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知进退,有分寸
丁魁楚被抄家后,查出各种财物价值七十多万两银子,除了黄金白银,珍宝古玩之外,还有两套暗投在他家门下的房产,十几家商铺酒楼,明朝虽然没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但大家用脚趾头一想都知道,丁魁楚担任两广总督这几年,肯定在疯狂的贪污。
这和传闻也对上了,丁魁楚买官卖官,贩卖私盐,强占端砚矿产……,为了捞钱肆无忌惮,在广东早就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虽说大明无官不贪,但丁魁楚做的也太过分了一点,被隆武帝扳倒之后,几乎没有人替他出头。
所有的财产都被没收,丁魁楚成了众矢之的,除了少数心腹死党之外,大多数广东官员都反戈一击,揭露了丁魁楚的种种罪行。随着案子的不断深入,广东官员之间开始互相撕咬掰扯,很多陈年旧账都被翻了出来,有的人是想洗清自己,有的人是想抹黑别人,有的人纯粹就是拉人下水,找人垫背……
看到形势有失控的危险,傅冠及时奏明隆武帝,将丁魁楚的案子及时结案。
如果继续查下去的话,这个案子将成为一个大型的窝案,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广东官员都会有罪,所有四品以上的中高级官员全军覆没……广东官员做到四品以上的位置,和丁魁楚肯定会有牵连,否则乌纱帽也带不稳。
必须结案。隆武朝廷还没有恢复正常运转,再把整个广东搞瘫痪了,造成的损失将无法承受。
结案具陈递上去后,隆武帝很快做出批示,将丁魁楚一家发配到海南崖州(三亚)。这个年代的三亚,可不是什么旅游胜地。丁魁楚被发配到那里,有生之年都未必能返回大陆。
广东官场的风气也为之一肃,有命捞钱还能有命花,丁魁楚捞了七十多万两银子,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是便宜了朝廷,便宜了负责抄家的庞天寿和汪克凡。
抄家,历来都是油水最厚的美差,庞天寿和汪克凡负责抄家,捞个几万两银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果下手狠一点,十万两银子也有可能。但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十万两银子的估计也太保守了……
丁魁楚的家产对外公布了七十多万两,汪克凡却另外拿走了三十万两,庞天寿也拿了十万两。甚至连隆武帝那里也送去了二十万两。
隆武帝从福建孤身跑了出来,两手空空。比叫花子强不了多少。皇帝花钱的地方多,一举一动还要受到文官的监督,没有点私房钱什么都玩不转。丁魁楚这只肥鸡被杀了之后,大部分财产都要充入国库,隆武帝在抄家之前就悄悄嘱咐过,账目上要做些手脚。给内库留一些银子。
令他喜出望外的是,丁魁楚的家底还真是富裕,汪克凡和庞天寿竟然送来了二十万两银子,远远超过他的期望值。水至清则无鱼。至于汪克凡和庞天寿在里面拿了多少,他也就懒得过问。
汪克凡正在缺钱的时候,隆武帝让他负责抄家,就是要酬谢救驾之功,给他一个发财的机会,汪克凡当然不会客气……为了避免庞天寿的心里不舒服,他在抄家时就命令士兵做了手脚,瞒着庞天寿先扣下了二十万两银子,两个人又二一添作五,平分了二十万两,里外里整整拿了三十万两银子。
除了这笔现钱之外,汪克凡还接手了几家丁魁楚的产业。
丁魁楚在广东经营多年,强取豪夺,只要是赚钱的行业都要插上一脚,这些商铺产业有他罩着,占尽各种商业优势,凡是酒楼商铺,必在繁华闹市,凡是作坊田庄,必有丰厚产出,每一家都是会下金蛋的母鸡……丁魁楚垮台之后,这些产业一律充公发卖,就成了权贵们争夺的对象。
政治势力需要金钱的支持,哪怕以清高标榜的东林党,在争夺这些产业的时候也是赤膊上阵,这是一场分赃的盛宴,其他的权贵都是坐享其成,参与扳倒丁魁楚的政治势力因为有功,少数几个人就分到了一半。
十几家产业中,唐王、辽王等勋贵分了四家,东林党分了三家,南方派系分了四家,庞天寿分了两家,苏观生等人分了两家,汪克凡和傅冠分了五家。
汪克凡和傅冠的五家产业中,包括一家酒楼,两座田庄,一家兵工作坊,一家商行。
除了兵工作坊之外,这几家产业都交给傅冠,当做都察院的小金库。都察院要查案子,一举一动都要花钱,如果在财务上受制于人,什么事都办不成。
那间兵工作坊以前是为广东兵服务的,有工匠二百多人,各种工具设备一应俱全,有生产鸟铳和火炮的能力。对于那些权贵和文官来说,兵工作坊没有多大的吸引力,被汪克凡轻松拿下,准备带回湖广,和恭义营修械所合并。
兵工作坊直接关门,所有工匠安置家小,搜购需要的工具设备,招募更多的熟练工匠,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丁魁楚的案子刚刚结案,隆武帝发布了新的任命,对朝廷六部官员进行全面的调整,因为大量的职位出缺,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升官了,还有很多人身兼数职,打破了很多官场上的惯例。比如说郭维经已经入阁,还兼任着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这在崇祯朝是不可想象的。(吏部尚书权力太大,按惯例不能入阁。)
在这种背景下,汪克凡出任提督操江,加湖广巡按御史衔,还是引起了一场轰动。
和满清不同,大明的提督位高权重,汪克凡担任提督操江,升官速度远远超过大家的预料……在很多人想来,汪克凡大概会被提拔为总兵一类的实职,如果皇帝恩宠的话,顶天再赏个伯爵身份,没想到他一步迈入朝廷大员的行列,引得无数人羡慕妒忌。
何吾驺、吕大器等内阁大佬却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的地位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也就不同,汪克凡担任提督操江,就要带着恭义营回湖广,从隆武帝的身边离开,对他们来说,朝廷里就少了一个重要的政治对手,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军阀反制朝廷的现象,从弘光朝就非常严重,史可法被排挤到扬州,马士英大权独揽,说到底都是因为江南四镇在支持马士英,东林党手里没有兵权,死活斗不过他们……福建的郑芝龙更不用说,嚣张跋扈,把文官压得抬不起头来,郑芝龙上朝的时候要站在百官之首,连当朝首辅的面子都不给。
把汪克凡赶到湖广去,既能抵挡清军,又能制衡何腾蛟,朝廷里又成了文官的天下,这真是一步明升暗降的好棋!
不论是何吾驺等人的南方派系,还是吕大器等人的东林党,都对隆武帝的政治智慧佩服不已……
除了汪克凡担任操江之外,苏观生被任命为两广总督,也是官场上非常重要的消息。
苏观生是东莞人,按地域来说,似乎也属于南方派系,但因为不是正统科举出身,不受文官们的待见,在朝廷里相对孤立,何吾驺等人和他之间也是若即若离。隆武帝汀州遇险的时候,他扶植唐王和桂王争位,很多人都以为他的仕途已经完蛋了,没想到的是,隆武帝竟然会提拔他担任两广总督。
汪克凡的提督操江是个大官,但和两广总督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两广总督是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而且有实实在在的地盘,不用去和清军拼命,当丁魁楚被搞下来之后,很多人都盯上了两广总督的位置。苏观生最后胜出,无意中已经得罪了很多人。
仔细一想,就会明白隆武帝的用意。
苏观生是东莞人,又是福建跟来的老人,在广州已经经营了几个月,手底下有一套现成的班子,由他出任两广总督,可以迅速安抚广东官员和士绅,尽量减少丁魁楚案子的影响……更重要的是,苏观生不属于东林党,不属于南方派系,和汪克凡、傅冠也没什么关系,由他出任两广总督,不会打破朝局的平衡。
各方大佬对此不以为然。苏观生在朝廷里根基不深,未必能坐稳两广总督的位置,是打压排挤,还是拉拢联合,各种手段都可以随意施展……当然,朝廷里的权力划分还没有结束,现在顾不上苏观生。
随着隆武帝的一道道任命,朝廷的架子基本上又搭了起来,南方派系当了兵部尚书,东林党就要安排一个兵部侍郎,东林党筹备重开翰林院,南方派系就筹备国子监……所有的权力机构都要划分一下,大家都忙得四脚朝天,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朝廷里颇有些百废待兴的意思。
汪克凡对这一切冷眼旁观,傅冠也只守着都察院的一亩三分地,不插手其他任何机构,这博得了东林党和南方派系的一致好评,都觉得汪克凡和其他的军阀不同,知进退,有分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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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行在
在调整朝廷机构设置的同时,隆武帝又发布了一条重要命令,在年底增开一次恩科,本着战时一切从简的原则,各地的乡试和朝廷的会试同时举行,从已有的举人中选拔进士,并再次选拔一批秀才和举人。
朝廷的官员如何调整,普通的士绅百姓根本看不明白,但增开恩科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大明的科举已经断了好几年,读书人想要做官,想要报国抗清,却根本没有晋身的途径,听说增开恩科之后,无不欢欣雀跃。
离年底还有两个多月,时间是紧了一点,但大家都是一样的起点,所以还是公平的,南明就这么大的地盘了,除了偏远的云南之外,大多数地方的举人及时动身,都能赶上这次恩科。
由于大明正在对满清作战,这次恩科中还要开设武科,录取的名额大幅增加,为朝廷选拔一批武将,在隆武帝的诏书中说得很明白,这批武将是朝廷新军的基础,是光复大明的基石和栋梁……
隆武帝的行在一直没有确定,朝廷官员为此争论不休,拿掉丁魁楚之后,很多人以为隆武帝要留在广州,但随着苏观生被任命为两广总督,朝廷行在到底设在哪里,又成了一个争论的焦点。
就在这个时候,汪克凡和傅冠等人突然上疏,请求隆武帝移驾广西,把行在设在桂林。
汪克凡派系第一次在重大政治问题上表态,立刻引爆了整个朝局,文官们不约而同发起抵制,坚决反对隆武帝移驾广西。汪克凡和傅冠随即出手,接连向隆武帝保举了三个人,分别担任户部侍郎。吏部郎中和广东新安县令。
户部是东林党的地盘,吏部是南方派系的地盘,广东新安县令是苏观生的地盘,汪克凡派系突然四面出击,东林党、南方派系和苏观生都是措手不及。
不管东林党还是南方派系,在福建事变中都损失惨重,为了抢占朝廷里面各种重要的官职,可用的人都安排完了,一个进士就能当郎中和员外郎,一个举人就能当给事中。三五个萝卜要占十几个坑,面对汪克凡和傅冠的进攻,左右支拙,抵抗不住。
傅冠在组织赣州战役期间,拉起了自己的一套班子。其中很多人都是他的老下级,老部下。资历名望都不缺。这些人都在都察院,如果全撒出来的话,在朝廷里会抢到一大批实权官职。
东林党和南方派系这才明白,汪克凡派系不是有分寸,知进退,而是蓄力待发!
既然抵挡不住。只好谈判解决,文官们摆正了自己的态度,重新讨论行在到底该设在哪里。这天的早朝刚刚开始,就是一场唇枪舌剑。
“行在设于桂林。桂藩恐不利于陛下!”郭维经是南方派系的干将,南方派系的根基大都在广东,最希望隆武帝留在广州,他们也能跟着留在广州。
二百多年以来,大明的藩王都不能留在京城,就是为了防止他们突然搞政变。藩王过于接近权力中枢,如果在暗中联络朝廷官员,突然发难,搞不好哪天早上一觉醒来,皇宫里面的皇帝就换了人。
桂王朱由榔(永历帝)就在桂林,在明朝宗室中,他是最有资格和隆武帝争夺皇位的藩王,隆武帝如果移驾桂林,桂王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陛下若移驾桂林,桂藩自当退避三舍,或柳州,或南宁,皆可就藩,桂藩离开桂林,宵小之辈也没了侥幸之心。”汪克凡早有考虑,隆武帝去了桂林,桂王就该挪地方,只要他离开桂林,翟式耜等拥戴桂王的势力就群龙无首。
“上若幸桂,则虏当聚力攻楚,恐未易支也。”大学士杨廷麟是东林党干将,一开口满嘴的之乎者也,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隆武帝要是去了桂林,满清肯定会猛攻湖广,何腾蛟恐怕坚持不住,紧挨湖广的桂林就危险了。
东林党曾经风光一时,现在却混得很惨,他们深刻认识到,没有军队支持的话,在朝廷里面说话就不管用……南明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中,何腾蛟是比较同情东林党的,东林党也一直和何腾蛟眉来眼去,满清三顺王一顺公即将进攻湖广,东林党感到压力很大。
“湖广二十几万大军,必为朝廷干城!”汪克凡立刻反驳,湖广有忠贞营的十来万人马,何腾蛟手下还有十几万部队,在南明各省中实力最强,理应勇挑重担,抵抗清军。
“广东局面初创,若陛下去了桂林,恐怕前功尽弃,江西和福建也再无收复之日。”何吾驺是南方派系的老大,希望隆武帝留在广东。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陛下胸怀天下,岂能只看广东一省?桂林北控湖广,西接云贵四川,东临广东江西,纵横调度,阖各省之力,才可与满清一战……”
在南明剩下的地盘中,桂林位于中间地带,即可保证隆武帝的安全,又能全面控制各省,隆武帝是大明的皇帝,要考虑全局,不能只经营广东一个省。
“福建沦陷,广东危急,陛下当效仿烈皇帝驻于广州,以安天下之心。”吕大器最后一个出场,他的论调是,福建已经被清军占领,广东随时会遭到进攻,隆武帝应该像崇祯帝学习,天子守国门,坚守广州,不要向内地逃跑。
“守住赣州,自然就守住了广东,湖广若是丢了,两广失陷是迟早的事情,孰轻孰重,先自(吕大器号)先生当然应该明白。”说起军事上的问题,这些文官加起来也不是汪克凡的对手。
几位重要的文官都被驳倒,大家一起看向苏观生,苏观生是两广总督,在这件事上当然有很大的发言权,他原来也和大家一样,反对隆武帝去桂林。
出乎意料的是,苏观生鼻观口,口观心,低着头就是不说话。
汪克凡和傅冠对他比较客气,只抢走了一个新安县令,损失不大,警告性却很强,苏观生这个两广总督当得不容易,早就下定决心不再搀和这件事……隆武帝爱去哪里去哪里,随便了。(未完待续。。)
第六章 商量余地很大
文官们从各种角度反对移驾桂林,却被汪克凡一个个驳倒,仗着人多要群起而攻之,傅冠等人就立刻下场帮忙,双方针锋相对吵了半天,文官们始终无法在辩论中占到上风,渐渐的,大殿里只剩下汪克凡一个人的声音。
何吾驺和吕大器等人非常郁闷,他们能坐上现在的位置,政治眼光都不差,对移驾桂林的优劣得失都心知肚明,只是出于党派的利益才想留在广东。
“汪克凡这厮,难道是个傻瓜吗?”吕大器很不理解,隆武帝移驾桂林,对朝中各个派系都没好处,汪克凡派系也同样会受到影响,他这么做完全是在自找麻烦,损人不利己。
政治上的事情嘛,要考虑到方方面面,隆武帝移驾桂林,又要有一批广西官员得到重用,对大家都没好处,而广东又要脱离朝廷的直接控制,白白便宜了苏观生……,但这些理由没法拿到桌面上来说,何吾驺和吕大器虽然都是政坛大佬,却无法驳倒占着大义名分的汪克凡。
堂堂的首辅和次辅,就像两个一窍不通的官场新人,听汪克凡讲解着基本的政治常识,还无法出言驳斥,只能皱着眉头黑着脸,咬牙等他说完,偏偏汪克凡非常耐心,掰开揉碎了仔细剖析,语重心长地从头补课,越发显得何吾驺、吕大器目光短浅。
随着汪克凡的分析,隆武帝不停点头,局势眼看就要倒向汪克凡一方。
“行在设置事关重大,还是容后再议吧。”好容易找了个话缝,何吾驺挂出了免战牌。
“是啊,是啊,下次再议吧。”吕大器最擅长党争中的弯弯绕绕。既然吵不过汪克凡,也祭出了拖字诀……
早朝结束之后,汪克凡回到恭义营,李四和篆姬正等着他,见面之后一起跪下行礼。
“汪军门(军门也是操江的敬称),小女子有礼了。”篆姬的声音硬邦邦地,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看向汪克凡的目光也非常冷淡。
“快起来吧,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何必搞这些虚礼。”汪克凡伸手把李四扶了起来。又向篆姬虚扶了一下。
“不敢当!我兄妹只是军门手中的一枚棋子,哪敢高攀!”篆姬却更生气了。
“哎,你怎么说话的?能为军门出力,别人求还求不到呢!”李四被吓了一跳,他来的路上已经劝过篆姬。没想到篆姬还是爆发了,汪克凡如今是朝廷大员。巴结还来不及。篆姬这么发脾气,真要是把汪克凡惹恼了,抬手就能把他们的帮会灭了。
“呵呵,本官怎么得罪篆姬姑娘了?”汪克凡也很奇怪,他和篆姬之间一向处的不错,甚至还有些小暧昧。从没见过篆姬这副样子。
“汪军门要对付丁魁楚,何必利用我一个女人?我,我……”篆姬越说越委屈,眼圈竟然都红了。
在丁魁楚这件案子里面。李四兄妹都被牵扯进去了,而且被当做重要的证人。
丁魁楚再怎么贪赃枉法,多多少少都有些掩饰,比如他买官卖官是公开的秘密,但也需要中间人牵线搭桥,行贿的过程不会公开……隆武帝和汪克凡都是外来户,一时半会掌握不了太多的证据,仅凭捕风捉影很难对丁魁楚定罪,李四兄妹就成了重要的突破口。
李四兄妹和丁魁楚接触很多,又专门替广东官员干脏活,知道很多秘密,在丁魁楚案发之前,他们兄妹就被傅冠请进了都察院,在强大的压力下被迫合作。
傅冠一心办好丁魁楚的案子,把李四兄妹彻底给卖了,李四兄妹也因此受到牵连,不但各种买卖都停了,还被广东官场视为叛徒,要不是丁魁楚已经倒台,早有人会对他们兄妹下手。
“汪军门,我们兄妹给您办事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生意都停了下来,好几千兄弟在广东混不下去,请汪军门指条明路。”李四虽然无奈,在汪克凡面前却不敢流露任何不满,他们无意中卷入了朝廷大佬间的斗争,被当做炮灰是很平常的事情,得罪了整个广东官场之后,现在只能投靠汪克凡,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篆姬在汪克凡面前发牢骚,李四在旁边被吓得不轻,汪克凡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而且是正牌的提督操江,一方大员,和他们兄妹再不是平等的合作关系,被他当枪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小妹一向精明,怎么在这件事上犯拧呢?
“篆姬姑娘,我当初向你打听丁魁楚,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并不是利用你,这段时间事情太多,让你们兄妹受委屈了,我在这里赔个不是。”汪克凡躬身行礼,李四连忙躲开,口称不敢跪下还礼,篆姬却委屈地撇撇嘴,生生受了汪克凡一礼。
这是什么情况?李四看看篆姬,又看看汪克凡,这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些不对呀!
“李四兄,你这是干什么?咱们都是老朋友,再向我磕头,我可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汪克凡身为穿越者,人人平等的观念对他影响很深,随着地位的升高,在他面前的磕头虫越来越多,刚开始还有些新鲜,但时间长了就觉得烦,像篆姬这样保持自己的真性情的,反而让他觉得亲切。
“篆姬姑娘,别生气了,我今天找你们来,有一件大事要商量。”对于篆姬的小儿女心态,汪克凡也有所察觉,这件事不能再提了,否则越描越黑,就好像他是个阴险的家伙,利用了篆姬纯真的感情,去搞肮脏的政治斗争……
汪克凡觉得问心无愧。他和篆姬只是在瑞金街头散散步,两个人随便聊聊天,也许稍微有些亲近,气氛有些暧昧,但发乎情,止于礼,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
“这丫头好像有点喜欢我。”汪克凡的心里有些毛茸茸的感觉,如果放在后世,婚外恋无疑是不道德的,但在三妻四妾的大明朝,这里面商量的余地就很大了……(未完待续。。)
第七章 查盐政和建新港
“汪军门是做大事的,小女子当然不敢生气,但汪军门当初红口白牙答应下来的事情,也不能不算!”篆姬早就不生气了。
汪克凡现在是什么身份?能对她再三行礼赔罪,已经非常有诚意了。篆姬并不是刁蛮任性的小丫头,因为喜欢一个人才会患得患失,生气和失态,被汪克凡两句好话一哄,那点小小不快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什么事?”汪克凡笑着问道。
“我们要做官商!”篆姬和李四属于江湖势力,得罪了整个广东官场之后,所有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急于和汪克凡合作。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不过要做就做个大的,小打小闹没有意思。”汪克凡插手广东,一是为了大明的国事,二是为了给恭义营打造一个安全的后方基地,在这个过程中,正需要李四兄妹帮忙。
“做大的?汪军门的意思是……?”李四的眼睛里闪着光,仿佛看到了一座金山就在眼前。
“朝廷很快就要对盐政进行整顿,两位有没有兴趣合作?”
大明朝的盐政基本上已经崩溃,因为中间层层盘剥,食盐的零售价远远超过合理的范围,私盐占据了整个市场,朝廷因此损失了大量的税收,百姓苦不堪言,只是喂饱了中间的权贵官吏。
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盐政的**朝野皆知,无论文武官员还是士绅百姓,每个人都有切身体会,相比之下,从中收益的权贵官吏只是一小撮,整顿盐政会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
从整顿盐政入手。进而清理吏治,打击的范围是固定的,引起的反弹有限……隆武朝廷的力量有限,还没有能力对整个官场进行清理,先收拾那些贩卖私盐的官员,就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了。
通过整顿盐政,朝廷可以迅速得到税收,百姓也可以降低负担,汪克凡派系也可以获得实打实的利益,和那些侍郎、郎中的官位比起来。汪克凡更看重真金白银的收入。
“要选我们做盐商?和鞑子的徽商一样吗?”李四和篆姬又惊又喜。
他们帮会以前就是贩私盐的,这一行虽然利润丰厚,但其中的大头都被权贵拿走。从广东沿海把私盐运到湖广,一路上到处烧香拜佛,每斤盐的成本会翻上好几倍。当地官员收购之后,转手再以三四倍的价格卖给百姓。李四兄妹赚的钱并不太多。
除了到处上供之外。李四兄妹还要面对激烈的竞争,贩私盐好赚钱,大家都挤破头抢着干,李四兄妹有广东官场做后台,算是第一流的大盐枭,但是广西、福建和四川等地也有大盐枭。再加上大量的私盐贩子,规模虽小,人数却多,大家一起争抢这块大蛋糕。
如果朝廷真能禁止贩卖私盐。被选中合作的盐商就成了独家生意,赚的钱只会更多,多到不可想象。满清那边就是现成的例子,第一批徽商被选中担任盐商之后,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随便拉出来一家都赚了几万甚至十几万两银子。
“不错,是要选你们做盐商,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这件事急不得……”
整顿盐政是手段,清理吏治才是目的,最终是要争夺权力,这是一项大工程,第一期就在广东境内,隆武帝和汪克凡联手,要通过整顿盐政打开广东官场的缺口,把自己的势力安插进去。
但是,无论隆武帝还是汪克凡,都缺乏足够的人手,必须要等到第一次恩科结束,选拔一批年轻的少壮派官员,才能开始整顿盐政,否则的话,就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这是一环扣着一环的计划,开始的时候把准备工作做好,后面就会顺畅得多,隆武帝雄心勃勃,要打造一批直接对他效忠的少壮派官员,汪克凡派系负责具体执行,也会极大地扩展自身势力。
朝廷里那些大佬们还是老思维,为了侍郎、郎中等位置争得头破血流,汪克凡和隆武帝却另辟蹊径,把将来的发展都设计好了……盐政是第一步,广东是第一步,后面可做的文章还很多,只要把路子蹚开了,其他的省份可以仿照执行。
“放心吧,最多等上几个月,江西和湖广都会开始整顿盐政,到时候有你们忙的,可不要误了朝廷的大事……”汪克凡很快会回到湖广,江西的万元吉对隆武帝也比较忠诚,这两个省份的进展会快一些。
“汪军门,你的意思是说,朝廷不会选择其他的盐商?”篆姬反应快,立刻抓住了汪克凡话里隐藏的意思,如果朝廷不选别的盐商,那就彻底没了竞争对手,广东、江西和湖广这三个省就有做不完的生意,想不发财都难。
“短时间内不会,将来吗……看皇上的意思了。”汪克凡派系在朝争中低调退让,就是为了积攒力量,整顿盐政是都察院的自留地,其他的政治势力最多当个配角,别想分走多大的油水。
当然,隆武帝的态度也必须考虑,没有他的支持,整顿盐政就进行不下去。这其实也是个利益分配的问题,隆武帝现在盯着盐政税收这一块,合作的盐商就交给了汪克凡,在短期内没有汪克凡点头,其他的盐商肯定进不来。
随着整顿盐政的深入,合作盐商的利益会越来越大,如果整个南明都禁止贩卖私盐,李四兄妹一家独占市场,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个时候,隆武帝肯定会插手的。
不过对汪克凡来说,有开头这几年就足够了,穿越者有超越时代的眼光,有贩盐得来的资金支持,还有强大的权力做后盾,几年后肯定会把经济发展起来,贩盐的利润只能占个小头。
正在这个时候,亲兵队长李玉石进来禀报,有两个人来求见汪克凡,一个是海盗罗明受,一个是新安县令陈兆安。
“来得正好,你去替我迎接,请他们二位进来。”汪克凡对李玉石吩咐一声,待他出门去了,又对李四兄妹说道:“走吧,咱们到门口接一下,今天给你们介绍两个人,以后在一起合作……”
汪克凡招呼一声,带着李四兄妹出门,就在屋檐下等候,时间不长,李玉石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这两个人一文一武,武将是海盗罗明受,他在赣州战役里立了大功,被授予二品武官和水师总兵,因为追随傅冠,算是汪克凡派系的人。
那个文官叫陈兆安,苏州人氏,官宦世家。他的父亲是傅冠的门生,他自己是个举人,也投在傅冠门下,颇有才干,在汪克凡派系里是年轻有为的代表……可惜的是,陈兆安不是进士出身,以前只当过一个八品小官,没有得到过实权官职,这次被保举为新安县令,对他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在汪克凡的介绍下,李四兄妹和他们两个互相见礼,大家客套几句,都围绕汪克凡坐下,互相打量着,心里暗暗奇怪——他们几个身份差别太大,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属于汪克凡派系,汪克凡把他们召集到一起,不知道要说什么事。
“诸位,我把大家请来,是想在伶仃洋开埠建港。”汪克凡取来一幅广东地图,用手指着伶仃洋——也就是后世的珠江口海域,因为文天祥的诗而天下闻名。
“在这里建港,是要和澳门做生意么?”陈兆安是新安县令,珠江口海域以东在他的治下,西岸则属于香山县(今广东中山),汪克凡既然把他找来,肯定是要在珠江口东岸建港。
“不,不止澳门,是整个南洋,还有东洋和西洋。”汪克凡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划,指着珠江口东侧的一个小岛,说道:“我准备在这里建港,罗帅以为怎么样?”
罗帅就是罗明受,他身为大海盗,对海洋贸易当然是内行,对广东沿海的各个地方都非常熟悉,当下就点了点头。
“军门高见,这个岛子的确是好地方,当年刘香就看上了这里,不过……,这个地方太过突前,真要是建成大港,在海上未必安全。”
刘香是明朝末年的大海盗,风云一时,后来被郑芝龙打败,罗明受提起刘香这个前辈,仍是非常敬佩。
“没关系的,我们是朝廷开港,谁敢来攻?”汪克凡并不担心,满清对水师不重视,郑成功是友军,不会来攻,葡萄牙、西班牙和荷兰人都要和大明做生意,最多在海上抢船,没胆子真来攻打大明的港口。
再者说了,只要有几年的发展时间,汪克凡也有信心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师,这座岛也会成为一个坚固的要塞,不怕荷兰人进攻。
“汪将军,这个岛上有一座镇子,名字叫石排镇,将来的港口也叫石排港吗?”篆姬对着地图研究了半天,这地图有些粗略,只标注了一个石排镇,没有岛屿的名称。
“不,石排港这个名字太小气了,咱们要建一座大港,让天下人都知道,名字当然要大气一些。”汪克凡对她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默片刻才再次开口。
“这座岛叫香港,港口也叫香港。”
(香港这个名字明朝就有了,赤柱、尖沙咀等等也都是几百年的老地名。)(未完待续。。)
第八章 资本的原始积累是残酷的
“这个岛子是不错,但真要建成一座大港,花的银子可就海了去啦。”李四对经济最为敏感,这种大规模的建设成本极高,香港本地的经济基础又太差,投入的资金将是一个无底洞。
“下了本钱才能赚钱,银子就是拿来花的。”汪克凡早有考虑,李四兄妹与朝廷合作,贩盐的利润非常丰厚,除了支持恭义营的军费外,其他的都投入到港口的建设中。
“其实也花不了太多的钱,这岛上本来就有港口,改造一下就能停泊大船……”陈兆安开口了,他是新安县令,虽然还没上任,对治下的风土人情已经做过了解,汪克凡和他打招呼之后,又专门打听了香港的情况。
香港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在明朝中晚期已经有了港口,而且还是广东的海防要塞,担负着保卫广州的重任,不过大明国事糜烂,香港的港口和要塞都处于半废弃状态。
“港口建设必须一步到位,当然,刚开始的时候可以改造旧港,但同时也要准备建设新港,起码要能停靠两千料以上的大海船。”汪克凡雄心勃勃。
“两千料?”罗明受吃惊不小。
“是啊,不仅能停靠两千料的大船,将来香港兴旺了,还要再次扩建码头,停靠五千料以上的巨船……”汪克凡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海洋贸易蕴藏着巨大的潜力,东亚和南亚没有海洋大国,就像一个沉睡的市场还没有打开,蕴藏着无数的机会,在香港先期投入的资金,将来会得到十倍百倍的利润回报。
至于西班牙、荷兰等欧洲海洋强国,虽然趁虚而入在东南亚海域称霸。但他们远离本土,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敌人。
“这要花多少银子?哪有这么多人来干活?”陈兆安连连摇头。
汪克凡的计划远远超过他的想象,这种大型工程要耗费无数的人力物力,光是第一期的港口工程,最少就要几千民夫干上半年,没有二三十万两银子肯定下不来,再加上其他的附属设施,整个工程等于建设一座新的城市,实在有些异想天开了。
“银子不是问题,人也不是问题。只要有了人,银子就能省下。”汪克凡说道。
“汪军门此话怎讲?”大家都听糊涂了,新安县总共只有十多万人口,抽调几千上万的民夫没那么简单,让他们成年累月在工地干活更不可能。
“这就要劳烦罗总兵了。去吕宋、爪哇一带多找些土人,是抓是买。都随罗总兵的意思……”汪克凡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一场打猎。
十七世纪,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西方正在大肆贩卖黑奴,汪克凡准备向他们学习,用东南亚土著的鲜血和汗水建设香港。东南亚群岛上到处都是土著,也是建设香港需要的劳动力。和大明子民比起来,这些劳动力更廉价,可以直接当做苦力甚至奴隶,从而大幅降低成本。
“跑那么远去抓土人。不合算吧?”陈兆安还没有反应过来。
“嗨,怎么会不合算?别把他们当人看就行了,当牛做马往死里用,反正土人那么多,死了再去抓!”罗经受干过类似的事情,很有经验。
汪克凡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资本来到人间,每个毛孔都流着鲜血,为了南明的利益,这些东南亚土著必须要成为牺牲品……
通过了开发香港的计划,大家各自回去准备,陈兆安要先去新安县上任,罗经受准备把水师调到香港,李四兄妹准备在香港开发盐田,并建立一个人工养殖珍珠的基地。这几个人有文有武也有商,按能力分工合作,再加上傅冠的都察院做后台,哪怕汪克凡离开广东,也没人敢打香港的主意。
汪克凡本来想去香港实地看看,但是恭义营正要离开广东,事情太多,一时走不开。
随着孔有德的大军南下,清军要进攻湖广的态势已经非常明显,恭义营的将士都想回去保卫家乡,汪晟等将领向汪克凡提了几次,想尽快返回湖广。
汪克凡考虑了一番,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命汪晟等将领率部先行出发,赶回湖广,而他自己还要留在广东几天,处理一些事情的首尾。随着丁魁楚案子的平息,广东的局面已经稳定,仅凭隆武帝的权威就能控制形势,恭义营离开也没有关系。
但在恭义营临走之前,汪克凡对众将下了死命令,回到湖广后立刻组织崇阳等地撤退,不许擅自与清军作战,一切等他本人回到湖广再说。
汪晟还罢了,周国栋等人很不理解,不打就撤实在太憋气了。
但是,汪克凡一句话就把他们问住了。
“怎么,你们觉得能打赢孔有德吗?”
在正面作战中,恭义营的主要战术是坚城硬寨,以主待客,而孔有德的大炮正是坚城硬寨的克星,况且孔有德为求全胜,从各方调集了将近十万大军,在兵力上也占绝对优势,恭义营经过江西、福建、赣州等一连串的战斗,部队伤亡很大,这几千人现在回到湖广,肯定不是清军的对手。
御敌于国门之外,说白了就是硬拼,不是什么好办法,面对强敌必须拿纵深换时间,汪克凡在等一个机会。
上奏隆武帝之后,恭义营离开广州,乘船北上,在临走之前,隆武帝亲自到军中慰问,赐军旗一面,表彰将士们的救驾之功。
陪同隆武帝一起来的,还有首辅何吾驺,汪克凡当着他的面,向隆武帝建议,由傅冠担任年底恩科的主考。
隆武帝还未表态,何吾驺的脸色就变了。
当天晚上,何吾驺找到了傅冠,提出支持隆武帝移驾桂林,但请傅冠放弃恩科主考。大明朝廷已经多年没有举行会试了,谁来担任主考,就是这一科所有进士的座师,何吾驺派系对此志在必得,不惜和汪克凡派系妥协。
傅冠讨价还价,还要担任武科的主考,何吾驺略略犹豫了一下,就痛快地答应了,他看重的是那些文官,对武将并不在意。
(ps:内个,有点卡文,就这一更啦,惭愧。)(未完待续。。)
第九章 朱天麟和张家玉
夜已经很深了,隆武帝还在灯下批阅奏章,曾皇后在旁边帮忙。
朝廷刚刚重建,千头万绪,诸事烦多,大事小情都要汇总到隆武帝这里,等他拍板拿主意。每天批阅奏章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曾皇后素有才干,隆武帝很早就让她参与外政了。
所有的奏章在曾皇后那里先过一遍,总结中心思想,归纳段落大意,隆武帝看的时候就方便得多,曾皇后有时还会写下自己的意见,隆武帝也往往欣然采纳。
大明朝的规矩现在都乱了,隆武帝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干脆和曾皇后开起了夫妻店。
“老奴庞天寿,拜见万岁爷!”
随着门外一声通报,庞天寿走了进来,跪下向隆武帝夫妻行礼,站起身后往桌案上扫了一眼,立刻叫了起来。
“皇上,您怎么还没用膳?这可使不得!”
桌子上摆着两副碗筷,几样小菜,正是隆武帝夫妻的晚饭,只是放的时间长了,已经没了热气,庞天寿转身要吩咐人重新做,隆武帝却拦住了他。
“哎,广州这天气,凉了也没关系,就这么吃吧。”
隆武帝夫妻坐下用饭,庞天寿在一旁侍立,隆武帝看着他笑了笑,伸筷子向旁边的凳子点了点,示意赐座。
“万岁爷和娘娘在此,老奴不敢失礼!”庞天寿连忙谢恩,却仍然站着不敢坐,心里还吓了一跳。太监是皇帝的家奴,权力再大,有些待遇还是不一样,皇帝给文官赐座很正常,哪有给太监赐座的?
“庞天寿。王坤要回来了,你知道么?”隆武帝突然发问。
“哦,老奴不知。”庞天寿心里猛的一跳,王坤也是宫中的大太监,前些日子去桂林办差,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来。
“朕的宫中无人,这段日子辛苦你了,等王坤回来,你帮着他把司礼监重新撑起来,能做好吗?”
“老奴必定尽心竭力!”庞天寿再次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头,心里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委屈,又失望,说不出什么滋味。
庞天寿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离最高的掌印太监只有一步之遥,隆武帝身边的大太监基本都没了。他在宫中大权独揽。这些日子过得充实而快乐,以为掌印太监已经是囊中之物,不料听隆武帝的意思,这个位子还是要给王坤!
“还有一件事,朕已经决定移驾桂林,广州这边就不用修缮宫殿。都停下来吧。”
随着隆武帝的吩咐,庞天寿唯唯诺诺退了出去,来到了院子里面仍是失魂落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个突然的打击搞得他晕头转向……到底是哪件差事办砸了,为什么就突然失了圣眷呢?
隆武帝心情不错,食欲正佳,一碗饭吃完还嫌不够,曾皇后亲手给他添饭,送到面前。
“陛下,庞天寿可是宫里的老人,看他的样子,怪可怜的。”
“妇人之仁。”
隆武帝虽然在斥责,口气却并不严厉,又笑着解释道:“庞天寿的年纪大了,何必再把他放到风口浪尖上去,我这也是爱护之意。”
皇帝和文官之间需要搞妥协,对太监却可以随意调配,庞天寿论资排辈应该担任掌印太监,隆武帝却另有考虑。
他在福建登基之后,就受制于郑芝龙兄弟和东林党,名义上是皇帝,实际上比傀儡也好不了多少。郑芝龙兄弟嚣张跋扈,东林党也不是善茬,隆武帝举步维艰,所以才会大力提拔何吾驺等南方派系,以制约东林党的势力,但一直成效不大。
塞翁失马,因祸得福,经过福建事变后,正好在朝廷里来了一次大洗牌。
东林党在福建事变中损失惨重,此消彼长,南方派系可以与之匹敌了,再加上汪克凡派系的平衡,几派势力互相斗来斗去,在各种问题上争持不下,最后都得隆武帝来拍板,皇权在无形中越来越大,隆武帝终于体会到做皇帝的乐趣。
但是还不够,隆武帝觉得皇权还是太小,文武百官的权力还是太大,要不是文武百官互相争斗,他这个皇帝还是傀儡,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利用皇帝的家奴——太监。
先把司礼监的架子搭起来,用“内相”制约文武百官,下一步再恢复锦衣卫等机构,才能真正掌控朝局。在这个过程中,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选就非常重要,既要有能力,又得一心为皇帝办事。
庞天寿的资格老,能力也不算差,本来是掌印太监的不二人选,但他笃信天主教,和朝廷里的文武官员多有来往,都犯了隆武帝的忌讳。
在办理丁魁楚案件的时候,隆武帝就隐隐约约听到风声,庞天寿和汪克凡派系之间有联系,随着恭义营离开广东之后,庞天寿又突然转换门庭,和东林党以及南方派系都走得很近,要是让他执掌掌印太监,司礼监和内阁沆瀣一气,隆武帝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庞天寿笃信天主教,也让隆武帝感到不放心,在他看来,这既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也说明庞天寿在政治上不够成熟,未必能与内阁那帮大佬抗衡……
隆武帝和曾皇后吃过饭,两人接着批阅奏章,不时还聊上几句。
“臣妾刚刚听陛下说,移驾桂林的事情终于定了吗?”曾皇后突然发问。
“不错,今天朝会上刚刚定下来,呵呵呵,何吾驺突然附议汪克凡,可惜你是没看到,吕大器的脸都气黑了……”提起移驾桂林的事情,隆武帝更加高兴。
对他来说,坐稳皇帝宝座是一等一的大事,重要性不亚于对抗满清,桂王朱由榔血统高贵,始终是个巨大的威胁,他去了桂林之后,把朱由榔随便赶到南宁或者什么地方,和翟式耜等人断了联系,就能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况且他有志中兴大明,如果一直缩在广东,就无法控制广西等地,所以在汪克凡的劝说下,隆武帝早就下定决心,要把行在迁往桂林。
出乎他的意料,汪克凡刚刚提出这个建议,就遭到了其他文官的一致反对,隆武帝表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很生气——这些文官只想着维护自身利益,不堪与他们共谋大事。
最后还是汪克凡有办法,拿第一次恩科的主考作交换,取得了南方派系的支持,移驾桂林的事情终于定了下来。
隆武帝想到这里,心情很复杂,汪克凡似乎不是什么忠臣,却总能为皇帝考虑,为大明的利益考虑,这样的臣子到底该如何使用呢?
“依臣妾看,汪克凡确是个难得的忠臣!”提起汪克凡,曾皇后的语气中充满了欣赏。
在隆武帝和汪克凡之间,有些秘密别人都不知道,对曾皇后也没有说过。在曾皇后看来,汪克凡汀州救驾,赣州血战,又帮助隆武帝控制了广东,固然立下了一连串了不起的大功,但更可贵的是,他能在风头正劲的时候甘愿离开朝廷中枢,毫不犹豫把恭义营调回湖广,没有任何挟制朝廷的意思。
有这样一支忠心耿耿的军队支持,隆武帝的腰板才坐得直,说话的底气才足。
“是啊,汪克凡主动把恭义营调走,确实出乎我的意料。”隆武帝本来以为,汪克凡会借助兵权对朝廷施压,上下揽权,扩充自家派系实力。
为了制衡汪克凡,他不惜把傅冠放在内阁的第三位,而其他派系入阁的人选都有两三个,而从实际看来,汪克凡派系几乎是无欲无求,除了紧守着都察院,从不参与其他的权力争夺,这让隆武帝很是感慨。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默默看着天边的明月,不由得胡思乱想:“如果他以后能恪守臣子本分,等打败满清那一天,我就饶他一命罢了……”
“陛下,这个奏本你来看一看!”
曾皇后突然叫了起来,好像发生了严重的事情,隆武帝快步走过去,接过奏本仔细观看,两道眉毛之间立刻搅出了一个大疙瘩。
这是少詹事朱天麟的奏本,提议招抚盘踞在四川的张献忠。
“这个朱天麟,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呀!”隆武帝不再细看,把奏章啪地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在弘光朝的时候,借虏平寇的论调喧嚣一时,后来满清席卷天下,现在也没人提了,但在大多数南明官员心中,张献忠仍然是大明的死敌,“平寇”和“抗虏”一样重要。
从隆武帝内心来说,是支持招抚张献忠的,但是朝廷刚刚重建,根基未稳,这个时候提出招抚张献忠,肯定又会引起一场激烈的争论,隆武帝没有信心说服文武百官。
“不知那个花天师算得准不准?”隆武帝心里暗暗嘀咕,花晓月早就告诉他,张献忠很快就会死在清军手下,等到大西军群龙无首,再行招抚就容易得多。
“留中不发吧。”隆武帝决定拖下去,能拖一天算一天。
……
同一天晚上,汪克凡正在会见一位特殊的客人,两人言语投机,相谈正欢。
“恕我直言,兵在精而不在多,元子(张家玉字)的兵太多了,不能都带去湖广。”汪克凡虽然在拒绝,话却没说死。
“家玉当然明白,若是裁成五千兵,可否随汪军门北上?”张家玉满怀希望地看着汪克凡。
“五千还是太多,裁到两千才行。”汪克凡大手一挥,又砍掉了三千人。(未完待续。。)
第十章 兵部门外的争吵
张家玉和汪克凡一直聊到深夜,告辞回到自己的住所,乘兴铺开笔墨纸砚,点点刷刷,笔走龙蛇,连着写了两封疏文和一份奏本,修改润色了一遍后又重新誊写,过了三更天才上床休息,但是脑子里过度兴奋,反复回忆着和汪克凡谈话的细节,过了好长时间才迷迷糊糊睡着。
心里有事睡不沉,早上天刚亮,他立刻就醒了过来,匆匆收拾一番,随即赶往兵部衙门。
朝廷刚刚重建,条件简陋,六部衙门还没有自己的官署,都挤在丁魁楚原来的总督府里面,至于六部之外的一些小衙门,比如通政司、詹事府什么的,连总督府都挤不进去,就在附近占用民房办公。
虽然天色尚早,来上班的文武官员却已经很多了,大小九卿,六部长官,侍郎和郎中等等,彼此碰到了都要下轿行礼,官小的站在路边,等官大的先走,来来往往,热闹非常。
张家玉是兵部给事中,按照官场上的规矩,还不到坐轿子的资格,只能骑马上下班。他刚刚拐进街口,就不断碰到熟人长官,见到来往的大佬太多,只好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家人,拱手也站在路旁。
“早知道这个样子,应该晚点来了。”张家玉心里有些烦躁,他平日里不在兵部衙门上班,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今天一大早赶来,就是不想引人注意,悄悄把该办的事情办了,不料他早别人也早,反而碰到了上班高峰。
来往的官员都是满面红光,谈笑风生,张家玉旁边还有好几个低品小官,每次路过一个大佬。他们就会嘀嘀咕咕地议论:某某大佬刚被提拔为礼部侍郎,仁兄肯定会跟着高升,某某大佬即将出任大理寺卿,贤弟八成要换个衙门高就了……
张家玉这才反应过来,朝廷各个衙门都在忙着设置机构,安排官职,难怪大家如此勤勉。
这种事情一向和他无关,张家玉左右看了看,有意向后退了两步,躲在那几名小官的后面。但是。有很多人已经注意到他了,不时向这边指指点点,互相还低声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各式各样,但都不怎么友好。轻蔑、戒备、冷淡、敌视,不一而足。张家玉只低着头。一声不吭……
在历史上。张家玉是著名的民族英雄,为了抵抗满清以身殉国,但生前的声名却很差,仕途也非常坎坷。
这里面的原因,还要从崇祯十七年说起,当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张家玉投降了大顺军,成了仕途上的重大污点,后来逃到了南方,还因此被关进了大牢。
等到隆武帝上台之后。张家玉被任命为兵部给事中,在江西和揭重熙等人并肩作战,曾经打败过金声桓的部队,后来在战场上负伤,回到福建后遭到排挤,被迫告假返回东莞老家。
接下来就是隆武帝汀州遇险,苏观生准备拥立唐王,作为苏观生的东莞老乡,张家玉也参与了这件事,后来发现隆武帝没有死,张家玉的处境更加尴尬。
在南明朝廷里,投降过大顺军的官员,都是“顺案”的罪臣,被所有派系排斥打压,张家玉又参与拥立唐王,又犯了重大的政治错误……他本来把希望放在苏观生身上,但是苏观生刚刚出任两广总督,一切以稳定为主,对广东官场维持现状,只带了少数亲信幕僚上任,张家玉就被彻底晾了起来。
名义上他还是兵部的给事中,但因为请长假,在兵部已经没有实际的位置,除此之外,他还挂着一个“监督总理”的头衔,却不属于朝廷的正规官职。
所谓“监督总理”,是隆武帝派给他的一个临时任务,让他到广东筹措兵饷,以支援赣州战役。张家玉也不负重任,奔走于潮汕和惠州地区,招降了好几万农民军,当然,这些农民军的素质参差不齐,有些是福建江西败退下来的义兵,更多的则是当地的山贼土匪。
他从这几万人里挑了一万精壮,操练一番准备支援赣州,不料赣州战役进展神速,张家玉还没出兵,就接到了赣州战役胜利的消息,这一万义兵如何安置,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赣州战役既然已经结束,朝廷里用不到张家玉的义兵了,不愿继续拨发粮饷,张家玉却在这支部队身上花了很多心血,舍不得就这样解散,到处奔走讨要粮饷,想带着这支部队到抗清前线作战,但是他的人缘实在太差,处处碰壁,走投无路,最后才求到了汪克凡头上。
汪克凡对他很热情——张家玉不仅是著名的民族英雄,而且在政治上比较务实,在军事上也有一定能力,是十分难得的人才。
在政治上,张家玉对农民军却一直很同情,曾经和李自成合作,和江西义兵合作,和广东义兵合作,在封建士大夫之中,这样的开明人士非常难得。
在军事上,明朝大多数文官都一窍不通,但也有个别人会打仗,张家玉就是其中之一。他不仅在江西打败过金声桓的部队,在历史上还对抗李成栋入侵广东,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和清军奋战,在局部甚至取得过胜利,最后虽然兵败生死,也是虽败犹荣。
张家玉在广东混不下去,又有志报国,一心要去前线与清军作战,和汪克凡一拍即合。汪克凡对他只提了一个要求,把一万义兵裁减到两千人,择其精锐独设一营,就会为他提供将来的粮饷。
两千人?也行!
张家玉当然明白,从广东千里迢迢北上,带太多的部队肯定不现实,走精兵路线才是正确的。
说干就干!
要带这两千人马北上,还要处理很多具体的事情,比如其他的义兵如何安置,向朝廷讨要武器装备和开拔银子,再给这支部队要一个正规编制……,这些东西不要白不要,而且可以接着讨要粮饷,士兵伤亡后也能得到较为优厚的抚恤等等,都是关乎军心士气的问题,必须解决。
张家玉今天回兵部,就是来办这些事情的。
好容易等到上班高峰过了,大家陆陆续续向衙门走去,张家玉也不再骑马,跟在人群后面进了丁魁楚的总督府。
地方官衙门一般都是办公居住两用,丁魁楚的总督府也不例外,前后几进的院子,被朝廷六部各自瓜分,一个部占一两个跨院,一间房子上挂个门牌就是一个司,好在六部的人员都没有凑齐,勉强也能挤下。
兵部在六部中地位居中,但眼下属于战争时期,兵部就比较强势,独自占了两个院子,张家玉前些日子来过几趟,还算熟门熟路。
他直接找到兵部的文安文侍郎,简单客套几句,介绍了一下情况,又拿出一封疏文,请他批阅。
文安是汪克凡派系的人,前些日子才刚刚出任兵部侍郎,和新安县令陈兆安一样,都是为了隆武帝移驾桂林,汪克凡派系才突然发力,保举文安抢到了这个官职,虽然隆武帝已经确定移驾桂林,这个兵部侍郎也不会还给南方派系。
兵部侍郎等于兵部的副部长,一般有两个,受兵部尚书领导。由于兵部尚书郭维经已经入阁,有更多重要的工作要做,所以不管兵部的日常事务,文安在兵部就能当一半家。
张家玉平常来讨要粮饷,文安和他没什么关系,当然不会帮忙,现在有汪克凡打招呼,情况就不一样了……所以张家玉的事情办得很顺利,对他的所有要求,文安都全部同意,除了银子给的少一点,各种武器装备都足额调配。
“张给舍(给事中的俗称),拿了银子之后,尽快离开广东,不要让我难做哦。”大家都是自己人,文安笑嘻嘻地开起了玩笑,但他说的也是实情,兵部是南方派系的地盘,文安刚刚上任,也有他自己的难处。
对文安比较有利的是,花了这笔钱之后,就解决了那一万义兵的大麻烦,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对其他人也好解释。
“下官也想早日离开广东……”
张家玉刚刚说到一半,突然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好几个人抢着说话,一声比一声高,越来越激烈。
怎么回事?文安和张家玉一起迈步出门,循着声音找去,却见兵部的院子外面围着一群文官,正堵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官大声吵嚷。
“朱天麟,你这士林败类,还有脸说这样的话!”
“是啊!张献忠火烧凤陵,是我大明不共戴天的仇敌,岂能招抚?”
“真真是昏了头!当年又不是没有招抚过张献忠,不过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罢了,岂能重蹈覆辙……”
这一群文官义愤填膺,好像要把人群中的朱天麟撕碎,朱天麟却语声绵软,温文尔雅。
“此一时,彼一时,满清势大,只有招抚张献忠,才能与之相抗……”
朱天麟是苏州人的代表,外柔内刚,说话一向不急不忙,但认准的道理却从不会轻易让步,虽然在几十个人的围攻下,也面无惧色,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
ps:张家玉和朱天麟的事迹被历史掩埋,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了,很希望能写出两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奉献给各位书友。(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宰相气度
朱天麟前几天就上奏本,建议招抚张献忠,这奏本虽然被隆武帝留中不发,但事先已经在内阁转了一圈,因为内容过于敏感,消息已经泄露出来了。
一时间犹如捅了马蜂窝,各种指责铺天盖地般袭来。
幼稚!狂妄!哗众取宠!居心叵测!张献忠是什么人?他不仅烧过朱家皇帝的祖坟,而且是个反复无常之辈,打了败仗就假意投降,一有机会又扯旗造反,崇祯朝曾经吃过大亏。
更重要的是,张献忠现在已经称帝,公然要把大明取而代之,和普通的反贼完全不一样,这是你死我活的根本矛盾,绝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朱天麟却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递上去这份奏本之后,就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群情汹汹之下,他却毫不退让,无论在任何场合,都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
这下子更犯了众怒,朱天麟今天路过兵部门口,被一群中低品阶的官员拦住,七嘴八舌地对他开炮围攻,吵了起来。
一张嘴对几十张嘴,朱天麟明显落在下风,但吵架这种事情,只要一方死不认输,另一方也很难取胜,朱天麟操着一口绵软的苏州话,细声慢气地阐述自己的理由,那些低品官员一时驳不倒他。
竟然死不认错!这些低品官员大都是年轻气盛之辈,言语中越来越无礼。
朱天麟身为詹事府的少詹事,是正四品的文官,比这些年轻官员的品阶高一些,但詹事府主管太子东宫庶务,太子又尚在襁褓之中,所以詹事府是个闲散衙门。清贵而无权,这些低品都不怕他。
“朱道士,你还敢嘴硬!”
有个人突然发出一声怪叫,立刻引起一片哄笑,朱天麟的父母都是普通农民,因为太穷不能供他读书,朱天麟小时候为了读书,曾经当过几年的小道士,这些官员就以此取笑他。
朱天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住气说道:“子曰:有教无类。学生出身农家。却也是圣人子弟……”
他刚刚说到一半,又有人叫了起来。
“沈家子,快回家跪床头吧,小心你娘子发威!”
腾地一下,朱天麟的脸涨得通红。两眼似电扫过人群,几乎要喷出火来。周围的官员却挤眉弄眼。乐不可支,个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立刻有同伴热心向他解释——朱天麟是赘婿出身。
因为家里太穷,朱天麟到一户沈姓人家做了上门女婿,改名叫做沈天英,后来中了举人。才“嗣请复本姓,改名天麟”。在封建年代,赘婿就等同于吃软饭,地位和奴仆差不多。而且被看成数典忘宗的无耻之徒,被所有人看不起。
就像被点中了死穴,从容不迫的朱天麟终于失态了,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冲了进来,手指众人怒声斥责。
“汝等何其不堪!理论不过,竟然攻人隐疾……”
说话的这人正是张家玉,他和朱天麟只是点头之交,但天性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在旁边看不下去,就冲进来打抱不平。
“哈,这不是张家玉么!听说你招降了几万贼寇,没有吓到令尊令堂吧?”那伙文官里又有人揭短。
李自成攻破北京的时候,抓住了张家玉,张家玉起初不投降,李自成就威胁要杀掉他的父母,张家玉就跪下投降了……这本来也没什么,但张家玉是广东省东莞人,父母都在东莞老家,李自成想杀也杀不到,张家玉因此投降农民军,被当成一个笑话在官场广为流传,都说他贪生怕死又虚伪,搞得张家玉声名狼藉。
“我,我……”张家玉如鲠在喉,不知该怎么辩解,他当时以为要改朝换代了,就是想投降农民军,辅佐新朝,但这种话现在肯定不能说。
轰的一声,场面更加乱了,文官们得意洋洋,围着朱天麟和张家玉百般羞辱,有狂妄的甚至动手动脚,推推搡搡。辩论的话题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把你这个人搞臭,你说的一切自然都是错的,这些文官们最擅长此道。
“够了!乱轰轰的像什么样子,都不用办理公务了吗?快散了吧……”
人群外突然传来了威严的呵斥,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兵部侍郎文安。兵部侍郎是三品大员,而且是正堂官,属于高级领导,这些官员中有一大半都是兵部的,文安一发火,立刻镇住了场面。
张家玉还在发愣,朱天麟扯了扯他的袖子,向着文安遥遥一躬,转身匆匆而去。见他们两个正主跑了,那些官员只好跟着散了……
朱天麟和张家玉出了六部衙门,家人牵过坐骑,两人上马并驾而行,边走边聊。一个是贫寒农家子弟,对百姓的疾苦有切身体会,一个是仁义心肠,对农民非常同情,两个人很快找到了共同语言,聊得非常投机。
说起朱天麟的奏本,两个人的意见也大致相仿,仅凭大明的力量无法对抗满清,形势所迫,必须和大西军联手,至于张献忠如何处理,那是具体的技术问题。
“此事关系重大,不知皇上会如何批复。”朱天麟忧心忡忡。
“不用担心,当初招抚忠贞营的时候,朝廷里也是鸡飞狗跳,好像天塌下来一样,最后还不是皇上乾坤独断,湖广才有今日之局面。”张家玉的脾气比较直,看不惯的就要说。他是兵部给事中,属于言官,这也是他的职业习惯,一开口往往就打击一大片,所以在朝廷里得罪的人很多,几乎混不下去了。
“若是百官一致反对,皇上怕也顶不住。唉,你我位卑言轻,帮不上多大的忙啊。”朱天麟虽然把奏本递上去了,但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但眼下形势如此危急,他又恨不得立刻和大西军联盟。
“其实……有个人能帮忙的。”张家玉沉吟说道。
“噢!是谁?”朱天麟急忙询问。
“提督操江,汪克凡。”张家玉的话声未落,朱天麟的眼睛亮了起来。
“哈,咱们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正要找他。”
“怎么回事?”
“陈兆安知道么?新上任的新安县令,他是我的老乡,几次向我提起汪克凡……”朱天麟和陈兆安都是苏州人,在官场上,同乡也是一个重要的纽带,朱天麟因为出身低微,仕途坎坷,屡受排挤,陈兆安一直想把他拉进汪克凡派系……
……
汪克凡正在会客,客人是马吉翔。
马吉翔出身于广东官场,原来是丁魁楚的下属,因为平定靖江王之乱,得到隆武帝信任,擢升锦衣卫都督佥事,最近在隆武帝的安排下,为重建锦衣卫做筹备工作。
让马吉翔烦恼的是,他在筹备小组中只是二把手,上面还有一个都督同知,照这样发展下去,他将来肯定是锦衣卫的二把手,当不上锦衣卫的大都督。
宁为鸡头,不为牛后,马吉翔精心布了一个局,准备把那个都督同知搞掉,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里面需要都察院做个小配合,马吉翔不敢直接去找傅冠,就求到了汪克凡头上。
他半遮半掩地露出口风,汪克凡立刻猜到了其中的原委,当下也不点破,只是笑呵呵地满口答应。
“既然马兄开口,小弟一定把这件事办妥,不过,小弟也有一事相求。”汪克凡一直在留意马吉翔,有心和他搞好关系。
此人是南明历史上著名的权臣,溜须拍马的工夫天下无敌,深得隆武帝的信任。在隆武帝面前,有些话汪克凡没法说,但换成马吉翔来说,效果却会好得多。
“噢,什么事?”这是要提条件了,马吉翔早有思想准备。
“我即将率部前往湖广,与孔有德交战,想请那三百弗朗机兵助战,马兄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这个……,好,我定会在陛下面前进言,把那三百弗朗机兵调到湖广。”马吉翔略一犹豫就答应下来了,那三百葡萄牙兵就是派来助战的,上战场杀鞑子天经地义,派到湖广正得其所。
两个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亲兵进来禀报,朱天麟、张家玉和陈兆安一起来访。
事情正好也办完了,马吉翔就起身告辞,汪克凡出门相送,和朱天麟等人碰上了。见到汪克凡和马吉翔来往,朱天麟等人观感不一。
主要是马吉翔的名声太差,见到这个著名的马屁精,张家玉明显有些厌恶,举止表情上都带了出来,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陈兆安已经加入了汪克凡派系,当然不会让汪克凡难堪,规规矩矩和马吉翔见礼,然后退到一旁。
朱天麟却最为主动,笑呵呵地和马吉翔聊了起来,以他正四品文官的身份,这么做给足了马吉翔和汪克凡的面子。
汪克凡暗中点了点头,朱天麟不愧是永历朝的名相,周旋于李成栋、孙可望、李定国以及吴党楚党之间,独撑危局,保着永历那艘破船又多开了好几年,政治能力和气度比一般人要高上一筹。(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该回湖广了
朱天麟等人讲明来意后,汪克凡微微吃了一惊。
他的确没有想到,朱天麟等人这么激进,比他的步子迈得还大,竟然要招抚张献忠。
但仔细一想,汪克凡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知道历史的走向,当然要等张献忠死后才招抚大西军,而朱天麟等人不是穿越者,不知道张献忠马上要挂了,所以才会这么着急。
难得!
在南明官员中,有朱天麟这样眼光胸襟的,实在不多。
“震青(朱天麟号)先生所言极是,我也正有此意,但眼下时机未到,这件事还急不得。”汪克凡先亮明自己的态度,又对朱天麟等人婉言相劝。
他也想和大西军结盟,但张献忠不死,这件事就没法谈,南明最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领导地位,像三国时代一样搞孙刘联合是行不通的。
“不能不急呀!若是四川云贵有失,我大明怕会重蹈南宋覆辙!”朱天麟担心的是,豪格打败张献忠之后,模仿蒙古灭南宋的战略,顺势南下占领四川、云南和贵州,到了那个时候,南明被清军三面包围,在大势上就无法挽回了。
“四川多年战乱,十室九空,清军在那里站不住脚,更没有力量攻打云贵。”汪克凡说道。
豪格手下有十几万大军,每天都要耗费大量的粮草物资,战线拉得越长,后方的补给压力就越大。
由于忠贞营截断了长江水道,满清从江南调运的粮食,要千里迢迢送到陕西,中间横跨几个省,再翻越秦岭运到四川……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十斤粮食有九斤消耗在路上,送到豪格军中剩不了多少,无法支持他长期呆在四川,更别说南下攻打云贵。
如果在其他的地方,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军粮不够吃,就去抢老百姓的,这是清军的拿手好戏,但是,张献忠和明军在四川长年激战。能抢的都抢光了,能杀的都杀完了,大量的田地都已经抛荒,清军想抢也抢不到多少。
(张献忠屠川是一个争议性话题,至今没有公论。有人说他杀人如麻,把四川人杀光了。有人说他没杀多少。主要是清军杀的……但从历史上豪格的进军状态来看,四川当时的确人口不多,豪格无法在四川就地筹粮,才被迫班师回朝,大西军余部也因此得以保全。
当然,四川的官军也不是善茬。他们和张献忠打仗的时候,也是到处烧杀抢掠,杀的人可能不比张献忠少,等到清军最后再杀一茬。四川就成了千里赤地,以至于后来有“湖广填四川”的事情。)
张家玉接过话头:“就算清军打不下云贵,也应该尽快招抚张献忠。朝廷在四川尚有十万精兵,与张献忠议和,可以调这支兵马出川,解湖广燃眉之急。”
大西军盘踞四川,和他们对抗的明军有十来万人,大大小小好几家军阀,战斗力还说得过去。
汪克凡摇了摇头:“四川的官军嘛,指望不上的。”
和南明其他地方不同,四川因为长期处在前线,军阀的地位更高,而四川督师王应熊又意外病死,没了强权的封疆大吏制约,大小军阀根本不听朝廷的号令,只会呆在自己的地盘作威作福,别指望他们出川抗清。
“汪军门这么说,还是不赞成招抚张献忠了?”张家玉问道。
“张献忠想当皇帝,肯定不能招抚,只能等他和清军斗个两败俱伤,我等就静观其变吧。”汪克凡不便说的太多。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朱天麟很失望,他满指望从汪克凡这里得到支持,却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
“很快的,四川之战已经打了半年,应该分出胜负了。几位还不知道吧,四川和云南最近乱的很……”
汪克凡刚刚收到消息,在隆武帝的号召下,四川有两支军阀去攻打云南,其他的军阀为了争地盘,趁机抄了他们的老窝,那两支军阀也被土司沙定洲打败。
烂泥扶不上墙!
既然搞不定沙定洲,云南还是会落入大西军手中,汪克凡对此只能表示无语。大西军的实力如果太强,招抚的过程就会变得非常麻烦,将来也有尾大不掉的嫌疑。
“震青先生,招抚这种事情急不得,可愿去湖广助我一臂之力?”汪克凡突然抛出了橄榄枝。
他即将回湖广出任提督操江,手下急缺有能力的文官,相中了朱天麟。这虽然有些仓促,但他和朱天麟一直没有什么交集,也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了。
朱天麟明显有些心动,他在朝廷里混得并不得志,很想去前线做些实事。
但犹豫了片刻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我已经向皇上递了题本,总得有始有终,等到这件事有个了断,我再去湖广不迟。”
“好!一言为定!”汪克凡喜出望外,敲钉转角。
“一言为定!”朱天麟的语气非常坚决。
……
随着汪克凡派系的崛起,又有很多新人加入,其中以朱天麟、张家玉等人为代表,大都是怀才不遇,受到排挤的边缘官员。
不管他们出于何种目的加入汪克凡派系,但造成的结果却是一样的,汪克凡派系在朝廷里的影响越来越大,和南方派系以及东林党三分天下,构成了一种全新的政治格局。
明末官场中党争不断,这三党相争更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渐渐的,南方派系和汪克凡派系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南方派系被称作“南党”,汪克凡派系则被称作“楚勋”。
用“楚勋”命名汪克凡派系,而不是“xx党”,这里面带着一丝轻蔑,仿佛不断提醒大家,汪克凡派系是靠救驾起家,靠军功安身立命,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军阀势力集团。
汪克凡对此并不忌讳,和自己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把“楚勋”挂在嘴边,在战争年代,军人的地位会不断提高,那些文官还在自以为是,对武将表示蔑视,早晚都会碰个头破血流。
楚勋、南党和东林党,三党相争,互相制衡,是隆武帝有意引导的结果,“楚勋”现在还处在弱势的一方,但是汪克凡相信,等到他取得下一场战役的胜利后,楚勋在朝廷里的地位又将大幅上升。
该回湖广了!(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提前干掉带路党
汪克凡准备返回湖广,在离开广东之前,特意去了一趟香港,同行的除了李四等人之外,还有张家玉和梁志仁。
张家玉手下有一万义兵,挑选两千精锐去湖广,还有八千人需要安置,朝廷给的遣散费很少,汪克凡又拿出三万两银子,把他们送到香港北边屯田驻守。
所谓香港北边,就是从九龙半岛往北,这一带现在还很荒凉,八千义兵有朝廷的正式公文,再加上陈兆安是新安县令,张家玉是东莞的地头蛇,在他们的努力下,八千义兵强取豪夺,在这一带占了不少地,然后安家开荒,实行半军事化管理。
三万两银子听着很多,摊到八千人头上也没有多少,这些义兵的创业条件很艰苦,好在岭南地区天气炎热,农作物的成熟期很快,等到收获第一批庄稼后,他们就能站稳脚跟。
张家玉把这八千人的指挥权交给了他的弟弟,在劳作之余,对他们进行基本的训练,通过屯田练兵,这八千义兵既能自给自足,又能保卫香港,还可以为张家玉提供预备役士兵。
义兵们建立了好几个农庄,汪克凡到最北边的一个参观,并且为这个农庄起了个名字:深圳。
离开“深圳”之后,汪克凡等人乘船前往香港岛……
“嗖——啪!”
皮鞭带着凄厉的风声,像毒蛇一样窜了出去,重重抽在一个安南劳工的背上,他立刻发出一声惨叫,扑通摔倒在地,在剧烈的疼痛下抽搐不停,**的脊背上一条血棱子肿的老高。点点滴滴的鲜血渗了出来,触目惊心。
周围的安南劳工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麻木而机械地搬运着石料,十几个华人工头提着皮鞭来回巡视着,几百个安南劳工露出畏惧的神色,脚下的步伐又加快了一些。
这是香港岛上的一处采石场,几百个安南劳工正冒着烈日工作,只有完成了规定的工作量,他们今天晚上才有饭吃。
远处的海边,停着一艘巨大的明军战船。在众人的簇拥下,汪克凡站在船头,手举望远镜看向采石场方向,不时向身边的李四、罗经受等人询问着什么。
安南就是越南,为了尽快开工建设香港。罗经受等人自作主张,就近到安南抓了一千多个劳工。不料汪克凡突然来到香港。发现了这些安南劳工。
罗经受和李四都惴惴不安,按照汪克凡的命令,要去吕宋等地抓劳工,他们私自改成安南,不知道汪克凡会不会因此发怒。
“以后不要再抓安南人,被朝廷知道了。会惹来麻烦的。”汪克凡却没有斥责他们,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安南是大明的属国,不能公然去劫掠人口。
李四和罗经受连忙躬身答应。突然意识到汪克凡的话里有漏洞,两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被朝廷知道了,会惹来麻烦,如果不被朝廷知道,那是不是就没事了?
那就瞒着朝廷好了!安南比吕宋近得多,同样是抓来一船劳工,最少能节省一半的成本和时间。
“汪军门,我其实都很小心的,每次只找些小渔村下手……”
罗经受觉得不放心,想听汪克凡明确表个态,又说起了相关的细节,刚刚起了个头,李四却猛地一扯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了旁边。
汪克凡面无表情,举着望远镜向四周看去,没有理会他们。
“哎,你做什么?”罗经受尽量压低嗓音,语气却很冲,要不是汪克凡等人在这里,就要对李四发火了。
“汪军门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再多说反而坏事!”李四经常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深知其中的分寸。
“什么意思?”罗经受虽然被招安了,但骨子里还是个海盗,不懂这些官场诀窍。
“是这样的……”李四嘀嘀咕咕,向他解释。
以汪克凡的身份,肯定不能公开支持去安南抓劳工,他话里留下一个话缝,就给手下人留下了操作的空间。
想去安南抓劳工?可以,但不能把事情搞得太大,一定要控制规模。也就是说,在香港建设的前期阶段,可以利用安南的劳工,但随着劳动力缺口的增大,还是要去吕宋抓土著,安南的劳工只能占个小头,免得惹来麻烦。
如果抓来的安南劳工太多,朝廷一旦怪罪下来,就要由李四和罗经受背这个黑锅,汪克凡对这件事不鼓励,不支持,但也不反对,分寸由李四和罗经受自己把握,搞好了受表彰,搞砸了挨板子……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罗经受恍然大悟,他刚刚加入官场,对这些弯弯绕绕最感兴趣,他看着李四,目光中多了几分佩服,再转头看看汪克凡,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
汪克凡在和梁志仁、张家玉聊天。
梁志仁最近接到任命,担任潮州总兵,驻守广东的东部,以防福建清军进入广东,福建的形势现在很复杂,针对潮州防务,汪克凡提出了几条中肯的建议,几个人聊得很投机。
突然间,汪克凡话锋一转,对梁志仁抱拳行礼。
“我有一事相求,请梁将军玉成。”
“军门有事但管吩咐,何必这么客气?真是折杀末将了!”梁志仁心中一喜,连忙回礼。
“呵呵,这是我的私事,本不该麻烦梁将军的,哎——,算了,不提了!”汪克凡摆了摆手。
“哎——,汪军门的事,就是末将自己的事,请军门直说!”梁志仁大包大揽,就差拍胸脯了,丁魁楚完蛋以后,他正想找个新的靠山,汪克凡托他办私事,正是搭关系的好机会。
“是这样的,我在潮州府有个仇人,想请梁将军除掉他。”
“是谁?”
“此人名叫吴六奇,绰号吴钩,海阳县豪强,大约四十岁年纪……”汪克凡要借刀杀人,除掉汉奸吴六奇。
在金庸的小说里,吴六奇是正面人物,身在曹营心在汉,表面上是满清的提督,私下里却是天地会的舵主,一门心思反清复明,最后被神拳无敌归辛树割掉了脑袋……但在真实的历史上,吴六奇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奸!
南明历史上汉奸无数,在他们暴露之前,汪克凡也管不了那么多。但吴六奇在历史上开门揖盗,迎降清军进入广东,是个标准的带路党,恭义营离开广东之后,福建的清军始终是个威胁,他万一再搞上这么一出,会造成极大的危害。
吴六奇现在还是个小人物,但潮州和福建接壤,吴六奇很快就会在战乱中崭露头角,被提拔重用,不如趁早除掉。
“哼哼,吴六奇这厮敢冒犯汪军门,我定会砍了他的脑袋,用石灰腌了送到湖广去!”梁志仁开始还有点担心,不知道汪克凡要对付谁,听说吴六奇只是个海阳县里的豪强,立刻放心了,他现在是堂堂的潮州总兵,干掉一个小小的吴六奇,就像碾死个蚂蚁一样简单。
“好!我恨此人入骨,耿耿于怀多年,梁将军如果能替我出了这口恶气,香港岛的码头算你一成股份。”那八千义兵实力有限,梁志仁却是广东的实力派军阀,汪克凡干脆拉他入伙。
“多谢军门提携!既然这样,我就拿三千两银子入股!”香港岛基本上还是一片荒地,梁志仁没觉得这里有什么“钱途”,他有心和汪克凡拉关系,就大大方方掏出来三千两银子,全当给汪克凡行礼了……
……
汪克凡在香港呆了两天,对全岛进行实地考察,对将来的发展做出规划,临走的时候,他给李四留下了十万两银子,除了用作香港的发展资金外,还要采购一批粮食物资运到井冈山等地。
困扰明朝末年的小冰河时期即将结束,各地的粮食产量都在逐年增长,但是湖广前线处在战乱中,就地筹粮无法满足恭义营的需求,还要从广东调粮。至于隆武朝廷那边,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只象征性地给了恭义营一个月的军饷,总共一万多两银子,指望不上。
他还向罗经受要了一批造船工匠,在赣州战役中,广东战船的表现明显优于内陆水师,汪克凡准备仿造广东快蟹和长舟,建立自己的水师。
作为回礼,他给了罗经受两个望远镜,罗经受为此喜出望外,望远镜是水战利器,尤其在大海上非常有用……
汪克凡随即返回广州,向隆武帝辞行。
湖广战事迫在眉睫,隆武帝这边的事情实在太多,起码要等到年底恩科结束后才能移驾桂林,汪克凡只能先走了。
隆武帝却提出一个要求,想把花晓月留在朝廷里。
“花天师有神鬼莫测之术,可为朕分忧解惑。”
“陛下当以圣人之术治国,远离神仙鬼道之术……况且花天师最近身有要务,要遍访武当山和龙虎山等地,不能侍奉陛下。”汪克凡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把花晓月留在朝廷里,早晚都会穿帮不说,而且也镇不住场面。没了汪克凡这个穿越者的指点,花晓月和普通的神棍没多大区别。
必须保持神秘感!
“不知花天师有何要务?”隆武帝的好奇心果然被勾了起来。
“花天师夜观天象,江西一年内恐有巨变,要闭关作法,以昌我大明国运!”(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离开广州
汪克凡不愿放人,隆武帝碰了个软钉子。
但他并不生气,顺着话头随口岔开话题,和汪克凡聊起了江西的局势,两个人都不再提花晓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君臣之间的谈话异常融洽。
对隆武帝来说,花晓月只是一个江湖异人,不是很重要,犯不着为了这件事和汪克凡生出隔阂……他要做大明中兴之主,要一步步把权力抓到自己的手中,要完成各种困难的改革,离不开汪克凡的支持。
朝局的稳定才是最重要的,在汪克凡即将外放湖广的时候,他必须要尽量示恩拉拢,让各方的政治势力都看一看,他完全能够控制汪克凡,而以汪克凡为代表的“楚勋”集团也对他忠心耿耿。
汪克凡即将离开朝廷中枢,也有很多话要对隆武帝嘱咐。
首先是广东的防务问题。
要守广东,先守赣州。把赣州打造成坚不可摧的堡垒,清军就无法从正面侵入广东。
如果清军选择迂回进攻,从福建攻打广东的东部,侧翼就始终处在赣州的威胁下,明军的水师又占据优势,随时可以从沿海地区包抄清军的后路……清军的东西侧翼都不安全,就不可能发起大规模的攻势,再派一支精锐明军驻守潮州、惠州一带,就可以保证广东的安全。
其次是四川和云贵的问题。
由于四川督师王应熊意外病故,大小军阀割据自雄,朝廷对四川已经失去了控制,在这种局面下,必须再任命一位德高望重的四川督师,以收拾残局。汪克凡向隆武帝提出建议,由赋闲在乡的文安之担任四川督师。
文安之,天启二年进士,和傅冠是同年,也是标准的老资格,威望和资历都足够担任封疆大吏,由他出任四川督师,那些军阀都得给几分面子。而且傅冠的老家就在长江三峡一带,进入四川比较方便。
汪克凡推荐文安之,是借鉴了真实的历史。文安之在永历朝出任四川督师,联络“夔东十三家”抗清,独撑危局,一直坚持到1659年,政治能力很强。
隆武帝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他在福建的时候,就曾经任命文安之担任礼部尚书。但是文安之远在三峡。交通不便,还没来得及赴任,清军就攻入了福建……文安之这个人既有资历,又有能力,用着也放心,的确是四川总督的最佳人选。
云南方面的情况更加糟糕。
由于土司沙定洲作乱。云贵总督和云南巡抚都当了沙定洲的俘虏,在事实上已经造反。四川军阀被沙定洲打败之后,隆武帝更是有心无力,对云南已经束手无策。
万里迢迢。汪克凡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尽力补救,他提出建议,由云南副使杨畏知出任云贵总督,协调各地土司剿灭沙定洲。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在云南这个地方,黔国公沐天波的地位无可替代,大小土司都只认黔国公的世袭铁券,沙定洲虽然占领了昆明,但是沐天波带着世袭铁券和官印孤身逃走,其他的土司都不服沙定洲。
沙定洲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就胁迫控制云贵总督和云南巡抚,用他们的官印发布各种命令,昆明的朝廷官府成了沙定洲的工具,如果重新任命一个云贵总督,否定昆明官府的合法性,沙定洲就玩不转了。
杨畏知是云南的地方官,驻节楚雄,沙定洲造反之后,沐天波逃到了永昌府,杨畏知独守楚雄,抵抗沙定洲,双方已经僵持了好几个月,由他担任云贵总督,可以领导其他土司对抗沙定洲。
靠谱!
隆武帝对这个釜底抽薪之计很感兴趣,基本表示同意,只是对杨畏知出任云贵总督有些顾虑。
杨畏知是云南布政副使,只是四品官,骤然提拔到云贵总督的高位,有些不合适……云贵总督的位置太重要,杨畏知如果干砸了怎么办?如果又是何腾蛟第二怎么办?
“汪卿,杨畏知改任云南巡抚,如何?”巡抚比总督低一级,更稳妥些。
“如果是这样,就要明示撤销云贵总督,否则无法制衡沙定洲。”汪克凡力挺杨畏知,其实还有一层考虑,但暂时不便明说。
釜底抽薪见效太慢,靠杨畏知联合其他土司打败沙定洲,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张献忠死后,大西军余部很快就会进入云南,云南肯定保不住。
而大西军要控制云南,也必须利用沐天波,这就有了谈判的可能,杨畏知是有名的和谈派,提高他的地位有利于和大西军谈判。
隆武帝不知道历史,不知道大西军即将进入云南,对这个釜底抽薪的计策抱有很大期望,兴致勃勃地和汪克凡讨论着相关细节,汪克凡趁这个机会,对隆武帝介绍了些云南的基本情况。在大多数明朝人心目中,云南是蛮荒落后的地方,但实际上云南物产丰富,有铜矿,有食盐,有边疆贸易,非常适合做后方根据地。
从云南的经济情况,又聊到了经营两广的思路,汪克凡对隆武帝郑重提醒,在进行改革的过程中一定要慎重。
南明与满清的战争,是一场国家之间的国战,局部的一两场胜利不足以改变大势,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国力的比拼。经营两广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汪克凡经营两广的思路已经做了妥协,并不是真正的变法,但在执行过程中仍然会触动权贵阶层的利益,隆武帝本身根基不稳,如果步子迈得太快,一旦引起大面积的反弹,南明将陷入严重的内耗。
两个人最后说到了湖广的战局。
“汪卿,你回到湖广之后,应与何腾蛟、堵胤锡通力合作,大敌当前,不可自家先乱了阵脚。”隆武帝殷殷嘱咐,清军大举来攻。现在不是搞内斗的时候。
“陛下请放心,臣定当以大局为重,对何军门容忍退让。”汪克凡红口白牙,做出保证。
“呵呵,那就好。湖广养兵三十余万,也到了为朝廷出力的时候了,其他的事情嘛,以后再说。”隆武帝看着汪克凡,目光中大有深意。
“臣自有分寸!”汪克凡躬身答应。
隆武帝的意思很明白,清军的实力太强。汪克凡、何腾蛟、堵胤锡如果各自为战,肯定打不过清军,只有联合起来才能与之一战。而通过这场战役,何腾蛟精心豢养的十几万大军肯定损失惨重,打败了清军之后。正好对湖广重新洗牌。
既要打败清军,又要削弱何腾蛟的实力。这就是隆武帝对湖广之战提出的要求!
……
君臣之间一直聊到很晚。汪克凡才告辞离去,回到自己的住所后,见到了一大堆名帖。
汪克凡现在是朝廷大员,无论文武百官或者宗室勋贵,想要见他的话,一般也要先递名帖。否则是不礼貌的行为……哪怕是当朝首辅何吾驺,或者是唐王、辽王等王爷,虽然地位都比汪克凡高,但更加爱惜自己的羽毛。就算要见汪克凡,也不会屈尊拜访,来当不速之客。
当然,像傅冠这样关系特殊的,或者私交莫逆熟不拘礼的,以及“楚勋”集团内部的人,自然可以直接登门。
不过汪克凡在官场上没有多少朋友,听说他要离开广东,大家还是先送名帖。
这些名帖分为几类,有地位比汪克凡高的,比如首辅何吾驺,派人送来的只是个简单的帖子,算是临别打个招呼,尽到了情分。
第二类是地位相当的官员,派人送来的就是副启、请柬一类的帖子。比如两广总督苏观生,就邀请汪克凡赴宴聚会,他们两个都是封疆大吏,汪克凡既然要离开广东,按照官场规矩,苏观生就该尽地主之谊,召集广东当地官员为汪克凡摆酒送行。
第三类是地位较低的官员,送来的就是拜帖,在帖子里请求拜见汪克凡,至于见还是不见,什么时候见,就由汪克凡安排。这里面有文官,有武将,大都是在汀州和赣州结识的老熟人,比如给事中熊伟、滇将赵印选、以及刚刚升为二品武官的施琅。
施琅在赣州战役中立下大功,被提拔为正二品的骠骑将军,但这只是一个散官,由于他手里没兵,暂时还没有实权的职官。施琅这些天一直在等待福建的消息,希望他的弟弟施显能拉来一支部队,好混个总兵什么的当当。
在施琅的拜帖里面,提出要跟随汪克凡,去湖广发展。
汪克凡有些犹豫,施琅在帖子里不咸不淡地说这么两句,未必是真心实意,可能只是一种试探,或者是给他自己多留一条出路,直接拒绝不合适,但真的当成一回事去办,肯定也不行。
汪克凡考虑了一下,提笔给施琅写了一封信,对他表示诚挚的欢迎,但具体隆武帝那边放不放人,还要施琅自己去解决。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施琅正是一个这样的小人,反正他已经归顺大明,现在就需要冷处理,把他的劲头憋足了,用得上的时候放出来,就会是一员虎将……当然,为了防止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搞出什么意外,还得嘱咐傅冠把他盯牢了。
第四种名帖是揭帖,也就是送礼的帖子,汪克凡外放湖广,给了大家一个送礼的理由,很多官员士绅想趁这个机会和他搭上关系,都拿出真金白银来做敲门砖,而“楚勋”集团内部的文武官员更是一个不落,或多或少都随了一份礼。
这种帖子处理起来比较麻烦,大明官场就这个风气,像海瑞一样不近人情就会处处碰壁,但汪克凡另有赚钱的途径,犯不着为了这些小钱落个贪官的名声。
他吩咐亲兵,叫来了幕僚程问。
汪克凡出任提督操江,公文往来,案牍劳形,各种日常的行政工作非常繁琐,在傅冠的推荐下,招募了几名幕僚,程问就是其中之一。汪克凡请他代为处理这些揭帖,根据送礼人的身份,该回礼的回礼,该拒绝的拒绝,该收下的收下……
这里面的学问也很深,汪克凡却懒得钻研,都交给程问处理。
第五种帖子,是一些关系特殊的人送来的,比如太监庞天寿,比如锦衣卫马吉翔,汪克凡各自回帖,约他们分别相见……
……
诸多杂事缠身,汪克凡又耽搁了一天,终于启程出发,到码头乘船,准备离开广东。
跟随他一起走的,还有一些随员亲兵,造船工匠等等,以及三百名葡萄牙兵,和张家玉的两千义兵。这两千义兵已经有了正规编制,在兵部备案为东莞营,算是朝廷的正规军了。
汪克凡到了码头,傅冠、苏观生等几十名文武官员前来送行。
傅冠是“楚勋”集团在朝廷中枢的旗帜,在私底下,汪克凡和他经常沟通,该说的话都说到了,临别的时候就是互道珍重,汪克凡以子侄之礼向傅冠辞行,随即准备登船。
突然,有几匹快马冲进了码头,领头的赫然是一名内宫太监。
“汪军门请稍候,皇上有谕旨!”
临时摆上香案,命亲兵设立仪仗,汪克凡郑重跪下接旨,那太监举起圣旨念了起来。
这圣旨洋洋洒洒,对汪克凡的人品能力都狠狠称赞了一番,又褒奖他汀州救驾和赣州解围的功劳,既是国家栋梁,又对曾皇后和太子有救命之恩,而且在清军大举进犯湖广的时候勇挑重担,不畏强敌,不辞辛劳,前去与清军作战,隆武帝既感动,又担心汪克凡的安全,特赐盔甲一套,宝马一匹,宝刀一口,以及曾皇后亲手缝制的战袍一领……
“轰”的一声,文武官员议论纷纷,艳羡无比,皇帝这么做给足了汪克凡的面子,也给足了“楚勋”集团的面子。御赐的盔甲和宝刀宝马还罢了,曾皇后亲手缝制的战袍却太难得,简直把汪克凡当成了自家亲人,能得到这份殊荣,哪怕马革裹尸也值了。
“臣谢恩!”汪克凡重重磕了个头,接过圣旨站了起来,应景说了几句誓死报答圣恩的话,在一片唏嘘感慨声中,离岸登船,挥手与众人作别,离开了广州。(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伪君子
隆武帝突然大打亲情牌,汪克凡欣然接招,积极配合。
这是一件好事,就像国家之间重申xx联合公报一样,虽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却向世人展示了彼此之间的关系,是隆武帝对汪克凡在精神上的最大支持。
汪克凡和恭义营先后离开广东,很容易被解读为失了圣眷,“楚勋”集团没了军队的支持,有些文官就会蠢蠢欲动,想要对“楚勋”集团下手,隆武帝在关键时刻表态,可以让那些文官认清形势,不要在背后捣乱。
简单一句话,汪克凡离开朝廷中枢,是为君分忧,为国解难,他仍然是隆武帝面前的红人。
以曾皇后的身份和地位,不会真的一针一线给汪克凡缝衣服,更可能是象征性地缝上两针,挂个名字而已。但这已经足够了,在需要帮助的时候,隆武帝夫妻能明确表示支持,汪克凡必须要承这个情。
“这两夫妻,有点意思……”汪克凡发现自己对隆武帝的好感在增加,这是对合格队友的欣赏,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隆武帝的眼光不算太高明,政治能力也有待加强,但胜在坚韧持重,在大的关节上能够把握住,这一段时间经过他们的共同努力,每况愈下的大明非但没有崩溃,还隐隐有了向良性发展的苗头。
汪克凡的身边从来不乏追随者,却几乎没有真正的朋友,隆武帝和他之间有竞争,有合作,在现阶段也称得上志同道合,一个是开着外挂的穿越者,一个是身份尊贵的大明皇帝。在碰撞中渐渐产生了默契。
当然,这种柏拉图式的基情不可能有什么发展,将来和隆武帝会不会翻脸成仇,汪克凡自己也不知道,真正和他越走越近的,反倒是篆姬。
男女之间的好感往往来得莫名其妙,也许只是一次邂逅,一个笑容,就打动了对方。在广东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有意无意的。接触突然增多,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见面。
每次见面都有充分的理由,因为有正事要办。
在经营两广的计划中,汪克凡需要扶植自己的势力,篆姬背后的盐帮商行是现成的资源。大家正好合作,准备改革盐政。建设香港岛。支援湖广前线……,一条条,一件件,都要仔细商量。
办完一件正事之后,往往又会冒出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汪克凡公务繁忙。实在顾不过来,只好请篆姬帮着处理,篆姬虽然是女人,却对黑白两道和官场商场都非常熟悉。经常提出中肯的意见。
工作之余,两个人也会闲聊几句,放松一下,等所有的正事办完,汪克凡如果有时间的话,还会请篆姬吃个饭,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微妙。
汪克凡离开广东之前,邀请篆姬一起去湖广,抛开男女之情不说,他身边也急缺内政管理人才,篆姬这个女秘书的确能帮上大忙。
篆姬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跟着汪克凡离开了广州。
昼夜行船,逆流而上,到三水拐入北江,走清远,过英德,北上韶州府,当天晚上在府城曲江(今韶关市)停留补给。
韶州知府出城来迎,请汪克凡进入曲江休息,汪克凡却婉言谢绝,那韶州知府也不强求,留下些米粮肉菜慰劳大军,就告辞回城。
汪克凡就和将士们住在船上,用过晚饭之后,正在和张家玉说话,亲兵突然进来禀报,有几个湖广的举子来访。
“请他们进来。”汪克凡正想了解湖广的最新情况,这几个举子来得正好。
时间不长,亲兵把几名年轻的举子带进了船舱。说他们年轻,其实也都是二十好几,三十上下的年纪,朝廷多年没有举行会试,耽误了一大批举人的前程,三十岁以下的举人都算年轻的。
见了汪克凡之后,这些举子一起跪下行礼,以晚生自称,目光中都带着几分惊奇。汪克凡虽然久居高位,气度不凡,但年龄只有二十二岁,这些举子大眼一扫,就发现汪克凡年轻得不像话,似乎比他们还要小上几岁。
汪克凡询问他们的情况,这些举子都是湖广人,要前往广州,参加年底的会试,正好在韶州府碰上了新任的提督操江,就前来拜见。
“启禀军门,武冈刘承胤、燕子窝黄朝宣纵兵扰民,肆意抢掠,百姓深受荼毒,请军门严惩!”领头的那个进士二十七八岁,脸颊消瘦,鼻子和颧骨高高耸起,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两张薄薄的嘴唇吐字极快,一看面相就是个自私刻薄的人。
听他上来就告状,汪克凡有些意外。
“既有此事,何军门那里怎么说?”刘承胤和黄朝宣都是湖南军阀,该何腾蛟正管,汪克凡这个提督操江却管不到他们,这个举子没头没脑地扯这么一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何军门不肯管。”
“为什么?”
“督府幕宾,半无赖士,预征钱粮养兵,籍没民财充饷,物议纷腾,人心动摇……”那个举子口沫飞溅,说到谁骂谁,只是何腾蛟地位太高,他不敢妄加非议,就大骂何腾蛟的幕僚。
汪克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何腾蛟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始终坚决抗清,他征收大笔军饷豢养军队,伤害了一些地主士绅的利益,也是打着抗清的旗号,这个举子却为此咬牙切齿,对湖广官府大肆抨击,屁股明显坐在了地主士绅一边。
“你叫什么名字?”汪克凡发问。
“晚生姓王,名夫之。”那举子躬身回答。
王夫之!
这个名字在后世如雷贯耳,汪克凡的眉毛突然一挑,两眼如电盯着他,沉吟着没有说话。
王夫之是明末清初的著名思想家,朴素唯物主义的集大成者,对后世的影响很大,著作等身,广为流传,在学术上的成就很高,中国古代哲学史上的巨匠,大师!
但同时,他在实际生活中却是一个懦夫、小人、伪君子!(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外强中干
人无完人,有的人在某一方面造诣很高,但同时有一身的臭毛病,做出的事情往往令人不齿,就比如这个王夫之。
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情,王夫之现在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举人,初次见面,他品性如何暂时还看不出来,汪克凡也懒得管那么多,随口询问了几句他的家世学业,就和其他的举子说话去了。
这些举子来见汪克凡,一是出于礼貌,二是为混个脸熟,官场上同乡之谊是非常重要的纽带,汪克凡既是封疆大吏,又是湖广人,既然在半路上碰到,这些湖广举子当然要来拜山门……他们马上要参加会试,如果能跃过龙门,能结识汪克凡这样的朝廷大员当然是一件好事,如果落第的话,也可以到汪克凡那里谋个差事,以举子的身份踏入仕途。
所以在汪克凡面前,这些举子都尽量展现自己的能力。
来之前他们就做过功课,知道这位提督操江是武将出身,对八股制艺肯定不感兴趣,举子们就针对时局各抒己见,对湖广军政中存在的问题进行抨击。不过他们的观点都比较偏激,集中在吏治和军队管理方面,似乎只要搞个廉政风暴,把贪官污吏杀光就能解决问题。
看他们再说不出什么新意,汪克凡就把话题拉回即将举行的恩科,对几位举子勉励一番,又赞助了几十两银子,打发他们走人。
这几位举子的见识都比较平庸,或者说只会玩嘴炮,虽然高谈阔论,针砭时弊,却没有具体的解决方法,汪克凡对他们不感兴趣。
大明的吏治积疴难返。官场上已经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潜规则,只要是体制中的人,想办成任何一件事情,都要遵守这套潜规则,否则就会寸步难行……日积月累下来,所有的官员屁股都不干净,只靠杀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但是通过这场谈话,汪克凡也得到了很多信息,对湖广的最新情况有了直观的了解,再结合他掌握的其他情报。汪克凡得出结论,湖广的形势比预料中更糟糕。
从崇祯十七年开始,清军几次南下都没有把主攻方向放在湖广,明军也因此在湖广处于优势,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发展。湖广本来可以成为一块坚固的抗清根据地。
但可惜的是,何腾蛟经营湖广数年。始终忙于弄权。在军事政治和经济等方面都问题多多。
在政治方面,何腾蛟对隆武朝廷阳奉阴违,和湖北巡抚堵胤锡貌合神离,还热衷于插手贵州东部,试图扩大自己的地盘……因此就造成了这样一种后果,湖广在南明政权中非常孤立。而湖南湖北之间又有矛盾,官场中派系林立,内斗不止,对抗清斗争的严峻性没有深刻认识。
在军事方面。何腾蛟先是大肆收编军阀,比如刘承胤、黄朝宣、张先壁之流,后来发现这些军阀不好用,又大力扩编督标营等亲信部队。可惜他对军事管理一窍不通,手下又缺乏将才,把好几万大军都带成了一群兵痞,战斗力还不如那些军阀。
在何腾蛟手下的部队中,以王进才、郝摇旗所部的战斗力最强,军阀刘承胤等部居中,但是这些军阀之间也矛盾重重,为了争地盘,抢粮食不时发生摩擦,何腾蛟也弹压不住。
湖北的军事力量相对较强,无论李过的忠贞营,还是岳州府的马进忠,以及堵胤锡本人的君子营,都是湖广官军中的佼佼者。
忠贞营的二十万大军占据荆州府和承天府,活跃在长江沿线,压得勒克德浑不敢出武昌府一步。但可惜的是,忠贞营没有一块稳固的后方根据地,仅凭荆州府和承天府养不起这二十万大军,部队的规模始终没有大的发展,武器装备也有所不足。
马进忠本来就不招何腾蛟待见,汪克凡离开湖广之后,马进忠也没了挡风墙,不断受到严重的排挤,只能被迫向堵胤锡靠拢,经过一番周折后,他的部队改归堵胤锡节制,但仍然驻守在岳州府。
堵胤锡在常德府编练新军,招募了五千青壮成立了“君子营”,在汪克凡、李过等人的帮助下,君子营的起点很高,训练严格,而且拉到湖北战场上打过几仗,真刀真枪和八旗兵较量过,也算一支强军。
当然,这个“强军”是相对的,忠贞营、君子营和马进忠等部还是差了一到两个档次,他们二十多万大军,才能对武昌府的勒克德浑略占优势,一旦孔有德的部队进入湖广,这种军事平衡立刻就会被打破。
总的来看,湖广的明军全加起来,比孔有德的清军也差了很多,哪怕再把恭义营加上去,也无法撬动实力对比的天平,而且湖广明军内部还不团结,搞不好就会被清军各个击破……
政治、军事都有问题,而在经济方面,湖广也碰上了大麻烦,尤其是湖南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这个年代的军费开支,除了少量武器装备之外,主要就是用来发军饷。湖广的明军总数将近四十万,每年需要几百万两银子的军饷,而湖广一年的财政收入只有几十万两,远远不够用。
何腾蛟为此绞尽脑汁,除了他自己的督标营保证不断饷外,其他的军队能拖则拖,能扣则扣,尤其湖北的部队更是基本不管,但湖南的官军也有十好几万,还有一百多万两军饷的缺口。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何腾蛟开征“义饷”, 增收租税,每亩田赋较原额增加五倍多,又寅吃卯粮,提前预征明年的税赋,虽然如此,收入仍然不敷开支,又预征了后年的税赋……
如此横征暴敛,再加上贪官污吏浑水摸鱼,已经超过了百姓能够承受的极限,因为征收“义饷”家破人亡的事情屡有发生,普通佃户和自耕户卖儿卖女,逃亡离开湖南,中小地主也不得不抛售田地,家产急剧缩水。
在明代末期,地主用“田骨”和“田皮”来分割土地的所有权和耕种权,在一般情况下,增加的田赋租税都会转嫁到“田皮”上,也就是种田的佃户和自耕户身上,对地主士绅的影响不大。
但是由于何腾蛟增收的田赋租税太多,造成佃户和自耕户大量破产逃亡,地主士绅找不到转嫁对象,也跟着大受损失,因此对何腾蛟极为不满。
由此又造成了恶性循环,大量的佃户和自耕户逃亡之后,湖南官府收不到足够的钱粮,只好克扣拖欠部队的军饷,让刘承胤、黄朝宣等军阀在驻地“就食”,也就是自己想办法。这些军阀就恣意劫掠,强取豪夺,从百姓士绅手里抢钱抢粮,进一步破坏了社会的生产力。
在这种情况下,湖南的社会矛盾急剧激化,老百姓对官府不满,士绅地主也对官府不满,各地盗贼丛生,土匪横行,演变成了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大明官府在百姓中已经失去了民心,而王夫之等举子来告状,就是这个原因。
得民心者得天下,在清军即将南下的时候,湖南官府却失去了百姓和士绅的支持,未战已呈败象……
在湖北方面,情况要稍微好一点。
堵胤锡手下的兵马不多,百姓的负担虽重,还勉强能够承受。
忠贞营则把荆州府和承天府看成自己的地盘,不愿对当地造成严重的破坏,就没有过度征敛,在堵胤锡的接济下硬抗……但这也造成部队长期欠饷,粮食物资严重匮乏,军心和战斗力都在下降,忠贞营虽然都是农民军出身,比较团结,也出现了溜号和开小差的现象。
总的来说,湖广内部矛盾重重,外部没有支援,军队的实力不足,缺乏粮饷物资,百姓的支持度也很低,完全就是一个烂摊子!
在朝廷里和汪克凡的身边,稍微懂些军事常识的人,都认为湖广之战有败无胜,比如张家玉就认为,最好的结果就是守住衡州(今衡阳市),在湘南挡住清军的进攻,如果战事不顺利的话,清军甚至会攻入广西和贵州。
但是在文官和民间百姓中,却有一种盲目乐观的情绪,认为湖广明军大可与清军一战。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湖广的明军有将近四十万,占了朝廷官军总数的一多半,而孔有德加上勒克德浑,总兵力也只有十几万,以四十万对十几万,怎么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汪克凡离开广东之前,对此就已经深有感受,朝廷里的大多数文官都对湖广之战寄予厚望,希望能通过这一仗稳住局势,甚至连隆武帝都在考虑打败清军之后,如何拿掉何腾蛟。
和那几个年轻举子谈话之后,汪克凡发现湖广士绅也没有意识到局势的严重性。
平心而论,何腾蛟在湖南横征暴敛,虽然有一定的私心,但终归只是一种行政措施上的失误,士绅地主有“田骨”“田皮”的保护,在这场风波中损失最小,大敌当前仍忙着维护自己的利益,人性中自私的一面充分暴露。(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到底谁是炮灰?
第二天一早,汪克凡的船队离开韶州府,拐向东北的南雄府,在南雄府弃舟登岸,准备进入江西的时候,一名湖广总督衙门的信使从后面追了上来。
这名信使见到汪克凡后,呈上一封湖广总督衙门的公文,幕僚程问上前接了过去,检验上面的行移印章,但只扫了一眼匣盒上的封皮,就皱起了眉头,转身把没拆封的公文送到汪克凡的面前。
“启禀军门,湖广总督衙门发来‘照会’,不合礼制,是否原样退回?”程问声音压得很低,伸出一个指头,点着那封公文的封皮,上面“照会”两个朱笔红字非常显眼。
“照会”,是明代公文的一种,用于不相隶属的官署之间,一般由地位较高的衙门对地位较低的衙门使用,有准下行公文的含义,湖广总督衙门发来一封“照会”,俨然是以上级机关自居了。
“大老远送来了,先看看吧。”汪克凡微微一笑,刺啦一声撕开封条,随手掏出了里面的公文。
大眼一扫,这封公文看样子是师爷的手笔,全文都是公事公办的口气,隐隐还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结尾处盖有总督衙门的官印,既没有何腾蛟本人的签名,也没有他的私章。
小肚鸡肠!汪克凡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这封公文在格式上明显花了不少心思,冷冰冰地保持距离感,又明显在端着架子,似乎用这种方式就能维护湖广总督的权威,给汪克凡一个下马威……把精力都用在这种勾心斗角上,难怪何腾蛟办不成什么大事。
细看公文的内容,主要有三条。
第一条是会议通知。十五天后。也就是隆武三年的新年正月,何腾蛟在长沙主持召开军议,请汪克凡、汪晟两人参加。
第二条是对恭义营的责问。恭义营离开广东之后,返回湖广崇阳、通城一带,那里现在由卢鼎的部队驻守,恭义营大大咧咧闯了回去,和卢鼎的部队起了摩擦,双方甚至真刀真枪地干了一架,除了几十个人受伤之外,卢鼎的部队还死了两个人。
多亏卢鼎及时认怂。带着部队撤出崇阳、通城,把地盘让给恭义营,这才避免了真正的火并,他惹不起兵强马壮的恭义营,只好把这件事向何腾蛟报告。然后缩回了岳州府。
何腾蛟在公文里指出,恭义营这么做是非常不对的。大家都是友军。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
恭义营本来就驻守在崇阳和通城一带,他们去江西之后,卢鼎才进兵入驻,以维护地方治安,好心好意来帮忙,却被当成小偷赶了出来。让将士们很寒心,希望汪克凡严厉惩处凶手,给卢鼎一个交代。
第三条是对汪克凡驻地的安排。汪克凡既然出任操江,在哪里开府设衙就是一个问题。何腾蛟在公文里直接给划了一块地盘——岳州府。
如果汪克凡同意的话,就可以把操江衙门设在岳州府,何腾蛟承诺会把卢鼎的部队撤走,把岳州府让给恭义营。当然,这是军事上的防区调整,在行政上岳州府仍然属于湖广管辖,其知府、同知、县令等官员都湖南方面任命的,不会发生改变。
汪克凡看完之后,把公文递给张家玉等人传阅,又对那信使摆了摆手,命他下去休息。
张家玉默默看完,又递给了程问,转过脸来眉头已经皱起了一个大疙瘩,程问一目十行看完,伸手在桌案上轻轻一拍,气愤难平。
“何督辅也太跋扈了!欺负操江衙门没开衙吗?军门最好把这‘照会’原样打回,不要理会他什么,否则一步低头,步步受制余人!”
程问身为汪克凡的幕僚,一心维护操江衙门的利益,操江衙门还没有开衙,何腾蛟就指手画脚,分明要抢占强势地位,处处要压操江衙门一头,如果这样的事情形成了惯例,以后就总得看湖广总督衙门的脸色行事。
操江衙门主管长江防务,和长江沿岸的各省督抚都要打交道,职权互相重叠,如果何腾蛟这个例子一开,操江衙门在其他各省也硬不起腰杆。
汪克凡不置可否,转头问张家玉:“玄子(张家玉字)兄,你有何高见?”
“原样打回怕是不妥,湖广军情紧急,军门一定要参加长沙军议,否则会授人以柄。”张家玉在官场上屡受排挤,碰过无数钉子,吃一堑长一智,对各种阴人的伎俩都非常熟悉,一眼就看出了何腾蛟的用意。
何腾蛟在正常的公文往来中,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故意给汪克凡添堵。比如明明该发平行公文,他偏偏发一个“照会”,又比如汪克凡刚来湖广赴任,以他提督操江的身份,何腾蛟应该写一封亲笔信,最少也要签个自己的名字,他却让手下的师爷来写这封信,而且语气十分倨傲,都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但是何腾蛟占着抗清的大义名分,语气虽然傲了一点,说的事情却合情合理,还处处为汪克凡考虑,如果汪克凡和他斗气,就显得过于斤斤计较,不知道尊重官场前辈,无论和谁说,都显得汪克凡理亏。
张家玉当初年轻气盛,在这方面就吃过大亏,他在官场中和某人产生了矛盾,被对方撩拨几下就急忙反击,却被人家看透了虚实,无意中也把自己孤立了,对方翻过手来,再使出真正的狠辣手段,张家玉无从抵挡,在仕途上从此一蹶不振。
这种小手段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万变不离其宗,都是为了激怒对方,对年轻人用出来却往往收到奇效。年轻当然气盛,最在意别人的态度,不蒸馒头争口气,无论如何都不愿低头,哪怕明知道前面是个大坑,也要毅然决然地跳下去……但奇怪的是,汪克凡却能沉得住气,似乎根本不受那些小手段的影响。
“是啊,一切以国事为重,长沙军议肯定要参加,但这封公文怎么回,还要请两位帮着参详一下。”汪克凡对程问点了点头,以示安慰和鼓励。程问身为幕僚,并不一定要和他时刻保持一致,而是要站在另一个角度来分析问题,互相验证,互相补充,最后做出的决定才更加周全。
“既然如此,当回以‘咨文’,由晚生执笔,请军门用操江官印!”程问还是耿耿于怀,要找回场子。
他口中所说的“咨文”,是明朝标准的平行公文,专用于高级官署之间,以此回应湖广总督衙门的“照会”,是有力的反击。
“很好,就这么办!”汪克凡笑着点了点头。
“何督辅所说三事,不能都应下来。”程问受到鼓励,积极献策:“长沙军议可以参加,惩处凶手么,胡乱给他个交待就罢了,而进驻岳州府之事,还请军门三思!”
何腾蛟一共提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汪克凡去长沙开会,这个没问题。
第二件事是恭义营和卢鼎的部队发生摩擦,何腾蛟要求惩处杀人凶手,这个可以先答应调查,然后再慢慢扯皮,反正人已经杀了,不过死了两个小兵罢了,何腾蛟不会为此和汪克凡翻脸。
第三件事却比较敏感,何腾蛟让恭义营进驻岳州府,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岳州府是湖南的北大门,清军要进攻湖南,必须先攻打岳州府。孔有德率十多万大军气势汹汹直扑湖广,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何腾蛟让汪克凡在岳州府开衙,分明是想拿恭义营当炮灰!
“玄子兄,这个岳州府该不该要?”汪克凡询问张家玉。
“依我看,不要也罢!湖南兵自己都不守岳州府,干嘛要咱们卖命?”张家玉明显也带着气。
他带着东莞营千里迢迢北上,是来支援湖广的,却遭到了何腾蛟的冷遇,眼看清军大兵压境,何腾蛟却把他的嫡系部队撤回湖南,把恭义营和东莞营顶到前线,换了谁都会感到不满。
“这个嘛……,容我再想想。”汪克凡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啪嗒嗒,啪嗒嗒,节奏忽急忽慢,突然嗒的一声停住,拿定了主意。
“何督辅既然这么大方,为什么不要?先把岳州府拿下来再说。”汪克凡对程问吩咐道:“你起草回信吧,三件事我都答应,但是有一个条件,恭义营和东莞营刚从广东调来,缺粮缺饷缺军械,请何督辅一并解决,嗯,就按两万人的编制请三个月的军饷,再加上一万战兵的的军械,只要这些粮饷军械一到,恭义营和东莞营立刻入驻湖广!”
孔有德十几万大军进入湖广,何腾蛟的压力很大,他既然想让恭义营在前面顶缸,就得让他出出血,帮着汪克凡养兵。
至于后面的战局发展,就不是由何腾蛟说了算的,明军的实力本来就弱,湖南那十几万官军别想置身事外,汪克凡不会故意纵敌进入湖南,但也不会和清军硬拼。
到底谁是炮灰,走着瞧吧!(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红衣大炮
程问写好给何腾蛟的咨文,请汪克凡看过用印,然后交给那名信使,打发他回湖广总督衙门复命。
大军同时继续北上,进入江西,在章江上游遇到了前来接应的赣州水师,再次走水路向井冈山前进。坐在船上事情不多,汪克凡在处理公务的余暇,经常到甲板上转一转,和张家玉、篆姬等人聊聊天,讨论一下将来的发展计划。
经过南康县的时候,自然又说起了当初的赣州战役,听说明军采取蛙跳战术,放着南康县不打,而是直捣赣州,张家玉敬佩不已,连连称赞汪克凡的气魄。
他是懂军事的人,当然知道这种非常规战术蕴含着巨大的风险,一旦被清军缠住,明军后路被断,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但也正因为出其不意,才打乱了清军的部署,把金声桓、王得仁的主力都调动起来,才有后面的闪击皮镇,以弱胜强。
南康县城紧邻章江,船队顺水而下,把这座县城看得清清楚楚。
随着赣州战役的失败,这里的清军已经撤走,城墙上现在插着明军的旗号,因为清军走得匆忙,各种城防设施都没有拆除,明军利用这些设施继续加固城防,俨然把南康县打造成了一座要塞,远远看去森严而肃穆。
“这南康县果然不好打,就算有几万大军,没个十天八天拿不下来……”张家玉刚刚说到一半,却被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打断了。
“不,不,不,如果有我们的佛郎机大炮,一天就能占领这座城市。”听到这生硬的中文。大家就知道是葡萄牙兵的瞿纱微神父在说话。
张家玉被他一句话噎住,皱着眉头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什么,那三百名弗朗机兵有一门新式的红衣大炮,在路上曾经进行过一次试射,威力非常大,张家玉是亲眼见了的。这样的大炮不要太多,只有有十多门一起开火,很快就能轰塌南康县的城墙。
想到这里,张家玉不由得忧心忡忡。孔有德的部队有上百门红衣大炮,还有无数的老式铜炮,在这样的炮兵部队面前,除了少数坚固的府城之外,大多数明军的城池都不堪一击。湖广会战的前景很不乐观。
(多说一句,铜炮是中国的传统火炮。优点是重量轻。不易炸膛,缺点是射程短,威力小,炮身还容易变形,另外制造成本太高,总的来说比红衣大炮落后了一个时代。)
见突然冷了场。汪克凡笑了笑,瞿纱微这个德国佬什么都好,就是太爱较真,也不分时间场合。这个时候,当然要帮张家玉撑起面子。
“弗朗机炮威力虽大,却过于笨重,长于攻城,拙于野战,守城更是无用。”说起各种火炮的优劣特点,汪克凡如数家珍。
“怎么会无用?一炮轰出去,什么样的攻城器械也挡不住!”瞿纱微争辩。
“射速太慢了。”汪克凡不多解释,瞿纱微是个随军神父,军事上的事情并不太懂。
这个年代的大炮都是前装滑膛炮,开火之后会严重移位,需要重新瞄准,而且前装炮发射一次以后,必须往炮膛里灌水,以熄灭火星,再擦干重新填入火药,这个装弹的过程太繁琐,几分钟才能打一炮,来不及阻止敌人的高速冲锋。
“射速慢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吗?能不能通过训练提高?”瞿纱微认真请教。
“当然可以提高,但是有上限,再快也比不上燧发枪,神父,要打败邪恶的鞑坦人,我们还需要大量的燧发枪,请您务必帮忙。”汪克凡先礼后兵,给瞿纱微打预防针。
这三百名葡萄牙兵到了湖广,就随汪克凡揉捏了,不怕他们不交出燧发枪,但在拿到燧发枪的前提下,要尽量把这件事的影响缩小,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个瞿纱微神父就是其中的关键。
“啊,那可不行!这些枪是士兵的武器,不能卖给你们的,请汪将军原谅!”瞿纱微不由得一惊,连忙拒绝。汪克凡上次要买二十支燧发枪,被拒绝之后就再也没提,瞿纱微以为他死心了,没想到竟然一直惦记着。
“好吧,既然神父不愿意,这件事就回头再说。不过在传教方面,我还有个请求,请神父帮忙。”汪克凡岔开话题。
“汪将军是我们的好朋友,有什么事请直说。”瞿纱微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提燧发枪,其他的都好说。
他这次去湖广,除了帮助明军作战之外,还有意在湖广推广天主教,这是汪克凡亲口答应下来的事情,聊这个话题更轻松。当然,如果汪克凡以传教作要挟,他也不会轻易屈服。
“神父要去湖广传播天主教,本镇衷心欢迎,但希望神父能破除教义偏见,把更全面的西方文化介绍给中国。”
“汪将军说的,是东正教和新教吗?”瞿纱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猛地一变。
都是拜上帝的,基督教里也分好几个流派,除了瞿纱**奉的天主教,还有东正教和新教,在这个年代,这些教派之间势同水火,和敌人差不多。
如果汪克凡和新教、东正教还有联系,对天主教肯定是一个坏消息,瞿纱微也绝不能容忍异教徒染指湖广。
“我对新教和东正教没有兴趣,我说的是自然科学和艺术文学,比如数学、哲学、物理学、天文学、地理学、音乐、绘画和雕塑……”汪克凡随口说出一长串名字,达芬奇、但丁、莎士比亚、伊拉斯谟等等,甚至还有布鲁诺和伽利略。
瞿纱微的嘴角不断抽搐,对教廷来说,这些名字太刺激了,不要说被烧死的布鲁诺,哪怕是但丁和达芬奇等人,也不是教廷的好朋友。
在“文艺复兴”运动中,教廷对艺术方面是支持的,比如米开朗基罗就得到了教会的长期资助,但在自然科学和文化领域,教会和文艺复兴是敌对的关系,让瞿纱微一个神父来传播这些人的思想著作,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让瞿纱微疑惑不解的是,汪克凡对这些人怎么如此熟悉。
因为翻译的原因,好几个人的名字他都不知道是谁,直到汪克凡说出他们的主要成就和代表作,才终于对上了号,看汪克凡随口道出的样子,似乎对这些人都有一定的了解,不是道听途说,只知道个名字就来唬人的。
这就奇怪了!
瞿纱微发现,汪克凡对欧洲的了解很偏颇,对社会形态、政治经济都一无所知,对军事方面却似乎很熟悉,对自然科学和文化艺术也知道的很多,在瞿纱微见过的中国人里绝无仅有。
如果只和欧洲人进行普通的接触,对这些专业性的问题不会太关注,看汪克凡的样子,似乎对此做过专门的研究……一位大明的高级官员对欧洲如此亲近,瞿纱微当然很高兴,但令他纠结的是,汪克凡对那些教廷的敌人似乎很推崇。
一时之间,瞿纱微神父觉得自己的责任更重了,下定决心要说服汪克凡,让他远离那些邪恶的蛊惑!
……
船到赣州,江西督师万元吉派人到码头来迎接,请汪克凡入城。当天晚上,他设宴款待汪克凡,酒宴之后,两人进行了一场深谈。
汪克凡虽然出任提督操江,但江西北部还在清军的控制下,和万元吉之间就没有太多的交集,万元吉担心的是,湖南如果被孔有德占领,赣州将处在三面受敌的被动地位。
对于即将爆发的湖广会战,他表示非常关注,但是赣州的官军不多,不能直接出兵相助,但可以在江西发起一场反攻,以减轻湖广方面的压力……当然,在赣州官军发起反攻的时候,希望抚州义兵、吉安义兵和宁州义兵能配合行动,以尽量打击清军,收复更多的失地。
很明显,万元吉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汪克凡控制着吉安义兵和宁州义兵,和抚州义兵也关系深厚,在江西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万元吉想借助他们分散金声桓的兵力,以反攻江西中部,扩大自己的地盘。
但对抗清大业来说,这肯定也是一件好事,汪克凡欣然同意。
所谓减轻湖广战场的压力云云,只是一句不着边际的承诺,不必当真。汪克凡百分之百可以肯定,万元吉收复几个县城,甚至一两个州府都有可能,但要打得金声桓抵挡不住,被迫向孔有德求援,万元吉还没有那个实力。
汪克凡希望的是,万元吉能给金声桓造成最大的压力,以促使他早日反正。
金声桓没能攻克赣州,现在的处境已经很困难了,满清对他的态度也会更差,如果把他逼得混不下去,甚至有可能提前反正,这才是对湖广会战的最大支持。
所以汪克凡提醒万元吉,对金声桓要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边打边谈,进行诱降招抚,不要和他硬拼消耗,以免影响赣州的安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