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这样的伏兵就是来送死的
鸡笼山突然遇袭,让马国柱惊慌失措,从房顶下来的时候一脚踩空,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太疼了!脚踝传来一阵阵剧痛,顺着大腿和后脊梁直往上窜,他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呲牙咧嘴对着亲兵吼道:“不要管我,快,快去把花马刘找来!”
刘良佐,山西大同人,因为常骑一匹大宛花斑马,军中人称花马刘。
他原来是李自成手下的部将,打了败仗投降官军,甲申之变和黄得功、刘泽清、高杰一起辅佐弘光帝登基,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四镇之一,等到多铎进攻南京的时候,刘良佐率数万大军不战而降,掉过头来疯狂屠杀抗清义士,成为臭名昭著的汉奸将军。
汉奸有汉奸的难处,刘良佐投降前就是一镇诸侯,满清对他一直怀有戒心,派他和鲁王朱以海长期作战,又从粮饷地盘上处处卡脖子,刘良佐这两年过得非常郁闷。
就在这个时候,马国柱就任江南总督,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一改前任总督的打压政策,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对刘良佐百般的示恩笼络……刘良佐知恩图报,紧紧抱住这根从天而降的大腿,很快成为马国柱手下的心腹悍将,金牌打手。
这次征讨金声桓,谭泰兵力不足,从江南抽调了一部分绿营兵助战,只是随着全国抗清斗争的高涨,江南地区并不平静,除了鲁王朱以海以外。其他的抗清义兵也是层出不穷,连钱谦益这样变节投降的官员都在暗中奔走,图谋反清归明。马国柱只好把主力留在江南。只抽调了一万多兵马来江西助战,刘良佐的部队也一分为二,只带来了最精锐的五千披甲。
鸡笼山起火,刘良佐也早就发现,马国柱派来传令的军官刚刚走到他的大营门口,就碰到了全副披挂的刘良佐,骑着大宛花斑马正急匆匆的出门。
“参见刘帅。”那军官抱拳行礼。说道:“鸡笼山紧急军情,督宪大人有请!”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刘良佐根本没停,催动花斑马。像一阵风般从那军官身边冲了过去。
向大营里看去,士兵们一排排一列列正在集合,盔甲鲜明,刀枪耀眼。那传令的军官不由得暗挑大拇指。刘良佐果然是军中宿将,带兵有方,刚刚发现警报,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刘良佐来到中军厅,一进门就看到马国柱歪靠在椅子上,左腿的裤管掀到膝盖上面,医官正在给他疗伤。军情如火,刘良佐顾不得回避这尴尬的场面。匆匆行个礼就询问鸡笼山的情况。
马国柱也和他一样,没有接到任何报告。但是根据这场蹊跷的大火,基本可以断定鸡笼山一定遭到了敌袭。
“明辅(刘良佐字),你立刻带兵前去,不管是谁来犯,都一定要夺回鸡笼山,否则南昌破围,征南大将军怪罪下来,咱们可没法交代呀!”
单论本身官职,马国柱比谭泰高了不是一级半级,但谭泰是满族勋贵,征南大将军又类似于军事上的前敌总指挥,可以调遣所有的文武官员,马国柱也得受他节制。
鸡笼山是一处屯兵要隘,本身没有人口钱粮,不管是谁在攻打鸡笼山,八成都是冲着南昌城来的。南昌西侧的清军大营是个一字长蛇阵,外侧非常薄弱,鸡笼山一旦丢了,南昌西侧的清军将无险可守,被明军内外夹攻,整个包围圈就会立刻崩溃。
“请督宪大人放心,应该只是小股流窜的南贼,突袭骚扰我军罢了,末将这就带领本部兵马赶往鸡笼山,定能将其一鼓荡平!”刘良佐躬身接过将令,又嘱咐道:“新建镇这边就全靠督宪大人了,一定要紧闭寨门,小心戒备,严防贼人声东击西。”
“我自有理会,你去吧。”
马国柱打发刘良佐走了,皱着眉头犹豫再三,把中军官叫到跟前,吩咐他立刻骑快马出营,把前往丰城县报信的传令兵追回来。
刚刚发现鸡笼山起火的时候,马国柱立刻派出传令兵,前往丰城县向谭泰报警,但是现在想来,这有些太慌张了,如果鸡笼山只是虚惊一场,如果刘良佐很快就能把敌人消灭,又何必闹得沸沸扬扬,自己还落下一个疏忽失察的罪名。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马国柱升官的诀窍,无论出了什么问题,都要先把盖子捂住,然后自己解决,等到夺回了鸡笼山再向谭泰报告,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夺回鸡笼山,马国柱觉得最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鸡笼山是幕阜山脉的余脉,背靠连绵几百里的大山,那一带都是熊立春的地盘,明军大队人马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最多有一支小股部队偶然穿插到这里,突然袭击鸡笼山。
驻守鸡笼山的,是杜尔伯尔的部队,他们刚刚打了败仗,正在休整,主将也被谭泰抓了起来,军心士气都不稳,突然遭到袭击,难免自乱阵脚,稀里糊涂吃个败仗,等刘良佐赶到之后,就能轻易夺回军营。
问题不大。
十拿九稳。
他越琢磨越有信心,突然对左右吩咐道:“来呀,往鸡笼山多派些斥候,花马刘打败贼人后,立刻向本宪回报!”
……
刘良佐回到军营的时候,部下五千人已经集结完毕,他下令立刻出发,赶往鸡笼山。
追本溯源,刘良佐出身于农民军,他的部下有一半以上是北方兵,但是在雪夜行军,仍然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除了斥候队和亲兵队以外,五千披甲绝大多数都是步兵,在雪地里快速行军,体力消耗很快,刚刚走出去不到十里,所有人都气喘吁吁。
刘良佐却把部队催得很急,鸡笼山的大火一直没有减弱的迹象,说明那里的战斗仍在继续,没人顾得上救火,如果能抓紧时间的话,也许还能救下那几千满蒙八旗兵,立一份大大的功劳。
五千士兵排成四条纵队,人手打着一支火把,几乎毫不掩饰行迹,就这么向鸡笼山直奔而去。
没什么可怕的,这里是清军控制区的腹地,就算有明军穿插到这里,肯定也是几百人几十人的规模,不可能对这五千清军造成威胁。刘良佐甚至没有派出足够多的斥候,仔细探查前面的道路两侧,而是亲自带着前军开路。
刘良佐自负武艺高强,骁勇善战,根本不怕小股敌人的埋伏,如果有不知死活的南贼来送死,抬抬手就把他们杀散了。
一路疾行,斥候来报,前面到了一个岔路口,旁边有一条并入的小路,周围地形复杂,一时半会无法全部查看。刘良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命令部队再次加速,不要耽误半点时间,尽快赶往鸡笼山。
转眼间到了路口,迎面一座黑黢黢的土丘,周围分布着树林和土堎,只是都被积雪覆盖,大眼一看,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什么异常。刘良佐催动花斑马,带着两百名亲兵向土丘上奔去,有这两百披甲守住土丘,就算有贼人埋伏,也无法对大军造成威胁。
离着土丘还有四五十步的样子,刘良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的勒住马缰,抬头再向那片树林看去。
太静了!
沉静的树林仿佛暗藏着杀机!
“上去看看……”
他刚刚说到一半,树林里面突然弓弦连响,射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冷箭,直奔刘良佐和他的亲兵队,清军一时措手不及,有十几个人中箭倒地。
“好贼子,果然有埋伏!”刘良佐有些吃惊,连忙命令亲兵队后撤。刚才射出的冷箭数量很多,大眼一看就有两三百支的样子,能有这么多的弓箭手,说明埋伏在这里的不是小股贼人,而是一支有完整编制的正规军。
将退未退之间,土丘上一声炮响,紧接着周围伏兵四出,树林里,土堎后,冒出了一排排明军士兵的身形,红色的战旗在雪光照耀下,看得一清二楚。
“大意了!”刘良佐又惊又怒,极为后悔,道路两旁都被明军占据,前后足有两三里的样子,把五千清军堵在中间的大路上,为了尽快赶去鸡笼山,他竟然稀里糊涂钻进了口袋,被明军兜着屁股全部包围。
周围旗帜林立,战鼓厮杀声不断,看不清明军到底有多少人马,刘良佐连忙下令,士兵们就在原地展开列阵,准备迎敌。
就在这个时候,土丘上响起了一声怪异的马嘶,明明是马叫,偏偏又像驴,紧接着哒哒哒一阵马蹄响,一支小小的明军骑兵队冲下土丘,直奔刘良佐杀来。
为首的明军将领身材瘦小,骑着一匹像兔子似的矮马,手里却提着几支长长的马槊,他连人带马加在一起,差不多就和普通的男子一样高,却拿着那么长的马槊,看上去滑稽可笑。
在他身后,十几个明军也都骑着低矮的滇马,完全没有骑兵冲锋应有的威势。
刘良佐心中大定,大声笑道:“哈,原来是一伙乌合之众,儿郎们,随本帅把他们杀光!”(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胡一清PK刘良佐,沙兔子PK花斑马
“一青以印选齿长,声望较重,以让印选。印选肥钝,实不能战,倚一青为重。一青短小轻捷,尤长于马槊。腋挟二槊,飞掷三十步外,中重铠,皆洞中,追及夺槊,迭掷迭夺,每驰陷阵,辄手殪数十人以为常。所乘马号沙兔子,高不满五尺,腾蹑辄度万马前。”——《永历实录》
……
土丘上,杀出一支明军。
打头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明将,正是胡一清,他带着十几个骑兵,策马冲下土丘,身后又呼呼啦啦冒出来三四百个步兵,一半是弓箭手,一半是刀斧兵,为首的大将身材肥硕,骑着一匹瘦马,正是滇军主将赵印选。
刘良佐开始被吓了一跳,看到赵印选和胡一清后,却突然哈哈大笑。
左右都是粗鄙军汉,只有参将潘会知情识趣,催马上前问道:“将军为何发笑?”
“嗨,这样的兵将,难道是来送死的吗?倒把我唬得不轻!”
明军伏兵从大道两旁突然杀出,部署严整,虚实有致,的确像是一支精兵,等到赵印选和胡一清两位主将现身后,却一下子漏了底。这两个人都不像能征惯战的勇将,手下的部队也奇奇怪怪,摆出的阵型前后脱节,在刘良佐这样的沙场老将眼里,明军最少有三处明显的破绽,随便抓住一点猛攻,就能把他们轻易击败。
“儿郎们,随本帅把他们杀光!”
哈哈大笑中。刘良佐挥动马剑,命令清军上前厮杀,参将潘会看到这是一个难得的立功机会。抢着冲在最前头,正在这个时候,对面的胡一清却猛一抬手,向他甩出一支马槊!
马槊,是自古既有的骑兵武器,最有名的应该是曹操的那支马槊,赤壁之战。横槊赋诗,留下了千古绝唱《短歌行》。马槊制作十分复杂,工期长。造价贵,但是一把合格的马槊威力巨大,可以大幅提高武将的武力值。
马槊的外观和长矛有些像,和长矛一样都是硬杆。但更重更粗一些。使用这种武器的,都是力量型的猛将。
胡一清就是这样的猛将。
“嗖!”
抬手处,马槊电射而出。
上一刻,胡一清甩出马槊。
下一刻,闪亮的槊尖已经到了潘会的眼前。
胡一清瘦小的身材极具欺骗性,不是熟悉的人都想不到,他的体内竟然蕴含着如此强大的爆发力,潘会刚刚发觉不对。脸颊已经被劲风刺得生疼,想要闪躲却来不及了。
噗地一声。马槊透胸而入,潘会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断了气,尸体摔下战马,那支马槊仍然直直地插在他的身上。
“嗖!”胡一清又甩出了第二支马槊。
刘良佐戎马半生,经验丰富,副将潘会被射中的时候,他就下意识的勒住战马,见胡一清又一抬手,他立刻向斜刺里猛的冲了出去,一道凌厉的风声从脑后传来,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避开了必中的马槊。
“这南蛮子好厉害!快跑!”刘良佐心胆俱裂,拨马掉头狂奔,只要冲进前面的大队清军,就能摆脱危险。
嗖嗖连响,身后又传来了两个清军士兵的惨叫,刘良佐百忙中偷眼看去,只见胡一清左手正托着两支马槊,右手不断一抓一甩,把沉重的马槊当连珠箭一样射了出来,频率之高,几乎不用瞄准,却都像长了眼睛般对准自己,要不是有忠心的亲兵阻挡,他肯定已经变成了第二个潘会。
“哪冒出来这么个怪物?!”刘良佐的蔑视此刻全变成了恐惧,只想尽快逃走,离着胡一清越远越好。
但是,他刚才带着两百亲兵来占土丘,离着大队清军还有一段距离,胡一清飞槊伤敌,胯下战马却一直没停,还在紧紧追赶刘良佐。
“你能追的上我?”刘良佐不信邪,他的大宛花斑马可是难得的良驹,肯定能甩开刘良佐的那匹小矮马。
出乎意料,那匹矮小的滇马和他主人一样是个怪胎,马高不满五尺,速度却丝毫不比花斑马逊色,一追一逃,几个呼吸之间,离着刘良佐反而越来越近,距离已经只有二十步上下。
刘良佐大惊,想要拨马迎战,毕竟这么只顾逃跑,就没法保护背心要害,变成胡一清练习飞槊的活靶子。
“噢?天不亡我!”他刚刚一扭脸,就看到胡一清正骑着沙兔子飞快地追来,却两手空空,所有的马槊明显都用完了。
刘良佐也不迎战,催马又向后逃去,没了飞槊的威胁,他肯定能平安逃生。
快了,大队的清军正迎了上来,有几个弓箭手已经对着胡一清放箭,看到头顶身旁飞过的箭矢,刘良佐得意之极,在心里嘿嘿冷笑:“还敢追来?这可是你送死!”
眼看刘良佐即将逃脱,胡一清大喝一声,踩着马镫站了起来,沙兔子像是得到了命令,猛然向前一窜,堪堪避开清军射来的几支冷箭,来到潘会的尸体前。胡一清单脚甩开马镫,身子向下一斜,从潘会的尸体上拔出那支马槊,重新翻上马背做好,手里的马槊已经电射而出!
“噗!”
二十来步的距离,马槊轻易刺透了两层铠甲,把刘良佐扎了个透心凉,看着胸口突然冒出来的一截槊尖,刘良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挣扎着想回头看看胡一清,眼睛里的世界却突然颠倒翻转,栽下战马。
“早知道这个结局,当初就该死战殉国,不向鞑子投降了……”失去意识之前,刘良佐感到前所未有的后悔。
胡一清转眼间奔到他的跟前,跳下沙兔子,拔刀砍下他的脑袋,然后高高举起,大声对清军喊道:“刘良佐已死!你等还不早早投降!”
清军中了埋伏,本来就人心惶惶,主将阵亡之后,更加军无斗志,见到刘良佐的脑袋都被砍下来了,几千清军乱哄哄地大叫一声,一起转身向后逃去。
堵截!
追杀!
此消彼长,滇军士气大涨,从四面八方向清军杀去,转眼间就把这几千清军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今晚准备加个夜班,把欠下的那章补上,这章想赶在12点前面发,就是个2000字短章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负隅顽抗
滇军只有三千人,刘良佐的部下却有五千人,虽然被杀得大败,却还有不少残兵败将绕开大道,从田野土堎之间的间隙逃走,大部分都顺着来路,朝新建镇的方向逃去。
滇军杀得兴起,赶着屁股穷追不舍。
胡一清却非常冷静,冲杀一阵后,就催马来回拦截,不许滇军追得太远。
“穷寇莫追,咱们还得守住路口要隘,防备其他的鞑子援兵……”
“不用了,该追就追吧!让儿郎们杀他个痛快,最好一口气连新建镇也夺了。”赵印选终于跟了上来,胯下的老马气喘吁吁。
“那怎么行?万一有另一股鞑子援兵从小路赶来,岂不是误了汪三将军的大事?”
“不用担心,汪三将军已经得手,鸡笼山的鞑子被一锅端了,两千七百多鞑子一个也没跑掉。”赵印选说着话,一指身后:“你看,汪三将军他们已经来了。”
胡一清愕然抬起头,才发现身后又多了一支兵马,为首的正是汪晟、周国栋和陈友龙等人,看他们从容不迫的样子,应该已经到了一段时间了。
他愣了愣,突然跳下战马,把沙兔子的缰绳随手甩给亲兵,上前单膝跪下,向汪晟行礼:“汪三将军威武!一个时辰就能攻破鸡笼山大营,末将拜服!”
刚才威风凛凛的猛将,此刻却俯首帖耳。
这是因为汪晟做到了他肯定做不到的事情,是比他更强大的存在。以鸡笼山的地形条件。楚军能在一个时辰内攻破清军大营,已经是了不起的奇迹了,而两千多守军一个没跑掉。就更是完全超出了胡一清的理解范围。
奇袭这种事情,漏底越晚,战果越大,全歼守军和击溃守军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由于两千七百多守军被全歼,清军方面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明军的虚实。也就无法针锋相对的做出反应。
这一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鸡笼山,到底是谁的主场?
相比之下。伏击刘良佐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刘良佐急于救援鸡笼山,对滇军的情况不熟悉,滇军却是以逸待劳。早就摆下了口袋……虽然如此。清军还是跑掉了差不多一半,楚军却能胜的这么快,胜的这么彻底,胡一清作为一员善战之将,深知这里面的难度有多大。
越是内行,越觉得匪夷所思,越对楚军的战斗力感到敬畏,滇军的这点本事就完全不够看。胡一清感到,汪晟身上正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几乎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土狼见了狮子,也得俯首称王。
这个时候,赵印选正好跟了上来,见胡一清行的是庭参大礼,微微愣了一下,自己这个兄弟心高气傲,一向不屑于谄媚上官的行为,除了正式场合,很少对上官跪拜,怎么今天膝盖会打弯了?
奇怪归奇怪,胡一清跪下了,赵印选当然要和他共同进退,也撩战袍单膝跪倒:“恭贺汪三将军旗开得胜!”
他们两个行这样的大礼,楚军将领也有些意外,周国栋和陈友龙连忙侧身,向旁边闪了闪,汪晟上前伸手相扶:“都是自家兄弟,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胡一清是个耿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站起来解释道:“实话实说,汪三将军要在两个时辰内拿下鸡笼山,我开始以为是吹牛皮,很说了些风凉话的,现在既然知道错了,当然要磕头赔罪!”
“说的哪里话?”汪晟宽厚的笑道:“滇军一战击破五千绿营,格毙悍将刘良佐,也是了不起的战功,咱们就不用互相吹捧了吧?还有,鸡笼山能够大获全胜,镇筸营功不可没,我汪晟可不能掠人之美。”
镇筸营?胡一清越发奇怪,仔细询问鸡笼山之战的经过,才知道镇筸营在这一仗里发挥了关键作用,从小路绕开天险登上山顶,突然杀进清军大营,清军猝不及防,大营很快失守,镇筸营又发挥擅长山地作战的优势,一路追杀拦截,全歼两千多名八旗兵。
“早就听说过镇筸兵的大名,果然名不虚传……”胡一清立刻把汪晟甩到一边,拉着陈友龙热络地聊了起来。
“汪三将军莫怪,舍弟就是这么个脾气。”赵印选笑的很尴尬。
“胡将军是性情中人,我很喜欢他的性格。”汪晟说道:“但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应该立刻追剿残敌,向新建镇进兵,打马国柱一个措手不及……”
他还没说完,胡一清一拍脑门,叫道:“哎呀,看我都糊涂了,险些耽误大事!”
把手指放在嘴里打个呼哨,沙兔子踏踏踏奔了过来,胡一清翻身上马,也不和众人告辞,只大声招呼手下的兵将,聚起一千多人马,向着大道直追下去,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看着他的背影,汪晟微微一笑,对众人说道:“胡将军果然雷厉风行,我们也不要耽搁了,立刻向新建镇进兵!”
奇兵突袭,就像刺客的舍身一击,发动前小心谨慎,唯恐暴露行迹,一旦发动就不留任何退路,不顾自己的安危,眼里只有对手的破绽,拼尽全力也要把他击倒。楚军夺取鸡笼山后,没有声东击西,没有分兵迂回,置其他的清军据点于不顾,除了在鸡笼山留下必要的守军以外,集中全部兵力直扑新建镇。
通山营在前,恭义营和镇筸营居中,通城营担任后卫,再加上赵印选和胡一清的人马,将近两万大军像一柄铁锤,砸向清军的包围圈。
稍微有些古怪的是,通城营又派了一千来人拖在最后,磨磨蹭蹭的似乎在等着什么……
刘良佐走后,马国柱一直惴惴不安,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向谭泰报警的使者被追了回来,所有的责任都由他一个人扛了。
捂盖子捂的好,自然能平安过关,如果捂不住闹大了,反而会罪加一等,如果刘良佐战败,不能夺回鸡笼山,甚至造成南昌解围,马国柱虽然贵为江南总督,也将遭到清廷的严厉惩处。
他派出几波斥候,循环往复跟在刘良佐的部队后面,不停向他报告前线的战况,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出兵不到两个时辰,就传来了刘良佐中伏兵败的消息。
完蛋!
马国柱追悔莫及,一时的侥幸心理,竟把自己逼到绝路上了,他立刻派人向谭泰和附近的清军据点求援,并命令新建镇的清军全面动员,准备抵抗随之而来的进攻。
“腾!腾!腾!”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员清军将领走进中军厅,手里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随手交给旁边的人,对着马国柱行礼说道:“奉军门将令,中军官陈武玩忽职守,贻误军情传送,已将其斩首,还有什么吩咐,请军门示下!”
“唉,我也是挥泪斩马谡呀!”马国柱斜靠在椅子上,一手扶着伤腿,脸色非常沉重:“陈武是洪督抚留下的老人了,精明干练,本宪素来倚重,不料今日一时疏忽,竟然犯下大错!鸡笼山军情紧急,却被他整整耽搁了两个时辰,本宪不得已将其处死,日后还不知道怎么向洪督抚交代……”
马国柱口中的洪督抚,就是曾经主政江南各省的洪承畴,满清刚刚占领江南的时候,还没有划分规范的行政区,江南各省眉毛胡子一把抓,都由洪承畴管理,洪承畴在南京干了两年时间,因为丧父回乡守孝,却在江南留下了很多老部下,中军官陈武就是其中之一。
陈武的官职虽然不高,位置却很重要,马国柱早就想把他换掉,正赶上鸡笼山这件倒霉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他当了替死鬼。
行刑的清军将领名叫田友,是马国柱豢养的心腹,专门干各种脏活,他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当然一清二楚,说道:“请军门放心,我已选派精锐士卒,水陆同时赶往丰城县,绝不会再出任何岔子。”
“那就好,那就好,陈武就是大意了,只派了两个人送信,正好碰上明军的游骑。”马国柱瞪着眼睛说瞎话,也不管明军的游骑兵从哪冒出来的,反正只耽搁了两个时辰,以他江南总督的身份,谭泰还不至于因此就和他翻脸。
真正麻烦的,还是这股突然来袭的明军。
据逃回来的残兵败将禀报,刘良佐已经为我大清“壮烈牺牲”,马国柱唯一可以凭借的力量,就是新建镇剩下的四千守军,好在作为包围南昌的重要据点,清军在新建镇修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深沟高垒,易守难攻,足够马国柱抵挡一阵。
“只要能坚持两天,最迟到后天早上,谭泰的援兵总应该到了吧。”
鸡笼山失守已经不重要了,刘良佐兵败身亡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保住包围圈的完整,决不能让这支明军打通和南昌城的联系。
斥候送来情报,明军大队人马正朝着新建镇杀来,对其他据点置之不理,马国柱当机立断,命令立刻收缩防线,放弃所有的外围据点,清军各部全速向新建镇靠拢。(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绝望的处境
楚军拂晓赶到新建镇,立刻发起猛攻。
新建镇有高墙,有深沟,马国柱自信足可坚守两天,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楚军不是绿营兵,绿营兵要用两天才能攻克的堡垒,对楚军来说却像窗户纸似的一捅就破。
汪晟、周国栋和陈友龙三位老师,合起来给马国柱上了一课,什么叫摧枯拉朽,什么叫势如破竹!
明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已经进入了镇子,马国柱的中军大营乱作一团,田友带着十几个亲兵,快步穿过人群闯进中军厅,一进门就大声叫道:“军门,赶快去码头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混账!慌什么?再敢乱我军心,本宪行军法斩了你!”马国柱的声音异常威严,对心腹爱将丝毫不假辞色,田友楞了一下,才看到马国柱的旁边多了一个满清军官。
“叩见固山额真大人!”田友慌忙跪下行礼,这个满清军官名叫朱马喇,堂堂的固山额真,长期镇守南京,马国柱都得让他三分。
(固山额真,就是后来的都统,比如韦小宝就当过前锋营都统,固山额真最初是一旗的军政长官,身份仅在旗主之下,比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的官都大,而且直接对皇帝负责。这也是满清从部落社会向中央集权国家转变的产物,通过固山额真、巴牙喇纛章京等一系列官职的设立,满清皇帝架空了八旗旗主,控制了八旗的军政大权。)
“听说南贼来犯新建镇。固山额真立刻率部过江,赶来支援,八旗劲旅既然到了。新建镇自然固若金汤……”
马国柱淡淡地解释着,仿佛只是为了安定军心,但是田友跟随他多年,只听他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就知道军门大人其实非常激动,只是凭借多年修炼的涵养,才保持着表面上的镇定。
太悬了!
真是千钧一发。马国柱刚才已经在考虑是否投水自尽,朱马喇及时赶到,简直是救了他一命。
朱马喇点点头。对田友问道:“南贼的旗号都查清了吗?总共有多少兵马?又是从哪里来的?”
“末将派人反复打探,南贼以滇军赵印选为先锋,后面还有汪晟和周国栋等人的旗号,应该都是从湖广刚刚赶到的援兵。”田友的回答和事实很接近。周国栋、陈友龙都是刚到江西。就参加了这次行动。
朱马喇却被他带到沟里去了:“从湖广来?他们走的是哪条路?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马国柱猜测道:“他们应该是从山沟里钻过来的,楚军的老巢就在崇阳通山县一带,对那里的地形很熟悉,所以才能绕开熊立春的注意。”
“好吧,这个先不管他,只要后面没有更多的南贼,汪晟和周国栋就不难对付。”反正新建镇的守军已经被打乱了,朱马喇干脆接管了指挥权。连续下达命令,把他带来的几千八旗兵投入战斗。抵抗楚军的进攻。
在新建镇的外围,楚军派出很多的斥候对周围严密监视,不管清军援兵从哪个方向来,都立刻派出部队阻击,但是朱马喇渡江而来,楚军却没有察觉。当这支生力军加入战斗后,进攻的阻力成倍增加,清军甚至在局部发起反击,把楚军又赶了回去。
眼看新建镇即将攻克,却突然出现反复,汪晟没有马上投入全部兵力拼一把,而是暂停进攻,先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朱马喇渡江赶来支援,汪晟不但不着急,反而非常高兴——朱马喇本来在赣江东岸负责围困南昌城,跑来支援新建镇,围城的清军大营就空虚了。
汪晟下令各营转为轮番进攻,在保持压力的同时,抓紧时间休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他在等金声桓。
金声桓坚守南昌半年,一直在积极主动的进行反击,只要清军稍有松懈,就立刻出城逆袭,大大小小二十几次恶战,虽然没能打破清军的包围圈,却一直没有放弃,朱马喇带兵支援新建镇,金声桓没道理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
此时的南昌城里,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最后关头。
赣州水师虽然拼死送进来一批粮食,但是城里有二十多万军民,那几船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过了十多天后,南昌城里第二次断粮,又出现了大规模的吃人现象。
身为统帅,理应和士兵同甘共苦,以激励士气,自打城中断粮后,金声桓就没有吃过饭,每天也以人肉为食,但他毕竟不是吃人的妖怪,身体本能的排斥这种行为,每次吃了人肉都会产生强烈的不适感。
这天晚上军议结束后,斯养又送上一锅人肉羹,金声桓稀哩呼噜吃完,拍拍肚皮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这只两脚羊味道还不错,诸位慢用,本镇先去休息片刻。”
王得仁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挥手说道:“大帅慢走。”
金声桓点点头,转身出了中军厅,随即却越走越快,最后干脆小跑起来,一路奔进自己的卧室,立刻抱着马桶大吐特吐。
“王杂毛这个狗日的,吃人肉吃的那么香,他还是不是人啊?”想起王得仁敲骨吸髓的吃相,金声桓又觉得一阵反胃,抱着马桶一阵干哕,但是除了些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快拿出去埋了,再把窗户打开,还有,给我倒杯水……”金声桓对亲兵吩咐一声,然后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床边,连身上的铠甲都没脱,无力的倒在床上。
二十年前,他就是因为不愿吃人,才加入了农民军,没想到戎马半生,最后又回到了原点。但是金声桓知道,军心士气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哪怕事后吐得干干净净,他也会继续在外人面前装成一个吃人恶魔。
亲兵送上一大杯白水,金声桓反复漱了漱口,才感觉好一些了,屋子里还是充斥着一股怪味,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大帅,要不要给您送一碗白粥来?”亲兵小心翼翼地问道,白粥现在虽然是奢侈品,但军中还有一点最后的存粮。
“不用了,先跟我出去转转。”金声桓这会没有半点胃口,干脆决定去查哨,他整了整盔甲然后迈步出门,脸上的疲惫突然一扫而空,下一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又是那个威风凛凛,仿佛是铁打般的大将军。
一路向南门走去,到处都是一片凄惨的末日景象,百姓易子而食,饿殍腐尸随处可见,军队每天还有二两糙米的基本口粮,才维持着没有发生兵变,但是金声桓非常清楚,最后的一点存粮也即将耗光,如果援兵还不出现,城中很快就会不战自乱。
来到城门前,金声桓顺着马道登上城墙,意外的碰到了王得仁。
此刻的王得仁,和刚才大咧咧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独自站在女墙后,手扶垛口,探身对着城外的远处不停眺望,魁梧的身形意外显得有些佝偻,萧瑟的冷风吹过,仿佛间竟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来了?”
做了好几年的搭档,彼此都非常熟悉,王得仁只听脚步声,就知道身后来人是金声桓。
“来了。”
做了好几年的搭档,彼此都非常熟悉,金声桓没有多余的废话,站在王得仁的身边,一起向城外看去。
“又吐了吧?实在受不了就别强撑着。”王得仁淡淡说道:“其实没什么,我吃人肉的时候也觉得挺恶心。”
“那你每次还吃的那么香……?”金声桓诧异地看着他。
“我那也是装的。”王得仁说道:“不过我没你那么大反应,吃下去就不会再吐出来,现在有的吃就不错了,总不能糟蹋了一碗好肉。”
听他说的形象,金声桓又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岔开话题问道:“不知道楚军现在到哪里了,鞑子今天有什么异常么?”
“是有些不对劲。”王得仁指着清军大营的方向说道:“鞑子今天太过安生,免死牌也收起来了。”
嗯?金声桓连忙向城下看去,果然,清军大营前面的免死牌不见了。
南昌城里断粮之后,清军在四门外竖了几块免死牌,每天抬来热腾腾的吃食,喊话诱降城中的守军,不过据说谭泰并不守信,城里有些军民百姓抗不住饿,缒城逃到清军大营,严刑拷打后,就被全部处死。
四周积雪耀眼,金声桓手搭凉棚,又对清军大营仔细观察了一遍,嘴里喃喃说道:“也许是楚军的援兵到了,鞑子抽调兵马拦截,才会这个样子。你看,鞑子的军旗是不是少了些?”
王得仁摇摇头:“我数过了,军旗还是差不多,但也有可能是故布疑阵,最好还是出城打他一下,就能摸清鞑子的虚实。”
“这个……”
王得仁建议再次出城逆袭,金声桓皱起眉头,犹豫不决。
城里两次断粮,士兵们每天只有二两糙米吊命,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体质严重下降,无论军心士气还是战斗力,都比平时差的太远,勉强出城作战,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逆袭
金声桓和王得仁打了半辈子的仗,嗅觉非常灵敏,城外的清军大营表面上一切如常,几个诡异的细节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两人商议一番,又找来当值的哨兵仔细询问,得知清军大营天黑后乱过一阵,金声桓基本上可以肯定,清军就在刚才突然调整部署,很可能调走了一部分兵力,但具体动向不明。
这是个让人非常纠结的结论。
也许是个机会,也许是个陷阱。
如果是援兵到了,当然要里应外合,趁机打破清军的包围圈,但万一是自作多情,甚至中了清军的诱敌之计,以城内明军的现状,再打一个大败仗的话,很可能立刻崩溃。
“算了,再等等看吧。”金声桓摇摇头,强压住心里的冲动。
南昌包围战旷日良久,在一次次的防守和反击中,城内的明军就像长时间拉开的弹簧,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借助高大的城墙还能守一段时间,出城野战却力不从心。
“要不然的话,我带一千人出城,是胜是败,不会影响大局。”王得仁还是不甘心,城中已经弹尽粮绝,哪怕风险再大,也要试一试。
“你肯定不能去,换一个人还差不多。”金声桓坚决不同意。王得仁的部下出身于大顺军,战斗力强悍,占了城中兵力的三分之一,而且只听他一个人的命令,如果王得仁出了什么意外,马上就会发生内乱。
“换一个人就不灵了……”
王得仁还要坚持。突然有个军官登上城墙,离着老远就叫道:“金帅!王帅!赣江对岸新建镇起火,去了好多的鞑子战船!”
新建镇?金声桓和王得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不解的神情,这会儿顾不上想太多,他们急匆匆下了城墙,上马向西门奔去。
登上西门城楼,对岸的火光清晰可见,远远的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江面上却能看到许多的清军战船。急匆匆地向新建码头驶去。
“奇怪,若是楚军的援兵到了,怎么会从西边来?”金声桓惊喜之余。又感到非常疑惑。
“嗨!这个时候还管那么多呢!哪怕是鞑子大营自己走水了,咱们也得去凑凑热闹!”王得仁请命道:“我带五千兵马,出西门冲杀一阵,如何?”
“不行!”
金声桓竖起两个指头:“机会难得。五千兵马太少。最少要带一万人,要真是楚军的援兵到了,我自领大军随后策应!”
谭泰攻入江西后,金声桓和他在鄱阳湖一带打了两仗,损兵折将之余,南昌城里杂七杂八还有七八万人马,这一万精兵是全军的精华,当然。如果真是援兵到了,再把所有的兵力全押上去。不用再留任何后手。
皇帝老子也不差饿兵,城中立刻升起道道炊烟,金声桓拿出宝贵的存粮,给出征将士们做了一顿饭。就着这个时间,士兵们做好其他的准备工作,每人痛痛快快吃了两碗干饭,然后饭碗一摔,提刀出阵。
随着王得仁一起出城的,还有百十个的夜不收,他们负责打探军情,水性好的还要凫水渡过赣江,查清新建镇的情况,如果有援兵到了,和他们及时取得联络。
一声炮响,王得仁一马当先,冲出西门,全身上下披挂整齐,头上却没带头盔,只扎着一条发带,乱发随风脑后飞舞,点钢枪斜持在手,威风凛凛一将军,西北好汉王杂毛!
“杀!”
在战前动员中,王得仁把援兵可能到了的“可能”去掉,非常肯定的告诉出征将士,汪克凡已经带着十万大军杀到赣江西岸,现在只要内外夹攻,南昌之战就能转败为胜!
“杀!”
明军士兵气势如虹,刚刚吃了一顿饱饭还在其次,关键是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在南昌城里暗无天日的熬了半年,士兵们宁愿今晚战死,也不愿继续等死!
西门外地形狭窄,随着清军的包围圈不断缩小,他们在这里也建起了一道连营,用壕沟寨墙挡在南昌城和赣江之间,切断城里和外界的联系。这道营寨修得相当坚固,朱马喇临走的时候,不但没有抽调西门连营的清军,反而又向这里调来援兵,增加兵力,以防止两岸明军会师。
明军不计代价,攻势猛烈。
清军早有准备,顽强抵抗。
战斗异常激烈,双方都伤亡惨重。
一开始的时候,王得仁连续两次进攻都被打退,除了上千人的伤亡以外,似乎一无所得,但是根据清军的反应,他更加确信是援兵到了。
清军虽然守得很顽强,却一直缩在营寨里抱头挨打,不敢出来反击,其他几座城门的清军也没有派来援兵,很明显,这不是什么诱敌之计,清军就是被动防守,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要明军出城逆袭,就气势汹汹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朱马喇的主力去哪了?答案显而易见——赣江对岸的新建镇。
敌之急所就是我之急所,一定要打通和新建镇的联系!王得仁虽然伤亡惨重,却督促士兵连续发起进攻,不断对清军大营施加压力,同时派人进城,请金声桓增兵。
金声桓一直在西门城楼观战,对战场形势的判断和王得仁不谋而合,王得仁的传令兵还没到,他已经派出了第二支一万人的部队,还带着火炮冲车等攻坚利器。
战斗持续到拂晓,清军的西门连营终于撑不住了,这道连营虽然坚固,却因为地形的限制没有纵深保护,明军的火炮推上来后,轻易就能打到营寨里的任何地方。明军攻破其中的一座营寨后,一字长蛇阵的清军连营没有任何弹性,预备队来不及赶到,明军就已经扩大的突破口。
崩溃!
已经没有守住营寨的可能,再打下去就会被全歼,清军主将终于下令撤退,带着残部向南逃窜。反正还隔着一条赣江,只要堵死两头,南昌城的包围圈就没破。
王得仁不依不饶,乘胜追杀,连破清军三座营寨,直到城墙拐角和赣江之间的结合部,才被迫停了下来。这里是清军包围圈的重要节点,营寨修得更加坚固,各种防御工事一应俱全,几乎像一座小小的城池,以保护后面的水师营寨和赣江码头,以及一座连接新建镇的浮桥。
赣江浮桥,连接新建镇的唯一通道!
谭泰发起反攻的时候,带走了水师的大部分战船,但是并没有忽略南昌城,留下了四十艘战船和两百多艘运输船,有这些战船存在,清军可以随时破坏浮桥,但这都是将来的问题,王得仁只想攻破眼前的清军营寨,先占领浮桥再说。
明军前赴后继,连续几次猛攻,却受阻于深沟高垒,始终无法攻破这座大营,到了这个时候,清军经过最初的混乱,也渐渐稳住了阵脚,虽然仍是不敢出营反攻,却守得非常牢靠。
这样下去可不行!
明军出城逆袭,全凭着一股锐气,拼尽全力才打破了西门连营,一旦受阻后难免前功尽弃。如果被挡在这里,不能占领浮桥和码头,不能占领清军的水师营寨,等于就打了一场消耗战,还是无法摆脱困境。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金声桓到了,还带来了三万大军。
“金帅,你怎么也来了?城里不会太空虚吧?”王得仁有些担心,南昌城里一共七八万明军,前后却派出了五万明军,几乎是孤注一掷的感觉。
“没关系,有浠湖先生在城中坐镇,自然万无一失。”金声桓所说的浠湖先生,就是大明旧臣姜曰广,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弘光朝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在政治斗争中败给马士英,回乡隐居丰城县浠湖村,金声桓起兵之后,请他主持南昌政务,借助他的威望号召远近。
让姜曰广守城,听起来还是不靠谱,王得仁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金声桓的神色非常兴奋,而且毫不掩饰的样子。王得仁突然觉得非常紧张,又充满了期待,难道说,金声桓收到了什么消息?
金声桓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容,转过身指着一个明军军官介绍道:“这位壮士是汪三将军派来的人,攻打新建镇的正是楚军,南昌解围在望……”
“当真?!”王得仁猛的瞪大了眼睛。
“千真万确!”那军官行礼说道:“标下汪有礼,现任汪三将军帐下旗牌官,所带堪合腰牌以及蜡丸密信都已交给金帅,王帅若是不信,一看便知……”
“他娘的,这还有什么不信的!”王得仁突然大步上前,把汪有礼一把抱了起来,哈哈大笑。
在他们周围,明军士兵发出一片响亮的欢呼,声震天际。
楚军来援,是南昌城最后的求生机会,明军将士都非常清楚,如果这次还不能打破包围圈,大家都是死路一条,随着金声桓一声令下,明军展开人海战术,如同僵尸攻城般掀起滔天的巨浪,淹没了清军营寨。(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忠如岳武,义比关圣!
赣江对岸,新建镇。
新建镇遭到楚军突袭,岌岌可危,千钧一发的关头,朱马喇及时渡江支援,把马国柱从败亡的边缘又拉了回来。
朱马喇带来了几千名八旗兵,都是披甲精锐,后续部队通过浮桥和渡船,仍在源源不断的赶来。这支生力军投入战斗后,楚军的攻势明显受阻,新建镇的战斗转入胶着的巷战,双方你来我往,互相拉锯。
马国柱劫后余生,爆发出惊人的活力,换上一身戎装,拖着一条伤腿,亲冒矢石战斗在第一线,连续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凡是参加过新建之战的清军官兵,多年后都无法忘记马总督那英勇的身影。
在马国柱的配合下,朱马喇率领满蒙八旗,连续打了几个反击,夺回了两座营寨街垒,被压成一张薄纸的清军阵地重新向外膨胀,又有了一定的弹性,马国柱松了一口大气,感觉相对安全了。
“诸位,战局至此,胜败已定!”
他站在街垒后面,一手扶着腰间剑柄,一手指点对面的楚军阵地,对左右笑道:“贼人长途奔袭,如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待其三鼓后气势衰竭,必能一战克之!”
见他之乎者也,大掉书袋,幕僚和部将都知道总督大人的心情不错,正要大拍特拍马屁的时候,突然间只听对面战鼓如雷,杀声震天。
密密麻麻的的楚军士兵,像一股潮水般朝着街垒冲了过来。四周枪声大作,火箭横飞,两旁的房屋民居也遭到攻击。几乎就在一瞬间。好几处清军阵地同时响起报警的锣声,钟楼的旗杆上也升起了三盏刺眼的红灯笼,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报,代表着整条防线即将崩溃。
“南贼来的好猛!”
马国柱目瞪口呆,和楚军打了一天一夜,他自以为已经摸清了对方的虚实,却没想到一旦发起狠来。楚军的攻势竟然如此凶猛。
狗急跳墙?
最后的疯狂?
别开玩笑了,人家开始分明没有尽全力,现在才是真正的总攻!
几个文官幕僚也被吓的面无人色。到了这个时候,哪怕脑子最慢的人也明白过来了,这场战斗没有按照“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套路出牌,楚军的进攻势不可挡。这道单薄的街垒形同虚设。最好的选择就是赶快逃命!
部将田友反应最快,上前一把抱起马国柱,把他架上战马,拉着缰绳转身就跑,另一名心腹武将带着亲兵留下抵抗楚军,其他的文武下属急忙跟了上来。
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马国柱等人一路奔出新建镇。逃进码头大营才松了口气,新建镇肯定守不住了。这座大营就是最后的堡垒。
“快,快去请固山额真,调兵抵抗南贼!”
马国柱缓过神后,立刻又想起朱马喇这棵救命稻草,南贼再凶悍,也不会是八旗劲旅的对手吧!
传令兵还没出门,一名军校突然冲进大帐,盔甲不整,神色慌张:“启禀军门,大事不好,固山额真朱马喇跑了!”
“什么?!”马国柱腿一软,扑通坐在了椅子上,牵动伤腿,一阵阵钻心的疼。
和只关心新建镇安危的马国柱不同,朱马喇和楚军作战的时候,还始终留心着屁股后面的动静,南昌城下战斗打响后,他就派出好几波斥候,紧盯着对岸的战况。
遭到楚军突袭后,清军的兵力虽然捉襟见肘,但是按照朱马喇的预期,即便是两线作战,也可以坚持两到三天,一直等到谭泰率兵回援,这也是基于这种判断,他才会毫不犹豫的过江支援马国柱。
但是,战局的发展出乎意料,不到一夜时间,清军连营就被金声桓攻破,水师营寨和码头浮桥都岌岌可危。
按下葫芦起了瓢!
这下子局面更加难以收拾,朱马喇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判断出现了严重的偏差,满清入关刚刚五年,八旗兵的战斗力下降之快,连他这个主将都没有想到。听说浮桥前最后一座大营即将失守,朱马喇顾不上和马国柱打招呼,立刻传令退兵,回去救援老巢。
相对新建镇来说,南昌城下的战斗才是火烧眉毛的大事,这一刻朱马喇只想保住水师营寨,保住赣江码头,码头附近的仓库里屯放着大量的粮食,如果被金声桓夺走,肯定会遭到谭泰的严厉惩处。
为将者最忌犹豫不决,拖泥带水,既然从新建镇退兵,干脆就切断所有的退路,以免金声桓和楚军会师。朱马喇兵分两路,一部分乘船渡江,一部分走浮桥,过了浮桥后立刻放了一把大火,毁掉了这条连接赣江两岸的通道。
烧掉浮桥的时候,朱马喇的心里很有些愧疚,他和马国柱搭档一场,彼此还算默契,这次却把他甩在新建码头,恐怕凶多吉少。
“算了,我已经仁至义尽,马国柱若能坚守到明天晚上,我自然会派水师救他脱险。”朱马喇在心里嘟囔了一句,转过身的时候,就把马国柱抛到了脑后。现在就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战局如此危急,得先解决自己的麻烦。
虽然紧赶慢赶,明军的动作却更快,就在朱马喇过江的同时,金声桓已经攻破了最后一座大营,清军的水师营寨和赣江码头就像赤身**的美女,毫无遮拦地摆在明军面前。
金声桓这次倾巢出动,兵力雄厚,士气高昂,朱马喇这几千兵马虽然都是八旗精锐,但来回奔波,又经过一天一夜的恶战,未必是明军的对手,如果分兵防御水师营寨和赣江码头,最后很可能鸡飞蛋打,一个都保不住。
如何取舍?
朱马喇在一分钟内就做出了决定。
舍弃水师营寨,保住赣江码头。
水师的大小船只都在江中游弋,营寨里只有一些后勤物资和损坏的船只,就算被金声桓占领也损失不大,赣江码头却是大军进退的必经之路,还存放着很多粮食物资,决不能被明军夺走。
说干就干,在明军杀到之前,朱马喇抢占有利地形,护住了赣江码头,又派人前往水师营寨,点火烧营。
金声桓夺下最后一座大营后,发现朱马喇的援兵赶到,面对这个大名鼎鼎的满清悍将,金声桓也颇为谨慎,一面派出小股部队分头袭扰,一面重新调整集结大军。打仗的时候,未必人多就能赢,五万大军如果乱轰轰的一拥而上,碰到真正的精兵反而会一败涂地。
朱马喇很谨慎。
金声桓同样很谨慎。
发现清军水师营寨起火,金声桓才明白过来,朱马喇比他还心虚。
“他娘的,真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刚才冲他一阵就好了。”
金声桓不知道码头存放着大量的粮食,看到八旗兵严阵以待,守在码头前面,很是奇怪。他和王得仁商量了几句,两人分头行动,王得仁带着两万人马监视朱马喇,金声桓抢占水师营寨和赣江浮桥,其他部队留守。
水师营寨和赣江浮桥都被烧掉了,但仍然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明军赶到后,杀散小股的清军,立刻进行灭火。浮桥此刻烧得七零八落,江面上只剩下几条残留的铁链,明军从水师营寨里抢出来十几条破船,试图修复浮桥……
……
马国柱听说朱马喇跑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江南总督,在满清权贵眼里,只是一条随时可以放弃的走狗,马国柱觉得非常委屈:“朱马喇呀,朱马喇,我可是辽人呀!入了汉军旗的!你怎么敢置我于死地?”
他自怨自艾的嘀嘀咕咕,旁边的文武下属却非常焦急,一位幕僚上前两步,劝道:“眼下生死悬于一线,请军门早下决心,速速离去!”
田友也帮腔道:“是啊,趁着南贼还没有合围,赶快走吧!”
“走?向哪里走?”马国柱惨然一笑:“破营之际,就是本宪殉国之时,诸位不用再劝,各自逃生去吧。”
听他这么说,文武下属都在心里暗自骂娘,老子跟你混了十几年,狗屁好处没捞着,你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
“督宪千金之体,绝不可这么想,今日留下有用之身,日后才能报效皇恩,何必学那匹夫一时刚勇,血溅五步而于事无补?”那幕僚名叫苏瑾,口才极佳,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动情动理,众人无不纷纷点头。
他又说道:“至于能否走脱,督宪也不必忧虑,南贼猛攻新建镇,所图无非是救援南昌金王二贼,未必刻意与督宪不利,我等远遁西南,南贼定然无意追赶。”
咱们赶快跑,跑的离南昌越远越好,楚军肯定顾不上追杀咱们。
田友接话道:“听说熊立春就在西南方向,刚刚打了一个胜仗,斩杀数百名南贼,有他这个地头蛇来接应,咱们肯定能顺利脱险!”
“噢?”马国柱突然来了精神,坐直身子,对田友问道:“这个熊立春是何许人?是我大清的忠臣么?”
田友大声答道:“忠!忠如岳武,义比关圣!”(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生米渡
楚军就在赣江对岸,金声桓无比渴望和他们尽快会师,千方百计想要修复浮桥。
赣江虽然比不上长江,水面也很宽,只凭从清军水师营寨里找到的十几艘破船,根本搭不成这么长的浮桥,金声桓从城中调来几百个工匠,打木桩,扎竹筏,临时打造了一些简陋的舢板,利用江中原有的铁链,浮桥一点一点向前延伸着。
但是,清军水师立刻赶了过来,开炮放箭,甚至冲到跟前跳帮肉搏,把浮桥再次毁掉,明军连续尝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
虽然如此,金声桓却一直没有放弃,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死一些士兵工匠算不了什么,坚持下去就有希望,如果自己放弃,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但他也知道,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条浮桥上,趁着清军陷入混乱,应该继续发起进攻,牢牢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和王得仁商量了一下,金声桓调整战术,两人分兵各自行动,金声桓留守码头前面的营寨,并监视朱马喇的动向,王得仁则率领两万人马,回头进城,然后杀出北门,进攻清军的北门大营。
江西北部都被清军占领,所以北门的兵力反而最少,金声桓的战术简单而有效,俗话说老太太吃柿子,先捡软的捏,既然暂时无法和楚军会师,就先把清军的包围圈打破再说。
像落入陷阱急于脱困的野兽,王得仁率领两万明军。向北门大营发起了猛攻。在先前的战斗中,北门的清军几次抽调兵力,增援友军。自己突然遭到进攻,才发现南蛮拼起命来一样可怕,北门大营兵力不足,根本守不住。
王得仁马踏连营,连破清军六座营寨,清军被杀的四散奔逃,一部分逃进其他的清军营寨。一部分向北逃窜,逃出去二十多里才停下来,收拢残兵败将。
隔着一座南昌城。朱马喇救援不及,眼睁睁看着北门大营失守,再一次充分体会到八旗兵的战斗力下滑之快,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这个仗是怎么打的?!”朱马喇气的踢翻了桌子。
要是放在三五年前。骁勇善战的八旗兵足可以一当十。北门清军虽然兵力不足,也能轻易守住大营,甚至把这两万明军击溃……可惜时过境迁,如今的八旗兵都蜕化成了老爷兵,能征惯战的将领也极其匮乏,干看着王得仁把六座连营各个击破,却没有哪个将领挺身而出,挽回败局。
清军的围城连营呈环形分布。北门大营失守后,南昌城的包围圈实际上已经告破。残存的清军营寨更加显得单薄,处处都是破绽,朱马喇咬着牙下令弃守东门大营,收缩防线,把全部兵力集结在南门一带。
如此一来,金声桓这边的压力又陡然增大,双方争夺的焦点重新回到赣江沿岸。朱马喇的意图非常明确,包围圈既然已经破了,首先要保证自身的安全,然后严守赣江天险,阻止楚军和金声桓会师,等到谭泰回兵南昌,就能重新扳回局势。
纷乱的战斗中,时间过得飞快,朱马喇顾不上关心赣江对岸的新建镇,只是偶尔听手下军官说了一声,新建镇的码头上一直挂着清军的旗帜,说明码头大营还没有失守。
“马国柱这回,估摸着是完了!”
朱马喇很有些内疚,马国柱落到这般田地,很大原因是自己卖队友造成的,没想到马国柱却无怨无悔,为大清战斗到最后一刻:“到底还是辽人可靠啊!老马书生一个,却能死守码头到现在,如果他侥幸能逃出来,一定要帮他说几句好话……”
金声桓打破北门大营之后,城中的粮荒暂时得到缓解,虽然附近的百姓都被清军洗劫一空,但天大地大,边边角角的总有清军没有去过的村寨,再加上缴获的一些粮食,吃上十来天的饱饭不成问题。
不过金声桓非常清楚,情况只是暂时好转,好转的还有限,等到谭泰回兵之后,清军随时可能卷土重来,重新包围南昌城。
和以战养战的八旗兵不同,明军打仗必须要保证后勤,金声桓没有足够的军粮,无力对北面的九江发起进攻,东面有鄱阳湖挡路,弃城逃跑也不行,他虽然打破了南昌城下的包围圈,却还处在一个更大的包围圈里。
唯一的生路,就是和赣江对岸的楚军会师,彻底击败谭泰和朱马喇。
所以他命令王得仁立刻返回南昌,只派一些小部队到城北城东打粮,主力却和朱马喇耗上了,虚虚实实,不断发起进攻,又分兵前往赣江下游,寻找其他的渡口码头。清军水师却如影随形,只要金声桓的部队出现在江边,就立刻上来骚扰进攻,阻止明军过江。
经过连续几天的激烈战斗,明军损失惨重,伤亡已经将近一万人,金声桓使出浑身解数,始终无法突破清军水师的拦阻,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又把希望寄托在楚军身上。他接连派人凫水过江,给汪晟连着送去三封亲笔信,恳求楚军尽快设法渡江,态度一封比一封更诚恳,语气一封比一封更急迫。
汪晟的回信很快到了,一封蜡丸密信,指名送交金声桓亲启,除了王得仁以为,其他的将领都不知道这封信的具体内容,但是据金声桓的亲兵讲,看完这封密信后,金大帅猛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小心撞在桌子角上,摔了一个跟头……
……
傍晚时分,楚军攻入了新建镇的码头大营。
所谓背水一战,马国柱手下的这支绿营兵被堵在新建码头,背后就是赣江,无路可退,只能拼死抵抗,给楚军造成了不少麻烦,周国栋偏偏是个拗脾气,指挥部队一个劲的猛攻,一定要把这伙清军全部消灭,反而耽搁了整整半天。
汪晟赶到后,马上纠正了他的错误,在包围圈上开了一个口子,给马国柱放出一条生路。果然,看到有了逃跑的机会,清军立刻放弃抵抗,一窝蜂的从缺口逃出,明军随后掩杀,歼灭了大部分清军,只有马国柱在心腹的保护下,带着几百人逃了出去。
“马国柱往西北方向跑了,要不要追上去?”担任后卫的滕双林截杀一阵,回来向汪晟报告:“熊立春就在他前面,两头一堵,他肯定跑不掉。”
“不用了,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工夫理他。”汪晟笑着说道:“马国柱这个家伙,打仗乱七八糟的,留着他做江南总督,对咱们是一件好事。再者说了,熊立春也几次跟我提过,他没法向满清交代,希望咱们给他送一份功劳,救出江南总督马国柱,这份功劳足够了吧?”
“嘿嘿,通城营刚刚跟他演了一场戏,熊立春已经有一份功劳了,再救出马国柱,恐怕还得升官呢!”
滕双林前天留下了一千人马,配合熊立春打了一仗,双方大张旗鼓,一场恶战,通城营“不敌退走”,熊立春斩获无数,缴获的旗帜军械堆成了小山。
这是汪晟答应熊立春的条件,本来以为这样就两清了,没想到马国柱又自己撞了上去,倒便宜了熊立春。
“不要理他们了,咱们得尽快过江。”汪晟指着地图说道:“金声桓这回是拼命了,把朱马喇缠得紧紧的,给咱们过江创造了条件,不过新建镇这里离南昌太近,没法避开清军的水师,得另外找个渡口,咱们商量一下,那里合适?”
周国栋考虑了一下,说道:“我觉得应该往赣江下游走,既能避开朱马喇的耳目,过江之后又能立刻和金声桓会师。”
他在楚军中是老资格的大将,既然说话了,别人都不好再提反对意见,陈友龙张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滕双林笑了笑,说道:“往下游走本来也不错,但绕的离战场太远,对朱马喇威胁不大,我看不如插到他屁股后面去,过江之后就两面夹击,保证一下子把他打垮!”
“嗯?这个办法好!”周国栋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陈友龙见他不以为杵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早听说周国栋不好相处,现在看到的却完全不一样,滕双林明明驳了他的面子,他却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晟、周国栋等人却习以为常,开始讨论具体的战术方案, 有汪克凡这个战无不胜的统帅,楚军将领在讨论军情的时候,早都被被虐得习惯了,提出方案后被否很正常,没人会在意。
除此之外,周国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虽然脾气拗了一点,但只要别人说的在理,都能虚心接受。
“这里了,就是这,生米渡!”汪晟点着地图,敲定了进攻目标。
周国栋和滕双林仔细看了看,一起点头:“不错,这个地方选得好,就在新建镇南边四十里,不远不近,咱们连夜过去,扎竹筏,搭浮桥,天亮时就能过江。”(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招揽
马国柱仓皇逃出新建码头,被楚军一路围堵追杀,手下的兵马十不存一,好在苏瑾和田友说的不错,当他们远离新建镇后,楚军的追兵就消失了,似乎真的顾不上理他。
堂堂江南总督,却遭到这样的轻视,马国柱不但不生气,反而暗自庆幸和后怕,这一路逃来险象环生,几次都以为必死无疑,几次又死里逃生,他的神情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以死报国的勇气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求生的**从没有这么强烈。
马国柱腿上有伤,走不得远路,半靠半躺在一辆大车上,却不停抬头向四周张望,虽然已经看不到楚军的追兵,现在却仍然没有脱险,他的身边只剩下几百残兵败将,个个人困马乏的,只要碰到一支楚军的小部队,就只有束手就擒。
放眼所及,到处都是一片肃杀的冰天雪地,仿佛蕴藏着不知名的危险,马国柱轻轻哆嗦了一下,对幕僚苏瑾问道:“去找熊立春的人回来没有?不行的话,再多派几个人去!”
苏瑾素来以大隐隐于市的高人自居,虽然在逃命途中,却还努力保持着仪表风度,尽量显得不那么狼狈。别人都骑马,他却骑着一头大青驴,自我感觉飘逸出尘,见马国柱很紧张的样子,只淡淡一笑。
“督宪大人尽管放心,我早就派快马先走了,熊将军随时都会来接应……”
话刚说到一半,前面的清军队伍突然一阵大乱。士兵们纷纷掉头向回跑,马国柱和苏瑾此时都是惊弓之鸟,慌忙抬头看去。只见迎面来了一支人马,大约两千人上下,雪地里看得很清楚,他们都穿着明军的盔甲号衣,分明还打着明军的红旗。
苏瑾哎呦大叫一声,拨驴就走,却手忙脚乱的。差点摔下来,田友就在旁边,伸手一把拉住大青驴的缰绳。说道:“苏师爷莫慌,保护督宪大人要紧!”
苏瑾转头向马国柱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心里又是敬佩。又是惭愧。只见马国柱面无表情的靠在大车上,身子纹丝不动,哪像自己这么慌张。
“督宪大人不愧是封疆大吏,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我的养气功夫还是太差了!”
虽然形势危急,他仍然大起感慨,却听到马国柱颤声说道:“快,快扶我下车。跪下投降。”
马国柱刚才被吓呆了,好容易才回过神。在苏瑾和田友诧异的目光下,颤颤巍巍爬下大车,正要屈膝跪倒,对面的明军突然停了下来,一名军将催马出列,全副披挂,威风凛凛,身后还披着一领大红的披风,一看就是领兵的大将。
“请问对面,可是江南总督马公的人吗?标下乃宁州副将熊立春,在此恭迎大驾!”
嗯?!马国柱的腰杆突然变得笔直,重重干咳了两声。
苏瑾又惊又喜,提高嗓门叫道:“督宪大人在此,熊立春还不尽快过来参见……”
见到熊立春后,马国柱终于有了几分安全感,互相询问战况,交流情报,才知道熊立春刚刚和楚军的辎重部队打了一仗,缴获了很多衣甲旗帜,所以才会化装成楚军。
对这样有勇有谋的善战之将,马国柱当然不会吝惜夸奖之词,立刻把熊立春狠狠的表扬了一通,勉励加关怀,寒冷的冬夜也变得暖洋洋的。
他手下的士兵却没有这种感觉,连续激战两天,然后又亡命跑路,大家都又冷又累又饿,无论如何都走不动了,熊立春提出建议,前面有一处僻静避风的所在,可以先去那里休息一下。
两家兵马随即合成一股,离开大路,走了一刻钟的样子,来到一片树林后面,随着马国柱一声令下,士兵们都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放松下来。
为了避免暴露目标,当然不能生火做饭,好在熊立春他们都带的有干粮,分给马国柱一行人食用。见马国柱衣衫单薄,熊立春连忙献上他的那件高档披风,又从怀里贴身处摸出一包吃食,用两层荷叶包的很紧,打开竟然还是热乎乎的。
“难得,难得!”
马国柱吃得香甜,连声夸奖:“没想到熊将军还有这一手,真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
熊立春谦虚地答道:“末将早年是山中猎户出身,风餐露宿惯了,所以就预备的充裕些。”
“难得,难得!”
马国柱感慨道:“自古英雄多起于草莽,如今天下滔滔,祸乱不已,熊将军如此忠勉朴诚,他日必为朝廷栋梁!”
以他的身份地位,对熊立春说出这番话,明显有拉拢的意思,现在还没有脱险,正是用人之时,拿根胡萝卜晃一晃,可以激励熊立春好好卖命。
“全仗军门提携!”熊立春是个聪明人,立刻跪倒磕头,大声表态。
“难得,难得!”马国柱哈哈一笑,伸手虚扶。熊立春如此伶俐,出乎他的意料,虽然说话粗鄙了一些,办事也太直接,但这样的粗人用着更加顺手,马国柱真的起了招揽之心。
见他对熊立春青睐有加的样子,田友表情木然,苏瑾却大为不忿。 论功劳,论苦劳,苏瑾跟着马国柱好几年了,为他出谋划策,解决了官场上的无数麻烦,甚至像现在这样出生入死,熊立春一个外人,突然得马国柱如此恩宠,引得苏瑾酸溜溜的醋意大发。
他很煞风景的突然插话,提醒马国柱,现在还身处险境,得尽快确定下一步的逃跑方向。
马国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不错,以苏先生看来,当下应该往哪里去?”
“当下有三条路可走,分为上中下三策……”
苏瑾有着幕僚共同的酸毛病,出谋划策的时候总是故弄玄虚,等马国柱再问一遍,才解释道:“下策往北走,退回九江,这条路远离战场,自然没有任何危险,只是日后朝廷问责,恐怕不好交代。”
马国柱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苏瑾接着说道:“中策向南走,至丰城县投奔征南大将军谭泰,虽然免不了被大将军斥责,却可效力军前,寻机将功赎罪。”
马国柱还是不说话。
苏瑾加重语气,卖弄地说道:“上策向东南走,前往鸡米渡过江,与固山额真朱马喇合兵。八旗劲旅骁勇善战,足可击败汪晟贼寇,督宪大人参与此战,丢失鸡笼山和新建镇的罪责自然一笔勾销,有功无过……”
他正滔滔不绝说的得意,却听马国柱冷冷哼了一声。
“哼!朱马喇卑鄙小人,我现在去寻他,难道还要再被卖一次?”
“这个……”
苏瑾舌头打结,脑门见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出了一个馊主意。因为新建镇之战,马国柱已经恨上了朱马喇,让他去抱朱马喇的大腿,实在是一厢情愿,况且朱马喇擅长卖队友,万一仗打输了,送上门去的马国柱正好顶缸。
“上策太急,下策太缓,就取中策吧。”马国柱最后拍板,又转头问道:“熊将军还有多余的明军衣甲么?此去丰城县道路遥远,咱们最好都化装成南贼。”
……
天刚蒙蒙亮,前往丰城县的大道上出现了一支“明军”,衣甲服色都和楚军一模一样,只是靠近仔细看,就会发现士兵脑后都拖着一条辫子,看上去很有猪鼻子插葱的喜感。
马国柱却非常满意,滑稽些有什么关系,安全第一才是最重要的。
这天晚上宿营,他和熊立春又进行了一次密谈。
“熊将军,你可有表字否?”
“蒙军门垂询,末将表字生云。”熊立春既然混官场,早就请牛佺给他起了个表字,一条胡子拉碴的粗汉子,却叫“生云”这么儒雅的表字,旁人都觉得很别扭,熊立春自己却很喜欢,觉得“生云”两个字高端大气上档次。
牛佺这会儿正藏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马国柱,他害怕露出马脚,不敢和马国柱等人直接见面,却一直在背后出谋划策,指点熊立春如何和满清官员打交道,比如故作憨直博取马国柱的好感,就是他出的主意。
“难得,难得,立春则生云,大有气象!”马国柱随口赞了两句,仔细询问熊立春的以往经历,听说他原来是楚军的一员,对他又高看了一层:“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汪晟贼寇从哪里绕到鸡笼山的,生云可知道么?”
和楚军乒乒乓乓打了两三天,马国柱还是一头雾水,既没有搞清楚军的番号人数,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来的。
“末将有失察之罪,请军门责罚!幕阜山方圆八百里,南贼到底是从哪里溜过来的,我也搞不清楚。”熊立春一推六二五,装糊涂。战场上形势这么复杂,谣言满天飞,一时不会追查到他的头上,如果清军打个大败仗,焦头烂额之余,更没人顾得上理他。
“男儿生于乱世,当驰骋于天下,生云一直呆在幕阜山,虽然安逸,却嫌眼界太窄,将来。”马国柱拉了拉披风的领口,笑着问道:“待此间战事了结,你愿随本宪去南京么?”(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情报
熊立春回到自己的营帐,牛佺立刻迎了上来,热切地问道:“哈,这么晚才回来!与马督抚谈的还顺利么?他可有招揽之意?”
熊立春手里正捧着一幅字,先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才得意的嘿嘿一笑,对牛佺竖起了大拇指:“王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我等已拜入马督抚门下,今后都是南直隶的人了,等打完这一仗,就随他去南京!”
“好!好!”
牛佺一拍大腿:“穷则思变,幕阜山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南直隶地方富庶,也不用再受楚军的欺凌……噢,对了,南直隶这个称呼如今可不能再用了,应当叫做江南省,免得犯了朝廷忌讳。”
“没关系!这军帐内外都是自己人,关起门来随便说,不打紧的。”熊立春很有些得意忘形的样子,向他猛的招手:“来,来看看这幅字怎么样?马督抚亲笔所书,裱好挂起来肯定大有面子!”
牛佺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一首七律,墨迹尚未干透,明显刚刚写成。
浴血赣江已半年,
纷纭世事与时增。
遥望南天空渺渺,
青云有路可寻源。
国事险危谁作主?
欲效班超志已坚。
且看他年**生,
敢教仇寇尽心寒!
熊立春炫耀道:“好不好?写的好不好?你看最后两句,还把我的表字嵌进去了!”
牛佺点点头:“马督宪果然大才。此诗乃是他的心路写照,难得的上佳之作,竟能赠与将军。足见对你的厚爱!”
“是啊,马督宪如此朗利,我老熊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等到了江南省后,肯定要卖命和朱以海打上几仗,给马督宪多挣一份面子。”说起打仗的事情,忍不住骂骂咧咧:“他奶奶的。我老熊都不信了,天下的南贼都像楚军这么凶!朱以海别看是个王爷,我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早晚打上舟山岛去,端了他的老巢!”
熊立春对楚军很了解,深知他们战斗力强悍,甚至已经有了心理阴影。汪晟一到宁州。他立刻主动出降,根本不敢抵抗,但这种敬畏心理只限于楚军,换成其他的明军,熊立春都敢与之一战。
“将军到了江南省以后,自然可以大展拳脚,眼下却不可太过卖力,南昌这一仗只许败不许胜。否则对将军不利。”牛佺提醒道:“若是楚军胜了,鞑子乱作一团。咱们才能混水摸鱼。若是鞑子胜了,肯定会追究丢失鸡笼山的责任,汪三将军借道幕阜山的事情,恐怕再也遮掩不住。”
“先生放心,我自有分寸。”熊立春嘿嘿一笑:“马督宪对我信任有加,刚才讨论南昌战局,朱马喇的兵力部署一点没瞒着我,只要尽快告诉汪三将军,还怕他打不赢这一仗么?”
“太好了!”
牛佺击节大赞:“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汪三将军尽知鞑子的虚实,定可毕其功于一役,全歼朱马喇,鞑子只好退出江西,我等只要保证马督宪的安全,就能随他去江南花花世界!”
说起去江南,熊立春和牛佺都非常兴奋,心里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秦淮风月,扬州瘦马,富可敌国的盐商,无论哪个州府都比幕阜山富得多,最关键的是,去江南以后,可以远远的避开楚军,惹不起我躲得起,幕阜山这个破地方不要了!
两人随即分工合作,由熊立春口述,牛佺笔录,忙了足足一个个时辰,结合各方面信息,整理出一份非常详尽的情报,把清军的底细抖了个底朝天,再抄录一份,派得力的心腹手下连夜出发,分头送往汪克凡和汪晟军中。
加了个夜班,第二天难免起的晚些,熊立春睁开眼的时候,听到帐外有人在和亲兵争吵,正是苏瑾的声音。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叫熊将军起来!”
“真不好意思,熊将军昨晚偶感风寒,郎中正在用药,再等些时候就好了……”那亲兵早得过熊立春的吩咐,客客气气的,却根本不让苏瑾进门。
“这个傻鸟!”熊立春嘟囔了一句,翻个身把被子裹得更紧些,又接着呼呼大睡。
苏瑾急于赶往丰城县,一大早就来催促熊立春,等了大半个时辰却没有结果,气冲冲地拐回来找马国柱。不想到了马国柱的寝帐前,又碰了个软钉子,亲兵拦着他不让进,说是督宪大人正在休息,谁都不许打扰。
“不开眼的东西,连我都敢拦吗?要是耽搁了军机大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苏瑾大怒,自恃是马国柱的左膀右臂,强行就往里闯。
守门的亲兵却六亲不认,拦着他就是不让 ,双方撕撕扯扯,吵吵嚷嚷,正在这个时候,帐内突然传来马国柱的声音,吩咐亲兵让开,放苏瑾进去。
苏瑾挑帘进门,立刻感到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帐篷里摆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满室皆春,马国柱身着里衣,斜靠在床上,床前桌案上摆着几样热气腾腾的早点,两名亲兵左右服侍,马国柱正吸溜吸溜地喝粥,额头见汗,满面红光。
这是唱的哪一出?来度假吗?
“督宪大人,你,你……”苏瑾费了好大劲,才把难听话咽了回去,问道:“你的腿伤好些了么?”
虽然在表示关心,用词语气却很不得体,马国柱淡淡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接着自顾喝粥。
苏瑾只得坐下,却如坐针毡,急不可耐。
好容易等马国柱吃完早饭,苏瑾立刻说道:“督宪大人的腿伤好些了么?若是没有大碍,请立刻下令拔营起寨。熊立春那厮真是懈怠,直到这般时候还,还……”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马国柱现在也躺在床上,再说下去,就把马国柱一起骂了。
“还未起身,是不是?”马国柱问了一句,等苏瑾点头,才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能怪他,这是本宪的意思,昨晚刚下的军令,可能苏先生还不知道,大家这些日子都辛苦了,休息一天再走不迟。”
苏瑾再也忍耐不住:“督宪大人,前线军情如火,一点也不敢再耽搁,怎么还能在这里好整以暇的休息?!”
“苏先生,你是文人,不懂兵事。”
马国柱的脸色有些难看,慢吞吞地端起茶杯,含了一口水呼噜噜地漱口,折腾了半晌才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军兵疲将乏,就算这会儿飞到丰城县,也不能上阵厮杀,若是急于赶路,万一遇到南贼,岂不是羊入虎口?”
马国柱有些话不好出口,心里却老大的鄙视——苏瑾身为幕僚,担负着智囊的责任,却还没有熊立春一个粗人看得清楚。
现在赶到丰城县去,肯定要吃挂落,谭泰虽然不敢杀掉自己,却免不了受到严厉的处罚。况且清军眼看就要战败,熊立春这点人马填进去也没有多大用处,最好是把握时机,在关键时刻才出手,四两拨千斤,才能捞到足够的战功,把自己从这场大败仗里摘出去,免受朝廷的处罚。
“督抚此言差矣!”苏瑾急道:“我等接连丢失鸡笼山、新建镇,罪责不轻,只有奋勇向前,才有可能将功折罪……”
他刚刚说到一半,马国柱勃然大怒,啪的一声,茶杯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放肆!鸡笼山失守,乃主将疏忽轻敌,为南贼所乘,新建镇失守,乃朱马喇临战脱逃,以致我孤军陷入重围!”
他大声说道:“虽然如此,本宪仍血战新建镇两日夜,报决死之心,至矢尽粮绝,营破后亲手格毙十余南贼,身受重伤,才侥幸从乱军中杀出,你来说说看,本宪何罪之有?”
上官发怒,苏瑾立刻站了起来,听马国柱滔滔不绝说完这一大套,他张口结舌,愣在了那里——这样子翻案也行吗?
……
汪晟率大军赶往鸡米渡,临战前夜,收到了熊立春送来的情报。
有了这份情报,鸡米渡的清军就成了av女优中的无码骑兵,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汪晟面前,关键的要害都看得清清楚楚。
进攻!
汪晟对准清军的要害发起猛攻。
破营!
清军很快失去了抵抗能力。
楚军第一时间占领码头,抢到了大小几十艘船,连夜渡过赣江。
朱马喇正在和金声桓纠缠不清,金声桓的兵多,朱马喇的战斗力强,正好半斤八两,难分高下,楚军突然出现在他的屁股后面,立刻打破了战场平衡。
汪晟得到了熊立春送来的情报,知道朱马喇的辎重粮食都存放在赣江码头,就集中所有兵力对其发动猛攻,朱马喇正在全力对付金声桓,背后突然被捅了一刀,根本没有抵抗能力,只好下令弃守码头,放火烧掉了仓库。
熊熊大火映红了天际,朱马喇带着残兵败将,乘船仓皇退往丰城县,幸好清军有水师,他才能保住大部分的八旗兵,但仍然损失了近万人马,尤其绿营兵和后勤部队被全部放弃。(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万万没想到
丰城县,位于南昌府的南部,紧邻赣江东岸,距离南昌城不到二百里。丰城县因为地处要冲,物华天宝,自古就是一个富庶的地方,直到现代也是全国经济百强县,浙赣铁路、京九铁路、沪昆高速、赣粤高速等交通要道都从其境内经过。
但在残酷的战争面前,繁荣注定要被破坏,楚军进入江西后,谭泰就率大军驻守丰城县,把这里打造成一个坚固的军事堡垒,方圆百里内一片萧条,大白天走半晌,几乎碰不上一个百姓,放眼所及,除了大片大片抛荒的田地以外,只有星罗棋布的清军营垒,以及纵横交错的壕沟,像大地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伤痕。
这天午后,一艘清军战船驶入丰城县码头,靠岸后绑住缆绳,搭好跳板,从船上下来了十几个人,为首的中年武将相貌堂堂,颇有几分威严气概,头上戴着二品武官的红顶子,正是清军水师副将夏建仁。
丰城县以南的清军水师都算夏建仁的下属,所以他在码头上很威风, 随口下个命令,就有一大群水师官兵跟着忙活起来,诚惶诚恐,小心伺候,生怕他挑毛病,找麻烦……幸好夏建仁很快就离开了码头,似乎另有要事。
离开码头,夏建仁带着几名下属,直奔丰城县城,来到西门,才发现守门的清军都换成了八旗兵,出入检查也严格了许多,气氛显得很紧张。
验过堪合腰牌。顺利进入城门,来到谭泰的营廨求见,等了一会。里面出来一名八旗低级军官,把他们领到偏厅。
“你们在这里候着,大将军正在议事,很快就会出来。”
那个军官板着脸,好像谁欠了他两吊钱一样,简单解释了一句,就转身自顾走了。连水都没倒一杯。
在水师里是大爷,到了这里是孙子,夏建仁早就习惯了这种角色转变。向那八旗军官的背影抱拳叫道:“多谢,多谢这位将军,您老慢着点儿啊!”
等那八旗军官走远,他转过身。得意地一仰下巴。对手下人问道:“怎么样,我这两句京腔还地道么?——‘您老慢着点儿啊’,注意,尾音要往上挑,得卷着舌头才能说出来,我练了好几天呢。”
“您老?您老还真有闲心!”
师爷邓五哭笑不得,皱着眉头说道:“谭泰大将军急招您来丰城县,还在文书里责问。为何在丰城县以南留下了二百多条船,不知将军何以作答?若是追究的话。这可是违抗军令的大罪,您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
夏建仁收了李成栋的厚礼,在丰城县以南留下了一半水师,谭泰知道后非常奇怪,按照原定计划,水师应该立刻返回南昌,所以命令他立刻赶来,询问原因。
“嗨!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夏建仁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当初收下李成栋银子的时候,他早就想好了托词,后来又碰巧赶上两件事,都是老天帮忙的好事巧事,夏建仁有绝对的把握,不会受到谭泰的惩处……
同一时间,谭泰也正在询问这件事。
“黄先生,你当年在左良玉军中效力,打仗的事情也不是外行,你说说看,刮风下雪的时候船就不能走了,有这个道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点着桌子上的一封信,那是夏建仁给他的回信,信里解释因为天降暴风雪,船只损毁严重,所以才留下一半水师。
坐在他对面的,是消失了很久的黄澍。
黄澍本来是湖广巡按御史,和左良玉同属于东林党阵营,因为和马士英在金殿上大打出手,成了弘光朝风云一时的政治人物,后来跟随左梦庚投降满清,却从此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混的很不如意。
官场有官场的规则,满清官场也是一样,黄澍和当朝首辅撕破脸动手,已经违反了官场上的潜规则,投降满清之后,没有人敢重用他,只给他一个四品地方官,一干就是三年。这次谭泰南下,黄澍觉得机会来了,到处钻营打点,毛遂自荐,终于得到一个参赞军务的任命,打算捞些军功,再往上爬一爬。
参赞军务,实际上就是当参谋,肚子里总要有点货色,黄澍这段时间专门恶补,把几本兵书背得滚瓜烂熟,如果问些大而化之的战略问题,肯定能够引经据典,分析的头头是道,但听谭泰问起具体的水战问题,却感到很有些怵头。
不懂啊!
水师的勾当,只有那些粗鄙武将才知道,斯文人谁关心这个?但是大将军既然问起,又不能不答,而且要回答得干脆利落,语气上不能有半点犹豫。
“此事确有可能!南方少雪,战船若是疏于保养,骤然遭遇风雪,很容易损坏,不要说桅杆折断,就是船帆甲板有些破损,都不宜继续行驶,应当暂避几日,夏将军所为并无不妥。”
“噢,原来是这个样子。”谭泰顿了顿,又说道:“我就是有些奇怪,坏上几条船说得过去,哪有二百多条船一起坏掉的道理?”
“这个……,倒也不奇怪。”黄澍一副内行人的模样,分析道:“我大清原来并无水师,如今的水师都出自前明,船旧兵惰,沉疴已深,前几日的风雪又那么大,才捅个这么大的篓子。”
“有道理!”谭泰点点头,笑道:“倒也是巧了,这两天战事吃紧,夏建仁留下两百条船,正好派上用场,既然他不是有心抗令,就不用责罚了。”
这番话说的没头没尾,黄澍很是奇怪,询问之后才知道,屯布儿正在对岳州营发起猛攻,兵力不足,向谭泰求援,但是刚刚下过一场大雪,道路湿滑难行,幸好有夏建仁的两百条船,谭泰的援兵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前线。
听到前线战事如此曲折,如此惊险,黄澍的脸色时而紧张,时而庆幸,简直是牵肠挂肚,心都快跳出来了,等到谭泰讲完,他轻轻一拍巴掌。
“如此说来,夏将军有功无过!”
“唉,也谈不上什么功劳。”
谭泰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地说道:“朱马喇和马国柱昨日刚刚派人送来消息,南昌城下出现大股南贼,总数在万人以上,已经攻占鸡笼山,非常麻烦!”
“什么?这股南贼攻下了鸡笼山?不用说,他们肯定是冲着南昌城去的,大将军应当立刻派兵回援,以免南昌破围!”
“你说的不错,但我现在无兵可派!只有先把楚军打败,才能掉头回南昌。”谭泰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咬牙说道:“南贼突然偷袭南昌,确实是一条毒计,可惜还是算漏了一步,哼哼,朱马喇能征善战,南贼仅凭一两万人,就妄想为南昌解围,真当八旗劲旅都是摆设么?”
在谭泰想来,南昌附近还有几万清军,就算遭到突然袭击,也能坚持几天,只要屯布儿加快速度,等到消灭岳州营后,就能赶回去支援南昌。
“大将军算无遗策,学生佩……”
黄澍的马屁刚刚拍到一半,突然有一名军官冲了进来,见他神色慌张,衣甲不整的样子,谭泰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厉声责骂。
那个军官扑通跪倒,大声说道:“末将死罪,请大将军息怒,只是南昌城刚刚送来消息,我军兵败破围,固山额真朱马喇乘船逃离,江南总督马国柱下落不明!”
突然间,屋子里静的可怕,没有一个人说话,黄澍向后缩了缩身子,尽量避开谭泰的视线。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谭泰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嘶哑,神情狰狞,像是一只即将发狂的野兽。
“南昌城已经破围,我军伤亡过万,只得向丰城县退却,今日晚间就能赶到……”
“胡说八道!”不等那军官说完,谭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上前一脚把他踢了个跟头:“朱马喇、马国柱几万人马,还有水师相助,怎么会轻易落败?再敢妄言乱我军心,拖出去砍了!”
那军官却浑然不惧,叫道:“大将军,大将军,末将所言千真万确,南昌派来的使者就在帐外,大将军一问便知。”
……
夏建仁在偏厅里等到天黑,也没见到谭泰,最后黄澍总算来了,代表谭泰向他传达命令,水师所有船只立刻出发,接应屯布儿,准备撤退。
“黄道台,这条军令好生古怪,莫非出什么变故了?”
“唉,一言难尽……”
黄澍的心情很差,南昌会战败局已定,捞取军功的希望基本上已经破灭,不受朝廷的责罚就谢天谢地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清军拥有水师优势,打不过可以跑,没有生命危险。
听说南昌破围,夏建仁也吓了一跳,打仗都是一环扣一环的,南昌城下破围,樟树镇的战斗也必然受到影响,清军全线退却是早晚的事情,把水师派去接应屯布儿,分明是打算逃跑。
“李成栋这个家伙,果然有两下子。”夏建仁突然想起李成栋,这个人眼光不差,战前就看出苗头不对。(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颠倒黑白
南昌破围的消息,像一记毫无防备的闷棍,打得谭泰眼冒金星。
十万满汉大军,围困南昌足足半年,耗费钱粮无数,折损上万精兵,眼看金声桓就要坚持不住,最后关头却功败垂成,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谭泰不难想象,这个消息传到北京之后,将在朝廷里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谭泰是正黄旗人,因为早早投靠了多尔衮,深得他的信任,被任命为正黄旗的固山额真,
这次更被授予征南大将军的重任,领兵征讨江西。固山额真是一旗的行政军事长官,仅在旗主之下,位高权重,但是话说来了,在王爷贝勒扎堆的满清高层,谭泰这个固山额真还不够看。
阿济格、多铎、豪格、博洛、勒克德浑……,满清入关之后,统兵在外的大将都是爱新觉罗家族的成员,除了王爷就是贝勒,孔有德算是唯一的例外,但也是两个字的汉军王,谭泰与他们比肩,资格上总嫌差了一点。
出头的椽子先烂,舒穆禄?谭泰算是哪根葱,怎么能和爱新觉罗家族的龙子龙孙相提并论?!
谭泰当这个征南大将军,明里暗里有很多人反对,只是多尔衮力排众议,强行压住了各种反对的声音,对谭泰毫无保留的支持,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还把嫡系的正白旗兵马交给他指挥,对南昌会战的结果可谓势在必得……
但是,这一仗偏偏打输了。想起多尔衮那充满信任的目光,谭泰不由得汗流浃背,惶惶不安。
朝廷里现在并不安稳。多尔衮刚刚除掉多年的老对头豪格,有很多人对他不满,甚至担心他谋朝篡位。
孝庄皇后和顺治帝,济尔哈朗、代善、博洛等亲王贝勒,索尼和鳌拜等忠于皇太极的老臣,以及其他的中间势力,都对权倾朝野的多尔衮颇为忌惮。只是迫于形势才暂时臣服,一旦江西战败的消息传回北京,这些人肯定会趁机发难!
除此之外。多尔衮集团内部也出了大问题,作为多尔衮的左膀右臂,年仅三十六岁的多铎染上了天花,眼看重病将死。剩下的阿济格有勇无谋。自己又捅了这么大个篓子,再加上山西姜瓖起兵造反,整个局面简直是焦头烂额,无法收拾!
还有反败为胜的希望吗?
谭泰苦苦思索,最后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仗确实是败了,无可挽回!
从战略上来说,金声桓既然破围,南昌会战就已经宣告失败。哪怕在局部打上两个胜仗,也无法扭转整个战局。现在应该尽快退回九江,确保长江一线的安全。
金声桓破围之后,明军已经形成两面夹攻的态势,谭泰将近十万人马分布在赣江两岸,无险可守,腹背受敌,如果拖得时间长了,仅凭水师很难保证后勤补给,到时候就会全军覆没。
得尽快撤走,撤到江西北部去。
话是这么说,想走却未必走得掉。
水师船只有限,不可能一次运走将近十万人,只能分批撤退,留下断后的部队肯定会遭到明军的猛烈进攻,逃走的机会非常渺茫。
既然如此,那就来个水陆并进,不,水路并退,水师和步兵互相掩护,一起撤走好了。
但是仔细考虑了一下,谭泰否决了这个不切实际的计划。
水路和陆路一起撤退,反而会互相耽搁,丧失起码的机动能力,遭到明军的不断截杀,大家一起完蛋。
赣江可不是长江,明军如果用木桩麻包什么的堵住水道,大型船只就无法航行,到时候就成了瓮中捉鳖,一个也跑不掉。八旗兵虽然有骑兵优势,但是丰城县到九江直线距离将近五百里,又在河道纵横的江南水网地区,有锦水、泾水、修水几条大河拦路,肯定无法逃过明军的追杀。
不能再犹豫了,必须早下决心,先把八旗主力撤回九江!
谭泰立刻下令,弃守所有的外围据点,所有部队一律向赣江两岸靠拢,同时派人给朱马喇送信,命他留在鸡米渡一带,守住赣江航道这条唯一的退路,然后把水师派到丰城县来,接走谭泰本人。
夏建仁手里还有几百条船,被派去接应屯布儿,以及分布在赣江两岸其他的清军,首先要确保八旗兵都能安全撤走,然后才是绿营兵和辎重部队。
至于坚守在樟树镇的蔺光远和李成栋,谭泰连提都没提,有这支绿营兵卡在樟树镇,可以极大的延缓楚军的追击速度,反正都是一些炮灰部队,这个时候当然要勇于壮士断腕,丢车保帅。
一切安排既定,谭泰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却找不到问题所在,最后还是黄澍提醒了他。
“大将军虽然决意退兵,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大小总得打个胜仗,将来好对朝廷交代。”
“哎呀!是这么个理,我怎么忘了?”谭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叹口气道:“唉,本大将军征讨江西,损兵折将,寸功未建,真是愧对皇恩!这样吧,就命屯布儿相机而行,力争在撤退之前消灭岳州营,如何?”
“大将军英明!”黄澍赞道:“屯布儿连日猛攻,岳州营已经抵挡不住,为山九仞,岂能功亏一篑,拼着再折损些兵马,也要将其彻底歼灭!”
谭泰深以为然,立刻派出快马,赶往屯布儿军中,给他两天时间,在撤退前一定要消灭岳州营。
下完这个命令,谭泰稍感轻松,虽然整个南昌会战失败了,但只要消灭了岳州营,就有了一块遮羞布,无论对朝廷还是多尔衮,都有一个交代,他自己和参战的十万官兵不会受到太严厉的惩罚。
黄澍察颜观色,劝道:“其实大将军不必担心,就算屯布儿不能成功,只要八旗劲旅及时撤回九江,江西战事就尚未了结,王师虽有小挫,却算不上战败。”
嗯?这个说法有点意思!不,很有点意思,大有意思!
谭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黄澍,眼中光芒闪动。
黄澍微微一笑,说道:“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可见攻城乃下策中的下策,为兵家所不取!王师围困南昌半年有余,旷日持久,所耗钱粮无数,士卒疲惫不堪,大将军已有退兵之意。”
这番话的切入点很刁钻,对南昌进行长期围困,满清高层都是同意过的,质疑这种战略上的部署,肯定会得罪一些人,但是,谭泰却从这番话里听到了别的意思,没有出言制止黄澍。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主动退回九江,和被明军赶回九江,是完全两码事!
黄澍见他意动,心里踏实了很多,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恰逢恭顺王湖广新败,南贼猖獗一时,汪克凡率十万众窜入江西,会同两广伪明援兵,贼寇总数渝二十万之众,敌我强弱之势骤然逆转!大将军与其连番激战,斩首数万,奈何南贼势大,不能杀尽!”
他顿了一下,又加重语气说道:“孙子又有云:‘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大将军为免陷入重围,暂且以退为进,撤往九江府再寻战机,怎能以战败而论?!”
嗯?很有道理呀!
谭泰眼睛眨个不停,努力消化黄澍这番高谈阔论。
他听不懂那些引经据典的理论,但但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简单说就是不明觉厉。最后的结论他可听明白了,打仗当然有进有退,要根据敌人的反应随时调整部署,我只是正常的战略转移,根本没有打败仗!
这样也行?
这些汉人官员果然都是老油条,深通做官的诀窍,明明打了败仗却说成胜仗,竟然还有鼻子有眼,听起来蛮像那么回事!
他站起身转了几个圈子,突然停下说道:“这倒也是个说法,只是我军先败于清江,后败于黄沙岗,南昌城下朱马喇又大败一场,前后折损了两万余人马,总兵刘良佐等将领阵亡,这么大的窟窿,只怕遮掩不住。”
没打败阵,哪来这么大的损失?
“呵呵,大将军多虑了!”
黄澍笑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俗话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军伤亡越大,越说明南贼精锐尽出,三军将士浴血奋战,杀身成仁,大将军应该详述其功绩,向朝廷请求抚恤表彰!”
谭泰瞪着眼,一时转不过弯来——刘良佐丢失黄沙岗,才造成现在的不利局面,这个家伙死不足惜,竟然还要为他请功?
更重要的是,全军上下都知道打了败仗,这样瞪着眼睛说瞎话,岂不是一戳就破,到时候被人抓住把柄,还会落个欺上瞒下,谎报军情的罪名。
黄澍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说道:“大将军恐怕还不知道吧,两年前多罗贝勒博洛率军入闽,郑芝龙望风而降,几乎兵不血刃占领整个福建,但是多罗贝勒却向朝廷报功,福建大小数十战,斩首十余万,三军上下俱得封赏,没有一个人多嘴……”(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黄澍的实职是分守兴泉道,也就是管辖泉州府和兴化府的道员,类似于后世的地委书记,属于福建地方官,所以对博洛当年谎报军功的行为非常了解。
在几千里外的北京城,朝廷上下却对这件事忌讳莫深,谭泰虽然身为满清大将,也只是偶有风闻,不知详情。
博洛捏造了好几场子虚乌有的战役,每每斩首数万,都是普通老百姓的脑袋,缴获旗帜衣甲若干,也是刚从投降的明军身上拔下来的。这样大规模的谎报军功,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但是没人敢查,没人愿意查,朝廷里人人瞪着眼装糊涂,哪怕多尔衮和顺治帝也不敢把这件事捅破。
博洛虽然贵为贝勒,是努尔哈赤的亲孙子,但还不至于只手遮天,他和豪格一向互通声气,算起来还是多尔衮的政敌,但是多尔衮忍了又忍,几年如一日,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原因其实很简单——法不责众。
当年跟随博洛出征的,都是八旗勋贵中的年轻子弟,从上三旗到下五旗,从满八旗到蒙八旗、汉八旗,凡是有点根基的家族,或多或少都有子弟参与福建之战,并因功得到丰厚的封赏,升官袭爵,铁杆庄稼年年领,堪称皆大欢喜。
按照军法,谎报军功肯定要斩首,但是满清人口不过百万,八旗兵十万出头,参与福建之战的却有两万人上下,难道把这些八旗子弟的脑袋都砍了?如果真这么做的话。哪怕是权倾一时的多尔衮,也会被愤怒的满清权贵联合赶下台。
单单追究博洛的责任也不行,俗话说拔出萝卜带起泥。博洛一旦遭到处置,所有人都会被牵扯进来,搞到最后无法收场,反而闹个灰头土脸,所以多尔衮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些并不存在的军功。
谭泰不是当事人,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但多少也听到过一些风声,此刻听黄澍娓娓道来,再和他平时的所见所闻一一印证。立刻就信了**分。
“博洛好大的胆子!这不是给老罕王(努尔哈赤)脸上抹黑么?”
谭泰义愤填膺,拳头把桌子捶的山响:“难怪郑芝龙那厮一直向朝廷喊冤,原来还真是冤枉了他!两万八旗子弟啊,整整两万八旗子弟。竟然沦落到一起谎报军功。真是令人心疼!”
黄澍附和着点了点头,劝道:“哎,这其实没什么打紧,大将军不必动怒!这些八旗兵虽然谎报军功,但他们的父辈跟着太祖皇帝出生入死,开创了大清万年基业,多些封赏都是应得的。再者说了,以当时朝廷局势。正急需一场大胜,圣上和摄政王(多尔衮)才宽宏大量。厚赏多罗贝勒麾下……”
谭泰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动。
博洛进攻福建的时候,满清刚刚入关,横扫天下,嚣张不可一世,比现在的形势可强得多,真要说起来,现在才更需要一场大胜!
“黄先生的意思,是要我仿效博洛么?”
“不错!”
黄澍虽然顶着个参赞军务的头衔,却对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更加擅长,掰着指头为谭泰仔细分析道:“大将军性情耿直,看不得谎报军功,但时事所迫,有些时候还得变通从权!若是如实上报江西战事,大将军固然求仁得仁,落得心安,却给摄政王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若是因此引起朝局震荡,大将军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这么复杂?谭泰有点头晕,如实上报军情,竟然会害了我大清!
但仔细一想,黄澍的话很有几分道理。如今朝廷里暗流涌动,南昌会战失利的消息一旦传到北京,肯定会引起一场剧烈的震动,多尔衮内忧外患,说不定就会失去对朝局的控制。
“唉,这也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谭泰犹豫不决:“大军退往九江,向朝廷稍作推诿,倒还勉强说得过去,把败仗说成胜仗,还要为刘良佐这种败军之将请功,实在不是个滋味,我真是干不来!”
黄澍淡淡一笑,谭泰虽然还在嘴硬,却明显已经心动,否则哪用这么唠唠叨叨!
毋庸置疑,这件事已经成了七八分,只要再添一把火,就能说服谭泰。等到大军叙功的时候,作为出谋划策的关键人物,黄澍相信自己肯定能捞到一份显赫的军功,从四品道员再往上提一提,就够着三品大员的台阶,离封疆大吏就不远了。
得意,说不出的得意,黄澍对自己非常佩服,他来当这个劳什子的参赞军务,天天跟着大头兵一起吃苦,就是为了捞取军功,明明已经化作泡影的事情,却被他硬生生的扭转乾坤!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江西之战关系重大,若向朝廷送去捷报,于公于私都有莫大好处,于三军将士更有莫大恩情,大将军万万不可拘泥常法,自入樊笼!”
黄澍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盯着谭泰说道:“只有得到朝廷谅解,大将军才能继续镇守九江,寻机与汪贼再战,难道说,大将军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败了,不愿报仇了么?!”
这句话彻底打动了谭泰!
如果把江西战败的消息报上去,清廷很可能撤掉自己的职务,另派他人来收拾残局,作为曾经生擒洪承畴的满清名将,谭泰心高气傲,无法忍受自己的军事生涯以失败收场。要知道,虽然连打了几个败仗,他的部队仍然有一定的实力,如果得到充分的休整,未必不能抓住战机,打败楚军。
谭泰的胸口起伏不定,想到被朝廷弃用后的悲惨下场,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兵权,哪怕谎报战功也在所不惜!
正在这个时候,帐外突然有一名军将高声报名,自称是江南总督马国柱的下属,名叫田友,前来报告军情。
“让他滚进来!”
听说是马国柱派来的人,谭泰气不打一处来,就是因为鸡笼山和新建镇相继失守,才造成楚军和金声桓会师,可以说,马国柱对南昌会战的失利负有重要责任。
田友进门之后,跪倒磕头,谭泰冷冷问道:“马国柱在哪里?他怎么不亲自来见我?莫非已经自尽谢罪了不成?”
“不敢,不敢!”田友听他言语不善,连忙又磕了个头,从怀里取出一封蜡丸密信,双手举过头顶。
黄澍看了谭泰一眼,见他点头,上前接过密信,先验过火漆暗记,然后用刀划开,送到谭泰面前。
谭泰举信细看,这封信前面是自辩,后面是报捷,马国柱先把丢失鸡笼山和新建镇的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又说自己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击溃楚贼五千余人,斩首两千余级,缴获器械盔甲无算……
要是在以前,谭泰肯定会拍案而起,怒斥马国柱花言巧语,推诿罪责,所谓斩首两千的战功也未必可信,还要派人仔细验证。
但是,谭泰现在已经有了别的想法,看到这封信后,脸上的怒气只是一闪而过,然后默默无语,考虑了半天,伸手把信递给黄澍。
“黄先生,你看看吧,帮我参合一下,该怎么处置。”
“遵命!”
黄澍接过信,先一目十行快速看了一遍,又慢慢的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对谭泰说道:“这封信所述详细,战事经过都经得起推敲,如果真有首级缴获作证,可以当做一件战功上报。”
“我知道,我知道,马国柱这厮,倒真是伶俐!”谭泰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他很想严厉惩处马国柱,甚至上本请朝廷将其捉拿进京,但是,马国柱送来的捷报实在太及时了,简直是雪中送炭,令人无法拒绝。
谭泰想谎报军功,总得有些拿得出手的战绩,偏偏他手下一败再败,把黑的说成白的实在太困难,如果马国柱真的缴获了一大批明军的武器盔甲,再随便砍些老百姓的脑袋,送到北京之后,就是板上钉钉的铁证,谁都得承认打了一个大胜仗。
他向田友问道:“你刚才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是马总督身边的人吗?”
田友跪在地上,心里正在七上八下,突然听谭泰问起,连忙答道:“末将贱名田友,现任马军门标下亲兵统领,一直追随马军门左右。”
“这信上说,马总督打了一个大胜仗,歼敌两千余人,可是真的么?”
“千真万确,马军门亲冒矢石,上阵冲杀,以致左腿受伤,末将都是亲眼所见!”
“缴获了多少盔甲刀枪?”谭泰更关心这个问题。
“总计盔甲四百余副,号衣一千八百领,刀枪鸟铳三千余支,火炮一门,另有伪明旗帜仪仗若干,总兵大纛一杆,副将将旗两面……,所有缴获都在军中,不日就能送到丰城县。”
啪的一声,谭泰突然重重一拍桌子,田友被吓了一跳,身子猛然绷紧,额头冒出冷汗。
“赏!赏他二十两银子,然后再给他找匹好马!”
谭泰对左右吩咐一声,然后对田友说道:“军情紧急,还要辛苦你一趟,立刻回去通知马国柱,带着所有缴获,全速赶来丰城!”(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逃走
谭泰经过再三考虑,接受了黄澍的意见。
朱马喇战败之后,绿营仆从军和辎重部队都损失惨重,围城大营里的各种器械全都付之一炬,无法再恢复对南昌城的包围,再也无法歼灭金声桓。
历时半年的南昌会战,事实上已经宣告失败,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收拾残局。
谎报军功这种事,博洛做的了初一,谭泰大将军自然就能做十五,他心底还对博洛非常鄙视,同样是谎报军功,博洛是为了功名利禄,他却是为了打败楚军,报仇雪恨。
在撤走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办,一是把马国柱的缴获全部运走,当做向北京报捷的证据,二是督促屯布儿全力猛攻,力争消灭岳州营,为这场“大捷”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屯布儿连日激战,突然接到谭泰的紧急命令,要求他集中全部力量,对岳州营发起猛攻,如果在两天之内不能结束战斗,就要及时撤退。
屯布儿感到莫名其妙,询问传令的军官,才知道南昌城下出了变故,朱马喇竟然打了个大败仗,被金声桓成功破围。听到这个消息后,屯布儿简直不敢详细自己的耳朵,朱马喇在清军中也是有名的勇将,怎么会轻易败下阵来。
他同时也发现,战场形势正在急剧恶化,汪克凡在南,金声桓在北,清军几万人马孤军深入,搞不好就被明军包了饺子,这个时候还要对岳州营发起进攻。似乎并不是明智之举。
当然,作为独当一面的大将,他不会轻易质疑主帅的决定。有什么疑问都藏在心底,还严令左右,不许扩散南昌战败的消息,以免动摇军心。然后督促所部人马,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昼夜不停对岳州营发起猛攻!
经过前几天的激烈战斗,明清两军都已经接近极限。屯布儿这一发疯,岳州营就有点撑不住了,外围的营寨相继失守。连谭啸的中军营都岌岌可危,清军几度用大炮轰塌营墙,杀进营中,谭啸率领预备队拼死反击。才把他们敢了出去。重新堵住缺口。
“他娘的,屯布儿这是要干什么,砸锅卖铁不想过了?”
战斗间隙,谭啸站在刚刚修好的寨墙上,看着墙下层层叠叠的清军尸体,无奈的摇摇头。
防守一方占据地利,相对进攻一方更有优势,清军不计代价的发起猛攻。虽然造成岳州营严重的伤亡,但是他们自己的损失更大。以至于久经沙场的谭啸都感到触目惊心。当然,如果营寨被清军攻破,战斗将转为单方面的屠杀,这种战损比就失去了意义。
“依我看,一定是汪三将军那边动手了。”董桥宣是谭啸的副手,战场经验丰富,他的猜测和事实真相非常接近。
谭啸抿了抿嘴,心里有些别扭……汪晟迂回敌后,属于军事机密,董桥宣把这种机密之事挂在嘴边,很不合适。但是,这个秘密还是他亲口告诉董桥宣的,在这种危急关头,不好再责备他。
“你说的不错,再坚持一下,鞑子应该就撑不住了,咱们既然充当诱饵,就得有拼命的打算。”谭啸笑了笑,说道:“再说了,汪军门也不会看着咱们被屯布儿吃掉,只要能打垮蔺光远和李成栋,屯布儿就只有退兵。”
两人商量了一番,把所有的轻伤员和辅兵都集中起来,又在营寨内挖沟筑垒,做好最坏的准备,哪怕营墙被清军攻破,也可以继续坚守一段时间。
……
和被包围的岳州营不同,汪克凡已经收到了南昌破围的捷报。
消息立刻传遍樟树镇,三军上下士气大振。
汪克凡立刻下令,对蔺光远和李成栋发起总攻。经过前一段的准备时间,楚军已经把这股敌人彻底包围,就像熟透的果子,到了摘下来的时候。
第一个目标就是李成栋,把他消灭之后,后面的蔺光远孤立无援,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拂晓时分,楚军发起了进攻,士兵们呐喊着冲向李成栋的营寨,却没有遭到任何抵抗,直到杀上寨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座空营。
李成栋跑了!
除了汪克凡以外,没人对此太过在意。只是一个普通的绿营总兵罢了,还几次败在楚军手下,跑了就跑了,以后碰上再收拾他,先消灭蔺光远再说。
蔺光远也不知道李成栋跑了,还以为前面有他挡着,楚军突然冲了上来,几乎没能做出有效的抵抗,就被攻破了营寨。被明晃晃的刺刀抵住胸口,刚才还在叫嚷死战到底的蔺光远突然跪倒在地,投降求饶。
他很快被带到汪克凡的面前。
“李成栋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跑的?”汪克凡问道。
“什么?李成栋这小子跑了?难怪他的营寨丢得这么快!”蔺光远恍然大悟,咬牙切齿:“这家伙真不是东西,可把我害苦了,汪军门一定要把他抓回来,替我报仇!”
和这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没什么可说的,汪克凡摆摆手,命人把他带下去,传令部队强行军前进,以最快速度救援岳州营。
……
此时此刻,李成栋已经在几十里外的江面上,正站在船头看风景。鲤鱼脱得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回,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逃走,他的心情非常不错。
谢天谢地谢人,多亏给夏建仁送了一份厚礼,多亏夏建仁还算有良心!
因为屯布儿要和岳州营作战,夏建仁的战船有两天的空闲时间,他昨天晚上特意拐了过来,通知李成栋,清军已经战败。
李成栋当机立断,连夜乘船逃走。经过几天的激战,他的部下只剩两千多人,只用了几十条船就一趟运完,几百名亲兵也没有太大的伤亡,以他们为骨干,将来再把队伍拉起来,是很简单的事情。
“要不要通知蔺光远一声?”夏建仁的任务是接应清军各部撤退,顺便捎走蔺光远,也能卖个人情。
“那个傻鸟,就留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免得惊动了南贼,连你我都走不脱。”李成栋这段时间天天装孙子,受了蔺光远一肚子气,当然不愿帮这个忙。
“好吧,这事你说了算。”夏建仁其实无所谓,无论蔺光远还是李成栋,都是被谭泰放弃的棋子,救了他们没功劳,不救也没关系。
“咱们现在去哪?”李成栋问。
“我先把你们送到丰城县,然后去接应屯布儿。”夏建仁答。
“不,我不能去丰城县。”李成栋连连摇头,说道:“我跟你一起走,去助屯布儿将军一臂之力。”
这样光溜溜地跑回丰城县,肯定会受到谭泰的处罚,李成栋决定到屯布儿那里看看,争取捞些军功,顺便拍拍屯布儿的臀部,抱抱他的大腿。(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极限
赣江西岸,岳州营中军大营。
“破营!破营!”
清军后阵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岳州营的营寨又一次被大炮轰开,残破的营墙上硝烟弥漫,霍然露出一个三丈多宽的大口子,塌下来的碎石浮土堆成一个慢坡,上千名八旗兵呐喊着,一窝蜂般涌向缺口,踏过同伴和楚军士兵的尸体,杀进大营。
清军的后续部队早就急不可耐,彪悍的八旗兵不等主将下令,催马挥刀就冲了上去。营寨外面有层层叠叠的路障壕沟,虽然已经填出了几条通道,大队骑兵仍然无法通过,八旗兵纷纷跳下战马,提着虎牙刀徒步冲锋,要在第一时间支援前面的同伴。
两边的营墙上,楚军士兵不停开枪放箭,朝着密集冲锋的八旗兵射击,不断有八旗兵突然栽倒,但是无法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
火箭横飞,枪声大作,战场上硝烟弥漫,看不清营墙里面的动静,传出来的厮杀声却越来越激烈——凄厉的牛角号、震动心弦的战鼓、尖利刺耳的哨子,士兵声嘶力竭的呐喊,兵器接连的撞击,垂死的惨叫……,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闻之弱者无不胆寒,久经沙场的军将却血脉贲张!
屯布儿连着几天没有合眼,眼睛里满是血丝,看上去就像一只嗜血的恶狼,死死盯着对面的岳州营营寨。突然,营寨里腾起几道冲天大火,火光熊熊。黑烟滚滚。
“南贼放火烧营,已经抵抗不住了!”
屯布儿喝道:“传我的将令,不许放走一个南贼。也不留一个活口,战后以首级论功!斩杀敌将谭啸者,赏一个‘前程’!”
和明朝相比,满清的军功系统更加完善,从包衣奴才到封贝勒,一共二十四个前程,如果是普通的士兵。半个前程就能换个五品的爵位——“拖沙喇哈番”,一个前程就直接到了“拜他喇布勒哈番”,几辈子享不完荣华富贵。(拜他喇布勒哈番。满清勋爵称号,一般是正四品散官,大致对应正厅级甚至副省级待遇,乾隆元年定汉名为骑都尉。比男爵低两个档次。)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屯布儿立下如此厚赏,就是为了激励八旗兵在最后关头再加一把劲,彻底消灭岳州营,尽快锁定胜局,不给敌人留下任何翻盘的机会。
有大嗓门的士兵专门负责在阵前喊话,梅勒章京屯布儿的命令立刻传遍了整个战场。
“梅勒章京有令,谁杀了谭啸,赏一个‘前程’!”
八旗兵立刻都红了眼睛。杀一个南贼将领,就能少奋斗二十年。这样的机会一定要拼!八旗兵们嗷嗷叫着,争先恐后冲向岳州营的营寨,冲向营寨中央,谭啸的将旗方向。
大局已定!
屯布儿有万分之万的把握,岳州营马上就要被消灭,不会再出现任何反复了,下面的战斗将变成对楚军的单方面屠杀。
不容易啊!连续五天四夜的恶战,好几次都功亏一篑,伤亡了将近三千人,总算把谭啸打垮了,这家伙如此难缠,如果南贼都像他们一样,我大清王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一统天下……
突然间,他觉得脚面上有个什么东西再爬,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讨厌的蟑螂,南方蛇虫鼠蚁太多了,大冷天的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屯布儿抬脚一抖,把那只蟑螂甩到地上,随即重重踩了下去。身为大将,他穿着一双威风凛凛的皮靴,鞋帮上镶满铜钉,半圆形的马刺光芒闪耀,一脚踩下仿佛可以摧山断岳,地面都抖了几抖。
把那只蟑螂踩在脚下,又狠狠得来回碾了碾,屯布儿露出一丝快意的狞笑,敢和我作对,让你粉身碎骨!
抬起脚,那只蟑螂却没有死,略略停了一下,就向旁边快速爬去,屯布儿连忙再踩,一脚一脚接一脚,把地上的泥土和残雪踩得稀巴烂,那只蟑螂却失去了踪迹。
“嗯……”屯布儿正要发怒,却听到前面一阵大乱,抬头看去,岳州营的营墙缺口处突然燃起了大火,十几辆装满柴草大车连成一排,车上烈焰翻腾,像一道火墙,把缺口堵的严严实实,八旗兵被分割成两半!
“坏了!”
屯布儿大惊失色,岳州营眼看着已经撑不住了,怎么还藏着这一手?徒步冲锋的八旗兵没有任何器械,肯定冲不过这道火墙!
他只犹豫了几秒钟,就做出决断,翻身上马,亲自冲到前面的炮兵阵地,大声说道:“快!快给我开炮,把火墙轰开!”
炮兵指挥官是个汉军旗的甲喇章京,名叫张高计,他愣了一下,答道:“大人,上头有咱们好几百人,不能开炮啊!”
“快些!别废话!”屯布儿吼叫着,劈手一马鞭,张高计的脸上立刻冒出一道血棱子,捂着脸晃了晃,扑通倒在地上,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所谓急中生智,张高计其实是在装晕,这样做虽然会遭到屯布儿的惩罚,甚至脑袋都保不住,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和听令开炮的后果比起来,还是值得一拼……要知道,那些八旗兵很多都是满清勋贵家族的子弟,如果开炮必然死伤惨重,他们的家人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候各种报复手段使出来,自己固然生不如死,一家人都跟着没了活路。
拼了!万一从屯布儿手下逃得性命,自己就是这些满蒙八旗兵的大恩人,哪怕不当这个劳什子的甲喇章京,下半辈子也不愁没有着落。
屯布儿却顾不上理他,转过身亲自对其他的炮兵军官下令,大声叫嚷,声色俱厉,在他的督促下,几门大将军炮相继开火,炮弹一颗接一颗呼啸而出,射向楚军营墙的缺口。
缺口附近,清军士兵正挤得密密麻麻,每一颗炮弹飞来,都会在人群中犁开一道血肉胡同。神威大将军炮使用九斤重的炮弹,高速飞行携带巨大的动能,在地面上连续弹跳,毫无征兆的突然转向,血肉之躯只要沾上点边,立刻就是断手断脚,残肢横飞,八旗兵被打得鬼哭狼嚎,场面犹如修罗地狱般惨烈。
“砰!砰!砰!”
几颗炮弹打中了正在燃烧的大车,车身立刻炸开,无数的碎片向四周射出,碎木车轴也变成杀人利器,很多八旗兵临死的时候还没搞清楚,为什么会遭到自己人的炮击。
屯布儿的心在滴血,气恨难当,脸色铁青,手脚一阵阵冰冷麻木。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大车组成的火墙已经被炸开,现在冲进去,就能把楚军都杀光,为冤死的八旗儿郎报仇雪恨!
“杀!”
他纵马直冲而出,上千名八旗兵紧跟而上,像一股势不可挡的狂潮,要踏平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
“杀!”
屯布儿转眼间已经冲到营寨前一箭之地,前面有路障壕沟挡路,还有很多躺在地上的八旗伤兵,侥幸没有受伤的也被打晕了,跑来跑去或者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
手起刀落,砍翻了两个挡路的八旗兵,屯布儿猛然一勒缰绳,跨下战马抬起两只前蹄,手中的虎牙刀高举过顶,威风凛凛,仿佛战神下凡。
“杀!”
八旗兵纷纷跳下战马,徒步冲锋,拦路的火墙已经破了,再没什么能挡住他们的脚步。
“杀!”
岳州营的营寨里,突然传出一声大喝,突然响起急促的战鼓,鼓声充满节奏感,听起来是那么不详,就像超级boss即将出场的前奏。屯布儿一惊,凝神看去,只见硝烟后模模糊糊,似乎有什么在晃动。
仿佛就在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长时间,他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点闪烁的寒光,紧接着,一点又一点寒光从硝烟里冒了出来,眼看着连成线,连成排,一个整齐的长枪阵渐渐显出了轮廓。
屯布儿的两眼骤然瞪大,楚军来堵缺口,说明冲进去的八旗兵已经被消灭了!
怎么可能!
那可是几百名八旗披甲,个个都是精锐战兵,其中还有不少身经百战的老兵,只稍稍耽搁了这么一会,他们就全死光了?
突然之间,屯布儿失去了必胜的信心。
岳州营就像那只踩不死的蟑螂,无论你使出多大力气,他们都能顶住,然后发起反击,眼前这座残破的营寨,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几千个八旗兵填进去了,却始终不能把他们打垮。
“杀!”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屯布儿一愣神的功夫,跟上来的八旗兵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如炮弹一样和长枪阵狠狠撞在一起,刀枪挥舞,明清两军的士兵接二连三的倒下,像镰刀下的庄稼不断收割着生命。
长枪阵后面,谭啸不停地大声下令,指挥已经到了极限的岳州营拼死抵抗。
“快!快把刀车推上去!”
“所有能动弹的,都给我起来,和鞑子拼了!”
“老子今天就撂在这了,死也要朝前死!”
伤员、斯养、马夫、文书师爷……,所有的人都拿起刀枪,做好了战死的准备。(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功亏一篑
打仗这种事情,随着交战兵力的增加,其复杂性呈几何性快速增长,如果双方参战的总兵力超过十万人,战局的发展往往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战,战前制定的作战计划很快就会变成一张废纸——敌我双方错进错出,都会犯下大大小小的错误,谁犯的错误更少,谁就会取得优势,谁犯下致命的错误,谁就会成为失败者。
拿岳州营当诱饵,并不在汪克凡的战前计划中,岳州营上下也没有思想准备,诱敌深入,里外夹击,听上去很美,诱饵却要承担巨大的压力。比如解放战争时期,整编七十四师孤军深入,张灵甫发现自己被包围后,就想拿自己当诱饵,却被华东野战军以绝对优势兵力一举消灭。
诱饵这个活儿,吃力不讨好,风险还很大,岳州营的某些军官多少有些牢骚,比如副将董桥宣和一营营官谭畅,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就对谭啸抱怨伤亡太大,再打下去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建议分头突围。
谭啸的态度非常坚决,汪克凡既然让他坚守,那就一定要坚守,哪怕把岳州营打光了,也在所不惜!
在屯布儿看来,岳州营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顽强,但实际上,岳州营已经撑到了极限。
长枪如林,楚军士兵迈着坚定的步伐,迎向冲上来的清军,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长枪阵没有平常那么整齐,很多士兵的身上都带着血迹伤痕。彼此之间的配合也稍感生疏……原因很简单,这个长枪阵是由好几支部队的残部拼凑而成,曾经的哨官队官。现在都变成了队伍里的普通一兵,手握长枪,亲自参加肉搏战。
成群的八旗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挥舞虎牙刀冲了上来,如炮弹般狠狠和长枪阵撞在一起,狭窄的营墙缺口立刻变成了绞肉机,鲜血横流。死伤无数。
明清两军都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分出胜负的关键时刻,岳州营虽然快撑不住了。八旗兵此刻也大伤元气,如果这波进攻又被打退,短时间内无法再发起像样的进攻。
屯布儿久经战阵,两军甫一交手。立刻发现楚军的长枪阵有些问题。表面上看是一个整体,其实却有些僵硬脱节,在八旗兵的弓箭攒射之下,阵型渐渐有些松动。
如果换一个稍差些的对手,未必能抓住这个微小的破绽,但是八旗兵的战斗力不亚于岳州营,几乎凭着本能,立刻对长枪阵的薄弱环节发起猛攻。屯布儿更是事先士卒,带着一群最精锐的巴牙喇兵。一头撞进长枪阵,连着砍倒了十几个楚军士兵,生生撕开了一个缺口。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长枪阵出现一些伤亡很正常,这种情况下,后排的士兵要么上来补位,要么就在原地筑起第二道防线,都可以挡住清军的进攻……但是,这个长枪阵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士兵们来自不同的营、哨、队,彼此间缺乏默契,几名军官的命令更是完全相反,有的士兵上前补位,有的士兵留在原地,队伍一下子就乱了。
近身搏斗中,长枪兵并不占优势,失去同伴的保护和配合,单个的长枪兵反而有些笨拙。与之相反,八旗兵却灵活得多,他们单手提着虎牙刀,架开迎面刺来的长枪,向前一扑,抢到身前,长枪兵就再也刺不到他们了。
破阵!
屯布儿抓住机会,带着巴牙喇兵不停往来冲杀,长枪阵一下破了。
在狭窄的营墙缺口,几乎没有腾挪转身的余地,有些军官士兵虽然试图重新恢复阵型,却根本无法八旗兵的冲杀,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逃跑,转身向后奔去。
屯布儿打了几十年的仗,这种关键时刻怎么会犯错,他根本不和两旁的岳州营散兵缠斗,带着巴牙喇兵紧追不舍,冲向后面的刀车拒马。
刀车拒马中间,留着一个狭窄的缺口,溃败的楚军士兵只有这一条退路,争先恐后逃进缺口,挤成一团,反而慢了许多。在他们身后,屯布儿的追兵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十步开外,楚军士兵慌忙转身迎战,却被不断的砍倒。
“放箭!堵住缺口!”谭啸忍了又忍,终于下令。
刀车缓缓推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堵住了最后的缺口,几百名楚军士兵也被挡在外面。看到已经身处绝境,他们只好转过身,举起长枪迎战,虽然仓促间横不成排,纵不成列,密密麻麻的长枪挤在一起,仍有一定的战斗力。
在刀车拒马后面,弓箭手和火枪兵一起射击,尽量拦截八旗兵的冲锋,但是,岳州营已经到了矢尽粮绝的最后关头,一阵猛烈的射击之后,很多弓箭手和火铳兵就变成了哑巴。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能看出岳州营已经不行了!
“儿郎们,把南狗全杀光!”屯布儿挥舞虎牙刀,嚣张之至。无论那道单薄的刀车拒马,还是那些负隅顽抗的楚军士兵,都没有多大的威胁,最多只能再拖延一点时间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
清军阵后突然一阵大乱!
屯布儿愕然回头,只见阵后烟尘大起,红旗挥舞,明显是楚军的援兵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斥候探马报告?!
他刚刚想到这里,几名斥候就飞奔而来,到了跟前顾不得下马,对着他大声叫道:“报!南贼汪克凡率五万大军来援,以西骑营和江骑营为前军,一共两千名骑兵杀到!”
楚军同样有骑兵,西骑营和江骑营前些日子一直被冷藏,关键时刻却如出鞘的宝剑,狠狠刺向清军的背后!
按照汪克凡的命令,西骑营和江骑营抽调两千名精锐骑兵,每人都临时配备双马,想尽一切办法提高速度,尽快支援岳州营。几十里的距离,楚军骑兵又来的极快,竟然就紧紧跟在清军斥候的后面,一直杀进了屯布儿的后阵!
听说还有五万大军在后面,屯布儿立刻下令撤退,虽然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但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这个时候还妄想消灭岳州营,等汪克凡赶到,这两万清军就全完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