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报国寺(下)
方应物就站在殿中,瞪着性闲和尚半晌,但性闲和尚不以为意,继续洒扫殿宇,然后坐在佛像下,手持木鱼念经,南无阿弥陀佛!
送施主一夜欢欣喜悦?一想到这句话,方应物便气得牙痒痒,这也叫报答?有信仰的出家人精神世界自成封闭体系,用他们自己的逻辑诡辩起来就是个死循环,平常人根本插不进去。
气归气,怎奈县太爷的威风在这儿使不出来,对这性闲和尚真是打不得也骂不得。
方应物在珈蓝殿里听着性闲和尚念经无趣,便出去看看能否另寻蹊径,找到了报国寺的老住持闲谈。
“性闲法师是如何来到贵寺的?”方知县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老住持法号圆通,听到县太爷询问,很殷勤的答道:“十年前,性闲重病缠身,倒在本寺门前。老衲于心不忍,便抬了他进殿,此后我佛庇佑,叫他全好了。如此性闲诚心拜在老衲座下,在本寺为僧。”
方知县叹道:“看来你们师徒之间相处不错,孰料这性闲法师竟然是东朝圣母的幼弟,这多年来你也想不到罢!只是性闲法师向佛之心坚执,不肯再沾惹红尘,圣母欲相认而不得,为之奈何。”
听到这里,圆通老和尚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忍不住轻轻叹口气。方应物一边感慨,一边没忘了察言观色。见此暗想,仿佛有门儿!
如此方应物仿佛拉起家常,循循善诱的问道:“贵寺是何时所建?是如何建起来的?”
圆通老和尚答道:“蔽寺渊源甚久,不过文皇帝起兵靖难时候荒废了。后由上代住持在荒野中重建庙宇,至今五十年了。”
方应物漫不经心的问道:“荒野之中重建?可有田宅地契否?”
圆通老和尚一时语塞。当初靖难时北平城外兵荒马乱、十室九空,后来兵事结束。上一代老住持随便在村居田间寻了块空地建起寺庙。先来先得,又不曾买卖过,也没占了别人地方,哪有什么地契?
但老和尚转念一想,莫非这县太爷有意示好,要给报国寺办一张地契文书?那样寺庙土地就是铁板钉钉的永产了,倒也是好事。
如此老和尚“阿弥陀佛”一声,坦然答道:“多年来蔽寺一直据此,实未见用到过地契。”
“哦。”方知县两眼望天。想了片刻,又开口道:“常人都知道,崇文门地处要津,九门之中最富,其实我宛平县宣武门这边也不是不能聚财。”
圆通老和尚本来也算是老于世故的人,但现在也彻底糊涂了,浑然不明县太爷到底想说什么?这话题也太跳脱了罢?
方应物没有在意老和尚的态度,自顾自道:“据本官眼中所看,贵寺地处宣武门外。濒临要道,南边直隶、西边山西的商旅之人从陆路入京,少不得也要从旁边过路。”
老和尚更糊涂了,难道这方知县想叫报国寺设卡收税?那可真是阿弥了个陀佛!佛祖在上。干还是不干?
“本县财赋窘困,一直入不敷出,亏空实在不小。故而必须要有开源之举。故而本官方才想了个打算,征收贵寺土地并在此设立集市。县衙收取税银,或可稍稍弥补亏空!”
什么!圆通老和尚大吃一惊。绕了半天圈子,不是要替报国寺办好事,而是打算征占报国寺的土地,然后借此地赚钱!
难怪刚才县太爷旁敲侧击的打听有没有地契!若没有地契,那就是拳头说了算的,谁拳头大谁就能占住!时常听说农家开垦荒地后,但却被权贵侵占沦为佃户,没想到类似的事情也要发生在本寺!
老和尚气得直哆嗦,质问道:“施主!这如何可以?”
方应物站了起来,伸个懒腰道:“这有什么不可以,你脚底下不是大明的公地么?而且本官并不是找你商量来的,明天就派人前来丈量土地,然后就要拆掉庙宇,另外动工!”
说完方知县便挥挥袖子,带着随从离开了报国寺,只留下四名衙役继续在此监视,免得那性闲法师又消失跑路。
圆通住持直愣愣的目送县太爷离开,原以为性闲徒弟真实身份暴露,本寺要鸡犬升天了,却没想到招来如此一个祸害!难怪常言道,破家知县灭门知府!
方知县边走边对娄天化道:“明日叫县衙工房小吏带几个工匠,来这边丈量一下屋舍土地。”
娄天化一边记下,一边忧心忡忡的说:“东主打算翻修寺庙么?想法是好的,但县库里没这份余钱了。”
方应物斜看娄天化一眼道:“谁说要翻修?是要拆庙!”
娄天化闻言简直比圆通住持还要吃惊,出声叫道:“这使不得!太后的幼弟不是在庙里么?东主为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方应物冷哼一声,“如果这性闲法师真去找太后告本官的状,那就好了!拆一个破庙算什么大事!”
娄天化惊愕之后细细一想确实有几分道理,这东主做事真是不拘一格天马行空的别出心裁......
回到县衙,已经是午后。方应物见了见各房小吏,在后堂处置了几桩紧急公务,便看到张贵匆匆忙忙的进了堂中。再细看,却见张班头衣冠不整,脸面很清晰的有一片红肿,隐隐约约还有几道印记。
张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叫道:“大老爷要为小的做主啊!”方应物皱皱眉头喝道:“张差役起来说话!究竟有什么事?”
“今日早间,小的奉命去永平伯府送传票。到了那里,却被府里管事朝着小的脸面打了两个巴掌,并一通乱棍赶了出来!”
方应物并不吃惊,这事儿再正常不过了,便又问道:“那传票呢?”
“传票被当场撕得粉碎。”张班头忽然感到很委屈,自己勇于公事挨了打,县大老爷却只管问传票,也太不体恤忠心耿耿的心腹下属了!忍不住又嚎了一声:“大老爷要为小的做主!”
方应物挥挥手道:“知道了!这就为你做主,你先去将在衙的差役都点齐聚集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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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火爆大事件
方知县一声令下,张贵在衙中吆喝一番,宛平县县衙紧急动员起来,顷刻之间聚集了百余各色衙役、差役,聚集在大堂到大门之间的空地上。除去在外办公事的和看守牢狱的,基本都到齐了。
方知县对此效率很满意,上任以来处处刻意的树立权威,效果还是不错的。又略略检视了一遍,方知县斥退老弱病残,只留下了六七十个看起来健壮的,并下令道:“尔等带上手中家什,随本官出发!”
以心腹自居、在旁边狐假虎威张贵瞪大了眼睛,难道县尊大老爷为了替他出气,打算亲自带着强壮人马去找永平伯府火并?
想及此,张班头登时热泪盈眶,他做衙役二十年,没有见过这么讲义气的县太爷!一个字,仁义!
张班头擦去热泪,心情激动的与大队人马出了县衙大门,然后见到前面开道的人折向东去,便忍不住小跑到县尊大轿子旁边,小声禀报道:“大老爷!路错了,路错了!”
轿帘从内掀开,方知县犹疑的问道:“什么路错了?”张贵殷勤的指着西边道:“永平伯府在县衙西边,不该向东去!”
“你有毛病啊?”方知县呵斥一声,便放下帘子,不再与张班头说话。
却说县衙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东去,没走多久便远远地望见了钟鼓楼,又折向北,过河进入了一条宽敞斜街。
这条斜街可以直接通往西北德胜门,交通便利,故而街道上店铺林立。行人亦不少。突然看到几十名衙役“全副武装”的出现在大街上,不禁人人侧目。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班头也晕菜了,感到自己做心腹做得实在太失败。竟然不知道县尊大老爷到底想干什么。刚才好几个熟人都偷偷问他,他什么也答不上来,真是很丢人!
方应物下了轿子,当街负手而立,他的对面是两家并排店铺,门脸都很大,皆有五开间。而且这两家店铺用的是同一种风格的招牌,上面的店铺名字也很近似,只不过一家叫永平绸缎。另一家叫永平当铺。
娄天化指着前面说:“确认无疑,这里就是那永平伯强夺的店产了。前面是沿街铺面,后面是仓库和掌柜伙计的住处。”
方应物招招手,把张贵叫来,吩咐道:“传令!查封这两处产业!”张贵心里嘀咕几句,不过嘴上不慢,应声道:“得令!”
方应物又道:“至于店中货物,权且视为赃物,尔等扣下搬回县衙!天大的事有本官担着!”
本来衙役们也都在犯嘀咕。这些胥吏谁也不是傻子,那可是伯爵的产业,有那么好搞么?
但听到后面这句,人群响起里一阵小小的欢呼。随后狼奔猪突的蜂拥而上,县尊大老爷这分明是给他们发一笔小财的机会啊!
绸缎,那是可以直接当钱用的!当铺。里面想必又有很多值钱玩意!捞这一把,能顶十年八年的工食银了!县太爷还说了。一切有他担着!
猝不及防,两家店铺的掌柜伙计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到如狼似虎的几十名壮汉涌了进来,不由分说的砸烂了柜台,直接闯进店铺内部,然后就抢夺起货物,动作慢点没赶上第一波的又直接闯到后面仓库去。若非穿着公门制服,还以为这伙人是强盗!或者说,和强盗也没什么两样了。
有几个胆子大的伙计要阻拦,却被连推带踹的踩在地上,幸亏众衙役急着扣押赃物,没工夫动手,这才保住一条命。
娄天化看着目瞪口呆,产生了与张贵张班头一样的心思,自己这心腹算是白当了!忍不住问道:“东主,这......”
方应物并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街边,看着对面店铺里一派鸡飞狗跳的场面。
闹闹哄哄中,收获极大丰富的衙役都“办完公事”出来了,有腰间鼓囊囊的,有浑身缠满丝绸的,又抱着一堆物事的......不过店铺确实已经查封,“赃物”也都已经扣下。
方知县笑了笑,很体贴的对众人道:“歇息片刻,然后启程回衙。”
此时此刻,方知县在众衙役眼里,那简直是比父母还亲的父母官,当了这么多年衙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痛快过!从来没见过这么霸气的父母官!
过了一会儿,忽然从街道远处现出影影绰绰的一群人,虽然杂乱,但离得近了能看出来,也有三五十人。当头有个头目模样的带队,颇显得气急败坏。
张贵张班头立刻向知县告刁状:“前面那个就是永平府大管事,打了小的撕了传票的就是这厮!”
娄天化则皱着眉头提点道:“以在下看来,这群人仿佛是营兵!”
大明的公侯伯基本上就是武勋,勋贵大都要在京营和亲军十二卫担任武职,永平伯也不例外。只不过腐化的一代不如一代,越往后期越是摆设,连营兵都快成摆设了。
却说这现任永平伯才二十多岁便承袭了爵位,正是年轻气盛贪图享受的时候。虽然他在京营挂了职务,但因为太年轻还没有实任,不过并不影响他借用几个士兵来干私活。
比如今日,这位年轻的永平伯正使唤几十个军士在家里整修花园——对于武官而言,使用军士当私家杂役是再常见不过的福利了。
忽然间,永平伯得到禀报,说那有几十人到新开的两家店铺那里砸场子了,气急败坏之下,永平伯便让家将带着正在修花园的军士去救场。
闲话不提,却说在大街这里,宛平县衙门众人齐齐看向知县,等候县尊大老爷的指示。
方应物冷冷的看了一眼来人,向前挥手,喝令道:“无论是谁敢干扰公务,打!不可让赃物被抢回去!一切后果由本官担待!”
想想到手的丰厚“赃物”有可能得而复失,衙役们忽然产生了同仇敌忾的心理,张贵张班头终于跟上了县太爷的思路,带着头振臂高呼道:“兄弟们,杀!”
随后张班头热血上头一马当先,冲到街道中间,仿佛化身为评书里的绝世武将,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下凡一般,横刀立马大喝道:“宛平张贵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受到张班头强大气场的感染,四周登时静谧下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无数双眼睛众目睽睽的盯着张班头。
张贵独自站在街心,前面几步远就是敌对的数十营兵,几乎就是以一当百的态势......一阵凉风吹来,他忽然打了个颤抖,扭头对后面叫骂道:“你们这些蠢材,他娘的还不跟上!”
在张班头这先进典型的率先垂范下,顿时便见数十名衙役狂呼乱叫的迎着来敌冲了上去。
正所谓两军相遇勇者胜,这些普通京营兵久疏战阵,来的仓促手里家伙也不全,与气势汹汹、武器齐全的衙役们刚一交手,便落了下风。
再说若论起平时生活,一般军士都是苦哈哈,还真不如衙役过得滋润,体格上便不如衙役雄壮,更何况这伙衙役都是方知县挑选出来的“精锐”。
故而几个回合战下来,场面简直就是一边倒,永平伯府派来救场的营兵短短片刻便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被追杀的满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娄天化得到知县示意后,又扯着嗓子大叫道:“见好就收!手底下轻些,不要出人命!”喊了几下嗓子有点冒烟,只恨手头没有铜锣,不然也可以来个鸣金收兵了。
此时周边尚有许多行人和店家,看到眼前这一幕,无不瞠目结舌。一百多衙役和营兵在繁华大街上当街鏖战,打得一地鸡毛,这绝对是大事件,年度八卦级别的火爆大事件!(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八章 君子一言
天色临近黄昏,在一干路人的惊愕目光中,宛平县衙役队伍作为长街之战的胜利一方,趾高气扬的收兵回衙。方应物看着喜气洋洋、收获丰富的手下们,不知怎的想起了一首歌:日落西山红霞飞......
衙役们真是扬眉吐气了,经此一战后,在他们心中,率领他们合法打劫的方知县在简直就是神人了。不过人群中唯有娄天化忧心忡忡,在他眼里,东主作为新鲜知县,行事实在太激进了,太极端了。
想至此处娄天化暗暗叹口气,真是奇哉怪也,当初自己认识方应物时,他并不是这样鲁莽武断的人,为何当上了知县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报国寺那边稍有不顺,就要叫嚣直接占地拆庙;永平伯这边稍有抵制,就彻底砸了人家的店铺,左看右看怎么看也是二愣子的行为啊。
难道说权力能够轻易扭曲人性,方应物这样一个少年人骤然成为一县正堂父母官,在一声声“大老爷”中心态膨胀起来,然后迷失了自我?
这样下去,东主只怕干不了几天就要被轰出京城、赶到外地去当个偏远知县或者推官。到那时候,自己是背井离乡的继续追随,还是趁早另谋高就?娄天化不禁陷入了严重的纠结症候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与宛平县衙役这边不同,永平伯派来的京营军士作为斗殴的另一方,那可就输的愁云惨淡了。
回到府里将状况禀报,顿时把小伯爷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他生来就是含着金钥匙的世子。二十多岁便继承爵位,世受国恩身份尊荣。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
当即便张罗着再从京营找关系亲近的叔伯们借几百个士兵出来,明日就踏平宛平县衙。如此才能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不过还好小伯爷身边有老成的家将,当即抱着大腿拦住了小伯爷,苦苦劝道:“宛平县虽小,但县衙却也是官府重地,主公若率兵围攻县衙,只怕要被推波助澜的有心人去告一个造反!到了那时,祖先创下的这份家业再难保住!”
小伯爷气愤难平,怒道:“照你说来,他能来砸了我的店铺。我却不能去砸了他的县衙?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任由区区一个知县踩在头上么?”
店铺与县衙怎么能比......老家将又献计道:“也不是没法子,可双管齐下,一是遣人在县衙左右盯梢,关注那知县出入动向伺机而动;二是联络勋臣亲朋长辈上疏朝廷弹劾宛平县!”
再说方应物方知县回了县衙后,在二堂看了看当日公文,并没有什么太紧急的。这时候他感到有几分疲累,正打算退回内衙歇息,在外面守门的方应石进来禀报说有钱县丞到访。
方应物暗暗纳闷。这钱县丞拜访自己的表现可是真够积极的,看来不单纯是因为自己初来乍到的缘故。实在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得放进来说话。
钱县丞进了屋,行个礼道:“前日欲设宴接风。奈何县尊不得空,不知今夜有闲暇否?”
方应物今天有点累,不想太折腾。便道:“你我有同僚之谊,何须过于多礼。不如只在衙中饭舍小酌畅谈。”
钱县丞自然没意见,连忙遣人去饭舍那里打招呼。让厨子整治菜肴酒食。随后方应物便与钱县丞安步当车,来到位于县衙西北端的饭舍。
酒过三巡,钱县丞压抑不住,迫不及待的问道:“昨日县尊去了城南巡视,又听说县尊意欲拆庙建市,以聚敛财源?”
钱县丞知道这些,方应物并不奇怪,只是奇怪钱县丞为什么对这个好奇,点头道:“确有此事。”
钱县丞便毛遂自荐道:“在下虽不才,愿代劳之。”方应物更好奇了,反问道:“本官甚为不解,你若还有话,就全说出来。”
钱县丞咳嗽一声,“县衙位在城内,又地处偏北,本为弹压城中及西山地面而设;而近些年来,南城外却因地利之便,生息繁衍,事务杂剧,又距离县衙较远,未免鞭长莫及,难以治理。”
方应物想起自己昨天出南城所见所闻,觉得钱县丞所言有理。何况根据后世印象,京城南边确实人口滋生迅速,到了嘉靖朝不得不向南扩建京城城墙,将南郊包围了进来,成为京师外城。他便又问道:“你有何良策?”
钱县丞干脆利落的答道:“以在下看来,本县理当设城南分署治之,如此可收之效,弹压地方。”
设立分署,并遣官坐镇?方应物知道,这种办法并不稀奇,在一些县情复杂或者地域广阔的地方,县衙不能顾及到,便经常有另建分署就近治理的。
而且,方应物更知道,如果在外设立县衙分署,县衙二把手县丞就是当然第一人选了。原来钱县丞是起了这个心思,他若出外坐镇分署,那起码也是个能管事的老爷了,胜似在县衙里混吃等死。
钱县丞的这个心情,方知县是表示理解的。大明体制就是正堂集权制,知县几乎拥有所有县政权力,县丞这种佐贰官基本就是看知县脸色打杂的,钱县丞这样不甘心于此的人想出去搞点实权并不奇怪。
但是理解归理解,有些事情是不能轻易开口的,方应物沉吟片刻没有答话。
钱县丞继续恳求道:“城外南郊村落密布,四方人流混杂,若不就近弹压,根本难治。县尊你居于县衙,近于朝廷,周旋权贵,抚理百姓,上下左右庶务缠身,难免应接不暇,对城南只怕顾及不到。
在下若前去城南治理,清理户口、整顿赋税、弹压地面,可分县尊庶政之劳,可解县尊后顾之忧也!”
唔......这钱县丞言之凿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方知县继续沉吟,倒不是因为他贪恋权力生怕被人分走。从本性上,方应物是个抓大放小、不耐烦琐碎事务的人,若有靠谱的人帮他承担,那真是求之不得。
但仍有两点需要斟酌,第一,钱县丞到底靠谱不靠谱?自己才与钱县丞见过两次面,话也没说过多少,实在看不出此人本性;
第二,方知县从昨日起心中便另有谋划,意欲在城南宣武门这一带发展商业,以开拓县库财源,改变县库年年亏空的局面,成就自己的政绩。事关自己的业绩,那么对城南分署设立及人选不能不慎重几分。
钱县丞做了这么多年官,自然晓得怎么破解知县的顾虑,拍着胸脯道:“所以在下刚才说过,县尊要城南拆庙建市,在下愿请缨前往!做成了再与县尊谈论分署之事!”
钱县丞这话意思很明显,就是请县尊用此事来考察他姓钱的!同时他也期待,在城南负责完这项大工程后,那自然也就熟悉地方了,可以顺理成章、毫无滞碍的设立分署。
方知县拍板道:“好!就请钱大人前往报国寺负责此事!”
“遵命!县尊但请放心!”钱县丞生怕反悔,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忽然,钱县丞意识到什么,又犹疑的确认道:“是报国寺?宣武门外西南边的那个报国寺?”
方知县肯定道:“不错,正是此处。”
钱县丞大惊!我靠,那不是太后他弟弟出家的地方么?不要欺负他位置卑微,消息该灵通时很灵通的!那些遭瘟的衙役说话也不说清楚,只说县尊巡视城南到了一个破庙,然后就看上破庙地方了,却没说明白是什么庙!
其实也不能怪衙役,这些衙役哪里知道什么高层消息,更不知道报国寺这个小破庙有什么特殊含义。
这时候钱县丞的脸色苦了下来,讷讷道:“县尊,这...这...”
方应物摆了摆手,阻止钱县丞说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钱县丞若能成事,本官自然也不会亏待!明日本官便调派衙役、工匠与你随行!”(未完待续。。)
ps: 昨天没想好后续,生怕还有修改,所以一直没发,拖到今早了。今天我预感要三更啊啊啊。
第三百八十九章 本官不是炮灰!
钱县丞现在的感想,就是挖了坑自己跳,还得铲几把土把自己埋了。但不想去也得去了,在县尊面前没那么容易出尔反尔。自己主动请缨的,这能怪谁?
县丞这种佐贰官既缺乏胥吏的本土根基,又缺乏正堂官掌管大印的威权,是官场中很尴尬的存在。若惹恼了正堂官,虽然不至于被罢职,但肯定要被彻底打入冷宫,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以后专门干苦活累活而且半分功劳都不会有。
抱着戚戚怨怨的心情,钱县丞郁闷的带领大批人手离开县衙,出发前往城南拆庙去。抬眼看去,乍一看前呼后拥极是威风,仿佛县衙正印官出巡。
这本该是钱县丞梦寐以求的待遇,但很可惜,今天他却高兴不起来。拆寺这事是好办的么?他今天就是替方应物当炮灰去了,出了事就要担待责任,怎么高兴的起来?
钱县丞没精打采的过了半个时辰,队伍才从北城走到西城,忽见前面路口转出一列车队,浩浩荡荡的沿街而行,几乎塞满了街道。
有个开道的衙役向轿子里的钱县丞禀报道:“钱老爷!前面是刘相国家的车队,也要从宣武门出城,论礼节该避道相让。”
“刘相国?这么大阵仗却是为何?”钱县丞很奇怪,发挥了消息灵通人士的专业精神问道。
衙役便去打探,不多时回转禀报:“小的前去问过,说这文渊阁刘相国父丧,要丁忧三年。这就是举家回保定府奔丧去,所以要从宣武门出城。”
原来如此。钱县丞恍然大悟,这就不奇怪了。在京师。官员百姓往南出城有两个城门,即崇文门和宣武门,其中前往通州运河码头方向一般从崇文门出城;若走陆路去直隶、河南方向,那一般从宣武门出城。刘吉大学士回保定府老家,自然从西城住宅奔宣武门出城方便。
刘相国家的车队过去后,宛平县县衙队伍继续前进,钱县丞也继续在轿子里自怨自艾、怨天尤人。
忽然念头一闪,钱县丞记起来了,刘吉刘阁老不是方知县的老丈人么?此人要离京丁忧三年。那方知县岂不就丢掉了最大的靠山?这么一想,方应物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出了宣武门,再向东南走不了几步,便就到了报国寺地头。钱县丞下了轿子一看,果真是个夹杂在村居之间的破庙,任是谁看到这破烂光景,也想不到里面有一尊通天大佛。不过这报国寺占得地方倒是不小,距离大道也不远,难怪被县尊瞄上。
与昨日留在这里驻守的几个衙役汇合后。钱县丞懒洋洋的率领各色差役工匠进了寺里,绕着主殿转了半圈,心里还在纠结,到底下令不下令开拆?
这时候从偏院里冒出一个香客模样的中年汉子。对着这边高声问道:“尔等这是作甚?”
钱县丞有点小伶俐,见着中年人胆敢对着身穿七品官袍的他和一群衙役问话,便知道此人只怕有来头。
迎上前去。把那中年人请到稍远处树荫底下,拱手问道:“壮士贵姓。乃是何方人也?”
那中年人亮出一面腰牌,“吾乃东厂缉事官校。免贵姓一个黄字。奉命在此潜居守卫,不知贵县在此要作甚?”
东厂的?钱县丞脑子转了转,太后若知道亲弟弟在这里当和尚,那皇家肯定要派人秘密保护,刚才大概是看到要拆庙,故而不得不现身出来问一问。
至于为何是东厂而不是锦衣卫或者西厂,那更好解释。锦衣卫头领是万贵妃的弟弟,西厂提督是万贵妃的宫人,太后与万贵妃互相看不顺眼,能信任锦衣卫和西厂就怪了。
也就是说,眼前此人虽然不起眼,但估计是有直接密奏宫中和太后的权力,只怕并不仅仅是一个小小官校,自缉事只是个遮掩身份的幌子......
想至此处,钱县丞开口道:“本县县尊见此地形胜,为了开辟财源意欲拆寺,本官意欲阻拦,却奈何不得,反被派到此地督工。方才正想如何拖延一番,以免惊了庙里贵人,却不料遇到黄校尉,不知有什么办法教我?”
黄校尉皱眉道:“贵县县尊执意如此?”
钱县丞便答道:“确实如此,去县衙一问便知,本官焉敢谎言欺骗?只是身为佐贰,委实拦不住主官,只能尽力拖延。”
黄校尉点点头道:“既然这样,那烦请钱县丞回衙找借口拖延一日,待我密奏宫中再做处置。”
听到密奏宫中几个字,钱县丞眼神大亮,忽然更加放低了声音,“还请黄校尉为本官多多美言,事后定有厚报,绝不叫黄校尉失望。”
黄校尉看了几眼钱县丞,呵呵一笑,大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钱县丞见这边说定,便回去招呼了众差役,“暂且回衙,改日再做计较。”随即众人只得再次动身,沿着来路回城。
钱县丞坐在轿中,心里不停盘算着,回了衙门就对方知县说,遇到了奉有密旨的东厂强人,自己不敢动手拆寺,这样总能搪塞交待过去了罢?
如此一来,自己两面都有说头,哪边都不直接得罪,怎么也不会吃亏。在这令人为难的夹缝里,大概能保全自己了罢。
钱县丞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方应物想拿他当炮灰?没门!
此时钱县丞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了,什么叫辗转腾挪,这就叫辗转腾挪,炉火纯青的辗转腾挪!说不定因祸得福,能在天子或者太后那里露一小脸!
但是身怀如此娴熟的官场功夫,却只能当一个县丞,实在太可惜了......为什么方应物的命就这么好?钱县丞的心情忽然又变得忧郁起来,忍不住唏嘘一番自己的坎坷时运。
正胡思乱想间,从轿子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宛平县的狗官哪里走!”随后便是纷纷拥拥的呼喊声,仿佛四面八方都被人包围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辱骂?钱县丞大怒,正要掀开轿帘向外看,却不料轿子猛然晃动起来,然后钱县丞便感到天旋地转,随着一阵头晕,却从轿子里滚了出来。
再睁开眼看,却发现自己已经倒在地上,四周窜出来百十名军士,牢牢围了过来大肆动手,把他们这边的差役打得无处可逃。
有个领头的军官指着倒在地上的钱县丞叫道:“方狗官在那里!不要打死了!”
钱县丞闻声愕然,方狗官?方应物?
靠,这绝对是昨日方应物打了永平伯的人,然后今天永平伯借调军士埋伏报复了!然后自己今天出行招摇了点,便被误认为是知县出行,代替正牌知县拉了仇恨!
钱县丞不愧是伶俐人,短短瞬间的猜测丝毫不差。那永平伯确实不敢担着造反罪名冲击县衙,便派了人在县衙附近盯梢。
当今日钱县丞带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衙时,便被误认是方知县了——钱县丞本人坐在轿子里,盯梢的军士看不见情有可原。随后钱县丞前呼后拥的出了宣武门,盯梢军士便迅速密报永平伯去。
小伯爷得报,便就近找相熟叔伯借了一百多军士在宣武门这个回城必经要道埋伏,意欲给“方知县”一个以牙还牙的教训。冲击官府犯了大忌,有可能丢掉爵位,但要是打了一个小小知县,只怕也就是罚几年俸禄罢。
再然后,钱县丞就心情大好的回城,走到了宣武门城门外......
镜头回转,有几个士兵不由分说的冲到钱县丞身边,恶狠狠地就要动手。在一只脚踩到脸上之前的瞬间,钱县丞忍不住发出了最悲愤的怒吼:“本官不是炮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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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潜伏猛兽
钱县丞早晨出县衙时,是被抬着出去的;下午回县衙,也是被抬着回来的......不止钱县丞,还有几个受伤较重的差役也是被抬回来的,摆在了县衙中庭医治。
满衙胥吏都出来观看,围着窃窃私语,神色各异。方知县也站在大堂月台上,脸色阴沉似水。
其实这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方应物知道永平伯这样蛮横惯了的世袭勋臣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所以谨慎的躲在县衙里不出去,但却没料到钱县丞中大奖替自己挡了灾。
下面若不果断处置,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就要涣散掉了......在实力对比上,自己有优势有弱势,现在需要考虑如何能最大程度的发挥出自己合法、合理、合情的优势。
方应物正在沉思时,忽然娄天化进来禀报道:“那状告永平伯的陈别雪来到县衙,说是要收回状词,不上告了!”
什么?方应物大怒,若那陈别雪撤了讼,那自己岂不白忙一场还平白得罪人?自己辛辛苦苦替为民做主,要当方青天,结果这“民”竟然想半道缩卵子,把自己当猴耍么?素质也太差了!
想至此处,方知县吩咐道:“将他召来!本官要亲自问他!”
不多时,便见陈别雪被领进堂中,跪在台下行礼。方应物质问道:“你为何要撤回讼词?莫不是永平伯在私下里威胁了你?”
陈别雪叫道:“大老爷在上,并无此事!小的心甘情愿撤回状子,没有别人威胁!”
方应物拍案大喝道:“说什么混话?若无缘故。你为何要撤讼?你将官司当成了儿戏么?今日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本官定要将你治罪!”
听到县尊的威胁。陈别雪脸色发苦,十分进退两难。但不得不辩解道:“县尊听小的细说!县尊与永平伯打斗了一场,闹得满城风雨,小的我虽心中感激,但却实在吃不消了!小的只不过是小本经营的坐商,哪里扛得住如此风波!”
方应物脸色缓和了下来,原来这陈别雪是因为自己与永平伯闹得阵仗太大,他这小商人担心夹在中间吃不住,成了遭殃的牺牲品,所以想着。
作为小人物。陈别雪产生这种担心是可以理解的,但理解归理解,方知县这时候不可能按照陈别雪的想法去做。方大人有自己的立场,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所以方应物呵斥道:“多少人受了权贵欺辱但告状无门,有冤无处申,如今有本官愿为你做主,你却身在福中不知福!本官在此明说了,你告也得告,不告也得告!”
陈别雪愣了愣。告状这种事难道不是民不举官不纠么?就是传说中的包青天也没听说会逼着别人找他告状的。
活了三十几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官员,陈别雪只能连连磕头道:“还请县尊体谅小人的难处!小人当初告状也是一时冲动!”
方应物冷哼一声,所谓的刁民就是这样!当初若自己不收状词,他私下里又会怎么骂自己?现在胆小了。瞻前顾后的又想溜?没门!
“若不识好歹,状词便不用撤回去了,本官直接判你诬告罪名!一介商人诬告当朝勋臣。我看判个抄家充军大概不难罢。”
陈别雪惶惶然,感到骑虎难下。但又一想。永平伯的威胁还只在潜意识中,方知县的威胁却已经**裸展示在眼前了。在强权面前。陈别雪只能打消了撤讼的念头,失魂落魄的起身告辞。
“慢着!”方应物叫道。陈别雪心神不属的问道:“不知县尊还有什么幺蛾......不,还有何吩咐?”
方应物指示道:“你若真想保住自己安然无恙,那现在便写个文书与本官,自有用处!至于如何写,本官自会告诉你!”
天色到了傍晚,又有家里人求见,原来是奉了父亲方清之的命令传话的。“小老爷!大老爷说,今晚能否回家听训?”
方应物立刻答道:“县衙公务繁忙,千头万绪尚没理清,焉得有闲?”开玩笑,谁知道那永平伯有没有继续派人在外面堵着,万一出去被围攻殴打,那丢脸就丢到家了。
“大老爷还说了,小老爷你若勤于王事,理当鼓励。不过也不能误了参拜天子之礼,明日早朝须得去上。”
什么?当知县还得上朝?方应物把娄天化招来问道:“附郭县官员需要上朝么?”
娄天化挠挠头,“顺天府、宛平县、大兴县官员虽为地面官,其实也都属于京官,按规矩说应该去上朝。
只是每天清晨上朝实在辛苦,又因为陛下宽仁纵容,故而这十几年来,许多大臣都是有去有不去的,松散的很,听说缺席半数都是常事。京城府县官员更是乐得轻松,除非初一和节日大朝会,一般都不去朝参了。”
听完娄天化解释,方应物感觉很古怪,怎么这上朝有一种上辈子大学课堂的即视感?那时候,上课缺席一半也是家常便饭,除非知道要点名或者期末划重点。
只能说,中华文化传承果然源远流长哪......另外,父亲怎的忽然传话说叫自己明天上朝?莫非是得到了内部消息,明天早朝要“点名”?
话说回来,这还是方应物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上早朝,作为一个初哥,还是小激动了一下,当然也没到辗转反侧的地步。还有,早朝时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场合......能最大限度发挥自己优势的场合。
一夜无话,到了日次天色还没亮,方应物便被叫醒,然后匆匆忙忙上了轿子往南边长安右门赶路——因为县衙地理位置的缘故,方应物比绝大多数朝臣的路程都要远。
这时候应该不用担心,那永平伯胆子再大,也不能此时动手。到了长安右门外,便看到很多其他朝臣聚集在这里,并三三两两的穿越城门向里面步行。
方应物下了轿子,在城门口处登记过,便独自随着人流进了皇城。朝会开始之前,大臣们只能在午门外等候,其中文官在东边,武勋在西边。等得到号令,便分别从午门的东角门和西角门进去。
方应物站在东边文官人群里,但没有拉帮结伙的搞交际,只是明亮的目光不停地往西边武勋人群里逡巡......像是潜伏的猛兽寻找着自己的猎物。(未完待续。。)
ps: 昨天周一,实在没空,晚上才写了点,因为考虑后面剧情可能会修改,所以拖到现在发。今天时间比较充裕了,应该会多写点。
第三百九十一章 宫门舌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随着“啪!啪!啪”的鸣鞭声响过,钟磬悠悠、旗帜招展、仪仗万千,这才是正牌的朝会仪式,绝非那让方应物颇为享受的山寨版排衙可比拟的。
在大汉将军和锦衣侍卫的拱卫下,在中书翰林侍班的陪同下,大明天子朱见深慈眉善目的端坐于奉天门金台上,等候着文武百官的山呼舞拜。
最近朱见深有点不痛快,为了一些事被大臣们惹得烦不胜烦,于是他决定狠狠的报复一次,祭出自己隐忍已久的大杀器!那就是——朝会点名!
真当他这双高高在上的龙目是睁眼瞎么?真当他看不出两千人朝拜与一千人朝拜的区别么?有时候更过分,竟然只有几百人来朝拜!
如果早朝上拿着花名册点过名后,发现有很多大臣偷懒没到,那就是铁证如山!朝臣还有什么脸敢犯颜进谏!还有什么脸敢劝他勤政!
呵呵呵呵......朱见深有点小激动。早在十年前他就产生这种念头了,然后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纵容大臣偷懒。到如今,收网时刻即将来临!
想至此处,朱见深满怀期待,极目眺望正前方远处的午门。那些朝臣马上就要从午门列队进来,然后趋步穿过金水桥,匍匐在自己脚下这片广场上山呼万岁。然后,自己就要下旨清点人数!
“啪!啪!啪”的鸣鞭声响过,“呼!呼!呼”的一阵风儿吹过......
午门除了值守的亲军官兵和太监,却没有一个人从午门进来......本该充实起来的广场除了杨柳飘絮之外。依旧空荡荡的,寂静的令人不安。
“这...这...是怎么?”朱见深对左右问道。一着急犯了结巴。
按照规矩,朝会上不会有太监出现。在天子左右有文有武,武官就是锦衣卫官,而文官就是侍班文臣,一般是由四名中书、翰苑词臣轮班侍从的——由此也可见词林官的清贵之处。
今日轮到侍班的词臣谢迁便上前对锦衣卫官问道:“传旨!看看怎么回事!”
话要从头说起,却说在午门外面,等待上朝的大臣以甬道为界,文东武西壁垒分明。西边武臣班位里,公侯伯驸马团队位于最前方,然后才是都督府、亲军二十二卫、京营的武臣。
这时候离早朝还有段时间。大家互相闲聊,并没有严格按着班位列队。在这个略混乱的局面下,方应物能够不安分的悄悄向前走过去,没有引起太多注意,而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公侯伯圈子。
在这几年,大明勋臣长寿者很多,能在青年继承爵位的更少。方应物目光所及大都是中老年人士,年轻俊秀寥寥无几,不用别人介绍。很容易的便能锁定了目标。
永平伯安知头戴进贤冠,身穿大红朝服,正在与一干叔伯打圈作揖。因为二十几岁年纪的缘故,他站在勋臣群体里颇为醒目。又因为辈分岁数小,所以礼就要多。
大明勋臣主要有两种流派,一是得自太祖开国时分封的勋臣。二是得自太宗靖难时分封的。其他的也有,比如以外戚封爵的。以武功封爵的,但还不是主流。
土木堡之变前。勋贵在朝政上还有不小的影响力,但是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朝廷动荡了几次,不知不觉间勋臣渐渐就靠边站了,实际上已经无法决定朝政走向。
永平伯安家这勋位得自于太宗文皇帝燕师靖难,是所谓的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这支流派当然以英国公为首,安小伯爷刚刚拜过了现任英国公张懋,便迅速远离了几分。
盖因英国公生性比较直,安小伯爷对他心中畏惧又与他不熟,没什么共同语言,不敢在左右久待。
忽然间,不知有个什么东西套住了脖子,安小伯爷下意识地用手拉扯,却见是个牛皮索。
再顺着牛皮索瞧去,另一端是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年轻的文官,正紧紧地拉着牛皮索不放,但那人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戏谑,像是看到了猎物。
眼前这位他娘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经病?小伯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却又听到对方大喝道:“永平伯!有人在宛平县衙告了你,请走一遭罢!”
听到这个说辞,安小伯爷登时反应过来了,牛皮索分明是衙门用来捉拿人犯的道具,今日却套在了自己脖子上,这很明显像是一个衙役捕捉被告去衙门的场景!
“混账东西!”安小伯爷大感耻辱,气得脸色通红,咆哮一声便动手撕扯起牛皮索。怎奈他年幼袭爵有失管教,平时纵意酒色,与方应物掰了几下,竟然没有成功解开。
两个年轻人互相拉拉扯扯,早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目,渐渐地都围了过来。不止武臣这边,文官那边也有不少人被引过来看热闹,围成了一个大圈子。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两个小伙儿年轻没正行,把这午门当成了嬉戏场所,正在互相打闹。再看了看,却发现不是这回事,两人的神色俨然是在互相认真较劲。
更何况大名鼎鼎的清流方应物与永平伯安知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怎么会不知其丑的在午门这里打闹?
朝会有纠仪御史专司纠察纪律,当即有轮值的御史站出来,高声喝问道:“尔等实在不成体统,何故在此喧闹?各自报上名来!”
方应物回头答道:“本官乃宛平县正堂方应物也!有苦主状告永平伯安知不法之事,但这安知传唤不到,案子便审不下去!本官实在无计可施,只得在此亲手捉拿,叫他赴衙听审!”
这...一个知县跑到朝臣班位里来拿人审问?众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过,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是该认为这个知县实在死心眼,还是该赞扬他秉公无私、勇于任事?反正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还是头一次在朝会时见到这种事。
方应物这话端的是正气凛然有理有据,作为太祖皇帝极其看重的亲民官,为民做主从理论上是天经地义的。
这让纠仪御史也感到深深的蛋疼,御史秉持监察风宪大权,一举一动都必须要合乎道理,当着朝臣面前执法必须要有理论依据,不可能随意表态。
他低头想了想大明律和大明会典,好像没有条文说伯爵犯法不受审,也没说不许县衙在朝会前捉拿人犯?
当初太祖爷大概也想不到会有亲民官拿着状子,跑到朝堂上来抓人罢?但要让方应物这样胡闹,又是有点不像话。
不过那边安小伯爷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放肆的大笑几声,抬起手指着方应物嘲弄道:“你也就是个七品芝麻官,也敢捉拿我?”
方应物不为所动,冷静着听完,也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补子图案说:“小伯爷看清楚了,本县是六品,谢谢。”
这个笑话很冷......却叫永平伯莫名的大怒,感到自己被当成了蠢猪一般,他放下扯不开的牛皮索,劈手捉住了方应物的领口,喝道:“竖子安敢戏弄我!”
方应物厉声斥责道:“放手!本官乃宛平县正堂,你不过是治境内一不肖纨绔,焉敢侵犯本县!”
此时有老成的勋臣出来劝道:“诸君皆为朝臣,须得互存几分体面,有事慢慢相商,不要坏了脸面。”
方应物掰扯开安伯爷的手,冷冰冰的答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伯爵乎?在圣上面前,伯爵与百姓有何异哉?在宛平县界内,伯爵与百姓为何不可一视同仁?”
勋臣中有人兔死狐悲,看不惯方应物这清流文人的强硬态度,开口道:“自古以来就有八议之道,永平伯可参议贵这一条,方大人何必在此咄咄逼人,自取其辱?”
方应物嗤笑一声,讥讽道:“哪里来的糊涂人,也敢上庙堂论道?即便遵照议贵这条,那也是审理完罪名之后再上奏天子议处!如今案子未审,罪名未定,空口白牙的议什么议?”
又有人出面劝道:“圣人云,不为己甚,方大人何不宽解一二?”
方应物扫视周围一眼,朗声道:“诸公岂不知,我方应物并非圣人乎?而且也不敢自比圣人,所以这句话就免了,本县真的做不到!”
几番对答下来,再无人说话,或者说不知如何开口了,这方应物太能堵人嘴了,简直就是演义里那个舌战群儒的诸葛亮再世!
其实能言善辩、善于引经据典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大都是文臣。须知官官相护,文官也要帮着文官,看方应物收拾勋臣的热闹还来不及,何苦替一个武勋纨绔子弟出面?
此刻忽然锦衣卫官站在午门,高声喝道:“上谕!尔等为何不入宫门朝拜?”
我靠,现在是上朝时间,该进去拜天子了!看戏看到入迷的群臣恍然大悟,一时间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的各就各位。
略汹涌的人群中,方应物宛如巨石巍然不动,安小伯爷脖子上套着牛皮索,想动也不边动。
纠仪御史连连苦笑,这事怎么就让自己撞上了?又听到方应物唏嘘叹道:“更无一个是男儿!国家武臣中,连个敢动手的勇者都没有了么?”(未完待续。。)
ps: 这章竟然在下班时间写完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风雨飘摇
朝会秩序恢复了正常,与此同时,午门外发生的事情传到了金台上天子的耳朵里,这不可能不奏报天子。
“方应物?当朝拿人?”朱见深愕然了一下。
随即天子又想起另一件事,昨天有密报说,方应物打算为了赚钱拆掉占有地利之便的报国寺,这让母后她老人家很不高兴,唠叨了几句。虽然方应物貌似是为了公事,宛平县县库连年亏空确实也需要开源,但皇家的事情应该更重要!
朱见深登基十七八年,对这种正直大臣的嘴脸见多了,他们常常打着“国事”的旗号,根本不拿皇家的脸面当回事!
就像十几年前元宵节,他出于孝心在宫中为母后多点了一些花灯,就被某位已经记不清名字的无聊翰林劈头盖脸的进谏切责,这方应物只不过又是一个例子而已!
天子醒过神来,看到纠仪御史还在等着自己的旨意,便开口道:“这成何体统?免去肇事者方应物朝参!另一个是谁来着?回去闭门自省三日!”
朝参就是朝见参拜天子,在名义上是大臣的荣耀,具体形式就是参加早朝。免朝参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对年老多病大臣的恩典,让他省点力气多活几天;
还有第二种情况,如果这位大臣年轻力壮,被判一个免朝参就是“惩罚”了,言外之意就是天子嫌弃你,暂时不想见到你,滚一边凉快去罢!也就是说,免朝参虽然可能没有实际意义。但可以看做政治风向......
至少对成化天子而言,这个处罚是很恰当的。不管怎么说。方应物毕竟刚刚有恩与皇家,罢官贬职打廷杖都不合适。象征性给点处分就算了,他朱见深真是个仁慈的帝王!
午门外方应物听到天子降旨,叹口气发起呆来。他很无语,这果然是朱见深式的处事风格,不求解决问题,也不分是非对错,只求一团和气捣糨糊......若非在宫中这个特殊场合,出了宫去,他方应物区区一个知县哪里还有本事抓住永平伯?
细细计较下来。还是他方应物亏了点,被处罚以免朝参和回家闭门自省三日相比,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前来传旨的锦衣卫官拱拱手道:“方大人,交出牙牌,然后请出宫罢!”
是的,既然“免朝参”了,那么方应物就没资格进宫了,作为入宫凭证的牙牌自然也要上交。
脖子上还套着牛皮索的永平伯安知闻言对方应物叫道:“你这狗官,还不放手!”既然方应物连入宫资格都失去。那就更没资格在午门外抓人!
不得不说,方应物的宛平县知县生涯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方知县仿佛并没有受到影响,这日兴致勃勃的把娄天化招来,询问道:“宛平与大兴同为京城附郭县。为何宛平穷而大兴富?”
娄天化答道:“盖因大兴商户多,宛平商户少。”方应物拍案道:“对!无农不稳,无商不富。那为何大兴商户多?”
娄天化又开始怀疑东主智商也出现问题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大兴位于东城。距离通州运河方向近,自然占了地利之便。导致商家云集,县库入账也更得力。”
方应物手抚下巴,若有所思:“确实如此,那该在这上面想想法子,为本县开源,如此才能减少亏空。”
娄天化白了白眼,东主你是缺心眼么?这时候还不赶紧活动一番巩固位置,关心这些暂时没用的作甚?别连知县都当不下去了,想什么都是白想,还有你要被调职,到了交接时候,三千两亏空就要全靠你自己承担了!
如此娄天化便开口提醒道:“衙门里传起了流言,到处都在议论,说那报国寺里有太后亲弟弟,东主你力主拆庙,消息传到宫中,已经得罪了太后!”
方应物将注意力转回,奇道:“胥吏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又怎么会这么快的流传起来?”
“在下叫张贵去打听过了,据说这些说法是从钱县丞那边的门子口中传出来的。”
“钱县丞?”方应物意识到什么。连连冷笑道:“先前没看出来,原来这可不是个老实人。”
娄天化行个礼道:“说句剖心逆耳之言,也不能完全怪钱县丞起了心思,古人云,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东主不明其理么?”
娄天化的言外之意就是,东主你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困境,别人看到了取而代之的希望,自然就生出异样心思。而且很顺利成章,宛平县知县这个职务若在短期内连续剧烈变动,为了平稳过渡,就地提拔钱县丞这个熟手为知县也不算奇怪。
方应物继续冷笑:“所谓流言不止这点罢?”
娄天化欲言又止几番,最后下定决心开口道:“流言说东主你太年轻,只会书生气用事,别看闯西厂、封店,拆庙这些事做得痛快,其实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还有说东主你惹得皇家不高兴,被罢了朝参资格,而且最近永平伯要联合京城勋贵弹劾你行事跋扈、欺凌勋臣,只怕东主你在这知县位置上坐不长久!”
娄天化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起来。东主毕竟是少年心性,又骤然初掌大权,这可是一把双刃剑,他根本把持不住。自己前前后后劝过几次,可惜东主一意孤行......看来说不定过上几天,自己便要重新求职了。
方应物又将随从王英招来问道:“你在街头巷尾茶铺酒肆打听,百姓如何传扬的?”
王英与有荣焉的答道:“老爷与永平伯当街打了一场,又查封了永平伯的店铺货物,闹得众口纷纷,百姓皆称赞老爷不畏强暴、力抗权贵,有古强项令之风,京师多年来,难得有老爷这般敢为民做主之人!”
娄天化跌足叹道:“民心有何用处?民心要有用,京城这些勋贵早就一个不剩了!”
这时候,外面门子来禀报:“永平伯府差了管事的人到衙中求见大老爷!说是叫大老爷解了店铺封条,赔偿归还货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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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激烈的升级
听到永平伯安家的管事前来,娄天化眼珠子转了转,连忙对方应物道:“东主!此乃良机也!”
“什么良机?”方应物好奇地问道。
娄天化答道:“自然是化干戈为玉帛的良机,不怕他来,只怕他不来!若那永平伯调派百十军士,强行夺回店铺,本县谁又能拦住?
但他却遣人来县衙言谈,这说明有些大事化小的意思,只要东主有诚意,握手言和也不难!”
方应物似笑非笑,“你知道你为什么读书读不成么?你心中从来就无读书人之气!”随后方知县对门子吩咐道:“请人上大堂相见!”
在二堂或者花厅见人,那就是会客,气氛要宽松友好的多。但在大堂见人,那就有点不友好的味道了。
方应物带着方应石和王英两人,来到县衙大堂上。却见堂下有人等候多时了,五十来岁年纪,穿着团花丝绸缎袍,若非知道此人乃安家管事,还以为是哪家财主前来拜码头了。
方知县高居在上,拿出审问人犯的架势拍案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姓名来历!”
那永平伯府管事确实如同娄天化所猜测的,抱着解决问题的心思前来宛平县衙。
稍微老成点的人都能想到,虽然方知县在朝堂上大闹一场没有占到便宜,但却把事情捅得满朝文武人人皆知,如此后果便不可预料。特别是小伯爷本身就有强占别人产业在先的劣迹,即便是跋扈强横到极点的人,也没有想把自己的丑事到处宣扬的。
但方知县这个态度......却让老管事十分不悦。不过想起来意,只能耐着性子答道:“在下安中。奉了我家小伯爷之命,来与县尊和解。”
方应物懒洋洋的问:“怎么和解?”安管事答道:“自然是请县尊解封店铺。并将货物奉还......当然,如果有所毁损,照市价补上银两就是。”
啪!方知县再次拍下惊堂木,高声呵斥道:“好个老刁才,公堂之上也胆敢胡言乱语!
你一介家奴也配与本县妄谈和解二字?何况你家主人不过是罪证俱全、等待伏法之人,你今天既然来了就替你家主人听审罢!”
泥人也也有三分火性,安管事在伯爵府也是备受奉承的,名为家奴但实际上人前人后也是小有威风。于是听到方知县这话登时怒容满面,指着公案后的方应物骂道:“狗官不要不知好歹!”
方应物便大喝道:“还敢咆哮公堂、辱骂本县!左右何在。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左右两列一干皂班衙役纠结着犹豫片刻,现如今形势微妙,他们心中不能不动摇。万一知县大老爷最后栽了跑路,他们这些衙役被秋后算账又该找谁哭去?
这时候,长随方应石得到方应物示意,大踏步上前,两臂使出千斤力气,一巴掌把安管事扇到地上。
他指着地上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塞了一根水火棍到他手里。方应石抬眼看去,原来是张贵张班头送了家伙。
方应石点点头示意,第一次对张班头善意的笑了笑,便与张班头亲自动手。一左一右的照着安管事打将起来。
这安管事年纪半百,平时又处尊养优,哪经得起拷打?别说三十大板。不过才二十来下,他便已经昏了过去。
方应物不为所动。冷冰冰的甩下签子,下令道:“取水来泼醒了!然后在衙门口枷号示众。以儆效尤!”
张贵接了签子,指挥手底下几个人抬着安管事领命而去。
方知县退了堂,回到后面。却又见娄天化捂着脸坐在院中石凳上,口中喃喃自语:“没法做下去了......没法做下去了......”
方应物微微一笑,回了屋里看公文。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张贵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叫道:“外面来了几十个军士,冲到衙门口将那安管事抢走了,还打伤了几个弟兄!还有,听说查封的店铺又被永平伯派人夺回去了!”
方知县顿时破口大骂道:“那些混账胆敢如此!”张贵便讨教道:“眼下如何是好?”
方应物目露凶光,盯着张贵问道:“张差役你信得过本官么?”
张贵还是头一次看到年轻县尊的凶相,他下了下狠心,抱拳道:“大老爷尽管吩咐!”
方应物便下令道:“那你就照着本官的吩咐去做,日后定然不亏待了你!如此如此去......”
却说张贵领了命令出来,先回了趟家,叫妻子儿女收拾细软,去城外一处亲戚家躲避。那亲戚是在一个皇庄里当庄头的,别说收留亲戚,就是藏几个在逃人犯也藏得住。
张氏娘子闻言忍不住哭诉道:“做公门怎的还做出陷全家于险境的事情?没见别人如此的。”
张班头恶狠狠地说:“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大老爷是考中会元的人物,不可能不聪明,背后又有大靠山,定是有他的道理!
何况我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但我儿不能继续当贱役,如能攀上大老爷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然后张班头又返回县衙,叫了十几个忠心弟兄,照着县尊吩咐准备一番,便向东北面钟鼓楼方向而去。目的地不是别的,当然是那两处大店铺。
到了地界,却见店门都已经被打开,县衙封条全部撕落在地面上,门外站着二三十个军士。显而易见,这是永平伯派来强行重新占据店面的。
再看门里,隐隐约约的看到掌柜伙计在里面收拾,看样子一时三刻就能继续营业。
却说这边军士望见探头探脑的衙役,故意高声吆喝了几声,张班头便带着缩了回去,躲进旁边小巷子里,惹得店门处军士一阵哄笑。当然,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得不来,一分银子好处也没有,还没积极到主动去追打的地步。
张班头一咬牙,打开携带的箱笼,分发给众人。又过了片刻,便见几名衙役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与方才不同的是,他们人人手里举着火把。
守店门的军士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帮衙役要作甚。再离得近些,却见这些衙役奋力一挥手,拿着火把就打过来。
水火无情,守门军士本来战斗积极性就不高,而且自觉人数占优胜算在握,不想太冒险,大都很惜身的下意识地躲了一躲。
却又见这十几个衙役有的冲进店铺去用火把在墙壁廊柱上乱点,有的直接往柜台上泼油,有的直接拿着火把去烧货物......
这是要大肆纵火!他们简直疯了!疯了!所有军士看着这一幕错愕不已,他们替官长出面当打手次数也不算少,殴出人命的事情都经历过,但还是第一次见疯狂到这个地步的!
熊熊火光吞噬了整个铺面,众军士也顾不得追赶教训纵火衙役了,只是拼命地救起火来。所有衙役便趁机逃掉了,并没有继续捣乱。
所幸人手众多,又兼救火及时,火势烧没了大半个店产后被扑灭了,前店遭殃比较大,后院情况稍好一点。只是处处残垣断壁,店铺肯定短时间内无法再使用了,损失极其惨重。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永平伯府,叫安小伯爷暴跳如雷!一是为自己的损失心疼,二是感到再次丢了脸面!作为混迹于京师的勋贵,丢什么也不能丢人!
他当即又找相熟叔伯借了一百多军士,浩浩荡荡的杀奔县衙,将宛平县县衙大门彻底砸烂掉。
若非县衙众胥吏齐心协力的死守前庭,另一边众军士围攻官府也心有余悸的不敢使出全力,只怕二门和后面的大堂也保不住。
方知县与安小伯爷的冲突不断升级,从打架群殴,一直发展到烧店铺、砸县衙,叫京师人大为震骇。这么多年来,除了兵灾之外,承平时间很少有闹成这样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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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上阵父子兵
这日宛平县衙从大门到前庭几乎沦为战场,经过永平伯调派来的军士一番打砸,大门被拆成碎片,八字墙也塌了一个口子。虽然没有波及到更深处的大堂、六房等要害地区,但县衙里人心浮动,运转几近于瘫痪。
在这种急需镇定人心的时刻,县衙首脑方知县却从县衙里消失了,只带着方应石做保镖,微服私行悄悄溜回了家去。
此时是傍晚时候,方清之已经从衙门里回了家,听到儿子也进门了,父子两人便在书房相见。
方应物恭恭敬敬行个礼,万分热情的问候道:“父亲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儿子我王命在身佐治一方,不能晨昏定省早晚孝顺,心中委实难安!时时恨不能辞官归里,侍候尊亲!”
看着自家儿子一付神情不亚于怀橘遗亲、卧冰求鲤的大孝子的模样,方清之浑身不舒服,很是不适应。
在方清之心里,能感到儿子对自己其实不错,只是这儿子并不善于表现出来,或者说他不善于用世俗的方式来展现。
像方才这样**裸的、热情洋溢的表达,别人说出来顺理成章,读书人无论是否真孝顺,都是这么说话的。但从自家儿子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连续调整了几下坐姿,方清之感到略舒适了,这才淡淡的开口道:“你有这个心就好,既然身负重任,断然不可因私废公,何况为父还没老到需要有人照料的地步。”
寒暄话说完。方应物试探道:“父亲大概也听说了,我在县衙接了状告永平伯的状子。近日正尽力办案,与那永平伯也起了冲突。”
方清之赞赏道:“吾辈读书人。就是要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你做的不错,正该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为父借那前朝贤人文文山的正气歌送与你,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方应物直勾勾的看着父亲,等他老人家摇头晃脑背诵完一遍正气歌,仍然没有听到自己所要听的。
又等了一等。还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方应物仿佛是妖怪现了原形一般,就差抱着大腿似的叫道:“爹!没用的先别说了,儿子正要请你老人家伸出援手哇!”
方清之斜视之,良久,轻轻地叹口气,眼角些许泪光一闪而过。弹指一挥间好多年了,自家这儿子终于有个当儿子的样子了,真不容易!
那种“无论有没有你这个爹。我一样能混得开”的态度真是超级令人不爽,相比之下,还是近乎抱着大腿苦苦哀求的儿子似乎比较可爱。
压下难以言表的暗爽,方清之貌似浑不在意的对儿子说:“你身后不是有三座大山么?为父大概只能屈居末位。怎的不去找那更管用的第一和第二去?”
什么?方应物愣了愣,父亲大人怎么知道“三座大山”这个说法的?当初也只是和项成贤闲聊时一时戏言而已啊!而且听父亲这态度,仿佛对于排第三很不满!
有求于父的方应物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外人传言不足为道也。父亲是从哪里听说的?”
方清之信口答道:“你年纪轻轻便被朝廷托付一地重任,特别还是天子脚下京城附郭县。为父很是忧心忡忡,担心你误了大事。
而项成贤前来到访时。为了宽解为父,便说了说这三座大山的事情,叫为父尽管放心。”
交友不慎哪!方应物心里不由得暗骂几句,项大公子真是一个大嘴巴,这话也敢说与父亲听!
方清之摆够了谱,过够了瘾,才悠然问道:“说罢,你到底意欲何为?”
方应物担心父亲心思又生了变化,连忙说起正题,“那永平伯横行霸道,连县衙都砸了,儿子我势微力薄,实在无可奈何,只能上疏辞官!”
上疏辞官?方清之皱起了眉头,连他也能看出,如果方应物被勋臣逼到上疏辞官,这就等于是一个信号,必将挑战他们这样文臣的敏感神经。
土木堡之变后,文臣势力大涨,彻底压住了勋贵势力,目前仍处于急剧膨胀上升的时期,断然不肯轻易放过这种武勋欺负文官的事件。只要运作得当,掀起一次舆论风波并不难。
而且这等于是又一次把事情捅了出去,公然摆在了朝堂上,让朝廷做出一个选择。效果大概和上次方应物趁着上朝时捉拿永平伯一个样,只不过上次天子无心和了一次稀泥,把事情拖了下去。
“然后就到父亲的出手时候了!烦请父亲大人联络同道,为儿子鸣冤叫屈!这并不难,本来儿子我就占据着道理,一切都是按规矩行事!”
这才是方应物回家拜访父亲的真实目的,现在条件成熟了,他需要的是舆论关注,而不是大批麻木的看客!
而若想在朝廷舆论上掀起风波,那非请父亲这清流名臣出面帮忙不可。自己毕竟太年轻,在朝堂混迹日子太短,名望虽不错但有点人微言轻,资历太浅。
而父亲就不同了,从名声到身份都比自己强,资历也够班,招呼一批翰林,联络一批科道或者同年同乡什么的,形成声势问题不大。
方清之忽然不动声色的问道:“我怎么听着,像是你引诱我党同伐异?”方应物急忙说:“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怎么能叫党同伐异?”
“知道了,你就听消息罢。”方清之抬着下巴高高在上的答应下来,然后他略有些担心的问道:“不过之后你打算怎么办?你有什么把握?”
听到父亲答应了,方应物轻松起来,神态恢复了正常样子,胸有成竹的答道:“父亲大人但请放心!儿子我只需要一个契机,只要有了契机,一切都不是问题,父亲只管为我造势就好!”
方清之听在耳朵里,又感到不爽了,自己好像就是个工具,只需按照儿子使唤行事似的。他真有种甩手不管的冲动,但目前就这么一个儿子,又不能不管!
想着心事时,方清之耳朵里又听到儿子像个老太婆一样敦敦教导:“那个,造势重点要放在两条,别的先不要多说。一是永平伯目前不过是一个闲散伯爵,还没有充任实职,为何能屡屡调遣军士私用?二是他用军士围攻县衙,该视为何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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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起点书坊里本来还有个从熊猫看书合作过来的《调教大唐》,属于历史小清新作品,好像还没等到我开单章推书就下架了,为他默哀一下。(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五章 文官的时代
方应物说服了父亲出手,然后迅速返回县衙,伏案奋笔疾书:“臣秉公执法,却屡遭横暴,至今无法可阻,若朝廷无人可制止,自感才德不能服众,请放归田园!”
如果是前几天,方应物若要威胁辞官,那只是一个笑话,就像小孩子打不赢便赌气告家长一样。但事情闹到了眼下这个程度,形势自然大有不同,也就是方应物嘴里所说的“时机成熟”,正所谓“郑伯克段于鄢”。
方知县说要辞官,其实就是将矛盾上移,从街头转移到庙堂而已。面对永平伯,这才是方知县的优势所在——想在街头比蛮横,方应物肯定比不过永平伯这样的二愣子勋贵,还是在朝堂上比划比划好了。
上次方应物在朝会上公然去捉拿安小伯爷,也是打着在朝廷解决问题的主意,只可惜天子不解风情的和稀泥,把事情拖下来了。
从正常角度来看,朝廷是不可能轻易让刚上任才几天的方应物走人的,不然岂不成了朝令夕改的儿戏?更何况这个朝廷已经是“文官”的朝廷了,要是就这样让方应物被一个三流勋贵逼到离职,那未免也太没脸面了。当然还有个前提是,有人愿意为了方应物去得罪永平伯这种纨绔之流。
写完奏疏,方应物便传唤娄天化进来。话说娄天化正对当前局势惴惴不安,进了堂中想与东主商讨,却见东主丝毫不提永平伯的事情,只吩咐道:“你与张贵合计一番。拟出一个重修县衙的章程。”
还时候还先想着修县衙?修好以后还是不是你的?娄天化只能叹口气,无奈的答道:“是!”
正要走时。娄天化仿佛听见东主小声嘀咕:“这破烂衙门瞧着忒糟心,早该翻新了......”
如此娄天化忍不住回身行礼。又问道:“不知东主心中有什么章程?”
方知县胸有成竹的说:“你与张贵,发布告与城中各厢坊,城外各乡村太远就算了。布告上说,因为本官秉公执法,得罪权贵不肯屈服,导致衙门毁损,故而向县内父老募捐重修。
此外还要说本官体恤民力,凡捐银的都会登记在册,日后免去徭役为谢。捐得越多免徭役的时间越长。细则你们商量着定就是!”
“高,实在是高!”娄天化不能不服,这哪是募捐,这根本就是借机在全县百姓面前自我吹捧。若无这个由头,一个当知县的还真没法子去大张旗鼓发布告自吹自擂,这个目的达到了,募捐多少根本无所谓。
只是娄天化不明白,东主为什么一会儿聪明绝顶,一会儿蠢不可及?反差就像是山峦沟壑的区别。难道他真实目的就是赚几票声望。然后就溜去外地当自在官?
按下方应物这边不表,却说永平伯为泄愤一时冲动砸了宛平县县衙,爽是爽了,但事后小伯爷也感到有点后怕。在旁人提点之下。顿时感到上了方应物的当,方应物烧的只不过是“店铺”,但他砸的可是官府。两者根本就是不对等的!
其实对他这种勋贵身份,只要不公然扯旗造反。几乎什么事情都是可大可小的,全看天子一念之间的变化。
安小伯爷自忖圣眷一般。不是那种极其得宠的人物,便也只好求爷爷告奶奶的拉了一批相熟的叔伯辈,然后联名上疏弹劾方应物并为自己辩解。奏疏中大骂方应物“依仗官势欺凌功勋之后,有损先帝优容勋臣之厚德,国体为之荡然无存。”
在前后脚功夫,勋臣这边的奏疏和方应物的奏疏几乎同时送到了朝廷,两边态度针锋相对,引起了朝廷上下议论。
然后就是一批文臣纷纷上疏,言辞更加激烈的斥责永平伯,要求朝廷从严处理。“永平伯安知幼失训诂,横行凶暴,形同匪类,京师地面震动,黎庶惊愕不安,此非王化之地也?若不严加处置,恐京师地面从此永不宁靖,陛下何以安居宫中?”
代表清流的势力一开口,就仿佛是定了调子一般,朝臣士林之中再无人质疑方应物了,有何必要为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永平伯而较真?
成化天子是一个兴趣爱好极其广泛的人,他的精力是非常有限的,并非是每件朝政都能事无巨细的入他的眼(事实上除了军情和灾情大都不很关注)。文臣和勋臣两边大批奏疏打起口水战,这个动向作为近期热门,便不可避免的进入了天子的视野。
虽然天子圣德有亏很厌烦大臣闹事,但若这闹事对象不是自己,那就很好说话......如此便不偏不倚的批道:“着都察院查问明白复奏,并东厂坐听。”
这道很平常的旨意从宫中传了出来,有些朝臣顿时觉察到些许微妙之处。勋臣和文官起了严重冲突,却让都察院查问,可这都察院自身也是文官系统的......更微妙的是所有人仿佛都习以为常,没觉得太奇怪。
如果放在太祖高皇帝时期,肯定将永平伯与方应物两个无事生非、破坏和谐社会建设的臣属一起咔嚓掉,或者全部流放充军;
若放在太宗文皇帝时期,肯定下旨批评几句永平伯,然后将方应物流放充军,若方应物再惹火些,说不定也要咔嚓掉;
若放在宣宗章皇帝时期,大概是要让英国公与都察院联席审理,然后审理结果裁定如何处置。
斗转星移,如今到了成化年间,事情就变成“都察院查问、东厂坐听”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勋臣不得干预朝政就是一个规矩了,连声望最重的英国公被户部克扣了禄米也讨要不回来。
见微而知著,这可以说明文官和太监的时代终究是要到来,而勋臣大都只能充当历史的看客了,并等待真正与国同休那一天的到来——对这个大势,没有比方应物更清楚的人了。
接到都察院喊他去接受质询的驾贴,方应物微微得意的笑了。这下纵然永平伯有千般花样,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如今那小伯爷与自己斗气已经用出了全力,但自己却还有余力没有使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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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超豪华阵容
京城重要衙门布局很有讲究,是像朝班位置一样,东文西武散布在承天门的南边。也就是说,从承天门出去,沿御道之东是六部、翰林等文臣衙门,御道之西则是五军都督府等武官衙门。或者说,重要文官衙门大都在大兴县地面,而五军都督府等武官衙门在宛平县地界。
比较特殊和例外的就是三法司了,即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这三个衙门因为性质特殊,根据风水理念全部建在了远离皇城的西城地区,从行政区域来看也在宛平县地面上。这对方应物的意义就是,省了不少力气,少走许多冤枉路。
这日一大早,宛平县残破的县衙大门外渐渐聚集了一批人。应该说,县衙大门外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来来往往,但今天这批确实是与往常那些人目的不同的,他们是来捐钱重修县衙的。
那些家里有点闲钱的人,为了免去徭役和摊派的辛苦自然乐意捐点银子,在京城还是有不少这样“中产阶级”家庭的。
忽然间,那勉强支撑起作为遮掩的破门轰然倒地,然后在灰尘中有个身穿官袍的年轻官员现了身,从样貌来看定然是最近新上任的方县尊了。
方知县对着门外众人道:“父老乡亲的拳拳之心叫本官十分感念,只要本官在任一日,定然秉公执法,还本县境内一片青天!”
大道理人人会说,但此时此刻有残破的县衙作衬托,还是很有感染力的——大明立国以来。何曾有为了平民百姓与显贵拼到如此惨烈的强硬知县?故而围观人群很捧场,齐齐高声叫好。
方应物对着人群拱拱手道:“今日诸位都是客。但本官不能一一道谢了,眼下要去都察院接受朝廷质询。告辞!”
人群里有人叫道:“我等愿与县尊同去,向都察院老爷陈情!”
县衙门外动静不小,惹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不知不觉看热闹的人也与原先人群混在一起难分彼此了,倒显得人群扩大了数倍。
方应物朗声答道:“本官问心无愧,朝廷自有公断,何须劳动尔等?若因此获罪于朝廷,无缘再做尔等父母官,甚至成了阶下之囚。那也是本官的命数!”
说罢,方知县便在几名随从陪同下,昂首向西南方向进发。周围不少百姓听县尊说得如此悲壮,有点不舍又不知所措,不由自主的在后面跟着,形成了一条尾随队伍。
这支队伍在街上很是醒目显眼,走了几里路,又有些百姓自发的加入了队伍。再走几里,结果队伍倒是越来越长。毕竟平常人都有点从众心理。等方应物走到都察院大门前时,后面已经跟着数百人了......
伴随在旁边的娄天化回头看看,嘟哝道:“东主大费周折,即便出现这个阵仗。还是没甚用处。”
方应物正在享受“万民拥戴”的氛围,被百姓捧的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造福一方名垂青史。听到娄天化这不长进的话。训斥道:“这就是......”
娄天化迅速插嘴道:“在下知道,这就是在下为什么读书读不成的原因!”
方应物心里暗暗嘀咕几声。什么叫粉丝经济?什么叫互联网思维?你这土老帽懂个屁!现在只是起步推广阶段而已。
后世史书记载:小方相公为宛平令时,初至因触显贵受察。县中奔走相告。群集塞道,父老数百相拥而至,诣于察院之外,齐称应物贤。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走到了在都察院大门外时,抬头望见对面也来了一只队伍,前呼后拥煞是威风。
及到身前,又见从对面轿子里下来一位大人物,方应物定睛一看,认出是东厂提督尚铭尚公公。这叫方应物很是吃惊,尚铭怎的亲自来了?
天子下旨,确实有“东厂坐听”之语,这也是很常规的作法。三法司审问重要案子时,东厂作为天子耳目派人在旁边监督并不稀奇。
但是这用不着堂堂的厂督亲自到场,只需派一个代表来就可以了。所以看到尚铭,方应石委实惊讶的很,摸不清尚公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尚铭抬眼看到方应物,嘿然一笑,又见方应物身后尾随大批百姓,开口道:“哟,方大人后面好生热闹。”
方应物对尚铭简单的抱拳行个礼,淡淡的答道:“百姓一腔好意,非本官愿尔。”
随后尚公公与方应物进了都察院,自然有小吏领着二人一直到堂上坐定。不多时,从后面进来一名绯衣高官,边走边客气道:“本院有失远迎了。”
方应物依稀认得,此人应该是都察院右都御使戴缙,不然也不会敢自称“本院”。
一般时候,都察院左都御史是主持都察院的主官,而右都御使多半都是加官虚衔,比如巡抚总督加一个右都御使,代表此人是正二品钦差。
但这几年却反了过来,左都御史王越武功赫赫,还因战功封了爵,但他是文人出身又不肯放弃文臣身份,所以就很怪异的仍然兼任左都御史。
不过王大人工作重心放在了提督京营和边事上,都察院这边很少光顾。因而现如今都察院名义上的当家人是右都御使戴缙,左都御史王越倒成了虚的。
方应物暗暗想道,既然戴缙现身此地,那么今天就是由他来问话?这又叫他大吃了一惊......
天子说让“都察院查问明白”,那就需要都察院派人出面问话了。方应物自己只是个六品知县,另一方永平伯虽然享受超品待遇但毕竟是二流勋臣,所以都察院派个佥都御使或者副都御使出面即可。
也就是说,今天根本用不着都察院的主官出面,可是这正二品的右都御使居然亲自来了。不过相对而言,既然东厂提督尚铭都出现了,那么都察院由正官出面也不难理解,否则未免太过于轻慢了。
方应物瞧了瞧尚铭尚公公,又看了看戴缙戴中丞,心里越发的感到诡异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加上都察院主官右都御使,这个阵容简直是高规格、超豪华阵容了,就为自己这个小小的六品知县?即便算上那二流勋臣永平伯也不够看啊!
更让方应物惊悚的是,从他耳濡目染和若干史书印象,尚公公和戴中丞这俩人,人品都算不上好......自己这种人品端方的人落在这个场合里,隐隐有些不妙哪。(未完待续。。)
ps: 和昨晚一样又开始头晕肚子恶心,难道是吃饭太急又吹了凉风?我去找个暖水袋先。。。下一章大概12点左右,如果我能不睡着的话。
第三百九十七章 案中案
今日都察院奉旨问话,对象是宛平县知县方应物与永平伯安知。现在方应物到了,而安小伯爷拿着架子还没到,所以还要等一等。趁此机会,方应物仔细想了想这高规格诡异场面背后的缘故。
面前这位右都御使戴缙是一位很有“个性”的官员。当年西厂刚成立时,由于文官的强烈反对和抵制,今上迫于压力暂时关掉了西厂,但心里仍然对西厂念念不忘。
这时候当御史的戴缙上疏,言称西厂有功于社稷,建议陛下再开西厂——这个论调与朝野舆论相比,是完全截然相反的,甚至是让满朝震惊的。不过却正中天子心意,便以此为突破口,重开了西厂。
而戴缙戴大人也得到了汪直的感谢和天子的赏识,青云直上当了右都御使,成为七大部院之一都察院的主官。虽然戴大人已经名声扫地不能服众,深为科道清流内心所不齿,在背地议论里与洗鸟御史并列为科道官之耻。
与此同时,戴大人也被人视为除王越、陈钺之外的又一汪太监党羽,不过又不像那两人关系亲密。
在历史上,汪直几个著名党羽里,陈钺因为致仕早也就罢了,王越直接被罢官为民赶回老家监视居住,西厂韦瑛、锦衣卫吴授下场都很不好。
而这戴缙在汪直垮台后,只被南迁为南京工部尚书,尽管算是靠边站,但仍然是正二品官员,比其他几个结果好多了。再然后,尚铭突然失宠。戴缙也被罢官回老家。
这其中的奥妙......方应物不由得心里连连冷笑几声。今天尚铭与戴缙同时出现,也算是一种历史的惯性罢?
如果大胆假设、先不小心求证的话。戴缙这投机客只怕在风传汪直失宠的时期,再一次向别处投机了。这倒可以解释为何汪芷垮台后。戴大人这个传闻中的党羽只是轻轻松松靠边站,没有被罢官免职。
比起这位戴大人,连刘棉花都能称得上节操满满,至少刘棉花还是凭“本事”做官,本质上是“技术型”官僚,不是马屁型的,更没有去拍权势太监的马屁。
方应物正陷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时,忽然听到咳嗽一声,抬头便见右都御使戴缙缓缓道:“如今京城之中。从边塞回来的朝臣不多,听说方大人当年流落榆林时多有作为,不知边地风土如何?”
表面上这话很正常,两个文官见面时,开场白一般都是老三样,一是年齿科名,二是各地风土人情,三是治何经典。
不过这时谈什么风土人情,很不合时宜罢?方应物推脱道:“戴中丞面前。下官如何敢妄谈边事?何况下官到院受察,并非与老大人闲谈的时候。”
尚铭突然也开口笑道:“方大人虽说受察,但并非是阶下之囚,何须过于拘谨。永平伯又迟迟不到。我等左右也是闲着,纵然坐而论道也无妨。”
尚铭喝口茶水又道:“我倒是听说过,当年榆林城有了方大人。又有杨巡抚,后来还有汪公。一时间可称得上群贤毕集,当地面貌焕然一新。”
什么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听到“汪公”两个字。方应物原先的猜疑都可以落实了,心头雪亮雪亮的。
看来今天这两位亲自出面,真实目的就是向自己施压了!其实就是想从自己这边搜集一些汪芷的黑材料,真真假假都可以,只要是自己揭发出来的就行。
接触过汪直的边地官员里,回京任职的本就不多,即便有一两个也不好找机会逼问,哪像自己直接光明正大的落在了这里,等着面前这二位的拿捏。
何况尚铭知道自己与汪芷关系密切,更觉得能从自己这里掏出点有价值的黑材料,又正好可以打着天子旨意的旗号要挟自己。
很多话都不必说出口,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位巨头随随便便几句话,便让方应物便到了无形的威胁。
天子下旨让都察院审察、东厂监督,现在落实成了戴缙、尚铭两个巨头人物亲自操刀。如何复奏天子,就是他们两个人说了算的,都察院和东厂不可能再有别人抗衡。
这意思很明白了,如果自己在别的地方不肯配合,那么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种事,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发生的。再不济也可以给自己安上诛心之论,对天子说自己是故意使出花样挑衅勋臣以博虚名,而不是真心要做强项令。
一旦让外圆内倔的天子形成了先入为主的印象,那再想扭转就难了。到时候即便发动再多的士林清议为自己辩解,那看在天子眼中只怕也是清流们拉帮结派、党同伐异而已,而且很有可能牵连到父亲。
今天明明是为永平伯事情而来的,却没想到还有这个关口,真是一个案中案......想至此处,方应物觉得绕圈子没意义,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对尚铭道:“尚公,此时不是你千方百计找汪公求情的时候了?”
尚铭言简意赅的答道:“此时一时也,彼一时也。”
方应物继续问道:“据我所知,汪公自顾不暇,或者说志不在此,根本无心要对你如何。你怎的反复无常,又要罗织罪名陷人于死地?”
尚铭又答道:“你我也算是打过多次交道,既然方大人坦诚以待,那老夫也说句实诚话。你若坐在老夫位置上,会将自己的小命交到别人手里么?”
方应物叹口气,人与人之间若缺乏最根本的信任,那芥蒂是根本不可能彻底消除的。到了这种时候,自然是抢先下手消除危险的做法最能让自己感到安全。
如果汪芷还在京师,而且没有失宠传言,尚铭只怕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即便担心被汪芷害死,但也只能等着束手就擒。
但如今汪芷出外,传言纷纷,尚铭就又起了把危险掐灭在源头的心思。就好像自己的县太爷位置不稳当时,钱县丞就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戴缙见方应物与尚铭说的热闹,便也插嘴道:“方大人,须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西厂大势已去,功劳唾手可得,难道你不想做一个推倒西厂的功臣么?”
方应物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些话刘棉花对他说过,今天只不过又听到个老调重弹而已。只是面对刘棉花时可以打哈哈,现在却没法糊弄过去。(未完待续。。)
ps: 不是俺偷懒啊,勾心斗角的东西真的很难写,从昨晚思虑过度写睡了,凌晨又爬起来改,一直弄到现在。
第三百九十八章 做啊做啊就习惯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戴缙与尚铭对视一眼,不再继续劝说,各自端起茶品茗。在他们想来,无论是为名还是为利,方应物不会有第二种选择了。
事已至此,如果方应物还坚持“原则”,甚至不惜损害自身利益,那他们就要怀疑方应物的政治智商了。
汪直不是正面人物,又是墙倒众人推的对象,眼看着失去帝心要成为政治牺牲品了,方应物至于为了汪直和自己的利益过不去么?踩汪直两脚又不影响名声而且还是加分项,换成任何人都没有理由不干。
方应物自然懂得这些道理,他深深的叹口气,现如今这处境,真当得上“身不由己”四个字了。难怪上辈子常听人说,一个合格的政治动物必须要内心冷酷的斩断感情,不可让情感左右自己的选择,今天算是有了深深的体会。
难道真要......猛然抬起了头,方应物淡淡的答道:“不劳二位劝告了,本官回去后,自会上疏弹劾汪直并请罢西厂!”
尚铭闻言大笑几声,拍案道:“好!方大人是个识相人!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还有,那西厂千户韦瑛贪污公帑的罪证,也烦请方大人一并作证。”
对如今的东厂提督尚铭而言,打造最广泛的统一战线无比重要,能拉一个是一个。这方应物不但是在边镇与汪直打过交道的人,可以直接当最权威的人证,而且本身又是清流后起之秀,最近还因为种种事情让天子有所注意。上奏疏是有一定分量的。
不过另一边的右都御使戴缙却笑眯眯的说:“眼下还有点时间,不如方大人就在这里动笔如何?”
果然还是文人最刁钻。居然还担心他方应物下去后出尔反尔!方应物心里骂了几句,嘴上答道:“在下今日到都察院。是为受察而来,现在写奏疏未免太耽误工夫。”
“无妨!”戴缙摆手道:“本院告知永平伯时,是叫他午后再来,如今时间尚还宽裕,足够方大人写一份奏疏了。写完之后,叫尚公帮你转交给大内文书房,岂不便利?”
这厮真是早有准备,一切情况都算计在内!方应物无可奈何,只得去角落里的书案上奋笔疾书。半个时辰后。方应物将墨迹未干的章疏递给尚铭。
尚公公与戴总宪传阅了一遍,只见得上面确实是弹劾汪直,一是“威福自专,出入谮越”,二是“利用开边市之机中饱私囊”,三是“大肆索贿,滥用私人,包庇罪行,败坏军纪”。
另外还控诉道:“自从到任以来。臣所见所闻,只觉西厂诚然已是本县境内毒瘤,终日嚣乎街巷,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又有千户韦瑛侵吞贪污公帑事。致仕县库巨额亏空。因小见大,西厂于国于民委实无益,恳请陛下早日罢去。”
“好极!”尚公公和戴缙都很满意。又见方应物脸色不甚好看,戴缙便有意问道:“方大人何故怅然?”
方应物答道:“我与汪公也算有几分交情。不想有今日攻讦之事也。”戴总宪便轻声笑道:“你还年轻,这种事做啊做啊就习惯了。”方应物暗暗冷笑几声。来日还方长,此时并不再答话。
此时已经是午时,戴缙作为地主,招呼杂役上了酒菜,三人分席吃完,再次继续喝茶等待。
没过多久,便见永平伯趾高气扬的进了大堂,瞥见方应物便嘲弄道:“方大人来得甚早,等着什么好消息?”
伯爵比照侯爵享受超品政治待遇,戴缙身为右都御使也不可能让永平伯站着问话,便让杂役搬了椅子,请安小伯爷坐下。同时出于对等待遇,也让方应物坐下。反正是问话,不是审案,众人都坐着也无所谓。
问话也有问话的技巧,想要弄清楚因果,当然要从事情的最后循序渐进问起,戴总宪咳嗽一声,没有说开场废话,直接问道:“前日宛平县县衙被京营军士围攻,可与永平伯有关否?”
安小伯爷先是犹豫片刻,然后很坦白的答道:“此乃我家店铺被县衙差役所毁,一时愤激之下指使他人报复。如今追悔莫及、无可辩解,自当上疏请罪,甘受圣裁。”
方应物诧异看了一眼安小伯爷,这回答不像是他的作风,看来是有人指点过的。想想也是,堂堂一个伯爵周边不可能没有靠谱的人。
永平伯认账,这话就好往下问了,戴总宪又转向方应物问道:“为何县衙差役要毁掉店铺?”
方应物没有回答问题,反而辩驳道:“老中丞说话须得仔细,这店铺并非他永平伯的店铺,更谈不上县衙毁了永平伯府的店铺!
此店铺实乃坐商陈别雪所有,却被永平伯强夺去,所以到县衙告状,本县不能不为民做主!至于县衙为何毁掉店铺,也是另有缘故!”
什么缘故,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是永平伯当街围殴县衙官员,钱县丞倒霉催的被打了,方应物怒了就报复,然后又被永平伯反报复了。
戴缙正想着如何继续问时,安小伯爷先开了口道:“不劳驾多问什么了!我确实与坐商陈别雪有过争夺店产的纠纷,也确实将那陈别雪父亲打了。
然后又与方知县连连起了冲突,我先后用了几次京营军士,又打了县丞、砸了县衙,全部事情便是如此,我无有不认的,还请老中丞如实奏明天子!”
众人皆感到意外,这永平伯竟然竹筒倒豆子,如此干脆利落的全部认下了!不过再细想也就理解了,安小伯爷闯下的祸事,说大也能往大里办,说小也能大事化小,全看天子如何想。
或者说,闯祸不要紧,如果认错态度好一点,再找几个有体面的熟人苦苦求情,天子可能也就轻轻放过了。
一个拥有金书铁券的功臣之后,多多少少也该有点法外特权,只要天子想给他这些特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终究是个理论,刑不上大夫才是普世价值。
安小伯爷又看向方应物,轻蔑的说:“我今日还真就全部认下了,我倒要看看,最后你能奈我何!纵然天子罚俸,那又何妨?”
随后安小伯爷对着戴缙和尚公公拱拱手,“话都说完,想来也足够令诸公复奏天子,在下告辞了!改日在下做东道,请诸公痛饮!”说罢便扬长而去。
戴缙目送永平伯离开,对方应物道:“今日对答,本院将如实上奏,一切交由圣裁。”
之后戴总宪苦笑几声,又对方应物道:“不是本院不偏心于你,实在是这永平伯痛痛快快都招认了,除此之外本院没什么可问的。
其实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你还年轻刚做官,做啊做啊就习惯了,遇到这种事不足为奇,又何必与不成器的纨绔计较?想踩他一脚,很难!”
始终在一旁静听的尚铭忽然也开口道:“方大人也没少做糊涂事,听说你要拆掉报国寺,然后在原地建市场?这或许能让县库多赚几个银子,但却要赔上你的皇恩!
这让太后很不高兴,只不过念及你帮着找到幼弟的恩情,隐忍不发而已!而且皇爷也颇为不满,此时不会对你有什么好处!”
大概是念及“统一战线”的缘故,这两人不约而同的对方应物提出了“忠告”。
但方应物充耳不闻,只是冷笑连连,“多谢诸公提醒,不过本县还真不习惯!这姓安的把话说完走人了,但本县可还没把话说完,也请老中丞如实复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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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没文化真可怕(上)
天色蒙蒙亮,几声梆子响起,宛平县县衙仿佛从沉睡中惊醒过来。一片有序的骚动过后,大小胥吏上堂参见知县,然后各自做各自的公事去。
今天是审案日,对父母官们而言堪称是最忙最累的日子,即便有刑房和师爷帮忙把关筛选,但仍然有很多案件需要知县耗费心神的当堂过问。
同时这也是最考验知县临机能力、专业素质的时候,当然也是最好的塑造公众形象、传播口碑的时机之一。
一般百姓接触不到高高在上的知县大老爷,也看不到知县大老爷日常所作所为,只能通过半公开的公堂审案来窥其全豹。所以,几乎所有青天的传说都是从公堂断案这个窗口开始的。
今日宛平县方知县接受了胥吏参拜之后,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没有长篇大论的讲话训诫,只是挥挥手便让大家散了。
然后方知县就坐在公堂上面发呆,旁边刑房书吏抱着案卷提醒道:“大老爷?大老爷?案卷在此,原告被告大抵也都在堂下候着了,可否开始断案?”
“哦,哦!”方知县回过神来,伸脖子望了望堂外,果然看见院中跪了一地百姓,都是今日这些案子的原告被告,得了传唤便在今日来县衙候审。
“叫百姓们都起身!”方知县再次很仁慈的发话,又道:“不过暂时不审案,还要等等。”
刑房书吏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县尊大老爷宁可坐在公堂上浪费时间发呆,也不肯开始审理案件。
天色逐渐从蒙蒙亮变成了旭日东升。又从旭日东升逐渐向西移动,眼看辰时就要结束。半个上午已经过去了。
此时宛平县衙看起来十分不正常,大堂外面站着一大片不明所以的原告被告。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也没人管。
大堂里当值衙役列作两排相对而立,个个拄着水火棍打瞌睡,公案旁边的书吏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乱翻着小案上的状词案卷。
至于知县大老爷还能神采奕奕,只是一直扯着脖子向外看,也不知道望穿秋水的等着什么。
忽然有前面门禁连滚带爬的上了公堂门外的月台,口中胡乱嚷嚷着:“来了,来了!”
公堂里的宁静气氛瞬间被打破了,自视为知县心腹的张贵张班头见着门禁实在不像个样子,主动站在门边呵斥道:“王老三!把话说清楚些!什么来了来了的?”
那门禁叫道:“永平伯来了来了!浑身朝服冠带的。就在大门外面!”
永平伯?公堂里大小胥吏齐齐一惊,堂外百姓也停住了窃窃私语,一起注视公堂这边。
忽的又见到钱县丞窜了进来,慌慌张张的叫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还请方县尊赶紧去前面阻一阻,不然新修到一半的大门就白白浪费了!”
方应物似笑非笑的反问道:“钱大人为何不去?”
钱县丞答道:“县衙以方大人最尊,本官职小位卑,何德何能可以代表县衙与永平伯周旋?”
张贵张班头扫了一眼知县大老爷,举起水火棍虚张声势的喊道:“啊呀呀!县衙大门才修了一半,这永平伯又欺负上门了!兄弟们跟我冲!”
随后张班头又殷勤的问道:“大老爷是不是要避一避?小的护送大老爷去后衙!”
“胡说什么!”方知县拍案大喝一声。扔下签子下令道:“张贵!你去大门外将永平伯捉拿进来!”
张贵脸色立刻苦得皱成一团,嗫喏道:“大老爷明鉴,小的虽不惜此身,刀山火海也敢去。但......实在没这个捉拿永平伯的本事啊。”
方应物又喝道:“你怕什么?那永平伯不会大闹。还不速速去拿人!”
张贵愣了愣,大老爷这明显是话中有话,看到方知县的镇静模样。张班头鼓足了勇气,拣了签子便出门“拿”人去。
方应物瞥了一眼钱县丞。吩咐道:“钱大人既然来之则安之,先不要走了。站在旁边看着!”
站着?钱县丞刚想抗议几声,但一接触到锐利的目光,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讨要座椅。
过了片刻,堂外密集的百姓忽然仿佛被劈开潮水向两旁涌开,中间闪现出一条道路。
只见得永平伯安知头戴梁冠身披朝服,昂首挺胸的登上大堂,不过脸色很不好看。这可是正牌的伯爵勋贵,难怪百姓很敬畏的闪开一条路。
张班头小心翼翼的跟在安伯爷后面,伸出脖子对方知县回禀道:“大老爷!永平伯已经带到!”
满堂胥吏包括堂外百姓都忍不住的哗然,这看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一个高高在上的勋臣怎的会乖乖的上公堂?这又不是在包青天戏文里!
方应物嘿然笑了几声,喝问道:“永平伯!十天之前,本县便送了传票到贵府,为何时至今日才赴堂听审?”
安小伯爷破口骂道:“呸!你这奸贼不过是蒙混了陛下而已!”
一说起来,安小伯爷便出奇的愤怒。今天惯例早朝,他永平伯可不是某个被罢免朝参的扑街仔,所以勤勤恳恳的上朝当摆设去。特别是最近风声紧,随时有可能点名,文武大臣都不敢轻易的偷懒。
在朝会上,按照惯例是象征性的奏闻几件事、然后下几道事先制好的诏书,代表君臣共商国是,随后就可以散朝了。
谁知道第一道诏书就是给他永平伯的,全部旨意凝缩起来就一句话:“着永平伯安知赴宛平县县衙听审。”
当时安小伯爷便感到天旋地转,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内幕!这一定是方应物奸贼使出阴谋诡计蒙蔽了陛下!
其实他并不惧怕听审,他是功臣后人,他是伯爵勋贵,他家里有太宗皇帝赐予的金书铁券,除了天子谁也奈何不得他,更别说方应物一个小知县!但是去衙门听审这个过程叫安小伯爷很屈辱,这必将成为一个笑柄!
宛平县县衙大堂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过比伯爵还大的显贵上堂,搞得众胥吏吃惊过后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这样的人怎么审?(未完待续。。)
ps: 昨天网文第二轮严打,现代都市官场和民国历史几乎被无差别大屠杀,很多关系不错的朋友中了招,书都被屏蔽掉。他们以后日子很艰难啊。晚上和他们闲聊这事,结果影响了码字,只好今早爬补上前半章,下一半争取下午之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