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何去何从
明末是个比烂的年代,矮子里拔将军,忠贞营就算难得的精兵。
但是,汪克凡的假想敌是八旗兵,忠贞营作为八旗兵的手下败将,达不到楚军的要求,必须进行精简和改编,进一步提高战斗力。
至于其他的湖南官军,比如牛忠孝、王进才、曹志建所部,原来大都是何腾蛟的部下,比忠贞营又差了一大截,汪克凡对他们更加严格,大刀阔斧地进行改编,连讨价还价的余地也不给。
这有些卸磨杀驴的意思,毕竟在对付何腾蛟的时候,王进才和曹志建等人都立过功,转眼又对他们进行打压,像滕双林、吕仁青这种爱琢磨事的,都有些顾虑。
“军中无信不立,王进才等人既然投入军门麾下,不说提拔封赏,起码要保他们平安,否则寒了天下人的心,对大业不利!”吕仁青率先开炮。
“仁青说的不错,夺了他们几个的兵权很简单,就怕外人看到后对军门产生误会,以后楚军到了哪里,都没人愿意归顺,总得真刀真枪的拼命,反而添了更多麻烦。”滕双林考虑的更加深刻,打仗不能全凭武力,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如果树敌过多的话,打来打去,会严重消耗楚军的力量。
“怎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夺王进才的兵权?他们几个都是立过功的,当然要重用。”汪克凡笑着说道:“我已上本朝廷,保举王进才升任澧阳侯。曹志建和牛忠孝也有厚封,圣上的旨意估计很快就能到了,天下人羡慕还来不及。怎么会寒心呢?”
楚军内部不能允许独立的军阀存在,对忠贞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王进才、曹志建、牛忠孝等湖南军阀实力不够,当然要砸烂重建,和楚军真正融合在一起,只要王进才等人愿意配合,汪克凡并不吝惜封赏。在个人待遇上可以给的更优厚些。
说到底,还是因为王进才、曹志建、牛忠孝的部队太烂,必须做大手术。
曹志建和牛忠孝的兵员构成就有问题。汪克凡以楚军的征兵标准为基础,去掉一些不符合实际情况的要求,然后按照这个修改后的标准对他们的部队进行筛选,不合格的官兵一律遣散。或者转到地方安置。当然。遣散银子肯定是没有的,但汪克凡手里有不少无主的田地,每个退伍官兵都能得到一块大小不等的荣军田。
王进才出身于李闯农民军,部下原来是大顺军的老兵,战斗力本来还可以,杂七杂八的有三四万人,只是王进才能力有限,把这支部队越带越歪。越带越疲软,手下的官兵也沾染了很多明军的恶习。同样需要进行筛选。只是他手下的兵马较多,一下子淘汰好几万人,对地方上的压力太大,所以仿照忠贞营的例子,分流一部分官兵到湖北前线,开辟新的根据地。
“慈不掌兵,我如果纵容王进才他们,就是对湖广数百万百姓不负责,对几万楚军将士不负责,对于他们个人可以进行补偿,但部队必须改编!”汪克凡觉得这里面没什么好商量的,口气非常坚决。
“不妥!”吕仁青却非常固执,仍然劝道:“仁义之师方可纵横天下,此举难免狡兔死走狗烹之嫌,对军门的威信不利!”
“无所谓的,每个月能省下十几万的粮饷,我就做个恶人好了,我的威信已经很高了,损失一点也没关系。”
“那怎么行!”吕仁青和滕双林一起叫了起来,对汪克凡说出这种话感到非常惊讶。
“如今天下大乱,楚军坐拥雄兵十万,虎踞湘赣两省,治下百姓数以百万计,荣辱生死都系于军门一身,无数将士慷慨赴死,血染沙场,愿为军门的大业赴汤蹈火,万众瞩目之下,军门的一举一动都必须谨慎对待,决不能让威信受损!”滕双林难得的有些激动,郑重说道:“若真要做恶人,也不能由军门来做,末将愿以身代之,总能让王进才自己离开楚军!”
“双林兄说得对,我愿助滕将军一臂之力!”吕仁青也挺身而出,清秀的面庞配上毅然决然的表情,竟然显得有些狰狞。
“荒谬!”见他们两个突然又转到了另一个极端,汪克凡皱起了眉头,厉声斥责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阴谋诡计,只能得逞于一时,早晚都会败露,你们两个对王进才下手,和我自己下手有什么分别?此事决不能再提,连想都不能再想!”
被汪克凡骂了一顿,滕双林和吕仁青不敢再劝,讪讪告退。
出了中军帐,吕仁青埋怨道:“本来说好的,要劝汪军门厚待王进才,你怎么突然转了口风?”
“你不是也变了吗?”
“话赶话说到那里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汪军门那么一讲,我也觉得不能太纵容王进才他们。”吕仁青掰着指头数道:“王进才、牛忠孝、曹志建、马进忠,甚至还有郝摇旗和陈友龙,杂七杂八快十万人了,再加上忠贞营的一大坨,总不能白养着他们。”
“是啊,关键还是咱们的兵马太少了……”
两个人议论着,渐渐走远。
在湖南军阀里,还有马进忠和陈友龙两股比较大的势力。
在衡阳之战打响之前,陈友龙被郝摇旗偷袭,丢了宝庆府的地盘,走投无路投靠了楚军,所部编为镇筸营,经过两三个月的整编,部队已经基本成型,是楚军里的新成员。
马进忠和堵胤锡走得比较近,当初孔有德侵入湖南的时候,马进忠退到贵州东部,粮饷一直由堵胤锡接济,明军发起反攻后,在攻占常德府的战斗中发挥了一定作用,现在相对独立,同时受汪克凡、章旷、堵胤锡三个人的指挥,情况有些复杂。
但最重要的,还是忠贞营的二十万人马何去何从。
忠贞营的将领都是农民军出身,过往经历和一般的明军将领不同,性格上便有很大的不同,再加上忠贞营的圈子较为独立,没有沾染明军的种种恶习,很多高级将领也保留着一丝淳朴,一腔意气。
听说汪克凡提出的条件后,有些不愿受拘束的,像刘芳亮、党守素、贺兰等将领就打算离开湖广,另寻出路。刘芳亮要回陕北老家,党守素和贺兰想去川东,和贺珍汇合。
党守素原来也是农民军的大将,被李自成委派镇守兰州,在大顺军里独当一面,后来阿济格攻入陕北,党守素跟随李过南撤,一路来到湖广,部队保存的基本还算完整,在李过麾下实力较强。
他和贺兰关系不错,和驻守汉中的贺珍更是莫逆之交,贺珍一年前在汉中反正归明,被豪格击败退到川东,党守素和贺兰就想去找他一起混。
乱世里,有实力才有选择的权利,刘芳亮、党守素和贺兰都有一定的实力,所以才要扯旗单干,他们几个加起来有六七万人马,披甲战兵超过两万人,只要不碰到清军的主力,走到哪儿都能打下一片天地,不想加入楚军也很正常。
他们愿意去抗清前线,甚至是清军控制区的后方,对满清肯定有牵制作用,汪克凡没有刻意挽留,而是尽量提供帮助,不但给了一批粮饷物资,还为刘芳亮、党守素和贺兰请封了爵位官职,提高他们的影响力。
忠贞营各部尊李过为首,其实却是个松散的联盟,大家在一起抱团取暖罢了,除了刘芳亮和党守素几个,还有大大小小十来支部队——李过、高一功、张鼐、吴汝义、田见秀、袁宗第、刘体纯等等,其中以李过、高一功和刘体纯的实力最强。
田见秀、袁宗第和张鼐当初都是大顺军的大将,现在却没有多少人马,所以没有自己单干的资本,都同意加入楚军,李过和高一功更不用说了,唯一有些犹豫的就是刘体纯。
刘体纯和他的弟弟刘体统,手下一共有四万多人,披甲战兵超过一万五千人,实力仅次于李过,和高一功不相上下,他们如果要走,可能比刘芳亮、党守素混得更好。
但是,刘体纯兄弟不愿离开忠贞营,大家兄弟一场,多年来互相照应,跟着李过和高一功,心里更踏实。
李过也想留下这支部队,就带着刘体纯一起,再次找到汪克凡商量,能不能适当扩大编制,把这四万人留下来。
汪克凡反复考虑,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把刘体纯的人马编成楚军的地方部队。
“去湖北怎么样?二虎可以加入楚军,但编制上另成一营,主要靠你们自己筹措粮饷,从鞑子手里抢地盘。”
“行啊,去哪都是打鞑子,襄阳和荆州都是好地方。”刘体纯答应的很痛快,江北是大顺军的老根据地,唯一的缺点就是距离武昌府太近,孔有德不会任由湖北后方被明军占领,免不了一场恶战。
只要能顶住孔有德的进攻,在江北站稳脚跟,将来的前途应该很不错。(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三三制
打败孔有德和勒克德浑之后,在隆武四年的秋天,楚军迎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不但招募的新兵成倍增加,还收编了忠贞营和湖南官军中的精锐,兵力从三万多人迅速扩充到八万多人,并稳步向十万大关前进。
随着楚军的不断壮大,原有的编制已经无法适应需要,经过大家讨论,楚军从上到下开始调整组织架构。
江南作战,没有水师不行,建设一支强大的水师也是汪克凡等人长期的愿望,如今条件成熟,就立刻集中人力财力和物力,在衡阳建起了一座船厂,一座水师营。
船厂的初期规模不算太大,杂役工匠共计七百余人,主要来自广东等地,除了向朝廷讨要来的,核心的技术骨干大多自行招募。
造船是一项技术活,楚勋集团通过各种渠道招募合格的工匠,几乎把沿海地区经验丰富的工匠都过了一遍,反复搜罗之下才请来了三百多人,除了实在不愿来湖广的,能请来的都请来了。
有了工匠,还得有场地、工具和原料才能造船,场地对楚军来说不是问题,工具和原料也可以通过银子解决,汪克凡一次性投入了五万两白银,并且随时追加后续资金,唯一的要求就是船厂的生产要有计划性,在节约成本的同时,确保水师的需要。
五万两银子只用作基础建设和第一批原料,相对来说很宽裕了。衡阳船厂立刻成为内陆地区最大的船厂,除了广东福建几家底蕴深厚的老字号,在整个南明都数得上号。楚军将领路过衡阳的时候。都会兴致勃勃地前去参观,可是到了船厂一看,才发现他们生产的都是些“小家伙”,没有那种威风凛凛的千料大船。
船厂生产的,都是广东快蟹和长舟,以及更小的舢板。
广东快蟹,长六丈。宽一丈,全船定员四十六人,装载火炮两门。总造价大约五百多两银子,是楚军水师的主力舰船。长舟只有快蟹的一半大小,乘员二十四人,造价大约三百多两银子。舢板的造价则不到二百两银子。
内河水战和海战完全不同。高大的楼船战舰未必有利,广东船操控灵活,特有的长唇宽舷结构,保证战船开炮的时候几乎不受后座力的影响,对上清军的老式福船有明显的优势,而它低廉的造价,相对简单的制造过程,又可以保证水师迅速形成规模。
汪克凡和叶靖海、施琅等人经过商讨。决定一次性造出二百艘战船,以数量取胜。让水师立刻形成战斗力,由于造价较低,船厂还可以继续生产备用的战船,为水师随时提供补充。
在造船的同时,水师营大力招募新兵,加上原有的老兵,总数达到八千多人,每天严格训练,施琅在这个时候充分表现出他的军事才能,训练计划安排的井井有条,新兵们几乎是三天一提高,五天一变样,让叶靖海、宋江和黑鱼等人都佩服不已。
“这还差得远呢!”施琅洋洋得意:“这些新兵也就是刚刚入门罢了,比葫芦画瓢就会那么两下子,要是碰上了鞑子的福建水师,肯定不是对手。不过你们放心,给我半年时间,再让儿郎们真刀真枪打上两仗,肯定就是一支精兵。”
“施帅果然大才!不过凡事就怕万一,万一半年内就去江西打仗,真碰上福建水师怎么办?”宋江看不惯施琅的嚣张模样,一边笑眯眯地拍着马屁,一边不着痕迹的撩拨着。
施琅果然一撺掇就上,说话的口气更加狂傲:“那也没关系,只要由我亲自指挥,也能和福建水师掰掰腕子!”
黑鱼斜着眼睛看看他,又斜着眼睛看看叶靖海。
叶靖海不以为杵地笑了笑,说道:“这倒是真有可能,汪军门年前必定出兵江西,去救援金声桓和王得仁,咱们水师也该露露脸了。”
施琅想了想,建议道:“水师如果去江西打仗,肯定要绕路走长江,光有战船可不行,还得要些民船货船运载辎重,万一汪军门让水师押运粮草,两百艘战船也少了些。”
叶靖海点头说道:“是啊,肯定还得要些运输船,再配上足够的水手,都要尽快着手准备,不过船厂现在忙得很,光长舟快蟹就造不过来,怕是没时间再造运输船。”
宋江出了个主意:“那就花钱去买好了,湖南这么大地方,又不是只有咱们一家船厂,只要肯花银子,造些货船肯定没问题。”
叶靖海微微皱起眉头,沉吟道:“我试着去找汪军门说说吧,唉,筹建水师已经花了一大笔钱,以后每个月还得要粮饷开销,船厂那边也是个无底洞,不知道军门能给多少银子。”
江南水乡,航运发达,找别的船厂再造些普通的运输船,甚至直接征集现有的民船,以及招募新的水手等等,都不是太难的事情,但归根结底,需要的就是银子。
施琅一摆手,说道:“银子不够好说,出去抢就是了,等咱们水师成军,就拉到武昌府前边和鞑子打一仗,先弄些花用回来。”
……
水师的建设是一个大头,步兵营的改编则更加重要。
湖广会战虽然战果辉煌,但也暴露出一些问题,最突出的就是楚军的编制不合理,基层编制是四四制,高层编制是一对多,中层却有些脱节。楚军营下直接设哨,小营有七八个哨,像恭义营这样的大营竟然有十九个哨,互相之间的配合就有些混乱。
楚军四四制的编制,效仿于戚继光的戚家军,更多是为了长枪阵列阵的方便。但四四制只是戚继光最初的设置,根据实战需要,戚家军后来也在不断调整,楚军现在已经达到了集团军的规模,继续实行四四制就有些不妥。
三三制,是现代军队最常见的编制,各**队经过长期演变,最后基本都选择了三三制,这里面自有原因。(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南昌快要坚持不住了
现代的三三制,就是一个团有三个营,一个营有三个连,每一级都分成三个战斗单位,这里一般指的是主战兵种,其他的附属兵种不在考虑范围内,比如一个步兵团里有三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营,还是算作三个战斗单位。
遇到敌人的时候,三三制的部队可以同时向两侧展开战斗队形,并保留一支预备队,兵力的使用效率最高,与此同时,三三制更符合人力资源管理的原则。
在现代的管理学中,认为一个中等能力的管理者亲力亲为的话,指挥十个人是上限,以六到八人最佳,否则的话,管理者会陷入大量而琐碎的协调工作中,没有精力去处理更高阶的事务。团长平时管理三个营长,特殊情况下直接对连级指挥,从而形成环环相扣的指挥系统。
四四制,就是每一级有四个战斗单位,楚军分为什,队,哨,营四级,每哨有四个队,每队有四个什,每什十二个人,这样一个哨就是192人,再加上传令兵、旗手和斯养等等,总数在两百人出头。
楚军经过多次扩编,每个营从两千人到四千多人不等,造成一个营最少有七八个哨,大营甚至将近二十个哨,给管理上带来很多麻烦。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现有的兵制既然不适应发展的需要,就要进行改革,汪克凡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参谋部,并亲自加以指导。很快拿出了一套改编方案。
这套方案以三三制为主,但在长枪兵等特殊兵种上,根据实际需要暂时保持四四制。简单来说,这是一套从四四制向三三制过渡的方案,由上到下做出改变,普通的士兵暂时没有明显的感觉,不会引起混乱。
为了解决营级单位兵员过多的问题,在营和哨之间增设一级编制,并借鉴卫所兵的称呼。命名为旗,一个旗下面设三个步兵哨,也就是说。每个营的基本编制是三个步兵旗,如果兵员较多,可以编为第四旗,第五旗。乃至独立成营。
其他兵种的编制更加灵活。比如像炮兵这样的特殊兵种,就要在三三制的原则下进行调整,两门重炮就是两个炮组,四门重炮就是四个炮组,都可以组成一个炮兵队。
编制的调整是一件大事,关系到部队的指挥系统是否通畅,官兵们需要一个适应期,楚军近期又招募了大量新兵。休整训练就成了全军的头号任务,掀起了新一轮的练兵热潮。
光练不打。部队就成了花架子。
光打不练,部队的战斗力就无法提高。
打练结合,不断总结提高,才是楚军能够不断成长壮大的法宝。
在练兵的同时,楚军主力向湘赣两省的交界处不断移动,哪支部队完成整编,哪支部队就进入江西作战,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先后有崇阳营等四五个营在吉安府一带集结。
汪克凡本人则坐镇长沙,派恭义营和蒲圻营攻打武昌府南部,并为李过和刘体纯的部队提供支援,从荆州府上游渡过长江,对孔有德的后方施加压力。
楚军主力进入江西后,湖南就会变得空虚,与其被动防守,不如抢占有利态势,对武昌府构成威胁,孔有德敢来打岳州府和长沙府的话,就打掉他的武昌府,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岳州府和长沙府都已经被打烂了,用来换湖北的几个州府不吃亏。
李过所部经过改编,被编成了大大小小八个营,李过、高一功、田见秀、袁宗第、张鼐、吴汝义、刘体纯、刘体统各成一营,但在习惯上,大家还是把他们叫做忠贞营,下层官兵里甚至直接称其为闯营。
李过等人不喜欢这个联系着过去的称呼,几次请求汪克凡下令禁止,但普通官兵们并不在乎,口头上仍然这么叫,闯营的名号反而越来越响。随着时间的推移,李过等人发现汪克凡对闯营没有任何歧视,在正式公文里从来不用闯营的名字,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加入楚军的湖南官军经过大幅缩编后,也被编成了几个营,王进才的部队被一分为二,他本人独领一营,另一个营的主将由他的把兄弟田能担任,曹志建的部队较少,也被编成了一个不到两千人的小营,牛忠孝却把部队交了出来,请求辞去坐营官的职务。
他早年只是南阳县的一个捕头,半路出家才当上了军官,但由于能力不足,性格上又过于绵软,一直感到力不从心,加入楚军后,他的部队立刻成了全军的倒数第一,各方面的差距都非常大,根本跟不上楚军的步伐,与其将来被淘汰,不如直接退出,还能落个更好的结果。
汪克凡对此当然表示欢迎,把他调到后勤部担任总提调官,仍然保留总兵头衔,原任总提调官程问调任参谋部,担任“参赞”一职,其实就是参谋长的角色。牛忠孝手下的一千多名士兵转为地方部队,主要军官都由楚军派遣,负责保卫衡州府的安全。
到了这个时候,楚军的步兵营已经超过了二十个,像汪晟、周国栋和谭啸等人,部下都指挥着两到三个小营,隐隐有了独立成军的雏形,他们再三向汪克凡请战,从吉安府北上南昌府,去救援不停求援的金声桓。
汪克凡却按兵不动。
一方面,他在等待衡阳兵工厂生产更多的燧发枪,尽可能为部队更换装备,另一方面,他在等待历史上另一件大事的发生——大同总兵姜瓖反正。
在真实的历史上,从1647年年末到1649年年初的时候,是南明的第一个抗清**,汉中的贺珍率先反正,紧接着江西金声桓,广东李成栋,最后是大同总兵姜瓖,以及襄阳王光泰、陕北王永强等小股的义军,都先后竖起抗清大旗,满清焦头烂额,左右支拙。
可惜的是,南明永历朝廷没有抓住有利时机发起反攻,金声桓、李成栋和姜瓖等人被清军各个击破,先后兵败身亡,永历帝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和大西军合作,封孙可望等人为一字王,成了事实上的傀儡。
大同总兵姜瓖,部下原来都是大明九边精锐,虽然到了崇祯朝后期,九边精锐的战斗力大为下降,却仍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北方各省遭到满清蹂躏多年,士绅百姓对清廷的不满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姜瓖举旗反清后,立刻得到了山西全省乃至北方各地的响应,义军号称二十八万,很快占领了山西全境,其影响甚至超过了远在广东的李成栋。
山西紧邻河北内蒙,出了娘子关就是直隶腹地,距离后世的石家庄市很近,姜瓖反正之后,“京畿震动”,对满清的威胁极大,多尔衮亲自率领阿济格、尼堪、博洛、鳌拜等悍将前往征讨,并命令在陕西的吴三桂出兵配合。这个时候,豪格已经被多尔衮干掉了,多铎也重病将死,满清几乎是孤注一掷,抽调了北方的所有的精兵强将,从1649年1月到8月28日,清军用了八个月的时间,终于攻克大同,随即血腥屠城,姜瓖兵败身死。
姜瓖反正归明,是北方抗清力量的一次总爆发,在清廷的残暴统治下,无论文武官员还是士绅军民,都联合起来奋勇抗清,面对满清压倒性的优势兵力,仍然奋勇抵抗八个月,只是因为孤悬敌后,又没有得到南明方面的配合,最后才终于失败。
由于穿越者搅动历史,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比如历史上有名的李成栋就没有反正归明,仍然是一个普通的绿营将领,但是姜瓖身处山西,远离江南,和楚军没有任何交集,受到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退一步说,就算姜瓖有什么变故,山西的抗清运动也必然会爆发,就像苏醒的火山一样,岩浆在山体里不停涌动翻滚,随时可能喷涌而出,没人可以阻挡。
阳历年和阴历年不同,到了隆武六年的冬天,黄历上显示的是十一月,换成公历的话就已经是1648年的12月,汪克凡判断姜瓖反正在即,金声桓也眼看坚持不住了,就亲自来到吉安府,率领汪晟等部五万余人,对包围南昌府的清军发起进攻。
沿赣江顺流而下,楚军连克吉水、峡江、新淦三县,逼近临江府的府城清江,距离南昌府的丰城县不过百里之遥。
此时的南昌府,已经被谭泰包围了五个月,清军分兵四出,扫除外围,切断南昌城同其他州县的联系。同时大肆抢掠,驱迫数以十万计的百姓挖掘濠沟,在赣江上建造了三座浮桥,抓来的民夫每天只给一餐粥,每天都有很多人突然倒毙,妇女由八旗兵各营分而取之,昼夜奸淫,南昌周围数十里,田地树木,房屋坟墓都被破坏殆尽。
金声桓和王得仁仗着南昌城高墙厚,一直在坚持,但城中的粮食已经不多了,他们多次率兵出城逆袭,因为没有援兵的配合,始终无法打破清军的包围圈,只好紧闭城门,固守不出,又派出死士突围而出,再三向汪克凡求援。
日子一天天过去,城中的粮食越来越少,米价涨到六百两银子一石,最后干脆断粜,金声桓和王得仁杀人而食,拆屋而炊,望眼欲穿地等待援军。(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如何应对“放迸法”
听说南昌城中断粮,楚军加大了进攻的力度,希望尽快攻克临江府的府城清江,然后为南昌解围。
出乎意料的是,楚军一次投入了三万多部队,连续猛攻了七八天,好容易突破了清江外围,却受阻于城墙之下,屡试不爽的棺材爆破术也第一次失效了。汪克凡这时候刚刚来到江西,听说清江战事受挫,亲临前线,仔细询问战况敌情,才知道李成栋也在清江。
清江是一座重要的府城,守军的主将当然是八旗将领,一个名叫杜尔伯特的梅勒章京,只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和顺治帝的老妈孝庄一样,都是蒙古人。
(蒙八旗初设的时候,成员主要是蒙古人,后来逐渐和满八旗混杂在一起,满族人越来越多,甚至超过了蒙古人的数量。简单一句话,入关后满蒙八旗不是按民族划分的,而是按旗色划分,蒙八旗的部队里也有很多满族人。)
杜尔伯特是个很普通的清军将领,各方面的能力都在70分左右,不算太好也不算差,最大的优点就是从善如流,能够虚心听取部下将领的意见,哪怕是李成栋这样的汉人,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歧视。
这样一来,李成栋就有了用武之地,把他军事才能都展现出来了。
清江是南昌府的屏障,也是清军包围圈最重要的外围据点,只有守住这里,才能挡住楚军的援兵。但是,清军早就听说楚军有攻城秘法。每每在三两天内就能打破一座坚固的府城,杜尔伯特对此忧心忡忡。
关键时刻,李成栋为他引荐了一个人。当初驻守吉安府的绿营千总许根有。
许千总原来是高进库的手下,汪克凡一打吉安府的时候,全歼高进库所部,许千总侥幸逃脱,他那时已经猜到楚军是用黑火药炸城,回到清军一方后就立刻向上报告。
消息一级级上报,一直反馈到清廷高层。但满清兵部和工部反复试验,都无法让黑火药发挥出那么大的威力,最后又一层层驳斥下来。许根有反而闹了个灰头土脸,还得罪了保荐自己的上司。
许根有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暂时蛰伏,耐心等待机会。作为高进库的死党亲信。他后半生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消灭楚军,消灭汪克凡,为高进库报仇。
皇天不负有心人,等了足足两年,机会终于来了。
金声桓起兵反清,李成栋被调入江西作战,一直困在金声桓军中的许根有抓住机会,开小差投奔李成栋。他和高进库原来属于江宁绿营,被洪承畴派入江西作战。和李成栋才是一家人,在他军中有不少熟人故旧。
就像一个受尽欺负的小媳妇,回到李成栋军中,许根有仿佛回到了娘家。(李成栋、高进库原来都是陕北农民军出身,是高杰的部将,高杰又是李自成的部将,此人骁勇善战,带兵有方,可惜没有管住裤裆里的老二,后来偷了李自成的老婆,只好向明军投降,是弘光朝江南四镇之一,被投降满清的许定国诱杀。)
当年都是高杰的部下,李成栋对他果然另眼相看,亲自接见慰问,反复询问高进库阵亡的经过,听说许根有当时立下大功,被火线提拔为游击将军,便也任命他为游击将军,自领一支兵马,极为信任。
许根有这两年来一直呆在江西,在金声桓手下的一支杂牌部队里容身,千总和游击将军什么的没人再提,被任命为一个普通的低级军官,日子过得很不如意,突然又当上了游击将军,对李成栋果然感激涕零。
“没关系,都是多年的老兄弟了,就凭你对高进库这份忠心,能照顾的我自然会照顾。”李成栋颇为豪气,不在意地一摆手说道:“有能耐的人到哪儿都会冒头,许兄弟既然能打仗,这五百兵马就交给你来带,没什么不放心的。”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李成栋本来就认识许根有,既然他的恩主高进库已经死了,正好可以拉拢收为己用,再说虽然给了许根有兵权,但那五百军兵的基层军官都是自己的亲信,不怕许根有把队伍拉跑了。
“大帅,末将有一事禀报……”到了这个时候,许根有再无隐瞒,把楚军使用黑火药炸城墙的事情又提了出来。楚军每次炸完城墙后都会尽量清除现场痕迹,但是许根有这两年来一直在琢磨其中的关键,竟然被他猜到个七七八八,楚军应该是使用了什么特殊的装具,使得黑火药的威力成几倍的提高。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和你想的一样,我也觉着用的是火药。”出乎意料,李成栋竟然和他意见一致,说道:“这是陕北榆林一带箍窑洞的法子,西营李定国好像也会使,把它叫做‘放迸法’,大致是先在城墙下掏洞,然后用瓷坛子装上火药,憋足气就能炸动城墙,不过李定国当年也就炸过几座县城,能把府城的城墙炸塌倒也奇怪。
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有很多聪明人在实际生活中发现了各种诀窍,还有一些了不起的发明创造,只是古时候消息闭塞,各种技术都秘藏不宣,时间久了,大部分都失传湮灭。李定国会用火药炸城墙,被当成了看家的本领,一直严守秘密,连孙可望、刘文秀都知之不详,李成栋也是当年偶尔听高杰说过。
“其实也不奇怪,一定是汪克凡又找到了什么法子,让火药变的劲更大了。”许根有也是瞎琢磨,难免会走入误区:“听说他军中有妖人相助,能请动火德星君,施法的火药就能炸动城墙!”
“嗯,他有妖人相助,的确是个麻烦!南贼想要救援南昌,必定会打清江,得防着汪克凡那厮还用火药炸城墙。”李成栋外表粗豪,其实心思伶俐,知道许根有必有下文,就问道:“许兄弟可有什么妙计,破去汪贼的妖法?”
“法术我是不会的,但汪贼用火药炸城之前,必定要掏挖地洞,这其中就能找到应对的办法。”许根有献出了他的科研成果:“要破汪贼的火药妖法,有几种法子可以一起用,首先可以在城墙里侧挖开壕沟,派儿郎日夜听墙,确定地洞的位置再反挖过去,把贼兵堵死在地洞里……”
“这法子不行。”李成栋摇了摇头,“听墙”这种防守办法很常见,会用的人很多,但楚军使用火药似乎另有秘法,只要地道挖成就立刻炸塌城墙,往往来不及进行破坏。
“大帅莫急,末将还有几个法子,一起配合使用,才效果最佳。”许根有说道:“最关键的,还是把护城河挖深数倍,只要护城河足够深,自然能挡住汪贼的地道。”
李成栋琢磨了一会,问道:“依你看,这护城河最少得多深?”
“起码要一丈半才行,再深些当然更好,能有个两三丈深就更稳妥了。”
“开什么玩笑!”李成栋皱起了眉头:“就是南京北京的护城河,也不过一丈六七的样子,两三丈深的护城河,还不得三五十丈宽,这条河修下来得多少银子,多长时间?”
这个年代没有挖掘机,也没有钢筋水泥,土木工程的知识也非常原始,挖一条两三丈深的河沟,再灌上水保证长年不塌不垮,河面就会变得非常宽,河堤的加固也有很多困难,投入的人力物力和时间成本都极其巨大。
比如北京的护城河有5米多深,河面宽度就达到52米,河帮都用花岗岩灌浆筑成,河底全部用灰土夯实,还修有承重的金刚墙,这种巨大的工程只有在明朝鼎盛时期才能完成。
“大帅放心,我已在民间请到一位异人,最擅长挖沟开渠,有他相助,必能把护城河修好!”许根有这两年来处处留心,碰巧遇到一位河南濮阳人,名叫伍湧其,原来是大明按察河道司的工匠,治河修堤的经验极其丰富,因为北方战乱逃到江西,被许根有留在身边,这次带到了李成栋军中。
“就算这个伍湧其会挖河,也没这么多银子啊。”李成栋说道:“民夫倒好说,派人去捉就是了,两三万人也能找来,就是这修河用的各种东西,没有银子去买。”
“不用修那么结实的,只要这条河半年内不塌,南昌早晚城破,到时候朝廷大军挥兵南下,哪还用得上这条护城河,只要足够深,随便凑合修修就行了……”
许根有建议搞一个豆腐渣工程,先对付即将到来的危机,李成栋仔细一琢磨,发现这个法子的确有可行性,就带着许根有向杜尔伯特报告。
杜尔伯特从善如流,接受了许根有的建议,抓来几万百姓日夜进行死亡施工,把护城河的水引入赣江排干,然后向下挖深了三米多,再进行简单加固,造了几个超长的吊桥,完成了对护城河的改造。
只有这条超级护城河,还是不太放心,杜尔伯特和李成栋经过商议,又在清江外围修建了几十座大大小小的营寨,把防线尽量向外推,前后三个多月的时间,把清江打造成一个坚固的堡垒。
清江只是一座普通的府城,楚军的情报局出现了疏忽,没有及时发现这个异常情况,当楚军对清江发起进攻后,才发现碰上了一个啃不动的硬核桃。
光是突破外围营寨,就用去了五六天的时间,好容易打到清江城下,按老法子挖掘地道,却碰到了护城河挡路,河水倒灌,前后死了一百多个士兵,棺材爆破术也宣告失败。(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送粮
楚军受阻于清江城下,南昌城里的形势却越发危急。
南昌作为江西省城,城墙修得非常坚固,还有赣江天险作为屏障,不擅攻坚的八旗兵没有什么好办法,就把南昌团团包围,长期围困。
这一围就是半年多,最开始的时候,金声桓和王得仁还能出城反击,顺便搞些柴薪粮食,随着外围据点一个个失守,清军攻到了城墙下,除了西门外紧邻赣江,清军的兵力较为单薄,其他几个方向出城的道路都被堵死,城里的粮食越发紧张,人吃人的惨剧不断发生。
里无粮草。
但外有救兵。
金声桓和王得仁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百里之外的楚军身上,不停派人突围求援。
凌晨时分,西门外突然一阵大乱,金声桓在城楼上坐镇,王得仁亲自率领两千人马从西门杀出,对清军发起了夜袭。
赣江就在不远处,西门外只有一条狭长的走廊地带,清军驻守的兵力不多,反正就这么大点地方,也不怕金声桓飞到天上。
王得仁骁勇善战,兵力又占优势,很快打破了一座清军的营寨,他们得手后,并没有向两侧继续进攻,而是留在城门附近的这座营寨里,拼命搜寻能吃的东西。
营寨里只有少量的口粮,斯养正在做第二天的早饭,士兵们找到能吃的东西后,顾不上仍然夹生就吃了起来,这是他们参加此次夜袭的酬劳。军官们并不阻止,自己也忙着吃喝。
突然,一名军官抢步上前。急冲几步,拔出佩刀砍翻了一个普通士兵,其他人正在惊疑不定,那军官弯下腰,从死者怀里摸出了两个饭团,举起来高声叫道:“吃随着你们吃,但谁要是私藏吃食。就是这个下场!”
其他士兵悚然而惊,没人再敢把吃食塞进怀里,缴获的各种生熟吃食凑在一起。装了十几个麻袋七八百斤的样子,但和城中十几万军民来说,这点粮食实在是杯水车薪。
底下人忙着找粮,王得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带着亲兵队一路向前。直接杀到了赣江岸边。
“我只能把你们送到这里了,到底能不能冲出去,还得看你们自己的造化。”王得仁一指面前的赣江,水面在月色下波光闪动,黑沉沉的江水里不知潜伏着多少危险。
“我们走了,王帅保重。”水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十来个士兵依次跳入冰冷的赣江,慢慢游向远处。他们都是挑选出来的敢死之士,身上带着蜡丸密信。要穿过清军水师的封锁线,去向楚军求援。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南昌周围都在清军的控制下,这些信使哪怕游出去二三十里,也随时可能被清军抓获,一刀砍了脑袋。
“末将这次去临江府,死活都会把救兵请来,请王帅静候佳音!”最后一个信使是王得仁的心腹爱将,名叫帅高明,湖广襄阳府人,水性精熟。他向王得仁一拱手,正要跳入江中,王得仁却拦住了他。
“拿着,吃饱些有力气赶路。”王得仁递过去一个冷饭团,又硬又干,不知道在怀里捂了多长时间。
“我不要……”帅高明连忙推辞。
“拿着!”王得仁的语气不容推脱:“你见到汪军门后,就留在他的营中,不要再回来,另找别人回南昌报信,我王杂毛也是朝廷钦封的建武候,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不!我一定会回来,卫护侯爷安危!”帅高明接过饭团,心中异常感动,向王得仁跪下行个大礼,转身轻盈一跃,跳入赣江消失不见。
夜风阵阵袭来,王得仁扫视着赣江水面,清军水师战船上灯笼星星点点,都堵在上游通往临江府的反向,封锁水道用的木桩铁链,在月色下也隐约可见,密密麻麻,像捆在南昌城上的一道道绳索。
“走吧,跟我回城。”
王得仁翻身上马,向后走去,和那些找粮的官兵汇合,听说只找到十几袋粮食,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这也太少了,两脚羊都捉了么?”
领头的军官答道:“鞑子凶蛮,不肯投降,没有捉到几个。”
王得仁向四周望了望,指着那些清军的尸体说道:“活的两脚羊没有,死的也要,都给老子搬回去。”
对啊!怎么自己没想到!那军官一拍脑袋,领着手下人兴冲冲去搬尸体,眼中一个个泛出血红的光芒,在月色下看着如同鬼魅妖魔一般。
……
两天后,临江府,汪克凡大营。
帅高明跪在地上,衣衫褴褛破烂,左臂和后背上两处伤口深达半寸,被江水浸泡得发白,看上去像小孩的嘴巴一样,令人触目惊心,他却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帅案后坐着的汪克凡。
汪克凡手拿密信,仔细看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把密信递给了旁边坐着的万元吉,又看着帅高明吩咐道:“来人,送他下去吃饭休息,再去叫个医官,给他治伤。”
帅高明担心南昌府的安危,连忙推辞:“不用了,末将身子硬实,先在这里回禀两位军门的问话。”
“那好吧,给他送些茶水吃食来。”汪克凡对帅高明点点头:“你起来坐着说话。”
帅高明行个礼,站起来就着凳子沿坐下,激动地说道:“南昌城中已经断粮半个月,糠麸卖到五两银子一升,老鼠一两银子一只,再也坚持不了几天,请两位军门尽快发兵,救救城中十数万军民百姓……”
听他介绍了南昌城里的情况,又询问了几个问题,汪克凡摆摆手,命帅高明退下,然后皱眉思索,沉吟不语。
要想救援南昌,就必须拿下清江,但是清江城防坚固,守军防御顽强,哪怕是最乐观的估计,也得要十天以上才能破城。
再过十天的话,金声桓恐怕就撑不住了。
万元吉一捋胡须,瞥了一眼汪克凡,淡淡说道:“汪军门不必忧虑,本宪有一策,可以救援金声桓。”
汪克凡猛然挺直了身子,热切地看着他:“噢?请万督抚教我!”
“无他,南昌城中只是缺粮罢了,只需派一支水师直下赣江,把粮食送到南昌西门岸边,金声桓自然转危为安。”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清军也有水师,我军粮船未必能平安抵达南昌,我率五万大军匆忙北上,只有些民船运送粮草,没有战船保护可不行。”
“汪军门请放心,本宪来清江之前,就调集赣州水师战船七十余艘,不日就会赶到。”万元吉露出得意的笑容。
“噢?那可太好了!”汪克凡眼睛一亮,琢磨了片刻,又问道:“只是不知督抚这支水师都是什么船,由何人领兵?与清军水师交战的话,胜算有几分?”
“呵呵呵,汪军门只管放心好了,我赣州水师已经倾巢而出,艨艟巨舰就有三艘,足可与清军水师一战。”万元吉笑着说道:“水师主将是贺绍征,汪军门应该听说过吧?”
“噢——,知道。”汪克凡点点头:“当初赣州之战,我和贺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南昌之战,关系到整个江西的安危,南昌和赣州之间更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万元吉身为赣闽总督,对南昌会战寄予厚望,希望金声桓能顶住谭泰的进攻,确保江西南部和福建西部的安全,所以积极性很高,把看家的水师都带来了。
汪克凡却有些顾虑。
清军原来没有水师,用的都是投降的明军水师,和万元吉的赣州水师本来是一家人,大家半斤对八两,都不是什么精锐部队,但是,清军接手大明水师后,在管理上要严格的多,后勤补给也更加流畅,赣州水师却还是大明朝的老样子,未必是清军水师的对手。
“万督抚的水师虽然船坚炮利,但鞑子在南昌早有准备,这一仗胜负难以预料,不如再等十天,等我攻克清江后,再水陆并进,一同前往南昌。”
“那怎么行?”万元吉连连摇头:“再等上十天的话,金声桓和王得仁只怕已经城破身死,真当吃人肉是好耍的么?老夫可以断言,南昌城里现在已是军心动摇,全靠金王二将全力弹压才支撑着,只要鞑子放手攻城,城破就在旦夕之间。”
汪克凡默默点头,无话可说,当一支部队被围困到吃人肉的地步,哪怕暂时不会饿死,士兵们也会极度悲观,士气到了崩溃的边缘,如果清军趁机猛攻的话,也许真能攻破南昌城。
打仗,有的时候凭的就是一股信念,只要能看到希望,再大的苦难都能克服,如果所有的活路都被堵死,官兵们觉得早晚必败,失败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汪克凡犹豫再三,终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全凭万督抚安排了,哪怕只送进去一船粮食,金声桓起码还能再坚持半个月,此战就能反败为胜。”
万元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他涵养过人,转眼又恢复了亲切的笑容:“一船粮食太少,我准备一次送十船粮食,有七十多艘战船保护,最少也能送进去一半。”(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挫败
汪克凡有隆武帝赐予的尚方剑,名义上是南昌会战的最高指挥官,但赣闽总督万元吉的官职比他高了半级,赣州水师又是万元吉的嫡系部队,他要派水师给南昌送粮,汪克凡也不好坚决反对。
拉后腿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你明明是一番好心,别人却会以为你是嫉贤妒能,抢功争权,汪克凡干脆成人之美,让万元吉指挥向南昌送粮的行动。如果他真能成功的话,金声桓的压力就会大大缓解,楚军也可以从容攻打清江,和李成栋、杜尔伯特、谭泰等人耐心周旋。
归根结底,汪克凡还是不懂水战,无法评估这次行动的风险和收益,能否成功给南昌送粮,他自己的心里都没谱,更无法劝阻万元吉,最后就给施琅写了一封信,询问他的意见。
施琅正在衡阳操练水师,哪怕是八百里加急,信使往来也需要时间,赣州水师却来的更快,在万元吉和水师主将贺绍征的指挥下,很快做好了各种准备,十艘千料以上的大船装载着一万余石粮食,由七十多艘战船保护,只等祭旗出征,就要浩浩荡荡开往南昌。
万元吉在这支水师上投入了不少心血,舰队里有十来艘大型的楼船和福船,贺绍征的旗舰就是一艘一千五百料的巨大楼船,两舷各有千斤火炮十二门,加上船首炮和船尾炮,全船共有二十六门大炮,火力强度比清军的千料战船高了两倍,像一座会移动的水面炮台。
除此之外。赣州水师还有一批新式广东战船,在当年的赣州会战中,施琅率领广东战船出尽了风头。给万元吉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惜重金从广东买来一批新式战船,包括大型的拖罟船,中型的长舟快蟹,小型的舢板,都补充到赣州水师中。
水师出征的这一天,汪克凡和万元吉亲自到码头送行。
南风徐徐。大小船只鳞次栉比,看到赣州水师雄壮的军容,汪克凡也生出了一丝疑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谨小慎微,这样一支强大的水师就算不能把敌人打败,给南昌送些粮食还是应该能做到的。
船帆在南风中都鼓得满满的,战旗随风飘扬。汪克凡突然皱起了眉头。如今已经是冬季,却反常的刮起了南风,对赣州水师极为不利!
“贺将军请稍等!”他拦住贺绍征说道:“水师顺风顺水出击,易进难退,又没有陆师配合,万一战事受挫难免损失惨重,不如稍等两天再出征,如何?”
贺绍征露出不快的神色。大声说道:“哎——,本将打了三十年的水战。什么阵仗没见过?汪军门不必担忧!”
万元吉淡淡一笑,对汪克凡说道:“这风向最是难说,也许半个时辰就会转北风,也许三五天都不会变,但南昌城危在旦夕,一天也拖不得,我军正该奋勇向前,破敌建功才对!”
“那……,好吧,祝贺将军旗开得胜!”汪克凡勉强同意了,赣州水师舰炮精良,士气也不错,贺绍征又是水师大将,也许真能打赢这一仗。
随着三声炮响,赣州水师的船队离开码头,向南昌进发,大小船只百舸争流,水师官兵旌旗鲜明,刀矛铜炮都闪闪发亮,让一直没有强大水师的楚军官兵羡慕不已,自愧不如。随同赣州水师出征的,还有帅高明等几位赣州军官,他们都是水中的好手,一路凫水泅渡穿过清军防线,可以担任舰队的向导,指点南昌附近的水文情况。
送走赣州水师后,汪克凡回到楚军大营,命令部队加快打造各种攻城器械,准备对清江发起总攻。爆破队这两天也在寻找各种办法,努力绕过那条讨厌的护城河。
捻子领人连着试了几次,还是不能得手,这条护城河实在太深了,绕着清江城严严实实围了一圈,竟然找不到明显的漏洞。楚军派出步兵攻到河边,用绑着石头的绳子进行测量,才发现这条护城河的平均深度都在一丈五以上,难怪总能挡住楚军的地道。
要想从一丈五的护城河底下穿过,地道最少就得有两丈深,过了护城河到城墙短短一段距离,又得迅速抬高到城墙底下,施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爆破队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有很多具体的技术问题难以解决。
“尽量试试吧,实在不行,就等打完这一仗再慢慢研究,最多不用火药,还用器械攻城,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汪克凡对几位将领吩咐道:“这条护城河的确不简单,打下清江后,严禁乱杀俘虏,一定要把修护城河的这个人找到,将来还有用。”
清江城里,工匠头伍湧其突然打了个喷嚏,脖子后面觉得冷飕飕的……
赣州水师出发后的第三天早上,施琅的回信到了。
“梁侯明鉴,此战必败!只因水师战船最忌混搭,战船应以歼敌为上,当做粮船护卫先就输了三分,况且楼船福船行动缓慢,快蟹长舟轻盈快捷,一同出战却快慢不均,彼此间无法照应,更兼贺绍征孤军深入,水文不明,清军只需诱其深入南昌城下,然后四面截杀,就能轻易取胜……”
贺绍征率领赣州水师大小船只近百艘,浩浩荡荡开往南昌,他毕竟也是经验丰富的水战老将,并没有把所有的战船都当成护卫船使用,而是把舰队一分为二,主力战船组成战斗部队在前面开路,留下二十多艘战船担任粮船护卫。
如此一来,战船和粮船航速不同的矛盾有所缓解,过了丰城县后,他和清军水师打了一仗,非常轻松的把对手击败。贺绍征意气洋洋,指挥舰队加速前进,向南昌逼近。
不料距离南昌越近,赣江的水文情况就越复杂,江还是那道江,水面下的情况却变了很多,清军在江心航道的关键位置栽了很多木桩,再扔下砂石麻包阻塞航道,只留下靠近江边的水道供船只经过。
谭泰调来了百十门火炮,在江边的一座小山上设立了炮兵阵地,利用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对江边水道进行封锁,赣州水师如果靠近江边行驶,就要遭到清军火炮的猛烈攻击。
既然这样,就不能再贴着江边往前走,贺绍征传下命令,破除拦路的木桩障碍,强行从江心通过。一番辛苦的努力下,赣州水师终于闯过层层叠叠的木桩,顺利驶入江心。
谁都没想到,江心竟然有一块巨大的暗礁,围绕这暗礁形成了一个湍急的漩涡!
包括贺绍征的旗舰在内,十几艘大小战船都陷入这个漩涡,在江水中不停打转,周围号炮连连响起,清军水师埋伏的战船一起杀出,把贺绍征包围在中间。
赣州水师其他的战船想要上去救援,但因为顺风顺水,无法返回,反而被风浪冲到了下游,自顾不暇。这个时候,尽快靠岸是唯一的选择,但清军的大炮就在岸边,靠岸等于自投罗网……
赣州水师大败!
贺绍征在重围中反复冲杀,力战而死。
主力舰队全军覆没,一半以上的战船被清军缴获。
后面的粮船和护卫船看到情况不对,及时转向撤退,大部分逃回了清江。
听说水师战败,万元吉急怒攻心,一病不起,把残存的舰队暂时交给汪克凡指挥。
在病床上躺了一天,万元吉精神稍微恢复,就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勉强支撑坐起,留着眼泪给隆武帝写请罪折子,刚刚写到一半,手下人进来禀报,汪克凡又命令赣州水师,准备连夜出征,再去给南昌送粮。
“这是要干什么?快,快去把汪军门请来!”
万元吉一阵急促的咳嗽,差点背过气去,赣州水师刚刚打了败仗,士气低迷,这个时候再次出战,岂不是要把老本赔光?
时间不长,汪克凡赶来了。
面对万元吉的责问,汪克凡答道:“鞑子水师昨日大胜,谅我军已无力再战,必然松懈,这个时候出击,正是攻其不备的绝佳机会,不说一战尽雪前耻,起码也能给南昌城里送去几船粮食……”
这是施琅出的主意,在他的回信里,已经预料到赣州水师的失败,并指出这个时候反而是冒险一搏的最佳时机,虽然仍有一定的风险,但成功的机会更大。
南昌城里已经断粮二十天,随时都会被清军攻破,汪克凡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拼一回了。
“云台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就怕万一再次落败,不说救援南昌,连赣州都没有水师护卫,这个,这个结果你我都承受不起啊!”万元吉犹豫不决。
“只要保住南昌,赣州自然固若金汤,就算把水师打光了也值得。”汪克凡轻轻拍了拍万元吉枯瘦的手背,温言劝道:“督抚尽管放心养病,此战必能获胜!”
“真的么?”万元吉眼巴巴的,像一个希望得到家长保证的孩子,遭到一番挫折后,他收起了狂傲之气,让人看着顺眼多了。
“真的,督抚放心吧!”汪克凡点点头,语气非常肯定。(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败军之将可言勇
败军之将不可言勇。
赣州水师结结实实地吃了个败仗,逃回来的残兵败将被关在军营中,被楚军士兵严加看管,等待发落。
大明的军法本来极为严厉,像袁崇焕杀毛文龙一样,领兵的主帅随便挑个毛病,就能砍了军中大将的脑袋,只是这些年来官军百战百败,逢战必败,法不责众之下,打了败仗只要不投降,就没人追究责任。
逃回来的这些兵将中,以副将庄赞,参将田保鑫为首,他们看到贺绍征的主力被清军包围,也曾经试图救援,但因为仓促出战,被清军轻易击败,差点把自己也折进去,只好尽早撤退,保住了大部分的粮船和战船。
他们本来觉得自己有功无过,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说辞向万元吉解释,不料万元吉突发急病,把他们都甩给了汪克凡处置,被六亲不认的楚军士兵关在军营里,没收了所有武器还不许出营一步,虽然没有五花大绑,实际上却形同软禁。
庄赞和田保鑫一开始怒不可遏,大发脾气,鼓动手下官兵一起闹事,想要强行出营,找万元吉为自己撑腰,但楚军士兵根本不理他们,闹得凶了就真刀真枪的招呼,一连砍了几个乱兵,把庄赞和田保鑫也吓了回去。
硬的不行就软的来,庄赞放下协台的架子,带上田保鑫和另外两名军将,和看守他们的千总大套交情,好言恳求。请他帮忙向万元吉身边的心腹带话。不料那楚军千总软硬不吃,面无表情始终跟个木头人一样,庄赞和田保鑫口干舌燥。车轱辘话连说了几遍,眼看天色已黑,对方才翻翻眼皮,命人送来了几碗老米饭。
愤怒和恐惧其实只有一线之隔,就着凉水,啃着老米饭,庄赞和田保鑫等人的嚣张气焰全都没了。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处境,几名军将反复议论,越说越担心。越琢磨越害怕。
高层大佬之间的水很深,谁知道汪克凡和万元吉有什么矛盾!要知道汪克凡可是有尚方宝剑的前线总指挥,万一想借哥几个的人头来斩将立威,大家明天连老米饭也没得啃。
“大军新败。正要整顿军心的关键时候。万督抚为什么不出头?”
“听说是病了。”
“病了?该不是装病吧!”
“唉,操心那个干嘛,还是想想咱们自己,怎么才能过了眼前这一关!”
汪克凡把水师败军都关起来,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兆头,这件事,恐怕难以善罢甘休……
惴惴不安中,时间慢慢流逝。一直到了三更天,庄赞和田保鑫等人仍在焦虑地商议着。根本没心思去睡觉,可惜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来说去也没什么好办法,几个人反而觉得心力交瘁,恨不得立刻见到汪克凡,是死是活给个痛快话,老这么干吊着,简直让人崩溃。
突然门扇一响,那个木脸千总走了进来,木着脸说道:“几位将军,跟我走一趟吧,汪军门召见。”
被全副武装的楚军士兵带出水师军营,沿着黑漆漆的道路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楚军大营。
八尺高的营墙在夜色中显得异常高大,黑压压的一道伫立在原野上,冬日夜晚,天冷风急,偌大的军营寂静无声,只有营墙上的一面面旗帜在夜风中扑喇喇作响,平添肃杀之气,庄赞和田保鑫对视一眼,神色惊疑不定。
从营门到中军帐几百步的距离,意外的漫长。夜色已深,来的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楚军并没有摆出仪仗队列,但在不经意间更见森严,哨兵守卫神情淡然,用冷漠的目光审视着庄赞等人,询问盘查的过程严谨有序,没有明显的敌意,却令人感到隐隐的威压。
纪律强化到极致,部队的气质就会发生质的改变,这座入睡的军营,像假寐的猛兽一般,在放松的状态下仍然充满了张力!
庄赞等人都是带兵的军将,对这种气质最为敏感,无形中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心里慌慌的一个劲的猛跳,事先想好的种种应对之策都飞到九霄云外,刚进中军帐就不约而同的一起跪倒,口中连称死罪。
“我等败军之将,请军门严加责罚!”
庄赞很想解释一下客观原因,但又怕惹得汪克凡不快,只好先老老实实地认错,起码落个态度端正。
“你就是庄赞吧?”帅案后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语调不疾不徐。
“末将正是。”庄赞连忙答应,却不敢抬头。
帅案上响起一阵窸窣纸声,只听汪克凡念道:“庄赞,南直隶安庆府人氏,崇祯十年武举,入贺绍征麾下任旗牌官,累功升任昭勇将军,水师参将,后……,家中现有一妻一妾,三儿两女,居于广东肇庆,是这样么?”
“惭愧!末将蒙贺帅错爱,才一路提拔重用。”庄赞心里越发跳得厉害,汪克凡把他的履历家世都查的这么清楚,肯定不是想攀亲戚,而是在考虑如何处置自己。
汪克凡甩下他,又依次询问田保鑫等人,轮过一遍后,和旁边坐着的某人低声商量着什么,庄赞偷眼飞快地瞟了一下,见那人穿着三品文官的官服,并不是普通的幕僚。
简短地商议了几句,汪克凡不再说话,只用指节轻轻敲打这桌面,单调的啪啪声回荡在中军帐里,反而更加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庄赞,崇祯十六年张献忠入湖广,你在哪里?和贼寇交手胜负如何?”
“末将,末将当时跟随贺帅,乘舟驰援长沙府,刚入湖广就被贼寇击败……”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入湖广,你在哪里?”
“末将在武昌府与贼寇交战,不敌退回九江……”
“弘光二年,李自成和阿济格相继进入江西,你又在哪里?”汪克凡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
“当时左良玉兴兵作乱,江西官军不敢直掠其锋,末将跟随贺帅,驻守南昌府,后来金生恒南下,又退到赣州……”庄赞越答声音越小,虽然是大冷天,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噢,明白了。”汪克凡点点头:“其实你也打过一次胜仗的,我记得不错的话,隆武二年赣州之战,你应该也在城中。”
“是,是,末将惭愧,军门麾下水师骁勇无敌,贺帅以下都是衷心敬佩的……”作为一个水师将领,被困在城里不敢出战,庄赞在赣州会战里的表现也不怎么样。
“你屡战屡败,却累功升为参将副将,是怎么回事?”
“末将,末将一向忠勉,大军虽败,末将也往往力战不退,请军门明察……”庄赞心里说不出的委屈,更多的则是害怕,大厦将倾之时,所有的明军都在打败仗,汪克凡揪着这些事情不放,看来自己凶多吉少。
果然,汪克凡接着的话,就像一桶冷水当头浇下,让庄赞如坠冰窟。
“好吧,你能得贺总兵信任,一路提拔重用,必有过人之处,本镇也不追究。但你今日临战而逃,失陷主帅,本镇要行军法将你斩首,你愿服罪么?”
“不服!末将不服!”庄赞再也忍不住,抬起头叫道:“末将职在守护粮船,若拼死去救援贺帅,粮船也肯定保不住,当时退兵是迫不得已!”
“咆哮帐前,把他拖出去砍了!”汪克凡勃然变色:“这些粮船要运到南昌城中交卸,才算差事完成,你做到了么?”
“我,我……”
庄赞张口结舌,明军打败仗虽然是常态,但这里面的是非很难界定,赏罚功过几乎全在主帅的一念之间,汪克凡如果真要较真追究责任的话,砍了他们几个,也只能自认倒霉。
“军门息怒,请容卑职一言!”
如狼似虎的楚军士兵已经扑了上来,一直在帅案旁边坐着的那个人突然站起,向着汪克凡躬身施礼:“庄赞等人虽然犯了死罪,但也有可恕之处,如今南昌形势危急,军中正是用人之时,不如命其再向南昌城中运粮,若仍不能成功,再一并斩首不迟!”
汪克凡一摆手,佯怒道:“镇武候此言大谬,军法岂是儿戏,今日不斩了这几员败将,谁还愿拼死作战?”
“请军门网开一面,命其戴罪立功!”樊文钦连连施礼,再三劝谏,他原来是从三品的江西参政,还挂着镇武伯的爵位,随着金声桓反正,江西的重要性不断增强,他也跟着水涨船高,刚被隆武帝授予镇武候的爵位,又提了一级。
庄赞等人立刻受到提醒,连忙纷纷请命,要求戴罪立功,被这么糊里糊涂砍了脑袋太冤枉,和清军去拼命,却还有一线生机。
汪克凡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既然镇武候担保,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不过此战有胜无败,若仍不能把粮食送到南昌城中,你们几个的脑袋都一起砍了!”
庄赞等人连夜回营准备,樊文钦亲自到营中集合所有官兵,喊话鼓舞士气。此时南风已经转为北风,气温骤然降低,凌晨时分竟然下起雪来,赣州水师押着粮船,再次向南昌进发。(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三个臭皮匠,凑个诸葛亮。
战船劈开波浪,向着南昌府驶去,船头上,庄赞和田保鑫并肩而站,面色凝重。
“唉,汪军门唱了这么一出,是要让咱们去送死啊!”田保鑫突然叹了口气。
“死就死吧,起码还能给家里挣个赐谥,孤儿寡母不被人欺负。”庄赞也叹了口气。
“庄哥,我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田保鑫看看庄赞的脸色,小声试探道:“要不,咱们带着这些粮船去投鞑子?”
“浑说什么呢?”庄赞勃然变色:“这船上可都是楚军的人,咱们的一举一动被人家盯着呢!再者说了,你我的妻儿老小都在广东,要是投了鞑子,让他们怎么活命?”
田保鑫努起嘴巴,纠结地说道:“我就是害怕,从心里往外真的害怕,不想就这么死掉。”
“我知道,我也怕,但这事怕也没用,只能咬牙往前闯了。”庄赞正色说道:“你我虽然都是粗胚军汉,也要活得有人味一点,那些抛妻弃子,只顾自己荣华富贵的事情决不能做,否则将来要遭报应的。你我十几年的交情,算得上情同手足,今天哥哥求你一件事,一定要答应!”
“行!这些年要不是庄哥救命,我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大哥怎么说,我便怎么做!”田保鑫重重地点了点头。
“等下和鞑子接战,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带着船队强冲南昌,决不能投降!”
“既然庄哥说到这了。小弟便发个毒誓……”
打仗最要紧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清军水师刚刚获胜。以为明军不敢来犯,防御上极为松懈,庄赞和田保鑫却做了充分的准备,在第二天子夜时分突然杀到,清军措手不及,被他们一路冲到南昌城下,在西门江边靠岸卸粮。
这个时候。清军终于反应过来,无数战船从四面八方向岸边围拢,庄赞带着二十多艘战船拼死抵抗。护着粮船往下卸粮。好在城里的金声桓反应也很快,见到城外水师交战,立刻派出精锐部队杀出西门,牢牢护住滩头阵地。把粮食一袋袋地搬下船。
清军步兵从两侧杀了过来。想要截住这批粮食,金声桓的部队却红了眼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像一群护食的恶狼般,接连几个反冲锋,把清军打的节节后退。西门外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地带,明军卡死两头,就守得固若金汤。清军虽然兵力占优,却一时无可奈何。
水师这边却快顶不住了。庄赞手下本来就是赣州水师的残部,船只火炮的数量和性能都明显弱于清军,在硬碰硬的正面较量中很快落了下风,战船一艘艘起火沉没,或者被清军缴获,庄赞和田保鑫一直拼到最后一艘船燃起大火,才跳进江中凫水逃到岸上。
拼速度,抢时间,明军竭尽全力地卸船,清军则在步步逼近,火炮已经打到了岸边,明军却没有任何放弃的意思,冒着炮火仍在不停搬运粮食。金声桓和王得仁不惜伤亡,用人命不停往里填,哪怕有的粮船被击沉了,士兵们也会跳入江中,把落水的粮食捞到岸上……
第二天早上,赣江岸边仍是一片片黑紫色的血迹,江水中飘荡着丝丝猩红,被击毁的战船半沉在岸边,层层叠叠的尸体,竟然比粮袋还要多。
这一仗,明军林林总总伤亡了将近七千人,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抢到了七成多的粮食,大约八千五百石的样子,几乎是一条命换一石粮。这在平时肯定无法接受,此时的南昌城却欢声一片,有了这八千五百石的粮食,城里的十几万军民就不用饿死,省着些吃用,最少还能坚持二十天。
捧起一把浸血的糙米,金声桓先向着桂林方向跪谢圣恩,然后对着庄赞等人深施一礼,深陷的眼眶中竟然闪动着泪光。
……
消息传到后方,楚军的士气为之一振,就连病榻上的万元吉也好了七八分,赣州水师全军覆没虽然令人心疼,但毕竟牺牲换来了回报,南昌暂时转危为安。
他立刻催促汪克凡,加紧攻打清江,这次送粮已经赔光了老本,不可能再来第二次,必须在南昌粮尽之前解围。
汪克凡却有别的安排。
清江之战拖得太久,给了谭泰准备的时间,他已经调集重兵,在丰城县又设置了第二道防线,就算楚军在十天内攻克清江,到了丰城县又不知会耽搁多长时间。
一招落了缓手,后面步步被动。
作战计划必须重新调整。
南昌位于清江的东北方向,清军主力除了围城之外,主要的防御方向也对着南边,如果继续沿着赣江步步为营的向北推进,虽然可以利用水路运送兵员辎重,但清军的抵抗也会越来越强,时间上难以控制。
拖得久了,金声桓还是坚持不住。
与此相反,南昌北侧的清军兵力相对薄弱,如果分兵迂回到幕阜山一带,从西北方向突然发起进攻,谭泰必然防不胜防。
唯一的问题是,楚军如果长途奔袭迂回,就不能携带太多的粮草辎重,但幕阜山的熊立春已经投降满清,不会像以前那样提供粮草支援,甚至还会趁火打劫,攻击楚军。
大眼一看,似乎此路不通的样子。
汪克凡犹豫再三,和众人反复商议,最后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这个计划能否成功,关键就在熊立春身上,只要他两不相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楚军就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如果他能提供些帮助,成功的可能就更大了。
这个时候,从吉安府又赶来了几支后续部队,其中既有刚刚完成改编的楚军主力,比如周国栋的通山营,陈友龙的镇筸营等等,也有外围地方部队,比如卞祥的宁州营,刘淑的吉安义兵等等,以及隆武帝从广西派来的援兵——赵印选、胡一清所部。
前些日子,周国栋所部一直驻守永州府,没有赶上衡阳会战和长沙会战,眼看着其他各营纷纷立下大功,官兵们羡慕妒忌之余,这次来江西都憋足了劲。和勒克德浑和耿仲明比起来,谭泰的分量似乎轻了点,但也有个征南大将军的头衔,通山营上下摩拳擦掌,准备拿他开刀,打出自己的威风。
听说迂回幕阜山的计划后,周国栋第一个请战,根本没把熊立春放在眼里——熊立春要是识相,就容他再蹦跶两天,要是敢来找通山营的麻烦,直接灭了就是。
陈友龙加入楚军后,一直寸功未建,也坚决要求参加这次行动,他手下的镇筸兵以前在湘西山区和苗民打仗,堪称这个年代的山地战专家,汪克凡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刘淑也来请战,被汪克凡拒绝了,吉安义兵的精锐都被王鼎和顾宗福带走,她手下都是些地方部队,难以胜任这么艰巨的任务。
赵印选和胡一清请求参战,汪克凡没有拒绝。他们两个是一对搭档,指挥的是同一支部队,有点哼哈二将的意思,部下四千多人都是云南兵,战斗力还算不错,不会拖楚军的后腿,况且这支部队代表的是隆武帝,理应在江西会战里担任一个重要角色。
卞祥原来是熊立春的手下,熊立春投降满清,卞祥带着部队辗转离开幕阜山,回归楚军阵营,所部两千余人被编为宁州营,这段时间在吉安府一带休整训练。作为宁州地区的地头蛇,卞祥的人马对幕阜山的情况非常熟悉,理所当然的担任了先头部队,负责为大军开路。
幕阜山的情况比较复杂,不仅仅是简单的军事问题,由性格刚烈执拗的周国栋担任主将并不合适,汪克凡经过考虑,把这副担子交给了汪晟,又把善于谋划的滕双林也派了去。
楚军将领大多是中人之资,没有那种情商、智商和军事能力都出类拔萃的全才,只能采取互补的方式,用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
为了避免惊动清军,这支迂回部队离开清江的时候非常低调,甚至连万元吉也没有通知,在部队出发之前,汪克凡又派陈尚文担任自己的代表,先行赶往幕阜山,与熊立春接洽。
……
楚军大举来援,谭泰立刻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作为生擒洪承畴的猛将,谭泰自视甚高,并不畏惧最近风头强劲的楚军,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的主力要围困南昌城,机动兵力不足,只能对楚军采取守势,眼看清江遭到猛攻,却不敢派兵来救。
南昌虽然得到了一批粮食,但赣州水师全军覆没,无以为继,城里的粮食不到一个月又会吃光,只要顶住楚军的进攻,清军就能赢得最终的胜利。
但这还不够!
谭泰希望在攻克南昌之余,把楚军也一并消灭,进而南下赣州,扫平江西。
这需要更多的兵力配合,早在楚军向吉安府集结的时候,谭泰就连上几道奏章,请求多尔衮派兵支援,要知道八旗主力陆陆续续都从四川回到了北方,清廷完全有能力派来一支强大的援军。
奇怪的是,这些奏章发出去后,如同泥牛入海,一直没有得到回音。望眼欲穿地等了两个多月,却等来了山西姜瓖造反的消息!
现在只能靠自己了!面对难局,反而激起了谭泰的斗志,他并不是有勇无谋的庸将,在战略部署上变得更加谨慎。(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一定要把它炸开!
姜镶突然反正,使得清廷顾此失彼,北方各省的清军都被调去攻打山西,无法对谭泰提供支援。
这让多尔衮等满清高层非常纠结,南昌被清军围困了将近半年,就像一颗熟透的果子随时可能落地,现在放弃太可惜了,但楚军在关键时刻赶来支援,和金声桓形成了内外夹攻的态势,谭泰腹背受敌,万一战败的话,江南数省再没有可战之兵,丢了江西还是一件小事,连南直隶都会受到严重的威胁。
南直隶和江浙一带,是清廷的米仓加钱袋子,容不得半点闪失,就算南京、杭州、安庆这种城高墙厚的大城市轻易不会失守,但只被明军杀入江南腹地一通祸搅,就会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搞不好还会引得星火燎原,再也无法收拾。
清廷在江南地区的统治并不稳固,汉人官绅在当地拥有极大的势力,眼皮子底下的山西都反了,江南为什么不能造反?
犹豫再三,多尔衮决定把权力下放,让身处前线的谭泰自己看着办,能打下南昌最好,打不下也没关系,没把握的仗宁可不打,首先要确保自身的安全。
八百里快马加急,多尔衮的命令很快送到了谭泰军中,面对如此的信任和倚重,谭泰感激之余,更下定决心要尽量攻克南昌。
南昌攻防战的关键在于切断城里和外界的联系,让金声桓不能再得到粮食,为了完成这个目标。谭泰不断向城下增加兵力,把南昌围的水泄不通,不留任何空隙。但是这样一来,包围圈的外围就显得有些单薄,面对楚军的进攻感到压力很大。
南昌府方圆数百里,在外围拉出一道完整的防线既无可能,也无必要,谭泰把大部分外围部队都摆在南面对着楚军,其他几个方向只派了少量部队。把守着关口要隘等关键位置。
这其中,南昌东面最为重要,揭重熙、傅鼎铨和潘永禧被清军击败后。所部退到鄱阳湖南部一带,随时可能支援南昌城里的金声桓,必须重点防御,而南昌的西北两侧都没有大股的明军活动。清军在这里的兵力也最为薄弱。
对盘踞在幕阜山里的熊立春。谭泰并不信任,但也谈不上有多么担心。在他看来,熊立春只是一伙山贼草寇罢了,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清军在南昌城下有一支将近两万人的预备队,熊立春如果敢于作乱,抬抬手就把他灭掉了。
唯一让谭泰感到不安的是,他手下的兵马都是从江北抽调而来。在江西两眼一抹黑,缺乏有效的情报来源。总是慢一拍才能知道明军的动向……要不是敌情不明的话,又怎会让楚军轻易包围清江,搞得现在非常被动。
楚军下一步的进攻方向会在哪里,谭泰对着地图反复琢磨,最后还是难以确定。从常理来说,汪克凡如果在清江城下受挫,最可能的就是跳过清江,汇合揭重熙、潘永禧的部队,从南昌府的东北部迂回进攻丰城县,以加快救援南昌的速度。
谭泰因此把防御重心摆在了南昌的南面,无论清江能否守住,都要在丰城县挡住楚军,如果对方攻势凶猛,从丰城县到南昌城下还可以再摆出两道防线,层层阻击之下,确保在楚军赶到之前攻克南昌。
楚军分兵迂回幕阜山,谭泰一无所知……
汪晟带着部队前往幕阜山,汪克凡也加大了对清江的进攻力度。
为了确保楚军补给线的安全,清江这颗钉子必须拔掉。
恭义营当年在江西境内来回穿插,搞的金声桓焦头烂额,穷于应付,但那时候恭义营只有几千人马,船小好掉头,机动性和灵活性都非常强,如今楚军已有数万大军,还担负着救援南昌的死任务,当年的战法就不能用了,必须按部就班的向前推进。
跳过清江,直接进攻丰城县,楚军的后路就不稳,和谭泰主力交战的时候难免束手束脚,顾虑多多,既然派出汪晟这支奇兵,在正面战场上反而要加强攻势,给谭泰施加最大的压力。
这么做,也是对汪晟的一种掩护。
迅速攻克清江,就会让谭泰产生一种错觉,以为楚军的主力都在南线,吸引他在丰城县一带进行决战……关键时刻,汪晟从斜背后突然杀出,就能一举为南昌解围。
经过几天的耐心准备,打造了足够多的攻城器械,对清江的总攻终于开始了。
“砰!砰!砰!”
四十多门大炮一字排开,对着清江城头连续射击。
在湖广会战中,楚军从天佑兵手里缴获了一大批火炮,淘汰了那些不合用的老式粗笨火炮,却留下了新式的红衣大炮,加上兵工厂仿制的弗郎机炮,楚军的炮兵部队实力大增,不但各营都有了自己的炮兵,原来的炮兵队也从火器营里独立出来,编为全军直属炮营,由陈尚武担任坐营官。
陈尚武现在腰粗气足,调来了四十门六磅炮以上的大炮,其中还有两门带着炮车的十二磅神威大将军炮,打得清江城头碎石四溅,地动山摇,一上来就先声夺人。
清军在城头上也摆着几门炮,此刻都成了楚军炮兵的重点照顾对象,威力比他大,数量比他多,刚刚开战就形成了火力压制,打得清军大炮变成了哑巴,只能看着楚军的步兵发起进攻。
“都瞄准些,把那几个石炮也给我干掉!”
陈尚武的脸上笑呵呵的,心里说不出的痛快,整个湖广会战中,楚军炮兵一直被天佑兵的炮兵压着打,各种憋屈窝囊数不过来,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穷人也有过年吃饺子的一天,今天轮到清军被虐,当然要好好享受这个过程。
石炮其实就是投石机,一种典型的抛射武器,清军的石炮都放在女墙的后面,离城墙垛口还有一段距离。平心而论,用弹道低平的火炮去打女墙后面的投石机,其中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陈尚武的这个要求有些苛刻。
炮营的官兵却正在兴头上,不但没有一个人发牢骚,而且还积极地想办法完成这个本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反正清军的大炮已经被砸烂,城墙上没有一个人敢冒头,大家正找不到攻击目标,那些藏在女墙后面的石炮就成了最好的靶子。
“瞄准!”
六磅炮和八磅炮一起对准了女墙方向。
“开火!”
四十门大炮一起开火,打出了一场罕见的火炮齐射,随着铺天盖地的炮弹飞向城头,天空中充满了凄厉的呼啸声。
“嘭嘭嘭嘭!”
三分之一的炮弹打高了,从女墙上掠过落进城中,其他的炮弹却一起砸在女墙上,离着老远都能感到城墙在猛烈的摇晃,女墙没有城墙那么坚固,稀里哗啦塌了好几处,还有两颗炮弹凑巧击中了清军石炮的顶部,木制石炮立刻像小孩子的积木一样垮了下来,城墙上响起了一片惨呼哀嚎。
陈尚武却不太满意,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先停下吧,别让城墙上的鞑子冒头就行。哎,城门那边别停,把鞑子出门的狗洞给我砸烂!”
六磅炮和八磅炮威力有限,对坚固的城门难以造成威胁,楚军的几门十二磅炮却一直在对准城门轰击,兵工厂仿制的十二磅弗朗机火炮射速较快,两门神威大将军炮威力更大,不一会的功夫,把清江城门打得破洞百穿。
这个时候,楚军的步兵已经推着木驴车冲了上去,把一袋袋的沙包土山扔进护城河,远远看去,密密麻麻的木驴车就像一群群忙碌的工蚁,填平这条护城河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是北京南京那样的雄城,守军这个时候可以从藏兵洞和城门里杀出来,驱散填埋护城河的敌人,或者利用城墙上的各种设施器械,对填河士兵进行大量杀伤,但是,清江的护城河是临时改建的,没有配套的防御设施,当城头上的清军被压制住后,就只能任凭楚军慢慢把护城河填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护城河终于被填平了好几截,飞桥搭在对岸,楚军士兵蜂拥冲过护城河,清理城墙下的各种路障,一辆又一辆半截船被推了上来,抵在城墙下面,一点点向进掏挖。
地道挖不成了,就直接在城墙上打洞,一定要把它炸开!
“捻子,准备好了没有?”汪克凡一边估算着半截船的进度,一边询问爆破队的准备情况。
“军门放心,您就等着瞧好吧,俺的‘药匣子’早就准备好了,保证把这截城墙炸到天上去!”捻子一摆手,命人抬上来一口装满了火药的棺材,打开盖子一看,汪克凡发现这批火药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这是修械所搞来的新药,比以前最少厉害一半,不用专门挖地道放在城墙底下,也能把它炸塌!”
这个年代的黑火药比较原始,配方比例没有精确的标准,很大程度上依靠工匠的经验来配置,楚军最开始的时候条件比较艰苦,有的用就行,对火药的威力也不太挑剔。
但随着楚军对热武器的依赖性不断加强,尽量提高黑火药的威力就成了当务之急,井冈山修械所为此进行了大量的试验。除了按照汪克凡的要求进行颗粒化处理外,还对火药的配方比例不断完善精确,从当初粗略的“一硝二磺三木炭”,到精确到千分比的最佳配方,黑火药的威力终于达到了极致!(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问计
一条山寨版的超级护城河,前后最少让楚军耽搁了十天时间,但拖拉机装上钢板也不会变成无敌战车,楚军打造了对应的攻城器械后,这条护城河就失去了作用。
在城墙被炸塌的第一时间,李成栋立刻建议弃城突围,杜尔伯特也一如既往的从善如流,把手下的兵马分成十多支小部队,从北门和西门撤出清江城,向南昌方向逃窜。
之所以要化整为零,分兵突围,就是为了逃跑方便,反正在楚军的追杀下,清军大部队肯定会被打散,干脆不要互相照顾,能跑出去多少算多少……杜尔伯特身为蒙八旗的梅勒章京,这些年无数次把明军打得抱头鼠窜,等他自己落到这个地步,丰富的经验让他的逃跑也是那么惊艳。
“杜尔伯特这小子,跑的还真快,我这次是大意了,该怎么罚都行!”
谭啸负责外围阻击,被杜尔伯特不顾一切冲了过去,气得他把手下军将一脚踹倒,自己跑来向汪克凡请罪。
“罚什么罚?本来就是搂草打兔子的事情,杜尔伯特跑了就跑了吧。”汪克凡正在查看地图,随口问道:“对了,李成栋抓住没有?”
楚军分兵幕阜山,汪晟带走了一半部队,攻打清江的兵力不算太多,被清军跑掉一些很正常,相对于泛泛无名的杜尔伯特,汪克凡更关心李成栋的下落。
“也跑啦!那家伙比杜尔伯特还滑,先出西门再向北跑。他娘的把我给绕过去了!”谭啸提起来就是一肚子的气,李成栋随随便便使个小手段,他就稀里糊涂中了招。这种深深的挫败感只有自己能体会,不足为外人道,论起战场上随机应变的指挥能力,他比李成栋还差了一大截。
“修护城河的那个人找到没有?”技术人才同样重要,能在短短的三个月内修出一条山寨版的超级护城河,楚军上下还找不出这样的高人,如果能把他抓到。甚至比李成栋更有价值。
“正在审问俘虏呢,只要他被抓住了,肯定溜不过去!”提起这个给楚军造成了很大麻烦的家伙。谭啸的脸上怒气冲冲,汪克凡却正在盯着地图,没有注意。
……
拿下清江的第二天,城里突然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揭重熙。
揭重熙出任四川总督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要前往桂林拜见隆武帝。然后就去四川上任,一见到汪克凡,他就半真半假地埋怨道:“云台,我可一直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要害我去四川?”
刚刚升任四川总督,揭重熙的腰杆子硬了许多,直呼汪克凡的表字,熟不拘礼的开玩笑。亲近随意中带着几分封疆大吏的强悍。
汪克凡不愿被他的气势压住,当下也不接话。只盯着他上下端详,把揭重熙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了,才打趣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如今国家正在危难中,虽匹夫不敢惜身,祝万兄入主四川(揭重熙字祝万),化解西南乱局,他日必为一代中兴名臣,见了恩人不言谢,反而恶语攀咬,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云台真是错爱了。”揭重熙自顾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端起茶杯饮了两口,吐口气说道:“重熙生性愚钝,无李冰诸葛之才,西南现在乱成这个样子,你向陛下举荐我去四川,岂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这番话说的还算诚恳,但仍有一点点矫情,汪克凡不喜欢官场上这种绕来绕去的谈话方式,当下微微一笑,言语如刀,把揭重熙剥得血淋淋的。
“呵呵,祝万兄自比川主武侯,果然胸中自有丘壑,再来责怪我就没道理了。”
四川有很多“川主祠”和“武侯祠”,分别拜祭李冰和诸葛亮,他们都是治理四川的历史名人,功绩泽被千古,揭重熙拿这两个名臣作为衡量自己的标准,话说得再谦虚,无意中却透出了满腔的豪情壮志。
被汪克凡这番话直指本心,揭重熙愣了愣,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实不瞒云台,我未到不惑之年就出任方面总督,感激圣恩之余更是惶惶不安,唯恐辜负了陛下的重托,此番前去桂林面圣奏对,心中却茫茫然漫无头绪,不知到了四川该如何着手,请云台教我!”
他的姿态放得太低,汪克凡不接他的话头,淡淡说道:“这话说的太过了,若真要轮着我来教,你我二人该一起向陛下请辞,免得误了国家大事。”
“云台,我是真心向你讨教,切莫推脱!”揭重熙特意拐到清江来见汪克凡,有着明确的目的,可不是无所事事来串门的,见汪克凡坦坦荡荡的样子,他也卸下了层层叠叠的盔甲面具,直率地说道:“我这次到四川去,虽然顶着个总督的帽子,手里却无兵无钱无粮,拿什么号令诸镇,制衡云南?李国英暂且龟缩在川北,陕西却有吴三桂的十几万大军,云台若是不肯为我指一条明路,揭某人这就卷铺盖回家,绝不敢踏入四川一步……”
说是讨教,其实就是求援,揭重熙想在四川站住脚跟,必须得到湖广的支持,然后收编大大小小的各路军阀,一面要防止大西军的势力膨胀,一面要抵御清军的进攻,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四川湖广两省唇齿相依,理应守望相助。”汪克凡面带微笑,把一碟茶点推到揭重熙的面前:“别的先不说,朝廷里有多少钱粮拨给你,我绝不会取一分一毫,力所能及的话,也会尽量帮衬祝万兄,如何?”
汪克凡做出的这个承诺并不简单。
四川地域广阔,川北在清军手中,川南在大西军的控制下,其他大小军阀分布全省,揭重熙到四川去,必然要把川东重庆一带当做根据地,和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长江水道,肯定要经过湖广。汪克凡答应尽量帮助揭重熙,就等于给他提供了一条源源不断的输血通道,揭重熙短期内虽然困难一点,但在隆武朝廷和湖广的支持下,很快就会迅速发展起来,对四川省内的大小军阀形成压倒性的实力优势。
实力才是说话的本钱,比如原任四川总督文安之,虽然是威望卓著的几朝老臣,但只是一个空头总督,普通的军阀对他阳奉阴违,贵州巡抚范鑛仗着实力较强,就敢硬碰硬的和他对着干,至于云南的大西军,更是直接对他无视。
“好!有云台这句话,我这个四川总督就有些干头了!”揭重熙露出笑容,说道:“不过远水难解近渴,我到四川之后,急需整顿川东防务,依云台所见,郝永忠这个人还堪用么?”
这是明明白白来挖墙脚了,揭重熙脸上一副坦然,心里却在打鼓,郝摇旗虽然出走川东,到底还是湖广出来的部队,和闯营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汪克凡如果不愿放手,谁也说不出二话。
汪克凡略一沉吟,说道:“国家大事为重,郝永忠虽然出身草莽,却素来忠勉有加,正是祝万兄的得力臂助。”
郝摇旗也是挖墙脚起家的,曾经大大地得罪过袁宗第和田见秀等人,和闯营众将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既有多年战友的情分,也有很深的戒备和隔阂,他又是何腾蛟的铁杆心腹,所以才会出走川东,揭重熙既然看上了他,汪克凡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云台胸怀坦荡,重熙佩服!”
揭重熙对这里面的情况不甚了了,见汪克凡全然没有门户之见,心里又惭愧又感动,站起来郑重地行了一礼,有郝摇旗这支精兵相助,再加上源源不断的后援补给,肯定能打开四川的局面。
“祝万兄太客气了。”汪克凡回了一礼,笑道:“不过我要提醒祝万兄一句,郝摇旗有将才却无帅才,未必是李国英的对手,祝万兄当谨守重庆,自固根基,然后再徐图成都平原,不可急于求成。”
这是老成谋国之策,揭重熙点点头,深以为然,两人聊了一会四川清军的情况,话题又转到了云南大西军身上。
“没想到啊,孙可望出身贼寇,文治武功却都有过人之处,入主云南不到一年,就经营得好生兴旺,倒让我等惭愧不已。”揭重熙感慨了几句,问道:“如何与西军相处,云台可有良策教我?”
无论谁来当这个四川总督,盘踞在云南的大西军都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难题,揭重熙为此非常头疼,这回是真心征求汪克凡的意见。
“云南的事情牵扯到方方面面,我也不敢妄加评论,不过祝万兄此去桂林,可以向陛下询问方略,大的调子定下来,具体的事情就好操作了。”汪克凡犹豫了一下,说道:“祝万兄有什么不解之处,可以向朱天麟讨教,此人与西军多次接洽,对其中虚实最为了解。”
朱天麟,是和大西军进行谈判的负责人,很多具体事务都是他一手操办,如果能和揭重熙加强联系,互相配合,对彼此都有帮助。(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争论
见汪克凡对朱天麟如此重视,揭重熙多少有些意外,在他想来,身在云南的杨畏知和沐天波才是关键性的人物,朱天麟虽然负责和大西军的谈判,但终归身处后方,很多事情鞭长莫及,不如杨畏知和沐天波那么直接。
(杨畏知是云南的地方官,具体情况以后再介绍,沐天波大家应该很熟悉吧,在一本著名的武侠小说里,他有个女儿还是孙女什么的叫沐剑屏,被当做茯苓花雕猪送进皇宫,后来成了韦小宝的七个老婆之一。)
“杨畏知和沐天波么?他们指望不上的。”汪克凡说道:“据我所知,在朝廷和西军谈判之前,杨畏知就已经做了西军的高官,华英殿学士兼都察院左都御史,沐天波也被封为黔国公,他们两个受制于孙可望,就算心向朝廷,也帮不上多大的忙。”
“怎么会这样?”揭重熙吃惊地说道:“杨畏知这不是变节投敌么!还有沐天波世受国恩,永镇云南,岂能又做了西军的黔国公?”
云南地处边陲,如果有心封锁消息的话,内地很难了解那里的情况,最开始的时候,朝廷里很多人都以为杨畏知和沐天波已经殉国,后来听说他们仍在好好的当着官,对云南的形势又产生了误判,以为杨畏知和沐天波借助当地土司的力量,仍然控制着一定的地盘。
但实际上,大西军早就控制了云南全境,杨畏知和沐天波也都投降了。
“他们也是有苦衷的。再说向孙可望投降,总比向鞑子投降好一些。”汪克凡摇摇头说道:“总之和西军打交道的时候,宁可多要些实惠。不用太过在意面子,杨畏知和沐天波委屈求全,也是迫不得已的做法……”
两个人一直长谈到中午,都觉得意犹未尽,无论江西还是四川,有很多的事情还需要交换意见,简单用餐之后。他们信步来到清江街头,一边查看当地民情,一边继续聊着。
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有个女子在唱曲,歌喉婉转哀怨,令人动容。
“从来都说相思苦,奴家却没觉着苦。相思总有再见时。阴阳相隔才摧肝肠!”
这是风尘女子卖唱时常用的曲牌,歌词却不是常见的风尘艳曲,也不是描写男欢女爱的情歌,一字一句娓娓道来,直指乱世中生死离别的大悲痛,引来许多路人驻足聆听,甚至涕泪长流。
兵荒马乱的年头,人命贱如草芥。这几个月来,清江城里的男丁几乎全被清军抓走。围着南昌府挖壕沟,在清江挖护城河,最后在攻城战里充当炮灰,十成里死掉了六七成,城里的百姓几乎家家都在办丧事,听到这曲子立刻引起了共鸣。
“这曲子作的不俗,咱们进去看看?”揭重熙有些意动的样子。
“算了,鸡蛋好吃,也不用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真要见了,祝万兄多半会失望的。”汪克凡心里装的事太多,没有那个闲情逸致。
“呵呵,这话说的也是,我就是听那曲子情真意切,心里有些感慨。江西战乱数年,百姓们苦不堪言,愿云台早日将鞑子逐回江北,还苍生以太平……”说到这里,揭重熙的神情变得郑重,他特意拐到清江来,也是为了把江西的事情做个交代。
江西的形势比较复杂,揭重熙一直在抚州府和饶州府坚持敌后抗战,说起来是万元吉的下属,其实却自成体系,几年来惨淡经营,好容易才创下了一份基业,总不能就此撒手不管。
傅鼎铨、潘永禧、抚州义兵、饶州义兵……揭重熙手下有自己的一套班底和军队,一直活跃在江西的东北部,他去四川以后,隆武帝会派来新的江西巡抚,这中间有一个空档期,得请汪克凡照看一下。
“祝万兄放心,我给你看着这份家当就是,等新的江西巡抚到任,再原原本本地交给他。”抚州义兵和饶州义兵不是什么精锐之师,但他们长期在敌后坚持抗战,只这一点就令人肃然起敬。
……
汪晟带着部队离开清江后,先向西北绕开清军防线,然后从大姑岭一带进入幕阜山区,连着翻过百丈山、毛竹山、桃源山等几座大山,进入了幕阜山脉的腹地,距离宁州县越来越近。
楚军一路上尽量保持克制,除了无法绕开的关卡要隘,不去招惹那些土匪盘踞的营寨。过了毛竹山后,一路上的关卡都由熊立春的嫡系部队把守,楚军也都是先礼后兵,好好商量向他们借道,偶尔碰到几个不开眼的,才被迫使用武力解决,但也尽量不杀人,少杀人。
强龙难压地头蛇,熊立春手下大多是幕阜山本地的土匪山贼,熟悉地形,巢穴险要,楚军没有时间和他们纠缠,好在熊立春的手下看到楚军兵马众多,也不敢来捋虎须,大多乖乖让开关口,让楚军通过。
到了宁州县的外围,楚军终于遇到了障碍,无论卞祥的手下怎么拉老乡关系,都不放楚军通过。开什么玩笑,再翻过两道山就到了宁州盆地,楚军这么多人马,谁知道是不是来攻打宁州的。
汪晟却一定要到宁州去。
山区里行军条件很差,部队携带的粮食有限,必须到宁州县进行补给,他命令卞祥和周国栋做好战斗准备,实在不行就强行闯关,当个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当然,这是迫不得已的下策,楚军需要的是粮食,打下宁州县也没有用,熊立春如果一把火把粮仓烧掉,然后逃进大山,楚军迂回进攻南昌的计划就会失败。
陈尚文已经走了好几天,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宁州县,如果他能说服熊立春进行配合,才是最好的结果。楚军外松内紧,在山口前下寨扎营,一方面略作休息,一方面等待交涉的结果。
一天一夜过去了,宁州方面没有任何消息。
汪晟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有两名斥候回来报告,听说陈尚文到了宁州后,被熊立春抓了起来,要送到武昌府请功。汪晟再也忍耐不住,命令部队立刻发起进攻,楚军士兵搭云梯登上关口,却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宁州清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跑的干干净净,这座关口已经空了。
既然撕破脸,那就往前闯吧!汪晟带着部队连冲两道关口,一路杀进宁州盆地,距离宁州县城只有二十余里。
是否攻打这座县城,楚军将领发生了分歧。
周国栋等人认为攻城战吃力不讨好,白白耽误时间,最后还可能一无所得,不如就在宁州附近就地打粮,抢些船只顺着修水河去武宁县,那里是卞祥和樊文钦的老家,应该能搞到更多的粮食。
滕双林却表示反对。楚军在幕阜山里走了七八天,熊立春不可能没有准备,很可能坚壁清野,把粮食船只都藏了起来,楚军大队人马超过两万人的规模,最少需要几百条船才能装下,但仓促之间,去哪里找这么多的船。
他最后做出总结:“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把宁州打下来再说!”
卞祥摇了摇头:“就算打下宁州,也未必能搞到多少粮食,这一带太穷了,城里的百姓也一样,谁家里能有三五斗的余粮,就是了不得的富户。”
“那就洗城好了!”滕双林眼中闪过一道冷厉的杀气:“哪怕是抢,也要把所有的粮食抢到手,有一斗算一斗,有一升算一升,只要不杀人就好,然后扎上几百条竹筏,尽快赶往武宁县。”
“那怎么行!如今刚到腊月,你抢了百姓的口粮,让他们怎么熬过这个冬天?”周国栋突然激动起来:“我不杀伯牙,伯牙却因我而死!我等当年追随汪军门起兵,为的是救民于水火,岂能把屠刀对准百姓!”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股子书生气!”滕双林皱着眉头说道:“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最重要的是为大军筹粮,等回头南昌解围了,再给宁州百姓赔些粮食就好了……”
“放屁!”周国栋大怒,啪的一拍桌子,骂道:“全城百姓被你抢光了粮食,不出十天就得饿死,到时候赔给鬼去!”
滕双林的火气也上来了,大声说道:“那怎么办?两万大军眼看就要困死在幕阜山里,打下宁州才能找到活路,然后再去解围南昌,否则耽误了汪军门的大计,砍了你我的脑袋不要紧,南昌城里十几万军民就能白白饿死吗?”
周国栋一瞪眼,还要再说什么,汪晟抬手制止了他。
“不要再吵了,像什么样子!”他轻轻叹口气,沉吟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宁州是一定要打的,只是洗城的事情还有得商量,能不能给百姓留些口粮,咱们只拿走一半?”
周国栋立刻叫道:“拿走一半,穷家小户还得饿死!”
滕双林也表示反对:“不行!城里只有两三千户人家,再留下一半粮食,咱们就得饿肚子了。”
汪晟犹豫片刻,对着周国栋说道:“不管了,先把宁州打下来再说,熊立春万一慌了手脚,就来不及烧粮仓……”
这种侥幸的想法太不靠谱,但周国栋想了想,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名军校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大声禀报。
“启禀汪三将军,熊立春在营外求见!”
……
(正在封推的关键时刻,宽带偏偏出了问题,真是火大,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几次狠狠批评了10000号的小姑娘,现在总算搞定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宁州城里的军心民意
贼有贼路,山贼也有自己的联络方式,还意外的快捷,楚军刚刚进入幕阜山,熊立春就收到了消息。
听说有两万大军冲着宁州杀来,熊立春被吓得不轻,如果楚军是奔着自己来的,那可真是杀鸡用牛刀,宁州清军这只小雏鸡不够人家一刀切的。
他找到牛佺问计,牛佺也惊疑不定,虽然按道理来说,南昌会战正在紧要关头,楚军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找麻烦,进入幕阜山也许另有所图……但万一判断错误的话,大家的脑袋就会搬家,还是小心为上,先做好跑路的准备再说。
熊立春深以为然,立刻收拾瓶瓶罐罐,打算躲到大山里面,暂且避避风头。
正在这个时候,陈尚文来到了宁州。
陈尚文作为原任宁州县令,熊立春的部下有很多人都认得他,大家虽然剃头当了假鞑子,但对曾经的县太爷仍然颇为敬畏,一个个把帽子压了又压,想要挡住脑袋后面的那条猪尾巴。
守城门的军官是个姓高的千总,见了陈尚文后下意识地想要行礼,刚刚单膝跪倒又觉得不妥,正在尴尬的时候,陈尚文却把他扶了起来,亲切询问这几个月的近况,就像一位回来视察工作的老领导,对曾经的下属表示关怀和慰问。
没想到陈尚文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又这么的客气,高千总觉得面子大涨,骨头都轻了几分,对陈尚文的问题有问必答。全忘了敌我有别的保密意识,把城里的虚实吐露了七七八八,才悚然一惊。心里一阵阵后悔——自己说的太多了。
左右看看,周围的清军士兵都神色如常,高千总才放下心来,一面派人去禀报,一面客客气气地请陈尚文和他的两名随从入城,亲自带领十几个士兵跟着,去找熊立春。
他们所到之处。就出现一幅奇怪的景象,一个身穿大明官服的七品文官在前面骑着马,马后却跟着一群清军士兵。不像在押送俘虏,倒像是陈尚文的跟班,还一个个挺胸叠肚,颇为得意的样子。
街道两旁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熊立春的部下都是本乡本土的子弟兵,百姓里有不少熟人,都围上了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些士兵们自己也稀里糊涂的,要么胡吹大气,要么故作拿捏,反而引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宁州县独居群山之中,名义上虽然投降了满清。实际上却自成一统,满清湖广巡抚罗绣锦派来了一个县令。也镇不住手握兵权的熊立春,在普通官兵和百姓心里,还是对大明更有归属感。突然见到曾经的父母官,很多百姓都在自发地跪倒行礼。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队骑兵迎面奔来,把围观的百姓赶到两旁,拦住了陈尚文一行人,为首的军将向周围缓缓扫视了一圈,然后跳下战马,对着陈尚文拱了拱手。
“陈先生,您这是干嘛来了?”
他虽然用的是敬称,却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戒备,陈尚文早就认出了他,淡淡一笑,回礼说道:“大半年不见,周游击别来无恙?”
此人名叫周战武,原来是熊立春的二当家,打仗的时候有股子不怕死的劲头,算得上熊立春手下的头号悍将,性格上却是油盐不进的一根筋,根本不理陈尚文的寒暄,绷着脸说道:“咱们现在各为其主,以前的称呼都不用提了,俺现在是大清三品参将,陈先生不要搞错了。”
他这番话刚一出口,围观的百姓里就响起一阵不满的议论声,有人还打起了响亮的呼哨,就连高千总等人也露出不以为然的尴尬表情。
猪鼻子插葱,装什么大瓣蒜!大家都是一个县的,谁不知道你们兄弟的老底,原来只是一伙普普通通的山贼罢了,受汪克凡抬举才侥幸得个官身,不说知恩图报,反而投降鞑子,这么装腔作势的实在太丢人了。
这个时代的人们乡土观念很深,哪怕是山贼土匪,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如果在别的地方,百姓们这样鼓噪,周战武多半会勃然大怒,挑几个挑头的狠狠责打一番,甚至不惜杀人立威,但面对宁州本地父老,周战武却不敢翻脸,只能装着没听见,黑着脸只盯着陈尚文不放。
“陈先生,你今天到底干嘛来了?不说清楚,俺可不客气了!”
周战武的心里有些打鼓,但还是强撑着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临来的时候,熊立春特意嘱咐他,一定要凶一点,狠一点,给陈尚文一个下马威,这个恶人今天是当定了。
“干嘛来了?来救你们的小命!”这是进一步瓦解敌人军心的好机会,陈尚文露出一副莫测高深的神情,危言耸听,欲擒故纵。
打嘴仗的时候,最忌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如果是个老辣世故的角色,就不会接陈尚文这个话头,但是,周战武却是个不会拐弯的一根筋,顺口接道:“开什么玩笑,大家都好端端的,怎么就要你来救命!”
“熊立春投降满清,为虎作伥,朝廷已经派来虎狼之师征讨宁州,汪三将军率领两万余楚军精锐,现在已经过了毛竹山,两三天内就会杀到宁州……怎么,这么要紧的消息,周将军不会不知道吧?”陈尚文虽然孤身入城,却有两万大军做后盾,面对围观的军民百姓侃侃而谈,气度从容,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军民百姓都惊讶地叫了起来。
“我说呢,城里这两天一直乱哄哄的,原来是朝廷官军打来了!”
“是啊,来的可是楚军,老熊他们肯定打不过,八成是脚底抹油,想溜啦!”
“陈老爷,我们可都是规规矩矩的好人家,朝廷官军来了,可别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人啊!”
“走!走!走!赶快回家收拾一下,咱们也到乡下避一避……”
呼呼啦啦,围观的百姓散去了三四成,都想趁着城门没关赶快出城,心向大明是一回事,打仗却是另一回事,万一明清两军杀红眼了,谁敢保证不会殃及池鱼。
剩下的百姓围得更近了,一个个支着耳朵,都想听听陈尚文下面怎么说,周战武和熊立春又是个什么态度。在很多人看来,熊立春这个二品武官狗屁不是,还没有陈尚文的身份尊贵,何必为满清拼死卖命,最好是趁早投降,让宁州免于战火。
“来就来,谁还怕了不成?”周战武恶狠狠地叫道:“楚军要是欺人太甚,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欺人太甚?”陈尚文毫不示弱,坚决要压住周战武的气势,指着他的脑后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等剃发降清,将来有何面目去见祖宗先人?还不趁早归降,向汪三将军苦苦哀求,或许能留一条活命!”
“陈先生好一张利口,俺不和你斗嘴!”周战武终于回过味来,对高千总一挥手:“来呀,给我把他拿下,直接绑了!”
高千总为难地看看他,又看看陈尚文,走过去哈腰说道:“陈老爷,上官有命,小的只好得罪了,请您委屈一下,下马步行。”
“好说,我不会让你为难……”
陈尚文点点头,刚要下马,旁边的周战武却发火了,冲上来一马鞭抽在高千总的身上,嘴里还破口大骂,又命令自己的亲兵上来动手,把陈尚文用绳子绑了个结结实实。
围观的百姓一起鼓噪,挡在前面不让周战武等人离开。盗亦有道,宁州是熊立春的老巢,他平日里素怀大志,对军纪约束较严,百姓们人多势众,并不害怕周战武等人。
“谁再敢挡道,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周战武也发了狠,拔出刀子厉声恐吓,催动坐骑强行向前闯去,百姓们终归不敢和他们硬抗,被迫一点点退后,一点点让开。周战武押着陈尚文,缓缓沿着街道向前,让开的百姓又迅速围拢跟了上来,一直缀在他们身后,就这么慢慢地蹭到了熊立春的营廨。
熊立春早就等得着急,听说陈尚文终于到了,顾不得再矜持,快步迎出大门,见到五花大绑的陈尚文,他故作惊讶地叫了起来,对着周战武一顿臭骂。
“混账!让你去请陈先生,怎敢这样无礼,还不快给我松绑!”
周战武对他一向无条件服从,被骂了也不吭声,上前给陈尚武解开绑绳。
“本将帐下都是些粗人,冲撞了陈先生,回头我定然重重责罚……”熊立春再三赔罪,又向着周围的百姓行了个罗圈揖,然后命人大开中门,请陈尚文入内叙话。
无论陈尚文还是熊立春,其实都非常清楚,既然楚军先礼后兵,派陈尚文前来,大家就可以坐下来慢慢谈,这对双方也都有好处,至于开始的种种针锋相对,更多的是一种谈判前的心理战。
楚军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必然有所图,熊立春作为地头蛇,也有可以讨价还价的本钱,现在就看能不能谈拢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温柔乡是英雄冢,无情方为大丈夫
谈判这种事情,和买东西讨价还价差不多,非常的麻烦。
大家谁都不会轻易亮出自己的底牌,竭尽全力要撑到最满,尽可能地压低对方的心理预期,熊立春和陈尚文的分歧过大,一上来就谈崩了。
谈崩了不要紧,先去喝酒联络感情,然后各自回去休息,踏踏实实地睡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接着谈。谈判桌上吹胡子瞪眼,酒桌上却称兄道弟,熊立春充分表现出江西老表热情好客的一面,按最高标准安排陈尚文的饮食起居。
短短三天时间,陈尚文享尽了口福、眼福和性福,每天晚上,屋子里总会传出一阵阵令人血脉偾张的男女欢合之声,毫不顾忌地持续到深夜,然后就是陈尚文如雷的鼾声。搂着宁州城里最红的头牌姑娘香玉儿,陈尚文睡得踏踏实实,连梦话也不说一句,一副沉醉在温柔乡里的沉迷模样,让客串间谍的香玉儿郁闷不已……
深山出璞玉,香玉儿美貌异常,堪称世间难得一见的尤物,几个月前刚刚以清倌人的身份出道,就在宁州的娱乐圈引起了轰动。据那些见过识广的老客们讲,香玉儿无论人品相貌,还是谈吐气质,比苏杭南京那些大城市的名妓都丝毫不差,谁要做了她的入幕之宾,等闲的庸脂俗粉再不会多看一眼。
花开不多时,堪折直须折,宁州城里的爱花之人纷沓而至,各展手段。激烈竞争,都想摘下这朵娇艳的鲜花……谁知到了最后关头,熊立春却横空而出。给妓馆甩下五百两银子,把香玉儿直接带回军营,截了大家的胡。
此等粗暴野蛮的行为,自然引来风雅之士的口诛笔伐,熊立春附庸风雅,爱花却不知惜花,不知香玉儿落到他的手里。会被蹂躏成什么样子!但谁也没有想到,熊立春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粗胚,却对香玉儿百般愁爱。两个人每天如胶似漆,俨然是一对恩爱夫妻,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
事情如果就到这里,本来也是一段佳话。但偏偏有人来棒打鸳鸯。
看到“主公”沉迷女色。置大业于不顾,牛佺万分焦虑,几次苦口婆心的劝谏,都被熊立春打着哈哈糊弄过去,牛佺干脆把心一横,趁着一次熊立春偶然外出的机会,把香玉儿突然抓走,赏给了一名普通的军校。
等到熊立春回来以后。虽然大发雷霆,牛佺却又臭又硬。根本不在乎的样子,只是一个得宠的婊子罢了,熊立春也不能真为这个和牛佺翻脸,只气哼哼地骂了一通娘,然后又派人把香玉儿抢了回来。
奈何时过境迁,纯净无暇的香玉儿已经变成了残花败柳,整日里哭哭啼啼,熊立春开始还耐心哄了几次,后来就渐渐觉得厌烦了,把她又还给那个军校。
那军校却被吓着了,不敢再要香玉儿,想来想去,又把她送回了妓馆,香玉儿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放开了,毫不顾忌地下海捞金。毕竟是大名鼎鼎的香玉儿,又有着这样的传奇经历,很多人都渴望一亲芳泽,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她就成了宁州城里花魁翘楚。
男人有时候就是犟毛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女人不理他了,又巴巴地凑上来,听说香玉儿红遍宁州娱乐圈,熊立春的心里毛毛的,痒痒的,又跑到妓馆来找香玉儿。
俗话说家花没有野花香,熊立春一来二去,觉得妓馆里更有感觉,就满足于当一个豪爽的恩客,并不干涉香玉儿和其他客人接触。经过反思之后,他还找到牛佺诚恳地认错,承认自己前些日子太荒唐了,辜负了“王先生”的一片苦心。
牛佺同时得罪了满清和大明,走投无路之下,才化名王双人藏身在宁州,对熊立春的“事业”比他自己还上心,见“主公”终于幡然悔悟,欣慰之余,又搬出周幽王、商纣王乃至三国演义里东吴娶亲的刘备等一系列反面典型,充分指出温柔乡是英雄冢,拔吊无情方为大丈夫……
楚军突然进入幕阜山,陈尚文来到宁州后,牛佺向熊立春献上一计,陈尚文只有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可以用美人计在他身边安一颗钉子,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进而查探他的底线和虚实。
熊立春对此计连连称善,但考虑到陈尚文的家里是广州的大海商,见过识广,普通的女子很难入他的法眼,这才忍痛割爱让香玉儿出马,不料美人计用出来后,陈尚文笑纳了美人,却没有中计……
看他拖拖拉拉的样子,分明是有恃无恐,吃定了宁州,楚军大队人马正在步步逼近,陈尚文可以拖,熊立春却拖不起了,被迫一点点试探着让步。
但是,陈尚文开出的条件太过苛刻,让他无法接受。
首先是粮食问题,陈尚文要求宁州提供足够两万人吃用二十天的粮食,楚军不但要从宁州过境,还要把这里当成后方基地。熊立春大概计算了一下,一开始就需要四千石粮食,把宁州城的粮仓搬空也不够,至于后面还要追加多少,难以预料。
其次是军事问题,楚军不是简单的过路,还要熊立春进行配合,不但要提供几千套清军的号衣旗帜等等,还要征集船只民夫,从宁州清军的防区经过。为了配合谭泰进攻南昌,宁州清军也派了一支部队担任外围警戒,楚军要求他们做内应,在清军的防线上放开一道口子……宁州虽然相对对立,但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很难瞒过清廷的耳目,熊立春到时候难以交代。
最后是地盘问题,楚军好不容易来一趟,干脆把好处要足,陈尚文要求熊立春退出幕阜山南段,让江西的西部和湖广连成一片。幕阜山南段虽然距离宁州较远,但大大小小几十座山寨也在熊立春的控制下,养活着好几千山贼土匪,如果他们都被赶到宁州来,又会让熊立春大感头疼。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一场艰苦的谈判开始了。
当然,所谓艰苦是针对熊立春而言的,陈尚文几乎就不松口,双方怎么都谈不到一起,熊立春一怒之下,把桌子直接掀了。
“不用再说了!大不了一拍两散,俺回到山里继续当贼,天不管地不收,逍遥快活!”
“想的倒挺美!你这两年得罪了多少人,回到山里不出一个月,我保证你的脑袋就会挂在哪家山寨的旗杆上。”陈尚文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可恶嘴脸,让人看着就产生大耳光子抽他的冲动,但是,熊立春却意外的泄了气,颓然坐下,沉默不语。
他这两年软硬兼施,收服了幕阜山里的百十家山寨,其中当然有很多刀光剑影,阴谋诡计,得罪的仇家不计其数,如果一朝失势的话,再想当个逍遥山贼,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他的脸色变幻几回,又咬着牙说道:“就算没有回头路,最多去投鞑子好了,俺手下有几千人马,到武昌府也能当俺的副将。”
“去啊,我们绝不拦着。”陈尚文笃定地笑了笑,说道:“你要是走了,就让卞祥留在这里,算汪军门欠你一个人情。”
熊立春再次沉默。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熊立春知道自己就是一只猴子,如果离开幕阜山,就只有任人宰割的命,况且他手下的兵马良莠不齐,其中有很多本地土生土长的土匪,真要是去武昌府投奔罗绣锦,很多土匪就会把队伍拉走,到时候只怕剩不下多少兵马。
对于军阀来说,地盘和军队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钱,所谓去武昌府云云,根本就是没有任何威力的空言恐吓。
“不管了,反正我没那么多的粮食,也不能帮你们做内应,要是汪三将军的两万大军困在山沟里,恐怕汪军门也不好过!”熊立春祭出最后的法宝,现在明明是楚军有求于他,咱成事不足,败事可有余。
“熊将军稍安勿躁,我家汪军门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么?不会逼得你没有退路的。”陈尚文笑道:“粮食的问题好办,只要你尽量凑够四千石粮食,帮楚军暂解燃眉之急,汪军门可以从湖广调一批粮食赔付给你,顺便再给你加些利息也无所谓……”
“这还差不多,汪军门可不能食言。”熊立春的眼睛一亮,想了想又说道:“但我最多放楚军过路,做内应的事情肯定没得商量,要不然日后拉清单,我老熊只有一个脑袋,不够鞑子砍的。”
“这个嘛,也不是什么问题,俗话说一俊遮百丑,如果贵军能打个胜仗,各种谣言就会不攻自破,到时候熊将军不但无罪,还大大的有功,升官发财都有可能。”
“你是说,我和汪三将军演一出戏?”熊立春瞪大了眼睛。
“是啊,不但要演戏,还得演一出大戏,让熊将军立一份人人艳羡的大功……”(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奇兵已经到位
经过勾心斗角的反复谈判,陈尚文终于和熊立春达成了协议,宁州从人财物各个方面对楚军提供支持,从西北方向对包围南昌的清军发起袭击。
斩鸡头,烧黄纸,双方歃血为盟,共同对天起誓,这种仪式虽然没有实际约束力,但楚军的实力在那搁着,熊立春不敢轻易食言。
喝下血酒的那一刻,陈尚文心里一阵轻松,这几天他虽然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其实有很大的心理压力,如果熊立春拼着破罐破摔,一定要和楚军作对,分兵解围南昌的计划就会失败。
熊立春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楚军实在太强,他肯定打不过,化干戈为玉帛是最有利结果。按照他和陈尚文达成的协议,楚军会在事后给予一定的补偿,宁州方面只是担些风险罢了,汪克凡的信用一直不错,想来也不会赖掉那点子补偿。
如果能顺利完成整个计划,汪克凡就欠了他一个人情,和明军方面也搭上了线,将来进退自如,安全感大增。后勤方面,大部分粮饷都是汪克凡提供的,宁州方面主要负责临时拆解周转,搞好了甚至还有赚头。
早点派人来打个招呼呀!搞的这么紧张……熊立春心中暗暗腹诽,对楚军的霸道作风很是不满,当然,当着陈尚文的面,他是绝对不会说这些没用的。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向汪三将军覆命,大军旦夕即至。还请熊将军早作准备,一面征集粮秣船只,一面严防走漏消息。免得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陈尚文告辞要走,心底却涌起了一股不舍之情,这几天下来,他已经迷上了香玉儿那具充满魅力的身体。
“哎——,陈先生既然来了,就不用那么急着走,再在宁州住两天吧。”熊立春笑吟吟的。恢复了当老大应有的镇定自若,现在既然和楚军达成了协议,宁州方面就不再完全处于被动。陈尚文比他更着急。
“不用了,我先……,怎么,熊将军是要扣下陈某吗?”陈尚文开始以为对方只是一句客套话。但和熊立春目光一碰。才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异常。
“哪有扣人这种事,我只是想请陈先生多住两天,略尽地主之谊,怎么样,香玉儿姑娘还合先生的意吧?”
熊立春自有他的顾虑,陈尚文在楚军里的身份不算太高,仅仅和他达成一份口头协议,没有多大的约束力。如果就这么把楚军放进宁州,对方如果突然翻脸。他只能任人宰割。无论如何,他都要和汪晟见上一面,最好也把陈尚文一直留在宁州,起码是个见证人……
接下来的两天,宁州城里更加忙乱,熊立春一方面到处征集粮食船只,一方面传令各处山寨关卡不要和楚军发生冲突,反正也守不住,干脆直接放他们进来。等到汪晟的部队进了宁州盆地,他又仿效关二爷单刀赴会,孤身匹马来到楚军的大营。
“汪三将军不要动怒,陈先生正在宁州城里逍遥快活,没有任何危险,末将不如此,不能请到汪三将军的大驾,还请将军赎罪!”熊立春笔直地站在帅帐里,俯首低头,态度非常恭敬。
“你也是一方人物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家子气,就知道搞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汪晟皱着眉头,冷冰冰地说道:“既然已经达成协议,就该尽快通知本将,这么遮遮掩掩的,你耽搁了我多少时间,知道么?”
“汪三将军放心,只要在幕阜山里,末将还是有些办法的,绝不会误了三将军的大事。”熊立春掏出一份清单,由亲兵接过来,放在汪晟面前的帅案上:“这是我准备的第一批东西,汪三将军看看有什么缺漏的,我立刻再去筹集。”
粮食两千五百石,草料一千石,柴米油盐酱醋茶,该有的一样不缺,除此之外,还有船只竹筏三百余艘,清军号衣三千件,旗帜仪仗若干,民夫青壮一千名……
“单子上这些东西,都确实凑齐了吗?”汪晟问道。
“一样不缺!”熊立春答道:“单子上的船和粮食有些少了,但是宁州地方狭小,一时半会的确实凑不出更多的,不过我已经安排下去,去周围山寨再借两千石粮食,过几天再给汪三将军送来,另外又打造了三百艘竹筏,汪将军在宁州歇息两三天,那些竹筏就能用了。”
“竹筏造的还是太慢,能快些么?”汪晟皱起了眉头。
“能,能,汪三将军尽管放心!”见到汪晟急着要船,熊立春反而踏实了许多。
临来之前,他最担心的就是被陈尚文骗了,楚军救援南昌是假,其实却要图谋宁州,既然汪晟真的要去救援南昌,就离不开他熊立春的帮助,这场单刀赴会算是唱成了。
“好吧,我就在修水河边扎营,你尽快把粮食船只送来,还有,你那个鞑子县令怎么办?小心被他暗中捣鬼。”汪晟出奇兵绕到幕阜山,要想取得最大的战术效果,就得保证行动的突然性和隐蔽性,保密工作不能留任何死角。
熊立春咸咸一笑:“呵呵,我已经把那家伙一刀砍了,绝不会走漏消息,将来给他报个为国殉节,还能捞个抚恤表彰呢……”
楚军在山沟里长途跋涉了好几天,正好需要进行战前休整,熊立春每天派人送来许多鱼肉菜蔬,士兵们吃得好,睡得好,很快恢复了体力。
三天之后,船只竹筏都准备就绪,士兵们换上新打的草鞋,登上竹筏沿着修水河顺流而下,很快到达了武宁县。
武宁县是樊文钦的老家,现在也是熊立春的地盘,因为离清军腹地越来越近,楚军都换上了清军的号衣,对外宣传是熊立春的部队,要去支援南昌前线。楚军在武宁县只停留了一晚,又顺着修水河摸向下游,过建昌县而不入,转泾水折向西南,离南昌府越来越近……
(江西泾水和陕西那个泾渭分明的泾水不是一回事,江西泾水是修水河最大的支流,现在叫潦河。)(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笑面虎
汪克凡攻克清江后,经过短暂休整,再次向谭泰发起进攻。
打仗都讲究个正奇相辅,虽然派出了汪晟这支奇兵,在正面战场上反而要撑足撑满,给谭泰施加更大的压力,让他无法察觉楚军的真实意图。
楚军沿着湘江两岸向前推进,对樟树镇等清军据点发起猛攻,前锋已经欺入南昌府地界。把守这几个据点的清军主要是杜尔伯特和李成栋的残部,他们刚刚打了败仗,士气低迷,军械不全,虽然谭泰给他们下了坚守到最后一兵一卒的死命令,但还是很快丢了樟树镇,一路向后败退。
谭泰勃然大怒,行军法要砍了杜尔伯特的脑袋,众将苦苦求情才饶他一死,但免去所有职务,还把他抓了起来,下一步如何处置等打完这一仗再向清廷请示……杜尔伯特毕竟是蒙八旗的大将,因为性子随和,在朝廷里上上下下人缘都不错,谭泰不过是拿他立威整肃军纪,并没有真杀他的打算。
杜尔伯特的部队本来就急需休整,主将既然被抓,更加没法打仗,谭泰就把他们调到南昌西北的鸡笼山一带,在收拢败兵溃卒的同时,加强南昌西北方向的外围警戒。
无巧不巧,汪晟此时正带着两万大军,朝着南昌的西北方向摸了过来,距离鸡笼山越来越近……
八旗兵打了败仗可以进行休整,绿营兵却没有这种待遇。
杜尔伯特被抓的时候,李成栋和他在一起。看到杜尔伯特这样的八旗高官都差点丢了脑袋,把李成栋着实吓得不轻,站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出。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打鼓。
出乎意料的是,谭泰就像把他忘了一样,接下来一直在和幕僚讨论战局,李成栋忐忑不安地等了半个多时辰,突然觉得嗓子眼里痒得厉害,有一种想咳嗽的冲动,怎么都忍不住。
“咳!咳!”
李成栋刚才忍得辛苦。突然咳出来声音就特别大,听起来异常突兀,就像带着什么不满情绪。谭泰和两个幕僚一起转过头,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
李成栋连忙跪下,惶恐说道:“末将失礼,请大将军治罪!”
“咳嗽一声。有什么可治罪的。本大将军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谭泰笑呵呵的,和李成栋开着玩笑,又仿佛这才注意到他,问道:“对了,你怎么还没走?”
“末将近日连战连败,正在等待大将军发落。”李成栋重重磕了个头,趴在地上不敢起身,两只耳朵却像紧张的兔子般高高竖起。想听听自己会落个什么处分。
“你起来吧!”谭泰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汉人的花花肠子就是多。我又没说处罚你,干嘛要自己请罪,瞎耽误工夫!”
李成栋又惊又喜,却不敢这就站起来:“但,但是杜尔伯特章京……”
“你管他做什么!”谭泰说道:“杜尔伯特既然是清江主将,城池丢了当然要唯他是问,没道理再去责罚底下的兵将,况且我也查过了,你这几次作战都算尽力尽力,清江和樟树镇打了败仗,和你无关。”
“大将军……”李成栋又感动,又委屈,两个眼圈立刻就红了,哽咽着说不出话。
谭泰站起身走到跟前,把他扶了起来:“来来来,你既然没走,正好一起聊聊,怎么打好这一仗。”
手下人又搬来一个凳子,谭泰命李成栋坐下说话,李成栋小心翼翼地蹭着凳子边沿坐下,再三向谭泰谢恩。
谭泰摆摆手,指着地图说道:“南贼已经窜入南昌府,离着丰城县不足五十里,到南昌也就是二百多里的样子,若是由着他们继续北窜,还真敢打到南昌城下帮金声桓解围,得想个法子阻他们几天。”
“最少得十天。”一个姓黄的幕僚说道:“南昌城上次得了一批粮食,虽然剩的可能不多,但应该还没有吃完,金声桓和王得仁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伪君子,粮食不够就会杀人,杀人就能省下粮食,估摸着最少还能坚持十天,多了甚至能撑半个月。”
另一个幕僚接话道:“是啊,这两天南昌城的逃兵又变多了,听他们说,城里最近又开始限粮,每天的口粮都是数着米粒发的,熬一碗稀粥能照见人影,金声桓手里好像还有一点存粮,但就是不愿放粮,饿死了不少人。”
“这小子心狠手辣,是个人物,等城破之后,赏他一个全尸!”谭泰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又对李成栋说道:“我们刚才合计了一下,楚军有攻城秘法,死守丰城不是什么好主意,得在城南打上一仗,杀杀南贼的锐气。你和南贼几次交手,对他们最熟悉,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吗?”
“大将军高见!”李成栋说道:“汪克凡擅长攻坚,丰城又太小,决不能在城中死守,不如把大军拉到城外,慢慢和他周旋,拖延几天应该没有问题。”
“你说的不错,但就是太虚,南贼兵多,城外又无险可守,万一有个什么差错,可就没法收拾了,还得拿出一个具体的章程。”谭泰沉吟片刻,问道:“我要是等楚军大部都进了南昌府,再派一支奇兵乘船突袭樟树镇,李将军以为如何?”
“这个……,这个胜算恐怕不大。”李成栋咽了一口唾沫,艰难说道:“我军虽有水师助战,但百里奔袭敌后,难免陷入重围,白白的折损人马。”
在登陆战里,难点不在登陆,而在登陆后能否挡住敌人的反攻,这需要大量的后续增援部队和物质补给。但在这个年代里,所谓的水师都是使用风力人力驱动的木制战船,运输能力和机动能力都和现代的海军无法相比,很难支持一场大规模的敌后登陆作战。
“怎么会是白白折损人马呢?能把汪克凡拖上几天,等南昌城一破,他就会不战自溃。”谭泰皱起眉头说道:“再者说了,我还可以派八旗精锐从陆路进袭樟树镇方向,和水师相互呼应配合,自然就万无一失了。”
清军的优势在于兵种齐全,无论水师还是八旗骑兵,都有较高的机动能力,谭泰没打算搞一次扭转战局的仁川登陆,只想充分发挥清军的机动能力,骚扰破坏楚军的战略意图,为南昌包围圈争取更多的时间。
姓黄的幕僚在旁边帮腔道:“某夜观天象,有彤云起于西北,月曦晦暗扰乱,不日必有朔雪降于江南!南贼素来畏惧寒冷,八旗健儿却可如鱼得水,此天助大将军得胜,绝不可错失良机……”
到这个时候,还看不清形势就是傻瓜蛋了,李成栋眨眨眼睛,突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抱拳大声说道:“既然八旗劲旅出手,这一仗必能获胜,末将李成栋不才,愿请命出征,从水路奇袭樟树镇。”
“急什么?坐下说话!”谭泰指了指凳子,温言说道:“我原打算让江宁绿营蔺光远出战,但他麾下只有四千多兵马,正觉得有些少了,李将军既然愿去,那正好可以给他帮忙……”
李成栋告辞走后,谭泰看着尚在晃动的帐帘,目光中若有所思。
姓黄的幕僚给他添满茶水,恭维道:“大将军的驭下之术越来越高明了,那李成栋此去樟树镇,除了誓死一战,再不敢有其他的心思。”
“什么驭下之术?本大将军原来也是个直爽汉子,都被你们几个带坏了。”谭泰得意的一笑,有些矫情地感慨道:“皇上和摄政王把征南大将军的担子压在我的身上,就得和这些汉人军将打交道,哼哼,这帮家伙都是些没骨头的软蛋,一个个就会偷奸耍滑,最他娘的难管。”
另一个幕僚也抢着大拍马屁:“大将军恩威并用,李成栋必能物尽其用,立下大功!”
“立功?他要是能立下一份功劳,还有命活着回来,本大将军就重重赏他,要是再把差事办砸了,老子把他一家都发配到宁古塔去!”
……
从谭泰的中军营出来,李成栋一路上都面无表情,离着营门走出去几百步,他突然从牙缝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操!”
没头没尾的,手下亲兵不知道他在骂谁,但李成栋的样子明显有些顾忌,声音压得很低,手下亲兵不由得回头向后看了看,只见猎猎北风之中,谭泰的将旗正舒展不停。
同样是打了败仗,八旗兵可以调到后方休整,很快就会恢复实力,李成栋的绿营兵却只能充当炮灰,去樟树镇送死,难怪谭泰对自己这么客气,他分明就是个笑面虎,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炮灰要有炮灰的觉悟,被派去送死也罢了,李成栋最受不了的,是还要受蔺光远的指挥……蔺光远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将门纨绔,大家都出身于江宁绿营,李成栋当年在高杰手下当参将的时候,蔺光远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总,李成栋一直看他不顺眼,这次落到他的手下,肯定要大大的受气。
光受些气也无所谓,李成栋自知连打几个败仗,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但在樟树镇那种死地作战,头上却被蔺光远死死压着,难免凶多吉少,被蔺光远当成炮灰里的炮灰,送死的优先级永远排在第一。
该怎么办呢?前路如此艰难险恶,李成栋陷入了沉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