方面,情绪和压力也会对健康造成很大的影响,比如历史上的堵胤锡和章旷,都是因为压力过大,以至于忧劳成疾,三四十岁就死掉了。
历史上,孔有德进攻湖南的时候,何腾蛟如惊弓之鸟仓皇逃往广西,临走之前,把湖南军政大权托付给章旷,还给了他一个“恢剿巡抚”的头衔。章旷临危受命,率部进行抵抗。但他打仗的本事实在太差,又约束不住各路军阀,屡战屡败。一直退到湖南最南边的永州府,不久后抑郁吐血而亡,时年仅三十六岁。
压力过大,猝死。
但在这个时空里,章旷不但活的好好的,还当上了湖广总督,春风得意马蹄疾。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反倒是何腾蛟死在了前面。
汪克凡跑操回来。在自家门口遇到了章旷。
章旷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看样子不出意外的话,再活个一二十年没有多大问题。两人寒暄行礼。互致新年问候。汪克凡把章旷请进府中,章旷正好也没吃早饭,汪克凡命人送上粥点小菜,和他一起用餐。
“人到中年,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本宪前几日正在岳州府军前,听说云台来了,立刻马不停蹄往回赶。没想到最后还是云台快了一步,先我一天到长沙。”
章旷大口吃完。放下精光见底的粥碗,然后端起茶杯,谈笑风生:“我昨天晚上刚到长沙,今天一大早就闯到府上叨扰,不但不请自来,还白吃白喝的,云台可千万莫怪啊,哈哈哈!”
“不妨事!督抚只要不嫌怠慢,学生家里别的没有,白粥肯定管饱,天天来都没关系。”汪克凡一本正经的样子,和章旷开着玩笑,说笑几句后,又问道:“湖北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大的战事了,督抚此去岳州府,有什么新的变化吗?”
汪克凡对湖北战局很关心,却并不担心。
孔有德遭到重创之后,缩在武昌城里勉强自保,楚军的闯营和其他明军各部步步为营,不断蚕食清军的地盘,牢牢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最少在山西姜瓖败亡之前,孔有德没有能力,也不敢发起大规模的反攻。
“长江以南各个郡县大多光复,只有嘉鱼县等地还在清军水师手中,闯营和君子营甚至已经到了江北,正在攻打荆州府和承天府,我军总体占据上风,这一点毋庸置疑。”
章旷停顿片刻,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清军有水师相助,自荆州到武再到黄州,荆州为首,武昌为腹,黄州为尾,摆成了一字长蛇之阵,攻首则尾救,攻尾则首救,攻腹则首尾齐救,我军虽然占尽上风,却始终不能质其于死地,像嘉鱼县这样的沿江郡县,虽然经过反复争夺,却仍在清军控制之下,我军纵然一时将其逐走,待清军水师一到,往往又被夺了回去。”
无论古今中外,战争中的基本道理都是相通的。对防守一方来说,最大的问题是无法判断敌人的进攻方向,必须建立一条很长的防线,然后把有限的兵力平均部署在这条防线上,当某一点遭到敌人优势兵力的的打击后,整条防线都会随之崩溃……所以到了近现代战争中,对大纵深防御越来越重视,防守一方总要保留大量的预备队,当防线的某一点被敌人攻破后,立刻把预备队派上去,在局部形成兵力优势,一举消灭敌人的进攻部队,进而反败为胜。
在冷兵器战争时期,尤其在水网纵横的江南地区,因为道路交通条件的限制,不可能实现大纵深防御,孔有德退到武昌后,除了武昌府之外,还要守卫整个湖北,由于防线过长,只能分兵把守各个州府,明军似乎就有了各个击破的机会。
但在水师的帮助下,清军的防线形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孔有德把主力摆在武昌府,随时可以乘船支援荆州府和黄州府之间的各个据点,一字长蛇阵因而变得弹性十足。闯营一直在攻打荆州府的府城江陵,却无法切断江陵和外界的联系,章旷和堵胤锡的部队在长江沿岸和清军反复拉锯,也始终没能站稳脚跟。
“云台,我这次急着回来找你,有好几件事要商量,其中最要紧的就是水师。”章旷的神色变得郑重,目光炯炯盯着汪克凡,眉头微微皱着,问道:“你的水师操练了大半年,现在应该能上阵了吧?能不能把他们派上去打一仗,先把孔有德的水师打掉!”
打掉清军的水师,就能把清军彻底逐到江北,从岳州府到嘉鱼、咸宁和大冶等县,再到武昌以西的公安、枝江,整个长江以南都安全了,还能直接威胁武昌府,战略上更加主动灵活。
听到章旷对湖北战事如此重视,汪克凡微微颔首。
和只想偏安湖南的何腾蛟比起来,章旷这个湖广总督可靠谱多了,不但时刻不忘收复湖北,还能积极和楚军配合。
总的来说,章旷现在已经和楚军绑在一条船上,差不多算是楚勋系统的一员,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员干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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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 不能当董卓
章旷提出建议,派水师助战。
“这件事急不得,是否派水师出征,要等我去湘阴后,才能做出决定。”
汪克凡虽然没有一口拒绝,但实际上差不多已经打定主意,不能派水师出战,他向章旷解释道:“水师战船建造不易,水手水兵也要经过长期训练,一旦打了败仗,战船和水手损失过大,一年半载之内就缓不过来,所以必须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能出兵,还请督抚见谅。”
楚军的造船厂设在衡阳,水师基地却在湘阴县的洞庭湖南端,叶靖海、施琅等水师将领这半年来一直在那里练兵。
在水师上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到底成效如何,汪克凡一直非常关心,这次从衡阳特意拐到长沙来,固然是应顾炎武和黄宗羲的请求,但更多是为了视察水师。
“要去湘阴么?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正想看看水师的战船。”
章旷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滔滔不绝地说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水师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是该谨慎些。但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孔有德、谭泰接连新败,士气沦丧,山西又有姜瓖举事,无法向湖广增兵,这正是收复湖北千载难逢的良机,若能以水师出洞庭以控长江,云台再引大军溯江而上,会同闯营、君子营等部,定可攻克武昌坚城,收复整个湖北……”
“能打当然要打。我就怕水师战船不足,水兵也没有练好,贸然出战。未必能取胜。”汪克凡摇了摇头,还是不同意水师出战,又推心置腹地说道:“湖北四战之地,易攻难守,这个包袱不如让孔有德先背着。”
他对水师和衡阳船厂的情况了如指掌,因为造船需要很长的周期,衡阳船厂又刚刚建成。所以造船的速度还很慢,开始几个月一直是光板,最近两个月才有新造的战船下水。但也是小型的舢板一类,水师要真正形成战斗力,恐怕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更重要的是,从大的战略方向来说。攻占武昌所得有限。远不如攻打南直隶对清廷的威胁更大。
南直隶是满清的粮仓和钱袋子,打烂了会伤到清廷的骨头,武昌却更多是一座军事要地,就算打下来也只能伤到皮肉。
当然了,如果能一劳永逸的消灭孔有德和尚可喜,汪克凡肯定会选择攻打武昌,但问题是,如果楚军集中全部兵力发起进攻。孔有德很可能放弃武昌和湖北,直接退回河南。
河南湖北交界有武胜关等险关要隘。先不说如何攻克这些天险,哪怕楚军能顺利进入河南,在一马平川的中原地区和八旗兵作战,怎么看也都不是一个好主意。
总之一句话,打下武昌府有可能,却未必能抓住孔有德,也没有继续扩大战果的可能,对清廷的威胁不大,一旦姜瓖兵败,多尔衮从大同抽出手来,提兵南下湖广,楚军还得退出湖北。
无意中,汪克凡有些走神:“去厦门的使者,应该已经到了吧,不知道郑成功会如何答复,饶州府那边的汪晟,这两天就要和福建绿营接战,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楚军控制江西的西北地区,郑成功还得答应派出舰队支援,都是进攻南直隶的必要条件,二者缺一不可。比较而言,汪克凡对自家的楚军更信任,只要没有意外的变故,相信汪晟能打败福建绿营,而郑成功那边却完全不受控制,只能被动的等他做出选择。
名垂千古的大明忠良,万世敬仰的民族英雄,面对相互矛盾的抗清大业和自身利益,会组成怎样的选择呢?
汪克凡既充满期待,又有些担心。
无论如何,南直隶都比武昌重要的多。到那里闹上一场,会对满清的经济基础造成严重的破坏,远胜于攻打注定守不住的湖北……
这种深层次的军事战略问题,超过了章旷的理解能力,攻打南直隶的计划八字还没有一撇,汪克凡不便多说,章旷就更加想不到,心里很是失望。作为湖广总督,他渴望尽快收复湖北全境,彻底消除孔有德的威胁,但是,湖广明明是楚军的根基所在,汪克凡却表现的并不热心,让人难以理解。
不理解,就难免瞎猜,章旷暗自揣摩,以为汪克凡在担心桂林朝廷的事情,后方不安稳,无心进兵湖北。
“云台此番千里迢迢赶往桂林,是为了应对朝廷里的那场变故吧。”
“嗯……?嗯。”汪克凡愣了下,随即回过神来,点头说道:“不错,圣上突然宣布废止新政,诸般努力都前功尽弃,我又岂能坐视不理,说不得,只好跑上这一趟。”
“唉,前方浴血奋战,后面却互相拆台,咱们大明朝总是这个样子,一朝一夕之间很难扭转的,云台此去桂林,切不可操之过急……至于新政嚒,圣上既然已有御诏明令废止,就不能朝令夕改,最少停个一年半载的才好再做计较。云台若是强行为新政翻案,必遭各方群起而攻之,纵然行霹雳手段,恃强一时得计,日后党争却难免势同水火,虽胜犹败!”
章旷半年没见汪克凡,这次巴巴的跑回长沙,有很多事情要说,最紧要的除了湖北战局之外,桂林的那场流产政变该如何收场,也是他非常担心的一个问题。
楚勋集团吃了个大亏,必须做出反击,但汪克凡的反击太激烈的话,或者打击面太大,反而会四面树敌,引起更加强烈的反弹。
如果事态发展到必须用武力解决,汪克凡被迫提兵返回桂林,在政治上就完全失败了。虽然在现在的形势下,未必会出现“十八路诸侯讨董卓”的局面,但是变成臭名昭著的“董卓”,对汪克凡来说得不偿失,南明也会陷入严重的内耗甚至内战,影响抗清大局,
围绕隆武新政的斗争,关系到朝局的走向,关系到各方政治势力的定位,关系到大明未来的命运,还会对湖广造成方方面面的影响,章旷个人的前途也与之息息相关……于公于私,他都无法在这场斗争中置身事外,所以就直接挑明,把话说透,生怕汪克凡的理解出现偏差。
“督抚所虑,学生也反复想过,只是事情闹到这般田地,已然势成骑虎,一味退让更不可取。”汪克凡的语气很平静,嘴角甚至露出一丝微笑,停顿了片刻,说道:“这般左右为难的死局,学生愚钝,不知该如何破解,还请峨山(章旷号)先生教我。”
听话听音,章旷明显还有下文。
军事方面,汪克凡是军校的副教授出身,再经过这几年的磨练,比起那些满清名将也丝毫不差,政治方面,他的眼光见识远远超过这个时代,但是具体执行和细节上并不擅长,至于朝廷里的种种勾心斗角,他最多就是一个高中生的水平,比章旷这个老官僚可差远了。
明明是吕大器捅的篓子,却给汪克凡出了一个难题。这些日子他反复考虑,大致有了一个应对的计划,但总觉的不够完善,还缺了点什么,本打算到了桂林后和傅冠等人再慢慢商量,章旷既然愿意指点,当然要向他虚心请教。
“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章旷的声音骤然提高,眼中神采飞扬:“东林诸公和士绅勋贵反对的,无非是新政中减租减息,清查盐政和吏治等几条法令罢了,既然他们闹得这么凶,就把这几件事都缓一缓,从别的地方入手好了……新政动了田赋,把士绅勋贵都得罪了,动了盐税和吏治,又把文官武将都得罪了,一下子树敌过多,自然举步维艰……若能另辟蹊径,全力只攻一点,有些人就算想闹事,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等到过上一两年见了成效,转过来再度推行新政,阻力也会小得多……”
朝廷里的政治斗争和打仗一样,硬碰硬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碰到敌人重兵布防的坚固据点,没必要强攻,绕过去对着薄弱环节下手,反而事半功倍,对联合起来的敌人进行分化瓦解,各个击破,也比一味蛮干要好得多。
章旷说的这个道理,汪克凡之前也隐约想到了,只是没有想的这么透彻,听了章旷的这番话,和自己的想法互相验证,立刻就觉得思路清晰了很多。
“督抚果然高论,学生受教了。”汪克凡想了想,又问道:“只是该从何处入手,督抚能否明示?”
敌人的薄弱环节在哪?
减租减息不能搞了,盐政和吏治不能查了,那该干什么呢?
“这就非我所长了。”章旷说道:“大明沉疴缠身,处处都是毛病,可以入手的地方很多,这里面的分寸还要你自己把握,总之既要撬动朝局,又要让他人有所顾忌,以免再搞得满城风雨。”(未完待续。。)
第一零八章 转赠
官场上有自己的交流方式,到了章旷这个层次的高级官员,说话一般很少直来直去。
儒家思想推崇中庸之道,无论修身齐家治国,都以持中、稳健、理性、包容、调和为上,上位者要巧妙掌握环境的平衡,说话尽量含蓄委婉,不能说的太透,很多时候都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大家对着打哑谜。
章旷半生淫浸官场,自然也是此中高手,面对其他官员和下属的时候,或者云山雾罩,或者旁敲侧击,或者高深莫测,无论在什么场合,说话都留有余地……唯有在汪克凡面前,不得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里面的原因很多。
比如汪克凡太年轻。
比如汪克凡是个武将。
又比如大家现在是一条船上的,立场相近,有些话就可以明说……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只有一条,汪克凡不会绕来绕去的说话,你跟他绕来绕去,他根本就听不懂的,不但白费力气,而且会耽误事。
根据特殊渠道的消息,汪克凡和隆武帝在一起的时候,公开场合还好些,私下里也同样是这个调调,一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太监宫女都觉得他非常嚣张,不尊君臣之礼……奇怪的是,隆武帝竟然从不生气,始终对他信任有加。
世道真是变了!
章旷很不理解。
像汪克凡这样的“棒槌”竟然能在官场上生存,而且混得威风八面。一点都不符合中庸之道,难道说,如今这个世道就是拳头大的有理?
虽然如此。该劝还得劝。
“云台,圣上有意启用黄锦,你可知道么?”
“黄絧庵吗?他得有八十岁了吧?这样的老先生还能入朝为官?”汪克凡非常意外,这个消息,他还真不知道。
“东林一脉盘根错节,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吕大器虽然自取其祸。东林复社却还不至于一下子垮掉,他们请出絧庵先生收拾局面,也是迫不得已之举。”章旷说道:“听说除了黄锦之外。姜曰广入阁的呼声也很高,凭着这些老先生的面子,皇上不会太过为难东林党。”
黄锦,广东人。生于隆庆六年(1572年)。东林党元老,崇祯朝礼部尚书,今年78岁高龄。
姜曰广,江西人,生于万历十二年(1584年),东林党元老,弘光朝东阁大学士,金声桓反正归明后。请他出山主持南昌政务,也是66岁的老人家了。
东林党这次遇到了大麻烦。只好把这些前朝重臣请出来稳定局面。真要排起辈分的话,像章旷这种三四十岁的官员,离着黄锦和姜曰广都差了两三辈,自己的座师就是人家的门生,都得给老人家几分面子,连隆武帝也不能轻易得罪他们。
“嗯……,这还真是个麻烦!”汪克凡皱起眉头:“老人家年龄大了,难免怪诡迂阔,食古不化。把他们选入内阁,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事事掣肘,更办不成实事了。”
姜曰广还罢了,六十多岁的年纪,再干几年说的过去,像黄锦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太爷,搞到内阁里只能当菩萨供着,内阁就变成养老院了。
“云台,你对吕大器作何评价?”章旷问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空有贤相之名,其实却是志大才疏的一头笨驴。”汪克凡毫不犹豫的回答。
见他反应还是太慢,章旷只好把话挑明:“既然如此,何不留下这头笨驴,让絧庵先生安心颐养晚年。”
汪克凡微微一楞,这种逆向思维的解决方法,他一开始的确没想到。
仔细一想,又颇有道理。
经过那场流产政变后,吕大器已经彻底废了,连东林党自身也把他当成一颗弃子,如果把他留在朝中,以后只能只能尸位素餐的混日子,倒胜过换个其他难对付的,不停的捣乱。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已经过气的东林党不会造成太大的威胁,只要吕大器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完全可以对他“宽大处理”。如此一来,楚勋集团和隆武帝也更加主动,放过吕大器后,还能从别的地方得到补偿。
但问题是,吕大器丧心病狂搞政变,对隆武帝的皇帝宝座造成了威胁,把他得罪得死死的,隆武帝这两年越发的杀伐果断,想要说服他放过吕大器,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督抚的消息很灵啊!除了黄锦和姜曰广以外,还有谁有望入阁?”
“大概还有文安之和晏日曙吧,文安之是前任四川总督,晏日曙是工部尚书,无论资历还是才干,他们两个入阁都是足够的。”
文安之和晏日曙,和东林党、南党、帝党、楚勋等各有远近,但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派,可以算是中间派。政治斗争中有时候过于激烈,为了避免两败俱伤,就会相互妥协由中间派上台,比如当年多尔衮和豪格争位,最后却是顺治登上了皇帝宝座。
相对而言,文安之和晏日曙入阁,总比黄锦好一些。吕大器、杨廷麟这次犯的罪过太大,就算隆武帝愿意放过他们,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处分,朝局以后将如何调整,存在很大的变数……
把这件麻烦事放在一边,汪克凡转变话题,说道:“刚才听督抚一席话,学生茅塞顿开。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朝廷废止新政,湖广大可不必理会,减租该减还减,盐政该查还查,一切全凭督抚主持。”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湖广是楚军的地盘,再加上江西的西部地区,减租减息和清查盐政正搞到一半,眼看就要见到成效,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朝廷虽然下令废止隆武新政,但是我的地盘我做主,汪克凡关起门来自己接着搞新政,谁也管不到他。
唯一的问题是,章旷这些文官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干。毕竟何腾蛟死后,朝廷对湖广的控制明显增强,吏部可以直接干预文官的任免,这样公然和朝廷打擂台,文官们难免有所顾虑。
果然,章旷有些犹豫。
“若是阳奉阴违的话,遮掩几个月倒也不难,但是此事可大可小,等到日后消息走漏,朝廷追究下来,这可是欺君大罪呀……”
新政牵扯的面太广,全省官员百姓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瞒天过海,走漏消息是迟早的事情。普通的官员百姓不管怎么闹,章旷都能压得住,但是像湖南巡抚、湖南布政使这样的高级官员,他就控制不住了。
湖南巡抚熊伟,湖南布政使吴晋锡,这两个人最近走得很近,经常联合起来和章旷唱反调。
熊伟是隆武帝的亲信大臣,当初汀州遇险的时候就跟在隆武帝身边,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反过来,隆武帝对他也非常信任,不断提拔重用,从六品给事中升任二品巡抚,只用了短短四年时间。
吴晋锡是湖南本地官员,原来是何腾蛟的下属,何腾蛟死后,吴晋锡抓住机会,走通内庭首领太监王坤的门路,得到了湖广布政使的职务。在湖广本地官员中,吴晋锡算是比较能干的,汪克凡手边缺乏可用的人才,就暂时没动他。
“云台,有熊伟和吴晋锡在,早晚是瞒不住的。”章旷顺手下了一剂眼药。
“没关系,这件事根本就不用瞒。”汪克凡说道:“圣上废止新政,并非出于本意,我到桂林禀明原委,得到圣上首肯后,熊伟和吴晋锡就不会从中作梗。”
湖广继续执行新政,失败了自己担责任,成功了正好给隆武新政翻案,隆武帝绝不会阻拦。
“那就好,云台只管放心前往桂林,我在长沙静候佳音。”章旷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汪克凡把他送到大门外,约好下午一起去湘阴县视察水师,等他上轿子走了,转身刚要进门,家人上前禀报,王辅臣早就来了,正在耳房等候。
“参见军门!”王辅臣眼圈发青,眼泡子还有点肿。
“怎么,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汪克凡明知故问。
“嘿嘿,昨晚那两个小妮,真是够味儿!末将搞成这副狼狈样子,让军门见笑了。”
王辅臣初次领略旖旎多姿的江南风情,才知道自己头二十年都是白活了,食髓知味之余,对那两匹瘦马爱若珍宝,再也舍不得放她们离去,这才厚着脸皮上门,向汪克凡讨要:“赌色不分家,末将第一好赌,第二好色,平生就这两个毛病,还请军门成全,把那两个小妮干脆赏给我算了!”
王辅臣盯着汪克凡,心里很紧张,生怕他拒绝。
送来两个女人侍寝,是很平常的待客之道,一夜风流之后,第二天也许就见不着了,王辅臣却真的看上了那两匹瘦马,希望能够长期得到她们。
“既然能入马鹞子的眼,是她们两个的福气,就赏你好了!”汪克凡不以为意的挥挥手,非常大方。
小人结之以利,王辅臣好赌好色,用女色笼络他是最快捷的手段,这两匹瘦马是马吉祥送的,已经闲置了几个月,转送给王辅臣,正好物尽其用。(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三个任务
所谓的扬州瘦马,其实就是大明朝的萝莉养成计划。
上等的瘦马要从小培养,从贫寒人家的女童中,挑选那些**丽质的美人胎子,买回来精心调教,对气质、体型、容貌、谈吐、才艺进行全方位的培养,还要教给她们各种取悦男人的方法,甚至包括房中秘术……女大十八变,等到几年后瘦马养成女神,再把她们高价卖出,牟取暴利,其中的极品可以卖到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天价。
马吉祥送来的两匹瘦马,就是这样风情万种的极品,犹如充满了诱惑的精灵,一夜之间,就让王辅臣死心塌地拜倒在石榴裙下。
“当真?真的赏给我了?军门可不要反悔!”王辅臣犹自不敢置信。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王辅臣可不是懵懂无知的初哥,而是踏破花街的风流人物,当然知道那两个妖精的妙处,不用说,她们肯定也是汪克凡的心爱之物,这么大方就赏给了自己,汪军门这个人……简直,简直太够意思了!
“哈哈哈,这可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既然你喜欢,就留着好了,本镇绝不反悔。”汪克凡笑眯眯地看着王辅臣,眼神意味深长。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王辅臣眉开眼笑,向汪克凡再三行礼,千恩万谢,临了又兴奋地问道:“我总听说扬州瘦马什么的,那两个小妮儿一口软绵绵的扬州话,莫非就是扬州瘦马?”
“不错。她们不但是瘦马,还是瘦马中的宝马,每匹一千五百两银子。你可要爱惜呦!”汪克凡脸上的笑意更浓。
“这么贵?!我那匹黄骠马才一百两银子,这两个小妮儿都要三千两银子啦!这,这,这,这实在太贵重了,要不然的话,我要一个就好了……”王辅臣被吓了一跳。犹豫片刻后,半真半假的推辞。
“哎——,自古宝马配英雄。你马鹞子乃当世吕布,就该有两匹好马,不用多说了,她们两个都归你。”
汪克凡大手一挥。拦住了还想说话的王辅臣。见他再次行礼致谢,伸手扶住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了,温柔乡是英雄冢,辅臣年少有为,正当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切莫沉迷于女色。你这就回去,安顿好她们两个。再随我去临湘走一趟。”
“军门放心,我王辅臣知道轻重。碰上正事绝不会耽误。”王辅臣把胸脯拍的山响:“亭林先生昨天晚上就告诉我,今日午后要去临湘,我早就准备好了……”
又扯了几句后,王辅臣告辞离去,心满意足的走了。
返回住处的路上,他一直很兴奋,兴奋之下,思维就变得特别活跃,脑子比平常好用得多,突然间灵光一闪,王辅臣猛然勒住战马,眨着眼睛不停的琢磨。
“英雄?汪军门今天有意无意的,几次夸我是英雄,可不像在说客套话,而是真的赏识王某!嘶……,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如果能留在湖广,何必再回山西呢?”
……
看着王辅臣兴冲冲的背影,汪克凡面无表情,思索片刻后,招手叫过亲兵队长李玉石。
“你却找人安排一下,在长沙城里买一处好宅子,可着二百两银子花,家什下人什么的都备齐,把王辅臣的女人也接过去,这件事要在我从湘阴回来之前办好,明白么?”
“明白!”李玉石应了一声,又问道:“这宅子要多大的?花多少银子合适?”
“差不多就行了,可着二百两银子花吧,再多点也没关系。”这年头的房价不算太贵,二百两银子足够买一处豪宅,而且是全套精装修,全套高档家具,另配专业管家保姆若干名。
“喏!”
李玉石转身要走,却忍不住问道:“汪军门,王辅臣真的很特别吗?您对他如此看重……”
“是啊。我说他是当世吕布,你没听见吗?”汪克凡点点头,说道:“单论野战冲阵,在楚军这十万人里随便挑,没人能胜得过他。”
“不会吧!他有那么厉害?我也许打不过他,‘小老虎’总比他厉害吧?”大家都是年轻人,都是武将,汪克凡对王辅臣的评价这么高,李玉石根本不信,但是不好直接反驳,就把李来亨搬了出来。
妒忌!李玉石其实是妒忌了——王辅臣这个家伙不但长的帅,个子高,得了两个大美女,汪军门还对他青睐有加,好处都被他占全了。
“‘小老虎’么?不好说,他以后要做领兵的大将,单打独斗的话,未必能胜过‘马鹞子’,以后你就知道了。”汪克凡迈步登上台阶,走进家门。
李玉石却没跟上来,仍然站在那里,一脸的不服气:“汪军门怎么变成这样了?说话越来越不靠谱!就凭王辅臣那个绣花枕头的样子,还当世吕布?哼,是骡子是马,早晚得拉出来溜溜!”
……
汪克凡回到后宅,命亲兵收拾行装,准备前往湘阴,自己来到堂屋,向刘氏请安辞行。
“又要出门啊?在家就呆了一个晚上,孩子都不认识你了。”刘氏虽然在数落儿子,却没有真的生气:“你从湘阴回来后,能不能在家多呆几天,过了二十二再走?我知道你忙,但这回要听为娘的,行不行?”
汪克凡为难地说道:“朝廷里有急事,我得尽快赶回桂林。”
刘氏坚持道:“那就只多呆一天,过了正月二十就让你走,就算为娘求你了,好不?”
“娘,你有什么事吗?”汪克凡奇怪的问道。
“你先不用管,到时候自然知道。”刘氏说道:“修身齐家安天下,男人应该先齐家,然后再安天下,你这整天不着家的,就得听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安排……宝儿已经四岁了,马上就要开蒙,你这两天好好想想,给他起个响亮的大名。”
小孩子四岁开蒙,和后世比起来显得太早,但在这个年代里,尤其士绅官员的家庭中并不少见,开蒙前的乳名一般是长辈起的,开蒙后的大名却必须由父亲来起。
“真快啊,宝儿一转眼都四岁了,我这个当爹的连名字都没起好,的确不称职!”汪克凡连连检讨:“这样吧,我在家多留一天,陪陪诗华和孩子……对了,诗华呢?早上她起的不算晚,跑到哪去了?”
“她呀,在后面和篆姬说话呢,她们姊妹两个倒是投缘,嘀嘀咕咕一早上了。”刘氏说道:“篆姬是个好孩子,但别怪为娘偏心,她以后可以一直跟着你,诗华却不好跟去,你这两天多陪陪她,好么?”
汪克凡难得的老脸一红,刘氏什么都好,就是总把自己当小孩子,连床第之私也要管,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娘,我昨晚就和她在一起的,军中有规矩,去湘阴可不能带她。”
“别唬我啦,你只管带着她去,不住在军营里就行了。”刘氏看来早有预谋,考虑的很周全。
“……”
汪克凡无可辩解,只好点头应下:“那好,我带她一起去,反正来回只要两天,篆姬就留在家里,伺候你老人家。”
“不用,你一起带走,让她们姊妹多亲近亲近。”刘氏絮絮叨叨地说道:“过两天等篆姬进了门,她就是咱汪家的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别让她们姊妹一开始就生分了……”
听着刘氏的唠叨,汪克凡突然明白了,连忙说道:“娘,你让我多留一天,是要和篆姬成亲么?这可不行,总得和她家里打个招呼。”
“为娘已经问过篆姬,她家里的老人都没了,只有一个同族的堂兄,还隔着几千里地,一来一回的就得几个月,回头陪个情就好了。再说她都不嫌弃,你哪来这么多事!择日不如撞日,我都查过黄历了,正月二十不但是个双日子,还最宜嫁娶,就在那天给你们把亲事办了,以后她跟着你,也没人嚼舌头……”
汪克凡常在军中,一年半载难得回家几趟,耕耘傅诗华的机会不多,好几年只有宝儿一根独苗,对大家族来说,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刘氏和傅诗华早就张罗着给他再纳一房小妾。
“还有润娘这丫头,我放她出门,是指着她照看你,她倒满世界的疯跑!你赶紧把她叫回去,以后带在身旁,专心给我生孙子……”
见刘氏越扯越远,汪克凡连忙一叠声的答应下来,行礼告退。
凭空多了好几个任务,汪克凡的压力很大。
第一是和篆姬成亲,第二是召回李润娘,第三是给儿子起名。
第一件事还罢了,成亲无非就是办一场婚礼,虽然很麻烦,虽然要被折腾,却是篆姬应得的。
第二件事有点困难,李润娘天性好动,不爱红装爱武装,根本在家呆不住,汪克凡也一直惯着她,才会长期呆在崇阳,写封信把她叫回来很简单,但是时间长了,她肯定会不开心。
第三件事就要命了,起名可不是一般的难,后世里多少父母把字典翻烂了,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名字。
头疼,汪克凡很头疼,给儿子起个什么名字呢?(未完待续。。)
第一一零章 鱼翔浅底
要去湘阴,就要去码头坐船,汪克凡和章旷等人已经约好,等到午后一起动身,中间还有大约两个时辰。
汪克凡本来打算陪陪家人,去找傅诗华和篆姬,但是刚出了刘氏的屋子,下人就过来禀报,有好几位官员登门求见。
“这是要开会么?”汪克凡微微苦笑。
湖广巡抚熊伟、布政使吴晋锡,学政卜作文,知府许秉中……长沙城里比较重要的官员几乎都来了,从理论上讲,这些官员并不是他的下属,和楚勋的关系也有远有近,但是越这样,就越不能缺了礼数,汪克凡只好把家事放在一边,更衣出门迎客。
都是多日未见的同僚,无论公事私事和闲事,都要好好聊一聊。时间像流水一样过去,到了中午,汪克凡摆下家宴,款待众人,午饭后说了一会闲话,熊伟等人又一起把他送到码头。
章旷、顾炎武、黄宗羲和王辅臣等人已经到了,寒暄送别之后,汪克凡终于登船出发。到了船上,又和章旷等人讨论公务,直到深夜才回到自己的船舱休息。
船舱里亮着一盏灯,默默的等候。汪克凡推门进去,傅诗华立刻迎了上来,帮他除去外袍,在衣架上挂好,又小心地抚平袖口上的皱褶。
灯光温暖,傅诗华一身素花襦裙,在灯光的照耀下,却像华服盛装一般流光溢彩。汪克凡走上前去,从后面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傅诗华的身子微微一颤,脖子耳根立刻都红了,耳廓上淡淡的绒毛清晰可见。仿佛也在不停颤抖。
“你今天很漂亮。”汪克凡低声说道。
“净会说些好听的哄人,我可不信。宝儿都四岁了,还说这些疯话,让人听去了不笑掉大牙?”
傅诗华转过身,想要挣脱汪克凡的怀抱,不想却被他抱的更紧,只好白了他一眼。却又绷不住自己笑了:“成天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在家里却没个正形,跟你在一起时间长了。我现在也越来越没规矩,要是叫我娘看到了,还不知道该怎么骂呢!我问你,你跟篆姬妹妹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什么样子?”汪克凡装作不懂。
“就是……就是没羞没臊呗!真想不通。你当初规规矩矩的一个秀才郎,从哪学来那么多的花样。”
“我会的花样可多了,好些你还没见过呢!”汪克凡向前逼近一步,凑到傅诗华耳边,轻轻吹着气:“要不然今天晚上,让你试试?”
“去!我才不要!嗯,嗯,你干嘛?不!不要!”傅诗华想躲。后面却被墙壁挡住,不等她挣扎。就被汪克凡一把抱起,朝着床边走去……
过了良久,云收雾散。
傅诗华伏在汪克凡身上,用一根手指来回在他胸口画着圈子,汪克凡一阵阵酥痒,却连小指头也不想动一下。
“诗华,刚才这一招叫鱼翔浅底,你觉得怎么样?”
“还说!就你会的花样多!”傅诗华又羞又恼,把头埋在汪克凡的胸口,过了片刻,又小声问道:“相公,我问你一件事,你可不许骗我。”
她仍然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含糊不清。
“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问吧。”汪克凡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你,你和润娘妹妹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嗯?”汪克凡扳起她的下巴:“怎么想起问这个,你没事吧?”
“我就是好奇,不知道润娘妹妹是怎么做的,是不是比我更好……还有篆姬妹妹,她的眉毛也散了,你们在一起什么样子,能给我说说吗?嗯,刚才那个鱼翔浅底,是你们琢磨出来的吗?”
汪克凡大汗,满头黑线:“这种事情,就不用再交流了吧……”
“我要听!”女人在床上,总会变成不讲理的小女孩,哪怕大家闺秀也一样。
“好吧,润娘比你圆润些,身上又有武艺,有些招式只有她能用,篆姬什么都不懂,可比你差多了。”汪克凡知道,自己和篆姬成亲在即,傅诗华一定是吃醋了,虽然她自己心里都不敢承认。感情总是自私的,和别的女人分享用一个男人,哪怕把三从四德倒背如流,还是会觉得难过。
为了安慰傅诗华,只能让篆姬背黑锅了,话说回来,这对篆姬也有好处。
傅诗华果然中计,不再盯着篆姬,把矛头转向李润娘:“润娘妹妹么?她都和你用过什么招式,我也要!”
“我怕你不行啊,那可都是高难度动作。”汪克凡欲擒故纵。
“没关系,润娘妹妹能做的,我就能做!”傅诗华毫无畏惧。
颠鸾倒凤,缠绵悱恻,汪克凡招式尽出,时而温柔,时而狂野,各种高难度动作一一派上用场,傅诗华不但主动配合,还不停询问汪克凡和李润娘的细节。
这种时候,谈论这种话题,气氛就显得分外的**,两个人好像吃了精神伟哥,莫名间都兴致高昂,终于一起飞上云端。
第二场战斗结束后,傅诗华又开始在汪克凡的胸口画圈。
“我不是要一直霸着你的,按规矩,成亲之前你们不能见面……”
“傻瓜,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呀。”汪克凡笑了,伸手把她紧紧搂住:“给你个任务,这回再给我生个闺女,有儿有女才圆满,是不是?”
“说生就能生啊?你才是傻瓜。”傅诗华轻轻吐口气,说道:“只要宝儿能平安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若是老天爷开眼,再能给我赐下一男半女,我一定去庙里捐上半年的香油钱……哎,给儿子起个什么名字,你想好了么?”
“要赐也是我赐,关老天爷什么事?来,咱们接着造小人,别让老天爷听见。”
“哎呀,连老天爷的玩笑你也敢开,我不要了。”傅诗华光溜溜的打个滚,躲开了汪克凡的魔掌,又说道:“你要是想不出好名字,为什么不去请教梨洲先生?还有亭林先生也行。”
嗯?这倒是个好办法!汪克凡把手伸得长长的,在傅诗华屁股上啪的拍了一下,手上悠着寸劲,打的虽然不疼,声音却分外响亮。
“有你的,竟敢看不清相公的才学,起个名字很难么?还要找外人帮忙!”汪克凡口是心非,虽然还在嘴硬,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到底找谁来帮儿子起名。
顾炎武和黄宗羲,这两个人将来都是著名的大儒,起个名字不要太简单,找谁都没问题,但这更是一个拉近关系的绝佳机会,比刘备摔孩子可高明得多,也风雅得多。
“亭林先生怎么样?我觉得他更有风骨,将来可以请他做宝儿的老师。”比较而言,汪克凡更看重顾炎武。
“相公既然中意亭林先生,那就这么定了。”见到自己的建议被接受,傅诗华笑的鼻子皱皱的,像个得到布娃娃的小女孩。
“怎么?你觉得不合适么?”这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汪克凡见傅诗华话里有话,就再问了一句。
“亭林先生是有名的才子,学问当然是没得挑的,不过他少年时屡试不第,经学的底子恐怕没有梨洲先生厚实。”腹有诗书气自华,傅诗华虽然是女流之辈,却熟读诗书,对八股文章也有很深的研究,顾炎武和黄宗羲现在虽然还没有达到宗师境界,但在士林中已经名声鹊起,傅诗华对他们非常熟悉。
(多说一句,顾炎武特立耿介,以为“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才,有盛于咸阳之郊”,他年轻时屡试不第,多一半是自己不好好考,或者说不愿意按照八股规矩作文,本身的才学是没问题的。不过话说回来了,顾炎武这样做也有些年轻气盛不成熟,考试最大的作用是选拔人才,只要能保证公平,用什么形式并不重要,顾炎武不愿遵守规则,在上位者看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人才。)
“好吧,既然老婆大人发话,小生当然遵命,明天到了湘阴,我就备上一份谢礼,请梨洲先生给宝儿起个好名字。”
……
湘阴县位于岳州府西南,距离长沙一百二十里,也就是六十公里,南滨洞庭湖,北扼湘资二江,是湖南最重要的水运枢纽之一。
楚军的水师基地设在这里,进可北出洞庭湖,沿长江向清军发起进攻,退可顺湘江和资江撤往湘南或者湘西南,进退自如,攻守如意。
经过半年来的不断扩编,楚军已经建成了一支五千多人的水师,其中水兵水手两千余人,其他则是后勤养护人员。
叶靖海和施琅一正一副,担任水师的主官,在他们的严格要求下,水师的训练一直抓得很紧。
汪克凡到来之后,视察了水师的训练和生活,并且观摩了一场实弹演习,结果基本满意。水师基地的建设初具规模,炮台、船坞、仓库、兵营……各种设施应有尽有,有些还在继续扩建之中。水师官兵的精神面貌也不错,士气高昂,训练有素,已经是一支精锐的正规军了。
唯一的问题是,水师的战船还是太少,尤其缺乏火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