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吉安营
井冈山,地处湘赣边界罗霄山脉中段,西接湖南,附近有永宁、永新、酃县等几座县城。
井冈山周围的几个县水田密布,方便部队筹粮,山区地势险要,森林茂密,是一座天然的要塞,这里离大城市较远,交通不便,只有几条狭窄的小路通往山内,进可攻,退可守,几千人马往山里一守,上万大军都攻不进来。
作为根据地来说,井冈山唯一的缺点就是山里的格局太小,只有茨坪和大小五井等几个村寨,能够容纳的部队有限,将来的发展前途不大,比如朱毛红军就放弃了井冈山,到瑞金一带开辟了新的根据地。
不过对汪克凡来说,这并不是问题,恭义营不会上山打游击,只需要在湖南建立一个足够安全的据点,在恭义营转战穿插的时候,可以从容立足就行了……至于这块地盘到底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就看樊文钦和刘淑自己的本事了。
令汪克凡惊喜的是,当他接近井冈山地区时,看到的是一片兴旺景象。
明军在赣州战役中取得胜利,对江西的抗清斗争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各州各府的抗清义兵风起云涌,层出不穷,饶州府的潘永禧,抚州府的揭重熙,南昌府宁州县的熊立春,吉安府的樊文钦和刘淑……,以及新冒出来的几股义兵,都趁机发起反攻,甚至袁州府的郝摇旗也趁火打劫,令金声桓顾此失彼,后院处处冒烟。
在这种情况下,金声桓只好先稳定江西内地,集中兵力围剿饶州府的潘永禧,抚州府的揭重熙。在江西南部对赣州采取守势。清军的防线因此收缩到吉安府以北,在江西的西南部留下了一大块真空地带,樊文钦和刘淑趁机反攻,占领了永宁、永新和龙泉三个县,声势大壮。
有了地盘自然就有了钱粮,樊文钦和刘淑缩在井冈山上当了几个月的山大王,虽然有汪克凡接济,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一下子占领了三个县,立刻有一种暴富的感觉。
他们镇压了一批和满清合作的士绅地主。将这些人的家产全部充公,轻轻松松搞到了上万两银子,然后在这三个县开府设衙,重新建立大明的统治,征收赋税。招兵屯粮,一切都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在赣州战役结束后。樊文钦就被隆武帝授予“镇武伯”的爵位,从僭越假冒变成了货真价实的伯爵,他虽然是汪克凡扶植起来的傀儡,但已经是江西抗清的一面旗帜,哪怕只为了提高吉安义兵的士气,一个空头伯爵就没什么舍不得的。
而刘淑也被授予二品武官的官衔。加吉安副将的实职,仿的是四川秦良玉的旧例……秦良玉是明末著名的女将,只是现在年事已高,基本不理世事。刘淑是士林官宦之后,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成为大明的又一员女将,被传为一段佳话。
换句话说,吉安义兵已经找到了组织,是朝廷兵部里备案的正规军,而樊文钦和刘淑在井冈山一带建立的官府,也得到了朝廷的正式承认。
樊文钦和刘淑开创了偌大的基业,个人命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饮水思源,深知这一切都是汪克凡和恭义营带来的。当汪克凡进入吉安义兵的地盘后,受到了热烈欢迎,樊文钦和刘淑带着文武扈从几百人,远远迎到龙泉县外三十里处。
“咚!咚!咚!”
震天动地的三声炮响,回荡在峰峦田野之间,几百名吉安义兵全副披挂,高举旌仗,排成整齐的队伍,簇拥着樊文钦和刘淑等文武官员在路旁迎候。看到汪克凡的大旗越来越近,樊文钦和刘淑吩咐一声,率文武官员在鼓乐声中一起跪下,待汪克凡来到跟前,一起俯身叩头。
汪克凡早已下马,笑着受了他们一礼,然后伸手虚扶,把樊文钦和刘淑搀了起来。
“镇武伯行的这个礼太重,我本是不该受的,不过皇上又给了镇武伯新的差事,这个礼又不得不受。”
“军门此话怎讲?”樊文钦的眼睛一亮,仿佛点起了两朵小火苗,热切地看着汪克凡。
樊文钦挂着镇武伯的爵位,实职却是吉安总兵,属于武将,但他出身士绅豪门,本人又是一个举子,还是希望当文官。为了这件事,他和汪克凡说了好几次,哪怕去掉这镇武伯的爵位,也在所不惜。
“皇上亲口点你为江西参政,还满意吗?”汪克凡笑着说道。
“多谢军门提携!”樊文钦喜不自胜,所谓参政,就是布政使参政,从三品的文官,算是地方大员了,他当然非常满意,不过转念一想,又生出了疑问。
“请问军门,下官要离开吉安府吗?”
整个江西处在战争状态中,布政使司名存实亡,江西督师万元吉在赣州,江西巡抚揭重熙在抚州,樊文钦要去他们手下上任,就得离开吉安府……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宁为鸡头不为牛后的道理,樊文钦还是懂的,离开了吉安府和吉安义兵,他什么都不是。
“不用,万督辅已有钧令,由你出任吉安知府,兼吉安兵备道……”随着汪克凡的解释,樊文钦恍然大悟。
这明显都是汪克凡的安排,樊文钦虽然转了文官,还要看着吉安府井冈山这块地盘,他真正的实职是吉安知府,以及吉安兵备道……但是吉安知府只是个四品官,与他江西义兵领袖的身份不符,因此给了一个布政使参政的虚职,把品阶提到从三品,算是高配了一级。
至于兼任吉安兵备道,就体现了战争时期的特点,兵备道并不是专缺,而是因事而设,专门设立一个吉安兵备道,就是为了统管吉安义兵的兵权。
有了这个吉安兵备道的名义,汪克凡对吉安义兵的领导权也名正言顺,从理论上来说,吉安知府要对江西省负责,而吉安兵备道却可以直接对提督操江负责,尤其在军事兵备方面,不用再和江西省打招呼。
这是汪克凡和万元吉之间达成的协议,江西西部在事实上已经被汪克凡控制,这块地盘不可能再还给江西,而要控制在提督操江衙门手中。作为回报,吉安义兵将配合万元吉对金声桓发起反攻,并且不能染指吉安府以外的其他地盘。
万元吉觉得自己沾光了。吉安府就在赣州府的西北边,如果汪克凡和他抢地盘,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分给汪克凡一个吉安府,万元吉就只剩下揭重熙一个对手,可以专心去抢剩下的十多个州府。
汪克凡也觉得自己沾光了。以吉安义兵现在的实力,能把吉安府控制住就不错了,再多的地盘也消化不了。再过一段时间,金声桓和王得仁也许就会反正,江西的形势又将发生变化,现在这些协议都将作废。
这些事情,有的可以直接对樊文钦讲明,有的要旁敲侧击点上两句,有的却要靠他自己领悟,汪克凡手下可用的文官太少,对樊文钦寄予厚望。
“请问军门,我要不要上个折子,向皇上辞去‘镇武伯’的爵位?”樊文钦患得患失,犹豫不定。
大明朝的爵位都是因军功而得,樊文钦的“镇武伯”却是硬讹来的,这件事在官场上根本不是秘密,樊文钦既然转走文官路线,就担心这个爵位影响自己的发展。
“这个嘛,上个折子也行,但皇上多半不会应允,无非是做个姿态,到时候不要再辞,专心办差就是了。”汪克凡可以肯定,隆武帝不会撤去樊文钦的伯爵封号,原因很简单,因为樊文钦是“楚勋”派系的人。
如果樊文钦反复请辞,反而会让隆武帝产生误解,以为这出自汪克凡的授意,是要试探隆武帝,凭空多生枝节。
樊文钦诺诺连声,答应下来,又问起何时卸任吉安总兵,又由谁来接任……他已经是吉安知府,又兼任吉安兵备道,没有还兼任吉安总兵的道理。
汪克凡笑了笑,指着刘淑说道:“刘淑就是下任吉安总兵,你们之间交接吧。”
刘淑在旁边一直没说话,此刻却惊讶地叫了出来:“啊?我不行的!”
汪克凡故作惊讶,笑着问道:“怎么?巾帼英雄也有害怕的时候?”
刘淑直摆手:“我怕干不好……”
“干不好可以学嘛,我觉得你干得还不错,应该能当好这个总兵!”汪克凡栽培刘淑,主要是看重她的品性和背景,这个女人不但自身素质出众,而且在朝廷和官场都能说得上话,在吉安府当地又有极高的威信,在很多方面比樊文钦还要好使。
“那,那我就试试。就只怕将来的兵太多,我带不了……”刘淑虽然是女人,却一身的豪气,在汪克凡的鼓励下,痛快地答应下来,但她又觉得自己的军事能力有限,怕辜负了汪克凡的信任。
“没关系,我准备成立一个吉安营,正好给你减减担子。”汪克凡说道:“但你自己也要努力,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可不许再说带不了兵这种话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经营策略
和樊文钦、刘淑等人一起来迎接的,还有恭义营的中军官京良,他站在众人的后面,直到大家都和汪克凡叙话完毕,才上来行礼,汇报自己的任务。
按照汪克凡的命令,恭义营修械所和“金不换”、通江商行等产业都撤到了井冈山地区,恭义营的一部分家属也在撤退之列,分散转移到井冈山等地,京良带着部队对他们加以保护,并迎接汪克凡回湖广。
樊文钦和刘淑随即请汪克凡入城,并命人在头前引导,这是汪克凡自己的地盘,东莞营等部队不用在城外宿营,都一起进入龙泉县城休整。
县城里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士绅百姓夹道欢迎,众人刚进城门,就有一群士绅簇拥着三个白发苍苍的长者上前,每人手里捧着一碗美酒,献给汪克凡。
一碗祭天,一碗祭地,汪克凡又端起最后一碗酒,长鲸吸水,一饮而尽,然后躬身与三名长者对拜行礼,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震天动地的欢呼。
东莞营、各种工匠们、以及葡萄牙兵,都有专人负责安排,樊文钦早给他们准备了营房,以及丰富的粮食和肉菜,以慰劳这支远道而来的大军。汪克凡和张家玉等人则被请到寅宾馆,洗涮用餐,略作休息。
汪克凡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在樊文钦和刘淑的陪同下,到县城里各处视察,这是汪克凡自己的地盘,到底经营的怎么样,要亲眼看一看,才能心中有数。
在街市上走了一圈,又到兵营、县衙等重要地方看了一遍,因为刚从清军的占领下光复。百姓士绅对大明都非常拥护,樊文钦和刘淑手下的文武官员也干劲十足,县城里一片朝气蓬勃。
在县衙内堂里,汪克凡针对井冈山根据地的发展,和樊文钦、刘淑进行了一次长谈。
由于清军主动退出江西的南部,井冈山根据地突然有了爆发式的发展,拥有了三个县的地盘,但是发展的速度太快,也随之产生了很多问题,樊文钦和刘淑在思路上产生了一些分歧。对将来的发展方式也有些困惑。
在汪克凡面前,樊文钦和刘淑又一次发生了争执。
樊文钦出身于士绅家庭,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治理地方有一套成型的思维,主张轻徭薄赋。以稳定地方统治,并抓紧修复战争破坏。恢复农业生产。同时兴文教,平治安,对民心、经济、文化等比较重视。
刘淑则比较激进,偏重于发展军事力量,主张大力筹募军饷,囤积粮草。招兵买马,对清军继续发起反攻,以收复更多的失地。
在如何筹集资金的问题上,樊文钦和刘淑也有不同的意见。
樊文钦虽然是被迫上船。但现在已经和满清势不两立,他在武宁县的老家里已经没人了,全都逃到了湖广,而他本人也是清军重金悬赏的“贼酋”,是江西抗清斗争的一面旗帜,和满清之间没有任何妥协的可能。
他既然把身家性命都压上去了,就非常仇视那些和满清合作的士绅,吉安义兵收复龙泉等三个县后,樊文钦亲自主持镇压汉奸,连抄家带杀头,以抗清的名义筹集了一大笔军饷。
刘淑却是吉安府本地人,也是豪门士绅出身,对当地的士绅就比较同情,在她看来,这几个县既然被清军占领,很多士绅也是被迫与清军合作,全部抄家杀头有些太苛刻了。
“这么做实在有些过分了!”刘淑说道:“清军所到之处,百姓无力反抗,只能被迫剃头,难道要把他们都杀光不成?”
“谁说要杀百姓了?那些缙绅剃头也罢了,还派家人子弟当满清的官吏,为鞑子捐纳输粮,难道不该杀么?”樊文钦也有自己的道理。
“所以才要招兵扩军,把鞑子赶出吉安府,没人愿意再当汉奸的!”女人一般逻辑性不强,思维的跳跃性很大,争论问题的时候经常会突然拐弯,刘淑也不例外,从处置汉奸一下子转到了扩军的问题上。
“这个,还是要从长计议……若民心不稳,则根基不稳,穷兵黩武,恐怕反遭其害……”樊文钦的口气变软了。他在名义上虽然是刘淑的上级,但刘淑却掌握着兵权,吉安义兵就是刘淑的子弟兵,所以两个人公事的时候,刘淑更强势一些。
汪克凡在旁边听出来了,两个人争论的焦点还在发展思路,樊文钦主张先在后方种田,积蓄力量再打仗,刘淑则更加积极,要主动对清军发起反攻,对慢慢种田没有兴趣。
平心而论,汪克凡更倾向于刘淑的观点,如果只考虑江西的战局,他也会主张抓住战机,去占领更多的地盘。但是从抗清斗争的全局来看,江西暂时不是主战场,所以只能做出一定的牺牲。
“我已和万元吉达成协议,吉安义兵不出吉安府,仗肯定是要打的,但短期内不会打大仗……”汪克凡耐心进行讲解,对湖广、江西、广东、甚至四川云贵的形势都做了一个分析,先提高樊文钦和刘淑考虑问题的高度,然后再回到具体的发展思路。
刘淑的反攻计划,被汪克凡否掉了。
樊文钦的种田计划,也被汪克凡否掉了。
汪克凡给他们指出了一个新的发展方向:既要种田,又要练兵,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一切以支援湖广前线为目的。
刘淑以后是吉安总兵,主官军事,她的任务相对明确,一是保卫井冈山地区。二是招兵练兵,但是,她不能去攻打吉安府城,而要尽量为湖广提供兵源。
同时,樊文钦要抓紧恢复农业生产,但文化教育、兴修水利什么的都要暂缓,而要为湖广提供粮饷。
这是必须做出的牺牲……湖广会战打输了,南明有亡国的危险,井冈山的局部地区搞得再红火,也对大局无补。
樊文钦和刘淑没有任何异议,非常干脆地接受了这个命令。
井冈山地区能开创这份基业,是汪克凡不断输血才建成的,恭义营火并张先壁,两打吉安府,缴获的武器装备都给了吉安义兵,后来还通过李四提供粮食军饷,并留下大量伤兵担任教官,为吉安义兵训练部队……总之一句话,汪克凡才是井冈山地区的董事长,樊文钦和刘淑只是两个职业经理人,最多占了少量的股份,在重大问题上,还得听董事长的。
在治理井冈山地区的策略上,汪克凡对樊文钦提出明确要求,大幅提高赋税,最少增加一倍以上。
“军门,这怕是不妥!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是失了民心,恐怕会闹乱子。”樊文钦很担心。
“国难当头,理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由不得他们!”汪克凡一直对士绅比较客气,是要与他们合作,如果士绅不愿支持抗清斗争,或者更看重他们自己的利益,汪克凡也没打算惯着这些人,他在井冈山地区投入了巨大的成本,也该到回报期了。
“当然,在具体的措施上,还要注意手段方法,今年鞑子已经收过一次赋税的地方,就不要加倍征收,等明年再说。但是,产粮的大庄子必须要派兵入驻,把田亩丈量清楚,还要减租减息,最少减到三成,免得激起民变……”
随着汪克凡一条条的具体要求,樊文钦的眼神渐渐发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现在已经是年底,还要再收一次赋税,这本来就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任务,更头疼的是,汪克凡要求丈量田亩,减租加息,都会引起士绅的强烈反对。
大明的税赋包括两个部分,一个是人头税,一个是田税,而农村到底有多少田地,多少年都是一笔烂帐了。在计算田税的“鱼鳞册”上,基本上都是万历年间执行“一条鞭法”时的数据,士绅地主暗中隐瞒土地的情况比比皆是。
隐瞒土地,就可以少交税,这是关乎士绅地主切身利益的事情,汪克凡要从这里开刀,难度可想而知。
至于减租减息,也对士绅地主不利,田租减少,佃户的负担会变轻,但地主的收入却会减少,如今田租大都是五成以上,汪克凡却要求减到三成,地主的收入会减少一半,会引起强烈的反弹。
但是,汪克凡也给出了明确的解决办法,那就是派兵下乡,实行军管,用武力强行推广丈量田亩,减租减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真要是拿刀子逼着,那些士绅地主的确没有反抗的能力。
“军门,这么做不会引来麻烦吧?”樊文钦想得很多,害怕那些士绅地主到处告状,从朝廷上层施加压力。
“没关系,有什么麻烦都推到我身上,由我顶着。”汪克凡毫不在意。
这几个县的士绅地主能量有限,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在朝廷里不会有人替他们出头,得罪强大的楚勋集团。
与此相反,汪克凡更担心士绅地主转嫁压力,通过各种手段把增加的赋税压到普通农民身上,从而激化社会矛盾,引起骚乱。
派工作队搞“土改”,是我党我军的成功经验。(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四菜一汤
听说要对整个地主阶层开刀,樊文钦一个头有两个大,感到非常棘手。
增收税赋,丈量土地,减租减息,这都是从士绅地主身上割肉,樊文钦可以肯定,他这任知府当完之后,肯定会博得“天高三尺”的称号,落下一片骂名。
但是,这都是汪克凡亲口布置下来的任务,不但不能推诿,还要保质保量的完成,尽一切可能做到最好。否则的话,他这个新鲜出炉的江西参政就算当到头了,仕途上再没有出路。
樊文钦以一个举人当上了三品大员,正是心气高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抱紧汪克凡的大腿,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命令。
他心里没底,虽然有意掩饰,言语和神色间还是露出了一些痕迹,汪克凡明知他在作难,却佯装没有看见,一条接着一条布置任务,要求非常具体。
这几条政策执行起来有难度,汪克凡当然知道,但是和真正的土改比起来,这几条政策要温和得多,在官府和军队的双重高压下,完全可以实现,如果樊文钦完成不了任务,就要打发他卷铺盖回家了。
这是对樊文钦的一次考试,或者说是一个试用期,樊文钦如果能通过,就将成为楚勋系统的一员干将,汪克凡还将继续对他进行扶植,如果他不能通过,就挂着个镇武伯的头衔接着当傀儡吧。
对汪克凡来说,井冈山地区是一块“土改”试验田,是一个总结经验教训的试点,如果搞好了,还将是推广成功经验的样板,如果搞砸了。黑锅当然要由樊文钦来背。
这个年代的中国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农耕社会,社会的主体由地主和农民构成,没有现代工业,商业也不发达,至于海洋贸易什么的,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汪克凡要打败满清,就必须借助地主和农民的力量,让地主出钱出粮,让农民出人出力,无论他们是否心甘情愿。
汪克凡明确提出要求。井冈山地区要在明年提供五万两银子的军饷,并负担部分军粮,也就是说,汪克凡如果带走两千吉安义兵的话,这支部队的粮饷基本由井冈山地区提供。不用汪克凡再掏腰包。
除此之外,汪克凡还特意强调井冈山的建设。万一形势不利。可以退回山上打游击。
“军门这是何意?我军已经占有三县之地,还要那个破山沟做什么?”樊文钦很不理解。
“清军随时会攻入湖南,江西也不安稳,吉安府这一带还有可能反复。”汪克凡解释。
樊文钦一愣,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当一回灭门知府,想方设法再给军门凑一万两军饷……”
于公于私,樊文钦都要支持湖广会战。
从私人关系来说,汪克凡是楚勋集团的首领。他能否打赢湖南会战,关系到楚勋集团每个人的利益,樊文钦早就上了船,和汪克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要支持湖广会战。
从公事上来说,湖广会战和江西息息相关,井冈山地区紧邻湖南,如果湖广会战失败,井冈山地区这几个县也保不住,樊文钦刚当上知府没几天,还没过够官瘾就得重上井冈山,这种后果他实在不能接受。
所谓灭门知府,破家县令,作为一个知府,对付单个的士绅地主非常容易,随便搞个栽赃陷害,钓鱼执法什么的,轻轻松松就能吞没对方的家产,再加上其他来钱的路子,知府想搞钱不要太简单。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大明的情况也差不多。
当然,这种灰色收入本来和公事无关,大都会落入知府个人的腰包,但是汪克凡的事情半公半私,更关系到樊文钦自己的官位,所以把灰色收入也贡献出来了。
“不要搞得太过分了,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是失了民心,恐怕会闹乱子。”汪克凡突然发觉有些不对,这句话樊文钦好像刚刚说过。
“国难当头,理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由不得他们!”樊文钦咬牙切齿,杀气腾腾,思路转变之后,他很快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汪克凡笑了笑,没有制止他,要和强大的士绅阶层开战,就需要一股子锐气,反正只有井冈山地区这三个县,不妨让樊文钦放手搞下去。
“只要这几个县不被清军攻陷,下官定能筹到足够的粮饷,但还有一件事甚是为难,下官无能为力,请军门相助!”樊文钦还有一个要求,但没有直接说,而是拐了个弯子。
“什么事,你说说看。”
“下官有几个衙门要设,手中却无可用之人,怕耽误了军门的大事,请军门尽快任命属官,助我一臂之力。”
无论知府还是兵备道,下面都有属官,比如同知、推官什么的,等于是知府的副手下级,吉安义兵里缺乏文官,连那三个县的知县、县丞、主薄等等都没凑齐,甚至樊文钦还兼任着龙泉县的县令。
这些属官各司其责,在行政管理中都有各自的作用,大量缺员会影响衙门的正常运转,樊文钦时间紧,任务重,只好向汪克凡求援。
“既然是你用的人,当然由你做主,回头和刘淑刘总兵商量一下,列个单子报上来就是,没什么大的偏差,我都允了!”汪克凡的夹袋里也没人,干脆大手一挥,把人事权下放。
“启禀军门,我有几位族弟亲友,颇为干练,素有为政之才,只是骤然攫升,恐怕招来非议……”樊文钦喜出望外,他樊家是豪门大户,子弟中不乏读书人,这下都能安排个官职,甚至是五品、六品官,简直是一步登天。
“举贤不避亲嘛,当然没关系,但也不能冷落吉安府的士绅,你和刘淑商量吧。”汪克凡必须扶植樊文钦的势力,以免吉安府本地官员做大。
大明的官员都不会在家乡任职,但井冈山地区这种情况,肯定会有很多本地的士绅出任官员,只好让樊文钦这个外来户平衡一下,免得搞成一个独立王国……
当天晚上,樊文钦又排下宴席,遍请龙泉县里的头面人物,为汪克凡接风洗尘。
国难当头的时候,汪克凡本来不想参加这种迎送活动,但考虑到樊文钦的用意,还是答应了。
很明显,樊文钦有扯虎皮拉大旗的意思,要借汪克凡提督操江的身份,为他自己撑场面……这也是一种工作,必须支持樊文钦,让龙泉县的士绅看看樊文钦背后的力量,将来向他们收钱的时候,阻力自然会少一些。
但是汪克凡没有兴趣和士绅们大吃二喝,吩咐樊文钦改变宴席的规格,移风易俗,勤俭节约……
龙泉县最好的酒楼是乘风楼,这天晚上济济一堂,来了足有三十几位士绅长者,以及商贾大户,围着四张圆桌把一间大厅坐满,等候着汪克凡驾到。
令他们略感奇怪的是,桌子上没有摆任何酒菜,每人面前只有一杯清茶,完全不像要举行盛宴的架势。
“提督操江到!”
随着扈从一声吆喝,汪克凡等几位官员走进大厅,士绅们纷纷站起行礼,汪克凡笑容可掬,拱手答礼,来到自己的座位后,伸手向大家虚按了几下,请士绅们坐下。
汪克凡随即开始讲话,从恭义营进入江西说起,到火并张先壁,二打吉安府,汀州救驾,赣州战役……,从军事说到政治,全方位的介绍了自己,介绍了恭义营,也介绍了樊文钦和刘淑。
当然,汪克凡也使用了一些春秋笔法,隐去了樊文钦僭越使用“镇武伯”称号的经历,在他的口中,樊文钦和刘淑都是大智大勇的抗清英雄,深得隆武帝信任和重用。
对恭义营的介绍更是重中之重,以一连串的赫赫战功,坚定这些士绅的信心,有这样一支精锐之师与清军对抗,一定能够收复江西全境,保卫吉安府的安全。
在讲话的最后部分,汪克凡恳请士绅商贾支持大明,支持抗清,得到了全场的热烈响应。
“诸位,国家正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我等今日聚会,是为了共襄盛举,协力抗清,可不能‘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所以今天要委屈大家了。”汪克凡说道这里,向后吩咐一声:“来呀,上菜吧,我们吃饭。”
跑堂小二们鱼贯而入,在每张桌子上摆下四菜一汤,一条鱼,一碗肉,一盘豆腐,一盘青菜,再来一盆鱼头汤。碗碟一个比一个大,但里面的菜式实在太简单了。
这哪是酒宴?简直就是普通的一顿饭嘛!在座的都是非富即贵,平常吃饭都比这几个菜要精细得多,士绅商贾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操江大人在唱哪一出。
“诸位,我以茶代酒,略表敬意!”汪克凡举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坐下亲手盛饭,慢慢一大碗再夹些肉菜,然后端起来呼呼啦啦吃了个精光。
那就吃吧?!士绅们也纷纷装饭夹菜,吃了起来,汪克凡又给几位长者分别盛了一碗汤,然后拱手告辞。
“本镇公务繁忙,请各位慢用。”不顾士绅们的挽留,他转身匆匆离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选将
汪克凡说走就走,樊文钦和刘淑等人连忙出门相送,只留下一屋子的士绅大户,手捧饭碗面面相觑。
“这位操江大人虽然年轻,却好大的架子!”
“果然是武将,不通人情世故,哪有宴席就吃这个的?”
“哎——,我年纪大了,肠胃不好,吃不得这些硬食。”
“不吃了!咱们喝酒去吧,再叫几个姑娘玩一回抹牌……”
士绅商贾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坐得近的就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有的人准备回家,有的人商量着去哪里玩乐,几乎全都放下了饭碗,没人愿意再吃一口。
其实这四菜一汤的味道还算不错,但分明是大锅菜和火头饭的架势,只有奴仆下人才这么吃饭,这些士绅商贾哪怕平时不讲究,出来宴客的时候也都食不厌精,众目睽睽之下,吃这种火头饭实在有些丢面子。
“吧唧,吧唧,吧唧……”
主桌上却有个老者在大吃大嚼,他牙齿都没剩几颗,吃饭的时候发出一阵阵令人讨厌的声音,那老者却旁若无人,吃得异常香甜。
“姜老,这饭菜味道怎么样?您还挺喜欢的?”旁边有个员外发问。
“汪军门请我吃饭,是给老朽面子,辞之不恭,当然要吃光。”那姜老笑了笑,又埋头接着吃饭。
“军门已经走了啊,何必再吃!”那员外有些不满,觉得姜老上纲上线。
“嗬!你是多大的面子!要汪军门陪你吃饭不成?要不要让军门再敬你三杯酒?”姜老斜了那员外一眼:“这宴席别开生面,有一股子简朴务实的风气,老朽吃得有滋有味,你们不愿吃随便了,别扰了我的兴致!”
按照一般的风气。在野士绅中只有当过京官的,或者地方官做到三品以上大员的,才有资格和现任封疆大吏交际往来,这些人虽然是龙泉县里的头面人物,但都够不上这个标准,汪克凡露个脸,就算给大家面子了。
士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仔细琢磨姜老的话,才觉得这四菜一汤大有深意。管中窥豹,汪克凡的行事风格可见一斑。
细思极恐,汪克凡短短一刻钟的亮相里,表现得和其他的官员截然不同——坦荡,务实。不拘常理,柔中有刚。分寸拿捏得也刚刚好。此人虽然年轻,却不愧是封疆大吏的气度,令人印象深刻。
吃吧,这顿饭必须要吃!
士绅商贾们纷纷又拿起筷子,风卷残云,把桌子上的四菜一汤消灭得干干净净……
……
酒楼门外。樊文钦向汪克凡行礼称谢,汪克凡今天来捧场,就是支持他的工作,当然要感谢。
汪克凡勉励了他几句。又提醒他不能过于苛刻,明年只要搞来五万两银子的军饷就足够,不要搞歪门邪道。
樊文钦提拔得太快,从政经验不足,在做事的时候往往靠拍脑袋,有些不靠谱,但培养一个合格的管理人才也需要过程,汪克凡可以给他一段适应期。
“樊知府,你先回去陪客人,我和刘总兵说些吉安营的事情。”汪克凡叫走刘淑,要讨论军事方面的问题。
樊文钦看了刘淑一眼,犹豫一下说道:“启禀军门,下官有一表亲兄弟,名叫熊心,武艺过人,堪称悍将,手下有部曲一百余人,愿加入吉安营为一偏将。”
“这个嘛,刘总兵以为如何?”汪克凡也转头看着刘淑,吉安营肯定要以吉安义兵为主,刘淑的意见很重要。
“可以,我见过那个熊心,可以做个哨官的。”刘淑并不排斥。
“好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汪克凡组建吉安营,是要利用江西的兵源粮饷,樊文钦愿意贡献力量,只要刘淑不反对,他当然表示欢迎。
樊文钦告退,转回酒楼,汪克凡和刘淑并肩策马,一边走着,一边讨论组建吉安营的细节。
吉安义兵有几千人,恭义营火并张先壁之后,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装备物资,吉安义兵鸟枪换炮,有了统一的铠甲武器,后来这几个月又一直练兵,由恭义营的伤兵担任教官,完全仿照恭义营的训练科目,战斗力涨了不止一个档次,和一般的官军比起来只强不弱。
汪克凡计划挑选两千精锐,成立吉安营带到湖广,给井冈山地区还要留下两千多人,这既是保卫井冈山的需要,也是为了节省粮饷。
在明军的编制中,小营有几百人到一千多人,大营有几千人,恭义营长期保持近万人的规模,属于极为罕见的超级大营,这主要是汪克凡官职太低,部队的编制有限,所以才造成这种奇怪的现象。
当然,大顺军出身的忠贞营更不受待见,二十万人挂着一个营的名号,何腾蛟很早就不给他们发军饷了,部队的编制不顺,管理上就容易出问题,战斗力无影中受到了影响。
随着汪克凡出任提督操江,这些问题都有了解决的可能。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扩编手下的军队,老恭义营将是他的直属部队,而汪晟、周国栋、谭啸等将领的部队都独立成营,再加上张家玉的东莞营,刘淑的吉安营,组成一支完整的正规军。
军队的编制无论怎么改变,其目的都是为战争服务,追求发挥最大的战斗力,这里面要考虑的问题很多,比如协同指挥,兵种配合,后勤供给,独立作战能力等等,在汪克凡的预想中,吉安营和其他部队是平等的,既不会受到歧视,也不会受到照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吉安营有些不公平,汪晟等人的部队有很多老兵,参加过大大小小几十次战斗,而吉安营却是一支新军,实力明显要差一大截,承担同样的任务就会很吃力。
但是汪克凡这里不是幼儿园,汪晟等人的部队最开始也是一群新兵,比吉安义兵强不到哪去,经过一次次残酷的战斗才成长起来,吉安营也必须经过这个过程,如果他们不能通过实战考验,就只能被淘汰。
步兵相对廉价,容易量产化,汪克凡不准备在练兵上投入太大的成本,只要核心部队不被打垮,大可和满清昂贵的骑兵、炮兵拼消耗。
当然,汪克凡对吉安营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这支部队和恭义营渊源很深,基本上是汪克凡一手扶植起来的,如果能够成长起来,也可以成为他手下的核心部队。
对于吉安营进入湖广作战,刘淑也非常支持,她甚至有亲自担任吉安营坐营官的打算,但是汪克凡只略作考虑,就拒绝了这个建议,原因很简单,井冈山地区离不开刘淑。
虽然江西的清军采取守势,但井冈山地区还和清军接壤,汪克凡又要带走两千吉安义兵,必须让刘淑在这里坐镇,以保证井冈山地区的安全。
除此之外,在汪克凡的理念中,女人可以当兵,甚至可以当将军,在后方负责管理工作,但不宜担任一支前线部队的主将……女人的思维方式和男人不同,不适合残酷的战争。
这就是带来了一个问题,由谁来担任吉安营的主将?
刘淑提出,由汪克凡派来一名坐营官,吉安营保证服从管理,汪克凡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一来他手里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不符合兵为将有的原则,在将来的管理上会有隐患。
封建军队只忠于个人,吉安义兵只忠于刘淑,吉安营里没有后世的党组织,汪克凡搞来一个“空降干部”,底下的兵将也不会服气……要想真正控制这支部队,就得把吉安营打散混编,向里面猛掺沙子,但这么做事倍功半,会降低部队的凝聚力,还不如让吉安营独立发展。
汪克凡让刘淑推荐人选。
刘淑对这件事其实也有考虑,既然汪克凡坚持,就推荐了她的大伯子王鼎。
所谓“大伯子”,就是指丈夫的哥哥,刘淑的丈夫英年早逝,他的哥哥王鼎却刚刚加入吉安义兵……王鼎家里是吉安府有名的豪门大户,他的父亲,也就是刘淑的老公公王振奇,曾经担任过宁夏巡抚,所以王鼎在吉安义兵中威信很高。
但是王鼎也有明显的缺点,他是个纯粹的文人,不懂军事。
这让汪克凡感到有些为难,汪晟等人最开始也是秀才带兵,用了两年多才逐步成长起来,但是湖广会战迫在眉睫,没有这个时间了。
“从吉安义兵里挑一挑,再选一个副营官吧,一定要会打仗的。”汪克凡提出建议,王鼎可以慢慢学带兵,但眼下要有一员真正的武将来负责。
“嗯……,倒真有这么个人,不过他的脾气很怪,嘴巴也很臭,怕军门不愿要他。”刘淑有些犹豫,王鼎暂时就是个摆设,副营官的位置很重要,如果汪克凡看这个人不顺眼,对吉安营可不是一件好事。
“没关系,我很好相处的,只要吉安营的将士们服他,我就允了!嗯,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汪克凡很大方,只要有真本事,什么臭脾气都不怕。
“此人名叫顾宗福,江西瑞金人。”(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弓箭教官
从刘淑的口中,汪克凡知道了顾宗福的大致经历。
顾宗福是崇祯朝初年的武举出身,长期在宣大总督卢象升的军中效命,杀过鞑子,剿过农民军,因为骁勇善战,累功提拔为游击将军,深得卢象升信赖。
崇祯十一年,清军大举入关,顾宗福在战场上负了重伤,被送回后方休养,卢象升却因友军见死不救,全军覆没,英勇牺牲……恩主归天,对顾宗福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心灰意冷之余,伤好后就返回瑞金老家隐居。
隆武二年博格南下,隆武帝在恭义营的保护下撤离福建,李成栋的追兵侵入瑞金,顾宗福率乡里百姓奋起反抗,因为寡不敌众被清军击败,顾宗福孤身逃走,家人妻子却死在乱军之中。
顾宗福逃离瑞金之后,辗转投奔吉安义兵,被任命为新兵教官,因为武艺高强,练兵有方,在军中颇有威信,刘淑和他接触了几次后,断定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这才推荐他担任吉安营的副营官。
汪克凡没打算向吉安营掺沙子,既然刘淑大力推荐,他心里就用意了七八分,但是在短期之内,吉安营的营官王鼎是个摆设,这个副营官非常重要,汪克凡还是要亲自面试一回。
第二天上午,汪克凡和刘淑来到吉安义兵的军营。
营地里收拾得很干净,所有物件归置得整整齐齐,刚刚出过早操的士兵来来往往,见了汪克凡和刘淑纷纷站定行礼。
恭义营转战江西的时候,有很多伤兵都送到了井冈山地区,伤愈后就担任吉安义兵的教官,汪克凡找来两个为首的。想听听顾宗福的风评。
“军门问得是瑞金老顾么?那可是一条好汉!不但操练新兵有一套,为人也仗义,我们都挺服气的,就是练兵的时候下手太狠,经常打骂士卒……”
随着这两名教官的介绍,汪克凡对顾宗福的评价又加了一分,恭义营的老兵百战百胜,一个个眼高于顶,自尊自傲,顾宗福能让他们衷心佩服。带兵打仗肯定有自己独到的本事。
唯一让汪克凡担心的,就是顾宗福的人品性格,天底下有本事的人多了,但真正能成功的只有少数人,在人品性格上如果有短板。最后的成就肯定不大。这个顾宗福打骂士卒,有些军阀作风。万一是个兵痞的话。就不堪重用。
“刘总兵,你军中经常体罚士卒么?”汪克凡微微皱起眉头。
“总有些不守规矩的士卒,只好用军棍责罚,那些将佐待兵如子,爱之严责之切吧。”刘淑有些心虚,汪克凡曾经对她说过。不能体罚士卒,但在实践中很难坚持,那些军将早就养成了习惯,抬脚就踹。挥鞭就打,一时改不过来。
“你们呢?你们也打骂士卒?”汪克凡问那两个恭义营来的教官,语气渐渐严厉。
“一开始没有,后来就随大流了。”那两个教官低下了头,怯怯的不敢和汪克凡对视。
“这也不能怪他们,吉安义兵里就是这个风气,恭义营的教官要好得多了……”刘淑在一旁帮这两个教官开脱。
“混账!一单飞就没了规矩,这里虽然是吉安府,但一样要遵守军规,自己回去看看条例,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汪克凡的板子举得很高,打下来却不是太狠,封建军队里体罚士兵是常态,不能太纵容,但也不可能彻底杜绝。
那两个教官却如蒙大赦,自己处罚自己,肯定会选最轻的方式,实际上等于饶了他们。
“刘总兵,吉安营的军规细则还要改,除了军棍之外,我这里还有几种其他的处置方式,关禁闭,站军姿,跑步……”
汪克凡和刘淑说着话,在那两个教官的带领下,来到了军营校场。
吉安义兵刚刚占领龙泉县,来不及搞什么建设,这校场非常简陋,就是把一块平整的空地划成几个区域,有的在练刀枪,有的在练队列,有的在练体能,最里面还一溜排开摆着十几个箭靶,围着一群士兵正在练习弓箭。
“老顾就在那里,他弓箭用得最好,一直负责教大家射箭。”刘淑说着话,引着汪克凡来到弓箭场,士兵们正在忙着射箭,都没有注意他们。
“嗖!嗖嗖嗖!”
一排排箭矢飞了出去,大都射在了靶子上,如果有人射中红心,就会引来一片叫好声,汪克凡目测了一下,这些箭靶大约有五十步远,正好在普通步弓的射程内,吉安义兵能射出这样的成绩,在战场上就有了基本的杀伤力。
当然,他们比恭义营的弓箭手还是差了很多,和擅长射箭的八旗兵就没法比了。
每人五支箭射完,士兵们刚刚放下拿弓的胳膊,突然觉得后背脖颈上火辣辣的疼,一根柳条鞭呼呼作响,不断抽在他们身上。
“戳你鳖脚啊!早上没吃饭吗?射得轻飘飘的,对面要是鞑子的话,你给他挠痒痒么?你,还有你,赶着去投胎啊,射箭那么快,还不是撞大运……”一个面貌粗豪的汉子连骂带打,从队前走到队伍,把十几个射箭的士兵挨个收拾了一顿。
但汪克凡已经发现,这汉子的眼光记性极其了得,把每个士兵的错误都说得清清楚楚,那柳条鞭下手也有轻有重,射得好的就是轻轻一记,指出他需要改进的地方,射得差的就会狠狠挨上几下,裸露的脖子上立刻就肿起几道红印。
“这个人就是顾宗福,脾气虽然差了点,却是个热心肠,每天手把手的教大家射箭,几千个吉安义兵都被他指点过。”刘淑远远指着那汉子,向汪克凡介绍。
“是啊,老顾不仅弓箭用得好,带兵打仗样样精通,到底是当年的九边官军!”那两个恭义营教官也纷纷说着自己的感受。
汪克凡点了点头。
在崇祯年间,大明官军还是有几支精锐的,可惜将帅无能,累死三军,这些部队后来都被清军和农民军消灭,到了南明时期,南方的官军基本都是一群穿着制服的乌合之众。
汪克凡对这个顾宗福的兴趣也更浓了。恭义营的将领都是书生带兵,虽然可塑性强,但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思维方法和作战方式都是一个模式,在具体战术上不够丰富,如果吸收一些这个年代的优秀职业军人,有利于部队更加健康的发展。
仔细打量顾宗福,这个人大约四十岁年纪,身材壮实,面貌粗豪,一脸络腮胡子,须髯戟张,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服,样子虽然落魄,浑身上下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军人气质十足。
正在这个时候,顾宗福却和场中的一名士兵起了争执。
那士兵射了五箭,五箭全都中靶,还有三箭正中红心,却被顾宗福抽了两鞭,心中不服就闹了起来。顾宗福伸手抢过他的箭壶弓箭,看样子是要作个示范,给那士兵当场露一手。
他拿过弓箭却不急着射,而是把箭壶背好,靠到肩后最舒服的角度,然后再调调弓弦,虚拉了两下,一切就绪后才向后走了十步,然后站定转身,两腿微微分开,目光向箭靶平视,一瞬间仿佛又高大了许多,气势端凝稳重,渊停岳峙。
“嗖——笃!”
顾宗福挽弓搁箭松指,随着弓弦弹动,准确地命中了六十步外的箭靶红心。汪克凡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只远了十步,却已经逼近了顾宗福手里这张弓的射程,箭矢的运行轨迹变成了一道弧度极大的抛物线,他能一箭命中红心,果然在射术上造诣不凡。
“嗖——笃!嗖——笃!嗖——笃……”
前一枝箭刚刚射出,他已经从箭壶里取出第二根箭,再次张弓搭箭射出,第一支箭刚刚命中靶心,第二支箭又命中了左边的靶心,紧接着,第三支箭又呼啸着向右边的靶心飞去。
顾宗福射箭的动作并不快,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多余环节,就这样稳定地一箭一箭射着,竟然渐渐形成了某种美妙的节奏感,总的下来反而速度惊人。
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第十箭,第二十箭,第三十箭……,顾宗福把箭壶里的三十七支箭一口气射完,左右三个箭靶上的红心都被箭矢填满,嗡嗡颤动。
汪克凡的脸色终于变了,射箭是个体力活,能一口气射完三十七支箭,而且每箭都命中红心,每箭之间的间隔时间都很短,这个顾宗福简直就是一台人形弩机!
对于弓箭手来说,射的准是第一要求,射得快是第二要求,射的多是第三要求,如果这三条都能做到,就是一名优秀的弓箭手,可以想象一下,在战场上有顾宗福这么一个弓箭手,就能在局部制造火力压制的效果。
很明显,顾宗福用的这把弓并不趁手,以他的力量来说,完全可以换一把更硬的强弓,但他为了给士兵们做示范,用一把普通的制式弓老实射完一壶箭,也没有玩连珠箭一类的花活,向士兵们示范了准确、速度和稳定的涵义。(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又增加了两千人马
弓箭是这个年代最有力,最方便的武器之一,只要是当兵的都会摆弄两下,哪怕相对较弱的明军里也不乏善射之人,但以汪克凡的眼光来看,能达到顾宗福这个水平的,真没有几个!
九边官军到底是大明帝国最后的精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军中还是有一些人才的,恭义营近万官兵挨个数过来,只有汪猛能在射术上和顾宗福一较长短。
虽然都是优秀的射手,这两个人的路数又有明显的不同。
汪猛是在战场上厮杀磨练出来的功夫,弓箭用的有点野路子的意思,但实用性非常强,弓弦一动就要你命,是杀人的技能,最适合斥候和游骑兵……顾宗福的射术却更加规范,他的姿态标准到无可挑剔,控弦动作极富节奏感,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对普通士兵来说,这种射术更容易掌握,在军中可以大规模推广。
如果一对一单挑的话,他和汪猛到底谁更强,很难预料。
顾宗福的一壶箭全都命中靶心,弓箭场上彩声雷动,对于真正的强者,士兵们都衷心敬佩,毫不吝惜称赞和掌声,顾宗福却绷着脸不苟言笑,把箭壶弓箭都还给那名士兵,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你小子看明白没有?射箭最重要的是怎么喘气,喘气的节奏不对就射不准!你小子憋着气射箭,前几箭能射中靶心,后面心慌手软,身子都硬了,还他娘的射个屁……”
话糙理不糙,听他说的如此精辟,汪克凡不由得点了点头。射箭也是一种强体力活动,如果呼吸的节奏不对。就会引起心跳加快,肌肉僵硬,动作变形,想保持稳定的命中率,就必须找准呼吸的节奏。
“顾总爷,这喘气怎么练呀?”那士兵问道。
“真他娘的笨!你小子见过杀猪吧,玩过猪尿泡没有?把猪尿泡吹起来,用针一扎,就那样慢慢地出气……”顾宗福虽然骂不绝口,却解释得很耐心。这个士兵的射箭水平不错,顾宗福其实挺喜欢他的。
这人是个脸冷心热的性子。汪克凡已经有了几分喜爱和欣赏,刘淑看了看他的脸色,吸了口气,正准备出声招呼。汪克凡却用目光制止了她。
“不要打扰他,咱们就在这里等。”汪克凡和刘淑就站在弓箭场外边等候。看士兵们继续射箭。
顾宗福来回走动的间隙。向这边瞥了一眼,却没有任何表示,又对剩下的两拨士兵进行了指导操练,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喊了一声休息,然后转身走了过来。向刘淑一抱拳。
“王夫人(刘淑老公姓王)来找我,有什么事么?”他向刘淑打了个招呼,又转脸看看汪克凡,没有任何表示。
汪克凡没有穿官服。看不出具体的品阶,但他衣着不俗,刘淑又站在他的下手,明显地位很高,顾宗福这个做派就有些傲慢无礼。
“顾大哥的射术越来越精了,将来与鞑子交锋的时候,定能大展神威,杀他个落花流水。”刘淑自有她的一套管理办法,先送上了一顶高帽。
“嗨,混日子无聊,抻抻懒筋罢了,在下就是一个废人,当不起夫人称赞。”顾宗福却不领情,神色淡淡的。
“今天要找顾大哥的,并不是我。”刘淑居中介绍:“这位就是提督操江汪军门,顾大哥快上来参见……”
……
令汪克凡意外的是,顾宗福竟然不愿去湖北。
吉安义兵的中军帐里,汪克凡坐在上首默默看着,刘淑却皱着眉头在和顾宗福说话,一小半是训斥,一大半是劝说,气恼的神色里带着几分意外和惊讶,顾宗福却一直低着头站在那里,用沉默表示反对。
刘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严肃地问道:“说实话吧!你为什么不愿去湖北?”
顾宗福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干咳了两声问道:“真的要听实话吗?那我可就说了,汪军门守不住湖北的。”
“顾宗福,你太放肆了!”刘淑厉声训斥道:“朝廷大军集结湖北,要与鞑子决一死战,大战之前你敢说这种话,是扰乱军心的大罪!吉安营要去和鞑子拼命,你是镇戍九边的老军将了,别想在一战里置身度外!”
“我怕以前是军将,现在就是个老百姓,夫人要治我的罪,我却不服!”顾宗福梗着脖子说道:“吉安营多我一个,无非在湖北多扔一具尸首,少我一个,还能再给夫人练些新兵。”
“你……!”刘淑没想到他如此懈怠,被噎得说不出话。
吉安义兵的编制很不正规,顾宗福刚来井冈山两个月,只顶着个教官的名义,没有其他的职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还是个老百姓,他要真的不愿加入吉安营,强逼肯定不是办法。
“两千兄弟要去湖广,就缺一个带头人,顾大哥就忍心袖手旁观?”刘淑只好放缓语气,软言相求。
“这是关乎天下气运的大战,吉安营两千人马扔进去,连个响动都听不见,何必再加我一个废人。”顾宗福的声音突然有些嘶哑,冷冷说道:“湖北肯定守不住,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将,搀和进去也没用……”
汪克凡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你说的很对,湖北的确守不住,我也没打算守住湖北。”
“那你还调吉安营入湖北,为什么?”顾宗福的口吻充满了老兵的骄傲,他当年在边关跟着卢象升出生入死的时候,汪克凡还是个小毛孩子,现在虽然是朝廷大员,但顾宗福对他并不尊敬。
提督操江又怎么了?比得上当年的宣大总督卢象升吗?如今的南明朝廷乱七八糟,这些官都不值钱了。
“守不住也要守,鞑子要占湖北,总得付出点代价,最后把他们放进湖南,总是能守住的。”汪克凡的表情渐渐凝重:“我不争一城一地的得失,只求多杀鞑子,吉安营也许会有很大的牺牲,但绝不会全军覆没。”
顾宗福有些犹豫,迟疑了半晌问道:“那将来呢?吉安营还回江西吗?”
“那当然了,我是提督操江,当然要领兵回江西,而且要顺江而下,去夺回南京,夺回福建!”汪克凡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锐利,盯着顾宗福说道:“你不愿去湖北,是想找李成栋报仇吧?李成栋手握重兵,盘踞福建,你就算留在江西也报不了仇,要想对付李成栋,就先跟我去湖北吧!”
“……”顾宗福被说破心事,楞在了那里,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妻子死在瑞金,虽然暂时在吉安府栖身,却一直想去福建找李成栋报仇,所以才推三阻四,不愿去湖北。但是,汪克凡却看破了他的心思,直接一瓢凉水当头浇下来,就这样混在吉安府,报仇的事情肯定遥遥无期。
去湖广拼上一回!如果真能打败清军,将来手握兵权,再找李成栋算账!
顾宗福想到这里,终于拿定了主意,俯身向汪克凡跪倒,以军中大礼参拜。
“末将愿为马前卒,为军门效命!”
……
汪克凡从吉安义兵中选拔了两千精锐,任命王鼎为坐营官,顾宗福为副营官,成立了吉安营。
他当初火并张先壁,二打吉安府,缴获了大量的武器装备,都存放在井冈山,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刀枪铠甲,弓箭器械,号衣帐篷……不但把吉安营武装一新,连东莞营都跟着沾了些光,两军无不盔明甲亮,朝气蓬勃。
给吉安义兵留下了必要的武器装备,其他的全部装上大车,准备运回湖广,恭义营其他部队也要扩编,这些装备可以武装三四千人,正好都用得上。
在离开井冈山之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办,那就是恭义营修械所重新挂牌成立。
恭义营修械所已经撤到了井冈山,汪克凡又从广东搬来了一个军工作坊,还有几百名相关的工匠,全部加入了恭义营修械所,俨然变成了一个大型的兵工厂。
出于安全考虑,这座兵工厂设在紧邻井冈山的永宁县,还在井冈山山区里开设了一个分厂,一些难以搬运的大型器械直接上山,哪怕清军发起反攻,也可以在山里保证安全。
兵工厂搬家是一个麻烦事,需要选址盖房,还要安置这几百名工匠,收集各种原材料,到重新开工还有一个工程,汪克凡犹豫了一下,没有急着对那三百名葡萄牙兵下手,现在就算搞到燧发枪,暂时也来不及仿制。
汪克凡留下了一支小部队,担任兵工厂的警卫,又向刘淑再三嘱咐,一定要保证兵工厂的安全,这是他费尽心机才攒下的家当,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再想搭起这么一个摊子,可是千难万难。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兵工厂安全,井冈山位置偏僻,建兵工厂其实并不合适,对汪克凡来说,这只是一个过渡期,等到在湖广站稳脚跟,还要把兵工厂搬回去。
各种杂事处理完毕,汪克凡率领吉安营和东莞营,出发返回湖广。(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鲶鱼
顾宗福加入吉安营的头两天,在汪克凡面前还算恭谨,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很快就暴露了爱抬杠,爱吐槽的本性。
从井冈山到通城县这一路上,不管汪克凡说什么,顾宗福时不时都要唱上两句反调,有时候能说到点子上,有时候就是纯粹的抬杠,不喷不舒服斯基。
汪克凡也不跟他较真,只要能把布置的任务完成好,他说上两句怪话,就全当没听见,反正汪克凡提督操江的身份在这搁着,顾宗福的言语中也不敢太过放肆。
吉安营的坐营官王鼎却大感头疼,顾宗福天生就爱和人抬杠,在汪克凡面前还有所节制,在其他人面前简直毫无顾,从张家玉到京良、从程问到瞿纱微,从王鼎自己到普通一兵……不论武官武将,中外人士,见谁都放嘲讽技能,短短几天就把人得罪光了,大家都绕着他走路。
王鼎没有办法,私下找顾宗福谈心。
“顾大哥,身为属下,就得有个属下的样子。你在汪军门面前口无遮拦,虽然军门不与你计较,但日子久了心里难免有隔阂,对你自己,对咱们吉安营都不好。”
“嗨,你这话就不对了!”顾宗福见他敢主动找虐,立刻来了兴致,噼里啪啦地说道:“我就是个直脾气,说那么多都是为了汪军门好嘛!汪军门身居高位,气量大得很,怎么会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就不要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再说了,当兵的能打胜仗就是好样的,我又不靠拍马屁升官发财,干嘛要去溜沟舔腚?”
“好!好!好!你脾气直,你一身正气,不怕得罪汪军门。但也不要去招惹其他人,好不好?张家玉是朝廷兵部给事中,京良和程问都是军门的心腹之人,那瞿纱微背后通着内宫,得罪他们有什么好处?”王鼎虽然吵不过顾宗福,但仍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别人在顾宗福这里受了气,将来都要撒在吉安营身上。
“哎,不是我说你。你是吉安营一营之主,应该把心思放在带兵打仗上,搞这些弯弯绕绕不嫌累吗?”顾宗福撇着嘴,斜着眼,向后咧着身子。一脸的震惊和失望:“你是读书人,应该讲风骨呀?老琢磨这些钻营的法子。人品可比王夫人(刘淑)差远喽!”
“……”
王鼎气得脸通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顾宗福却更加来劲,开口叽里哇啦又是一大串,把王鼎批评的体无完肤,最后只好转身走人。不理顾宗福了……
汪克凡不管,王鼎管不了,顾宗福的大嘴巴更加肆无忌惮,见到什么说什么。尤其爱攻击张家玉的东莞营。
张家玉被搞得很恼火,几次和顾宗福翻脸对吵,偏偏他的东莞营自己不争气,各种各样的毛病很多,总是被顾宗福抓住小辫子,最后理屈词穷下不来台。东莞营刚刚成立,以前都是一伙草寇土匪,各方面的素质都比不上吉安营,他这个主将也跟着没面子。
在顾宗福这里受了气,张家玉就回去收拾东莞营。
顾宗福说话虽然损,眼光却高明,把东莞营的缺点一挑一个准,张家玉照着他说的缺点严格要求,这一路行军的过程中边走边改,不知不觉,部队的精神面貌明显有了改进。
看到这种情况后,汪克凡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当着王鼎的面,对张家玉夸奖了一番,却一句也没提顾宗福……汪克凡不便明着表扬顾宗福,但只要肯定他的积极作用,就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军营里不能搞一团和气,批评和自我批评更有利于部队的发展,武将们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个个都是面团团八面玲珑,顾宗福的脾气虽然差了点,嘴巴虽然臭了点,却正是汪克凡需要的人才。
这和鲶鱼效应有些类似,顾宗福就是那条鲶鱼,能不断刺激其他的鱼,让他们保持兴奋和活力。
恭义营成军两年多,部队的战斗力一直在快速提高,已经基本达到了强军的标准,但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想要百尺杆头更进一步,却渐渐变得困难。由于恭义营连战连胜,几乎从没打过败仗,将士们的自信心在不断爆棚,但同时也越来越骄傲,自以为天下无敌。
骄兵必败!
骄傲自满,必然会带来固步自封,看不到自身的缺点,总是抱着固定的战术一成不变,这样的军队,早晚都会被敌人打败。
恭义营扩编在即,汪克凡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深入基层进行管理,提拔顾宗福这种非恭义营出身的军官,换一个角度为部队找问题,挑毛病,对将来的发展大有益处……
几千大军顺着湘赣边境北上,路过袁州府的时候,郝摇旗派来使者觐见汪克凡,并且送来了一些粮食劳军。
那使者代表郝摇旗,向汪克凡行礼告罪,声称刚刚攻克袁州府城,军情繁忙,不能亲自来拜见,请汪军门恕罪等等。
汪克凡对那使者热情招待,又亲笔给郝摇旗写了一封信,除了表示理解和感谢之外,又和郝摇旗叙旧了一回,不论官职,只论故交,大家都是兄弟……郝摇旗不敢来见汪克凡,甚至连信都不敢写一封,无非是害怕何腾蛟,不想落下笔墨证据,汪克凡却没有这些顾虑,大大方方给他写信,让那使者带了回去。
郝摇旗这么做,算不上两头下注,只是一个试探罢了,他现在还离不开何腾蛟。汪克凡也没指望现在就挖何腾蛟的墙角,只是为将来结个善缘。
过了袁州府,汪克凡率军转入湖广地界,避免和金声桓的清军发生无谓的冲突,经过几天行军之后,终于抵达了通城县。
汪晟等将领早就等在通城县,和他们在一起的,既有老熟人,也有新面孔。
当初恭义营离开湖广的时候,留下了权习、宋江、黑鱼等人,还有一千多西凉骑兵和马匹,收编黑运昌的水师,以及审案局等一套人手,听说汪克凡返回湖广,堵胤锡和李过把这些人马都送了回来。
他们都是汪克凡手下的老班底,这大半年时间一直蛰伏在湖广,听到恭义营节节取胜的消息,却不能亲身参与,欣喜若狂之余却充满了遗憾,听说汪克凡终于回来了,权习、宋江和黑鱼等人一起来到通城,赶着第一时间来迎接。(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情报局
自从打败宋江水匪之后,通城这一年多来还算太平。
勒克德浑缩在武昌府里,和明军在长江沿线拉锯,清军偶尔会骚扰崇阳和蒲圻,却从未侵入位置较偏的通城。
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生息,通城渐渐恢复了元气,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战争痕迹,城墙进行了重新修整,县城里的人口随之迅速增加,兵荒马乱的年头,只要不碰上大战,住在城里还是安全得多。
几个月前,卜作文已经调走,去湖南的宝庆府担任推官,这虽然是平级调动,但是离开了前线,卜作文心满意足。新任的通城县令名叫徐崇山,原来是偏沅巡抚傅上瑞的人,也属于何腾蛟派系。
除此之外,通城还有堵胤锡的人。从行政划分上来说,通城这几个县都属于武昌府,也就属于湖北,武昌府的大部分地区虽然在清军手中,但是明军也占据着通城、崇阳和蒲圻三个县,堵胤锡就任命一位武昌府知府,名叫陈术裕,把府衙设在通城,管理这三个县。
说到底,大家争的还是这三个县的钱粮,有地盘才有赋税,有赋税才能养兵,何腾蛟和堵胤锡的矛盾已经公开化,底下的地方官也跟着斗个不停。
因为岳州府横在中间,这三个县就像一块飞地,和堵胤锡的地盘没有挨着,何腾蛟在这场争斗中一度占了上风。恭义营离开湖广之后,何腾蛟的部队进入了这三个县,在军队的支持下,堵胤锡的武昌府衙门被架空了,所有的钱粮赋税都被解往湖南。
但是大家都没有想到,不到半年时间。汪克凡突然又回来了……
通城南门外,一群文武官员站在路旁,迎接汪克凡。
武将以汪晟为首,还有周国栋、滕双林、权习、黑鱼、宋江等等,都是恭义营的人,文官有武昌府知府陈术裕,通城县令徐崇山,以及他们的属官随从,两拨人之间泾渭分明。
徐崇山属于何腾蛟派系,一向不鸟陈术裕这个有名无实的武昌知府。但是对汪晟等人却非常客气……他已经听到风声,何腾蛟准备把整个岳州府让给汪克凡,通城这三个县肯定也是人家的地盘,以后都要仰人鼻息过日子,当然硬不起来。
“汪将军。我等只在城门迎候军门,是否太过简慢?”徐崇山觉得应该远迎。汪克凡出任提督操江。刚刚返回湖广,最少要迎到十里之外,才符合官场惯例。
“不必了,军门不喜欢迎来送往,还有,把这些鼓乐仪仗也打发回去吧。都是些虚景,没什么意思。”汪晟已经接到了汪克凡的通知,他要低调返回湖广,各种仪式一切从简。
井冈山地区刚刚收复。樊文钦搞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可以彰显军威,安定民心,通城却一直在大明的控制下,没必要劳民伤财,徒耗人力物力。
“哦,那好吧,全凭汪将军吩咐……”徐崇山有些心疼。为了这场欢迎仪式,他花了好大的心血力气,组织上百人反复精心彩排,就是想在汪克凡面前出个风头,狠狠地拍上一记马屁,没想到,却被汪晟一句话给否了。
那就撤吧!在徐崇山的指挥下,鼓乐班子和仪仗队灰溜溜地进了城。正在这个时候,官道上隐隐有人马喧哗传来,徐崇山抬头看去,一支数千人的大队人马正向城门走来,汪克凡的大旗就在队伍前面。
陈术裕那边的官员都纷纷跪在了路旁,膝盖底下还垫着软垫。
“哎呦!忘了带垫子了!”徐崇山也准备在路旁跪迎,却发现忘了准备软垫,他顾不得训斥手下的属官,一撩官服,准备直接跪在地上。
“徐知县不必如此,军门其实也不喜欢跪拜之礼,你站着也无妨。”汪晟拦住了他,这地上脏兮兮的,徐崇山却是一身簇新的官服,跪下去容易,站起来就难看了。
除了特殊场合,汪克凡一直不喜欢别人向他下跪,恭义营的将士都知道他的脾气,平常以抱拳行礼居多,撑到天才会参上一礼,徐崇山就是不跪,汪克凡也根本不会在意。
“哎——,那怎么行?下官初次碣见军门,万万不可失了礼数!”徐崇山坚持要跪,汪晟也不再劝,就由着他去了,自和恭义营众人肃立道旁,目视汪克凡的大旗渐渐走近。
只听蹄声得得,汪克凡骑着马来到跟前,陈术裕、徐崇山等人俯首叩头,齐声高呼参见军门。
“都起来吧。”汪克凡甩蹬下马,向着人群走了过来。
陈术裕和徐崇山心中一喜,起身正要寒暄,汪克凡却只向他们点点头,径自从他们的身前走过,来到汪晟的后面,向着权习一拱手:“我离开湖广半年,辛苦权习兄了……”
……
在通城县城的西北角,就是恭义营的军营,中军帐里面,汪克凡正在和权习谈话。
汪克凡先介绍隆武朝廷的情况,权习对内阁等高层并不关心,只对锦衣卫这个名字还有些感情,但他出身于弘光朝廷的锦衣卫,隆武朝廷的锦衣卫又被打烂重建,现在的锦衣卫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听说马吉翔等人出任锦衣卫都督,权习不由得感慨物是人非,没有任何离开湖广的打算。
当初恭义营离开湖广,留下了一些后勤机构,修械所、审案局、水师和骑兵,还有一部分将士的家眷,都由权习照看。
这一大帮人带着各种瓶瓶罐罐,半年来客居荆州府和常德府,虽然堵胤锡和李过对他们挺照顾,但终归是寄人篱下,在很多琐碎的事情上麻烦不断。权习却始终盯得紧,看的牢,没有出任何问题,把所有的家当人员都完完整整地带了回来,完璧归赵。
除此之外,该做的工作一样也没落下,水师和骑兵的训练都抓得很紧,修械所的生产井井有条,制造各种武器的能力不断提高,为井冈山兵工厂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除此之外,审案局的人也没闲着,他们虽然没有案子审了,权习却发挥职业专长,把他们派去搜集情报。从荆州府到常德府,乃至于湘西山区,审案局的几十个人用半年时间跑了个遍,对这一带的地理水文,风土人情都进行统计,整理了一份更加精细的地图。
这份地图做了两个副本,分别交给堵胤锡和李过,正本现在就放在汪克凡的案头。
“权习兄,这份地图太重要了,抵得上一万精兵!”汪克凡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湘西地形复杂,有大量少数民族聚居,很可能成为湖广会战的战场,原有的地图却太过简略,恭义营对那里也很陌生,打起仗来并不占便宜。
“请问军门,你命令绘制湘西地图,是要在这里和清军决战吗?”权习问。
“现在还不好说,孔有德也未必听我的指挥啊!但如果忠贞营在湖北顶不住的话,就只能退往湘西,所以要早做准备。”
孔有德南下湖广有几个目的,除了攻城略地之外,还要消灭李过的忠贞营,以及湖南的十几万官军,和湖南官军比起来,忠贞营对清军的威胁更大,双方必将爆发激战。
“军门要帮忠贞营吗?”权习又问。
“是啊,忠贞营现在也算我的下属,杀鞑子又是好样的,当然要帮。”汪克凡笑着点了点头。
恭义营的兵力还是太少,几位主要将领的经验也不够,从综合实力上来说,拥有二十万大军的忠贞营是南明最强的部队,决不能任由他们被孔有德消灭。
“那湖南呢?鞑子如果要进湖南,军门该如何处置?”权习再问,神色中隐隐有些担心。
“这个嘛……,要等打起来再说,看战局的发展了。”事关全盘计划,汪克凡在战前不愿多说。
“依卑职看,要守长沙,先守常德,恭义营如果守不住岳州府的话,不要和鞑子硬拼,退到湘西一样能支援湖南,请军门三思!”权习这番话憋了好多天,此刻终于说出来,如获重释。
“好了,军事上的事情我会考虑的,你不用管了。”
汪克凡还打算从何腾蛟那里要些粮饷,不愿过早露底,岔开话头说道:“如今大敌当前,千头万绪,我打算给你加加担子,怎么样?”
“请军门吩咐!”权习刚刚交卸了任务,正在考虑下一步干什么。
“我打算成立一个情报局,除了刺探军情之外,还要清除鞑子的探子,官府和军中有人犯了事,情报局也要负责查案,和锦衣卫其实也差不多。嗯,这个情报局挂在恭义营名下,直接对我负责,在明面上尽量低调,当然,该和官府打交道的时候,也不用藏着掖着。”汪克凡的摊子越铺越大,不能只凭李四那些江湖客搜集情报,要建立自己的情报部门了。
“行,这是我的老本行了,请军门放心,我一定干好!”权习眼睛一亮,他对军事不擅长,也不喜欢行政工作,还是这个情报局对胃口。(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T型人才
随着孔有德的大军进入湖广,清军方面也越来越活跃,不但主动挑起一些小规模战斗,还派出了大量的细作潜入明军控制的地区,搜集各种情报,散播各种谣言,拉拢策反南明文武官员,为即将到来的湖广会战做准备。
明清两军虽然还未交锋,间谍战已经打响了。
满清的间谍工作一向搞得有声有色,在很多重要的战役里都发挥了关键作用,而大明只擅长于内斗,锦衣卫早就是个摆设,在间谍战里一向处于下风,几乎毫无作为,任由满清的间谍进行破坏。
恭义营起步太晚,没有专门的反谍报机构,军队里偶尔抓到清军的奸细,都是一刀砍了脑袋了事,缺乏系统的组织。湖广会战是恭义营第一次正面对抗清军,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哪怕情报局暂时还发挥不出太大的作用,最起码要肃清满清的间谍,最少要把恭义营控制的区域清理干净。
汪克凡经过慎重考虑,权习是主管情报局的最佳人选,他是锦衣卫出身,与恭义营里的其他将领都没有深交,对情报工作的机构设置,人员配备,管理运作都是轻车熟路,模仿锦衣卫的运作方式,很快就能把摊子支起来,投入工作。
当然,情报部门的权力太大,汪克凡不可能真的放手不管,大的方向还是要由他亲自掌握。
“这个情报局该怎么搞,你这两天拿个章程出来,要多少人,多少经费,在短期内的工作计划,都给我写一份报告。”
“钱暂时不用太多。有个千把两银子就能干起来,不够了再说,但是人员一定要得力。”权习考虑着说道:“先选五十个人吧,从审案局里挑一些,再从恭义营里挑一些,要和鞑子打交道,还是当过兵的可靠。”
汪克凡点了点头:“可以,我给你写一份命令,恭义营里哨官以下的军官士兵,不管你看上了谁。都直接调到情报局。”
“既然有军门这个话,情报局肯定能干好。”权习想了想,又说得:“嗯,把黑鱼给我吧,他是干这个的好材料。”
“黑鱼?他的那副长相一看就不是善类。适合当细作吗?”汪克凡有些意外,黑鱼不擅长和人交流。又生得面貌丑陋。引人注目,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合适的间谍。
“不让他去鞑子那边冒险就行了。黑鱼胆大心细,而且眼睛毒,下手狠,肃奸正好用得上。”
“好,就把他给你。”汪克凡顿了一下。又嘱咐道:“除了肃奸之外,情报局要把湖南当做重点,湖北那边先不要管。”
权习不由得一愣,犹豫着劝道:“大敌当前。军门在这个时候对付何腾蛟,怕是不妥。”
“我不是要对付何腾蛟。”汪克凡摇了摇头:“湖北守不住的,湖南才是战场,我怕鞑子一进湖南,就是一溃千里,望风而降……”
在短期之内,情报局的所有工作都要围绕湖广会战展开,防止通敌叛变,搜集湖南情报,是权习的主要任务,暂时不用理何腾蛟。等到仗打起来之后,清军攻入湖南,恭义营那时可以很自然地向湖南渗透。
大致理清了情报局的工作思路,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权习既然要去当情报头子,他原来分管的后勤行政这一摊子,还要找一个负责人。
但是,汪克凡手里缺乏文官,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好询问权习,看他这一段工作中是否发现了什么人才。
“若是堵军门的人,军门愿意用吗?”权习有些犹豫,他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但出自堵胤锡门下,怕汪克凡不愿用。
“可以。”汪克凡答的非常干脆。
“那就好办了,我在常德府的时候,有一位堵军门的客卿常来帮忙,此人名叫方正铮,虽然是白身举子,却颇有才干,只是为人古板了些,性子也有些倨傲。”
“嗬,那我可不敢用!连你都说他古板,这人得有多古板?”汪克凡半开玩笑半认真,权习自己就是个古板执拗的性子,他竟然觉得这个方正铮古板,而且方正铮又是一个举人,汪克凡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严肃的夫子形象,手执戒尺,正襟危坐。
“哎,我这话说得不准,他也不是太古板,就是太傲。”
“那更惹不起喽!”汪克凡笑了,那个严肃的夫子已经仰起了脑袋,鼻孔朝天,只用下巴看人。
“但他真的有本事呀!我当初忙不过来,方正铮喜爱格物(物理)之术,替我主管修械所,把一切都整治得井井有条,工匠们对他又敬佩又服气,都肯卖力干活,搞出了不少东西呢……嗯,你要的那个望远镜,就是他主持做出来的。”
“噢?要这么说的话,这个人倒真有点意思!”汪克凡微微有些动容。
听权习的介绍,这个方正铮既懂管理,也懂技术,是标准的t型人才,也是汪克凡急缺的技术性干部,把他搞来负责修械所,的确是最佳人选。
“他在堵军门那里做什么的,受重用吗?”
“就是一个普通的客卿罢了,他沉迷格物之术,为堵军门所不喜……”
这时门外传来打鼓般的脚步声,黑鱼推门走了进来,仍然板着他那一张丑脸,眼神散乱,好像没有焦点。
“军门,俺想回亲兵队。”黑鱼行了个礼,说话还是一贯的风格,言简意赅。他不喜欢宋江,在水师干得并不开心。
“不行,你以后跟着权千总做事。”汪克凡拒绝。
亲兵队现在的队长是李玉石,和黑鱼一拨的几名亲兵都放了出去,京良是中军官,花小弟是旗牌官,随着恭义营的扩编,他们还要提拔升职,黑鱼也是汪克凡的心腹,放在情报局这个要害部门正合适。
“俺想回亲兵队。”黑鱼仍在坚持,语气却没有那么坚决了。
汪克凡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我让你跟权千总做事,是因为这件事很难,只有你能做好……鞑子的细作在咱们的地盘捣乱,你能把他们抓出来吗?”(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楚军的框架搭起来了
汪克凡给了情报局一千两银子的经费,五十个人的编制,由于湖广的形势非常紧张,权习把人凑够了以后,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就投入到细致而琐碎的工作中。
从隆武二年的年底,到隆武三年的年初,情报局突然冒了出来,乃至于日后没人能说清,这个在帝国的权力中枢里举足轻重的部门,而且毫无疑问是最神秘,最有威慑力的那个部门,到底是哪一天,甚至是哪一年成立的。
这一点也不奇怪,隆武三年的新年前后,恭义营发生了太多的变化,情报局的成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人注意这个新的部门,不知道情报局具体是干什么的,包括权习自己也没想到,他因为担任情报局第一任局长,将在史书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汪克凡离开湖广的时候只是一员参将,再回来已经是提督操江,封疆大吏,恭义营也迎来了一个爆炸性发展的新阶段。
水涨船高,随着汪克凡地位的提高,他部下的将领也早已升官进职。
汪晟被提升为总兵,周国栋等人被提升为副将,史无伤等人被提拔为参将,就连年纪轻轻的京良都被提升为游击将军,张家玉则以文职代领东莞营的坐营官,汪克凡又上书隆武帝,保举王鼎为副将,顾宗福为参将,估计很快就能得到批准……
整个武将系统已经比较完备,为全军改编提供了必要条件。
在隆武二年的年末,汪克凡对全军进行了大规模扩编,从七千多人扩充到两万六千多人,部队达到这个规模后,原有的编制已经无法满足实际需要。汪晟等部都独立成营,这支大军也不便再称为“恭义营”,汪克凡和众将商量之后,把这支部队改名为“楚军”。
汪克凡的籍贯在湖北,楚军起家在湖北,现在的驻地也在湖北,又属于朝廷中的楚勋集团,用“楚军”这个朴实无华的名字,清晰表明了这支部队的归属,和汪克凡不容置疑的领导地位。
楚军下辖八个步兵营。两个骑兵营,一支火器部队,一支水师,以及其他部队。
八个步兵营是楚军的主力,汪晟所部编为崇阳营。周国栋所部编为通山营,谭啸所部编为岳州营。滕双林所部编为通城营。吕仁青所部编为大冶营,张家玉所部编为东莞营,王鼎和顾宗福所部编为吉安营……而恭义营的名字仍然保留,作为汪克凡的直属部队。
每个步兵营平均有一千七百名战兵,七百名辅兵,再加上亲兵斥候等等。总兵力在两千五百人到两千六百人之间,这个编制大小适中,既能保证独立的作战能力,又不会过于臃肿。失去灵活性。
编制的精确化和固定化,在军事管理上会带来很多好处。比如制定作战方案的时候,可以把每个步兵营当做一个独立单位,对其战斗力有一个大致的估算,又比如在后勤保障上,固定的编制可以实行精确的量化管理,方便统计各种物资消耗,减少不必要的浪费。
两个骑兵营一大一小,大的是帖兆荣的西凉骑兵,有两千人马,称为西骑营,小的是汪猛的骑兵部队,总共有一千多人马,称为江骑营。
骑兵的机动性很强,就像一只随时可以打出去的铁拳,对于楚军来说,只有帖兆荣这一个拳头还不够,还需要再铸一只铁拳。由于马匹有限,汪猛手下的骑兵本来只有几百人,独立成营显得兵力不足,汪克凡为此亲自做帖兆荣的工作,又调给江骑营五百多西凉骑兵。
帖兆荣刚刚投靠汪克凡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挂四品武官衔,不到一年内却连升两级,成了正二品的副将,还在广州隆武帝御前多次接受召见,荣耀无双,前途似锦,早就打定主意要跟着汪克凡卖命,对汪克凡的决定没有表示任何不满。
当然,他虽然没有任何表示,心里多少也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自己想通了。
他的骑兵在楚军中非常重要,转战江西和汀州救驾的时候都大出风头,甚至压过了老资格的汪晟、周国栋等人,当时虽然得意,闲下来的时候却有些担心,怕应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古话,汪克凡略微削弱了他的兵权,反而让帖兆荣松了一口气。
吃亏是福,让出这四百多骑兵之后,帖兆荣发现自己的人缘变好了,汪晟等老资格的将领对他更加亲切,真正接纳了他。这让帖兆荣感到非常庆幸,楚军内部的派系非常明显,汪晟还算公正,周国栋等人却有些排外,作为一个被收编的杂牌将领,能加入到这个核心集团中,付出那四百多骑兵的代价也值得了……
经过扩编之后,楚军一共两万六千多人,其中战兵一万四千多人,辅兵五千多人,骑兵三千多人,还有两千多人的其他部队。
这一万四千名战兵有几个来源,包括恭义营原来的四千多名战兵,两千多名辅兵,东莞营和吉安营的三千多名战兵,以及三千多名刚刚招募的新兵。
恭义营原有四千多名战兵,个个身经百战,都是精锐老兵,是全军的主要骨干,其中数百人更被提拔为基层军官,他们是保证恭义营战斗力的基础,也对汪克凡最为忠诚。
恭义营原来还有三千名辅兵,皮镇一战后还剩下两千多人,经过战火的考验和锻炼,这些辅兵的素质大幅度提高,披上铠甲就能作战,经过挑选之后,百分之九十以上被转为军饷更高的战兵。
东莞营和吉安营一共有四千人,由于他们建军的时候铠甲比较充足,所以装备了三千多名战兵,在比例上甚至超过了其他各部,像吉安营当初得到了张先壁的装备,军中几乎人人有甲,战兵有一千八百多人。
仅有老兵是不够的,军队中还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汪晟等人提前回到湖广,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各回家乡,招募新兵。
汪晟回崇阳,为恭义营和崇阳营招兵,周国栋回通山,为通山营招兵,谭啸回岳州府,为岳州营招兵,滕双林就留在通城,为通城营招兵,而吕仁青则在各地招收流民,从中选择青壮,补充进大冶营。
何腾蛟在湖广横征暴敛,崇阳、通城这几个县和岳州府都未能幸免,老百姓的负担很重,有很多自耕农和佃户都到了破产的边缘,负债累累,家无存粮,兵荒马乱的年头,想老老实实种地都不可能,当兵就成了一条最佳的出路。
汪晟等人回乡招兵,军饷仍然保持每个月一两半的银子,却免去了每人五两的安家银子,就这样都有无数的青壮踊跃报名。明清两军又在湖北进行长期拉锯战,战火所到之处,百姓们被迫逃亡,吕仁青招收流民也非常顺利。
汪晟等人招募了将近一万新兵,仅仅省去每人五两的安家银子这一项,就为恭义营节约了五万两军费。
他们从这些新兵中,挑选了三千多名精锐青壮,直接补入战兵队。除了东莞营和吉安营,三千多人分散到六个步兵营里,每营只有五百多名新兵,有那些老兵传帮带,很快就能恢复战斗力。
除了三千多战兵以外,汪晟等人还招募了五千多辅兵,数百名各式工匠,这些辅兵和工匠都分配到各营之中,分别管理。对楚军来说,每个营就是一个独立的战斗单位,不会组织单独的辎重部队。
吕仁青的大冶营主要由矿徒组成,他现在是从二品的参将,在家乡有了一定的号召力,就回去招募了两百多个老乡,但这些老乡和他家里没有直接关系,还都是一群新兵蛋子,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培养成骨干亲信,所以在现阶段,大冶营的基层军官主要仍然由矿徒老兵担任。
为了补充足够的兵源,他又从流民中招募了一千多名青壮,但这些流民的来历比较复杂,大多来自于湖北的清军占领区,虽然经过审查,也难免混杂着清军的探子,权习的情报局很快就接到了军方的第一个委托,在大冶营中进行严格的清查,以剔除鞑子的细作。
除了步兵营和骑兵营,汪克凡又成立了一支火器部队。
楚军的前身是恭义营,恭义营一向注重火铳的使用,楚军各部里都有专门的鸟铳兵,在这个年代,火铳的威力还不足以单独成军,必须和其他兵种配合。
但是汪克凡的眼光更加长远,深知热武器在战争中的作用会越来越大,尤其炮兵将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汪克凡成立的这支火器部队,其实就是炮兵的种子。
当然,恭义营现在的火炮并不多,只有十几门。
除了那两门老资格的千子雷炮以外,汪克凡还从海盗罗经受那里要来十门三磅炮,两门四磅炮。三磅炮的重量相对较轻,可以随军野战,四磅炮相对重一点,但为了追求射程和威力,他还是要来了两门四磅炮做备用。(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大年初一的争吵
“劈啪!劈啪啪啪!”
早上天刚亮,通城县城里的鞭炮声就此起彼伏,把陈尚武吵醒了。
今天是隆武三年的大年初一,军中放假一天,陈尚武这段日子每天忙到深夜,昨天晚上又和士兵们聚餐多喝了几杯,本想蒙上被子再睡个回头觉,但鞭炮声接连不断,还越来越密,把他吵得实在睡不着,干脆一翻身起床了。
陈尚武原来是朝廷兵部里的令史(八品九品的低级官吏),因为懂得火炮,被兵部侍郎文安推荐给汪克凡,刚刚被任命为楚军炮兵部队的指挥官。
火炮是战争之神,哪怕只能发射实心弹的十七世纪火炮,也一样可以决定战争的胜负,汪克凡对炮兵始终非常重视,一有条件就着手建立了自己的炮兵部队。
但是这个年代的火炮还是太过原始和笨重,十几门威力不大的小口径火炮,就需要几百人忙前忙后地伺候,这么多人马拉出来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至于实战能力如何,就只能到实战中检验了。
陈尚武新官上任三把火,把心思都扑在这支刚刚组建的炮兵部队上,想尽办法提高他们的战斗力,每天和士兵们一起出操,对训练抓得非常紧,而且一趟趟地往刚成立的后勤部跑,尽量多要一些牲口和车辆。
没办法,一门火炮重达好几百斤甚至上千斤,还要配备沉重的炮弹,对后勤辎重这一块的压力非常大,只靠辅兵肩扛背挑肯定不行,陈尚武宁可在后勤部多挨几个白眼,也不愿将来在战场上掉链子。
他家里是广东的大海商,从小就经常接触西方的新奇海货。九岁的时候因为拆坏了一架昂贵的自鸣钟,被父亲狠狠责打了一顿,但越是这样,越激起了少年陈尚武的兴趣,十多年如一日刻苦钻研西方自然科学知识,以至于成年后变成了一个火炮专家,在广东水师里担任一个技术官员。
隆武帝到了广州后,陈尚武被推荐进入兵部,但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那段时间大家好像都在升官。今天还是坐在对面的同僚,明天就成了五品的郎中,高高在上……陈尚武一没背景,二不会钻营,始终是个看客。直到被汪克凡选中,命运才发生了突然的转变。
他被任命为火器营的代理坐营官。并兼任炮兵指挥官。已经是从三品的参将武官,还挂着一个蕲水县的文职县令。蕲水县属于黄州府,在清军的控制下,这个蕲水县令当然是个虚职,但是有了这个职务后,陈尚武就算是七品文官了。比当初的九品芝麻小官可强的太多。
陈尚武不但有武职,还有虚职文官,解决了一切后顾之忧,同时打开了两条上升通道。日后只要努力就前程似锦,他感激之余也非常佩服,汪克凡果然是个有担当的上司,为手下人考虑得太周到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道理应该去给汪克凡拜年,但他已经赶往长沙,不在通城,陈尚武也就放下了这个心思。
去后勤部转转吧,大多年的时候,那里应该没多少人,也许能讨来两样好东西,比如再要两架望远镜什么的。
叫过一名亲兵,让他去准备些见面礼,然后洗漱用早饭,过了大约一刻钟,陈尚武收拾得精精神神,手里拎着两盒点心果品,还有一小坛酒,出门向后勤部走去。
恭义营扩编为楚军之后,汪克凡对后勤系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成立了一个级别很高的后勤部,直接受汪克凡本人领导,完全为军方服务,由他的心腹幕僚程问担任提调官。
把后勤部门拔高到这种位置,和大明官军的惯例并不符合,全军上下一时都有些不适应,而且这个后勤部的规矩特别大,每次领取物资都要经过严格的程序,让人觉得很麻烦。
陈尚武去后勤部,想要些骡子和望远镜。
骡子力气大,又比马好伺候,拉炮车正合适。
望远镜更是好东西,对远距离作战的炮兵来说,无论怎么形容它的重要性都不为过,炮兵营现在还没有望远镜,陈尚武昨天晚上刚刚听说,后勤部有一批新到的望远镜,他就想赶个早多抢几个。
从炮兵的需要来说,陈尚武希望给每个炮长都配一个望远镜,为了这个目的,他宁愿自掏腰包,请程问去通城县最好的酒楼潇洒一回。当然,这只能想一想罢了,楚军中对风气军纪抓得很严,借着拜年的名义送上两盒点心已经到了极限,再过分就要去军法队喝茶。
“啪!啪啪!”
突然有一阵枪声响起,陈尚武开始以为是谁在放鞭炮,但很快就发觉不对,转过头一看,校场上竟然有很多士兵在打靶,旁边一块空地上,还有士兵在挖沟背土,进行着土木作业。
他们的旗号看着很眼熟,陈尚武认出来了,这些士兵也都是火器营的,有王奕的火铳兵,还有捻子的矿徒兵。
“季云,大年初一还训练啊?”陈尚武对王奕很客气,称呼着他的字。
王奕虽然年轻,却是楚军中的第一神枪手,在皮镇之战里还救过汪克凡的命,深得他的信任。
“是啊,都是些新兵,得抓紧时间练。”王奕向陈尚武行了个礼,也不多做寒暄,又转身指导士兵训练去了。
楚军各营都有火铳兵,以便于和其他兵种配合,但是汪克凡对火铳兵非常重视,又编练了一支三百人的独立火铳兵,由王奕主管,编制放在火器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陈尚武的下属。
正在这时,旁边沟里突然钻出来一个瘦瘦的年轻人,也向陈尚武行个礼,招呼一声又倏地一下跳进了另一条沟,不见了,陈尚武却看得清楚,这个人正是捻子,是火器营另一个哨的指挥官。
“捻子手下的这些矿徒真奇怪,成天挖来挖去的干什么呢?”陈尚武心里有些好奇,他名义上是火器营的代理坐营官,其实却只管炮兵,对其他的部队并不熟悉。
现在的火器营就是一个大杂烩,包括一支炮兵,一支火铳兵,一支矿徒兵,甚至连那三百名葡萄牙兵也跟火器营混在一起。
“看来我也该开开小灶!”陈尚武受刺激了,决定从后勤部回来之后,就把炮兵拉出来训练。
大年初一,别人的部队都主动来练兵,他的炮兵却大模大样地放假了,紧迫感和压力感还是不够强。孔有德的大军已经进入湖北,大战一触即发,现在可不是睡大觉偷懒的时候。
他加快脚步,向后勤部的方向走去,提调官程问家里也不在湖广,过年这几天吃住都在后勤部,陈尚武打算尽早把他堵住,免得他出门去给别人拜年。
但是,当他来到后勤部的时候,却被大门前的热闹景象惊呆了。
后勤部的门口排着一长串大车,看样子都是来领东西的,旁边还有三五成群,一伙伙的亲兵,拴马桩上绑着好几匹高大神骏的好马,一看就是大将的坐骑。
后勤部里面更加热闹,本来还算宽敞的堂屋挤满了人,周国栋、吕仁青、帖兆荣、顾宗福……,除了汪晟等几个人不在,屋子里竟然有好几位恭义营的大将,把程问一个人围在中间。
“程提调,我今天既然来了,你最少要给通山营五个望远镜,每个哨官配一个,斥候队长再配一个。”周国栋口气最硬,大家虽然都是坐营官,但他在楚军里资格最老,一开口屋子里就静了下来,没人敢和他争,都看着程问怎么处理。
程问还没说话,顾宗福先叫了起来:“那怎么行?总共才二十个望远镜,你一个人就要五个,别人怎么分?”
“别人我不管!”周国栋向着顾宗福冷冷一笑:“我的通山营能打仗,望远镜所以就该多分,你的吉安营差的太远,哪凉快哪去吧。”
“……”顾宗福虽然一向爱抬杠,却被这句话噎得不轻,大家都是武将,自己的部队比人家实力差,自然就矮了一头,再怎么狡辩都没意思。
顾宗福到吉安府太晚,没和恭义营一起打过仗,虽然听说过这支部队的骄人战绩,却没有直观印象,所以对恭义营的战斗力还有所怀疑,认为那些战功有夸大的嫌疑,或者存在运气成分,但等到了通城之后,他亲眼见到了真正的恭义营,却被这支部队狠狠震撼了一把。
无论是训练水平,还是军容士气,老恭义营都堪称精锐之师,远远超过了普通的南明军队,哪怕和大明崇祯年间的九边精锐比起来,这支部队也不逞多让。
军队里崇尚实力,拳头大的嗓门就大,顾宗福的嘴巴虽然很臭,眼光却高明,深知吉安营比人家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所以罕见地老实了下来,专心练兵,不再吐槽,今天被周国栋当众蔑视了一回,也没有施展最擅长的强词夺理**。(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胜则举杯相庆,败则拼死相救
周国栋想要五个望远镜,其他人不敢和他争,程问却不答应。
“周将军请见谅,这批望远镜不多,该怎么分军门早有吩咐,通山营只能再给一个,没得商量。”他话说得虽然客气,却搬出了汪克凡,把周国栋堵得死死的。
“都依你,有一个是一个。”周国栋也不生气,命亲兵老老实实填表登记,领出了一个望远镜。
在场众将隐隐以周国栋为首,连他都这么老实,其他人不敢再闹,依次领取望远镜,吕仁青一个,帖兆荣一个,顾宗福的吉安营以前没有,这次直接发两个……
陈尚武见人多,把带的礼物交给亲兵,摆摆手让他出去,然后等在众人后面,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再报什么幻想,琢磨着能领到两个望远镜,就算没有白跑一趟。
负责登记的后勤部军官手里拿着一张表,不时和同伴大声核对着,眼看大家都已经领完,排在陈尚武前头的,就是水师的将领宋江。
“水师,望远镜三个!”
他话音未落,屋子里众人都抬起了头,一起看向宋江,目光中充满了羡慕,别人都是领一个两个,他却一下子领了三个望远镜,难怪引得众人侧目。
宋江眉开眼笑,喜滋滋地上前捧起三个望远镜,向着程问连声道谢。
陈尚武心里一动,不由得多了几分期望,上前对程问打了个弓:“程兄,火器营能发几只望远镜?”
程问对他一笑:“火器营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领十四个望远镜。”
“多少?!”陈尚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四个!”程问的笑容更加亲切,语气非常肯定。
轰的一声,屋子里炸了窝,有的人议论纷纷。嚷着不公平,有的人则冷冷看着陈尚武,脸上的表情非常不满。刚才水师领了三个望远镜,已经出乎大家的意料,火器营一下子领十四个,简直让人无法接受了。
“程先生,这真是军门的意思吗?凭什么给火器营这么多望远镜?”顾宗福第一个跳了出来。
“千真万确!火器营的火炮要远射,军门早有吩咐,每个炮长都要配一个望远镜,再加上火铳队和矿徒队。当然要十四个望远镜。”程问耐心解释。
帖兆荣哈了一声,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哈,骑兵马快,我的西骑营也该多要几个望远镜。”
顾宗福受到他的鼓励,继续抬杠:“大炮配望远镜也罢了。那十门三磅炮也打不了多远,何必每门炮都配……”
他尊重老恭义营的战斗力。所以在周国栋面前硬不起来。却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程问虽然是汪克凡的心腹,陈尚武是朝廷兵部派来的“下放干部”,顾宗福说顶就顶,没有任何顾忌。
但是,周国栋却开口说话了。打断了他的牢骚。
“既然是军门定下来的事情,还啰嗦什么?”
仿佛突然关上了开关,屋子里立刻静了下来。
……
十四个望远镜装在盒子里,也是好大一堆。这东西又金贵,不能乱扔乱甩,陈尚武一个人拿不了,程问就派两个士兵帮着送了出来。
走出后勤部的大门,陈尚武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真是没出息!”他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为了十几个望远镜,竟然会这么紧张。
任何一个团体都会排斥新人,陈尚武突然出了风头,难怪那些将领会对他不满,刚才在后勤部里面,他感到了清晰的敌意。帖兆荣、吕仁青、顾宗福……,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将,身上带着战场上的杀气,陈尚武刚刚加入楚军,实在不想惹他们。
“楚军什么都好,就是不太团结啊!”陈尚武暗暗庆幸,今天要不是周国栋镇住了场面,他就会被迫和其他的将领发生冲突,哪怕惹不起帖兆荣他们,也得强撑着……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屎,发到手的望远镜拿不回去,他没法和弟兄们交代,在楚军里也抬不起头了。
但是陈尚武也感觉到了,周国栋对他并不亲近,只是出于别的原因,才拦住了帖兆荣、顾宗福他们。
如果换成其他的大明官军,将领之间一般都称兄道弟,尽量把关系拉得近乎一些,大家同营为将,没准什么时候就靠对方救命,能不得罪对方尽量不得罪。楚军这些将领却口无遮拦,直来直去,都带着一股子咄咄逼人的味道,陈尚武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独特气质。
正在这时,陈尚武的亲兵看到了他,连忙上来帮忙,把望远镜倒手接过去,陈尚武谢过那两个后勤部的士兵,转身正准备走,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陈将军,这么多望远镜拿得下吗?我带的人多,要不给你帮帮忙?”
陈尚武转头一看,说话的原来是宋江,他身边跟着三四个亲兵,只拿三个望远镜当然非常轻松。陈尚武这边却只有两个亲兵,十几个望远镜外加那套点心礼物,的确有些拿不过来。
“既然这样,就多谢宋大哥了。”陈尚武吩咐一声,让亲兵们把东西分摊抱着,然后和宋江一起向外走去。
“别!别!您可千万别这么叫!什么大哥不大哥的,这不是折我的寿吗?”宋江连连摆手。
汪克凡回到湖广后,提拔他担任游击将军,虽然也升了好几级,但还是不如陈尚武。
这已经很好了,宋江没有什么不满。他本来就是恭义营的手下败将,辛辛苦苦拉起来的人马都打光了,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心满意足,汪克凡短短两年就当上了封疆大吏,只要跟着他好好干,将来少不了荣华富贵。
宋江不愿在陈尚武面前托大,伸手抢过他拿着的点心和酒坛,举起来在眼前绕了绕。一惊一乍地说道:“哎呦,这可是咱们通城的好酒呀!今天正好过年,陈将军赏个脸一起喝杯酒,好不好?”
陈尚武一愣,随即又笑了:“也好,相请不如偶遇,我在通城无家无口,就和宋大哥一起过个年。这样吧,就回我们火器营,今天我请客……”
……
中午时分。陈尚武在营中摆酒款待宋江。
私人之间的非正式宴席,除了两名亲兵在旁边伺候外,没有请其他人作陪,因此言语间少了很多顾忌,两个人随口聊着。气氛很轻松。
宋江当年落草的时候,也是洞庭湖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但他一直想招安。盼招安,后来走投无路投靠了汪克凡,更收起了当年的草莽气,时时刻刻夹着尾巴做人,对其他的将领都非常恭敬,在酒桌上更对陈尚武有意示好。不停的劝酒夹菜,时不时再拍上两记马屁。
陈尚武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是从三品的参将,比宋江这个游击将军高了一级。官场上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宋江这么做也很正常。
楚军水师的情况比较特殊,陈尚武聊了半天,才搞清宋江的身份角色。
汪克凡本来没有水师,在临湘县火并了黑运昌,才控制了城陵矶水师,这支水师后来撤到荆州府,帮助忠贞营和勒克德浑的清军作战。
宋江在水师里只是二号人物,但他是汪克凡派去的代表,说话很好使。这支水师现在已经调回了岳州府,又驻扎在城陵矶。
除此之外,汪克凡还从广东带来了一批造船工匠,准备开船厂,造新船,最近正在常德府一带寻址。
“在常德府开船厂?不是岳州府吗?”陈尚武问。
“鞑子南下,岳州府就要打成一锅粥,船厂当然不能放在那里。”宋江解释了两句,又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军门为什么要造广东船,弟兄们对这种船都不熟,到了战场上别露怯了。”
“广东船的船身低,操控又灵活,在水战中优势明显,军门这么做是有道理的。”陈尚武在兵部干过,知道广东船的优点在哪里。
“有道理,有道理!末将得敬陈将军一杯!”
两个人端起酒杯一碰,仰头喝干,然后一起亮出杯底,都是滴酒不剩,互相呵呵一笑。
两个人接着闲聊,陈尚武像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突然随口问了一句。
“帖兆荣将军,这个人是不是不好相处呀?”
“没有啊,我觉得还行。”
“那周国栋将军呢?他的脾气似乎不太好。”陈尚武又问道。
“陈将军,你是担心早上那件事吧?嗨!别理他们,别让着他们,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宋江笑着安慰道:“在恭义营里干……不,现在是楚军了,在楚军里干,只要听汪军门的话,谁都不敢动你,谁都不用怕的!”
有道理!陈尚武琢磨着,不由得点了点头,但是,他心里的另一个疑问更浓了。
“既然是这样,我又没有得罪这几位将军,他们为什么对我不满,难道说,真的只是因为那几个望远镜吗?”
“那还能是什么?你拿的望远镜多,他们拿的少,当然不满了!”宋江笑道:“咱们军营里最简单了,有什么事说什么事,千万别想得太多,反而弄巧成拙。”
“这倒是别开生面……”陈尚武沉吟片刻,又问道:“但我还是不明白,这几位将军怎么都是这个性子,咄咄逼人,毫不容让,要是真的上了战场,能齐心杀敌吗?”
“这叫狼性,汪军门多次提过的。”宋江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胜则举杯相庆,败则拼死相救,在咱们楚军不稀奇。”(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权威
楚军平日里并不严格禁酒,过年这几天管得更松一点,将士们哪怕多喝上两杯,只要别闹事,就没人干涉。
通城县的另一处军营中,周国栋、吕仁青、帖兆荣,几位楚军将领正在喝酒。
军队里最讲阶级高低,楚军里有资格和他们一起喝酒的人并不多,汪晟和谭啸去岳州府了,滕双林回家探望父母,至于张家玉、顾宗福等人,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圈子,不会出现在这种私宴性质的场合,所以就剩下他们三个凑成了一桌。
周国栋等人现在都是高阶武官,在外人和下属面前都要讲个官威官派,不过此刻没有外人在场,酒桌上的气氛就很随意……大家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在一个锅里搅过马勺,彼此之间没那么多虚伪客套,时不时还说上几句酒话,开开玩笑。
湖广战局的形势很严峻,自然成了酒桌上的重要话题,周国栋等人的语气却很轻松。
孔有德的大军虽然火炮犀利,气势汹汹,但是恭义营自成军以来,就不断挑战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早已习惯面对压力,还真没有怕过谁。比起恭义营时期,现在的楚军更加强大,又在湖广本土作战,未必会输给孔有德的天佑兵。
再说了,打不过可以闪人,没必要和孔有德硬拼,“不打牛犄角”,在运动中寻找歼敌机会,这种思想在楚军将领中已经深入人心。
汪晟和谭啸去岳州府,就是准备接手那里的防务,岳州府到底该怎么守,能守多久,几个人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仁青,你看鞑子什么时候会来岳州?”帖兆荣虚心请教。吕仁青是军中有名的小诸葛,眼光一向高明,大家都很服气。
“这要看湖北战事的进程了,孔有德肯定先打承天府和荆州府,然后才会攻打岳州府。”吕仁青琢磨了一下,说道:“我估摸着,最少也得两三个月吧,鞑子才顾得上岳州府。”
“那也未必,鞑子兵多,也许会分兵来攻岳州府。”周国栋有不同意见。说道:“别忘了,再过半个多月就立春了!”
孔有德的大军有十多万人,再加上武昌府的勒克德浑,黄州府的徐勇等等,清军的总兵力超过十五万人。可以兵分两路,一路攻打湖北的忠贞营。一路攻打岳州府。进而向湖南发起进攻。
现在已经到了隆武三年的春节,如果清军的动作太慢,把战事拖进炎热的夏天,对习惯寒冷天气的清军不利,孔有德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有可能分兵来打岳州。以加快湖广战事的节奏。
“力分则弱,如果鞑子分兵的话,倒可以在岳州府和他们周旋一番。”吕仁青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有理!”周国栋点了点头。
忠贞营有二十万人马,在湖广官军中实力最强。孔有德如果分兵的话,肯定会把主力摆在湖北,只派一支偏师来打岳州府,楚军或许可以与其一战。
帖兆荣说道:“就看何军门怎么说了,若是只让咱们顶在岳州府,这一仗还是不好打。”
周国栋冷冷一笑:“哼,理会他做什么?何腾蛟身为湖广督辅,未曾开战就把卢鼎撤回湖南,私心实在太重!若是孔有德率大军亲致,我等不妨让开岳州府,让鞑子直进长沙!”
大敌当前,何腾蛟不向湖北派援兵,反而把嫡系部队往后撤,早就引起了周国栋的不满。
吕仁青说道:“这也要看湖北战事的进程,岳州府如果失守太早,鞑子可以溯江而上,夹攻荆州府,对忠贞营不利,若是死守岳州府,我军的压力又太大。”
帖兆荣笑着接过话头:“没关系的,有汪军门主持大局,肯定能把住这里面的火候!”
周国栋和吕仁青一起点头,跟着汪克凡能打胜仗,而且能以最小的代价打胜仗,早已是楚军将领的共识。
几个人端起酒碗碰了一个,然后一起喝干,帖兆荣酒意上头,随口发起了牢骚。
“汪军门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后勤部搞得不靠谱,领个望眼镜都要看程问的脸色,实在憋气得很!”
吕仁青也有牢骚:“后勤部还罢了,你不愿看人脸色,就让营里的提调官去接洽嘛。依我看,那个参谋部才是真的不靠谱,搞一群人在那里指手画脚,真打起仗来肯定误事,会死人的!”
帖兆荣被挠到痒处,连声符合:“是啊,是啊!还有那个水师和火器营,都是些花架子上不得阵,军门对他们太偏心了,一下给那么多望远镜。嗨嗨,等着看吧,真要是斩首杀敌,还得看我们骑兵的……”
楚军扩编之后,进行了很多改革,除了情报局和后勤部之外,还抽调了一批年轻军官,组成了一个参谋部。参谋部刚刚成立,这些年轻军官最近正在搞培训,还没有进入角色,也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至于水师和炮兵,都是花钱的无底洞,比步兵可昂贵多了,帖兆荣的骑兵本来是楚军的宝贝疙瘩,突然冒出来两个更受宠的,难免有些妒忌和不满。
军队里除了阶级分明之外,也把资历看得很重,楚军能有现在这个局面,都是恭义营的老部队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这些新人一来就受到重用,引起了老部队的排外情绪。
帖兆荣是西北汉子的性格,喝酒很豪爽,他嘴里边发着牢骚,又端起面前的小酒坛,才发现已经空了,他伸手取了一坛酒,刚要拍破泥封,周国栋却拦住了他。
“不要再喝了!满嘴酒话,乱跑舌头,竟敢指摘汪军门,成何体统!”
“哦……是我放肆了!不喝了,不喝了!”帖兆荣心中一凛,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了,他和吕仁青对视一眼,两个人的心里都非常后悔。
恭义营百战百胜,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发展成楚军,汪克凡已经确立了绝对的威信,他的很多举措当初看起来都莫名其妙,但事后总会证明,那都是远见卓识的提前布局。
汪克凡从没犯过错,所以这一次也不会错,这些参谋部后勤部情报局水师火器营什么的,早晚会发挥他们的作用,不容怀疑。
“楚军现在这么大的摊子,当然和以前不一样,咱们都是军门的左膀右臂,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周国栋严肃地说道:“仁青,我知道你脑子活,主意多,但以后不要想太多,军门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你懂我的意思吗?”
“多谢周兄!”吕仁青非常感激,周国栋直言不讳地指责,除了维护汪克凡和楚勋集团外,对他吕仁青也是一番好意。
今天虽然是酒桌上的闲谈,他和帖兆荣无意中却犯了个大错,要不是周国栋指出来,以后还会惹麻烦。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七嘴八舌就乱了套,楚军乃至整个楚勋集团,都以汪克凡为核心,维护他的威信和权威非常重要,关系到整个楚勋集团的利益。
吕仁青和帖兆荣现在都是军中大将,动不动就和汪克凡唱反调,说怪话,看在其他人眼里,就好像汪克凡控制不住手下的将领,军心不稳,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会蠢蠢欲动。
“唉,还是书生气太重了!”吕仁青暗自后悔,要说韬略用兵,他自信比周国栋强了不少,但是为人处世的水平却比他差多了。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汪克凡和楚军都和以前截然不同,得尽快适应这种角色的变化。
他在这边自我反省,帖兆荣却在那边和周国栋小声谈心。
“今天是我们酒后失言,周兄莫往心里去,但那顾宗福也是一张臭嘴,日后怕还会惹事,我看他是不顺眼。”
“他带兵确实有一套,军门拿他还有用,只要不是太过分,就不用理会。”周国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又说道:“就算他惹了什么麻烦,也不能在背后使阴招,否则就是给军门拆台,反而害了你们自己。”
“那个情报局呢?是干什么的?”帖兆荣又问。
“好像是肃奸的,权习那个人我知道,一向很稳重的,这个情报局应该不错。”周国栋说道:“鞑子大军南下,有些软骨头肯定想投降,这些家贼最难防,先把脓包挤了也好。”
说到这里,周国栋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冷光,似乎想到了什么。
“周兄说的是谁?”吕仁青好奇地问道。
“宁州熊立春,最近和鞑子接触频繁,搞不好就要投降。”熊立春是宁州义兵的首领,老恭义营的人都见过他,周国栋刚从通山县招兵回来,通山县和江西宁州接壤,听到了一些风声。
“哈,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厮就是个首鼠两端之辈,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帖兆荣一拍大腿:“我看啊,不如趁早出兵,把这伙山贼剿了算拉倒!”
“不妥!湖广之战迫在眉睫,哪有时间去江西。”吕仁青摇头。
“那怎么办?”帖兆荣一瞪眼。
“这个嘛……,好像没什么好办法。”吕仁青又摇了摇头。(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不简单的熊立春
大年初一,一般人都要走亲访友,熊立春也不例外。
头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幕阜山里一片肃杀萧瑟,熊立春带着一百多名士卒,赶着一队背着货物的牲口,在山道上艰难跋涉了两个时辰,终于登上了陡峭的凌云寨。
他今天要拜会凌云寨的大当家徐震。徐震早年是农民军罗汝才的部下,崇祯十五年罗汝才死于李自成之手,徐震就率领部下落草为寇,盘踞在凌云寨,成了方圆三百里内最大的一股杆子,经过几年的发展,他手下有近千人马,俨然是幕阜山一带各家山寨的头领。
徐震早就接到了小喽啰的禀报,熊立春登上凌云寨的时候,他带着几名头领迎到了寨门外。熊立春远远见了,连忙抢步上前,对着他深施一礼。
“徐大哥,小弟给您拜年了!”熊立春声若洪钟,笑容直爽,态度诚恳,对徐震非常尊重。
“哈哈哈哈!熊老弟果然是个念旧的人,如今虽然当了朝廷的大官,却还记得我这个大哥,好!好!好!”徐震笑得很开心,熊立春竖旗抗清,带着宁州义兵打下了好大的一份基业,但在他的面前还以小弟自居,给足了凌云寨的面子。
“上回在鞑子手里吃了大亏,要不是徐大哥帮忙,小弟哪有今日?来呀,把礼单给徐大哥呈上来!”熊立春和清军交战,曾经欠过徐震的人情。
恭义营刚刚离开宁州的时候,金声桓派大军围剿宁州义兵,熊立春兵败退进幕阜山,清军却穷追不舍,终于在山里把他包围,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多亏徐震向清军发起偷袭,才把熊立春救了出来。
等到恭义营大闹江西,熊立春抓住机会,接连攻克了宁州、武宁两座县城,声势又壮,还被隆武朝廷任命为参将,就趁着过年的机会,带着礼物来到凌云寨,向徐震表示感谢。
“哎——,大家都是江湖兄弟。熊老弟既然有难,我理应帮忙,不用这么客气的。嗯,咱们别在这里吹风了,快进屋喝上两杯……”徐震接过礼单。只大眼扫了一下,心里就是一阵暗喜。熊立春的礼物包括刀枪武器。盐巴粮食,以及一千两银子,和山上紧缺的各种工具器械,都是非常实惠用得着的东西,算这小子有良心。
寨门大开,两人携手入内。来到聚义厅。这座聚义厅不算太大,屋子里面好几个火盆烧得旺旺的,温暖如春,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是两个世界。
徐震早就摆下酒宴。和熊立春一起落座入席,两边都有几名头领相陪,其他的宁州义兵则被安排在另一间屋子,凌云寨自有人负责招待。
大家都是粗豪武人,过的又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喝起酒来就非常豪爽,两边推杯换盏,不多时就酒酣耳热,酒桌上的气氛更加快活。熊立春不停向凌云寨众头领敬酒,口中更是妙语连珠,荤段子一个接着一个,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不瞒徐大哥和各位兄弟,我在宁州这两个月,天天当皇帝,夜夜做新郎,什么都吃过,什么都见过,这辈子也算没白活了!”
熊立春脸上的酒意已经有了七八分,一副感慨的模样:“徐大哥,你这凌云寨虽是天险,但天天缩在山沟里吃苦,哪有小弟过得逍遥快活?不如和我出山一起干,痛痛快快闹上一场!”
“熊老弟果然好锐气,哥哥佩服!”徐震淡淡笑道:“我老了,就留在这凌云寨混吃等死,不和你去了。”
“嗨,该死**朝上,不死**晃荡,怕什么吗!”熊立春脸上醉意更浓,半是炫耀,半是劝说道:“我现在也是三品的参将了,如今这个世道,就得拿命拼,真要是死了就去他娘的,要是侥幸不死立下军功,还能博个封妻荫子,为什么不拼,啊?”
“这世道和当年不一样了,我这种小鱼小虾搀和不起,熊老弟不用多说了,咱们喝酒。”
“行!行!徐大哥不让说,咱们就不说,反正我把话撂这了,只要我当一天这个宁州参将,就不会让凌云寨受了委屈!”
熊立春端起酒碗,咕咚咚一口喝干,伸手又取过酒坛倒满,端起来走到徐震的面前:“徐大哥,小弟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您,再敬您一碗!”
“这厮喝多了,有些失态。”徐震莞尔一笑,端起自己的酒碗,和熊立春当的碰了一下,然后一仰头,咕咚咚倒进了嘴里。
突然,他觉得心口一凉,如遭锤击!
徐震低着头,愕然看到一柄短刀深深没入了自己的胸口!他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想抬起头看看熊立春,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听啪嗒一声,酒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干什么!”
“好贼子!”
“啊!”
事发突然,徐震的几名心腹一时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熊立春,不等他们回过神,熊立春手下的几名心腹一起扑了上来,拔出兵刃就是一阵砍杀。
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凌云寨的几位头领转眼都倒在血泊中,聚义厅里还有十几名徐震的亲兵,一起发声喊冲了上来,熊立春捡起徐震的佩刀,率领几名心腹迎了上去,如砍瓜切菜一般,把这些亲兵接连砍翻……
跟随熊立春上山的一百多名士卒,都是他特意挑选出来的精锐,其中一半化装成普通的马夫挑夫,身上却暗藏兵刃。他们中间有负责的将领,一直在留心聚义厅的动静,当聚义厅这边闹起来之后,这一百多名士卒也立刻发动,以有备攻无备,很快就杀到了聚义厅,和熊立春等人汇合。
经过最初的打击和震惊后,凌云寨的土匪们终于反应了过来,数百人层层叠叠围了上来,把聚义厅包围得水泄不通。
“报仇!”
“为大当家的报仇雪恨!”
“活剐了这帮兔崽子!”
土匪们疯狂冲了上来,熊立春却率领部下守住了前后大门,刀枪挥舞,血肉横飞,熊立春如同杀神般威风凛凛,手中的一柄单刀上下挥舞,接连砍死了七八个土匪,硬生生把他们的进攻打退了。
再次发起进攻!
再此被打退!
熊立春骁勇异常,手下还有一百多名善战的精锐,把聚义厅守得如铁桶一般,土匪们群龙无首,渐渐失去了锐气。
“烧死他们!”
土匪们收集干柴油木,准备火攻,正在忙乱的时候,隐隐从寨子外面传来一阵金鼓号角之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攻山……
听说抚州义兵的援兵来了,熊立春只说了一句投降免死,凌云寨的土匪们立刻选择了投降。
徐震死了,二当家等几位重要的头领也死了,土匪们本来就是凭着一股血气在作战,既然吉安义兵的大部队来了,土匪们马上要被全歼,再没有抵抗的心思。
熊立春控制住形势后,把徐震风光厚葬,并亲自披麻戴孝,到坟前祭拜。
苍茫的山野银装素裹,巍巍松柏下隆起几座新坟,熊立春跪在坟前失声痛哭,然后向几百名土匪俘虏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演讲。
自古官匪不两立,徐震是土匪,熊立春却是官军,所以只能大义灭亲,挥泪杀死义兄。但是,既然徐震等几位头领已经死了,就不会追究其他土匪的罪责,只要大家从此改过自新,加入吉安义兵,就能戴罪立功,甚至升官发财等等……
隆武三年的大年初一,熊立春剿灭(火并)了凌云寨,从而控制了幕阜山北部地区,从铜鼓营到毛竹山,从宁州县到靖安县,小半个南昌府,四个县的地盘,三十六家大小山寨都奉熊立春为主,在名义加入了吉安义兵。
熊立春深入虎穴一击,不但除掉了徐震,扫除了称霸幕阜山的最大障碍,还收编了他的七百多名手下,这七百多名土匪大多是农民军出身,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熊立春得到他们之后,抚州义兵的战斗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除此之外,他还把徐震多年积攒的家底搜刮一空,除了各种器械物质之外,还有上万两银子,四个漂亮的小老婆,幕阜山三十六家山寨既然奉熊立春为主,每年也会按时送来保护费。
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
但是,熊立春并不开心,因为他回到宁州县城后,就见到了汪克凡派来的使者,命令他筹集五千两军饷送往湖广,并且让抚州义兵整军备战,准备参加湖广会战。
从凌云寨抢来的银子还没暖热,转手就要交给汪克凡一半,熊立春很心疼。
更让他担心的是,汪克凡竟然要把抚州义兵调往湖广,去和孔有德的大军作战。
孔有德不是金声桓,天佑兵也不是绿营兵,这一仗打下来,抚州义兵搞不好就当了炮灰,如果损失太大的话,连幕阜山老巢的地盘都守不住。
犹豫再三,他拿出了五千两银子,派人解往湖广,汪克凡是大明的提督操江,又是抚州义兵的总后台,伸手向他要点钱,熊立春不能不给。
至于去湖广参战嘛,熊立春打算先拖拖看,到时候随机应变。(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少年的懵懂爱情
连绵的幕阜山挡住了风雪,数百里之外的长沙府,笼罩在一片温暖明媚的阳光下,还没到春天,街头已经能感到早春的芬芳气息。
这样的暖冬很不寻常,在年轻人的记忆里,从小到大的每一年,冬季都是寒冷而干旱的,早春也一样了无生机,只有那些六七十岁的长者,年少时才见过这种温暖宜人的气候,他们不由得暗暗期盼,希望隆武三年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年头。
明末小冰河时期,据说是有史以来最冷的时期,各种自然灾害不断,农作物大量减产,社会底层的老百姓连基本的生存都难以保证,不得已铤而走险,揭竿而起……而北方的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也受到天灾的影响,由于牲畜和食物严重短缺,把目光投向了南方肥沃的土地,残酷的战争随之爆发。
小冰河时期延续了几十年,到如今,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但是强大的明帝国已经崩溃,满清已呈席卷天下之势……
和北方城市比起来,长沙相对幸运些,兵荒马乱二十年,长沙几乎没有遭过战争的侵扰,老百姓还保持着原有的生活节奏。
隆武三年的大年初一,城隍庙附近有一场新年庙会,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了整整一天,有祭神游街的,有划旱船舞狮子的,有说书唱戏的,有摆摊售货的,还有三五成群的妙龄少女结伴而游,笑声像清脆的银铃,容颜像娇媚的春花,自己也成了一道风景,不知惹来多少行人的瞩目。
过年了!不要说小门小户的女孩子,哪怕那些大家闺秀。也会趁机出来走走,她们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子过得平淡而憋闷,到热闹的庙会上转一转,都玩得非常开心。
少女们穿着鲜艳的长裙,婀娜的身姿摇曳在街头,若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子,身后还会跟着几名护院家丁,以免哪个不开眼的登徒子色胆包天,冲撞了自家小姐。
这种美景太过养眼。平日里又难得一见,有些胆大的少年就远远缀在后面,只求多看佳人一眼。若是那少女能回头对视一眼,甜甜的滋味可以回味好几天,若是那少女能再露出一个微笑。那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了,回家后肯定要央求父母。上门提亲。
有一个绿裙少女生得最为秀丽。光彩照人,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青春气息,她的几位女伴也都正当妙龄,面容姣好。这样一群女孩子,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身后除了护院家丁之外。还一直跟着好几个少年郎。
他们都是些懵懂少年,只要别靠得太近,那些护院家丁也不干涉,当然。若是谁敢做出轻佻调戏的举动,立刻就会被沙钵大的拳头砸个满脸开花。
一圈逛下来,那绿裙少女和女伴们告别分手,登上了自家马车,离开城隍庙。
看她走掉了,跟着的少年郎都失望地轰了一声,转身又钻进了人群中,去找别的热闹,只剩下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让伴当牵来一匹马,骑上又追了下去。
汪克斌,汪克凡的弟弟。
汪克斌来到长沙之后,在岳麓书院求学,在书院里曾经和那个绿裙少女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惊鸿一瞥,叹为天人,始终难以忘记,今天无意中又在庙会上碰到,再也不愿放弃,一直跟着马车,想看看她到底是谁家的小姐。
穿大街,走小巷,马车一路来到了城西,突然拐进了一条巷子,汪克斌跟着正要进去,在巷口却被几个家将模样的人拦住了。
“汪少爷,再往前走不太方便,您先留步吧!”为首的那个家将看样子是个武林高手,一把拽住缰绳,汪克斌的坐骑立刻就停住了。
“你认得我?你是谁?”被人家当面堵住了,还叫破了自己的身份,汪克斌微微有些尴尬,但仍然想方设法,要打听那绿裙少女的底细。
“呵呵,汪家二公子,汪克斌少爷,本次乡试新进的举子,在长沙府里大大有名,谁不认得?至于在下吗,只是一名走卒而已,名字不说也罢,免得脏了汪少爷的耳朵。”那家将的笑容带着一丝倨傲,虽然在称赞汪克斌,却并不恭谨,似乎在他眼里,无论汪克斌这个举人身份,还是他背后的提督操江汪克凡,都没什么了不起。
“那位小姐是哪家府上,能赐告吗?”汪克斌做最后的努力。
“没有我家老爷的吩咐,在下不能乱嚼舌头。”那家将摇了摇头。
“好吧,那我走了。”
汪克斌又向那巷子里看了一眼,然后拨转马头,径自去了。
那家将看他走远,转身走进巷子,从角门进入了一栋大宅,刚刚进了院子,却碰上那个绿裙少女。
“二小姐,汪克斌已经打发走了。”
“多谢杜三叔。”
绿裙少女福了一福,低头进了后宅,脚步间似乎有些慌乱,那姓杜的家将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站在那里想了想,转身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面静悄悄的,章旷手捧一本古籍,正在专心研读。
这里是章府,那绿裙少女就是章旷的二女儿。
“启禀老爷,二小姐今天去逛庙会,碰上了一件事……”
杜家将说着说着,章旷放下了手里的书,目光渐渐变得锋利,皱起眉头考虑着。
“去把夫人请来,我有事和她商量。”
……
汪克斌离开巷子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着那巷子转了几圈,又找到朋友打听了一番,终于知道这里是章旷府邸所在,知道了那绿裙少女的身份。
晚上回到家里,他没心思吃饭,大半夜也睡不着,脑海里始终有个穿着绿裙的影子闪来闪去。
“看来是没希望了!”汪克斌当然知道,章旷是何腾蛟的心腹,更是大哥汪克凡的政敌,两个人之间矛盾很深,他喜欢那绿裙少女,根本是没指望的事情。
理智告诉他,应该放弃这段朦胧的感情。
但是,为什么心里觉得这么疼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