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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渡     残明txt下载     残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九章 勒克德浑趾高气扬

    安化县的东北方向有两道连绵的山岭,一道是大峰山,另一道是大沩山,楚军的防御阵地就设在这两道山岭之间的走廊地带。

    一轮炮击结束之后,大牯牛从战壕里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清军的进攻部队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为了与满蒙八旗进行区分,天佑兵的旗号是镶白边的黑旗,也就是所谓的镶皂旗,天助兵的旗号是白圆心的黑旗,汉军旗则是纯黑的皂旗,冲上来的这些清军打着镶皂旗和绿旗,说明他们是天佑兵和绿营兵。

    穿着绵甲的天佑兵跳下战壕,学着楚军的样子把火铳架在壕沟边上,开枪向这边自由射击,在这些日子的战斗里,清军吃尽了战壕的苦头,开始模仿楚军的战术。

    身披铁甲的绿营兵在战壕前列队,动作慌乱急促,楚军火枪队的一轮齐射打过去,绿营兵的身体旋转着摔倒在地,负责指挥的绿营游击顾不上再整队,挥舞着佩刀下令冲锋,前排的同伴让出了射击位置,大牯牛把鸟铳架在战壕上,瞄准了那个绿营游击。

    “开火!”

    在队官的命令下,大牯牛扣动了扳机,又是一片绿营士兵被击倒,那个绿营游击的身子猛的晃了两晃,一头栽进了脚边的战壕,似乎还隐隐发出一声惨叫,与此同时,对面的壕沟里腾起一片白烟,天佑兵的火铳手也打出一轮排枪,嗖嗖作响的铅子似乎紧擦着头皮飞过。战壕前面还溅起一朵朵泥土石子,打在脸上一阵阵刺痛,大牯牛下意识地一缩脑袋。把身子躲进了壕沟。

    他退到壕沟后面坐下装弹,有几个同伴却倒在地上,抽搐着发出哀嚎,还有两个同伴趴在壕沟上一动不动,身子下面却汩汩流出一摊鲜血,大牯牛刚刚用通条把火药压实,头顶上的阳光却突然消失了。一个同伴像被掀翻的面口袋倒在他的身上,面门上满是鲜血和碎骨,他的脸被铅子打烂了。

    吴老兵侧过身子。把那个死去的同伴推开,大牯牛想把他的尸体摆正些,却遭到了吴老兵的一阵训斥:“小兔崽子,他已经死了。快点装弹。多杀几个鞑子报仇是正事!”

    对面的天佑兵训练有素,也在进行三段式射击,但频率比楚军要快一点,大牯牛前后打了三轮子弹,天佑兵却已经开始了第四轮,他们每次开枪的时候,大牯牛都以为自己肯定会被击中,偏偏一直没有中弹。但他的同伴已经伤亡了三四十人。

    后方的一处高地上,王奕和吕仁青正举着望远镜观战。身后的交通壕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汪克凡。

    “汪军门,您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鞑子的大炮伸手就能够着……”

    “没那么邪乎,咱们的战壕专破鞑子的大炮,你们不是全须全尾好好的吗?我为什么不能来?”汪克凡向山坡前看了看,战壕层层叠叠,各种鹿角障碍挡在阵地前面,横七竖八的清军尸体摞起来老高,明军的尸体却大都抢了回来。

    “鞑子今天跟发了疯一样,从早上起来就连续猛攻,又攻破了三条战壕,看样子第四条战壕中午也会失守。”明明节节败退,吕仁青的语气却非常轻松,脸上还带着笑意。

    “敌我伤亡呢?”汪克凡问道。

    “鞑子为了夺取这三条战壕,已经伤亡了一千人以上,咱们却只折损了四百来人。”吕仁青对这个交换比很满意,兴化外围有六七十里的走廊地带,这里丢了三条战壕,可以在后面再挖三条甚至六条,如果每次都是这种伤亡交换,不等攻到兴化城下,孔有德的部队就会被拖垮。

    “伤亡还是有点大啊……”汪克凡微微一皱眉头,防御方占据地利,伤亡肯定远远小于进攻方,天佑兵的损失只是楚军的两倍多,可见是一支精兵。

    “百炼才成精钢,应该让儿郎们见见血,要不然只会打顺风仗,一旦碰上强敌就会崩溃。”吕仁青笑道:“这仗已经打得够省了,每次鞑子用人命硬拼,咱们都主动后撤,要不然的话,他们一上午能占了我三条战壕?”

    汪克凡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慈不掌兵,楚军中步兵和火铳兵的成本最低,和清军打出一比二点几的伤亡交换比,已经可以满足了……安化县是楚军预先选定的战场,提前半个月就在这里进行土木作业,清军仓促间发起强攻,骑兵和炮兵的优势都无法发挥,只能依赖步兵和弓箭火铳进攻,楚军非常欢迎这种伤亡交换。

    吕仁青问道:“汪军门,能不能把扇子兵拉上来?有他们帮忙,我能再多守一天一夜。”

    “不用了,大冶营就守到今天晚上吧,三更以后撤退,不要被鞑子咬住了,通城营和已经在后面做好了准备,让他们也和天佑兵过过招。”汪克凡又微笑问道:“怎么,扇子兵很好用吗?”

    王奕答道:“扇子兵都是用惯火铳的老兵,这个不多说了,关键他们的燧发枪很好使,装弹快,火力强,排枪打得天佑兵抬不起头,一阵就干掉了五百多个鞑子,把他们轮下去后,就一直压不住天佑兵的火枪了。“

    “怎么,离开那些弗朗机人就打不成仗了?”汪克凡说道:“扇子兵最近用的有点狠,伤亡了六七十人,这帮家伙到底不是大明的将士,打仗不肯尽死力,要的抚恤银子也太高,先晾他们几天吧。”

    有些事情不便明说,这支葡萄牙援兵是隆武帝派来的,伤亡了两成多还说得过去,如果把他们全打光了,在朝廷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们放心吧,修械所那边已经有进展了,快则三四个月,慢则半年,就能让你们用上咱们自己造的燧发枪,离了张屠夫,未必要吃带毛的猪,楚军只有自身变强了,才是真正的强军,没必要惯着那些弗朗机人。”

    “真的!那可太好了!”王奕对燧发枪的认识最深刻,听说楚军可以自己生产,不由得喜出望外。

    “假不了!我回头给你讨一支燧发枪来,好好先琢磨一下,射击操典恐怕需要修改……”汪克凡刚刚说到一半,清军后阵突然腾起一团团浓厚的烟雾,大家脸色一变,立刻护着汪克凡躲进了防炮洞。

    炮击!

    清军的进攻被击退后,又开始拼命开炮泄愤发威,他们的红衣大炮威力极强,最大的几门神威大将军炮属于十二磅炮,连坚固的城墙都能击毁,但是面对天然的土山高地,却有一种使不上劲的感觉。

    隆隆炮声传了过来,众人都挤进了狭窄的防炮洞,紧接着头顶上厉声呼啸,大地猛烈颤动,从防炮洞的洞口向后看去,能看到炮弹接连击中山顶,但在壕沟和山坡角度的作用下,弹不了几下就失去了动能,突然声势浩大,却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

    炮击持续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汪克凡探身钻出防炮洞的时候,楚军士兵正在到处捡取那些实心炮弹,以免撤退之后被清军回收使用。

    “军门快看,孔有德那厮来了!”

    随着吕仁青的喊声,汪克凡举起了望远镜,在对面清军的阵地上,一面画着五爪行龙的镶皂旗下面,站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前胸和两肩上都有龙饰图案,正是一副亲王打扮的孔有德。

    他明显不知道楚军有望远镜这种东西,站在那里神态自若,正和旁边的军将说着什么,汪克凡虽然不懂唇语,也能大致猜到他在部署作战,而且还要发起猛攻……

    孔有德在安化已经耽搁了十多天,离县城却还有二十多里,由于损失惨重却没有任何成果,他在军中的威信严重受损。

    无论多么精妙的作战计划,都要一环扣着一环执行,一个步骤出了问题,整个计划就要改变,由于南线清军一直不能突破占领安化,北线的尚可喜也进展不大,忠贞营正在有条不紊的撤退,想把他们消灭在常德府的计划已经落空。

    与之相反,勒克德浑那边却势如破竹,他兵不血刃占领长沙府后,派出几支小部队向南试探进攻,不料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郝摇旗、王进才等部纷纷南撤,何腾蛟派出他的督标营据守衡山县,主将董英却率领一万多人马向五百八旗轻骑投降,紧接着盘踞在攸县燕子窝的黄朝宣等部也相继投降。

    明军要么逃跑,要么投降,半个湖南都落入了清军手中,衡州府的府城衡阳也门户大开,勒克德浑因此得意洋洋,对孔有德也开始指手画脚,让他放弃夹攻常德府的计划,直接南下占领衡州府,然后再率部西进,从侧后方的宝庆府包抄忠贞营。

    孔有德不想分兵,但战局已经变成这样,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夹攻常德府的计划已经破产,南下包抄宝庆府似乎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他艰难地做出决定,等打下安化县之后,就让耿仲明和佟养和南下,对湖南的西南部进行夹攻。(未完待续。。)

第一一零章 水太深

    辰州府位于湘西山区,位置偏远,当年李自成、张献忠大闹湖广的时候,也没有顾得上理睬这里,因为多年未经战火,当地百姓士绅提起凶恶的满清鞑子,总觉得那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

    但是,随着孔有德的大军逼近资江,辰州府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资江以西百里,是湖南的第二大河流沅江,沅江发源贵州云雾山,自西南向东北蜿蜒流淌,途经黔阳县、辰溪县、辰州府和常德府等地,最终汇入洞庭湖,贯穿了湘西的大部分山区,是极其重要的水上交通线,航运发达,船只如梭。

    夜航船顺流而下,一大早就到了辰州府,杜平站在船头,看着从旁边错身而过的几艘水师运输船,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忧虑的样子。

    从船头的旗号上看得很清楚,那几艘运输船属于忠贞营,除了一些押船的士兵外,运载的都是老营家眷,他们天刚亮就向南驶去,未必是急着赶路,而是没能在辰州府靠岸补给,却被刘承胤轰了出来。

    辰州府是湖南军阀刘承胤的地盘,外人不容染指,这几艘运输船要不是有强大的忠贞营做后盾,没准就被他手下的兵痞们一口吞掉,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能够井水不犯河水,放他们自己走路,刘承胤已经很给李过的面子了。

    强敌压境,刘承胤却还在忙着勾心斗角,像护食的恶犬一样不许别人进入辰州府。杜平实在想不通,刘承胤也算是一方豪强,为什么会如此短视。防备友军甚至超过防备敌军,孔有德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刘承胤自己肯定守不住辰州府,现在把地盘看得再紧,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这里面还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随行的老仆人来到身旁,小声恭敬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爷。船马上就要到岸了,您是不是把官服换上?”

    “嗯,也好。咱们直接去知府衙门,上午能把事情办完最好,今天就赶回辰溪县。”

    杜平是年初恩科的进士,属于楚勋集团中的一员。在汪克凡的安排下。他一个半月前出任辰溪县令,为将来的湘西作战做准备。由于有足够的资金支持,杜平的工作进展还算顺利,不但筹集了足够两万大军吃用一个月的粮食,还把辰溪县的沅江码头修缮了一番,如果楚军进入湘西,完全可以把辰溪县当成一个休整集结的据点。

    但杜平对自己的工作并不满意,他终归是个外来户。孤身一人来上任,辰州官场的上上下下都对他很排斥。连县里的士绅百姓都有意保持距离,县丞和主簿的威信似乎更高,他始终不能真正控制辰溪县,至于辰州府更是插不进手,连基本的情报工作都没有完成。

    时间太短了,一个半月还在熟悉阶段,杜平只能先捡最紧要的事情来办,把大军需要的粮秣凑齐,随着忠贞营大军南撤,他们往往要在辰溪县进行补给,按照汪克凡的安排,杜平一方面精打细算,一方面又尽量帮助忠贞营,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

    昨天他突然接到通知,辰州知府召他见面,这才连夜赶到府城,楚军虽然还在安化县挡着孔有德,但杜平知道他们不会硬拼,过不了多久辰州就会变成前线,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通知汪克凡。

    下船登岸,直奔知府衙门,杜平呈上名帖,时间不长从里面出来了一个师爷,把他领到偏厅等候,泡上一壶茶之后告罪离去,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干等,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辰州知府卜作文走了进来。

    卜作文当了好几年的通城县令,一直想离开湖北前线,经过多方运作打点,在半年前调到了湖南,还顺便升成了六品的宝庆府通判,紧接着辰州知府出缺,擅长钻营的卜作文抓住机会,击败了两位强劲的竞争对手得到这个官职,顺利完成了官场三级跳,成为堂堂的四品黄堂(黄堂,知府的别称)。

    升官快是好事,也是坏事,卜作文根基太浅,骤然位居要职,无意中已经得罪了很多人,上官看他不顺眼,同僚对他敬而远之,下属的同知通判大肆揽权,隐隐有把他架空的意思。

    但是卜作文岂是善于之辈,他从汪克凡那里学到了一个道理,乱世中谁的拳头大,谁的嗓门就大,下车伊始就放低姿态,对总兵刘承胤大拍马屁,牢牢抱住对方的大腿,顺利地打开了辰州府的局面,不过几个月的工夫,就把同知和通判收拾得服服贴贴,知府衙门里的要害也都换了上自己的心腹,成功控制了辰州府的领导班子。

    可叹的是,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卜作文刚刚体会到一府之尊的乐趣,清军就攻进了湖南,兵锋直指安化县,距离辰州府只隔着一条资江。

    抗清!眼看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卜作文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抗清热情,帮助刘承胤筹集粮饷,征召民夫,修缮城墙,他的心里对清军充满了仇恨,好不容易才调了湖南,这帮鞑子却撵着脚后跟紧追不舍,他作为知府守土有责,弃城逃跑会被问罪,只好竭尽全力守城。

    刘承胤镇守辰州府,卜作文把希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虽然明知这个湖南军阀不是孔有德的对手,却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辰州府毕竟偏处湘西山区,孔有德也许不会派主力来攻,哪怕希望渺茫,也有渡过难关的一线希望。

    何腾蛟横征暴敛,湖南百姓负担沉重,卜作文手下的胥吏衙役虽然如狼似虎,也没能征集到足够的粮食,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卜作文突然受到消息,辰溪县令杜平一直在暗中屯粮,手里听说有上千石的粮食。

    这家伙好大的胆子,竟敢趁着战乱囤粮居奇!

    卜作文立刻把杜平召来,准备逼迫他把粮食交给刘承胤,如果杜平识相的话,就放他一马,如果这个蛀虫利欲熏心,死抱着粮食不撒手,卜作文决心杀一儆百,让大家看看贪腐官员的下场。

    “杜知县,听说辰溪在册外屯粮两千余石,可有其事?”卜作文开门见山,毫不客气,脸绷得像一张干饼,语气更是冷冰冰的。

    “启禀府尊,这批粮食确是有的,但不属辰溪县的官仓,乃是当地粮商的私粮。”杜平心中一凛,他在辰溪县一带大张旗鼓地收购粮食,不可能一点风声不漏,但却没想到这么快传到了卜作文耳中,对方既然发难,肯定掌握了一定证据,空口抵赖也没用,不过卜作文搞错了一件事,辰溪县的存粮不是两千石,而是整整四千三百石。

    “放肆!你身为辰溪父母官,若没有你的首肯,哪家粮商敢在战时屯粮抬价?如今正是青黄不接,清军已经打到兴化,辰州俨然岌岌可危,你竟敢在这个时候勾结不法之徒囤粮牟利,可治罪么?!”卜作文咆哮如雷,一身正气。

    上官问责,杜平只好起身肃立,恭敬回话道:“府尊有所不知,这批粮食属于一家叫做隆茂昌的商行,下官反复查验,并无屯粮抬价之事,故此……”

    卜作文立刻打断了他:“什么龙茂昌蛇茂昌的!这批粮食必须尽快送到辰州府来,限你三天内办妥此时,将士们在前方和鞑子拼命厮杀,总得让他们吃饱饭……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这批粮食是隆茂昌的?”

    隆茂昌和楚军瓜葛极深,算是汪克凡手下最重要的商行,卜作文在通城为官多年,当然知道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听说这批粮食属于隆茂昌,卜作文立刻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脑子突然不转圈了。

    楚军怎么把手伸到辰州府来了?不过汪军门行事一向神出鬼没,别说辰州府,连福建广东和朝廷上都到处伸手,在辰溪县布下一颗棋子有什么稀奇。

    “这是汪军门的安排?”卜作文的问题刚出口,心里就一阵后悔,这还用问吗?杜平和隆茂昌早有来往,这批粮食肯定是为楚军筹集的,可笑自己还把他当成一个被银子蒙住了眼睛的贪官。

    “这件事一直由隆茂昌出头安排,下官并未见过汪军门。”杜平的回答不咸不淡,似乎在撇清和汪克凡的关系,又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虽然天气不热,卜作文的额头上却渗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怎么办?他听说辰溪县有一批粮食,为了报功已经通知了刘承胤,如今夹在汪克凡和刘承胤之间,无论怎么做都会大大地得罪人,而且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刘承胤外号刘铁棍,心黑手辣,手握重兵,但汪克凡更可怕,如果耽误了他的大事,后果不堪设想,卜作文只觉得一阵阵心虚腿软,恨不得立刻夺门而逃,离湖广越远越好。

    一脚蹚进来,才知道这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浑水,现在该如何脱身呢?(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章 刘承胤不是个怕事的人

    “来人呀!”

    卜作文端起茶杯,突然脸色一变,扯着嗓子叫了一声,那个师爷带着几名护卫应声而入,护卫手扶腰间佩刀的刀柄,面色不善地看着杜平,不料卜作文却向着他们大发雷霆:“杜县君远道而来,怎么用这种劣茶招待贵客,你们的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还不换最好的茶来!”

    那师爷诺诺连声,向着几个护卫使个眼色,转身蹩了出去,卜作文转身向着杜平施了一礼,又恼火又生气地说道:“本府公务繁忙,府中下人平日里失了家教,今日竟然怠慢了杜县君,哼!都是些不开眼的杀才,若是现在责罚他们,倒让杜县君的脸上难看,看我回头不打断他们的腿!”

    见他前倨后恭,却又做的无比自然,把歉意和气愤表达得恰到好处,好像真的被手下蒙蔽一样,杜平只得好言相劝,论起翻手云覆手雨,他还远远不是这种官场老油条的对手。

    时间不长,两名美貌侍女捧着香案茶具进来,瓢汲清水,碾茶末,烹沸汤,等水中的气泡一串串冒上来后,三洗三滚,然后注入茶瓯,随着她们优雅的动作,偏厅里恍然泉石松林之间,主客如对皓月清风,一时都沉浸在这种清幽的意境中,默不作声。

    等到茶汤泡好,侍女再次分注到小茶瓯里,卜作文举瓯奉客,杜平双手接过,两人互相示意一下,然后端杯对饮。如同一对魏晋风流名士,而卜作文刚刚进门的时候,为了辰溪县的粮食几乎翻脸的样子。现在更觉得恍若隔世,杜平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那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两人对坐闲谈,从年前恩科聊到辰州官场,又议论了一会湖广战局,卜作文却绝口不提辰溪县的那批粮食,对杜平也越来越客气。不咸不淡地扯了一会。那个师爷挑门帘走了进来,向杜平行礼赔罪,卜作文立刻痛声责问。那师爷却不停顶嘴,把卜作文气得满脸通红,胸膛不停起伏。

    “你这厮好大胆,竟敢这样和我说话。真以为是夫人推荐来的。我就不敢责罚你么?”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横眉攥拳,鼻孔不断急促的翕张,看样子是被气急了,要冲上去厮打那师爷,不料身子突然晃了两晃,又扑通坐倒在椅子里,脸色发青。指着那师爷呜呜连声,却说不出话来。

    “坏啦。老爷气迷心了!”

    侍女和下人一拥而上,揉前胸,拍后背,忙乱不停,卜作文的眼神却始终呆呆的,一副犯了急病的模样,杜平也被吓了一跳,这个年代虽然没有脑溢血心肌梗塞这种名词,但类似的病症并不少见,卜作文生的肥胖,突然犯病也有可能。

    “快请郎中来!还有,黄堂府上的主事是谁?也快去请来!”

    其他忙帮不上,他也只能跟着干着急,过了没有多长时间,卜作文的家人和医馆的郎中相继赶到,偏厅里更加忙乱,直到郎中宣布卜作文没有生命危险,杜平才松了一口气。

    稍微安定了一些,卜作文的大公子从内宅出来,寻到杜平再三赔罪。

    “家父突发急病,已经不能视事,看样子三两天也好不了,只得怠慢杜县君了。”

    “黄堂吉人天相,定然无事,本官先告退了……”

    从知府衙门出来,杜平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卜作文这场病来得太巧,发病的样子也看着不太自然,当时乱轰轰的没有细想,但此刻仔细回忆整个过程,其中的破绽就非常明显了。

    装病!

    这个卜作文,竟然还会玩金蝉脱壳,没想到汪军门竟然有如此威势,一听说那批粮食和隆茂昌有关,就把卜作文吓得只好装病。

    想通了这一点,杜平并没有轻松的感觉,这件事还没有结束,背后仿佛还有更大的危险……卜作文当过好几年通城县令,害怕汪克凡很正常,但他不惜以装病来撇清,说明他处在夹板中,还有一个惹不起的人也盯上了这批粮食。

    这个人会是谁呢?看看街头不时遇到的辰州兵,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尽快出城,赶回辰溪!

    杜平急匆匆地出了东门,眼看沅江码头在望,刚刚松了一口气,背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冲出东门,赶上来把杜平主仆围在中间,为首的军将身材短小精悍,一脸彪悍之色,上下打量了杜平几眼,从牙缝里蹦出冷冷的一句话。

    “尊驾就是杜县君吧,本将陈友龙,我家大帅有请!”

    陈友龙是刘承胤的部将,生性凶悍,部下骁勇善战,他抓到造反的苗民都一律剥皮处死,所以得了一个“五阎王”的绰号,不等杜平分说辩解,他手下的士卒就一拥而上,把主仆二人五花大绑,押回城中。

    “刘承胤!我是辰溪七品县令,文武互不相属,你凭什么抓我?”见到刘承胤后,杜平怒声斥责。

    “扯淡!打仗的时候你敢暗中私囤军粮,就是掉脑袋的大罪,老子现在砍了你,何督辅也不会多说一句话。”刘承胤军旅出身,外号“刘铁棍”,性格粗鄙,出口成脏,他又转身对陈友龙说道:“你尽快去一趟辰溪,把粮食都给我运到辰州,谁要是敢拦着,就上刀子招呼!”

    “这批粮食是汪军门的,看谁有胆子动!”杜平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搬出真正的靠山。

    “哈哈哈,汪克凡么?毛都没长齐的细伢子,刚刚被孔有德杀的大败,还顾得上给你出头?”当初长沙军议的时候,刘承胤就和汪克凡结怨,两个人之间一直不对付,刘承胤拥兵自重。连掌握军饷的何腾蛟都阳奉阴违,对汪克凡更不放在眼里。

    “怎么?安化之战败了么?”杜平突然觉得满嘴苦涩。

    “哼,哼哼……”杜平根本不屑于回答。只是连连从鼻子里发出冷笑,好像憋不住的样子,目光中充满了鄙视,好像在看一个蠢不可及的傻瓜——八旗劲旅天下无敌,汪克凡又不是三头六臂,怎么可能打赢?

    刘承胤刚刚接到情报,安化已经被清军占领。楚军虽然坚持了将近二十天,最后还是不敌孔有德,这种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一旦失败。就会像雪崩一样不可收拾,楚军肯定全线崩溃了,在清军的追杀中损失惨重,哪有工夫来找自己的麻烦。

    辰溪县的这批粮食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要白不要。

    他嘴上虽然说的硬气。但杜平到底是个七品文官,直接杀掉不太妥当,所以就把他关了起来,一则日后如果有人替他出头,放人就是,二则杜平的官职虽然不高,献给满清多少也算一份功劳。

    刘承胤早有投降满清的打算!

    前些日子堵胤锡来到辰州府,他以互不统属的理由拒绝君子营入境。而且不给对方提供任何补给,堵胤锡入城来见。他假称有病根本不照面,最后把堵胤锡逼得离开辰州府,到湘西山区去找那些土司了……紧接着忠贞营的部队从常德府撤下来,刘承胤也如临大敌,坚决拒绝对方进入辰州府,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顺利的向满清投降,怕他们留在辰州府坏事。

    崇祯帝、李自成、弘光帝、张献忠……一个个都被满清收拾了,这天下早晚是鞑子的,顺者昌,逆者亡,刘承胤决心当个顺应时代潮流的聪明人。

    但卖国投降这种事情并不简单,手下的兵将未必齐心愿意,比如陈友龙的态度就捉摸不定,刘承胤几次试探,他却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刘承胤之所以投降满清,是为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必须要把部队完整地拉过去,现在时机未到,还不是发动的时候。

    但晚些发动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准备的更加充分,给满清主子多预备些见面礼,除了辰州府和宝庆府的州县城池外,长途远征的八旗兵后勤压力肯定很大,辰溪县的那批粮食一定要搞到手……

    听说刘承胤把杜平抓了起来,还扣下了辰溪县的粮食,卜作文再也顾不上装病,硬着头皮来见刘承胤。

    羊入虎口,刘承胤肯定不会再把这批粮食吐出来,卜作文只希望尽量从中说和,把杜平放走,不要继续升级扩大矛盾,为将来留个后路。但是,刘承胤的态度却非常强硬,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

    “请刘帅三思,汪军门手下兵强马壮,又一向与忠贞营交好,若他来辰州问罪,到时候不好交代呀!”

    “问罪?呵呵呵,他自己的裤裆还没补,顾得上来咬老子的吊?”刘承胤哈哈大笑:“你还不知道吧,孔有德的大军已经过了资江,正从两面夹攻常德府,汪克凡和李过现在都是丧家犬,真要是到了辰州,老子顺手再敲他们一棍子!”

    “啊?鞑子已经过了资江?”卜作文目瞪口呆,资江防线既然失守,辰州就是前线了。

    刘承胤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突然问道:“卜知府,如今清兵大军压境,你有什么打算……”

    他正要劝说卜作文一起投降,一名部将突然快步冲了进来。

    “启禀大帅,大事不好!汪军门麾下万余精兵,在北门外安营下寨,还对城上架起了大炮!”

    ……

    内个,今天看了一下日期,《残明》发书已经半年了,180天,83万字,这个速度真心不算快,但对于半渡这种手残党来说,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

    最近俗务缠身,又在整理剧情思路,每天只有保底一更,所以不好意思求票,看到一些书友催更的留言,更是觉得惭愧不能面对,连回复的勇气都没有,抱歉,真心抱歉!

    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半年来从未断更,虽然有好几次是半夜补发,但态度还算端正吧,在这里再重申一次,这本书不会太监的,肯定会认真完本,至于用更新换月票这种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就不敢说什么大话了。

    我认真写,您开心看,没有其他的要求,等到恢复一日两更的时候,再和各位书友求票吧。(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章 嚣张的滕双林

    辰州府城沅陵,北门外,楚军将士列阵而立,黑洞洞的炮口正对城楼,摆出了一副随时攻城的模样。

    城中的守军如临大敌,告警的号角声凄厉响起,一队队士兵奔上城头戒备,突然城中一声炮响,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放下,紧闭的城门从里面推开,刘承胤带着一千人马冲了出来。

    用响箭射住阵脚,两军对圆之后,辰州兵阵中将旗前移,刘承胤催马出阵,冷冷打量了一眼对面的旗号,提高声音叫道:“来的可是楚军么?本将刘承胤,请汪军门出来说话。”

    楚军阵中闪出一骑,马上将领正是滕双林:“刘铁棍,你纵兵抢掠军粮,私自扣押朝廷官员,汪军门命我来拿你,还不下马自缚,随我去向军门请罪!”

    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谁也别想骗住谁,滕双林直接大帽子一扣,你要么服软,要么开打,不要绕来绕去的浪费时间。

    刘承胤勃然大怒,从得胜钩上抽出鎏金铁棍,迎风晃出一片金灿灿的黄光,拍马冲向滕双林。和评书演义不同,这个年代除了两军对着冲阵的时候,很少有武将单挑的,但今天是友军内杠,胆气弱了就要吃瘪,刘承胤拼着冒些风险,也要杀一杀对方的威风。

    在刘承胤看来,楚军不过是虚张声势,他手下有三万多人马,分守辰州府和宝庆府的大部分地区,对湖南战局有举足轻重的影响。汪克凡岂会轻易下令火并?滕双林原本是个文弱书生,一棍子下去砸得他屁滚尿流,狼狈逃窜。看谁还敢来找自己的麻烦!

    “军中只比谁的拳头硬,老子欺负的就是你这个秀才兵!”刘承胤纵马急冲,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冷笑,手中的鎏金铁棍抡成了一个黄色的光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凶悍些。

    按道理说,滕双林应该立刻拨马逃命,但他却站在那里没动。好像吓傻了一样,刘承胤心里快速盘算着,是直接把他生擒活捉呢?还是一棍子砸翻他的战马?

    正在这个时候。楚军阵中旗门一开,又冲出一员将领,那将领胯下的战马来得好快,刘承胤刚刚举起铁棍。那人已经挡在了面前。手里的竹节鞭向上一挥,当的一声架开了鎏金铁棍。

    好大的力气!刘承胤心中一惊,他自幼投军,武艺精熟,仗着一条铁棍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在三湘之地罕逢敌手,不料面前这人轻描淡写的,只用一根十二三斤重的竹节鞭。就随手架开了沉重的铁棍。

    “你是谁?”

    “我叫袁宗第。”袁宗第当年是闯军中独当一面的大将,刘承胤这种地方军阀眼界不宽。战场厮杀经验有限,武艺虽然还不错,但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刘承胤脸色猛然一变,暗中用脚跟一踢马肚子,向旁边闪出十多步,没想到对方阵中还有这样的猛将,想要羞辱滕双林,搞不好自己却要遭到羞辱……还好,那袁宗第自重身份,并没有继续上前厮杀,否则的话,就轮到刘承胤自己落荒而逃了。

    “原来是袁将军,失敬!”刘承胤的脸上多了几分郑重,但目光中仍然满怀敌意,问道:“怎么,忠贞营不尊堵军门号令,改投汪军门麾下了么?”

    “汪军门身为提督操江,节制长江两岸,我奉其号令有何不妥?”袁宗第呵呵一笑,说道:“大家都是友军,没必要打打杀杀,我今天就是来说和两位的,把粮食还给滕将军,抓的人也放了,这件事就算一笔勾销,如何?”

    这明摆着是欺负人,拉偏架!刘承胤的目光越发阴冷:“忠贞营和楚军两家联手,看样子是吃定我了?”

    滕双林点了点头:“不错,是吃定你了。”

    这话说的太气人,袁宗第看了他一眼,微笑着拉马退了一步,站在他的身后。

    “看在袁将军的面子上,我今天不和你计较,下次不要撞在我的手上。”刘承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强撑住门面之后,转头对袁宗第说道:“容我回城和左右商量下,定会给袁将军一个交代。”

    袁宗第不答,转头看着滕双林,滕双林大手一挥:“一个时辰,只有一个时辰啊!一个时辰不见回话,别怪我翻脸。嗯,看你的样子很不服气,我不用袁将军帮忙,照样拿下你的辰州府,要不要较量一下?”

    刘承胤瞪着他,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你狂什么!安化县不是丢了吗?你们明明打了败仗,就知道窝里横么?”

    滕双林连连摇头:“安化是丢了,但我们没打败仗啊!战略转移你懂不懂?算了,看你的样子也是对牛弹琴,不说也罢,我就告诉你一件事,一个时辰是最后期限,开战之后可轻易停不下来……”

    这家伙太嚣张了!刘承胤有心翻脸,但抬眼向对面看去,忠贞营和楚军的人马密密麻麻,一眼看不清有多少,虽然号衣盔甲上染满了征尘,战旗上也有硝烟的痕迹,但是军容肃杀,气势雄壮,还携带者大炮等重装备,哪里像一支打了败仗的部队,如果放对厮杀的话,辰州兵恐怕真的不是对手。

    忍无可忍也要忍!

    刘承胤不再多说一个字,气哼哼转身离去,带着手下人马回城,进城之后立刻关紧城门,加强城墙上的防守,再不理会城下的楚军。

    听说楚军围城,辰州府里的士绅官员都是惊慌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起赶来向刘承胤询问,除了知府卜作文之外,为首的是通山王朱蕴釨。

    通山王朱蕴釨是楚藩的旁支,封地本来在周国栋的老家通山县,由于湖北连年兵荒马乱,朱蕴釨几年前南迁到辰州府定居。大明的两字王爷不值钱,朱蕴釨和崇祯帝、隆武帝之间早就出了五服,平日里就是一个闲散王爷,虽然身份贵重,但和官场文武都没什么来往。

    刘承胤也一向对他敬而远之,不是惹不起,而是懒得搭理他,考虑到他终归是朱元璋的子孙,可以献给满清当做见面礼,就把一直留在辰州,平日里碰到了,表面上还算尊敬。

    “刘将军,楚军和忠贞营也是我大明官军,为何与辰州刀兵相见?”朱蕴釨很紧张的样子。

    “哼,一帮兵痞罢了,耗子扛枪窝里横,打不过鞑子,才来找咱们的麻烦……”刘承胤添油加醋,不提自己挑衅在先,却大肆渲染楚军的蛮横无礼,文官武将闻之无不义愤填膺,纷纷开口咒骂,只有卜作文默不作声,朱蕴釨微微皱了皱眉头。

    “忠贞营和楚军兵马众多,又刚从前线撤下来,自家人何必伤和气,不如匀给他们一些粮食,也好协力抵抗鞑子。”朱蕴釨不知道这批粮食的来历,却知道从年前开始,楚军和忠贞营就在和清军作战,刘承胤却一直缩在后方,话里不知不觉就倾向楚军一方。

    “一点子粮食我真不在乎,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刘承胤怒冲冲地说道:“我今天要是服软,岂不成了任人揉捏的软蛋,谁见了老子都敢咬一口!一个时辰马上就要到了,老子倒要看看,他滕双林真敢下令攻城吗?”

    他准备耍赖了,辰州府的城墙还是比较坚固的,我就躲在城里不出去,楚军的粮食不够,自然就会退走。

    “这又何必呢?何必呢!”朱蕴釨连连摆手,气急败坏,清军都打到家门口了,自己人却为了一点小事意气相争,刘承胤也是个属犟驴的,为什么不能让一步呢?

    正在这个时候,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两声巨响,大家面面相觑,惊疑不定,陈友龙却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

    “欺人太甚,楚军开炮了!”

    ……

    二十里外,楚军的中军大营里,汪克凡接到辰州府的消息后,立刻命令周国栋、吕仁青、张家玉等部及忠贞营一部乘船南下,抢占辰溪县、沅州县和溆浦县,汪晟等部东进宝庆府,抢占资江上游的隆回县、武冈州等地。

    众将领命各自而去,方正铮却眉头紧锁,担忧地问道:“刘承胤纵兵抢粮固然有错,但军门挥兵直入辰州府和宝庆府,也是师出无名,为了一点争执就抢下两府汛地,湖广文武必将楚军视为洪水猛兽,日后如何相处?”

    “顾不上了。忠贞营和楚军二十万将士,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刘承胤把门关得死死的,我只好拆了他的篱笆,做个不速之客。”汪克凡笑着问道:“自从鞑子南下,湖南的大小军头纷纷难逃,刘承胤却一直顶在辰州府,方先生想过其中的道理吗?”

    方正铮一愣,眼珠转了转,突然盯着汪克凡问道:“军门以为,刘承胤会投降鞑子?”

    “不错,刘承胤不愿南撤,无非是忌讳何腾蛟,两万大军猬集辰州府一带,摆出一副决死抵抗清军的架势,但此人贪恋子女玉帛,岂有不投降的道理!”汪克凡作为穿越者,知道刘承胤是个汉奸苗子,早就有所提防。(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章 龙困浅滩遭虾戏

    唐僧曾经说过,悟空他要吃我,只不过是一个构思,并没有成为事实,你又没有证据,他又何罪之有呢?不如等他吃了我之后,你有凭有据,再定他的罪也不迟啊……

    在史书的记载中,刘承胤不但投降满清,还企图把永历帝献给清廷邀功,只差一点点就得逞了,但是历史发展的轨迹已经改变,在他投降的阴谋暴露之前,汪克凡不宜采取过激手段,只能从外围的州县下手。

    刘承胤问道:“刘承胤既然已有反意,军门何不干脆取了沅陵(辰州府城)?”

    汪克凡微微一笑:“为了捉老鼠,不能把房子都拆掉,一个刘承胤并不重要,湖南兵这些年一直没有见过真章,也该经一经风浪了,毕竟大浪淘沙之后,才能见到真金。”

    在何腾蛟的纵容下,湖南官军都像被宠坏的孩子,朽木难雕,不堪一战,汪克凡不准备当接盘的保姆,而是让他们直面这场战火刀兵的洗礼,愿意坚持抗清的,以后就是自家兄弟,投降满清为虎作伥的,则是不同戴天的仇敌,必将被楚军碾为齑粉。

    ……

    一个时辰的最后期限到了,沅陵城中没有任何反应,滕双林立刻命令大炮开火,连续向城楼射击。

    连着轰了十多炮,城头上突然竖起了一面白旗,白旗下面探出一个脑袋,用颤巍巍的声音尖着嗓子叫道:“不要打了!孤乃通山王朱蕴釨,请滕双林将军上前答话。”

    滕双林催马上前。看他果然穿着王爷的服色,连忙抱拳行礼:“末将滕双林,请恕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末将与刘承胤那厮起了些冲突,请王爷尽快回府,待末将破城擒下刘贼,便去向王爷请罪!”

    朱蕴釨连连摆手:“误会!这都是一场误会!滕将军请息怒,你提的条件刘承胤都答应了,他正在城中筹粮,稍候就送到滕将军处……”

    几门大炮还吓不住悍将刘承胤。但他正在暗中运作投降满清,着实怕了滕双林的二杆子脾气,不但说打就打。还是个属王八的咬住了就不撒嘴,万一死盯着自己不放,影响到投降满清的计划,就是因小失大了。

    没办法。认怂吧。全当花钱买平安。舍了这几千石粮食,先把滕双林这个瘟神送走,至于那个辰溪县令杜平,就更加无关紧要,直接放人了事。

    被楚军打上门来逼着服软,实在丢人败兴,刘承胤不愿再露面,就逼着朱蕴釨在中间周旋。大明王爷终归还有几分面子,把粮食和杜平送出城后。楚军很快就撤兵了。滕双林临走的时候,请朱蕴釨一起离开辰州府,向南撤往桂林,朱蕴釨却顾忌妻儿都在沅陵城里,拒绝了他的好意邀请。

    回到城中,朱蕴釨来见刘承胤,却更赶上他大发雷霆,斥候刚刚送来情报,楚军上万人马沿着沅江南下,大举进入辰州府,似乎不怀好意。

    刘承胤盘踞湘西多年,恶名昭彰,朱蕴釨对他一向有些畏惧,见他正在气头上,连话也不敢说,悄悄地转身向外蹩去,想偷偷溜掉,刘承胤却早看见了他,立刻大吼一声。

    “王爷要到哪里去?”

    “那个,本王一时内急,想要出恭。”

    “哼,懒驴上磨屎尿多,你哪像个王爷?”刘承胤打定主意投降,根本不给朱蕴釨留面子,一连串骂道:“看看你干的好事!非得逼着我把粮食还给滕双林,楚军却趁机进了辰州府,咱们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该怎么办?!”

    他还没有摸清楚军的动向,但对方上万大军调动如此迅速,明显是早有预谋的行动,再看不出里面的危险就不用带兵了。

    朱蕴釨觉得喉咙很难受,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楚军也许是过境。”

    “过你个鬼啊……”刘承胤正要破口大骂,手下突然进来禀报,好友傅作霖到了,刘承胤这才放过了朱蕴釨,出门迎接傅作霖。

    傅作霖,武陵人,崇祯年间的举子,走通了苏观生的门路,担任辰州监军御史,和刘承胤私交深厚,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刘承胤对文官一向不感冒,偏偏看着傅作霖顺眼,有事没事一起喝酒,请教时局朝政(承胤倾心结纳之,作霖遂与交好),而且对他极为信任,把自己的部队都交给傅作霖节制。

    前些日子,傅作霖陪同堵胤锡,一起去湘西联络当地的土司,今天才刚刚赶回来,刘承胤谋划投降满清,急需得到他的支持。

    见到风尘仆仆的傅作霖,刘承胤把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孔有德的大军已经过了资江,距离辰州府不过百里之遥,必须尽快摊牌了。

    “和我一起投降吧。”刘承胤觉得彼此交情过硬,同富贵这种话已经相照于心,不用再宣之于口。

    “好。”傅作霖的口气和往常一样恭顺。

    刘承胤满意地走了,不出所料,说服傅作霖的过程非常简单,只要自己提出来的意见,他肯定言听计从,这才是真正的好搭档,好伙伴。

    当天晚上,傅作霖在房中自缢身亡。

    刘承胤傻眼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秤不离砣的傅作霖为什么会背叛自己,而且用生命戏弄了他一回,他的心神变得恍惚不定,总忘不了傅作霖那隐隐带着嘲弄的眼神。

    直到两天后,堵胤锡带着十来个属官随从赶到沅陵,刘承胤才来了精神,傅作霖既然冒傻气寻死,那谁也挡不住,堵胤锡身为湖北巡抚,一直和勒克德浑作对的死敌,献给满清可是一份大礼。

    他立刻把堵胤锡扣了下来,逼迫他一起投降满清。

    ……

    “糊涂!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汪克凡接到消息后。对权习厉声责问:“刘承胤和鞑子的密使接触频繁,你们情报局没有通知堵军门吗?”

    “这件事四天前就通知堵军门了,他听说之后。反而急忙赶往辰州。”

    “那为什么不拦住他?不知道这里面有危险吗?”

    “堵军门说,辰州府和宝庆府万万不可再丢,他要对刘承胤晓以大义,去辰州挽回危局,我们实在拦不住。”权习面露愧色。

    “嗯……”汪克凡重重叹了口气,闭上双眼揉着眉心发愁。

    书生气!堵胤锡什么都好,就是还有一股子书生气。他身为湖北巡抚,肩上挑着数十万军民的重担,却孤身犯险。想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刘承胤,简直是异想天开。

    衡阳现在已经失守,何腾蛟一路狂奔,干脆跑到广西境内去了。湖广现在群龙无首。堵胤锡如果出事,局面会更加混乱,这件事该怎么挽回呢?

    “沅陵城里还有咱们的人吗?”汪克凡突然发问。

    “只有几个外围的细作,只凭他们,肯定救不出堵军门,除非有人愿意帮忙。”权习早就考虑过这种可能性,立刻给予了否定的回答。

    ……

    沅陵城中,堵胤锡龙困浅滩。

    遭到软禁之后。他知道自己彻底看错了刘承胤,有用之身却要做无谓的牺牲。非常希望能够逃出险境。

    但他被关在府衙寅宾馆里,刘承胤专门派了一队亲兵把守,名义上是保护巡抚大人的安全,实际上却是一群看守,而且沅陵城现在已经戒严,就算逃离了寅宾馆,也无法出城。

    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坐困愁城。

    卜作文来看了他两次,还代表刘承胤进行劝降,每次都被堵胤锡骂的狗血喷头,但他唾面自干的工夫极为高深,像犯了错误的小孩般一言不发,任凭堵胤锡骂的累了,才红着脸告辞。

    堵胤锡突然叫住了他:“你等等,让刘承胤来一趟,我有话和他说。”

    卜作文的眼神闪了闪,又赶紧低下了头,低声说道:“是。”

    听说堵胤锡要和自己见面,刘承胤兴冲冲地赶来了,抓到堵胤锡固然是大功一件,劝降他却是更大的功劳。

    “堵军门已经想通了么?”

    “我想让你死!”堵胤锡跳上去就是一记老拳,刘承胤虽然猝不及防,但凭着武将的本能躲了开去,没想到的是,堵胤锡突然向他猛冲过来,一头把他撞倒在地,随即扑上来连踹几脚,踢得刘承胤满脸是血。

    几名护卫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制服了堵胤锡,刘承胤灰头土脸的站了起来,仓啷一声拔出佩剑,堵胤锡却挺起胸膛,坦然待死。

    “想找死?没那么容易!”刘承胤咬牙切齿,把佩剑又刷的插回剑鞘,一摆手带着护卫们出门而去,堵胤锡分明是想激怒自己一剑杀了他,不愿当清军的俘虏。

    小不忍则乱大谋,哪怕白挨了一顿揍,也要忍着!

    在整个过程中,卜作文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情绪大起大落,来回变幻了好几次,幸运的是,刘承胤气糊涂了,竟然忘了找他的麻烦。

    他出去转了一圈,带回来一个府中的厨子,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里面有酒有肉,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负责看守的士兵检查了一番,就放他们进了堵胤锡的房间。

    “您真是血性之人,下官略备薄酒,为军门稍解烦忧。”卜作文行了个礼,命甘剩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取出里面的酒菜。

    “在下由人工,祖上三代都是岳州府的名厨,请老爷品尝一二。”甘剩躬身施礼,举着酒杯递给堵胤锡,一个小蜡丸无声地滑进了他的手掌,堵胤锡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如常地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房门外,两名看守的士兵正在聊天。

    “这家伙姓尤,还挺少见的。”

    “少见多怪!尤仁恭,很平常的一个名字嘛……”(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章 兄弟

    孔有德占领安化县后,随即挥兵渡过资江,在耽搁了将近一个月后,终于实现了对常德府南北夹攻的作战计划,忠贞营却已经完成了撤退部署,略作抵抗就顺着沅江退入湖南。

    略做休整后,孔有德和尚可喜率兵南进,跟着忠贞营的屁股踏进辰州府的地盘,在高都一带接连击败了刘承胤的两员部将,在壶头山却被陈友龙打了个埋伏,损失了一千多人……没想到湖南军阀中还有镇筸兵这样一个异类,孔有德收起轻敌之心,把大部队和火炮都调了上来,陈友龙很快抵抗不住,战败退回辰州府城沅陵。

    清军突破了沅陵的外围防线,在城北三十里的地方安下大营,却严禁各支部队擅自攻城,接到这条奇怪的命令后,营中众将纷纷质疑,孔有德却拿出了好几封书信让众人传看。刘承胤这段时间一直在和清军谈判,讨价还价正到了关键时刻,孔有德当年在皮岛跟着毛文龙一起做生意,小算盘一向打得很精明,眼看能够兵不血刃占领辰州府和宝庆府,再等上几天又有何妨?

    眼看清军大兵压境,沅陵城中一片惊慌,士绅百姓都张罗着向南逃跑,通山王朱蕴釨等勋贵也一天三见刘承胤,求他放大家逃生。刘承胤却镇定自若,声称只要有他在,沅陵城池就固若金汤,大战之前谁再敢轻言逃跑,扰乱军心,无论是谁都一律以军法严惩!

    沅陵城随即进入了戒严,所有城门一律封闭。只有南门每天开两个时辰,从城外运送粮草柴薪等物资,但对出入人员进行严格的检查。没有连一只苍蝇也别想混过去。辰溪县等几个地方已经被楚军占了,沅陵城可得完完整整地给清军留下,不能放那些富商士绅跑掉。

    战争促进了色情业的畸形发展,沅陵城里涌进来将近两万大兵,兵营附近大小青楼妓馆林立,其中最大的一家名叫春满园,那些骄兵悍将平日里谁的面子也不给。但进了春满园都规规矩矩的从不闹事,因为这家青楼的主人名叫刘承永。

    刘承永,刘承胤的胞弟。而且还是唯一的弟弟,兄弟两个自幼关系极佳,刘承胤发迹之后,对这个老弟也颇为照顾。还给他在朝廷里讨了个闲散官职。

    不过刘承永是个闲散的性子。或者说更喜欢当个纨绔子弟,没事调戏一下良家妇女,呼朋唤友在青楼赌场潇洒一回,比当官或者带兵可有趣多了,数年如一日淫浸此道,刘承永在娱乐业方面的造诣越来越深,很是看不起那些低端的青楼妓馆,干脆自己下海开了一家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春满园。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刘承永对春满园投入极大的热情,很快就成了沅陵城里最有名的青楼。每天晚上顾客盈门,人流爆满,连士绅官员也经常出入其中,酒戏花魁,风雅无比。

    这天晚上,几位官员士绅在辰州府同知的率领下,带着一身酒气来到春满园,一进门就点名要头牌姑娘玉坠相陪,老鸨虽然陪着热情的笑脸,却声称玉坠姑娘今日不便见客,给几位老爷介绍了另外几位姑娘。正在这个时候,楼上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歌喉曼妙,正是玉坠姑娘的声音,那辰州同知勃然大怒,就要冲上去闹事,老鸨却紧走两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我家二爷正在招待贵客,几位请到这边稍坐。”

    “什么了不起的贵客?我乃五品同知,他能大的过我吗?”那同知刚刚喝过酒,胆气豪壮。

    “真是不巧,那客人确实身份贵重,还请老爷稍等一会。”老鸨不卑不亢,虽然说话客气,但更多是为了和气生财,骨子里根本没把这几个官员士绅看在眼里。

    那同知却不由得一愣,辰州府是个小地方,五品官已经很了不得,能让老鸨把他晾在这里的人屈指可数,这个贵客到底是谁呢?

    楼上的房间内,玉坠姑娘一曲唱罢,卜作文轻轻击掌,满脸诚挚的笑容,连声由衷赞叹。

    “卜兄果然是个识货的,能听出这曲子的味道,来,咱们干一杯!”刘承永虽然挂着七品闲职,谈吐却是市井坊间的平易口吻,和那些喜欢称呼对方官职的人比起来,反而有着一股俗而不媚的真性情。

    卜作文连忙双手举杯,和他碰了一下,刘承永滋溜一声喝完,笑着说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卜兄今天来春满楼有何贵干?”

    “没什么事,就是和二爷喝酒闲聊。”卜作文打了个哈哈,好像无意识地瞟了玉坠姑娘一眼。

    “呵呵呵,好,咱们喝酒。”刘承永又和卜作文喝了两杯,拍了拍玉坠姑娘的小手,笑着说道:“你先下去吧,我和卜黄堂商量一下,把你许给他当个知府夫人,怎么样?”

    “二爷一向把我当摇钱树,莫再哄人了!”玉坠姑娘白了他一眼,薄怒微嗔,却是风情无限,她扭身站起出门,在卜作文的视野里留下了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

    卜作文虽然心里有事,还是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直到刘承永举杯相邀,才回过神来,再碰了一杯后压低声音说道:“我今日来春满楼,的确是遇到了一件为难之事,只有请二爷拿个主意……”

    他一边说着堵胤锡的事情,一边观察刘承永的表情,心里非常紧张,生怕对方突然暴起翻脸,把自己扭送到刘承胤那里去,沅陵城如今如同铁桶般严密,卜作文虽然是知府,也没有办法把堵胤锡平安救走,只能冒险求到刘承永头上。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卜作文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说服刘承永,对方却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就默默地看着他说话,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卜作文越来越心虚,从滔滔不绝变成了吞吞吐吐,一阵阵害怕和后悔。

    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明眼人都能看出,刘承胤准备投降满清了,卜作文守土有责,不能弃城逃跑,再说想跑也跑不了,也准备跟着一起投降。但是,每次想起汪克凡的楚军就在辰州府附近,卜作文就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严重怀疑清军无法消灭他们,总有一天楚军还会杀回辰州府。

    别人不了解楚军,不了解汪克凡,卜作文却对他们太熟悉了,这次被迫投降满清,将来总有算总账的时候,以汪克凡的手段,对首鼠两端的投降派绝不会轻饶。

    必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正在这个时候,刘承永终于开口了:“要是鞑子占了辰州府,卜兄会投降吗?”

    卜作文嗫嚅道:“嗯,这个,识时务者为俊杰……”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搭救堵胤锡?”刘承永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堵军门是多年上官,此番遭难有性命之忧,我哪怕迫于形势降清,也不能见死不救,否则日后良心难安。”

    留后路这种隐秘的心思当然轻易吐露,卜作文在做这件事前,就准备了一套事情败露后的说辞,大家都是士林一脉,官场同僚,互相帮扶理所当然,这件事就算被刘承胤知道了,也未必会杀了自己,对名声却大有好处。

    “难得!早知道卜兄也是性情中人,就该多亲近亲近了。”刘承永沉吟了片刻,说道:“只凭你我还办不成这件事,得找个贵人帮忙。”

    “怎么?二爷愿意出手相助?”卜作文猛地一挺身子,带翻了桌上的酒杯,虽然被洒了一身,却根本顾不上擦拭,只直勾勾地盯着刘承永。

    “卜兄敢于行此义举,我又有什么怕的?了不起被大哥责打一顿嘛。”刘承永自饮一杯,怅然说道:“这万里花花江山,眼看就要落入蛮夷野兽之手,我虽然也是苟且偷生之辈,但帮个忙总是可以的。”

    “二爷说的一点不错!”卜作文半真半假,大发感慨:“我也没有以身殉国的勇气,却不忍看着堵军门这样的忠臣死在鞑子手里……哦,听二爷刚才说,此事还得找个贵人相助,是什么意思?”

    “沅陵现在盘查严密,没有我大哥的将令,谁也别想混出城去,要想搭救堵胤锡,只有请家母出面,逼着我大哥写一份手令。”随着刘承永的解释,卜作文的眼睛亮了起来,刘承永却突然叹了口气:“但自从家父去世之后,家母吃斋念佛,早就不理俗事,我又一向懈怠,去求她也没用,除非让堵胤锡和家母见一面,才能说动她老人家。”

    卜作文说道:“原来贵人就是令堂!咱们现在就去请她?”

    “不,不是的。”刘承永摇了摇头:“家母几年不出内宅,堵胤锡必须去见她,家母这边由我安排,但要把堵胤锡接出寅宾馆,还得另请一位贵人。”

    “这贵人到底是谁?”听到计划渐渐成熟,卜作文越发心急。

    “通山王朱蕴釨!”刘承永的目光闪了闪,似乎有些犹豫。(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章 懦弱的人同样会爆发勇气

    楚军和忠贞营四面出击,在短短几天内抢占了辰州府和宝庆府的大部分州县,刘承胤接到消息后如坐针毡,紧锣密鼓加快了投降的进程。

    俗话说做贼心虚,在刘承胤看来,楚军和忠贞营之所以采取敌对动作,肯定是哪里走漏风声了,投降满清的企图已经暴露。在这种情况下,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和汪克凡理论,只能眼睁睁看着楚军和忠贞营占了他的地盘,干脆抛开一切顾虑,全身心地投向满清主子的怀抱。

    他连夜向孔有德派去使者,表达了诚意十足的投降要求,请清军立刻进入沅陵城,不料孔有德为人精明,不相信天上会白白掉馅饼,刘承胤如此猴急,反而觉得其中有诈,没有立刻答应。

    使者回来把情况一说,刘承胤感到深深的无奈,莫名的委屈,这个见鬼的世道,想做狗都这么难吗?他一大清早就爬了起来,命人叫来剃头匠,给自己换了一个“金钱鼠尾”的新发型,然后带着几名亲信幕僚出了沅陵城,亲自赶往清军大营拜见孔有德……

    ……

    费东阳是刘承胤帐下的一个把总,家里本来是普通的庄户人,迫于生计投身军旅,从小兵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但他在军中没有后台靠山,当上把总后就原地踏步,好几年都没有提拔。

    不提拔也无所谓,反正都是混日子。刘承胤军中的纪律不严,费东阳混的时间长了。从一个朴实的农家子弟变成了满身毛病的兵痞,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昏昏噩噩。没心没肺的活着,每天倒也逍遥自在。

    最近他接了一个很轻松的任务,负责看守软禁堵胤锡的寅宾馆,这个活一不用打仗,二不用出操,只要守住堵胤锡居住的小院,以及寅宾馆的前后门就行了。他把手下的弟兄们分成几拨。三班倒轮流看守,每次只用几十个人,沅陵城像铁桶一般安全。大白天根本不会出事,倒是晚上得多派人手盯紧点,别让堵胤锡趁着天黑跳墙头跑了。

    头天晚上三更天查岗,然后被人叫去喝花酒。一直闹腾到四更天才睡觉。一大早又被主管他的张参将叫了去,告诉他刘承胤已经出城,吩咐他在此期间小心看守寅宾馆,见费东阳黑着眼圈,一脸酒意,又把他狠狠骂了一顿。

    灰头土脸回到寅宾馆,费东阳憋了一肚子气,张参将比他的资历还浅。但曾经在刘承胤府中当过两年护卫,就此抱上了粗腿。一路飞黄腾踏,不但爬到了自己头的上,还拿着鸡毛当令箭,指手画脚的十分讨厌。

    沅陵城现在是辰州兵的天下,哪个不开眼的才会来救堵胤锡?而且就算救出寅宾馆,也根本不可能出城。

    在张参将那里受了气,自然要拿手下人撒气,费东阳到了寅宾馆,立刻进行查岗,一查之下才发现,站岗的士兵还算老实,几天上午值守的军官却找不到人。

    “杨彪呢?他死到哪儿去了?”费东阳怒不可遏。

    “早上还在呢,等下就会回来吧……”士兵们都说不清杨彪的去向。

    费东阳更加生气,身后却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杨彪带着十来个军校走进大门,好几个人都衣冠不整,杨彪还鼻青脸肿的,却不停打着手势,满脸笑容在说着什么。

    费东阳上去抬脚就踹,先把这伙人收拾了一顿,然后责问为何脱岗,杨彪却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

    “碰上几个王府的狗奴才,和他们打了一架。”

    “王府?哪个王府?”费东阳一愣。

    “通山王啊,那帮家伙狗眼看人低,欺负咱们兄弟,被狠狠收拾了一顿才老实,这一架打得真过瘾……”杨彪细说事情的经过,刚才他带着两个兄弟去吃早点,和通山王府的护卫意外起了冲突,那些王府护卫非常嚣张,简直像有意挑衅一样,对杨彪等人连打带骂,吃了个大亏,幸好离着寅宾馆不远,杨彪转回来叫上一群手下,又去找回了场子,把王府护卫痛打了一顿。

    “娘的,就不能安生点吗?到处给老子惹事,回头还得让我去赔罪,给你们擦屁股!”费东阳心里更加生气,大明虽然日薄西山,但和一个小小的把总比起来,大明王爷还是不可冒犯的存在,既然杨彪把人打了,王府回头肯定会来找事,刘承胤也得给人家一个面子,肯定把费东阳当成替罪羊,挨上一顿臭骂都是轻的。

    杨彪却颇为仗义,拍着胸脯说道:“好汉做事好汉当,王府来找麻烦,我一个人去顶着,大不了挨上几军棍,总不会砍我的脑袋吧……”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净街的铜锣,一连响了十三棒,紧接着鼓乐大作,来到了寅宾馆的门口,费东阳的脸色不由得一变,十三棒铜锣,寓意“文武百官官员军民人等齐回避”,沅陵城里没有总督以上的封疆大吏,只能是通山王朱蕴釨才有这个排场。

    他匆匆来到门口,迎面的街道上,是数十名仪仗护卫,腰悬宝剑,高举旌仗,排成了整齐威武的队伍,簇拥着中间的车驾,通山王朱蕴釨头戴金龙王冠,身穿朝服,正在一名太监的搀扶下迈步下车。见到费东阳等人出来,朱蕴釨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神情不怒自威,龙子龙孙的气度尽显威严,那太监尖着嗓子喝斥道:“王爷驾到,还不大开中门迎驾!”

    大明王朝将近三百年的余威尚在,朱蕴釨全副仪仗,护卫皆出,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把费东阳等人都镇住了,他蒙蒙憧憧之间,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上前行礼问道:“王爷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你就是费东阳么?”朱蕴釨微露怒容,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说道:“你纵容手下行凶,伤我王府家奴,本王今日来讨个公道。来人呐,把这个兵痞给我拿下!”

    护卫们一拥而上,不容分说按住了费东阳,费东阳的脑子却已经短路,乖乖束手就擒——搞什么名堂?手下人打架是平常的事情,通山王怎么会亲自出头!

    在两名“受害者”的指认下,杨彪等一伙人也被抓了起来,辰州兵这边的人数虽然稍多,但都没见过这种阵势,担惊害怕之下,只想着如何分辨求饶,根本没人抵抗。

    一切搞定之后,朱蕴釨抬头看了看寅宾馆的门匾,很随意地吩咐道:“进去看看吧……”

    直奔软禁堵胤锡的小院,时间不长,他带着堵胤锡一行人从里面出来,大模大样地迈出寅宾馆的大门,士兵试图上前拦阻,王府护卫却亮出刀剑,恶狠狠地把他们赶开了。

    “用不着大惊小怪,我请堵军门去喝茶罢了,你们不放心就跟着来吧。”朱蕴釨请堵胤锡上了车,摆仪仗离开了寅宾馆,那些士兵群龙无首,犹犹豫豫地跟在后面,走了一段才觉得不对,分出两个人去给张参将报信。

    张参将听说堵胤锡被接走,亲自赶来一路急追,才发现已经到了刘承胤的府邸,朱蕴釨和堵胤锡都进了刘府。

    “这是做什么?!”张参将连忙安排兵马,紧紧守住刘府外面,心里却疑惑不解,朱蕴釨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堵胤锡救出寅宾馆,却带着他自投罗网,实在猜不透是什么用意。好在人已经进了刘府,就不怕他们飞到天上去,否则偷偷躲起来的话,再想把堵胤锡找出来还得大费周折。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朱蕴釨自己从刘府里面出来了,张参将连忙上前拦住了他:“王爷,你今天唱的是哪一出?这不是让末将为难吗?”

    “我今天就等在这里,给刘帅一个交待,不会让你为难的。”朱蕴釨仿佛刚刚完成一件辛苦的工作,满脸疲惫的神色,他轻轻叹口气,指着手下的太监护卫们说道:“不过本王还有一事相求,请张参将高抬贵手,能不能先放他们回家?”

    “嗯……,好吧,请王爷进帅府稍坐。”张参将略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刚才刘府里有人出来报信,堵胤锡还呆在府中后宅,正在和刘承胤的母亲说话,事态还在掌握中,没必要和朱蕴釨搞得太僵。

    朱蕴釨招手叫过那个太监,附耳低声吩咐几句,那太监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带着护卫们离去,张参将没有看到的是,那太监转过身后,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动。

    朱蕴釨目送他们走远,心里陡然一阵轻松。

    自从沅陵城戒严之后,刘承胤投降满清的意图越发明显,朱蕴釨已经难以脱身,而清廷对大明皇室成员一向斩草除根,他全家都难逃一死,在救出堵胤锡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嫡子托付给对方,如果能跟着堵胤锡一起逃出去,总算留下了一脉骨血。

    “这辈子总算办成了一件事,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朱蕴釨平时是个性格懦弱的人,也没有多大的能力和抱负,但在国破家忘的生死关头,他拿出了从未有过的惊人勇气,办成了一件利国利己的大事。

    坐在刘府的偏厅里,朱蕴釨平静的等待,等待迎接刘承胤的怒火。(未完待续。。)

第一一六章 陈友龙的新任务

    刘承胤换了一个“金钱鼠尾”的新发型,充分表达了排除万难也要投降的决心,成功取得了孔有德的信任,双方在愉快的气氛下达成协议,辰州兵在三天之内剃发易帜,加入大清绿营的序列。

    春风得意马蹄疾,刘承胤策马奔弛在返回沅陵的大路上,眼前是一片明媚的春风,美好的未来仿佛就在不远处向他招手,大清新贵?这个身份真的很不错,刘承胤觉得自己是个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弄潮儿……但他不能理解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品质叫忠诚,有一种力量叫道德。

    刚刚进入沅陵城,他就听说寅宾馆出了事,急急忙忙赶回自己的府邸,顾不上找朱蕴釨和张参将的麻烦,直接一头冲进了后宅,刚刚进了院子,却见自己的母亲面如寒霜,手执家法,正在台阶下肃然站立。

    刘母虽然不是什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却是个极为善良的老太太,见到堵胤锡和朱之后,得知自己的好儿子所作的一切,刘母愤怒之极,以死相逼刘承胤,命儿子打开城门放堵胤锡一行出逃。

    刘承胤幼年丧父,全凭老母把他们兄弟抚养成人,虽然混迹于市井坊间,却一向对刘母畏惧有加……一炷香的时间后,刘承胤还在台阶前跪着,刘承永却拿着他刚刚写好的手令,带着堵胤锡等人大模大样的出了刘府。

    张参将等军将上前拦截,看到刘承胤的亲笔手令后还是不肯放人。又派人进府再次向刘承胤请示,却看到大帅正跪在地上领家法,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把他们直接骂了出来。

    “废话,本帅的手令还有假吗?家母说放人,那就放人!”

    这下子再没有理由拦截,刘承永带着堵胤锡过了哨卡,直奔西门,半路上还接到了朱蕴釨的三儿一女。事情闹开之后。朱蕴釨的家人也知道凶多吉少,无论哪个孩子留在城里都是等死,干脆全都送来了。

    在城门处又费了一番周折。堵胤锡终于出城,向刘承永大礼拜谢后,驱车向西南方向的泸溪县匆匆逃去,泸溪县是楚军的地盘。到了那里才真正脱离险境……

    刘府内宅中。刘母痛斥不肖子,规劝刘承胤悬崖勒马,切不可数典忘宗,投降满清,刘承胤则声称自己只是虚与委蛇,剃头只是与清军周旋的权宜之计,使尽浑身解数后,终于把老母亲哄住。然后匆匆出了后宅,叫来了陈友龙。

    “你速带两百精骑。把堵胤锡给我追回来,他要是不从的话,直接一刀砍了!”刚才的好心情已经飞到了爪哇国,刘承胤咬牙切齿,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狞笑……搬出我的老娘就能跑掉吗?最近的楚军也在八十里外的泸溪县,堵胤锡等人都是文弱书生,一天一夜也未必能赶到那里,不怕他们飞到天上去。

    “遵命!”

    陈友龙和平常一样干脆麻利,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接过将令就转身下去,时间不长,马蹄纷纷如雷而去,刘承胤不由得点了点头,张参将那种家伙都是没有担当的废物,还是陈友龙办事最让人放心。

    担心陈友龙人手不足,他又派出张参将等人带着两千步兵协助,一切安排妥当后,转身直奔偏厅。

    “娘的,老子为兄弟们谋前程,却有这么多家伙捣乱,尤其那个朱蕴釨最可恨!”

    卜作文一直躲在后台,刘承胤不知道他在其中捣鬼,以为这件事都是刘承永和朱蕴釨一手操办,刘承永是自家的亲弟弟,要打要骂回头再说,现在先去收拾朱蕴釨一顿,好好出一口气,顺便立威震慑军心,看谁还敢反对投降满清!

    他气势汹汹地踏进偏厅,朱蕴釨连忙站了起来,神色紧张,却倔强地抿着嘴角,一句话也不说,汉家帝王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流淌,哪怕面对一向畏惧的刘铁棍,也不愿乞怜狡辩。

    刘承胤二话不说,“奋拳击之”,把朱蕴釨击倒在地,紧接着连踹带踩,朱蕴釨不停发出痛呼呻吟,嘴角淌下一道鲜血,还吐出了几颗牙齿,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像个沙袋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刘承胤随意殴打。

    到底是老朱家的宗室王爷,直接把他打死不合适,刘承胤发泄完后,用脚拨拉拨拉朱蕴釨,看他还没有断气,叫来一驾马车,把伤痕累累的朱蕴釨送回王府……

    南方战马紧缺,除了一些斥候探马外,陈友龙带的两百精骑就是辰州所有的骑兵,也是追赶堵胤锡的主力。

    出了西门后,有几名斥候过来禀报,从车辙马蹄印迹来看,堵胤锡应该在向西南方向的泸溪县逃亡,推算时间刚刚走出不远,轻骑快马的话,不到两个时辰就能追上他们。

    “真的往泸溪县去了么?”陈友龙跟着那两名斥候,到四下路口仔细查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耽搁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等到张参将等人带着步兵赶了上来,才严肃地宣布道:“我已经看过了,往泸溪县的道路上车马痕迹很多,但往辰溪县的路上也有两道新的马蹄印,这肯定是堵胤锡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应当朝辰溪县追下去!”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张参将被雷得不轻,要不是陈友龙的官阶比他高,而且五阎王的凶名在外,当时就要骂人了。

    他把不满强自压了压,好言说道:“辰溪县比泸溪县远了一多半,堵胤锡没道理舍近求远,应该还是逃往泸溪县去了。”

    “嗯?”陈友龙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猛然一瞪眼,目光中充满了冰冷的敌意。

    “哦,陈将军说的定然是没错的,但咱们兵马众多,不如分头去追。”另一名军将打圆场。

    “可以,你们去泸溪县,我去辰溪县好了。”陈友龙撂下一句话,催马就带着二百骑兵朝南边的岔路追了下去。

    张参将等人面面相觑,二百骑兵都被带走了,除了几名斥候外没有战马,只凭短腿的步兵怎么追赶堵胤锡的马车?

    陈友龙带着两百骑兵一路追赶,不出意料的毫无所获,回到沅陵城后,张参将等人已经在刘承胤面前告了他一状。

    “为什么放走堵胤锡?”刘承胤现在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愤怒,虽然强忍着,但爆发之前的平静更令人心悸。

    陈友龙淡淡说道:“咱们和堵军门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就算迫不得已降了鞑子,又何必非得置他于死地。”

    刘承胤的神色变了变,突然露出笑容,抚着光溜溜的前额说道:“怎么?你终于想通了,愿意和我一起归顺恭顺王?”

    镇筸兵是湘西最精锐的部队,只听陈友龙的命令,刘承胤也指挥不动,但提起投降满清,陈友龙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既然他话里透出愿意投降的意思,哪还顾得上追究放走堵胤锡的责任。

    “末将愚钝,唯有追随大帅,马首是瞻!”

    陈友龙的回答铿锵有力,惹得刘承胤哈哈大笑……

    实力最强的镇筸兵也剃头了,其他的将领再没人反对,刘承胤终于顺利完成了投降的计划,三天之后,孔有德进入沅陵城,赏了他一个辰州总兵的头衔,然后派陈友龙出兵湘西永顺宣慰司,保护清廷使者,去招降那里的土司彭泓澍。

    永顺彭家是湘西的土司之王,自五代十国时期在当地建立统治,传承至今已有七百多年的历史,无论中原朝代如何更迭,彭家在湘西的统治一直牢不可破,满清对其也采取怀柔政策,孔有德在出京前就准备好了旨意,封其为正一品的太保,继续镇守湘西。

    “本王听说,前些日子堵胤锡去了一趟湘西,不知道给彭泓澍许下了什么,这些土人不服教化,脑子蠢笨,万一受了蛊惑抵抗天兵,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只好请陈将军辛苦一趟,震慑彭家……”孔有德说话的态度非常和蔼,镇筸兵在湘西凶名赫赫,苗人提起五阎王陈友龙,小孩子不敢半夜啼哭,这么有用的恶犬当然要加以笼络。

    “谨遵王爷号令!”陈友龙的身材短小精悍,伏在地上叩头,看起来就像一个没长成的孩子,孔有德却知道他力大无穷,武艺精熟,是一员难得的猛将。

    “待永顺的事情了过,陈将军不妨再去一趟贵州,把何腾蛟的家人请到长沙……”孔有德微笑着,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高手下棋,走一步看三步,清军占领辰州府和宝庆府后,忠贞营和楚军肯定会被赶到湘西南的山区,由于地形复杂,派兵进剿未必能够取胜,不如守住湖南产粮地区,把忠贞营和楚军困死。要完成这个计划,还得切断湘南和湘西的联系,以免汪克凡从湘南和广西得到补给,攻战衡州府和永州府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衡州府和永州府都在何腾蛟的控制下,听说他是个有名的孝子,把他一家老小都抓来,看他投降不投降。(未完待续。。)

第一一七章 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招降刘承胤、黄朝宣、董英等部后,清军继续发起猛攻,很快占领了湖南大部分地区。

    东线战场上,郝摇旗、王进才、曹志建和卢鼎等部在衡阳、耒阳等地五战五败,衡州府和郴州府相继失守,残部四散奔逃,退到湘桂、湘粤边境一带才稳住阵脚,何腾蛟手下十几万大军至此折损过半,部队也被打散了,佟养和却偏偏盯着他不放,带着一支精兵穷追不舍,何腾蛟带着数百残兵逃到广西全州,才摆脱了清军的追兵。

    西线战场上,明清两军围绕着沅江和资江两条大河展开争夺,沅江纵贯辰州府,资江纵贯宝庆府,清军仗着水师优势,顺着这两条补给线向前节节推进,明军则层层设防,在泸溪、辰溪、怀化等地阻击清军,孔有德进展不利,不断从东线调来部队增援,用大炮一层层砸开明军的阵地,终于在四月中旬占领了宝庆府的府城邵阳,基本控制了湘西南地区。

    面对气势汹汹的孔有德,忠贞营和楚军并没有硬拼,而是在杀伤清军有生力量的同时,小心保存自己的实力,邵阳和怀化失守后,忠贞营的部队分散后撤,一部分退入湘黔边境的山区,一部分向南退到湘桂边境。

    楚军边打边退,和忠贞营交替掩护,一边后撤一边集结,在邵阳失守之前,把最后一班岗的交给李过,在他们的掩护下突然转头向东,跨过资江进入永州府。会同郝摇旗、卢鼎所部发起反攻,把孤军深入的佟养和包围在永州府的府城零陵。

    经过十余天的苦战,明军终于破城。此战一举消灭了三千多名清军,其中包括四百多名八旗兵,六百多名天佑兵,一千多名乌真超哈兵,还抓住了满清刚刚任命的广西巡抚李懋祖,只有佟养和孤身逃走。

    勒克德浑为此勃然大怒,亲自跑到邵阳质问孔有德。湖广清军三分之二的主力都在西线,楚军应该被压得透不过气才对,怎么会突然跳到东线。一击黑拳打得自己两眼冒金星?

    孔有德却有苦说不出。

    西线战事虽然表面上节节取胜,但楚军和忠贞营一直回避决战,而是利用地利消耗清军的实力,一攻一守。双方的战损比始终维持在三比一左右。他不但伤亡了近万士兵,还消耗了大量的物资补给,楚军和忠贞营却元气未伤,随时可能发起反击。

    两军交战,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他一直在警惕明军的反击,甚至做好了打一个败仗的准备,但没想到的是。汪克凡竟然这么狡猾,没有在西线发起反攻。而是跳到东线,在勒克德浑的背后下黑手!

    孔有德身为全军统帅,无论如何都对零陵之败负有责任,况且勒克德浑身份贵重,既然找上门来问罪,孔有德就不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只能忍住气承认是自己的失误,并且答应了勒克德浑提出的要求,向东线抽调主力部队,消灭楚军,夺回零陵,以报一箭之仇。

    忠贞营已经退进山区,困也把他们困死了,孔有德在勒克德浑的要求下,把进攻的重点转到了东线,数万大军直扑零陵……

    陈友龙带着镇筸兵进入永顺宣慰司,招降土司彭泓澍后,翻过大山深入贵州,突袭黎平府,抓到了何腾蛟的继母孙氏,老婆徐氏等一百多口。

    听说抓到了何腾蛟的家人,孔有德如获至宝,马上写了一封亲笔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奉汝母如吾之母,待汝妻如兄之妻等等,然后派人到广西全州招降何腾蛟。

    何腾蛟没有回信,只给孔有德带了一句话,自己肯定不会投降,妻子老小如何处置,你就看着办吧……使者走后,极度伤心的何腾蛟大病了一场,形销骨立,性情更加暴躁偏执,手下人经常听他喃喃念叨陈友龙的名字,咬牙切齿,声音中充满了仇恨……

    永州大捷后不久,隆武帝从广州起行,移跸桂林。

    湖广战局节节败退,清军兵锋直至广西,出于安全考虑,朝廷里有相当一部分官员反对移跸桂林,和赞同派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但在隆武帝和楚勋集团的坚持下,移跸桂林的工作一直在向前推进。

    桂林虽然离前线太近,却是“西省上游,形胜嵯峨”,城郭坚固,守兵众多,隆武帝去了那里不但可以激励士气,也可以把桂林打造成抗清的坚固堡垒,再图谋收复湖广。毕竟大明朝有天子守国门的传统,湖广会战的影响已经超出了本省,如果被清军攻入广西,偏安广东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随着天使一趟趟到桂林宣旨,桂王朱由榔去了柳州,广西巡抚瞿式耜也加封建极殿大学士,只等朝廷迁到桂林后就加入内阁,广西军阀陈邦傅和焦琏也封侯赐爵,做好了移驾的各项准备。

    隆武朝野上下,何吾驺、苏观生、陈子壮等“南党”势力最反对移跸桂林,他们都是广东籍官员,希望隆武帝一直留在广州,如果隆武帝去了广西,朝廷的政治重心就将向西偏移,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但随着永州大捷的消息传来,他们再没了反对的理由,只好跟着隆武帝动身前往桂林。

    北控湖广江西,西联云贵四川,东接广东福建,隆武帝移驾桂林后,逐步把各自为政的几个省捏合到一起,统一调配各种资源,南明就此走上正轨,渐渐有了一个国家的样子。

    不过在隆武四年的春天,隆武君臣刚刚抵达桂林的时候,湖广战局仍然岌岌可危,朝廷上下弥漫着一股消极悲观的气氛,都以为桂林会像当年的北京一样,不断遭到清军的进攻,搞不好大家都会在这里死于社稷。

    隆武帝本人也觉得前途叵测,永州府虽然打了一个胜仗,但清军仍然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何腾蛟就不用说了,就连他寄予厚望的楚军和忠贞营也是不断败退,说不准什么时候清军就会杀到桂林城下。

    整军备战!

    隆武帝离开广东的时候,把赵印选、胡一清和施琅都带到了桂林,对他们委以重任,负责编练一支新式的御林军,按照隆武帝的预想,这支御林军不再是只能摆花架子的仪仗队,而是能真正上阵杀敌的强军。

    湖广方面正好发生了大战,逃入广西的流民溃兵不计其数,兵源没有任何问题,隆武帝很轻松地招募了两万青壮,交给施琅等人每天操练。

    工作重心都放在练兵上,其他方面的进展就变得缓慢,开发两广的计划干脆停了下来,也广西官场也不敢轻易下手,隆武帝刻意笼络瞿式耜、陈邦傅等人,除了宣布在四月份加开第二次恩科外,一切基本都暂时维持原状。

    时机不到,只能等待。

    他在等待湖广会战出现转机,等待汪克凡给他一个惊喜,用前线的胜利来支持后方的改革……

    楚军攻占零陵后,既没有趁势反攻衡阳,也没有撤往广西,而是充满挑衅意味地留在那里,好整以暇的进行休整。

    勒克德浑从西线调来三万多援兵,加上东线的清军兵分几路,向零陵发起夹攻,郝摇旗和卢鼎顶不住压力,早早退到了湘桂交界处的镇峡关(又名龙虎关),楚军却在清军合围之前,突然向东南方向转进,兜了个圈子又绕向西北,进入了湖南中部地区。

    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勒克德浑以为他会撤往广西,主力都摆在零陵以南,楚军却一头钻进兵力薄弱的清军腹地,反而如入无人之境。

    行军间隙,打尖休息,方正铮却吃不下饭,对着地图一直发呆,过了好半天才问道:“我军轻骑急进,直奔新城而来,汪军门要过湘江吗?”

    汪克凡一边大口扒拉着饭,一边点了点头:“是啊,渡过湘江才能把鞑子的追兵甩掉,这些天被他们追得太急,连饭都吃不安稳。”

    方正铮皱眉问道:“军门此举有何深意?我三万大军深入敌境,一无后援粮草,二无可守之城,勒克德浑调集人马追上来,该如何脱身?”

    “没什么太深的含义,其实就是要拖住鞑子,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吸引鞑子的主力来追,再慢慢寻找战机。”汪克凡笑道:“粮食的确是个问题,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以战养战,从鞑子手里去抢,抢的多咱们就多绕几圈,抢的少咱们拍拍屁股就走。”

    “走?往哪里走?”方正铮更加担心。

    “放心吧,天大地大,什么地方去不得?”汪克凡笑咪咪的,很随意地向地图上扫了一眼,看到井冈山的时候停了一下……

    新城,是湘江上游的一座小城,或者说是一个大些的镇子,镇子里只有几百名绿营兵把守,楚军兜个大圈子突然来到这里,清军没有任何防备。

    傍晚时分,二十几个楚军士兵化装成天助兵,大模大样地来到了城门前,负责看守城门的绿营兵拦住检查,却被那天助兵的军将抽了一个大耳光,又狠狠踢了两脚:“你算个什么东西,去把王福山叫来,给老子回话!”

    “他娘的,这帮家伙真横!”那绿营兵敢怒不敢言,转身进城门去向上官禀报。(未完待续。。)

第一一八章 新兵蛋子朱华珪

    任何人都不是精密的机器,在复杂的战争环境中,可能会犯一些不起眼的错误,这些错误平常看起来无关轻重,但在关键时刻被敌人抓住,就有可能丢掉性命。

    那守门的绿营兵头目被一巴掌打晕了,就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他本该派别人禀报长官城门有事,却捂着脸气哼哼的自己去了,心里只盘算着如何向长官控诉给自己出气撑腰,在城门这里没有做任何布置,好像把自家大门的钥匙交给陌生人保管。

    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在街角,那群陌生人就突然拔出利刃,变成了暴起夺门的明军!

    “杀!”

    化装的楚军士兵挥舞兵刃,像饿狼般一拥而上,杀向那些还没有搞清状况的绿营兵,十几个绿营兵猝不及防,转眼间都被砍倒在地,楚军士兵随即冲上城墙,把上面的几个绿营兵也一起杀死,迅速控制了城门。

    随着城头的绿旗被砍倒,离城三里外的树林里一声炮响,两百名楚军骑兵急速冲向城门,另外两百名骑兵绕过城墙,直奔湘江码头抢船,在他们身后,一队队的步兵紧紧跟了上来,除了支援骑兵之外,他们还负责向城中推进,在巷战中消灭敢于抵抗的守军。

    “慢些跑!小猪,你他娘的撵兔子呢?蹿的那么快!”吴老兵刚刚被提拔成什长,冲进城门后发现手下的几个人已经跑乱了,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这里都是刚投降的假鞑子。稳住神慢慢收拾就行了,都慌什么!”

    那个叫小猪的新兵蛋子第一次上战场,正在极度的亢奋状态中。冲锋的场面又混乱嘈杂,根本没有听到吴老兵的喊叫,仍在闷着头向前冲。他红着眼睛抱着鸟铳,恨不得立刻找一个鞑子拼命,旁边却突然伸过来一只粗大厚实的手臂,只在肩头轻轻一搭,他的脚步就不由自主慢了下来。他恼怒地一扭脸,喝道:“大牯牛,你干什么?”

    “朱华珪。什长让你慢一点。”大牯牛一指前面的街口:“鞑子上来了。”

    见到楚军入城之后,百姓们纷纷逃回家中,心惊胆战地关紧门窗,零散的绿营兵则四下逃散。一边喊着城破了。一边向其他城门跑去,但城中的绿营主将不甘束手就擒,纠集了一伙亲兵手下前来迎战,试图夺回城门,他们碰到楚军这支火枪兵后,立刻挥舞着刀枪,狂呼乱叫冲了上来。

    “立定。”

    这支火枪兵由王奕亲自带队指挥,听到他的命令后。火枪兵们互相参照着寻找自己的位置,熟练地完成了列队。只有朱华珪等几名新兵慢了一拍,但在什长和老兵的帮助下也站进了队列。

    “预备!”

    吴老兵这个什在第一排,他和大牯牛、朱华珪等人单膝跪下,点燃了鸟铳上的火绳,然后吹灭明火。

    “瞄准!”

    朱华珪急忙把鸟铳放平,眯起一只眼睛从照门里寻找目标,鸟铳不停摇来晃去,吴老兵和大牯牛在他的旁边,枪口却几乎纹丝不动。

    对面的绿营兵已经冲到了七十步左右,狰狞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手里的钢刀在阳光下烁烁闪光,朱华珪的手指虚压着扳机,手心里却全是汗水,来回哆嗦了几次,就在王奕下令的前一刻,砰的一声打响了手里的鸟铳。

    “射击!”

    王奕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吴老兵却非常恼火,开枪之后伸出巴掌,在朱华珪的斗笠上重重拍了一下:“你小子,诚心的是不?”

    一排白烟腾起,朱华珪没有看到自己是否打中目标,只听到对面传来一片惨呼声,他还在愣神的时候,大牯牛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快装弹,咱们什长是属狗脸的,脸冷心热,你也跟他计较。”

    “嗯。”朱华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对这个善良的胖子表示感谢,以他通山王嫡子的身份,出生到现在的十九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和吴老兵、大牯牛属于不同的世界,还不太适应和他们平等的打交道。

    大牯牛向他笑了笑,没有在意他的孤傲无礼,所谓心宽体胖,胖子往往都能宽厚待人,大牯牛刚刚加入楚军的时候,得到了其他老兵的真诚帮助,对朱华珪这个不太合群的新兵蛋子很有耐心。

    这种感觉以前从没有体验过,朱华珪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正想说些什么,耳后又传来一阵响亮的枪声,站在后排的火铳兵开枪了。

    硝烟还未散尽,一群长枪兵和盾牌兵从两侧涌了上去,那些刚刚开枪的火铳兵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这些长枪兵和盾牌兵要及时提供掩护,王奕看着稍微有些混乱的阵型,突然有些走神:“听说修械所新造的燧发枪可以配刺刀,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如果真能当长枪来用,以后就可以独立作战了……”

    连续两阵排枪过后,对面的清军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其他活着的士兵正在逃走,比刚才冲锋的速度快得多,那清军将领却大吼一声,带着残存的二十几个亲兵冲了上来,和楚军步兵战在一起。楚军步兵虽然人多,但是阵型有些散乱,牺牲了四个人才把这伙清军消灭,这也是新城最猛烈的一次抵抗。

    这场遭遇战结束之后,王奕传令继续向前推进,朱华珪机械地跟在大牯牛的身后,眼睛却一直瞟向那些鲜血淋漓的尸体,两个清军伤兵躺在地上,捂着伤口痛苦地扭动着,嘴里不停发出哀嚎,楚军士兵看他们受的都是致命伤,毫不犹豫的补了一刀,刚才还在痉挛挣扎的身体突然失去了生气,软瘫在地上变成了一具死肉。

    被弥漫的血腥味一冲,刚才的满腔仇恨仿佛烟消云散,朱华珪脸色苍白,强忍着想要呕吐的不适感跟上队伍,吴老兵不知道他的来历,很看不惯这个一身毛病的新兵,凑到队官身旁小声嘀嘀咕咕,还不时努嘴指向朱华珪。

    新城是个小地方,码头里的船只不多,好在渡口附近的水流平缓,楚军士兵用粗大的毛竹扎成筏子,一样能用来渡江,将近三万人马忙活到后半夜,终于全部渡过了湘江,在对岸扎营休息。

    半夜扎营情况特殊,王奕到处检查了一遍,又到各队亲自查铺,在营棚里碰上了第二队的队官和吴老兵。

    “王将军,那个朱华珪是什么来头?”二队队官姓徐,是崇阳起兵时的老人,三年来的军旅生涯,把他变成了一个不会拐弯抹角的直脾气,面对长官王奕的口气也很冲。

    王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徐队官说道:“这个朱华珪一身的娇贵气,就没个吃苦当兵的样子,干嘛要扔到火枪队来?他要真是哪位长官的亲戚,不如送到参谋部当大爷好了,留在下面早晚会捅娄子,最好把他搞走!”

    吴老兵也帮腔道:“是啊,我就没碰上过这么难带的兵,看他的样子,肯定没进过新兵营,不该直接放到我们队里啊……”

    “怎么?他不听命令吗?”王奕问。

    “那倒没有。”吴老兵摇了摇头。

    “他违犯了严重的军纪,必须开除吗?”王奕再问。

    “没有。”吴老兵听出意思不对,开始做挨骂的准备,王奕虽然年纪不大,却出名的严厉严格,火枪队上上下下都有点怕他。

    “那还废什么话,好好带你们的兵吧,我还觉得你们两个笨蛋不好带呢!”出乎意料,王奕骂的并不狠,末尾还解释了两句:“这个朱华珪的身份有点特殊,所以没进新兵营,但这些是他应得的,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总而言之,其他的事情你们不用管,把他当成普通一兵就是了。”

    ……

    二队的营棚里,朱华珪辗转反侧。

    他抱着枕头发了一会儿呆,向旁边铺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大牯牛,睡着没有?”

    “没呢。”大牯牛回答了一句废话,浓厚的鼻音听起来憨憨的。

    “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黑暗中,朱华珪问道。

    “和你一样,当时也有点不舒服,但很快就过去了……汪军门说了,鞑子不能算人,都是野兽,杀了他们老天爷不会怪罪的。”大牯牛耐心开解,朱华珪虽然觉得他的思想太简单,但还是感到了浓浓的善意,心里松快了不少。

    “兵戈不息,生民何罪?唉,这世道……”他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大牯牛,你为什么来当兵?”

    “饿肚子呗,我原来在绿营当兵吃粮,后来被咱们楚军抓住了……”大牯牛讲述了一番自己的经历,又反问道:“你呢,你为什么当兵?”

    “我要报仇。”朱华珪像被针扎了一下,声音突然一抖。

    “家里谁遭难了?”

    “家父肯定蒙难,家母和大姐不知道能不能逃得性命……”朱华珪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刘承胤投降后,自己的家人肯定凶多吉少。(未完待续。。)

第一一九章 手头有点紧

    “家里还有谁在吗?”大牯牛又问。

    “两个弟弟,还有一个四岁的小妹。”朱华珪的眼角有些湿润,好在别人看不见。

    “那多好啊?以前我也有一个妹妹的,可惜已经死了,全家人都死了。”大牯牛声音渐低,沉默了片刻又说道:“我一年能存十五两饷银,干上三年就能攒上五十两银子,等打跑鞑子后买上几亩地,再讨一房婆娘多生几个娃娃,又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不会让祖宗牌位断了香火。”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大,营棚里的鼾声突然消失,好几个士兵在黑暗中默默瞪着眼睛,盘算着自己的将来,大牯牛描绘的生活让他们充满了憧憬。

    “三年攒五十两银子?”朱华珪却皱了皱眉头,五十两银子的确不算少,但对王府来说,只是招待贵客时一顿丰盛的宴席罢了。

    大牯牛却会错了意,以为这个数字把朱华珪吓住了,赶紧说道:“是啊,咱们楚军从来不克扣军饷,吃穿用度又不花钱,立了军功还能额外领赏,三年铁定能攒下五十两银子!你以后好好干吧,别再跟长官顶嘴,挨几下军棍没什么,要是扣了赏钱就不划算了……”

    他正说得高兴,吴老兵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大牯牛,半夜三更还不挺尸,叨叨什么呢?”

    他瞟了一眼朱华珪,却没有多说什么。从王奕那里他隐隐感到,这个不合格的新兵蛋子也许来头很大,只要不是太出格就算了。

    大牯牛赶紧闭上眼睛。缩成一个圆球开始睡觉,有人却轻轻捅了捅他的肩膀,睁眼一看,朱华珪正斜头看着他。

    “谢谢!”

    朱华珪的唇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有意放慢了动作,大牯牛看得清清楚楚,他连忙伸出一个指头堵住嘴巴。然后皱眉紧闭双眼,使劲把脑袋用很小的幅度摇晃了两下,示意千万不要再说话。一副惊恐害怕的模样。

    朱华珪无声的笑了,也闭上了眼睛……

    士兵们已经进入梦乡,汪克凡等将领还在研究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虽然轻松渡过湘江,但清军在城破后第一时间烧毁了粮仓。楚军没有得到多少补给。三万大军流动作战,清军的追兵紧紧跟在后面,也没有时间大规模打粮,粮草辎重方面的压力很大。

    众人商量一番,决定进攻衡州府的安仁县,那里原来是湖南军阀黄朝宣的地盘,后来主动向满清投降,只有三四千刚刚剃头的伪军把守。也没有经过战火洗劫,进攻难度小。预计收益高。

    仔细安排了作战部署后,众将纷纷回营休息,汪克凡却叫住了王奕。

    “朱华珪在你那里二十几天了,表现的怎么样?”

    “挺不错的,今天还亲手打死了一个鞑子,不过他自己好像不知道。”王奕在战场上眼观六路,一直在留意朱华珪的动静。

    “用枪杀人并不难,难在如何融入这个集体。”汪克凡说道:“楚军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和灵魂,不会为了一个公子哥做出改变,所以只能是朱华珪做出改变,来适应楚军的规则,最好不要对他搞两套标准。”

    王奕说道:“请军门放心,末将一直在提醒自己,把他当做普通一兵。”

    汪克凡笑了:“你既然要一直提醒自己,就没有真把他当成普通一兵,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照顾吧。”

    王奕垂下眼睛,不敢和他对视:“军门明见万里。”

    “没关系,这是朱蕴釨给他挣来的,照顾一下不算过分。我刚刚收到消息,朱蕴釨已经被满清处死,全家男丁无一幸免,女眷变卖为奴,朱华珪既然有心从军报仇,就要给他这个机会。”汪克凡看着跳跃不定的烛火,缓缓说道:“华夏传承数千年,屡遭异族入侵,我们不能苛求每个人都舍生取义,但起码要挺直脊梁做人,朱蕴釨能做到这一步,当然要照看他的遗孤。”

    王奕说道:“既然大帅有心栽培朱华珪,何必把他放在火枪队当个小兵?到底是天家贵胄,自幼饱读诗书,这样子有些大材小用了。”

    汪克凡摇了摇头:“玉不琢不成器,这种出身高贵的王府嫡子,和普通士兵摸爬滚打两年,正好去了他身上的骄娇二气,将来才可大用。”

    王奕躬身称是,把朱华珪的事情放下,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最近和鞑子连续交战,新兵来不及训练就直接编入各部,反而拉了大家的后腿,末将以为不如暂停招募新兵,一来老兵能专心作战,二来也能省些粮秣辎重。”

    “新兵肯定不如老兵好用,但碰到了合适的好苗子,也不能把他们白白放走啊。”汪克凡笑道:“这样吧,以后招募的新兵都单独编营,暂时不给你们添新人了。”

    随着战火不断蔓延,湖广百姓纷纷逃难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兵源突然变得极为丰富,像卢鼎、曹志建等人的部队被打散后,胡乱抓了些青壮就把编制凑齐,甚至人马还变得更多。汪克凡却秉持兵在精而不在多的原则,只从流民中挑选了两千名吃苦耐劳的青壮补充损失,没有趁机扩编部队。

    汪克凡不是不想扩军,关键是养不起,楚军不但装备精良,还要保证一日三餐,时常有肉食补充体力,三万人马一个月就要**万两银子的开销,汪克凡从广东带来的银子本来早该花完了,好在楚军战力彪悍,先在辰州府和宝庆府捞了一票,又在永州大捷中收获颇丰,不停寻找清军的薄弱环节下手,靠以战养战的方法攒下来一批粮饷物资,还能再坚持两个月左右。

    但两个月以后怎么办?按照汪克凡的预计,湖广会战即将进入反攻阶段,钱粮的消耗还将大幅增加,不把后勤的问题解决好,会影响整个战役的进程。

    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东拼西凑,从隆武朝廷那里要一些,自己再花的省一些……但这还远远不够,汪克凡一面考虑着下一个打劫目标,一面取出纸笔,给李四兄妹写了一封亲笔信。(未完待续。。)

第一二零章 天赐不取,必受其咎

    山河破碎,神州陆沉之际,无数人的命运发生了重大转折,朱华珪本来是高高在上的通山王嫡子,等到二十岁及冠之后,还会被册立为通山王世子,一生享尽荣华富贵,视百姓如蝼蚁……不料只过了短短一个月,他竟然变成了楚军中的一个普通小兵。

    大明王朝眼看就要垮了,王府的权势财富都变成了过眼云烟,听说父亲被杀,家人蒙难的消息后,朱华珪躲着别人痛哭了一场,然后把仇恨埋在心底,再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朱蕴釨殉国的消息已经向朝廷上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朱华珪将继承通山王的王爵,但他现在根本就不关心这件事——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大明亡国了,通山王的身份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带来灾祸。

    当个小兵挺好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转战湖南的过程中,朱华珪渐渐适应了全新的军旅生活,还和大牯牛结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最喜欢听他讲以前打仗的故事。

    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大牯牛翻来覆去,讲得都是安化之战,永州之战等最近的战事,隆武四年以前是一片空白,质问之下才知道,大牯牛竟然是黄州之战的俘虏兵,加入楚军才三个多月。

    “你这个狡猾的家伙,明明也是个新兵蛋子,竟然一直冒充老兵,还不给我赔罪!”朱华珪佯装发怒,他知道大牯牛是个好脾气的厚道人。所以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俺本来想说的,就是怕你看不起。”大牯牛脸红红的,心里充满了歉意。觉得自己为了一点虚荣心就对好朋友耍心眼,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说说吧,你当初在鞑子那边是干什么的?杀过几个汉人?又是怎么被抓住的?”

    “我当时就是一个辅兵,从没杀过人的,汪军门后来攻打黄州府,兄弟们都跟着徐勇逃命,稀里糊涂当了俘虏……”在自己的“小老弟”面前。大牯牛的话也变多了,讲述着当初的经过。

    “真没想到啊,我看你什么都懂。挺厉害的样子,以为你是老兵呢!”朱华珪发出感慨。

    “汪军门曾经说过,练三年不如打一仗,我已经上过好几次战场。还杀过三个鞑子。当然算老兵了!”大牯牛说起自己的光荣战绩,眼睛里闪动着自信的光彩,又善解人意地说道:“但你也不错呀,鸟铳用的越来越熟,什长都夸过你好几次了。”

    朱华珪受过良好的教育,理解能力比普通士兵高得多,进步神速,多次得到吴老兵的表扬。他自矜地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岔开话题问道:“我听什长说,咱们楚军没有打过真正的败仗,都一样是大明官军,楚军为什么比其他的官军厉害?”

    “嗯……”对大牯牛来说,这个问题有点太难,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我觉得是因为管得严,管得细,从汪军门到咱们什长都操心的很,就好像伺候庄稼一样,二流子种一葫芦收两瓢,勤快人一亩地却能打几百斤粮食。”

    大牯牛是农家子弟,不好好种地的人在家乡称为二流子,他的分析虽然很不全面,但已经接近了最关键的要素,和近现代军队比起来,封建军队最大的问题就是管理粗放,像楚军这样拥有细致军规条例的绝无仅有。

    “的确管得细……”朱华珪深有体会,他刚刚加入楚军的时候非常不适应,早上醒了不许起床,必须要等吹过起床号才能穿衣下地,吃饭要听命令,睡觉要听命令,连上厕所都要听命令,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但如果你在列队操练的时候放了一个响屁,肯定会立刻遭到吴老兵的拳打脚踢。

    干什么都要统一行动听命令,哪怕在行军打仗的间隙,从早到晚的时间也都有明确安排,尽可能按照条例规定执行,比如每天要仔细擦拭鸟铳,拆开上油,每天要做个人卫生清洁,严禁喝生水,每顿饭都要吃一勺黄豆,听说和吃鸡蛋有一样的效果,但朱华珪很不喜欢吃黄豆,因为他吃了黄豆就想放屁,又要挨吴老兵的拳脚。

    这种日子和听说过的军营生活太不一样了,紧张而充满活力,又不乏热血战斗,朱华珪的军旅生涯非常充实,和大牯牛等同伴的友谊也在一天天增加,随着他的表现越来越好,吴老兵对他的看法也在发生改变,觉得朱华珪到底来历不凡,和普通人大不一样,将来是个当什长的材料……

    楚军渡过湘江后,摔倒身后的追兵,又避开从衡阳赶来的清军主力,转向攻占防御薄弱的安仁县,勒克德浑恼羞成怒,调集大军从两面包抄,楚军却马不停蹄离开了安仁县,向南攻打永兴县。

    湖广地域广阔,不是清军十几万人能完全控制的,而且孔有德主力要摆在前线对付明军,后方就相对空虚,只能利用投降的伪军维护秩序,被强悍的楚军跳进腹地后,立刻像筛子般被冲的千疮百孔,安仁县、永兴县、茶陵州等州县相继失守。

    沉重的火炮留在了湘西,楚军采用的战术和以往不同,他们一没有挖地道,二没有用云梯,却把弓箭手和火枪兵派到城楼下和城上对射,压制住守军后再用冲车撞开城门……当然,这种办法只能对付防御空虚的州县,如果碰上有清军主力把守的县城,或者城墙城门相对坚固的府城,还单凭冲车撞城门的话,守军可以采用的防守方法有很多,而且效果都不错。

    攻克茶陵州的时候,朱华珪又一次参加了巷战,而且在近距离打死了一名清军,那个清军一口地道的湖南话,看相貌也是本省的汉子,面对枪口大声哭泣求饶,朱华珪却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原因很简单,那个清军已经剃头,金钱鼠尾的发型让朱华珪充满了仇恨。

    吴老兵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这小子已经投降了,为什么还要打死他!”

    朱华珪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没有跪地抱头,刀子就在手边,我觉得仍然存在威胁。”

    这是用条例来顶撞上官,对真实情况进行曲解,吴老兵明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嘴巴上却说不过他,气哼哼地冲上来又想动手,大牯牛连忙拦住了他:“什长你不知道,小猪一家人都死在鞑子手里……”

    随着大牯牛的解释,吴老兵的脸色缓和下来,最后叹了口气,拍拍朱华珪的肩膀:“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宰违反军规,要都跟你一样,大牯牛早被老子宰了,还能给你求情?”

    “下次我还会杀了他。”朱华珪的声音很冷。

    “他娘的,你还来劲了!”吴老兵骂道:“如今这世道,谁心里没有两桩伤心事?要是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就不配当火铳兵,趁早给老子滚出火枪队!”

    正在这个时候,前面突然一阵骚乱,一群衙役土兵乱轰轰地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个满清知州,楚军士兵们立刻举起鸟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个知州。

    “不要打!不要打!鄙人乃茶陵知州,特向天兵投诚!”

    “茶陵已经破城,现在投降晚了!”吴老兵的回答很生硬,手里的鸟铳一直瞄着对方的胸口。

    “鄙人保住了粮仓和藩库,可算将功折罪!”

    “噢,真的吗?”吴老兵立刻笑逐颜开,放低枪口问道:“粮仓里还有多少粮食?藩库呢?藩库里有多少银子?”

    朱华珪等几个士兵被挑了出来,把茶陵知州押送到中军,到中军交接完毕,朱华珪正要返回北部,程问突然寻来,给了他一封书信,打开一看,是自己的兄弟写来的。

    朱华珪还有两弟一妹,因为年纪尚小,被送到后方桂林交给皇家安排抚养,由于通山王朱蕴釨壮烈殉国,朝廷里对他的遗孤着忧抚恤,两弟一妹都有妥善安排,在桂林过得很好。

    向程问表示感谢,两人又聊了几句,却看到茶陵知州施施然从中军大帐里走了出来,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应该是无罪释放了,而且在汪克凡面前得到了夸奖。

    “这种人首鼠两端,为什么饶他性命?”朱华珪问。

    “有功必赏,有罪必罚,鞑子官最好都像他一样,军门当然不会杀他。”程问知道朱华珪的身份,仔细解释道:“他不但保住了粮仓藩库,还献出了本州的田册,军门也许会让他继续担任茶陵知州呢。”

    “田册?汪军门要本州田册做什么?我军留在这里不走了吗?”朱华珪很不理解。

    “早晚会把鞑子赶走的,为将来做个准备。”程问笑道:“这一场大战下来,湖广会多出来很多无主田,天赐不取,必受其咎,军门打算给将士安排一条后路……”

    清军追兵从几路迫近茶陵州,楚军的其他出路都被堵死,就继续向东翻山而过,进入了井冈山地区。

    在井冈山一带进行休整期间,楚军又颁布了一条命令,把清军赶走后,凡是阵亡伤残的士兵,都可以在湖广分到一块荣养田, 确保家人后半生衣食无忧。(未完待续。。)

第一二一章 拳头产品

    楚军转战湖南,连破数县,一时声势大振,勒克德浑震怒之下,调集七八万清军从西北两面包抄夹攻,直扑楚军的驻地安仁县和茶陵州一带。

    见到形势危急,隆武朝廷和堵胤锡、何腾蛟连发了几道加急文书,一致要求楚军向湖广最南端的郴州府撤退,和驻守在那里的傅上瑞汇合,依托南岭扼守湘粤边界,确保两广安全。

    从单纯的军事意义上来说,这个部署中规中矩,没有太大的毛病,在楚军内部也有很多支持者,尤其参谋部认为这个计划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南岭横亘千里,层峦叠嶂,有很多地形险要的关口,也是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分界线,清军的水师优势无法发挥,明军只要扼守关口要隘,清军就无法进入两广。

    但是,汪克凡没有采纳这个计划,而是率军进入了井冈山地区。

    从隆武朝廷到孔有德和勒克德浑,明清双方的指挥者都对此感到非常意外,困惑不解。

    楚军现在有三万人马,不去相对富庶的郴州府,却偏偏一头扎进了条件艰苦的井冈山,处境肯定非常困难,别的不说,光粮食都无法保证长期供应……有细心人研究楚军的行进路线,发现他们进入湖南东部之后,一直有意绕开郴州府的地盘,似乎对驻守在那里的傅上瑞心怀戒备。

    方正铮就是一个这样的细心人。

    在行军的间隙,他找到汪克凡。踏入帅帐才发现吕仁青也在这里,正犹豫着是不是先回避一下,汪克凡却叫住了他。

    “正铮先生有什么事吗?”

    “哦。我想请问军门,为何不去郴州府,莫非与傅上瑞相疑?”方正铮答道。

    “不是我多疑,而是傅上瑞有降清的企图,情报局已经发现了很多迹象。”汪克凡的回答令人大吃一惊。

    傅上瑞身为偏沅巡抚,是湖广数得着的封疆大吏,何腾蛟的左膀右臂。湖南官军被勒克德浑击溃后,最大的一股就集结在郴州府,麾下节制马步兵四万多人。副、参、游等将领数百名,总兵二十余名,这支部队如果投降满清,湖广的形势更加严峻。

    吕仁青急忙插话问道:“既然如此。军门为何不挥兵南下。趁早灭了傅上瑞?”

    这个问题问的不着调,汪克凡抬起眼睛看着他,目不转睛好像要看出一朵花来。

    “仁青,你最近好像上火了,脸上长了个大包。”

    “嗯?是,是有点上火。”吕仁青莫名其妙,摸了摸脸上的那个包,刚刚冒出来的青春痘。一按就觉得生疼。

    “这个包现在可不能挤,否则脸上会留疤。等脓头冒出来才能挤掉,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汪克凡的目光中大有深意。

    “嗯,我明白了。”吕仁青也是心思伶俐的人,重重点了点头。

    在汪克凡眼里,傅上瑞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青春痘,虽然又疼又痒,但不会引发太严重的后果,等时机成熟再对付他不迟。如果现在就出兵郴州将其剿灭,汪克凡就失去了大义名分,还会引起旁人的误解。

    方正铮却在震惊另一件事,郴州位于湖广的最南端,距离崇阳一千多里,没想到楚军情报局的触手已经伸到了这里,还打探出傅上瑞企图降清这样的机密。

    不难推断,整个湖广都在情报局的监控之下,这个情报局的实力非同小可,假以时日的话,必将会成为锦衣卫、东厂那样恐怖的存在。汪克凡建立了一个如此强悍的特务机关,肯定还瞒着隆武帝……

    他其实高估了情报局的能力。

    汪克凡身为穿越者,当然对傅上瑞早有提防,对他的监控力度一直很大,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来看,傅上瑞正在进行最后阶段的全力冲刺,很快就会投降满清……

    到了井冈山地区后,方正铮被任命为长江督粮道佥事,隶属于提督操江衙门,主要负责后勤管理工作。长江督粮道和楚军后勤部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方正铮同时也是程问的副手,但程问主内,偏重于军方,方正铮则主外,偏重于行政。

    汪克凡交给他两个任务,第一是扩大修械所的生产能力,在一年内完成对新式弗朗机大炮的仿制,并实现燧发枪的批量生产,第二是完善湖广江西到广东的商路,建立初步的造血功能。

    “咱们湖广的茶叶还算好卖,但真正赚钱的还是江南的瓷器丝绸,可惜那里被鞑子占着插不上手……”方正铮擅长格物之学,思想开明,和一般的读书人完全不同,这些天又不断受汪克凡的熏陶,对兵工厂的管理充满信心,对做生意赚钱也没有排斥心理,反而担心自己干不好。

    “鞑子鼠目寸光,对海贸产品查的不严,据我所知,江南的丝绸瓷器仍然在大量外流,咱们可以和金声桓做做生意,倒腾些东西卖给弗朗机人,赚上一笔快钱。”

    汪克凡笑着说道:“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咱们还得给郑成功留一条财路,不能自家人先把价钱抬起来了,等打跑孔有德之后,咱们湖广百姓安居乐业,自己也能养蚕烧窑,做出能卖大钱的丝绸瓷器来。”

    郑成功据守厦门弹丸之地,全靠海贸的利润和清军抗衡,江南福建一带的丝绸瓷器源源不断向厦门走私,满清高层却对海洋贸易毫无概念,对郑成功也心存轻视,始终没有采取严厉手段封锁厦门,以至于郑成功渐渐坐大,日后反攻南京,攻占台湾,做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当然,郑成功跑到台湾之后,对大陆的影响也越来越弱,失败是早晚的事情。

    俗话说湖广熟,天下足,这这个年代里,湖广主要是产量基地,手工业并不发达,汪克凡开发湖广到广东的商路,主要是出于民生政治考虑,并没有指望靠这个供养楚军。

    随着楚军规模的扩大,需要的钱粮将是一个天文数字,汪克凡必须另辟财路,在他的预想中,楚军的资金奶牛还在南方,在广东,在海南,在香港……,最多再过一年,在南方的投资就会进入良性循环的回报期。

    ……

    海南昌化县,位于海南岛的西北角,在这个年代里,是流放官员的蛮荒之地。

    丁魁楚流放海南,随即被隆武帝赐死,这里更被看成一处不祥之地,没人愿意来昌化县当官,令朝野间极为不解的是,楚勋集团却瞄上了昌化,县令、县丞和主薄,一连派去了三位官员,再加上一位琼州知府,把昌化县搞成了楚勋集团的自留地。

    这件事虽然怪异,但朝廷正忙于移跸桂林,支援湖广会战,和大西军的谈判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顾不上理会偏远的昌化,朝廷大员最多在闲谈中聊上几句,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楚勋集团那帮人都怪兮兮的,随他们折腾去吧。

    昌化位于热带和亚热带的交界处,四月份就已经进入夏季,所有人不论身份高低,都是一身短衣短衫,虽然带着斗笠也被晒得黝黑。这天早上,昌化港码头上就来了几位这样的短衫客,除了衣料讲究一些,和普通百姓没有太大的分别,但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士兵,手里打着官府的仪仗,表明他们都有官身。

    码头正在进行扩建,所有的树都被砍光了,光秃秃的没有任何遮挡,李四不一会儿就被晒得满头流汗,但却浑不在意的样子,明显已经习惯了。等了大概半个时辰,远远驶来一艘海船,靠岸之后,篆姬带着十几个人下了船。

    “本来不想让你来遭罪,但这边的事情实在太多,辛苦你了。”李四递过一个砍开的椰子,里面插着个竹管。

    “大哥在这里泡了几个月才真正辛苦,小妹就是来帮忙的。”篆姬接过椰子,吸了几口,粲然一笑:“真甜,昌化是个好地方呀!”

    “爱喝就好,昌化别的没有,椰子管你喝个够。”

    “不对吧?”篆姬笑道:“昌化不但有椰子,还有个大铁矿,要不你叫我来干嘛?”

    “是啊,那铁矿就在石碌镇,汪军门都指明了地方,我们还是花了三个月才找到,那些黎民太凶了,从香港调来官军才把他们打跑……”

    石碌铁矿,是海南著名的富铁矿,发现于清朝乾隆年间,抗日战争时期被日军占领,掳走了四十万吨铁矿石,汪克凡熟读军史,所以知道这个地方。这里的矿石资源不但储量大,而且都是易于开采提炼的富铁矿(与之对应的是贫铁矿,含铁量在50%以下),在简陋的技术条件下也可以开采。

    铁器,是汪克凡准备的一项拳头产品。

    除了传统的丝绸茶叶外,中国的铁器在东亚和南亚也有极好的销路,西方的工业革命还遥遥无期,铁器也一样在作坊里生产,再漂洋过海运到东南亚,根本无法和物美价廉的中国铁器竞争,日本、菲律宾、印尼、马来……甚至遥远的中东,中国的铁器一向供不应求。(未完待续。。)

第一二二章 筹款和后路

    昌化县在后世是海南省昌江黎族自治县,汉人都集中在海边县城附近,远没有黎族人口多,石碌镇里只有几百汉人,矿区一带还是原始状态的不毛之地,在这里开矿建厂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大工程。

    但这里蕴藏着丰富的铜铁资源,李四组织人手初步探查,已经发现了好几处巨大的地表矿,以现有的技术手段进行开采,一百年也未必能采完,为了开发这个巨大的宝藏,所有的困难都变得微不足道。(石碌铁矿是中国最大的露天富铁矿,平均含铁量42%以上的磁铁矿储量将近三亿吨,还伴生着钴、铜、镍、银等多种矿石。)

    地表矿的开采并不难,矿工只用原始手段挖掘,不需要用任何机械助力,每个人一天就能采出几吨矿石……开发石碌铁矿的关键难点在于矿石外运,由于昌化县一带不产煤,所有的铁矿石都要运出山区进行冶炼,矿区到海边的直线距离虽然只有五十公里左右,但是地形复杂,没有可供车辆通过的大路,运不出多少矿石。

    “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往昌江修一条路,然后从水路出海。”

    李四摊开一幅地图,在上面指指点点:“从石碌到水尾,然后翻过俄岭通到叉河村,然后再走陆路到昌江老烈码头,这是最合理的路线,这一路总共要翻过七个山头,架三座桥,中间还要通过水路转运,总长度大概在五十里上下……”

    在地图上。从石碌到昌江的直线距离只有二十多里,但这个年代既没有穿山隧道,也没有高架桥。李四规划的道路在山沟里转来转去,长度整整增加了一倍,但这个计划已经充分利用了昌江水道,大幅降低了工程量,如果修一条直达海边的道路,难度是不可想象的。

    虽然如此,篆姬也被吓了一跳:“五十里?这条路不得修上两年?”

    李四笑着摇了摇头:“用不了那么长时间。这一路大多都是黎民的山路,不需要开山挖洞,只要把路拓宽垫平。如果人力足够的话,最多半年就能完工。”

    “半年能修完?”篆姬还是不信。

    “没问题,你回头去香港看看,那里现在已经大变样了。码头、道路、房舍都初具规模。那些吕宋猴子就认皮鞭,干起活来还是挺好用的,大不了再给罗经受几千两银子,多抓一些吕宋猴子来卖命,肯定能在半年内把这条路修好。”

    海盗出身的罗经受从吕宋和越南抓来了很多劳工,每人的成本平均不到一两银子,被当做奴隶使用来建设香港,这些劳工在恶劣的条件下进行高强度劳动。生活条件很差,死亡率极高。但香港的建设速度也快的惊人。

    篆姬默然无语,心中略有些不忍,但没有多说什么。

    石碌矿区的条件比香港还差,为了修好这条路,李四准备进行死亡式建设,用几千条人命去填平沿途的沟沟坎坎,而且修路只是一个开始,石碌铁矿投入生产后,肯定还要用那些吕宋劳工来采矿运矿,经年累月之后,这座矿山周围必将铺满累累白骨。

    “只修一条土路吗?下雨怎么办?”篆姬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海南是海洋性气候,一年四季的雨水都很多,土路被雨水冲泡就没法用了。

    “天气好的时候多运些,下雨就歇着,这条路修好之后还得养护,起码得配上百十个人,下雨后把路重新垫平,慢慢再铺上石头,肯定会变得越来越好。”

    李四笑着说道:“修这条路其实不算什么,后面的事情才真正麻烦,矿区、码头、铁厂都要一样一样建起来,车辆、器械、船只、粮食给养,人员调配,安全护卫,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小妹远来辛苦先歇息两天,然后先管着筹建铁厂的事情吧,总不能等矿石运出来了,却迟迟不能开炉炼铁……”

    开发石碌铁矿是一件关乎楚勋集团命运的大事,相关的详细计划都要送到汪克凡那里审批,但汪克凡到底远在湖广,很多具体的事情还要李四拿主意,这么大的摊子铺开之后,千头万绪忙碌之极,李四虽然有楚勋集团的官员相助,也忙的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这才把篆姬召回广东帮忙。

    “铁厂准备设在哪里?昌化县还是香港?”篆姬问。

    “汪军门早有明示,铁厂和铜厂都要放在香港,南海这边红毛夷一直不安生,昌化不能派太多的守军舰船,况且生铁冶成之后,还要送到各地匠所加工才能制成铁器,昌化这边吃不下这么大量的生铁。”李四非常兴奋,等到初步投产后,这座矿山一年就能产出几百万,上千万斤铜铁,再也不用为银子发愁了。

    “大哥先别高兴得太早,这件事恐怕要缓一缓。”篆姬却突然泼了一瓢冷水。

    “为什么?”李四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

    “汪军门那里急缺粮饷,需要咱们在两个月内筹措十五万两银子。”篆姬拿出一封汪克凡的亲笔信。

    楚军是后盾和基石,在楚勋集团中优先级最高,任何事情都要为其让路,李四听说楚军缺饷,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接过信匆匆看完,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十五万两银子实在太多了,要是三四万两的话,想想办法还能挤得出来。”李四不愿拖延工期,想找出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小妹倒有一个主意,不如把皇商的生意让出去三成,就能借到十五万两银子。”篆姬早有考虑,隆茂昌救驾有功,又有楚勋集团的背景,已经成了隆武朝廷指定的皇商,享有食盐专卖的特权,为朝廷提供各种商品物资。

    “不不不!皇商是子孙万代的金饭碗,怎么能让给别人!”李四连连摇头,坚决不同意。

    “又不是都让给别人,只拿出三成找人合作罢了。”篆姬笑道:“大哥的眼光应该放长远些,跟着汪军门还怕缺了银子么?皇商那边只要占住大头,多交几个朋友反倒是一件好事。”

    “这个,我再想想。”李四有些动摇了。

    ……

    湖广方面,楚军跳出包围圈之后,进入井冈山地区休整,勒克德浑不敢贸然进山追剿,只好悻悻然退兵,憋着一肚子气掉头直扑郴州。

    傅上瑞虽然早有投降满清的打算,但还想讨价还价一番,把自己卖个好价钱,不料勒克德浑突然大兵压境,以极其强硬的态度勒令他投降,反而打乱了傅上瑞的计划。

    郴州府的明军发生了分裂,一部分跟随傅上瑞降清,一部分退入两广暂避锋芒,分道扬镳之前双方还打了一仗,傅上瑞的兵力较多,消灭了好几千明军,还没剃头就为满清主子立了一功。

    有功必赏!孔有德亲自召见傅上瑞,温言安抚,鼓励劝勉,并承诺上本保举他担任湖南巡抚……士为知己者死!傅上瑞被感动的痛哭流涕,当场立下重誓,要世世代代效忠满清,为大清打造一个铁桶江山!

    跟随他投降的武将也纷纷得到提拔,被孔有德委以重任,分守湖南各个地盘。

    看到傅上瑞这些人如此风光,刘承胤的心里极为不满,他投降的时候可带来了三万人马,还献给满清两座府城,现在却和傅上瑞手下的将领混的差不多,最精锐的镇筸兵也被调走,说明孔有德对他并不信任。

    “鞑子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老子转了一百圈,还要受傅上瑞那厮的节制,真他娘的窝心!”屋子里除了弟弟刘承永以外没别人,刘承胤说话毫无顾忌。

    “傅上瑞的手下都是些草包饭桶,鞑子不怕他们闹事,大哥麾下却有两万多精兵,孔有德是在防着您。”刘承永旁观者清,分析一针见血,又问道:“大哥想过反清归明吗?”

    “唉……,开弓没有回头箭,晚了。”刘承胤的神色很复杂,他为了投降满清几乎众叛亲离,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这场人生的豪赌终归还是输掉了。

    “大哥如果现在不愿反清,也得安排几个后手,免得鞑子万一翻脸,只能束手就擒……”

    “没那么简单,孔有德可不是何腾蛟,我现在调动一哨以上的兵马都得上报,稍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招来麻烦。”实力不够,就没有拥兵自重的资格,刘承胤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正好没有官身,干什么都方便得多,明个就带着咱娘回老家省亲去吧,先在乡下呆上一年半载的别出来,我这些年攒下的银子不算少,你也一起带回去,起码算留一条后路。”

    刘承胤已经隐隐感觉到,孔有德迟早要夺他的兵权,到时候风云变幻,一步走错就是粉身碎骨,把家人送到乡下要保险得多,哪怕最后混不下去,也可以孤身逃走当个富家翁。(未完待续。。)

第一二三章 洪承畴的阳谋

    按照最初的计划,清军进攻湖广的首要任务是消灭忠贞营,消灭南明最强的一支抗清力量,攻城掠地什么的倒在其次,但战局的发展很快偏离了轨道,孔有德只用了短短几个月就基本平定湖广,忠贞营和楚军却一直回避和清军决战,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

    明明打了胜仗,孔有德却没有轻松愉悦的感觉,反而隐隐有些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从南明方面传来消息,隆武朝廷已经移跸桂林,准备依托南岭组织两广保卫战……小河汊子里竟然冒出一条大鱼,这种诱惑没人可以抵挡,勒克德浑立刻建议进军广西,只要抓住了隆武帝,南明政权肯定分崩离析,天下就此将定,而忠贞营和楚军再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孔有德却非常谨慎,认为进攻广西的条件并不成熟。

    南岭地势险要,广西的明军也比较完整,清军的补给线却越拉越长,如果贸然进攻广西,躲在大山里的忠贞营和楚军再也无法压制,到时候进攻稍微受挫,十几万大军立刻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粮饷断绝的死境。

    隆武帝既然移跸桂林,一时三刻不会轻易离开,清军应该先在湖广站稳脚跟,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把忠贞营和楚军困死在大山里,然后再集中全力攻打广西,这才是老成谋国的战略,勒克德浑那种激进的战法风险太大。

    两人意见相左,分歧严重。大吵了几次后也没有得出结果,只好把矛盾上交清廷,由多尔衮做最后的裁定。

    八百里加急文书往来传递。清廷答复的谕旨很快送到湖广,令勒克德浑非常失望的是,多尔衮竟然支持孔有德的计划,还用严厉的口气对他加以斥责,命其务必听从孔有德的命令,不许节外生枝等等……

    在多尔衮看来,勒克德浑的计划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孔有德其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不敢担任何风险,勒克德浑的作战计划却更符合正奇相辅的兵家道理。如果能够一战攻克桂林,会大大缩短平定南方的进程,值得冒险一试……但是,满清内部最近动荡不安。没有余力支援湖广。多尔衮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持重为上。

    他正在全力对付豪格。

    荆轲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刺客,他的副手秦舞阳平时牛皮哄哄,一到关键时刻就下软蛋,豪格也是同样的性格。

    皇太极死后,两黄旗和正蓝旗都拥立豪格继位,掌握两红旗的代善父子也明确表示支持豪格,对只有两白旗的多尔衮形成了五比二的明显优势。但豪格在关键时刻欲言而嗫嚅,欲行而趔趄。声称自己“德小福薄,难以承担”大任……在他的内心深处,也许在刻意效仿其父皇太极,以为水到渠成,胜算在握,大家都支持自己,装作谦逊推让一番就大事可定,却不料“画猫不成反类犬”,多尔衮趁机发难,白白便宜了顺治小皇帝。

    在残酷的宫廷斗争中,豪格被迫杀死了青梅竹马的爱妻,德行有亏,不宜君临天下,所以有“德小”之说,他的生母乌拉那拉氏出身平贱,没有强大的后党支持,所以有“福薄”之说,但这一切都不是关键问题,豪格之所以败给多尔衮,主要在于政治能力不足和性格原因。

    丢掉皇帝宝座后,代善一脉已经看出他是扶不起的阿斗,倒向了多尔衮派系,多尔衮也趁机对两红旗大力拉拢,提拔重用代善的孙子勒克德浑等人,满清入关之后,多尔衮的权势日渐膨胀,双方实力的平衡已经被打破,豪格却不知卧薪尝胆或者隐忍退让,在不同场合大发牢骚,扬言早晚要掐断多尔衮的脖子——“我岂不能手裂若辈之颈而杀之乎?”

    满清入关之前,实行的是贵族共和政体的八旗体制,随着地域疆界的不断扩大,这套制度已经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满清只有和汉人士绅地主勾结起来,才能统治这个庞大的帝国……但豪格还是后金时期的强盗思维,极度崇尚武力,以为手握兵权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所以才要带兵征讨四川,不料得胜班师之际,多尔衮却抄了他的后路,在北京布置好了一切,只等他自投罗网。

    多尔衮的生母名叫阿巴亥,努尔哈赤死后,被皇太极为首的四大贝勒强逼着活活殉葬,所以两人之间有杀母夺位之恨。皇太极不但虚伪而阴险,而且也有政治家的韬略,活着的时候多尔衮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但豪格这个不成器的家伙也敢向他叫板,多尔衮当然必欲除之而后快。

    隆武四年,顺治五年二月末,豪格率大军班师回朝,抵达北京,顺治帝亲自在太和殿设宴犒劳风尘仆仆、凯旋归来的长兄与诸将领,席间对豪格多加赞誉,风光无限。

    但仅过了不到一个月,一批满清贵族在多尔衮的授意下,突然对郑亲王济尔哈朗发起攻击,罗织各种罪名,把济尔哈朗定为死罪,后从轻处置降为郡王,并罚银五千两……皇太极生前对济尔哈朗多有恩宠,济尔哈朗对豪格也多有关照,郑亲王失势,豪格失去了最后的保护伞。

    处理济尔哈朗两天之后,多尔衮召集诸王大臣会议,以庇护部将,提拔罪人之弟等轻微罪名,定豪格为死罪,但多尔衮在会议上作态表示不忍,诸王大臣揣摩他的心意反复上奏,最终免其一死,削去爵位,囚禁关押。

    半个月后,豪格在狱中突然暴毙身亡。

    ……

    运河静静流淌,运粮的漕船排成长长的一串,向着通州方向驶去,眼看就要到达北京,船上众人都露出轻松愉快的神色,只有洪承畴沉着一张脸,表情非常严肃。

    去年夏天,洪承畴的父亲去世,返回福建老家丁忧守制,三年假期才刚刚过去一年,又接到上谕命他夺情起复,回京效命。

    船到通州,弃舟登岸,洪承畴入京后略作休息,换上一身簇新的官服,径自来拜见摄政王多尔衮。

    “本王这个时候召你入京,先生心里一定在暗自腹诽,怪我把你架在火上烤吧?”多尔衮颇为洒脱,谈笑间直指本心。

    “微臣不敢,为国效力乃是臣子本分。”洪承畴只说不敢,却没有否认。朝中风云变幻之际,他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蹚这趟浑水,但多尔衮可不是崇祯帝,没耐心搞什么三请三辞的把戏,直接下了死命令,把他紧急召入北京。

    “肃王(豪格)虽然多行不义,但终归是本王的至亲血脉,本想略作惩戒就从轻处置,不料他在狱中突染急病暴毙,反倒让我担了一身干系。”多尔衮叹道:“唉,这帮蠢材只爱嚼舌根,竟以妇人的恶毒心肠来揣度本王,但瓜田李下,本王偏偏有口难辩,想来先生定能明白我的苦衷。”

    多尔衮的这番话里有很多潜台词,豪格已经失势,就成了任他揉捏的蝼蚁,哪怕真要取他的性命,又何必非在这种敏感时刻下手,先圈禁起来关上三五年,随便一杯毒酒就无声无息的把事情办了。

    “摄政王胸襟坦荡,宽宏大量,天下人尽皆知。”事关皇家辛密,洪承畴哪敢多说话。

    豪格的身份在那里放着,只要不死就有翻身的机会,十之**是多尔衮下令害死的,但哪怕是掩耳盗铃,多尔衮也要撇清自己,这都是必须做出的姿态,洪承畴只希望尽快换个话题。

    “肃王之死虽然是个意外,但不管怎么说,终归是本王看护不力,这件事是我办的差了!”多尔衮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又说道:“朝廷里现在事务繁杂,本王常感力不从心,渴望日日聆听先生教诲,这才请你赴京。”

    不动声色之间,多尔衮轻轻拍了一记马屁,我这里乱七八糟的搞不定了,只好请你出山来帮忙。

    “能为王爷分忧,微臣敢不奔走效命!”洪承畴微微加重了语气,对多尔衮表示感谢。

    “好,很好!”多尔衮笑着问道:“不知先生愿意主内还是主外?”

    主内,入阁拜相,主外,征讨南明。

    “微臣愿留在北京。”洪承畴回答的很干脆。

    “说说你的理由!”多尔衮眼中精光一闪,更显得精明强干。

    “我朝虽然入主中原,但骤得万里之地,亿兆子民,如洪水漫坡,未透表里,若急于剿灭伪明,反有过犹不及之虑,不如内固根本,外驱强藩,不出十年天下可定也……”

    洪承畴一针见血,指出了满清存在的最大问题。清军入关后地盘扩张太快,始终没有彻底消化,各地抗清运动此起彼伏,而满清内部又刚刚发生动荡,如果继续向南明猛攻,很可能后院失火。

    当下之计,满清应该加强和汉族士绅地主的合作,巩固已有的占领区,由广裘的北方提供兵源马匹,富庶的江南提供粮饷,耐心经营之下,国力肯定会远远超过偏安一隅的南明,然后堂堂正正的将其剿灭。(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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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明介绍:
公元1644年,崇祯帝自缢殉国,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南明朝廷苟延残喘,万里江山即将沦落在满清的铁蹄之下! 文明总是一再被野蛮征服,投笔从戎的穿越者,能否改变这历史的宿命? 他的面前是最凶恶的敌人,身后是最无能的同伴,他必须同时与这两者搏斗。残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残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残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