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奇兵突袭
野外的夜晚显得特别黑,一座座黑压压的山岭环绕在白石寨周围,看起来和白天的样子完全不同,像一群沉默的野兽蹲伏在夜色中,仿佛暗藏着未知的危险,令人心生敬畏。
白石寨里面却点着十来堆篝火,把寨子里照得亮堂堂的,乌真超哈兵一群群围坐在篝火周围,饮酒烧烤,大声谈笑,要么骂娘要么说女人,打发着无聊的夜晚。面对路口的寨门上挂着两盏昏暗的灯笼,两名哨兵倚在灯笼下面的背风处,勾头不停向寨子里面看着,一脸羡慕的神情。
对面远远的半山坡上,两名楚军斥候躲在茂密的树林里,举着一个望远镜看向白石寨,身后的树丛突然一阵窸窣轻响,那两名斥候脸色微变,倏忽间齐齐转身拔刀在手,左右一分就向树丛扑去,却听到黑暗中传来同伴的声音。
“张炳贵,别动手,谭总爷和汪总爷来了!”
话音未落,树丛后面冒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谭啸,汪猛跟在他的身旁。
“谭总爷,汪总爷,您两位怎么都来了?”张炳贵连忙收刀入怀,又向同伴斥责道:“你也不招呼一声,我还以为被鞑子摸了暗桩呢,差点伤了谭总爷!”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能伤的了我?……望远镜给我。”谭啸从张炳贵的脖子上摘下望远镜,一边向白石寨看去,一边问道:“你在这蹲了一天一夜,看出点门道没有?”
白石寨正好卡在楚军出山的咽喉要道上,如果打草惊蛇,就会造成整个战局的被动,所以虽然只有二百名乌真超哈兵,谭啸也和汪猛一起亲临前线指挥。
“回谭总爷的话。鞑子的烽火台就在后寨,强攻肯定不行,不如在后半夜偷营劫寨……”
乌真超哈兵吃吃喝喝,到二更天才陆续睡觉,正是冬末春初的时节,山里的晚上很冷,为首的牛录章京占了寨子里唯一完好的房屋,又命人在屋内点起火盆,然后舒舒服服地扯起了鼾声。(牛录章京是满清的中级军官,汉军旗也有这个职务。)
其他的乌真超哈兵没这么好命。只能睡在四面透风的帐篷里,负责守夜的士兵更冷得哆哆嗦嗦,后半夜都围在篝火旁边取暖,连守卫烽火台和寨门的哨兵都凑了过来,大家取来晚上的残酒。你一口我一口又喝上了。
那牛录章京正好起夜方便,看到手下的士兵如此懈怠。不由得大发雷霆。手下的一名拔什库听到动静,连忙出帐来劝。(拨什库,汉军旗中低级军官名,比“代子”高一级。)
“杜爷不要生气了,儿郎们喝两口酒御寒,不算什么大事。”那拔什库说道:“别人都在县城里享福。咱们却被扔到山沟里受罪,何必那么认真呢?这荒山野岭的连鬼都没有,只要把寨门关好,也不用一直守着。”
“那怎么行?万一南狗来了。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姓杜的牛录章京说道:“我平常待大家一向宽厚,但凡事也有个度,哨兵起码得去站岗,烽火台也必须有人看守。”
“是,是,我这就让儿郎们回去!”那拔什库骂了哨兵几句,赶着他们回去站岗,又对姓杜的牛录章京说道:“烽火台后面都是山崖,猴子也派不上去,咱们卡住前寨大路,其实不用派人守……”
他刚刚说到一半,寨子外面突然一声炮响,随即杀声震天!
那牛录章京猛然一惊,连忙抬头看去,只见寨子外面突然冒出了无数的火把,正在迅速向白石寨逼近,火光照耀下看得很清楚,他们打的是明军的红旗,足足有上千人马。
“夜袭!准备迎战!”那牛录章京又惊又怒,对着拔什库大声叫道:“你在这里挡一下,我去点燃烽火台!”
那拨什库早惊得目瞪口呆,被这一喝才慌慌张张地冲向寨门,半路又拐回自己的帐篷,披甲提刀再次冲了出来。但无数楚军已经翻过寨墙,打开寨门放进同伴,然后群狼扑食般杀进清军的营地,那拔什库企图抵抗,转眼就被乱刀砍翻。
那牛录章京带着几名亲兵,一路奔向后寨烽火台,他们举着点燃的油松火把,除了照路之外,更重要的是为了当做火种,那烽火台上都是各种易燃物,只要把火把往上一扔就能引燃熊熊大火,向其他的清军发出告警信号。
烽火台建在后寨的一座高台上,那牛录章京跑得飞快,上坡拐弯就看到了烽火台,心中刚刚一喜,迎面突然冒出了二十几个楚军士兵,挥舞刀枪过来拦截,那牛录章京连忙转身变向,顺着土坡向上爬去,他手下的亲兵却被楚军堵住了,厮杀中随着几声惨叫,接连倒在了地上。
那牛录章京不管不顾,闷着头使劲往上爬,一口气爬到了土坡的最上方,然后奋力挥动胳膊,要把火把扔向烽火台。
只要能点燃烽火台,他就有功无过,逃回去后绝不会受到责罚,那牛录章京已经想好了,扔出火把后就纵身一跳,顺着外侧的山崖滚下去,如果侥幸没有摔死,就能趁着夜色的保护逃得一命。
“嗖!”
一箭飞来,正中他的心口。
那牛录章京没有披甲,立刻被射了个透心凉,像一截木头般重重倒在地上,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顺着土坡滚下了山崖,他想要看看是谁射死了自己,但是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根本无法抬头,勉强挣扎了几秒钟,眼睛里就失去了光彩。
白石寨外面,层层叠叠的岳州营士兵像一道人墙,把寨子围的水泄不通,江骑营的骑兵在他们外面步成第二道防线,确保没有任何漏网之鱼。
“这些包衣兵不行啊,比徐勇的绿营还差些。”汪猛无聊地撇了撇嘴,突袭成功之后,战斗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二百名乌真超哈兵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被楚军全部杀光。
“他们就顶着个八旗兵的名头罢了,早年也都是种地的苦哈哈,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和真鞑子没法比的。”谭啸笑道:“汪军门就是数老太太的,吃柿子专挑软的捏,绕了一大圈跑到这里,就是为了欺负这些包衣兵……”
……
清军占领崇阳之后,原隆茂昌掌柜宋大官咸鱼翻身,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
汪克凡初到崇阳的时候,宋大官把他得罪狠了,后来被李四篆姬兄妹赶出了隆茂昌,他是本县本土的坐地户,仍然一直住在这里。
这两年汪克凡平步青云,虽然没有故意为难他,但宋大官的日子仍然很不好过,所谓墙倒众人推,那些士绅胥吏知道他是落水狗,碰到了都会顺便踩上两脚。宋大官心中充满了怨恨,清军占领崇阳后,他立刻卖身投靠,被指派暂管县中六房,只要再去捐个功名,就能混个县丞主薄当当。
天无绝人之路,宋大官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充满了希望。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好汉奸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每天都兢兢业业地为清军效命,征粮收税,奔走不停,像打了鸡血一样不知疲倦。
但是最近两天来,宋大官总是觉得心神不宁,莫名其妙的一阵阵烦躁,却始终找不到原因,他只好把手边的“工作”暂时放下,出了县衙溜溜达达,全当散心。
走着走着,他突然发觉不对。
宋大官在崇阳生活了四十多年,县里的百姓哪怕认不全,起码也混了个脸熟,今天却发现了好几拨陌生人,而且行迹有些可疑。
他试图拦住其中一个盘问,那人却突然加快脚步走掉了,正要追的时候,赵埠头却突然冒了出来,一副意外相逢很欣喜的样子,拉拉扯扯的非要请他去喝酒,惹得宋大官翻脸才把他甩开,那个可疑份子却已经不见了。
这引起了宋大官的高度警惕,立刻安排人手去四门查探,他严重怀疑城里混进了明军的细作,但现在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还不敢轻易向清军发出警报,否则万一摆了乌龙,就没法收场了。
前些日子楚军撤离崇阳,县里的三班衙役基本上都走光了,宋大官又找了些喇唬混混充当爪牙,这些人在县城里仔细盘查,终于又发现了一伙可疑人物,上前抓捕的时候,对方却突然亮出了家伙,接连伤了好几个衙役,在清军赶来之前就跑得无影无踪。
宋大官这下再无怀疑,立刻赶往清军营中报警,城里混进来的明军细作不是一个两个,这是要出大事呀!
刚刚走到半路,东门和南门方向都是一阵大乱,喊杀声冲天而起,看到城头插上了明军的红旗,宋大官心知不妙,当机立断赶回家中,胡乱收拾些细软,就带着家眷匆匆逃出了北门。
出北门,奔蒲圻,宋大官如同丧家之犬,落荒而逃,乘着大车走出去不到十里,一群乌真超哈溃兵追了上来,不由分说举刀就砍,只听噗嗤一声,宋大官的人头落地,咕噜噜滚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楚军里大多是湖广子弟,在崇阳一带作战有天然的主场优势,谭啸和汪猛所部凭借对地形环境的熟悉,轻易夺取了白石寨等外围据点,紧接着奇兵突袭崇阳,在百姓士绅的帮助下混进了县城,突然发作一举奏功。
守城的乌真超哈兵溃不成军,被谭啸汪猛消灭了近千人,其他的残兵败将分头逃窜,一部分往北逃往蒲圻,一部分向西逃往岳州府,谭啸汪猛却紧咬不放,乘胜追击,在追剿残敌的同时抢占羊楼洞等关口要隘,堵住了勒克德浑增援通城的道路。
通城!
在谭啸汪猛两部奇袭崇阳的同时,汪克凡亲率大军,从白石寨拐向西南,翻山越岭杀往通城,崇阳那点乌真超哈兵只是一道开胃菜,通城的五千清军精锐才是此战真正的目标!
天高云淡,红旗漫卷。
两万余明军踏出层峦叠嶂的大山,进入了宽广平坦的云梦平原,三军上下都是生气勃勃,和谭啸汪猛所部比起来,他们在山沟里多钻了四五天,浑身上下早就憋足了一股劲,求战的**非常强烈。
通城就在西侧七十多里外,楚军大队人马突然出现,终于惊动了清军的斥候,不断有小股骑兵前来探查,汪克凡一面派出骑兵驱赶,一面加快行军速度,当天晚上赶到距离通城三十里的地方安营下寨,做临战前的最后休整。
傍晚时分,营地里炊烟渺渺,将士们都在吃晚饭,营寨外面却不时响起追逃厮杀的马蹄声。清军派来的斥候比白天更多了,西骑营的骑兵正在拦截追杀他们,但这些清军斥候仗着骑术高明。被明军驱散后并不退走,像讨厌的苍蝇一样兜个圈子又绕了回来,不停进行骚扰。
营寨正中的望楼上,汪克凡放下望远镜,对京良吩咐道:“去告诉帖将军,明后天将有大战,节省马力最重要,鞑子斥候没到营寨百步之内,就不要理会他们了。”
经过一天的行军,清军的斥候早就看清了楚军的兵力旗号。现在遮遮掩掩的没有意义,与其把精力放在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上,不如专心休息。
京良答应一声去了,汪克凡下了望楼,回到帐中用饭。刚刚吃到一半的时候,京良回来复命。滕双林和吕仁青也和他一起走了进来。大概是半路上碰到的。
滕双林见礼后说道:“启禀军门,通城一整天都没有动静,鞑子既没有逃跑,也没有修整城墙,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噢?这是以逸待劳的意思了……”汪克凡沉吟片刻,问道:“既然这样。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两天,你们看怎么样?”
吕仁青兴奋地一拍手:“我们也正是这个意思,敌不动,我不动。鞑子想和咱们一较高低,但咱们刚刚跑了几百里山路,最好歇一歇再战!”
滕双林也点头称是:“咱们粮草还算充裕,和他耗上几天陪得起,汪三将军已经北上,勒克德浑一时也过不来,应该准备好再打这一仗……”
几个人商量一番,汪克凡点头拍板:“那就通知各营一声,咱们明天轮流睡大觉,要是鞑子一直蹲在通城,咱们就和他堂堂正正战上一场!”
滕双林和吕仁青答应一声,起身离去,汪克凡自顾接着吃饭,白米饭配红烧肉,吃得正香,却发现京良、花小弟和李玉石几个人都凑在旁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坐下一起吃。”汪克凡用筷子一指。
京良几个立刻麻利地搬来凳子,盛饭夹菜,西里呼噜吃上了,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见肉如见鞑子,不把他们消灭光决不罢休。汪克凡穿越前是部队出身,狼多肉少抢饭吃的经验很丰富,没想到却比不过他们三个,连盘子里的肉汤都被花小弟倒进了自己的饭碗。
“多吃点,你们还能再长高些。”汪克凡微微一笑,就着小青菜把米饭吃完,京良他们三个再加上黑鱼,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心腹亲信,楚军两万多人里面,只有他们敢和自己抢肉吃。
京良打个饱嗝,放下筷子问道:“刚才我们没有听懂,咱们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花小弟和李玉石也都抬起了眼睛,一起盯着汪克凡,吃肉很重要,但向汪军门学本事更重要,他们这两年跟在汪克凡的身边,耳渲目染都有了一定的军事水平,放出去做个中低级军官绰绰有余。
汪克凡对他们几个很看重,一有机会就对他们讲解各种战例,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打仗和下棋一样,最重要的就是识破敌人的意图,然后反其道行之,你们想想看,鞑子明知道我们来了,却大大咧咧地留在通城,摆出一副不战不守不走的架势,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嗯……”花小弟资质较差,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和李玉石对了个眼神,李玉石从军较晚,经验不足,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京良却一点就透:“鞑子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要和我们野战!”
“不错!”汪克凡点了点头:“鞑子的老祖宗有一句话,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通城的鞑子有五千人马,自然不把咱们这两万多人放在眼里,咱们想吃掉他,他还想吃掉咱们,大家只好真刀真枪掰掰腕子,看看谁才是天下无敌!”
随着战局的发展,楚军的力量有所分散,汪晟张家玉所部在湘阴一带,刚刚渡过汨罗江,一面拦截通城清军的后路,一面防备岳州府的勒克德浑来援,谭啸汪猛所部则在崇阳一带,拦截蒲圻的清军援兵,并堵住勒克德浑的另一条来路。
少了这三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营,楚军的力量只剩下六成,实际兵力大约一万六千人左右,再加上马进忠和王进才的五六千人马,总共也就是两万人出头。
一比四,清军当然敢于一战。
四比一,汪克凡也充满了信心。
到底谁能取胜,就要在战场上见真章了!
“请问军门,咱们为什么不去打蒲圻?”李玉石问道:“那里也有五千多鞑子,不过比通城的鞑子烂得多,一多半都是包衣兵,肯定一打一个准。“
“这个问题问得好!”汪克凡笑道:“我先问问你,咱们辛辛苦苦打下黄州府,然后又主动撤了出来,钻进山沟里吃苦受罪,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花小弟立刻答道:“鞑子的援兵来了,咱们打不过只能撤。”
汪克凡点点头:“是啊,既然明知鞑子的援兵一到,咱们就守不住黄州府,为什么还要费劲去打呢?”
“这个……”三个年轻的军官都愣住了,连最聪明的京良也答不出来。
汪克凡举起右手,用力握成拳头,然后又缓缓松开:“小时候我和别人打架,发现一个道理,拳头永远比巴掌有力,只有握紧拳头,才能把对手打败……孔有德十五万大军云集湖北,就是一个握紧的拳头,无论打到哪里,咱们都接不住挨不起,所以要想方设法让他把拳头分开。”
这个比喻生动而形象,汪克凡的讲解更是深入浅出,京良等人都若有所悟,却一时抓不住要点,纷纷抢着发言,汪克凡伸手向下按了按,笑着继续解说。
“耿仲明在兴国州,佟养和在咸宁蒲圻,勒克德浑去了岳州府,通城这里还拖着五千多鞑子,每股鞑子算一个指头的话,鞑子的拳头就已经摊开变成了巴掌,打人没有那么疼了。”汪克凡加重语气说道:“五个指头按跳蚤,哪个都按不住,你们以后带兵打仗的时候,一定要记住这个道理,如果敌强我弱,就要转移穿插调动敌人,在局部形成优势兵力后,再抓住机会狠狠打击敌人!”
李玉石琢磨了一会,问道:“军门这番道理讲的真好,但还是没说为什么不打蒲圻呀?还有,孔有德的巴掌摊开了,但随时还能收回去,咱们岂不是白费功夫。”
“孔有德既然把巴掌摊开了,想再收回去就没那么简单!”汪克凡伸出左手,握住了自己右掌的小指:“我们只要掰住他的小拇指,他的巴掌就收不回去,通城这伙鞑子就是孔有德的小拇指,佟养和的乌真超哈兵就是无名指,岳州府的勒克德浑就是中指,我要一根一根把他的指头掰断!”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蒲圻的鞑子随时可以北逃,咱们如果长途奔袭蒲圻,未必能奏全功,通城这伙鞑子却无路可逃,一战可将其全歼,所以我们不打蒲圻而打通城,明白了吗?”
楚军占领崇阳之后,通城已经陷入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南边是盘踞平江的王进才,北边是隔着大山的崇阳,西侧有汪晟所部拦截阻击,东边是汪克凡率领的楚军主力,通城的清军不是不想撤,而是害怕撤退变成了溃败,所以才背城一战。(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善战之将总是很慎重
第三天拂晓,通城,清军大营。
早上天还没有亮透,营中就响起了尖利的喇叭声,起床的时间比平常早了半个时辰,清军士兵们饱餐战饭,结束停当,来到校场列队集结,清军主将陈泰迈步登上将台,用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过三军将士,几千名清军立刻变得鸦雀无声,都不由得把腰板挺得笔直,偌大的校场落针可闻。
“儿郎们,昨晚睡得好吗?”陈泰的声音很洪亮,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不停,隐隐竟有金石之声。
他的名字因为音译的问题听起来像汉人,其实却是如假包换的镶黄旗钮祜禄氏,将门之后,骁勇善战,跟着皇太极打过锦州,攻过朝鲜,顺治帝登基后被授予一等甲喇章京,出征湖广之前又加封靖南将军头衔。
“好!”几千名清军如同一个人般齐声大吼,声震校场。
“睡得好就对了!睡的好就有力气杀南狗……”陈泰慷慨激昂地做着战前动员,清军士兵不时发出整齐响亮的回应,士气高昂。简短的训话结束之后,陈泰一声令下,率领清军从通城东门出城,在距离城门五里的位置列阵部署,进行各种战前准备。
陈泰催马登上一处缓坡,抬头向四周望去,前面是一片宽广的开阔地,隽水河在北侧缓缓流淌,南侧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通城县城在他的身后。这是他精心挑选的战场,既能充分发挥八旗骑兵的优势,又能让天佑兵的各种火器发挥威力,他仿佛已经看到,明军在大炮、弓箭、火铳和虎牙刀的反复蹂躏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最后被杀的溃不成军!
“两万多南狗的首级,可是一份大功呢!”
虽然在战前不该胡思乱想,但陈泰百分之百确信能打赢这一仗,不由自主地开始计算战果。楚军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今天必然要来攻城,那汪克凡也算明军中的善战之将,如果进攻受挫的话很可能会引兵退走,以后还是个讨厌的麻烦,怎么才能把他们彻底击溃呢?
得想个法子引住他……陈泰在马上转过身,盯着通城残破的城墙若有所思。这座县城也许就是最好的诱饵。
通城的城墙被宋江破坏之后,一直没有多余的财力物力重新修缮,残破的城墙像一所上了年纪的老房子,三两天内肯定修不好,听说那汪克凡最擅长攻坚破城。陈泰一开始就没有准备据城坚守。
撤退逃跑也不行,陈泰如果要跑。只能向岳州府方向撤退。要么走西北的羊楼洞,要么走西南的湘阴县,羊楼洞方向的官道位于大山之中,地形太过险恶,湘阴县方向则要渡过汨罗江的两条支流,从大山后面绕过去。都不是一马平川的康庄大道,清军人生地不熟,走到半路有可能被包围歼灭。
主动迎战也不可取,楚军到底兵力占优。汪克凡又是善战之将,清军主动进攻未必能占到便宜,最好还是以逸待劳,把他们引到通城城下来打这一仗。让陈泰感到警惕的是,楚军到了通城以东四十里后竟然停下来休息了一天,分明是蓄势待发的节奏。
“这个汪克凡在明将里也算能打仗的,是个劲敌。”陈泰并没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他戎马半生,从来都是踏着敌人的尸体一路向前,为大清开疆辟土,几乎没有尝过打败仗的滋味,越强的对手越能激发他的斗志,汪克凡善战,陈泰就更渴望砍下他的首级。
两黄旗作为皇帝的亲信,本来一直驻守北京,捞取军功的机会比其他各旗少了很多,陈泰这次能来湖广作战,还是辅政叔王多尔衮的恩典,但是陈泰动身之前听旗主额真含糊说过,辅政叔王把两黄旗的精锐调出北京,恐怕有别的用意……
陈泰不在乎这些,在爱新觉罗家族面前,钮钴禄氏无疑只是奴才,能带着旗下子弟捞取军功就好了,何必去操心主子间的恩恩怨怨,他现在还不算高级将领,对朝局没有任何影响,只要能打胜仗,无论谁执掌大权都会重用他。
此战必胜!
陈泰充满了信心。
他手下有两千多八旗骑兵,一千多河南绿营步兵,一千多天佑兵,全都是精锐部队,肯定能打败那两万多明军。
他手下的八旗骑兵以阿礼哈超哈兵为主力,噶布什贤超哈兵为辅(前锋营的前身叫噶布什贤营),还有七十多名巴雅喇兵,个个都是镶黄旗的热血儿郎。
天佑兵的战斗力也不容忽视,他们都使用精良的鸟铳,不像有些绿营兵还拿着三眼铳,在陈泰看来,三眼铳其实就是一根能冒火喷烟的铁棍子,当成冷兵器还更好用一些。
除了火铳兵之外,天佑兵更厉害的还是炮兵,经过两天的准备,他们在这片战场上修筑了一些简易工事,几门大炮早就用骡马车辆运送到位,其中的两门红衣大炮可以打五斤重的炮子,是攻城拔寨的利器,另外还有六门轻便的虎蹲炮,最适合野战使用。
那一千多名河南绿营是步兵,清军入关之后,尤其到了地形复杂的江南之后,八旗骑兵和绿营步兵已经养成了协同作战的习惯,有这些仆从军充当外围部队和炮灰,八旗兵感到比以前轻松了不少,当然,绿营兵也有战斗力比较强的精锐,就像这支河南绿营就不错,陈泰对他们的主将张应祥还算客气。
“踏踏踏踏!”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张应祥和一名八旗斥候策马奔了过来,对陈泰行礼后急慌慌地说道:“启禀章京大人,南蛮到了城东十五里的地方突然分兵,以大军主力监视东门,一部转向城北码头方向,我营中乙哨已被击溃,码头那边只剩三百儿郎,恐怕守不了多长时间。”
陈泰心中一惊,问道:“南蛮现在到了哪里?离北门码头还有多远?”
那斥候答道:“离码头不足十里。”
如果骑兵疾驰的话,十里路一刻钟就能赶到,陈泰立刻对张应祥命令道:“你现在亲自去北门码头,一定要防备南蛮轻骑突袭,只要能坚守一刻钟就算你立功,我这就带大军接应……”
打仗有时候和下棋一样,一着不慎被对方抢了个先机,虽然暂时没有丢子,但以后难免步步被动。通城位于隽水河以东,如果楚军占领了码头,清军的退路就被切断,背城一战变成背水一战,危险性也随之大幅增加,所以陈泰必须要去救援码头。
二百名八旗游骑快马驰援北门码头,张应祥也带着六百名绿营兵匆匆赶去, 其他的清军大部队正在原地休息待战,听到明军来了纷纷披甲上马,准备出战,陈泰却没有急着下令出发,而是耐心等待着其他斥候的回报。
果然,后续的斥候探马流水般地带来最新情报,整个战场的态势清晰地展现在陈泰眼前,楚军除了转向北门码头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两万大军分成前后几部,都在向西北方向前进。
“看来是真的盯上了码头,避实就虚,有点意思!”陈泰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楚军既然大张旗鼓地来攻,却眼看着通城县城这个大桃子不摘,出乎意料地突然转向北门码头,说明汪克凡颇为狡诈,不敢和严阵以待的清军正面作战,而是试图攻击清军的薄弱环节。
但是,两军即将短兵相接的时候突然迂回转向,侧翼就会暴露在敌人面前,陈泰现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诱惑,如果趁势拦腰一击,很可能把这两万多楚军分割成两部分,进而彻底击溃。
楚军的破绽显而易见,打还是不打?陈泰有些犹豫。
从汪克凡过往的经历来看,此人并不是庸将蠢材,他这么做很可能是故意卖个破绽,引诱清军去攻……但是陈泰再三考虑,都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危险,北门外的地势更加开阔平坦,除了一座光秃秃的小土山之外,再没有任何险要之处,也就是说,那里更像一个公平决斗的战场,对于骑兵居多的清军来说,还略微占一点优势。
“其实对他来说也算不错了,总比东门这里好。”陈泰突然茅塞顿开,楚军现在就是希望公平决斗,不想在东门和早有准备的清军作战,汪克凡应该是自恃兵力占优,企图坚守一点引诱清军去攻,然后四面合围一决胜负。
“这个计划倒是不错!但对自身的实力估计过高,如果我派出巴雅喇兵和阿礼哈超哈兵发起凿穿进攻,汪克凡能顶多长时间?一刻钟?两刻钟?反正不等你大军合围,我就先把你的腰杆打断了。不过这样一来,他肯定会收缩退走……”
陈泰第一个念头就是派骑兵突袭,但慎重地考虑一下,又否决了这个方案,汪克凡既然敢故意示弱,肯定藏着什么手段,陈泰虽然不怕他,但巴牙喇兵和阿礼哈超哈兵太过珍贵,万一伤亡太大就不好了。
除此之外,他还担心一旦把楚军拦腰截断,汪克凡就会放弃原来的计划,转而收缩后退,这一仗还是难分胜负,与其这样还不如换一个思路,光明正大地接受楚军的挑战,把战场转到北门方向,堂堂正正的进行一场决战。
拿定主意之后他下达命令,骑兵、步兵和天佑兵一起行动,大军转向通城东北方向,出前十里向楚军压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这个年代的火炮还算不上战争之神
“贼他妈!都搞的什么名堂?老子真是看不懂,打完这一仗就回家养老去球!”
马进忠策马站在自己的将旗下,向着土山上的汪克凡中军大纛看了看,又转头死死盯着西南方向的通城,清军大队人马正从城墙拐角处的树林后冒了出来,因为行进的速度不快,数千人竟然没有荡起多少尘土,高高低低的旗帜迎风飘扬,刀枪武器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像阳光照耀下荡漾的水面。
在马进忠看来,楚军临战之前突然迂回北门,就像两个人性命相搏的时候突然转身,把毫无防备的腰腹软肋卖给对方,无疑是一种非常冒险的行为,汪克凡到底有什么诱敌妙计,他一直没看出来。但奇怪的是,清军竟然也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或者说不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没有派出骑兵突袭,仍然按部就班的缓缓赶来交战。
马进忠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难道说,汪克凡和陈泰都比自己高明的太多?做出的部署怎么一点都看不懂!
接到清军赶来的消息后,明军立刻停止前进,以那座土山为依托列阵准备迎战,楚军毫无疑问的担任了正面主力,马进忠的部队则摆在土山的侧后方,负责掩护楚军的侧翼。两万大军从行军状态突然转为战斗状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马进忠忙活了半天,才把手下的几千人马部署到位,但是楚军的动作却非常迅速,似乎早有准备。这更加深的马进忠的怀疑。
看这个样子,汪克凡在迂回北门码头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在土山迎战清军的准备。但是土山一带的地形非常普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汪克凡费尽心机把清军引到这里决战,真的有必胜的把握吗?
马进忠不怕和绿营兵作战,对真鞑子却一直心存忌惮,在这片开阔地和八旗骑兵正面交手,在他看来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更有可能打个败仗,但是他身上有一股浓厚的江湖气,敢赢更敢输。宁可冒些危险,也没有打算自己逃跑。
“哎,不想那么多了,就跟他赌一回看看……”
清军进入开阔地带后。在第一时间从纵列的行军状态展开成战斗队形。前军八旗骑兵一分为二,分左右向前突进五百步,陈泰率巴雅喇兵居中坐镇,天佑兵的火铳兵和炮兵部队紧紧跟随,绿营步兵则略略坠后,五千人马很快完成了列阵。
东北方向不到五里处,则是楚军的阵营,他们接到清军逼近的消息后。也早就列阵准备迎战,两支大军如此接近。伸出拳头就能打到对方,谁都不可能迂回退却,一场硬碰硬的正面对决已经不可避免。
到了这个时候,双方反而更加谨慎,都在做最后的战前准备,没有轻易发起进攻,只有清军的游骑仗着骑术高超,不断冲到明军阵前骚扰。明军的游骑兵明显实力差了一截,在缠斗中很快落了下风,且战且退回到阵后,清军的游骑更加嚣张,散开队形冲向明军阵列两翼,不断用骑弓射出轻箭。
八旗兵在野战中最爱用这种骚扰战术,大明官军经常因此战败,在弓箭的不断攒射下,一般人都很难忍受只挨打不还手,阵型就会发生松动骚乱,清军的大部队趁机进行集中突击,往往一举把明军的阵型击溃。
但楚军不是一般的大明官军,他们用胳膊上的小圆盾护住面门咽喉,就不再理会那些飞来的轻箭,骑弓的杀伤力很有限,无法穿透楚军身上的铠甲,只要克服了恐惧心理,骑射的骚扰很难有太大的杀伤力。
明军后排的弓箭手同时开始还击,连排的羽箭射向清军游骑,他们使用的是威力强大的步弓,清军的游骑兵只能挨打无法还手,有两匹战马中箭受伤,不得已向后退了下去。
士气微挫,陈泰的脸上却波澜不惊,汪克凡这两年名气响亮,被认为是明军中的后起之秀,湖广最为善战的将领,他手下的部队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真正的杀招还没使出来呢!
从东门到这里并不远,清军的两门红衣大炮都装有炮车,被天佑兵推到了阵前,其他六门轻便的虎蹲炮摆在拒马枪的后面,防备明军突袭中军。
楚军的阵地上也架着几门火炮,但看样子都是些小家伙,最大的应该只能打三斤多的炮子,肯定不是清军红衣大炮的对手,经验丰富的天佑兵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在骑兵和步兵的掩护下,把两门红衣大炮推到了距离土山一千五百步的地方,这是红衣大炮有效射程的极限,明军大炮却打不到自己。
陈泰纵马上前,观察明军的阵型,附近的唯一制高点就是那座坡度不大的小土山,两万明军都依托这座土山展开,汪克凡的中军大纛就在土山顶部,那里的防御兵力最强,但也是明军阵型的“阵眼”,只要攻下这座土山,这一仗就必然取胜。
“开炮!”
陈泰一声令下,喇叭吹响,令旗挥动,天佑兵的两门红衣大炮先后喷出浓烟和火光,两颗沉重的五斤炮子呼啸着射向土山。
红衣大炮其实就是西洋舰载炮的翻版,弹道低平,所以炮弹运行的抛物线远小于45度角,射程受到了一定影响,但有一弊必有一利,低平的弹道造成了平缓的射入角度,落地之后不会损失太多动能,如果在平地上会反复向前弹跳,造成二次三次甚至四次杀伤,大量杀伤密集阵型的敌人。
明军在半山坡上构成了一道宽阔的防御地带,前有粗略的工事路障,后面有层层叠叠的士兵,陈泰非常肯定,这两门红衣大炮可以轻易砸烂那些防御工事,在明军士兵的阵型中趟出一条条血肉胡同。
马进忠正在侧后方观战,心里不由得一紧。
他当初曾经为阿济格护送炮兵部队,对清军的火炮有一定了解,陈泰这两门红衣大炮带有可以推动的炮车,都是满清自己仿制的神威将军炮,算是这个年代最先进的武器之一,威力极其惊人,如果对着土山连续轰上二三十炮,楚军的阵型就会崩溃,这一仗还没真正开始就输了一大半。
山顶上,汪克凡神色很镇定,心里却有一点小小的紧张,用土坡来防止跳弹杀伤的试验早就做过,这道山坡的角度也相当理想,但实际效果怎么样,还要在实战中检验。
“嘭!嘭!”
两颗炮弹一前一后落在半山坡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颗击中鹿角阵,一颗落在明军的弓箭手阵营中,那些明军弓箭手看到炮弹朝着自己飞来,都慌忙向四周闪躲,陈泰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炮弹落地后再弹起才是真正伤人的时候,速度太快,想躲也躲不过去的。
但是,接下来的场景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那颗炮弹落在半山坡上,再次弹起的时候却没有向前,而是几乎笔直地朝着天上飞去,附近的明军看着炮弹越飞越高,连忙向四周散开,那炮弹落下来还在第一弹着点附近,竟然没有伤到一个人!
另一个颗炮弹也差不多的样子,和平常低平的弹射角度完全不同,落地后也朝上方弹起,只稍微向左前方偏了一点,像个皮球般反复弹跳了几次,越来越低终于落在地上不动了,只砸坏了两个鹿角。
怎么会这样!
马进忠又惊又喜,要不是仗打到一半,他简直就要冲上土山问个究竟,那些炮弹为什么会失去威力,而这一切是不是汪克凡早就安排好的。
山顶上,汪克凡放声大笑,这道山坡防跳弹的效果非常好,甚至超过了他的期望值,周围的士兵见他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残存的一点紧张情绪全都烟消云散。
陈泰则目瞪口呆,楞了好半天才命人把炮兵军官叫了过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末将也说不清楚,大炮在平地杀伤最大,在坡地上往往会转向,但这样子笔直朝天的乱飞,末将也是头一次见到……”
“有什么破解之法?”陈泰强压怒气问道。
“这个,容末将再去试一试。”那军官命令天佑兵再次开炮,让他们失望的是,效果跟上一次差不多,他向陈泰提出建议,把大炮向前再推进三百步,却被陈泰训斥了一顿,这些大炮移动缓慢,如果脱离主阵太远,很容易遭到明军的突袭。
正在这个时候,土山顶上传来一声巨响,明军最大的一门炮开火了。
“章京不用理会他,南蛮的大炮打不到咱们的……”那炮兵军官话音未落,脸上却露出了愕然之色,瞳孔中一颗炮弹的阴影越来越大,陈泰早就看出不对,一脚把那炮兵军官踢倒在地,自己催马向斜刺冲了出去。
砰的一声,那颗炮弹落在前方二十几步的位置,侥幸没有弹向这边,却冲进了天佑兵的火枪队里,立刻砸得血肉横飞,惨叫连连。(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土山恶战
“我x!”陈泰勒马站住,恶狠狠地瞪了土山方向一眼,楚军大炮的射程远远超过他的估计,刚刚开战就吃了一个小亏。
由巴牙喇兵组成的督战队纵马上前,挥舞手中的虎牙刀,砍死两个受伤嚎叫的天佑兵,很快恢复了稳定,清军虽然遭到了大炮的轰击,阵型却几乎纹丝不动。
对于一支五千人的大军来说,死伤几个天佑兵无足轻重,对士气却有一定的影响,不能留在这里一直挨打,但也不能轻易后退,陈泰传下命令,让红衣大炮停止无意义的消耗射击,对土山直接发起进攻。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响起,绿营兵、天佑兵和八旗骑兵各出一部,朝着土山压了过去,为了防备那门可恶的大炮,他们的队形拉得很开,行进的速度也仅仅比正常步行快一点,以节省体力在最后阶段全速冲锋。
距离土山大约四百步左右,分散在阵前的清军游骑突然集结起来,从斜刺里向着土山冲去,明军的阵地上有很多火铳兵,用声势惊人的骑兵冲锋引诱对方提起开火,是清军对付火铳兵的惯用方法,而且一直卓见成效。
清军后阵中,所有战兵都披甲上马,缓缓向前逼近,陈泰最擅长这种战术,当第一波进攻开始后,第二波,第三波进攻就会接踵而至,连续不断地发起打击,不给敌人任何喘息调整的机会,直到将对方击溃。
“呜——”
原野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号角。那声音浑厚、低沉,似乎来自蛮荒的远方,陈泰的中军大纛之下。一名号手正在奋力吹响海螺号,发起冲锋的命令。(海螺号是八旗兵的冲锋号,沈阳故宫博物院至今仍有收藏)
现代的军号清越嘹亮,声音是在头上响,海螺号的声音却是在地上滚,任你多少人在厮喊,总能感觉到地面在脚下颤动。像雷像鼓似的敲击着心脏,轻易卸不下胸中的那口气,听到这悠长的螺号声。八旗骑兵的精神都是一振,潜藏在体内的豪野、蛮勇和杀气瞬间被激发出来,都催马挥刀,嗷嗷叫着冲向土山……
土山的第一道胸墙后面。吴老兵不停低声说着:“别慌。别慌,不要抬头去看那些鞑子,没有命令千万别开枪。”
大牯牛知道吴老兵是在安慰自己,心里却更加慌乱,那螺号声像鬼哭狼嚎一样,鞑子的骑兵听到之后,眼睛突然就红了,大牯牛却觉得有些腿软……螺号声。马蹄声,战鼓声。一声声好像敲打在他的心头,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充斥着整个天地间,大牯牛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身子不安地扭动着,把手里的鸟铳攥得死死的,恨不得立刻开火射击。
清军的游骑兵排成一道散兵线,向着土山阵地凶猛扑来,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逼近到百步之内,地上有几块不显眼的石头,为首的游骑兵轻轻一拉马缰,就从容地跳了过去,在他们身后,绿营兵,天佑兵和八旗精锐也加快了速度,开始发起冲锋。
怎么还不开火!观战的马进忠非常紧张,他当然知道距离越近火铳打得越准,但眼看清军骑兵气势如虹的冲锋,楚军却迟迟不开枪,还是忍不住担心。
怎么还不开火!陈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火铳的第一次齐射威力最大,游骑兵又冲得太近,伤亡恐怕小不了。
“咚!咚!咚!咚!”
当第一个清军游骑冲过了标识物,汪克凡一摆手,传令兵挥舞令旗,楚军的战鼓也随即敲响。
“全体都有,点火。”
王奕亲自担任指挥,见到山顶上的旗语后,立刻发出了命令,几名队官大声重复着他的命令。吴老兵摸出火石点燃火绳,然后鼓起嘴把明火吹灭,再熟练地把火绳调整到位,大牯牛学着他镇定的样子,不看那些冲来的鞑子,低头点燃了自己的火绳。
“第一排,瞄准!”
随着队官的命令,大牯牛深吸一口气,猛然抬头举枪,吴老兵的动作最快,大牯牛只比他慢了一点点,周围的同伴也一起举起鸟铳托在耳边,所有人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在望山里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上午的阳光从身后照了下来,一定都不晃眼,那些鞑子骑兵眉眼嘴脸清晰可见,嚎叫张开的嘴里露出的一口黄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大牯牛突然发现自己的腿不再打颤了,心里的紧张仿佛一扫而光,他以前非常害怕这些真鞑子,但真正直面危险的时候,就没有时间再去害怕。
呼吸之间,火铳的望山里已经锁定了一个敌人,那个一个戴着雕翎铁盔的低级军官,大牯牛在绿营里混过,看他的服色就知道是一个“代子”,也就是说,这些游骑都是阿礼哈超哈兵。那个代子迎着灿烂的阳光向前冲锋,盔甲武器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脸上的神情严肃而冷漠,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老兵,眼睛却在阳光直射下微微眯了起来,似乎有些不适的样子,大牯牛突然想到,这个小小的细节应该是汪军门早就算好的……
“第一排,开火!”
大牯牛扣下扳机,顺着肩膀传来的后座力低头转身退到后排,把射击位置让给后排的同伴。
“第二排,上前一步,瞄准!”
随着队官的口令,后排的同伴上前举起鸟铳,对准了阵地前的清军。
楚军的火铳一排齐射,十多个清军游骑噼里啪啦地栽下马来,还有更多的人和战马受伤,不过仗着铠甲保护和马身强壮,暂时还没有摔倒,清军阵后的陈泰一阵心疼,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宁愿让绿营兵充当炮灰,也不会拿珍贵的八旗骑兵来打头阵。
将错就错吧,既然付出了代价,就一定要取得补偿!
战鼓声更加急促,海螺号一声紧似一声,八旗骑兵在左,绿营兵和天佑兵在右,同时对土山发起了冲锋。
“啪!啪!啪!”
迎头又是一阵弹雨,三段式射击连续不断!
王奕一直掌握着射击节奏,等到第三排开火的时候,大牯牛所在的第一排已经装弹完毕,立刻就回到了射击位置,他想看看三轮射击后的战果,但面前的烟雾越来越大,只能看到清军模糊的身影。
瞄准,射击,又是一个新的循环,当大牯牛转身回到后排的时候,看到两门千子雷炮正在缓缓抬起炮口。
“开炮!”
陈尚武习惯用佩刀发布命令,他出身广州富商之家,和贩卖西洋货的胡商多有来往,佩刀是一柄精美的乌兹宝刀,比汪克凡的那柄还要高一个档次,随着雪亮的刀光劈下,山顶上十多门弗郎机炮和半山坡的两门千子雷炮同时打响,在后座力的作用下倒退着喷出火光。
弗郎机炮用的是实心弹,以免误伤半山坡的友军,千子雷炮用的是霰弹,在短兵相接的时候威力最大,在大炮和鸟铳的轰击下,清军像割倒的庄稼不断倒下,队形渐渐稀疏散乱,但是,第二波的清军及时冲了上来,那些被打乱的散兵游勇又有了主心骨,跟着大队清军一起冲上了山坡。
大牯牛第三次走到前排的时候,清军已经冲到拒马枪和鹿角阵前面。
楚军临时在土山上设置阵地,只来得及挖出一道四尺多宽,三尺多深的壕沟,步兵必须跳下壕沟再爬上来,骑兵却可以一跃而过,但是在壕沟前面一丈多远的地方,摆放着一道由鹿角和拒马枪组成的路障,八旗骑兵跳过壕沟后,却无法通过这道路障,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前进无路,后退不得,只能被动挨打。
清军举起盾牌冲向路障,想要搬开拒马枪和鹿角,但是路障后面的山坡上突然旗帜挥舞,射出无数的羽箭和铅子,三百名葡萄牙扇子兵早就隐忍多时,弓箭手也一直蓄势待发,当清军的大部队冲上来之后,他们终于肆无忌惮地宣泄着战斗**。
按照楚军的条例,无论弓箭手还是火铳兵,都要在军官的指挥下进行齐射,以形成火力覆盖,造成最大的杀伤,每次齐射都会让成排的清军倒下,尤其最前面的绿营兵和游骑兵伤亡最重。清军的鼓号声越来越急促,士兵的冲锋速度也随之加快,一层层破坏着鹿角和拒马枪,扛过两轮炮击之后,他们终于杀上了楚军阵地,和前排的长枪兵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在楚军的弓箭手和火铳兵前面,长枪阵是最后的屏障,但也是最可靠的屏障,层层叠叠的长枪兵居高临下,不断用手中的长枪来回攒刺,冲在最前面的清军士兵不断倒下,伤亡之大让悍勇的八旗兵也无法接受,他们被迫向后退却,冒着弓箭和火铳的袭击继续清除路障,以便集结兵力冲阵。
清军后阵,陈泰的脸上毫无表情,楚军的抵抗之猛出乎他的意料,但他经历过无数恶战,对眼前惨烈的场景并不在意,他还有后劲没有使出来呢。
随着令旗挥动,清军的第三波进攻部队冲上了山坡。(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孤注一掷的失败
经典战争理论着作《战争论》里有一个着名论断,防御是比进攻更为有效的作战方式。
在汪克凡的引导下,楚军一直秉承着这条战术思想,并在实战中坚定的贯彻执行,哪怕在战略层面发起进攻的时候,也要尽量抢占关键要点,逼迫对方在战术层面主动进攻,从而反客为主,尽量发挥冷兵器作战中防御的优势,最终取得胜利。
陈泰孤军困在通城,为了保护隽水河渡口,不得不对土山发起进攻,但这里是汪克凡精心准备的死亡陷阱。层层叠叠的路障,延缓了清军的冲锋速度,步兵组成的长枪阵,顶住了八旗精锐的疯狂冲击,由火炮、弓箭和火铳组成的立体交叉火力网,不断收割着清军的性命。
清军每次发起进攻的时候,汹涌的人潮像一道澎湃的海浪,天地为之变色,似乎无坚不摧,但面前的这道山坡却像宽广的沙滩,不动声色地把海水都吸了进去,浪头越来越小,越来越低,最后一朵浪花在大堤上轻轻撞了一下,打个回旋就无力地退了回去。
从上午到中午,陈泰连续发起三次进攻,楚军的阵型却纹丝不动!
从半山坡向前五百步内,到处都是清军的尸体和伤兵,轻伤员已经跟着大部队撤下来了,重伤员在地上辗转哀嚎,向同伴哭泣求助,清军的游骑兵不敢进入弓箭火铳的射程,只在拖走同伴的尸体。看到伤势沉重的伤兵,都直接补刀给他们个痛快。
“章京大人,不能再攻了!”
张应祥手下伤亡惨重。气急败坏之下,说话就变得直接多了:“南蛮肯定演练过这个阵势,他们山顶上有大炮,半山腰上有弓箭,山坡上有火铳,前面再用长枪阵堵住,咱们从山下佯攻吃亏太大。二郎们杀不到南蛮近前,就已经折损过半……”
他和金声桓、徐勇类似,原来是左良玉的部将。后来被满清任命为南阳总兵,也是身经百战的宿将,深知眼下不能和楚军死磕,所以来劝陈泰。但刚刚说到一半。陈泰突然一摆手,脸色异常阴郁,他连忙闭上了嘴巴。
“那怎么办?这些儿郎就白死了么?”陈泰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清军的战斗意志非常顽强,顶着敌人的猛烈打击还继续冲锋,直到战损比超过五成才崩溃下来,以至于三次进攻就伤亡惨重,足足损失了一千来人。
“……”
张应祥无言以对。这个时候无疑应该退兵,但那样一来。就等于接受打了败仗的事实,一千出头的伤亡,其中有一半是八旗兵和天佑兵,这么大的罪名谁来背?如果自己提出撤退的建议,很可能就会变成那只大家都期待出现的替罪羊。
陈泰死死盯着楚军左翼,那里是马进忠的部队:“再试一次,你从正面佯攻,我派精骑突击南蛮侧翼,这土山只是正面坚固罢了,侧面未必能顶住骑兵一冲!”
“遵命。”张应祥答应的有些勉强,佯攻也是攻,他手下的兵力本来就不多,再攻一次最少又要损失上百人。
陈泰瞟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此战若败,五千大军都要折在隽水河边,我会命巴雅喇兵出战,再以二百天佑兵助你……你若是攻不到鹿角阵前面,就不要回来了!”
“末将敢不死战!若是不能攻入南蛮阵中,定然提头来见!”张应祥心中一凛,巴牙喇兵是清军的精华,陈泰这是要下血本了,他也只好跟着拼命。
一百名巴牙喇兵紧急集结,最后整理一遍肚带鞍鞯,然后一声唿哨,向着马进忠的侧翼杀了过去,当头一杆三角型的织金龙旗,黄色的旗面镶着红边,代表他们是镶黄旗的巴雅喇兵,从白山黑水一路走来,这面旗帜承载着太多的荣耀,无论对清军还是明军,都代表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一冲而破!
和四面都有卫护的土山不同,马进忠所部位于楚军的外围,他的侧翼没有友军保护,巴牙喇兵兜了个圈子,绕过正面的拒马枪等路障,从侧面直接杀入了明军阵中,如同热刀切黄油,将马进忠的数千人马一分两半,直接打了个对穿。
“他娘的,你们都是些娘们吗?给老子拼了!”马进忠怒不可遏。
那些巴牙喇兵速度太快,明明向着他的中军扑来,临到阵前却突然变向斜插,从明军阵型的软肋部分杀了进去,把他的部队一下子冲乱了。将近五千人马却被一百个巴雅喇兵打败,马进忠恼羞成怒,带着亲兵队冲向那些巴牙喇兵,死活要找回些面子。
让他无比气愤的是,那些巴雅喇兵破阵之后,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竟然若无其事地停了下来,让喷着粗气的战马略作休息,还不时打个响鼻。
“踏踏踏踏!”
马进忠正要发起冲锋的命令,身后却传来更加密集的马蹄声,他回头一看,足有四百骑的八旗骑兵从后面杀了上来,他们是阿礼哈超哈兵和噶布什贤超哈兵,当巴牙喇兵冲破敌阵后,他们就接手了其余的工作。
腹背受敌,马进忠阵型已乱,被杀的落花流水。
数百名八旗骑兵呼啸着冲上山坡,三角型的织金龙旗迎风招展,数百匹战马势如奔雷。
防守这侧山坡的是通城营的一部,在清军冲击马进忠阵营的时候,汪克凡把担任预备队的恭义营也调了上去。
王牌对王牌,谁能取胜?
和正面山坡比起来,这一侧的山坡没有火炮助战,但是,楚军也有自己的秘密武器。八旗骑兵冲到路障前,不可避免得降低了速度,汪克凡令旗一挥,山坡后面突然冲上来一百名掷弹兵。
每个掷弹兵的手里都拎着好几个修械所最新出产的竹将军,火药引线经过精心炮制,把爆炸时间的精度控制在秒一级的误差,竹将军的外面则用绳子编成网兜,在掷弹兵的头顶抡成一个个圆圈,然后突然嗖嗖连声,像链球一样飞了出去。
山顶居高临下,掷弹兵的投掷距离大增,准确地落在了七十步以外的鹿角阵里,只听爆炸连连,战马悲嘶,骁勇无敌的巴雅喇兵纷纷倒在了血泊中。
但巴雅喇兵怎会轻易气馁?他们冒着弓箭火铳和土手榴弹的打击继续冲锋,搬开鹿角,砍倒拒马枪,冲进了明军的长枪阵中,怒吼声,兵器撞击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无数的长枪和虎牙刀在不停撞击,像两只正在决斗的猛兽咆哮不停。
正面山坡上,绿营兵和天佑兵也孤注一掷,杀进了明军阵中,所有的清军士兵都知道,这一仗的胜败将决定自己的生死,与其在逃跑途中被追杀,不如拼死一战打败这股难缠的明军。但楚军士兵也更加清楚,这是清军最后的疯狂,只要打退了这次进攻,通城之战的胜负就没有任何悬念,煮熟的鸭子想飞,不可能!
防御是比进攻更为有效的作战方式。
楚军士兵以逸待劳,兵力集中,八旗兵虽然悍勇,却显得后劲不足,经过十几分钟不相上下的消耗战后,八旗兵渐渐力不从心,攻势越来越弱,终于露出了败象。
清军后阵,陈泰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鸣金!”
再不及时撤退的话,就要全军覆没了。
随着锣声响遍战场,清军一窝蜂地退下了山坡,那些八旗骑兵仗着马快,把所有的轻伤员都带走了,另外有二十几名巴雅喇兵护着织金龙旗,在山脚下企图收拢散乱的残兵。
山顶上突然一声炮响,令旗挥动,恭义营呐喊这跳过路障,杀下山坡,直奔巴雅喇龙旗,一队西凉骑兵也从侧面赶来,堵住了清军的后路。
“弟兄们,咱们也上!夺了那面巴雅喇龙旗,让军门看看咱们的厉害!”马进忠奋力挥动着手里的斩马刀,他的亲兵队长纵马向前,带着两百名亲兵向前猛冲,正好堵住了那队想要保护龙旗逃走的巴雅喇兵。
都队巴雅喇兵都是护旗手,见到两百明军骑兵挡住了去路,不但没有掉头退走,反而把掌旗手围在中心,然后纵马上前,抽出虎牙刀准备迎战。
两队人马猛然碰在一起,一个交错后就各自掠开,只是倒下了十几具尸体,其中有十多个马进忠的亲兵,但也有三个巴雅喇兵掉下了战马。冲出去四五十步后,马进忠的亲兵队掉头转了回来,马蹄踏起浓厚的尘土,把那面巴雅喇龙旗又裹在当中。
那亲兵队长是马进忠手下第一勇士,师出名门,武艺高强,砍翻一名巴雅喇兵后直向龙旗杀去,迎面突然有两把虎牙刀兜头劈下,一刀砍人,一刀砍马,那亲兵队长来不及招架,顺势身子向旁一倒,从战马上摔了下去。
他的战马被虎牙刀劈中要害,鲜血喷起两尺多高,那亲兵队长却在地面上一弹,猛然又跳起半人来高,手里的钢刀插进了一名巴雅喇兵的腹中。
“交给你们了。”他翻身扑上对方的战马,向身后的同伴吆喝一声,抛下另一个巴雅喇兵,纵马冲到了龙旗前,一刀就砍翻了清军旗手,然后伸出左手夺过了龙旗。
心中刚刚一喜,他突然觉得胳膊上一阵剧痛,那面龙旗又被其他的巴雅喇兵夺了回去,他的断手还紧紧抓着旗杆。(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夺旗与赠旗
当清军鸣金撤退的时候,楚军全面反击,土山正面的通山营和大冶营,土山侧面的通城营和恭义营一起气势如虹地冲下山坡。
进军鼓的节奏明快而张扬,充满了胜利在望的激昂,楚军士兵冲过路障后略作整队,就随着鼓点开始快步小跑,一边跑还一边调整着彼此之间的距离,默契程度竟然不输给那些能在冲锋中调整队形的八旗骑兵。
“大牯牛!作死啊你!快点,快点,再慢一点!”在吴老兵不停的呵斥声中,大牯牛喘着粗气向前奔跑,肥胖的身体来回扭动着,像一个丰乳肥臀的妇人正在亡命狂奔,但周围没有一个人顾得上笑他。
大牯牛脸色惨白,觉得胸腔下一刻就要撕裂炸开,但仍用一只眼睛盯紧侧面的队旗,另一只眼睛盯紧前面同伴的后脑勺,吴老兵早就再三说过,只要能同时看到队旗和后脑勺,那就说明没有掉队和跑偏。
那些老兵却显得尚有余力,吴老兵跑得很轻松,还不停骂着旁边的几个新兵,这些新兵的体质太差,刚跑了百十步就累的像骡子一样,要是放在当年转战江西的时候,还不都得掉队?
无论战况如何,清军主将陈泰都面无表情,此时脸色却第一次变了。
楚军先前一直在克制的防守,没有充分显示他们的战斗力,从这个冲锋中才看出比八旗兵竟然差不了太多,所谓八旗兵以一当十的战术推演。在这样的精兵面前就是个笑话,难怪会打输这一仗!
侧面的山坡前,马进忠正在收拢被冲散的人马。每当有一支部队恢复指挥后,就立刻被派去拦截那些想要逃走的清军,他百忙中向山坡上瞟了一眼,却再也挪不开眼睛,被楚军流畅的冲锋场面惊呆了。
他和楚军接触很多,知道他们能征善战,却没想到会强悍至此。一支刚刚成立三年的新军,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土山顶上,顾宗福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最少得二十年了。大明就没见过这样的虎狼之师,请问军门,是如何练成这支强军的?”他加入楚军三四个月了,第一次看到恭义营等几支主力在实战中亮出看家本领。神色有些恍惚。有些激动,和楚军的这几支主力比起来,他的吉安营还差得太远,但将来提高的空间就更大,想到吉安营以后也会变成这样一支强军,心头就一阵火热。
“不,不是练出来的,是打出来的。”汪克凡摇了摇头。说道:“下棋找高手,楚军三年来征战不停。不断挑战强敌,每每以弱胜强,时间长了自然就能打一些。”
从来只有百战雄师,没有百练雄师,如果楚军一直缩在后方练兵,哪怕把队列走得再熟,到了战场上还是一群新兵,绝不会有现在的战斗力。
清军中哪怕最精锐的八旗兵,一年也只能打一次大的战役,楚军这三年来却一直处在高强度高密度的战斗中,几乎每一次刚刚休整完毕,就接着投入下一场残酷的战斗,从而培养出了一大批像吴老兵那样的基层军官和老兵骨干,而真正决定一支部队战斗力的,就是这些基层军官和老兵。
八旗劲旅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包抄,拦截,封堵,合围……恭义营、通山营、大冶营、通城营各行其令,西骑营和江骑营的骑兵也赶来配合,清军从山坡上撤下来后,早就没了完整的队形,根本无力抵抗楚军的进攻,只能仗着骑兵的优势尽量迂回穿插,试图突围回到后阵。
“安巴,去把龙旗接回来,要是无法脱身,就把龙旗烧掉!”陈泰也连连下令,命令最后的预备队冲上去接应,尤其要把那支巴雅喇兵救回来,两黄旗在八旗中的地位很特殊,如果镶黄旗的巴雅喇龙旗被明军缴获,将会引起朝廷的无比震怒,连孔有德都吃罪不起。
明军也明显盯上了那面巴雅喇龙旗,几支骑兵步兵一起斜插过去,把龙旗和八旗骑兵的大部队分开,汪猛带着另一股骑兵迎头拦阻,逼得龙旗绕了个圈子,向山坡正面退下来的天佑兵靠了过去。
万军瞩目,尽在那面巴雅喇织金龙旗!
清军的护旗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骑术高超,战马强壮,把汪猛的骑兵越甩越远,离着山坡下的天佑兵越来越近,眼看巴雅喇龙旗即将脱险,陈泰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虽然打了一个大败仗,但保住了龙旗,对上面就勉强有个交待。
突然,他的脸色变得狰狞,眼睛死死盯着山坡前,战场上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随着一阵急促的鼓声,明军的火枪队向前猛冲了六七十步,然后站定一起举枪,瞄准了侧前方正在疾驰的清军护旗兵。
战马疾驰,蹄下生烟,距离大牯牛只有六十步远,他的火铳锁定了一匹黑色的战马,从望山里能清晰看到马身上发达的肌腱,直立的鬃毛随风飘动,在高速奔跑中充满了动感和活力。
“真是一匹好马呀!”随着队官的军刀挥下,大牯牛扣动了扳机,随着清脆的枪声,那匹黑马像是突然踩中了扑兽夹,猛然向上高高跃起,把马背上的清兵甩了出去,然后又向前猛跑了一段距离,正当大牯牛以为自己没有打中的时候,那黑马突然前蹄一软,摔在地上,却仍然奋力仰起头颅,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
只射马,不打人!
在王奕的命令下,所有火枪兵一律压低枪口,专打那些目标更大,没有马甲的战马,二十几个护旗兵的战马全部受伤,接二连三地摔倒在地。一股尘烟从后面急速追了上来,汪猛手起刀落,砍断了那面巴雅喇龙旗,然后顺势横握在手中,当做长枪一般奋力刺出,清军旗手正挥刀砍来,胸前却被断折的旗杆刺出了一个透明窟窿。
龙旗倒,士气丧!
八旗骑兵全面溃败,四散奔逃,清军后阵中突然传来两声巨响,陈泰炸毁了两门沉重的红衣大炮,率领残部向南逃去……
明军从后追杀,中军大纛下了土山,马进忠来到汪克凡的面前。
“我军苦战得胜,正是剿灭陈泰的良机,军门何不派一支轻骑赶往隽水河上游,堵住鞑子的逃路?”
“穷寇莫追。”汪克凡说道:“陈泰所部折损过半,这两千鞑子已经不成祸害,留下他们还能放长线钓大鱼的。”
马进忠眼睛一亮:“军门要诱敌么?是勒克德浑还是佟养和,或者是耿仲明?”
汪克凡微微一笑:“来的都是客,我一样欢迎。”
“他们要是一起来了,怎么办?”马进忠问道。
“如果客人一起来,我这个小店肯定招待不了,只好请何军门出马,让他们到湖南走一趟。”
“嘶——”马进忠倒吸了一口凉气。
……
汪猛带着江骑营一路追杀,斩获无算,收兵后到中军缴了将令,径自来到了随军的野战医院。
因为卫生条件好,死亡率低,楚军的野战医院已经成了有名的“阎王敌”,马进忠的重伤员也都送到这里救治,汪猛向看护询问,找到了那名被砍断手臂的亲兵队长。
那亲兵队长刚刚做完手术,这个年代没有断肢再植的能力,只能进行简单的止血包扎,清理创面碎骨防止感染,他的这条左臂肯定残废了。刚刚受伤的时候还不觉得太疼,被郎中折腾一番疼劲才上来,那亲兵队长满头大汗,强忍痛楚躺在床上,见到汪猛后,竟然硬撑着坐了起来。
“老哥,交个朋友吧,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一条硬汉,汪猛的心里很佩服。
“呵呵呵呵,在下马得道,见过汪猛将军。”那亲兵队长身受重伤,笑声有些神经质,但和一般人比起来,他的自制能力已经非常惊人了。
“好名字!马哥将来前途无量,以后不在上官面前,就叫我猛子吧。”汪猛一招手,亲兵把那面巴雅喇龙旗送了进来,放在马得道的床头。
“汪猛将军,这是何意?”马得道愣住了。
汪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面龙旗是你应得的,我当然要送来。”
马得道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看着龙旗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望和兴奋,斩将夺旗历来是军中大功,更何况这是一面巴雅喇龙旗,这份功劳恐怕会直达天听,由隆武帝亲自下令表彰,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汪猛将军,你把这面龙旗给我,会不会在汪军门那里吃挂落?”
“怎么会?你也把我家军门看得太小气了!”汪猛笑道:“今天要不是你们拼命拦阻,鞑子就带着这面旗子跑掉了,军门一向赏罚分明,怎会容我抢了你们的功劳?”
马得道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这面旗子终归是你夺来的,在下不敢争功……”
“我就是一个摘桃子的,这面旗子归你。”汪猛站起来向外走去:“汪军门早就说过,是我的功劳别人不能抢,不是我的功劳就不能强占,这是军人的荣誉感!”
马进忠正好从外面走进来,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愣住了,他突然发现,楚军的甲坚兵利还在其次,更有一股别人没有的精神气。(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牛佺变成了王双人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三月初的湘江两岸生机勃勃,夜航船顺流而下,从湖广最南端的郴州出发,过衡阳,下湘潭,这天早上已到了长沙附近。
清晨的空气像一抹怡人的茶香,沁人心脾,旅客纷纷来到甲板上,打量着两岸的风景,两个四五岁的孩子兴奋地跑来跑去,咯咯咯笑个不停,却立刻被一个中年妇人捉到身边,黑着脸一通吓唬。
“安生些!把那几位官老爷吵醒了,捉你们两个去蹲黑牢!”
“官老爷为什么睡懒觉?”两个小家伙很不理解,奶声奶气的声音非常响亮。
“昨天晚上喝多了呗……嗨,小鬼头管那么多,官家的事情谁说得清。”那妇人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好,船舱方向没有任何动静,那些官老爷应该没听到她嚼舌根。
船舱里面,莫元根在舱门前停了下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犹豫片刻又坐回床上,不敢出门面对那些旅客异样的目光。
他是广西南宁的士子,在刚刚结束的恩科里中了二甲进士,和其他几位同年一起外放湖广,搭乘夜航船赶往长沙。昨天晚上兴之所至,他们几个饮酒赋诗,高谈阔论,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吵得全船都睡不着觉,其他旅客怒气冲冲地前来干涉,他们却突然换上官服,把告身几乎甩到对方的脸上,吓得对方魂飞魄散,狠狠满足了一把虚荣心。
“真是少年张狂。我行事太孟浪了!”
莫元根当时觉得很过瘾,酒醒之后却非常后悔,他出身贫家寒门。还有一半的壮族血统,好不容易地金榜题名当了官,却在赴任途中惹事生非,对仕途的发展可不是一件好事。
已经到了长沙地头,湖广总督和三司衙门都在这里,高品阶的武将更是如同过江之鲫,一个还没上任的七品知县真算不了什么。这件事虽然不大,但对于一个官场新人却很严重,传出去难免落个仗势欺人。有失检点的风评。
“都怪杜平一时放纵,我也是糊涂了,怎么不劝他一劝!”莫元根有些生自己的气,转过头看着正在另一张床铺上酣睡的杜平。
杜平是这次恩科的同年。行事稳重。见识广博,又年长大家几岁,在同行的几人中颇有威信,总是像兄长一样照顾莫元根。从广州到湖广的一路上,杜平每次谈起心中志向,都是要去湖北前线抗清杀敌,救万民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每每让莫元根又敬又佩,也对将来充满了向往。
没想到的是。他们在郴州停留的时候,突然接到朝廷的通知,杜平从湖北通山县令改任湖南辰溪县令,他没能去成湖北前线,心中郁闷之下,才闹出昨晚这场变故。
舱门突然啪啪响了几下,有人在外头敲门:“几位兄长,长沙府就要到了,快出来看看!”
莫元根连忙站了起来,上前推推杜平,又推推另一张床上的陈尚文:“杜兄,陈兄,起身吧,长沙已经到了!”
“噢,好的,我们洗漱一下就来。”陈尚文坐起身,笑着点了点头。他出身广州富商之家,也是这次恩科的同年,听说还有个弟弟陈尚武在湖广军中供职,他出手一向阔绰,大家一路上的花费几乎让他包了。
等到莫元根出去后,陈尚文微微一笑:“小莫性子淳朴,是真的担心你呢,是个好朋友(明代士子秀才之间往往互相称呼朋友。”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向汪军门举荐,让他去督粮道衙门试一试。”杜平点点头。
“他性子太谨慎了些,督粮道上通下达,神神鬼鬼都要打交道,小莫能行吗?”陈尚文微微一皱眉头。
“谨慎的人往往办事周密,督粮道事务繁琐,正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又不是让他去做道台,有军门撑腰,谁敢小瞧他?”杜平笑道:“傅阁老赶鸭子上架,非逼着我去督粮道,幸亏汪军门看出我不是那块材料,才把我打发到辰溪县,免得将来出丑。”
汪克凡的提督操江衙门挂牌之后,下属机构也相继成立,督粮道就是其中之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和楚军的后勤部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还是那些人干着那些活,但为了联系方便,对楚军内部就叫后勤部,对大明则称为提督操江督粮道衙门。
辰溪县则位于湖南西南部的辰州府,背后是湘西的重重大山,湖广会战的重心正在向南转移,汪克凡安排杜平去辰溪县,明显也大有深意,只是涉及军事秘密,陈尚文也没有细问,只笑着说道:“杜兄去辰溪县上任,是吏部核发的告身文书,何督辅再不愿朝廷插手湖广,也不至于公然把你拒之门外,又何必临到长沙府的时候自泼污水,害得小莫为你担心。”
杜平一向行事稳重,却突然在船上纵夜饮酒,又摆出一副我是官老爷谁也管不着的恶心嘴脸,分明是想给自己身上抹黑,有意做给何腾蛟等湖广官员看的。
“哎,惠而不费的一件小事罢了,最起码没有什么坏处,所以不妨试一试。湖广战局一日紧似一日,我仓促间赶往辰溪县,只盼尽量少些掣肘,专心办事。”杜平说道:“其实以陈兄大才,去辰溪县定然比我做的更好,只是宁州急需一为精明强干的县令,汪军门才选中了陈兄。”
杜平已经接到汪克凡的命令,由楚军提供资金,让他在辰溪县用两个月筹集粮秣,修缮城墙,并在辰州府城一带进行各种部署,一旦战事不利,楚军就会退守辰州……时间紧任务重,杜平没工夫和湖南官场周旋,所以故作莽撞张扬,以便将来放开手脚行事。
“呵呵,宁州县令是我自己求来的,我听舍弟说过,军门好容易在幕阜山打下一份基业,熊立春却把那里搅得乱七八糟的,我倒想去会会他!”陈尚文是陈尚武的同胞兄弟,有这层关系在,他就不便在湖南任职,作为广东著名的海商世家,陈尚文骨子里有一股冒险精神,听说宁州的形势非常复杂,就主动请缨去那里担任县令……
船到长沙,大家一起登岸入城,前往总督衙门和布政使衙门投帖求见,无论莫元根还是杜平
和陈尚文,都是湖广的地方官员,在名义上归何腾蛟节制,所以到了湖广先要拜见上官,至于何腾蛟见不见他们,当然就是另一回事。
回到寅宾馆后不久,他们就收到了总督衙门的回帖,约在三天后集体召见,毕竟朝廷几年来都没有开科举,作为日理万机的湖广总督,何腾蛟这么做很给这些新科进士的面子了。
大家就安生在长沙府住下,静等面见何腾蛟,不料短短三天内风云突变,长沙府的空气突然变得非常紧张,各种谣言满天飞,都说鞑子大军渡过了汨罗江,已经攻进了湖南境内。
杜平等人想走却走不了,只得苦苦等到第三天,一大早赶到总督衙门求见何腾蛟,不料却吃了个闭门羹,总督衙门的一个师爷出来接待,声称何督辅军务繁忙,不能召见大家,让他们各自赴任,以后再见督辅不迟。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何腾蛟的官要大好几级,大家白等了三天却不敢发一句牢骚,只能匆匆告别,各奔东西。
莫元根打听一番,听说汪克凡的大军在湘阴以东,通城以西一带,正和鞑子的大军激战,就和陈尚文一起渡过汨罗江,赶到楚军的营中。
两天后,陈尚文离开楚军,长途跋涉翻过幕阜山,前往宁州上任……
……
楚军离开幕阜山之前,熊立春率领宁州义兵对兴国州发起了佯攻。
天佑兵不好惹,天佑兵加上乌真超哈兵更不好惹,熊立春对汪克凡的命令多多少少打了些折扣,宁州义兵的佯攻雷声大雨点小。
他率领数千人马在幕阜山外围清扫清军的小型据点,逢山开路遇水填桥,伪装成一支先头部队的样子,似乎几万大军就要从这里出山,以迷惑耿仲明,但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屁股绝不离开幕阜山。
耿仲明用兵狡诈多疑,多疑就难免疑神疑鬼,虽然觉得熊立春在装腔作势,还是向兴国州集中兵力,以防万一。见到清军蜂拥而来,熊立春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拐向西南的九宫山一带,又攻破了清军的两座寨子,准备就此退入幕阜山,大功告成。
在九宫山的外围,宁州义兵意外抓到了一个清军的奸细,本想一刀砍了脑袋,却看他不像普通的细作,似乎来头不小的样子,就把这件事向熊立春进行了汇报,熊立春正好闲的没事,命人把那个奸细押来,亲自审讯全当解闷。
“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熊立春正在吃饭,漫不经心地瞟了那奸细一眼,此人三十多岁的样子,虽然一身衣服破烂不堪,模样非常狼狈,但脸上和双手都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有吃过苦,按道理说,鞑子不应该选这种人当细作的。
“在下王双人,黄州府人氏,为避兵灾孤身难逃,还请将军收留!”
牛佺饥肠辘辘,看着熊立春手里的饭碗,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孔有德和尚可喜
隆武三年的二月底,忠贞营趁着孔有德分兵黄州府的机会,组织了一场规模惊人的大撤退,超过二十万人的军民分批离开湖北荆州府一带,撤往长江南岸。孔有德和尚可喜率部追击,但苦于兵力不足,没能拦住忠贞营,只有负责断后的刘芳亮、刘体纯一部被堵在了长江以北,向西退进了三峡地区。
孔有德兵不血刃占领了荆州府和承天府,立刻派人向北京送去捷报,然后整顿兵马渡过长江。
万里长江和一般的河流不同,从雪山高原奔流到东海之滨,所以一年有两个汛期,除了七八月份的主汛期外,每年的三四月份由于上游冰雪融化,也会造成长江水量大幅增加。
随着水量的增加,长江似乎变得更加宽阔,千舟竞渡,百舸争流,清军的渡江船队往来穿梭,运送着士卒辎重,黑黝黝的大炮像要择人而噬的猛兽,如林的军旗几乎遮蔽了江面,居中的一艘楼船上面赫然插着两面王旗,王旗下面却探出两个小小的身子,一男一女都是十一二岁的模样,满脸兴奋地看着这壮观的场面。
“大哥,这条河好大呦!比辽河还大!”那个小女孩容貌俏丽,虽然年纪尚幼,但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胎子。
“笨蛋,这不是河,这是长江,江当然比河大!”那个小男孩一脸鄙视,终于找到一个胜过妹妹孔四贞的机会,显得非常得意。
“谁说江一定比河大?咱们路上见的黄河就好大。比……比好多好多江都大!比这条长江也大!”孔四贞想不出具体是哪条江,就提高嗓门大喊大叫,似乎声音越大就越有理。
“黄河没有长江大!”一奶同胞的孔廷训奋力抵抗。
“黄河大!黄河大!黄河大……”孔四贞的声音越发尖利。他和孔廷训经常斗嘴,每次都占尽了上风,像机关枪扫射一样不停地叫着,把孔廷训急得面红耳赤,却说不出话来。
楼船的上层甲板上,孔有德和尚可喜并肩站在船舷边,笑嘻嘻看着一对小孩子吵架。两个人的表情都非常慈祥,混不像平时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尚可喜在清初三藩里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他的祖父就是辽东军将。包括他父亲在内,一家人几乎都死在抗清战争中,和满清本来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尚可喜本人在皮岛总兵毛文龙手下担任鹿岛副将。毛文龙被杀之后。他仍然坚持抗清,却遭到明朝官吏的百般排挤,最后走投无路投降满清,皇太极听说悍将尚可喜来降,喜出望外之下大呼“天助我也”,把他的部队命名为天助兵。
尚可喜一生善于审时度势,以“睿智”著称,所以才得了个智顺王的封号。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后世的三藩之乱。吴三桂起兵反清,尚可喜却两头下注。他自己还当大清的王爷,摆出一副“忠贞报国”的模样,却让儿子尚之信起兵协助吴三桂,等到吴三桂兵败之后,尚之信顺利得到赦免,尚家几乎毫发无损。
就在前不久,他的儿子尚之信被选中担任宫中侍卫,所以留在了北京。对于清廷勋贵来说,能在皇帝跟前担任个“一等虾”“二等虾”什么的,就是最好的镀金经历,尚之信和顺治小皇帝搭上了关系,将来板上钉钉会继承王位,只要顺治帝不倒,尚家最少可保三代荣华富贵。
尚可喜不声不响,就把一切安排的如此妥当,让孔有德自愧不如,他就狠不下心肠把幼子留在北京受苦。不过这也难怪,尚可喜子嗣众多,他孔家却人丁不旺,当然要把孔廷训这个唯一的继承人带在身边,以安众将之心。
在“三顺王一顺公”里,耿仲明像是孔有德的部将,尚可喜的地位却更超然一些,孔有德对他早有笼络之心,笑呵呵地碰了碰他的胳膊。
“老尚,你是不是想起世子了?世子是天聪十年四月的生日吧,正好比小女年长半岁,这两个孩子几年没见了,若是见到肯定开心。”
虽然是闲聊的口气,孔有德却有意无意的把尚之信和孔四贞扯到一起,这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如果能结亲可是一桩美事,大家以后都要在江南就藩,通过和亲结成统一战线,成本低,效果好,就看尚可喜是否同意了。
尚可喜却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呵呵一笑说道:“之信这孩子既然入宫,没个三五年就回不来,四贞若是闷得慌,就让之孝常来走动些。”
尚之孝,是尚可喜的次子,他也希望有个盟友,但不愿受孔有德的控制,所以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试探。况且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孔四贞这小丫头被宠坏了,刻薄尖酸,连自己的长兄都不知道礼让,并非儿子的良配。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孔有德打个哈哈,很自然地岔开了话题,孔四贞是他的掌上明珠,若是嫁给尚家的嫡长子还算般配,却不能嫁给尚之孝这个次子。
闲聊几句后,孔有德突然问道:“老尚足智多谋,怎么看待眼下的湖广战局?”
尚可喜皱起了眉头:“湖广战局像一团乱麻,越解头绪越多,一只虎已经跑掉了,咱们虽然占了荆州府和承天府,也没有多大意思,若是勒克德浑一意孤行,这仗怕是不好打了……”
陈泰所部在通城遭到重创,率领两千残兵败将仓皇逃窜,半路上遭到汪晟、张家玉的阻击,被堵在湘阴一带无法脱身,勒克德浑亲率大军来救,又调集佟养和和耿仲明一起扑向湘阴。
在清军援兵赶到之前,楚军对陈泰发起总攻,一举将其击溃,陈泰率领五百多人夺路而逃。从楚军有意放开的口子突围而出,渡过汨罗江进入湖南,勒克德浑急速赶来救援。意图与楚军决一死战,汪克凡却率领部队且战且走,尾追陈泰而去,两军也先后进入湖南。
对于孔有德来说,湖南肯定要打,现在却不是最佳时机。
令出多门历来是军中大忌,清军的战线拉得太长。还隔着洞庭湖两线作战,无论后勤补给还是协同调度都有问题,除了战略上的配合之外。孔有德和勒克德浑现在是各打各的,更像两支互不统属的友军。
“是啊,一只虎贼逆实力尚在,不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咱们在湖广就站不住脚。”孔有德说道:“我准备渡江之后就赶往岳州府。请勒克德浑暂且回兵,然后与你两路并进齐攻常德,先消灭一只虎的忠贞营,然后再图谋长沙!”
张献忠死后,忠贞营在残存的抗清武装中实力最强,按照多尔衮的命令,孔有德南征湖广的首要任务就是消灭忠贞营,他准备搞一个钳形攻势。从洞庭湖两侧同时对常德发起进攻,然后再对付湖南的何腾蛟。
尚可喜击节赞道:“好!若是恭顺王坐镇岳州。大事可定矣!我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南蛮就没有可乘之机,最多三五个月定能消灭忠贞营,平定湖广!”
常德是湖南重镇,堵胤锡和忠贞营最后的地盘,如果清军攻占了这里,他们要么退入湘西山区被困死,要么进入湖南和何腾蛟的部队争食,时间长了粮饷都会出问题。孔有德亲自去岳州府,耿仲明等部肯定要听他的指挥,勒克德浑不至于卷入湖南太深,这样一步步压缩忠贞营的生存空间,是当前形势下最稳妥的选择。
把摊开的巴掌重新收成拳头,堂堂正正地与明军作战,看那个汪克凡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
何腾蛟最近的心情别提有多坏了。
汪克凡刚刚回到湖广的时候,他及时让出岳州府地盘,是非常得意的一箭双雕之计,既解决了楚军这个不安定因素,又逼着他们去和鞑子拼命,为湖南守住大门……没想到的是,汪克凡竟然对这块地盘毫不在意,先是出兵黄州府,又突然杀回通城县,一个来回就引来好几万清军,像是捅了马蜂窝。
随着楚军的捷报不断传来,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控制,湖南不可避免的卷入了战局。
这怎么行?他原本希望坐山观虎斗,看忠贞营、楚军和鞑子拼个两败俱伤,然后来个渔翁得利,没想到汪克凡祸水南引,把勒克德浑这个大杀星带到湖南来了!
“诸位,鞑子已经占了湘阴,距离长沙不足百里,谁愿引兵迎战?”何腾蛟很想转身就跑,但又舍不得把长沙拱手让给清军。
无人回话。
十几位文武高官都紧闭嘴巴,鼻观口,口观心,看都不看何腾蛟一眼,来的可是满清的多罗贝勒勒克德浑,手下都是精锐八旗,足足四五万大军,迎战不是送死吗?
“既然这样,那就只好坚守长沙,以死报国了!”何腾蛟苦着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万元吉死守赣州半年有余,终于引来陛下御驾亲征,一举转危为安,我也打算坚守长沙,把鞑子挡在这里……”
傅上瑞第一个叫了起来:“万万不可!赣州城坚河深,才能坚守半年,勒克德浑远非金声桓可比,军中带有无数红衣大炮,一炮糜烂数十里,长沙怎么守得住?”
其他文武纷纷附和。
“督辅三思啊!”
“长沙决计守不住的!”
“事不可为,只能另寻良策……”
看到他们众口一词的样子,何腾蛟的勇气突然消失的干干净净:“既然如此,那,那眼下该怎么办?”
傅上瑞用坚定的目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当下之计,唯有暂避鞑子兵锋,让出长沙,退往衡阳!”(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趁早下注
傅上瑞建议放弃长沙,何腾蛟脸色铁青,一时犹豫不定。
壮士断腕,不失为明智之举,但放弃长沙不是砍掉一只手的问题,而是丢胳膊卸大腿,甚至可以算高位截瘫……长沙府是湖广的省城,湖南的经济政治中心,何腾蛟在这里经营了两年多,各种衙门机构勉强都能正常运转,一旦放弃长沙南逃,所有的心血打了水漂不说,他对各个州府的控制力也会大幅降低,变成一个有名无实的湖广总督。
千怪万怪,都怪那汪克凡引狼入室,把鞑子领进了湖南,何腾蛟的心中充满了恨意,正在这个时候,手下的文武官员却吵成了一团。
曹志建是湖南军阀之一,却一向以儒将自居,一开口就是之乎者也:“傅军门此言差矣,长沙为三湘之首,岂能轻易与敌,自当分守要津,与鞑子决一死战……”
傅上瑞冷冷一笑,打断了他的高谈阔论:“分守要津?好啊,你愿守哪里?浏阳河还是岳麓山?又或者与长沙城共存亡?”
曹志建一时语塞,另一个湖南军阀刘承胤却痞气地笑道:“嘿嘿,督辅麾下兵强马壮,哪轮得到老曹出头?鞑子大军已经进了湖南,我们也要守卫自己的汛地!”
“你既然不愿出兵,还装什么大瓣蒜?不是老子在前面顶着,咱们还能在这里说话吗?”王进才向着何腾蛟一拱手:“我在汨罗江顶了三天,手下就伤亡了好几千儿郎。恐怕再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请督辅早作决断,尽快离开长沙!”
郝摇旗冷冷插话道:“是啊。有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光想让别人顶在前面送死,也不想想我们打光以后,鞑子会放过你吗?”
在何腾蛟的嫡系部队中,以王进才和郝摇旗的实力最强,他两个既然表态了,卢鼎、董英、王允才等文武将领一起出言附和。和湖南的地方军阀们吵得不可开交。
湖南军阀还有一名大军头,就是盘踞在攸县燕子窝的黄朝宣,见到曹志建和刘承胤遭到围攻。连忙跳出来拉架:“老曹和老刘说的其实也不错,就算长沙不要了,也不能把湖南都让给鞑子,咱们在这里吵翻天又有什么意思?到底守不守长沙。得听何督辅的主意!”
文武官员这才一起转头。殷殷看向何腾蛟,希望他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突然之间,何腾蛟的心里觉得异常烦躁,这些人虽然争得不可开交,却都在为自己考虑,没人替他分忧解难。
一般人在面临失败的时候,不一定痛恨敌人,却会痛恨自己的伙伴。认为他们才是造成失败的罪魁祸首,何腾蛟自认这两年来呕心沥血。却养出一群不肯报恩的白眼狼,这些熟悉的面孔竟然如此可憎,以前怎么从未发现?
要死大家一起死!
何腾蛟沉默良久,嘶哑着声音说道:“就依着傅军门的意思办吧,长沙军政文武即日退往衡阳,暂避鞑子兵锋……”
对何腾蛟来说,做出放弃长沙的决定并不难,坚守长沙才不可思议,湖广战局虽然很危险,但还没到最后绝望的时刻,保存实力才有翻盘的机会……他既然已经被汪克凡拉下水了,就要把其他的湖南军阀一起拉上垫背,甚至借机剪除异己,长沙府如果被清军占领,衡州府、宝庆府、辰州府都变成了前线,曹志建、刘承胤、黄朝宣一个也跑不了。
……
牛佺把自己的名字拆开,化名王双人,留在了宁州义兵熊立春的军中。
熊立春胸怀异志,却一直苦于手下缺乏人才,看到牛佺谈吐不俗就起了招揽之心,牛佺经过几天观察,也发现熊立春和普通的山贼草寇不一样,难怪能被汪克凡委以重任,在幕阜山里独领一军,不过从种种迹象来看,熊立春和汪克凡其实貌合神离……
经过反复的试探和沟通,牛佺成功的推销自己,取得了熊立春的赏识和信任,一跃成为他身边的头号红人,大家突然发现,熊将军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王先生,事无巨细都询问他的意见,而且几乎言听计从。
夜深时分,熊立春正在和牛佺长谈。
牛佺到军中短短十几天的工夫,表现出极强的管理才能,尤其对政务后勤非常擅长,普通的书生可没有这种本事,熊立春对他的来历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一番盘问之下,牛佺竟然直言不讳,把自己的身世坦然相告。
“汪军门虽然赦免了在下,但我牛家和忠贞营李过仇深似海,熊将军若想取悦兴国候,就请缚我至常德献功,在下绝不会皱一皱眉头!”牛佺的话说得很光棍,心里却惴惴不安,他投降满清的时候就不是一介白丁,而是大顺朝的襄阳府尹,如果被送到忠贞营,百分之百会被当做叛徒斩首。
“牛先生果然是个铮铮君子,我老熊佩服!”熊立春一竖大拇指,命手下取来酒菜摆上,和牛佺对饮三杯:“汪军门都赦了你,我老熊岂是卖友求荣之人?你就踏踏实实在我军中呆着,若觉得不方便的话,对外还以王双人自称,不用理会李过那厮。”
牛佺当过知府,当过储粮道,是个货真价实的人才,熊立春和忠贞营没什么交集,用不着拍他们的马屁,听说牛佺的真实身份后,就下定决心把他留在宁州。
两人分享一个秘密后,关系迅速拉近,当下推杯换盏,各述平生之志,言语分外投机,熊立春和牛佺趁着酒兴点评天下大势,颇有些刘备初见诸葛孔明,君臣隆中对的意思。
“我来宁州也有十多天了,幕阜山里虽好,但终归格局太小,如今天下大乱,正是英雄风云际会之时,熊将军可有别的打算?”
“雄心壮志我不缺,但都是些胡思乱想,当不得真的,嘿嘿,我老熊小本买卖,赢的起输不起,看不准的时候不敢乱动呀!”熊立春没想着逐鹿问鼎,只想在乱世中博一套荣华富贵,像三顺王一顺公那样就很不错,但明清之间正在进行一场生死国战,到底谁能取胜还看不清,熊立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牛佺轻描淡写的说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熊将军下注太晚,怕是赢不了大钱。”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还故意端着架子,熊立春心思伶俐,立刻满满为他斟上一杯酒,恭敬地说道:“本将看不清天下大势,还请牛先生教我!”
“常人都以为满清席卷天下之势已成,南明困守一隅之地,绝难与之对抗,但在牛某人看来,如今怕是要仿效南宋,隔江而治难分胜负,你我穷极一生都看不到结果。”
牛佺端起酒杯滋溜一声喝干,然后重重地墩在桌子上:“乱世里有兵就是草头王,熊将军该博就要博,如果赌赢了,自然一飞冲天,哪怕赌输了也不怕,只要将军把手里的这支兵马攥紧了,将来就有翻本的机会!”
熊立春呵呵一笑:“实不瞒牛先生,我这半年收到的劝降书不下二三十封,有金声桓的,有罗绣锦的,连洪承畴都写来了一封亲笔信……”
“不妥!”牛佺连连摇头:“既然要去赌,就要以小博大,熊将军现在投降满清,最多也就是个三品参将,在军中任人驱使,手下的精锐耗完了,一脚把你踢到哪个穷乡僻壤,和现在又有什么分别?”
熊立春点了点头:“在大明朝升官的确快,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兔子尾巴长不了,万一大明朝过上几年就亡了,到时候就是一条死路!”
牛佺笑道:“除了未卜先知的神仙,谁能知道将来的事?等一切水落石出就太晚了,最好先上船看着,船快翻了就赶快跳,没什么大不了的。”
熊立春想了一会,问道:“牛先生以为,湖广之战谁能取胜?大明还是鞑子?”
“这个我说不好,不过经过黄州府一战,才见识了楚军之强,孔有德怕是还不明白,早晚还得吃个大亏。八旗劲旅号称天下无敌,此话多少有些言过其实,莫说汪军门的楚军,哪怕绿营精锐真的放手一搏,也未必不能和八旗兵一战。”
牛佺想了想,又说道:“况且湖广战事胶着,难免受到其他地方影响,江西、福建、山西,这几个省最近都不安生,豪格班师回朝以后,还要和多尔衮来一场龙争虎斗,这一场争斗无论谁胜谁负,满清都会元气大伤,一两年内不会想湖广增援一兵一卒。”
“牛先生,听你话里的意思,江西最近可能有变!?”熊立春很惊讶。
“不好说。”牛佺摇摇头:“金声桓贼性难除,桀骜不驯,和江西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都闹得很僵,最近风言风语穿的很厉害,湖广总督罗绣锦一再安抚,但还是收效甚微……要不然的话,宁州距离南昌府不过数百里,他怎么不来剿你?”(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由人工
在八百里幕阜山,天老大,熊立春就是老二,除了略有些忌讳那个新来的宁州知县陈尚文之外,几乎就是一言九鼎的土皇帝,宁州义兵现在也有了几分正规军的模样,数千人兵强马壮,堪称一方豪强。
但是跳出幕阜山地界,熊立春就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了,以他现在的实力,还没有资格在明清国战里两头下注,只能尽早押宝,跟在胜利者后面敲敲边鼓,别人吃肉他分一碗汤喝。如此一来,湖广会战的结果非常关键,如果汪克凡被清军打败,熊立春就没有必要留在明军阵营中,还不如趁早投靠满清,得到的封赏更优厚一些。
随着湖广会战的展开,清军如破竹般连续攻占承天府、荆州府和岳州府,几乎势不可挡,熊立春的心思更加急迫,生怕清军打赢湖广战役以后,再用不上投效的走狗,他就没了投降满清的机会,所以一知道牛佺的身份,就奉若上宾,毫不顾忌的向他问计。
他手下的心腹都是些粗胚,没法商量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牛佺和外界没有任何联系,性命还在他手心里攥着,反而最为可靠。熊立春正在求贤若渴的时候,突然捡到一个可以帮他出主意的谋士,早在心里大叫了几声“天助我也!”
牛佺的眼光的确比一般人高明,立刻向熊立春指出,江南战局是一盘棋,不能孤立的看待湖广会战,江西的形势会对湖广产生重要的影响……他当了两年多的黄州知府。在满清官僚系统里属于中高级官员,平日里的邸报塘报都会拿回家给牛金星过目,牛金星到底是当过宰相的牛人。虽然缺乏政治家的雄才大略,却不乏政客的狡诈机敏,十足真金的一头老狐狸,对很多问题的分析都鞭辟入里,一针见血,早就指出江西存在巨大的隐患,正好被牛佺拿出来现学现卖。狠狠镇了熊立春一回。
金声桓和王得仁坐拥十数万大军,实力之强,在全国的绿营中独一无二。比吴三桂等汉人藩王的人马还多,但他资历太浅,功劳不显,清廷骤然封赏太高。会引起其他降将的攀比心理。所以只能进行压制,时间一长军心必然不稳,就像一个火药桶随时会爆炸。
“熊将军还不知道吧,江西现在势如危卵,稍稍有点引头就是一场大乱,可叹章于天、董学成都是昏聩碌碌之辈,还每每火上浇油,百般逼迫金王二将。若我料得不错的话,不出三个月内江西必有流血漂橹之事!”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诸侯一怒,流血漂橹,牛佺早就听牛金星说过,江西必然会发生一场兵变,只是到底会闹到什么程度,还暂时看不清。
熊立春却被惊得目瞪口呆,敬佩不已地问道:“若是江西有变,湖广之战岂不是难料胜负?”
“着啊!熊将军说的一点不错,江西若是翻了天,金王二将只需兵出九江,孔有德唯有撤回武昌府自保,若是明军趁势反攻,满清只能再从南京调兵征剿江西,这一仗没个一二年难分胜负,熊将军何必急在一时?”牛佺淡淡浅笑,如诸葛之亮,再世孔明。
熊立春琢磨了半天,不确信地问道:“金声桓已是一省总兵官,荣华富贵丝毫不缺,牛先生为何确信他会反正归明?”
“呵呵,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金声桓纵然想做缩头乌龟,手下十几万将士也不会答应,王得仁麾下数万虎贲,才不过是个副将,而副将参将只能屈居游击千总,这个兵还怎么带?”牛佺说道:“金声桓十几万大军,就像手里拿着一副至尊宝,一定要翻牌比大小的,熊将军若是与他易位而处,岂肯久居人下?”
熊立春又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道:“孔有德势如破竹,三个月足够占领湖广,要是湖广的明军都打光了,金声桓就未必敢在江西起事。”
“呵呵,熊将军身为汪军门爱将,难道还信不过他麾下的楚军么?莫说三个月,半年内孔有德也占不了湖广全境,更别说灭了几十万明军!”
牛佺说道:“孔有德去国远斗,其锋不可挡,明军才接连让出承天府、荆州府和岳州府三座府城,但忠贞营和楚军未受大损,实力尚在,还在黄州府和通城接连打了两个胜仗,远未到真正一分胜负的时候!”
他接着说道:“当年韩信向李左车问计,李左车殷殷告诫,两军交锋万不可驻兵城下,以致千里运粮,兵势衰竭。孔有德虽然进了湖南,却把粮道越拉越长,若是明军深沟高垒、坚壁不出,再以奇兵迂回清军背后,夺其辎重,孔有德前不得斗,退不得还,胜负还在未知之间!”
(李左车,是赵国名将李牧之孙,军事奇才,以智计百出闻名,著有兵书《广武君略》,并留下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的千古名言,是韩信最重要的谋士。)
一般人在论证自己的观点时,都会选择那些对自己有利的理论,却忽视一些客观存在的问题,牛佺这番话就是纸上谈兵,把劫粮道说的轻松无比,其实却不是那么回事。孔有德的部队消耗的辎重很多,对补给线非常重视,一向都派重兵保护,而且辎重船队可以顺着长江直抵岳州府,明军没有强大的水师,要切断清军的补给线,不是一般的困难。
熊立春在军事上有几分见识,当然不会被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说服,摇头说道:“牛先生还不知道吧,孔有德两路并进,正在猛攻常德府,勒克德浑已经过了汨罗江,兵锋直指长沙府,明军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去抄清军的粮道?长沙一失,湖广震动,很难反败为胜的……”
牛佺立刻打断了他:“你不能,汪克凡未必不能,勒克德浑也算满清悍将,在汪克凡手下却吃了大亏,孔有德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去,熊将军务必三思!”
“没想到啊,牛先生身为满清知府,竟然对汪军门这样推崇!”熊立春笑道:“依先生所见,明军会打赢湖广之战喽?”
“那也未必,此战变数甚多,胜负难料。”牛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哎!真不好办呀,局面如此复杂,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熊立春端起酒杯,双手举到牛佺的面前:“熊某是个粗人,乱世中只想带着兄弟们奔个好前程,宁州义兵该何去何从,还请牛先生指一条明路!”
牛佺胸有成竹的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熊将军只需以静制动,静观湖广战事即可,再趁着这几个月的工夫操演一支精兵,待大势水落石出之时,一击而获全功!若明军胜,将军可北进黄州府,取大冶钱粮铜铁,威逼武昌东麓,必得汪克凡重用,若清军胜,将军可兵进南昌府,不敢说将金声桓取而代之,起码也能在江西创立一番事业……”
……
清军渡过长江之后,崇阳、通城、岳州府以及常德府的北部都变成了沦陷区,百姓除了被迫剃头之外,还被刀子逼着拿出钱粮,稍有不从就被血洗村寨,一手屠刀,一手胡萝卜,这是清军的一贯政策,他们在屠杀立威的同时,又拉拢士绅地主以建立基层统治,千里大地似乎已经变成了满清的王道乐土。
但在民间乡野中,抗清力量仍在暗中不停的活动,不愿忍受异族统治的义士揭竿而起,楚军留下的细作间谍则化装成普通的百姓,在长江两岸到处搜集情报,探查清军的部署……
这天傍晚,岳州府的一座老字号的生药铺子里,突然来了个陌生的客人,什么话都不说就递上了一份药方,伙计接过来一看,神色微微一变,转身到后堂把掌柜叫了出来。
“先生贵姓?是否贵体有恙?看着不太像啊!”掌柜白白胖胖,留着一副精致的小胡子,看样子就是个和气生财的商人,向着那客人一抱拳。
“在下由人工,倒是没病没灾,但家里有人生病了,只好来贵号抓几副药。”甘剩一字不错的对着暗号,他发现了一个重要情报,没有别的渠道送出岳州府,只能来这家生药铺子接头。
掌柜心中一凛,由、中、人、工、大、天、主、井、羊、非,是情报局的暗语,以笔划头代表数字,分别对应1234567890,此人自称由人工,由是一个笔划头,人是三个笔划头,工是四个笔划头,说明他的编号是134,编号以1开头的都是情报局最重要的细作。
“噢,这方子里的几味药颇为贵重,前台没有存货,请跟我到后堂找一找吧。”
两人进了后堂,那掌柜关窗掩门,低声问道:“尊驾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甘剩从怀里摸出一个蜡丸,交到那掌柜手上:“这封信非常重要,必须在三天内送到常德府……”(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水师的决死突袭
情报局的地下工作效率很高,仅仅过了两天一夜,这份情报就摆在水师代理营官叶靖海的案头。
叶靖海是岳州府的一名举子,年前刚刚加入楚军,经过几次接触后,得到汪克凡的信任,被破格任命为水师的代理营官。
用叶靖海的话来说,他也是书生带兵,对水战一窍不通,出任水师营官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但汪克凡却另有考虑。楚军的水师建设刚刚起步,队伍里有广东罗明受的海盗,还有宋江手下的水匪,以及大明水师的一些老兵,再加上刚刚招募的新兵,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必须有一个守正之人担任主将,哪怕叶靖海不懂水战也没关系。
别的部队刚刚组建的时候都要练兵,练得差不多了再投入实战,逐步提高战斗力水平,但是楚军的水师却没有这个条件,他们这几个月一直在配合忠贞营撤退,除了往返长江两岸运送人员物资外,一没有时间练兵,二没有条件打仗,更像是一支运输船队,忠贞营放弃荆州以后,清军的水师彻底控制了长江沿线,叶靖海只好带着楚军水师缩到了洞庭湖西岸,暂且躲避风头。
就在这个时候,甘剩却送来了一份重要情报,清军的一支后勤船队带着大量的火药粮食离开武昌府,两天到达洞庭湖北岸的华容县,随行护送的战船并不多。
打还是不打?叶靖海犹豫不决。
天佑兵擅长使用火器大炮,打掉这支运输火药的船队。能极大的支援常德保卫战,而且清军船队大模大样的闯进洞庭湖,不给他们一个教训。楚军的水师也会受到威胁……但叶靖海担心的是,楚军水师的实力太差,未必是清军的对手。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召集水师的几位主要将领,集思广益。
“诸位,鞑子的船队两天后就到华容县。来不及呈报汪军门定夺,到底打还是不打,得咱们自己拿个主意。大家都说说看吧。”
“那还用说么?当然要打!”宋江说道:“鞑子这支船队很肥,哪怕把咱们的家底拼光了也值得,要是任由鞑子炮轰常德府,水师肯定也保不住啊!”
常德府是忠贞营最后一块根据地。在他们的庇护下。楚军水师才能平安地驻守在洞庭湖西岸,如果清军占领了常德府,楚军水师就没了码头基地,变成前途渺茫的无根之萍,甚至很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不如拼死战上一场。
叶靖海点了点头,说道:“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也不能白白送死。总得想个万全之策打赢这一仗!”
“万全之策是没有的,末将愿献一计。六七分把握总是有的。”宋江话音未落,叶靖海的眼睛就是一亮,连连催促他快说,宋江得意地一笑,像说书先生般抑扬顿挫地说道:“欲破清军,需用火攻!”
《说三国》听多了吧!叶靖海翻了翻白眼,其他的几位水师将领也是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这个年代的水战里十场里有八场会用到火攻,根本算不上什么奇谋妙计,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宋江却笑得像一只老狐狸,显摆地说道:“不要小瞧我啊,我这个火攻之法可不一样,保管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
第三天清早,常德府澧阳,洞庭湖西岸,楚军水师军营。
离岸边十多丈的地方,是四艘五百料的战船,船身长十余丈,宽将近三丈,吃水一丈有余,和岸边的那些小船比起来,这四艘五百料的战船就像是威风凛凛的巨无霸,堪称楚军水师的门面招牌。
洞庭湖平均水深大概在七米左右,五百料的战船已经到了极限,像那种动辄吃水两丈的千料大船容易搁浅,根本就不敢驶入洞庭湖。
不过此时这四艘战船的样子有些古怪,成群的水手正在上面忙碌不停,把大炮撞角都拆了下来,变成了四只没牙的老虎,他们又运上去一桶桶硝磺,一捆捆用油浸透的芦荻薪柴,把船舱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然后把导火索引到甲板上面,用油布裹紧防水。
四艘五百料的战船很宝贵,没人会用它们进行自杀式进攻,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宋江偏偏这么做了,叶靖海竟然也同意了……按照汪克凡的预想,楚军水师以后将逐步淘汰老式的明军战船,使用新式的广东海船,这四艘五百料的战船都是老式的福船,干脆在这次战斗中发挥最后的余热。
一切收拾完毕,四百六十二名敢死队员在岸边列队,等待出征的命令,他们都事先写下了遗书,做好了战死的心理准备,这四艘战船不但要进行普通的火攻,还要利用火药硝磺产生爆炸,虽然随船携带着逃生的舢板,这次出击也是九死一生。
叶靖海带着宋江、黑鱼等几名部将,在四艘战船上爬上爬下,不辞辛苦地仔细检查,确认万无一失后才来到岸边,向着敢死队员们深施一礼。
“诸位高义,可昭日月,本将当率战舟为诸君开路!”
楚军水师孱弱,清军水师却相对强大,四艘五百料的战船都改成了火船,在炮战中肯定处于绝对的下风,楚军将领们商量了一天,都找不到破解清军火炮的方法,只有硬着头皮往上冲,叶靖海决心用自己的帅旗当做诱饵,吸引清军的火力。
“大帅不可亲身犯险!末将愿为开路先锋!”几位部将都是一惊,连忙齐声劝阻。
“军中不可无主,大帅应该在后面坐镇,我宋江一个人就能烧光鞑子的船队!”宋江是敢死队的指挥官,他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是想立下一份大功,但万一叶靖海牺牲了,天大的功劳也得抹杀一大半。
“没什么可坐镇的,这一仗的胜负全看你们了,我能帮着出些力气就好。”叶靖海摆了摆手,见宋江等人还要劝阻,又正色说道:“若是冲不到近前,这火攻之计无法凑效,鞑子船多炮猛,你们可有破解之法?”
“没有!”宋江摇了摇头:“只有拼命向前,有去无回……”
“那就罢了!”叶靖海决然说道:“我不通水战,却向来胆大不怕死,身先士卒多引几颗炮子也是好的。”
这是个莽书生!
敢死队员们肃然起敬,其他的水师将领们纷纷迈步上前:“愿与大帅同生共死,一起为敢死队开路!”
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当孬种,叶靖海哈哈一笑:“好!既然大家都愿意拼命,就把自己的将旗都打出来吧,让鞑子看看咱们的气概!”
亲兵送上美酒,大家一起举碗痛饮,然后重重摔在地上,叶靖海上前一步,对敢死队员进行最后的交待。
“诸位逼近鞑子船队后,立即点火,然后跳下舢板逃生,此次奇袭若是成功,只要活着回来的人都赏银五十两,将佐提升一级,士兵升为将佐,胜败在此一举,请诸位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他顿了一下,然后大声说道:“传我的将令,水师营即刻起锚出征,与鞑子决一死战!”
……
当天傍晚,楚军水师逼近了华容县。
清军的辎重船队刚刚从武昌府赶来,经过两天两夜的连续航行,船队上下都疲惫不堪,早早入港休息,只等明天一早卸船。
突然,江面上传来了急促而雄壮的战鼓声,几十条楚军大小战船向着华容县港口发起了突袭……
与此同时,汪克凡也接到了水师的战前报告。
匆匆看完一遍,又仔细看了一遍,汪克凡琢磨了片刻,把程问叫了过来:“立刻起草一份命令,嘉奖水师所有官兵,叶靖海升任总兵,宋江升任参将……”
程问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楚军自年前改编以来,除了汪晟是个总兵之外,连周国栋、谭啸都是副将衔,叶靖海出任水师坐营官的时候就是副将,短短两个多月又被提拔成总兵,这个升官速度也太快了吧!
汪克凡一笑,把那份报告递给了程问:“叶靖海知人善任,有勇有谋,最难得的是有担当,他能干好这个总兵。”
常德府的战略位置太重要了,如果被清军用火炮轻易攻破城池,二十万忠贞营就会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消灭清军的火药辎重船队,堪称釜底抽薪的制胜之举……楚军中有很多合格的中下级军官,却缺乏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叶靖海在独立面对困难的时候,能够从全局考虑问题,哪怕把水师打光也要消灭清军的火药辎重,这份决断就值得重用。
程问这时看完了报告,皱着眉头说道:“此战颇为冒险,胜负难料,现在就下令嘉奖是不是早了些?”
汪克凡略一思索,说道:“既然这样,就再起草一份奏折吧,水师如果战败,就替叶靖海等人讨个封爵。”
“哦……,遵命!”程问楞了片刻,才明白汪克凡话里的意思,如果水师战败,叶靖海和宋江等人肯定都会阵亡,当然要请隆武帝下旨厚加表彰……(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拼命向前
楚军水师的组成相当复杂,原来大明水师的老兵胆小怕死,还惯于投机取巧,宋江的水匪较为凶悍,但纪律性较差,招募的新兵则大多是农夫渔民出身,性格柔糯,也算不上什么好兵……但叶靖海却是个勇于任事的坐营官,生生把这群乌合之众捏合到一起,对清军的运输船队发起了决死突袭。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真正的良将之才却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把部队的战斗力提升一个档次,叶靖海恰巧就有这种素质。
战鼓突然擂响,楚军的战船舟筏一拥而上,乘着西南风直冲清军船队所在的华容港。
二十几艘舢板押后,四艘五百石的大船居中,前面是六七艘一百石的战船,还有二十多艘大竹筏,叶靖海的帅旗就立在最大的一艘竹筏上。
这些竹筏是楚军水师特有的装备,比普通的筏子大了三四倍,长五丈,宽两丈,用上百根毛竹绑扎制成,再立起一面风帆,就能在洞庭湖上往来穿梭,承载能力不亚于战船,充分体现了因陋就简的务实风格。
汪克凡从广东带来了一批造船工匠,正在仿制海盗罗经受的长舟快蟹,但由于时间太短,现在只有几艘半成品,正在常德府的船坊里安装那些从五百石战船上拆下来的大炮,这次没有参战。
随着楚军迫近华容港,港口里面立刻乱作一团,告警的喇叭螺号响个不停。有的战船解开挂在码头上的缆绳,升帆转向缓缓移动,做出港迎战的准备。更多的战船却始终停在岸边,近千名清军水师的官兵从码头外面跑了进来,一窝蜂般向船上冲去,但狭窄的跳板一直摇晃不停,这么多清军士兵你争我抢的,反而更加混乱。
从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一名清军将领带着十几个亲兵幕僚姗姗来迟。足足花了大半柱香的时间,才气喘吁吁地跑到岸边,登上一艘搭着五彩篷的帅舟。紧接着战鼓擂响,宣告清军的指挥官终于回到了战斗岗位。
“恭喜叶帅,鞑子大意轻敌,此战必胜!”看到奇袭已经奏效。一名水师参将向叶靖海拱手抱拳。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此话怎讲?请刘将军为我解惑!”叶靖海虚心求教。
“此战有三胜!”
那参将名叫刘知信,原来是大明水师黑运昌手下的将领,对水战颇为擅长,当下解说道:“鞑子港口外围的警戒船只不足,没有及时示警,以致我军趁虚而入,这是第一胜,而鞑子官兵轻易离船登岸。反应不及,就是第二胜了。这些都是水师行军用兵的常识,鞑子的水师军将不可能不懂的,他如此骄狂大意,无非是自恃船坚炮利,以为我军不敢来打他!”
水战和陆战也有相同之处,警戒侦查一样都不能少,而且无论古今中外,水师不许轻易上岸都是一条铁的纪律,这伙清军却大模大样的上岸休息,在华容港外只留下几艘小船在近处警戒,说明这支清军水师的组织能力和控制能力很差,充其量也就是一支三流部队。
这种情况并不奇怪,满清久居北方,基本没有自己的水师,南下之后就搜罗了一批投降的明军水师,他们虽然变成了金钱鼠尾的假鞑子,又几乎完整地继承了南明的舰队,骨子里却还是烂到根的大明官军,比郑芝龙郑成功的福建水师差的太远。
“好!好!不过刘将军只说了两胜,还有一胜是什么?”叶靖海有些好奇,刘知信说此战有三胜,剩下的一胜肯定更重要。
“第三胜嘛,就是鞑子布下的船阵了。”刘知信一指前面的华容港,笑着说道:“末将曾听水师前辈反复教诲,船停港湾,定要稀松!华容港虽然是个良港,但港内水面狭窄,鞑子几十艘大船挤在里面,经不得风,见不得火,一旦遭到突袭又调转不灵,免不了互相碰撞,这一仗我军已经胜定了!”
水师停泊扎营要拉开距离,这是中外战争史上从无数惨痛的教训里总结出来的经验,古代的战船性能较差,在停泊时保持间距,才能防火攻,防风浪,尽可能地增大安全系数,而在现代战争中也有类似的例子,比如日军突袭珍珠港,美军的太平洋舰队都挤在港口里,所以才会损失惨重。
清军水师为了贪图方便,几十艘数百料的大船都挤在码头周围,运输船等待晚上卸货,排成长长的几队,一大半战船也靠在岸边,等待从岸上返回的水手,仓促移动中免不了发生碰撞,撞坏的船停在那里,又挡住了其他战船移动,楚军水师的前锋已经进入港口,清军却只有少量战船刚刚做好战斗准备。
一片混乱中,清军主将登上楼船顶层,手搭凉棚向楚军舰队看去,傍晚时分太阳偏西,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好容易才看清楚军的旗号,突然仰天一阵大笑。
“大帅为何发笑?”旁边的军将虽然惶恐不安,也没忘记凑趣问上一声。
“哈哈哈,我当来了什么天兵天将,原来是宋江那伙子水匪,哼,这家伙根本不会打水战的,竟敢来捋老子的虎须!”清军主将大声下令:“告诉弟兄们不要慌,稳住点把位置调好,好好教训一下宋江那厮!”
叶靖海刚刚上任,名声不显,在清军掌握的情报中,楚军水师还以宋江等人为尊,不过是个水匪罢了,竟然不知死活来攻打华容港,当然不能饶了他。
“大帅,南蛮的战船顺风行驶,来得太快了,咱们的战船都挤在一起,一时半会儿挪腾不开呀!”那军将叫道。
清军主将却冷冷一笑:“怕什么?顺风行船,易进难退,宋江那厮枉自在洞庭湖上讨生活,到底没见过大世面,连这点子道理都不懂,只管放他冲进来,咱们几十条大小战船一起开火,把他揍到湖底喂王八去!”
对啊!清军的几位将领都恍然大悟,还是咱家的主将沉着冷静,遇变不惊,顺风顺水是水战中的大忌,楚军的舰队一头扎进华容港,正好被清军水师四面围攻,虽然气势汹汹的样子,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砰!砰!”
随着楚军的战船越来越近,清军的战船连二连三地开炮了,在湖面上激起一道道水柱,看到楚军前锋将旗林立,其中还有一面一丈高的副将旗,清军所有的大炮都瞄了过去,想要击毙几个明军的将领,立下大功。
这是什么战法?清军主将心中暗暗生疑,副将已经是很大的官了,如果在战场上被击毙,会严重影响部队的士气,一般不会直接冲锋……要说是虚张声势吧,也没那个道理,战场上的军旗最重要,那面将旗可是实实在在立在竹筏上,白送到清军炮口下没有任何好处。
嗯?后面又露出了一面参将旗,两面游击旗,四面千总旗,楚军水师里能有几位将军,怎么都跑到前面冲锋来了?
见楚军舰队向着搭着五彩篷的帅舟直冲而来,一员清将大声叫道:“大帅,南蛮这是来拼命的,想要跳帮抢咱们的帅舟!”
对!清将主将恍然大悟,宋江那伙水匪都是亡命之徒,不擅长水上炮战,却擅长跳帮抢船,他们想要擒贼先擒王,直接冲过来抢下自己的帅舟,一举摧毁清军水师的指挥系统!
“给老子开炮,拦住他们!”清军主将连连下令,又让其他的战船向前方靠拢,以保护他的帅舟。
越来越多的清军战船加入了战斗,光四五百料的大船就有十来艘,嗖嗖作响的炮弹从水面上空划过,像一张铁网般撒向楚军的舰队,炮子入水无声,腾起的水柱却接连不断,竟然在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了一道道波浪。
“嘭!嘭!”
楚军的战船舟筏不断中弹,被击碎的木竹碎片四处乱射,变成了凶狠的夺命利器,水兵身上一般不穿铠甲,被碎片击中立刻身受重伤,一声声惨呼和闷哼接连响起。
最大的一艘竹筏上,叶靖海身无遮拦,挺直腰板站在将旗下面,左右劝他暂作躲避,他却一直纹丝不动……为什么要躲?自己冒着风险亲自冲锋,就是为了鼓舞士气,哪怕被清军的炮弹击中,也不能狼狈地躲藏逃命,再说了,这艘竹筏上没有什么安全地带,躲到哪里都是一样,是生是死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楚军水师没有办法克制敌人的炮火,只能凭勇气发起决死冲锋,那就干脆做到极致好了!在叶靖海的鼓舞下,水师官兵反而士气高涨,面对清军猛烈的炮击毫不低头,专心划桨操帆,一直拼命向前。
一颗炮弹呼啸着飞来,几乎擦着竹筏落入水中,两名划桨的水手低头躲避,却遭到了其他人的大声耻笑:“没卵子的货,怕死么?你的命比叶帅还金贵?”
哄笑声中,那两名水手涨红了脸,坐正身子奋力挥动船桨,竹筏轻快地劈开水面,向前冲得更急!(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 大踏步的后退是为了将来的反攻
“有去无回!”
“士为知己者死!”
楚军水兵齐声呐喊着,竹筏冒着炮火向前直冲,一百料的战船纷纷开炮还击清军,但是他们的火力不足,在对射中明显处于下风。
这些战船的两舷上绑着一些土制护板,由渔网、湿棉絮、牛皮和藤牌组成,还有几层由竹条编织的细鳞席,上面厚厚地织满了人和动物的毛发,却都无法承受火炮的轰击,炮子击中护板后,四射的碎片反而增加了伤亡。
“把护板拆掉!”
水师军将们都学着叶靖海的样子,事先士卒站在船头的将旗下,亲身冒着炮火鼓舞士气,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所有的护板都被砍下来扔进水中,身无铠甲的士兵笔直地站在军将后面,毫不理会从头顶呼啸飞过的炮子,神情狂热而兴奋。
在他们的身后,四艘五百料的大船沉默地驶入华容港,离清军的船队越来越近!
看到楚军水师如此拼命,清军的船队更加慌乱,那五彩蓬下的清军主将却得意之至,觉得楚军是送羊入虎口……突然,他旁边的一员将领发现其中的玄机,连声大叫示警。
“坏了!南蛮那几只大船一炮未开,而且吃水轻飘,肯定装满了柴草,这是要火攻!”
“什么!?”清军主将腾的一下窜到了船头,眯着眼睛向那四艘五百料的大船看去,果然。那四艘战船一没有火炮,二没有撞角,满仓吃水线也高高地露出水面。一看就是火攻船!
宋江发疯了?火攻在水战中很常见,用五百料的主力战舰进行火攻却闻所未闻,赢了是两败俱伤,输了却是一败涂地,不管此战的胜负如何,楚军水师都肯定不复存在了。
如果楚军用前面的小船发起火攻,清军主将肯定会小心提防。但他以为对方要跳帮夺船,专门下令把舰队都聚拢在一起,这个时候再想分散开已经来不及了。
那也不能束手待毙!
清军主将连连下令。命令舰队向四周展开,但是华容港里水面狭窄,船只又互相阻挡,忙活了半天也没有调开两艘船。看着那些笨重的战船慢悠悠地转向。清军主将急得直跳脚,突然身后一阵大乱,楚军的四艘大船已经冲到了跟前,各自寻找目标,撞进清军的船队中间。
点燃导火索,楚军的敢死队员扔下舢板,然后纵身跳入洞庭湖,他们从水底凫上来后。并没有急着登上舢板,而是一个猛子又扎进水里。再冒出头的时候已经在二三十米开外,离那些战船越远越好。
清军士兵正在错愕之间,巨大的爆炸掀起了惊人的气浪,就近的战船断成两截,被掀翻在水面,缓缓下沉,士兵们却被抛上了半空,发出阵阵惊恐的惨叫,除了直接炸坏的战船之外,其他的清军船只也接连燃起熊熊大火,紧接着几声霹雳巨响,清军的火药船爆炸了。
楚军的敢死队员纷纷钻出水面,爬上就近的舢板,一面救援仍在水中的同伴,一面用短刀劈死那些靠近的清军水兵,华容港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不但水面上飘满了尸体和伤兵,还有上百个清军被爆炸掀到岸上摔死。
大功告成!
“撤!撤!”叶靖海的脸颊上鲜血横流,却奇迹般的没有受重伤,炸掉清军的火药船就完成了任务,他指挥着残存的战船竹筏接应敢死队员,向着华容港外撤去。清军的船队正在大火中燃烧,但残存的战船舢板都向这边扑来,一副拼命的架势,楚军水师的战船在爆炸中折损大半,伤兵满营,还得给将来留些种子,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
孔有德去了岳州府后,尚可喜就成了西路清军的统帅,他带领六七万大军向常德府发起猛攻,却遭到了忠贞营的顽强抵抗,经过激战才占领石门、安乡两县,距离常德府的府城武陵还有七八十里。
堵胤锡和忠贞营在常德府经营两年多,不但城防坚固,而且在外围建造了很多营寨据点,占据地利易守难攻,清军每次向前推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只能依赖大炮开路,所以火药炮子消耗很快,短短十多天就接济不上,只能在安乡县暂作休整。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儿郎们连日苦战,正好休息一下,等火药运到之后,就可直捣武陵了。”尚可喜对常德之战的前景充满信心,清军占领石门、安乡县后,已经顺利突破澧水河,在武陵北侧形成了半包围态势,孔有德又从岳州府派兵夹攻,现在不是能否攻占常德府的问题,而是要花多长时间攻占常德府。
天佑兵和天助兵都来自辽东,和八旗兵一样不耐炎热,孔有德和尚可喜都希望在六月前占领整个湖广,消灭忠贞营等强敌结束战斗,清军的战斗力会大幅下降,万一爆发大规模的传染病,甚至有打败仗的可能。
“运送火药的船队这两天都没有消息,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续顺公沈志祥有些担心,这批火药对常德之战非常重要,甚至会影响整个湖广会战的进程。
“放心吧,他们可是武昌水师的精锐,光四五百料的战船就有十几艘,在洞庭湖里没有对手,想来是前几天遇到些风浪,路上耽搁了……”
尚可喜虽然是个大汉奸,但个人的经历很坎坷,造成了性格上的变态扭曲,只能用信仰佛教来慰藉自己,所以他总是一手屠刀,一手念珠,一边杀人,一边吃斋,虽然在讨论军情的时候,手里也把一串念珠揉捏不停,一副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
水战和陆战一样,实力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清军水师船多炮猛,只是这段时间一直忙于运送各种补给物资,顾不上清剿洞庭湖里的楚军水师,如果对方不开眼自己来送死,根本不用担心清军水师会战败。
他刚刚说到一半,门外却急匆匆冲进一名军将,跪下行礼:“启禀王爷,大事不好,南蛮水师叶靖海、宋江所部突袭华容,我军战船被焚毁十之七八,伤亡一千三百多名兵将……”
尚可喜脸色突然变得狰狞,手里的念珠也停下来了:“火药呢?火药和炮子剩下来多少?”
那军将不敢答话,只重重磕了个头,尚可喜和沈志祥对视一眼,两张面孔都又惊又怒!
……
消息传到常德府后,忠贞营众将喜出望外。
清军的大炮太厉害,尤其是那种三千多斤重的神威大将军炮,炮子重达十斤,无论多么坚固的城墙营寨,都抗不住这种大炮的轰击,苦心经营的常德府像一颗卷心菜,被天佑兵和天助兵一层层的剥开,眼看就抵挡不住了。
打掉了清军的火药辎重,常德府就有了宝贵的喘息机会,一出一进之间就是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这场水战的功劳怎么称赞都不为过!
“宋江这小子还不错,有两下子!”
“叶靖海是谁?怎么以前没有听说过?”
众将嘈杂的闲话笑声中,李过伸手往下虚压了一下:“诸位兄弟,汪军门已有明令,命我等再坚守常德府二十天,然后尽快撤往湖南……”
众将一听,脸上立刻没了笑容,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
“什么?已经扔了承天府和荆州府,难道连常德府都不要了?”
“好容易打了个胜仗,怎么又想着逃跑!”
“跑也没地方跑,湖南养不下咱们这二十万大军的,再说了,就算咱们跑到湖南,鞑子再追来怎么办……”
看他们吵得太厉害,李过敲了敲桌子:“粮食总有办法解决的,大军可以分兵就食,一部分可以进入湘西山区,实在不行就翻过大山去贵州,哪里有饭吃就去哪里,另一部分去辰州府和宝庆府,和刘承胤抢食去。”
“怎么,这是汪军门的意思吗?让咱们和湖南官军火并?”袁宗第的神色古怪,似乎很兴奋的样子。
“这怕不妥吧,真刀真枪和刘承胤干起来,何督辅更容不下咱们。”田见秀连连摇头。
“不是和他们火并,只是混口饭吃,咱们去了辰州府和宝庆府,还要继续抵抗鞑子南侵,又不是光吃饭不干活。”李过笑着说道:“何督辅总想独善其身,咱们不能在这里和鞑子硬拼,一定要拉着湖南官军垫背!”
“我看行!湖南官军站着茅坑不拉屎,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袁宗第等人纷纷表示赞同,田见秀的眉头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从长江北退到长江南,再从湖北退到湖南,这样子退下去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是啊,还不如留在常德府,和鞑子拼个你死我活!”二虎刘体纯也不想走,他手下的部队有一半困在江北,被迫退到三峡地区,留在常德府还有接应他们的可能。
“这是汪军门的意思,堵军门也首肯过的,忠贞营可不能抗命!”李过严肃地说道:“眼下敌强我弱,要想打败鞑子,就得把湖南官军卷进来,咱们大踏步的后退,鞑子的补给线就越拉越长,早晚有撑不住的时候,那时候就该咱们反击了……”(未完待续。。)
第一零八章 安化阻击战
忠贞营的将领中人才济济,像李过、高一功、田见秀、袁宗第、刘体纯、刘芳亮等等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却没有能够把握全局的帅才,无论是攻是守,指挥具体作战都没有问题,但到底什么时候该攻,什么时候该守,他们就掌握不住火候了。
这是农民军一直存在的短板,包括李自成在内,在战略层面上都不算高明,所以才会把牛金星等人当做宝贝。等到李自成死后,忠贞营众将本来可以兵进长沙,强势控制湖广,逼迫南明和自己合作,但包括李过在内的众将都没有这种气魄,或者说没有控制湖广的能力,只好夹起尾巴归顺南明,一直在夹缝中求生存。
与之相反,大西军余部的孙可望、李定国却敢想敢干,张献忠死后被赶出四川,就顺势占领了云南贵州,手握足够的筹码后才和南明隆武朝廷谈判,最近几个月一直在讨价还价,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肯定比忠贞营混得好。
对于自身的缺陷,忠贞营众将也心知肚明,听说放弃常德府是汪克凡的命令,反对的声音立刻都消失了……既然不能独自打开局面,他们就需要一个能够指引方向的领导者,在这两年的合作中,汪克凡几乎没有犯过战略上的错误,而且总能快人一步,抢占先机,是忠贞营众将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
听汪军门的,不会吃亏!
大方向定下来之后,具体的战术细节反而很简单。大家都是军中宿将,互相之间的配合也极为默契,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敲定了作战计划——忠贞营在武陵以北层层设防。梯次抵抗,一面消耗清军的进攻能量,一面着手准备撤退,没有长江天险拦路,这次撤退要相对简单一些。
“鞑子有南北两路,我亲自去战北路的尚可喜,岳州府的孔有德就要仰仗舅舅了。”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高一功是李自成的妻弟,两个人之间差了一辈,所以对高一功很客气。箸
“好说。只要给我五万人马,孔有德就别想踏过资江一步!”高一功虽然是长辈,却一直是李过的左膀右臂,出任南路军主帅最为合适。
军议结束之后。众将各自散去。李过却叫住了高一功,留他吃晚饭……有些事情要未雨绸缪,不方便当着众人明说,只能私下交待。
大米白粥,还有两盘青菜,勉强带点荤腥的就是一盘韭菜炒鸡蛋,高一功风卷残云,吃得香甜。李过却只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筷子。
“你的饭量太差,还不及老舅吃的多。怎么回事啊?”高一功皱起了眉头。
“忠贞营的这副担子太重,我有些背不动,最近身子骨越来越差,唉,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一两年内不会有事。”李过露出了一丝疲惫的苦笑,摆摆手说道:“不说这个了,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舅舅去了南线后,一只眼睛要盯着孔有德,另一只眼睛还要瞄着刘承胤,确保大军退入湖南的后路。”
“堵军门不是已经去了辰州府吗?有他坐镇,刘承胤还敢闹什么古怪不成?”高一功所说的堵军门,就是湖北巡抚堵胤锡,他已经提前赶往湖南,接应大军撤退。
“刘承胤久镇湘西,拥兵自重,连何腾蛟的话都不听,恐怕不会买堵军门的帐。”李过摇了摇头,堵胤锡是湖北巡抚,管不到湖南的辰州府和宝庆府,他只带了君子营三千人马,刘承胤手下兵力雄厚,不会轻易就范。
“那好办,他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堵军门的面子,那就用拳头和他说话,一群山沟里的兵痞罢了,直接灭了就是。”高一功的语气平静而冷漠,好像在说一只不知死活的挡车螳螂,以忠贞营的强大实力,面对湖南军阀当然充满了自信。
“刘承胤还罢了,他手下的陈友龙却是一员悍将,舅舅不可大意。”
“镇筸兵么?陈友龙也算一号人物,我小心些就是。”高一功已经过了年轻气盛的年纪,点点头应了下来。
镇筸是一座军事要塞,位于湘西凤凰城南,为了镇压造反的苗人,明朝嘉靖年间就在这里驻守精兵,所以被称为镇筸兵,湘西山区的苗人极为彪悍,过不了几年就会造反作乱,所以镇筸兵的战斗力也相对较强,而陈友龙就是镇筸兵的主将。
李过又说道:“孔有德用兵谨慎,勒克德浑却极为凶狠,舅舅万一被鞑子缠住,可以率部东进向汪军门求助,哪怕暂时归他节制也无妨。”
常德府北线只有尚可喜一部,南线却要面对孔有德和勒克德浑的联军,高一功为了掩护老营,肯定要最后撤退,搞不好会陷入清军的包围,如果后路被截断的话,向楚军靠拢是唯一的选择。
高一功点了点头,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汪军门这个人你怎么看?比堵军门如何?”
李过却听懂了他话里的含义,答道:“堵军门的书生气重了些,我更看好汪军门。”
高一功再次点头,若有所思。
忠贞营现在是堵胤锡的下属,李过和高一功暂时没有转换门庭的打算,但是这场大战打烂了现有的湖广政局,如果能把清军赶走的话,湖广官场肯定要重新洗牌,对忠贞营也许是个机会。
包括李过在内,忠贞营没有雄才大略的统帅,官兵们需要一个效忠对象,需要一座和朝廷沟通的桥梁,堵胤锡是个好官,但一直受制于何腾蛟,也妨碍了忠贞营的发展,如果汪克凡本人还能再进一步的话,忠贞营归他节制更有利。
李过笑道:“舅舅去了南线,肯定会和汪军门打交道,不要欺负他是小辈,凡事谨遵将令就好了。”
高一功点了点头:“你放心,这里面的利害我拎得清……”
第二天一早,高一功率本部人马,以及袁宗第、李来亨等将领,赶往常德府南昌的资江沿线。
资江是湖广中西部的一条大河,从西南向东北流入洞庭湖,是常德府南侧的天然屏障,高一功把部队摆在益阳县一带,安营扎寨,筑垒掘沟,依托资江设置防线。清军肯定会来进攻,也许是孔有德,也许是勒克德浑,或者是他们手下的某个将领,比如耿仲明、佟养和之流,但不管谁来都是忠贞营的劲敌。
忠贞营的战斗力很强,不过和八旗劲旅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个档次,而天佑兵天助兵也不好对付。当年阿济格和多铎进攻陕西,就带着天助兵和天佑兵助战,高一功当时据守陕北,和天佑兵交过手,对他们犀利的火铳大炮印象深刻。
作为农民军中的一员猛将,大顺朝覆灭之后,高一功的雄心壮志渐渐消磨殆尽,已经没了当年睥睨天下的锐气,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虽然磨平了表面的棱角,他的心智却更加坚韧,带兵打仗的本事也一点一点的累加,对战场形势的判断越来越精确……综合考虑敌我双方的实力,高一功自信能坚守南线二十天,足以保护忠贞营的主力平安撤退,但这肯定是一场伤亡惨重的恶战,要想克制孔有德的大炮,就要用忠贞营将士的性命来填。
出乎意料的是,严阵以待等了好几天,清军却始终没有冒头,高一功派出斥候查探,才知道清军的主力攻占了长沙,已经绕到了益阳的西面,正在安化一带和楚军激战。
听到这个消息后,高一功惊出了一身冷汗,长沙是湖广的省城,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丢了?长沙一丢,益阳的侧翼就失去了掩护,清军已经迂回到益阳的西面,而高一功对此却毫不知情,如果不是被楚军挡住,差一点就打个大败仗,甚至造成忠贞营全军覆没。
他立刻命令就近的袁宗第,率部赶往安化,支援楚军。
……
后世的安化县城在资江北岸,明朝的安化县城却在资江以南五十里的下梅山,这里是洞庭湖平原和湘西山区的交界地带,丘陵山峦间有一座座小盆地,盆地之间有狭长的走廊地带。楚军的防线就设在这些走廊地带,两侧的丘陵山林挡住了清军的骑兵,狭长的走廊提供了防御纵深,无坚不摧的天佑兵终于遇到了对手。
野战!
天佑兵善于攻城拔寨,却不善野战,孔有德打仗一向精明谨慎,总是想用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对大炮的依赖性很强,但在复杂的野战环境里,大炮的战力最多只能发挥出五成,连续几天的猛攻都进展不大。
孔有德很着急,他在安化这里被拖住了,勒克德浑却轻松占领了长沙,意图继续向湖南进兵,两人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在勒克德浑看来,困守湘西的忠贞营以及是砧板上的肉,暂时不去砍他也跑不了,不如乘胜攻占衡阳,把湖广的明军一分两半,然后各个击破。
这个作战计划乍一看不错,但是孔有德非常清楚,如果去攻打衡阳的话,刚刚捏紧的拳头又要摊开了……分散兵力,两线作战,乃是兵家大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