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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轻风去     大明官txt下载     大明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上任之前(下)

    听到娄天化这个请求,方应物既意外又不意外。虽然他穿越到本时空以来,多是混迹于士林官场之间,少有与底层打交道的时候,但并不意味着他一无所知。

    无论如何,方应物上辈子也是正经做过明史研究的,社会素材也没少看。他知道在京城有这样一些人,打听到有人选了官就会主动依附上来,具体名目不一,可以提供从人力到贷款等各种服务。特别是相对比较实惠的地方官,更受这种人欢迎。

    方应物心里对娄天化并不排斥,不过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娄天化答道:“县尊大老爷说笑了,也不看看在下是吃什么饭的,刚听到了消息就赶紧来投靠了。”

    无论是谁,身边使用人当然都愿意找知根知底的可靠人。认识了这么多年,方应物觉得娄天化这人办事还算靠谱,就是喜欢占个小便宜蹭顿饭什么的,其他倒没什么大毛病,而且还是识文断字的人。

    最关键的是,他是地头蛇,而且是做了许多年掮客贩子买卖(虽然貌似混的不太成功),对京城各方面都很熟悉。综合起来看,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

    心里想定,方应物嘴上假意推辞道:“本官倒是看的中你,可是这幕席位置已经另有他人,若是也再请你的话,只怕俸禄微薄银钱不够。

    若是拿你当长随家奴,又实在委屈了你,毕竟你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不能太斯文扫地。”

    娄天化苦着脸问道:“在下可是一听到消息,就飞奔而来。紧赶慢赶的都来迟了?敢问这捷足先登的先生是何方人士?莫非真比在下更合适?”

    方应物故作无奈道:“是我未婚岳家那边的亲戚。有亲戚情面在,实在推辞不得。”

    娄天化恍然大悟。便很诚恳的劝道:“县尊大老爷!无论你用不用在下都无所谓,但你这个幕席实在不妥当,在下劝你能辞还是辞掉他罢!”

    方应物奇道:“你对他一无所知,怎的就敢断言不妥当?”

    娄天化反问道:“选定幕席之后,如果没有异常,是否要倚为腹心?大小公事一般都不会遮掩隐瞒?”

    方应物想了想答道:“理当如此。”

    娄天化又问道:“那在下只问一句,县衙迎来送往时,若召妓娱宾,而县尊你逢场作戏。而尊夫人亲戚幕席就在你眼前,县尊你心里能安稳否?”

    呃......方应物脑中闪现出这个画面,确实有道理。但他嘴上仍辩道:“你这例子不对,朝廷是不许招妓的。”

    娄天化扭头就走,“县尊你若如此想,那在下就无话可说,只能告辞了。”

    “慢着!”方应物叫住了娄天化,“好罢,你说的在理!”

    娄天化迅速回转。再次劝道:“在下所举例子虽然只是例子,但类似事情还有很多,在下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靠谱的父母官用亲戚当幕席的。公事人情可以两相宜。但万万不可与亲情相混。”

    方应物烦恼的摆摆手,“你说的已经懂了,不过是这门幕席不可能辞掉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父母大老爷们谁也不是三头六臂,若想做好。多半都需要幕席相助。不靠谱的难以辞掉也就罢了,但县尊你同时怎么也得找一个靠谱的。”

    娄天化一边说着。一边拼命挤眉弄眼,还挺起了胸膛,就差来一句“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看在方应物眼里暗觉好笑,打断了娄天化的自我表现:“别装模作样了!你若有意投靠,本官自然虚席以待。”

    娄天化大喜,可算是找到一张看起来还靠谱的长期饭票了!他立刻高声拜见道:“见过东主!”随即又低声问道:“这个束脩......能预支否?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方应物笑骂道:“自从相识以来,就没见你家揭开锅过!我还没上任,先倒贴钱给你这幕席?”

    娄天化又很小心的问道:“那总能管得今晚这顿饭罢?”方应物拍了拍娄天化道:“先别想这个,与我出门办事去,去吏部取了告身文凭!”

    随后方应物便整装出门,照惯例带上了王英、方应石,不过这次又多了个娄天化。

    方应物看看身后三人,忽然觉得很累赘,自言自语道:“带着三个随从,会不会有点多?”

    娄天化生怕被方应物留下,连忙接话道:“不多不多!县尊大老爷出巡,那得是鸣锣开道,骑马导行,再有几对举高脚牌的前面打着,后面左右还要有二三十衙役扈从。东主你这才随着三个人,多乎哉?不多也!”

    方应物疑惑道:“你那是外地知县罢?京师天子脚下,有着数不清的官儿,人人都是老爷,哪能有这大排场?”

    别的不说,他父亲方清之比知县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天天出门也不见有什么排场可言。

    娄天化很积极地解释道:“县尊有所不知,在京城里,顺天府和京县的父母官要负责弹压地方,没有威风怎么做得来?所以是特许有排场的!不过也仅限于排场大,见到其他上官该避道还得避道。”

    方应物听得心笙摇动,不胜向往之。想象那一呼百诺、前呼后拥、威风凛凛的场面,他居然有点小激动,不禁对自己的新工作期待起来。

    到了吏部,方应物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这很出乎他的预料,顺顺利利的从文选司小吏手里领到了告身和文凭。

    原来有个文选司官员是商相公昔年门生,昨日看到了方应物的告身文凭,便差遣书办主动送到门上,结果被方应物不解风情的挡(打)了回来。得知原委,方应物只能连连赔罪道歉,约好了今后的饭局。

    领到告身和文凭后,从理论上说,方应物现在就可以去宛平县县衙上任去了!方应物顾左右而言道:“明日可是黄道吉日?”

    王英和方应石都说不出一二三,但娄天化却出言阻止道:“东主还是慢些,先不要急着去上任。”

    方应物纳罕道:“都在京城里,又不用出远门,不须多加筹备,为何要等?”

    娄天化答道:“东主可以给在下开一张红票,在下再找几个相熟的掌柜,先行去过宛平县衙。”

    方应物更疑惑不解:“你为何找几个掌柜?你们先去作甚?”

    娄天化便耐心解释道:“东主有所不知,但凡父母官前后任交接,最重之事便是仓库钱粮。按着行规,正式交接之前务必要盘点清楚,一旦交接完毕,便前后两讫再不相干。

    假若前任出了亏空,东主却贸然走马上任接掌大印,岂不就等于是平白替前任接下了亏空?

    所以在下要找几个相熟的掌柜并先行去县衙,与前任一起将仓库钱粮盘点清楚之后,再禀报东主定夺。”

    方应物不耐烦的说:“没亏空就完事,有亏空就叫他补,还需要定夺什么?”

    “若前任有亏空,东主既可以从严追索,也可以选择放人一马送他个日后好相见的人情。要钱财,还是要人情,这其中当然要拿捏定夺。”

    原来还有这些门道!方应物愕然不已,只今天就被娄天化点了多少次?穿越四年,自己还真混成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流了......情何以堪!

    如果自己不被贬成知县,就有可能从翰林编修一直在词林文章里迁转到尚书侍郎甚至入阁......体制问题酿恶果,大明朝就是这么亡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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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传说中的关系网

    话说方应物从吏部取了告身文凭,与娄天化一边谈着一边往回走,到了胡同口恰好遇到从衙门回家的父亲,便连忙上前行礼。

    方清之看了看方应物后面,随从竟然多达三人,再看看自己身后,只有一个从王家陪嫁过来的老家奴......略不爽,不过也没说什么。

    方应物自然也不敢多话,小心翼翼的跟在父亲后面回家,昨天自己屡犯天条,险些挨了家法,今天还是老实本分一点好。

    方清之抬头望见家门口站着几个人等候,而且八成是来拜访自己的,心情才多云转晴。儿子找一堆随从壮场面,那都是年轻人喜好场面的低水平热闹,哪像自己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完全跟儿子不用一般见识。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大门,却见先前等候的人嗖得聚集过来,直接掠过方清之身边,团团围住了方应物。

    有叫“大老爷”的,有叫“老父母”的,有叫“县尊”的,还有叫“青天”的......人多嘴杂的乱喊一通,一时间方家门前闹闹哄哄。

    王英与方应石都没见过这场面,顿时手足无措,还是今天新加入队伍的娄天化站了出来,对着围过来的人群连声喝道:“肃静!肃静!不得惊扰贵人!”

    如此周遭才渐渐安静下来,方应物很威严的咳嗽一声,正要发表一篇反腐倡廉的讲话。可是临出口时,他忽然眼角瞥见父亲正站在人群外头,四十五角侧头斜视自己。

    “本官尚未到任。何敢招摇见客!诸父老还是请回罢!”方应物言简意赅的一口气回绝了所有人。然后三位随从护着方应物不受骚扰,一直进了大门。

    “本官?你这口吻换得倒是快。嘿嘿......”方编修在门廊里对着方知县摇摇头,回了自己书房去。

    娄天化很善解人意的对方应物道:“东主且宽怀。知县必须要住进县衙里,日后不必担心出入仪礼与老太爷相冲突。”

    及到次日,方应物便打发了娄天化去找忠义书坊的姚先生,要从姚先生那里借几个熟练掌柜伙计,去宛平县盘点府库。

    然后方应物便无所事事起来,只能坐在家里调戏小妾。“以前都是叫夫君的,昨夜怎么忽然非要奴家叫老爷?”“因为感觉叫老爷比较兴奋。”“讨厌!”

    忽然得报,道是项成贤来拜访,方应物便吩咐请进来。项大公子落了座。开口说起来意道:“吾辈三五同年听说方贤弟遭贬,故而略治薄酒,为贤弟送行!”

    方应物对此暗感好笑,“我又不是去外地,人还在京城里,送什么行?”

    项成贤闻言极其不满的说:“你配合一点,不要坏了气氛!正所谓明主蒙蔽,忠臣见弃,杨柳春风。三五知交,依依惜别......总而言之,你是我们这科里第一个因为进谏被贬的,诸君都说要为你摆酒。”

    方应物越听越觉得啼笑皆非。冷不丁的问道:“看你这个样子,究竟是庆祝还是同情?”

    “哎,这真是个问题。”项成贤苦恼的抓了抓头皮。“明明是被贬,怎的反倒像是喜事了。

    不过听到别人统计。成化二年丙戌科共取了三百五十人。到如今,先后被贬黜和弃官的多达一百余人。几乎就是三分之一数目,为历年来最多......”

    “然后?”

    “然后士林皆赞,近几十年来,还是这一科国家取士最得人!如此看来,方贤弟你也是我们这科的表率!”

    总有些应酬是避免不了的,方应物连续两天都在应付这些人情往来。这日回了家,却见娄天化在门房等候着。

    方应物将他带到书房,问道:“盘点完了?什么状况?”

    娄天化很沉重的掏出一叠纸递过来,嘴里顺便答道:“清点出不少亏空,所有银两、钱粮、宝钞总计起来,折合时价现银三千两。”

    “多少?三千两?”方应物大惊失色,当今虽然承平日久,民间经济还算活跃,但也还没到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万历年间的程度,一般大富商家资可能也就几百两,三千两真是一笔巨款了。

    “倒也不全怪前任孙知县,这宛平县地处京师,差役繁巨应接不暇。”娄天化一边说着,一边又摸出一张纸递给方应物:“这是今日打听来的,都是孙知县的出身履历。”

    姓娄的倒挺有眼力,这就叫做想在领导前头么?正不知该如何表态的方应物心里暗赞,连忙接过来扫了几眼。

    然后他又想了一想,便对娄天化道:“三千两银子,委实不是小数,本官如何担待得起?你去传话,叫孙知县补上亏空!”

    刚才看了看这孙知县的简历,方应物基本可以确认,无论从哪里谈起,这孙知县与自己也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而且此人出身师门都一般,没什么强势大人物;最后此人在历史上默默无闻,也不是什么名人。

    既然背景、人情、名气三样里一样都不沾,那就没什么必要宽大了,方应物便能毫无羁绊的杀伐果断一次。

    不是他方应物对前任不仁义,毕竟三千两真不是小数目,若是仅仅几十两,说不定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

    娄天化见东主心里有数,就答应道:“是,在下明日就传话过去,让孙县尊及早补上亏空。”

    目送娄天化离开后,方应物却又见门子来禀报:“小老爷你的乡试座师李士实李大人遣了家人过来,请小老爷你去聚会。”

    咦?方应物很奇怪,这李座师如有邀请,发个帖子来就是,为什么还派人当面请?

    来的人是李士实家里一个管事,进来后对方应物拜见道:“方大人!实不相瞒,我家老爷为的是孙县尊之事!”

    孙知县这么快找人来说情不奇怪,但方应物很好奇的是,李座师与孙知县什么关系?他怎么看不出来?

    那管事又答道:“孙县尊有一个进士同年淦清淦大人,与我家老爷都是南昌同乡,便辗转托到我家老爷这里了!我家老爷抹不开情面,只得叫你去说合说合。”

    方应物抚额长叹,这就是传说中的关系网么,官场里的人脉网络果然复杂。以前自己只在边缘打转,没有什么亲身体会,今天这才刚刚进了门,就上了一课。

    自己与那孙知县明明看起来毫无干连,结果七拐八歪的也能托人找上来。李士实是自己乡试座师,能推得掉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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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亏空(上)打滚求月票!

    送走李座师家的管事,方应物陷入了沉思之中。官场伦理在这摆着,座师的面子不好不卖,但前任留下的三千两银子亏空也不是小数目,相当于两三百户普通人家一年收入了......若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兜住吃下了,那等自己离任时,谁又替自己兜着?

    想来想去,方应物决定赴宴还是要去赴的,要是连宴请都不去那也太扫座师的面子了。但是具体情况仍须见机而作,他方应物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烂好人。

    也不知道这三千两是怎么亏空的,如果连续多少任累积下来的,那倒可以酌情接收;但若是前任孙知县一任亏空的,自己就要仔细掂量一二了,一般短时间的巨款亏空背后必有猫腻,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按照上任文书里所规定的,方应物一月内到任交接就可以。而实际上,方家距离城北宛平县衙的路程只有不到一个时辰,所以方应物可以不用着急上任。

    到了次日,方应物优哉游哉的步行出门,到了城东李座师寓居的旅舍,拜见过座师,然后再一同前往约定好的酒家去。

    早有两人在花园雅阁中等待,其中一个面貌略黑、身材矮壮、看着年近五十的人迈前一步,对着方应物道:“久仰久仰!”

    李士实介绍道:“此乃你的前任孙知县也,南直常州府无锡县人,说起来与你也是邻省。”

    这关系攀的......方应物对座师打趣道:“如此说来,学生与老师也是邻省了。”

    李士实笑了几声,又指着另一人道:“此乃淦大人。现在国子监做教学的博士,与为师同为南昌人士。”

    众人互相见过礼。便一起入内。落了座后,李士实先对方应物开口道:“我已经选好了官职。是广东布政使司参政。大概过几日就要起身南下,但临走之前,却有同乡淦兄请托上门,我不得不出面做个和事之人。

    这孙大人乃是老前辈,又年长你三十岁,依我看,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若对老前辈过于咄咄逼人,传了出去未免坏自家名声,叫别人觉得你无礼。”

    淦博士也开口道:“其实后任对前任稍稍相让。也是人之常情,官场大抵如此。我虽不才,也斗胆劝一劝,方大人不必为此介怀。”

    方应物不动声色的转向李座师,再次抱拳为礼道:“老师高升大参,学生先要恭喜老师了,盼他日再升方伯按司。只是天高路远,老师保重。”

    却说这李士实本来的想法是留京师当右通政,谁知道风云突变。天子忽然传旨授官任命了方士李孜省占住了右通政的坑,群臣抗争半个多月也没什么效果。同时吏部尚书尹旻又不待见李士实,只给安排了从三品广东参政。

    从正四品提学副使变成从三品参政,其实也算是正常套路的升官路径了。但与李大人的期待值相去甚远,又是广东偏远地方,实在是有苦难言。唯一可慰藉的就是离老家南昌府近。

    情况虽然是这个不太中意的情况,但见了面总要拣好听话说。故而方应物也只能昧着心恭喜一番。然后才说起正事道:“做人本该有尊老之德,何况又有老师说合。不过这三千两数目委实太大,学生我也实在为难得很。”

    说到具体的,只能孙知县自己来开口了。见该自己说话,孙知县一张脸苦了下来,唉声叹气道:“方大人有所不知,这三千两亏空放在外地是多,但在宛平未见得如此。

    本县地处辇毂之侧,无论宫中朝中,还是各部院寺监,承应极为浩繁。上司有令,县中便疲于奔命,年年动用钱粮人力牛马杂物无算。历任县尹都是拆东墙补西墙,不可能没有亏空......

    说起这些来令人惭愧,老夫年近五旬精力不济,实在比不得方大人。方大人少年高才,天下闻名,由你来主掌本县,兴利除弊消化亏空应当不难。”

    方应物听了这孙知县一通诉苦,突然问道:“敢问孙大人,在当年你上任时亏空多少?”

    孙知县愣了愣,然后答道:“那时几年前的事情了,不大记得清楚。”

    方应物见孙知县顾左右而言他,又更仔细的追问了一句:“若不便明说,那且再问孙大人,当年你上任时,所接下的亏空是比三千两多,还是比三千两少?”

    孙知县犹豫片刻,勉为其难的答道:“比三千两少.......”

    靠!方应物暗骂一句。从孙知县的神态口气来看,他当初上任时,若不是根本没有亏空,就是只有远比三千两少的亏空。也就是说,这三千两银子亏空都是在他这一任搞出来的。

    这孙知县自己搞出三千两巨额亏空,还想丢给自己擦屁股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这言行实在不地道!从头到尾没完没了的说着含含糊糊的虚话,真把自己当成不通人事的小白,想欺瞒哄骗过去?若不是自己追着问,只怕他还不肯说出实在地方!

    只凭孙知县这个态度,方应物当场就想拂袖而去,不过当着座师的面不好失礼,只能坐在那里连连冷笑,再不说话。

    话说这孙知县是个喜欢给别人打标签的人,方才默默观察半天,再加上一些传闻,给方应物打上了年少、得志、气盛、有才华、有正义感、有背景等标签。

    这样的人大抵是喜欢听好听话,喜欢要面子,吃软不吃硬。若说几句苦衷,再找亲近人帮腔几句,在吹捧抬举他几句,应当能让方小才子不好意思拒绝。一个小孩在一群成年人里,实在太容易迷失自我了。

    没想到方应物虽然年纪不大,当着一干能岁数能做他长辈的人,居然完全可以拉的下脸,这气场真不像是少年人,是自己错估了!

    孙知县在那里尴尬,当中间人的淦博士也不好说话,心里还埋怨孙知县太龟孙子了。只能是李士实出面打圆场,对方应物道:“孙大人一开始没有把话说完,你不用着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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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亏空(下)拜求月票!

    李士实见方应物还算给自己面子,又开口劝道:“这三千两是公库亏空,又不是你个人腰包,何必如此斤斤计较?你初入官场,须得考虑自己名声,若将前辈逼得走投无路,传了出去别人怎么看你?”

    方应物点头答道:“老师所言有理,学生岂不不懂?只是三千两确实太多,不能不谨慎。”

    李士实转向孙知县道:“你看......”孙知县连忙接话道:“我愿补上五百两。”

    方应物暗中嗤之以鼻,打心眼里实在瞧不上这孙知县,呵呵笑了笑,又问道:“数目的事情先不提,我先想知道,这三千两是如何亏空的?”

    孙知县没有正面回答,却又向李士实看去,不过现在李士实也对孙知县感到不耐烦了。

    今天要不是看在同乡淦博士的面子上,他才懒得管这事,更不会帮这总想耍小聪明的孙知县说话。要知道,方应物对他而言比孙知县重要多了。

    李大人口气重了几分,督促道:“孙大人,事无不可对人言,打开天窗说亮话罢!方应物是你的后任,接替的就是你的位置,前面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查出的?因而你没有必要瞒着!至于我和淦博士,你还不相信么?”

    孙知县万般无奈,便解释道:“这些亏空,主要是源自去年一次修路。京城西山寺庙众多,当今太后每年都有数次到西山寺庙进香。

    因为道路残破,又见往来人流众多,去年朝廷便发了两万两银子到宛平县。责令本县整修阜成门与西直门城外的道路,三千两亏空便由此而来。”

    原来为此!方应物已经不想再绕圈子浪费时间了。又直截了当的问道:“朝廷发的银两总不会不够罢?就算略有不足,也不至于缺三千两。却不知到底为何亏空?”

    孙知县很犹豫的想了又想。神神秘秘的说:“方大人还是不要问了,这实在与你无关。方大人若觉得三千两亏空太多不愿接手,我还可以补上一些。”

    方应物冷哼一声,起身对李士实道:“学生我抱着诚意而来,怎奈别人不肯实心实意,如此便告辞了。”

    想叫他接手,总要先让他弄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事情罢?若话说到这个份上还不肯明说,那就实在没必要虚以委蛇了。

    许久未说话的淦博士突然对孙知县高声道:“孙大人!你有一说一可好?不要故弄玄虚!”

    孙知县看看在座众人的神态,忽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孤家寡人。所有人看自己的神色都不甚好。

    愤恨而屈辱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瞬间涌满了他的心头,咬牙道:“你们非要想知道?这次修建由西厂督工,亏空的三千两被西厂提走了!”

    西厂?李士实和淦博士齐齐大吃一惊。自从当年西厂在朝争中把半数重臣清扫出朝廷后,可谓是一战成名,成为三大厂卫组织之首,其恐怖早已印在了每一个知情官员的心头。

    李士实也好,淦博士也好,其实本质上都只能算普通官员。腰杆硬度还不如方应物,猛然听到西厂的名字,确实要吓一大跳。

    唯有方应物面不改色,若有所思。这个答案虽然没想到。但也不奇怪,短时间内大笔银两亏空,背后肯定有猫腻。无非是谁干的而已。原来是西厂......

    孙知县看众人似乎哑口无言,突然又狂笑两声。“怎么?你们听到西厂就不答话了?确切的说,这三千两就是西厂千户韦瑛拿走的。你们刚才说得轻巧,那么谁敢去找他要回来?”

    方应物兔死狐悲的轻轻叹口气,只觉得这孙知县看起来不再那么讨厌了,反而有几分可怜。

    很明显,他这异常表现是情绪压抑到极限后突然爆发出来的,缘由大概只有一个:他当这个知县受气太多了,平时太委屈了!

    像西厂从他手里抠走三千两银子,还逼得他把这笔银子认作自己亏空这件事,只是一个典型例子而已。宛平知县难做!还不知道有多少别的例子,因而要发泄一下也不奇怪。

    不过话说回来,别人听到西厂的名字,那真是闻之色变,但方应物并不怕,相反还有点跃跃欲试。他对着情绪明显不正常的孙知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孙大人你自己补上五百两,其余等我上任后,再找那西厂去要。”

    李士实和淦博士双双再次吃了一惊,就连孙知县也惊讶的停住了大呼小叫。如果他们没听错的话,方应物说去找西厂要钱?这与虎口拔牙有什么区别?

    方应物见别人都望着他,仰头傲然道:“若秉持正义,西厂有何惧哉?诸君又何必大惊小怪?”

    李士实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但淦博士已经万分佩服的抱拳行个礼,“壮哉,不愧是曾经一身系三狱的方大人,今日一见名符其实!”

    方应物微笑不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刚才盘算过,如果银子确为西厂吞掉的,那就是杀了孙知县也不能全部追回来。

    还不如让孙知县补上五百两然后放他一马,留一线人情,在官场传出去也显得自己仁义宽厚大度。

    而剩下的两千五百两亏空若想找西厂追回来,只怕也不容易,吃进嘴里的再吐出来,那就太难了。

    但不用全数追回,只要回一千两总该可以罢?千户韦瑛就是汪芷的一条狗,凭借自己和汪芷的关系,这份面子总该有的。

    这样一来,三千两亏空立刻可以补上一半,那也能够接受了,其余的就在任期里慢慢消化掉罢。

    当然,最大的好处当然不只是解决一点亏空,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最大的好处其实是有利于拔高自己的威望。

    随便想想也知道,到任后人生地不熟,自己又太年轻,肯定急需尽快树立起威信。而威信又从哪里来?不同人有不同的办法,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但还有什么法子,能比悍然从西厂要回银子更令人震撼的?看看眼前李座师和淦博士的脸色就知道,这比什么新官三把火都管用,到时候宛平县满衙胥吏谁敢不服气?

    别人视西厂畏惧如虎,但在他方应物眼里就是个声望提款机......正好这次又主动送上门来,方应物只想高呼一声简直天助我也!

    正当方应物想东想西,乐得险些出声时,孙知县激动地对方应物拜了拜,“方大人孟尝再世义薄云天,老夫忝长几岁,甘拜下风!”

    “老前辈言重了,言重了!”方应物连忙扶起。于是乎场面和谐起来,宾主尽欢,兴尽而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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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天下第一知县

    宛平县方圆五十里,辖境主要是京城西半部,还有城墙外的周边城郊地区,主要是是阜成门、西直门外的西山地区,还有山川坛(先农坛)一带的南郊。

    当今宛平全县账面户籍大约两万户,理论口数不到二十万,实际还得少一点。看着似乎与京城很不相称,两个京师附郭县之一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人?

    但是不要忘了,京城人口比例与外地不一样。因天子戍边,故而京师军户比例很高,除此之外的官员家人和太监数目也数以万计,都不包括在宛平县民户里的。

    这就是方应物要上任的地方。宛平县县衙位于京城北部,大概位置在皇城北墙外,东边挨着什刹海,距离方家宅院约莫十里的路程。

    如果在外地,新任知县于黄道吉日前一天住宿于城外的驿站。到了上任当天,仪仗队伍带着指定数目的轿子出城去迎接,在县城正门口有本地名流为第二波迎接队伍,到了县衙门口又有第三波迎接队伍。

    整个上任仪式是极其热闹、隆重的,这种排场除了显示一县之父母的体面尊严外,大概还有向全城百姓宣扬新知县到任的意思。

    可是在京城,宛平新任知县方应物方县尊想要这个排场?还是想都别想了。

    夜宿城外,出城迎接?他方应物脑子有病才会特意出城去折腾一趟。本地名流在县城正门迎接?京城名流有公侯,有宰辅,让这些人在城门迎接知县?

    还有。宛平县“县城”正门理论上应该是正阳门,但这是国门象征。除非天子御用,平常并不打开。他方应物有什么胆量敢用正阳门当成自己上任仪式场所?

    所以方县尊上任只能简而化之了,不过比起普通京官单身匹马去衙门报道的情况,排场还是强了不少。

    天色才蒙蒙亮,已经有一支二三十人的队伍,簇拥着大官轿等候在方家大门外的胡同里了。

    这支队伍自然就是由宛平县衙胥吏杂役组成的,手持牌子、铜棍等各式什物。用具大都是擦干净的旧货,唯有三对高脚牌是娄天化嘱咐新制的。

    第一对上面写着“肃静”、“肃静”,第二对上面写着“赐进士出身”“宛平县正堂”,第三对上面写着“乡魁”、“会元”。

    这高脚牌就相当于一地父母官亮出来的公开名片。尽可能的要把自家身份和光荣历史写进去。

    比如这几面高脚牌里,赐进士出身表明方应物二甲进士的最终成绩,乡魁表明方应物是本省乡试五魁首之一,会元表明方应物是会试第一,都是方应物荣耀历史的一部分。

    却说这支迎接队伍就这么在方家大门外等着,虽然没有大声喧哗的,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不少。

    没多久,方家大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年轻俊朗的官员。头顶乌纱帽,身穿青色官袍。

    从宛平县衙来的几个胥吏头目顿时停住了交谈,争先恐后的一拥而上,在台阶下面跪倒在地。高声道:“恭请大老爷上轿!”

    随后其余胥吏也跟随着前面头目跪倒在胡同里,重复高声道:“恭请大老爷上轿!”

    年轻官员惊愕的望了众人几眼,板着脸闷声道:“你们认错人了!”

    有个领头的小吏头目抬头仔细看了看。诧异的说:“大老爷说笑了,此地明明是方府。小的来认过地方,如何会看错?”

    此时忽然从年轻官员后面伸出一颗更年轻的脑袋。也是头顶乌纱帽,看起来年纪更不可思议。他对着跪在地上的胥吏恶狠狠的说:“你们就是认错人了!”

    然后,许多胥吏都已经认识的娄天化娄先生慌里慌张从大门里蹿了出来,“前面这是老太爷方大人方编修!后面这个才是县尊!”

    宛平县众胥吏此刻都有晕菜的感觉,他们知道新知县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官员,刚才看着先出来的那位老爷身穿青色官袍,样貌还算年轻,就认成是县尊了,原来却是县尊他爹,还是翰林老爷。

    后面冒出来的县尊真身更年轻,这一家子都是文曲星下凡么?要怪,就怪六品和七品官袍是一样的原因罢......猛然见到一个还真不好分辨。

    这一小插曲没有太影响到什么,方清之负手而去,方应物站在门廊上正式接受下属拜见。二三十人再次一起跪倒高声道:“恭请大老爷上轿!”

    呼喝声回响于胡同里,叫方应物心神荡动几下。他扭头对娄天化道:“今日才知,为何正堂父母官易生骄矜跋扈之气也,当引以为戒!”

    此后方知县让下属们起身,然后就下了台阶去上轿。他抬眼又看到了在轿子前方分两列打起的六面高脚牌,再看看上面的大号字体,感到实在醒目,便对娄天化问道:“这会不会有点太过?”

    娄天化连忙上前开口道:“不过分不过分!这又不是虚构乱编的名号,有何不可?正是要向全县百姓显扬东主你的功业,所谓教化人心也。”

    随后娄天化又啧啧称羡道:“话说回来,东主这些出行仪牌绝对是大明地方父母官里的第一号,天下大概无出其右者。”

    方应物疑惑道:“什么第一号,这是何意?”

    娄天化与有荣焉的解释道:“在天下府州县里,能同时打出会元、赐进士出身、乡魁的亲民官还能有何人?东主你是独一份!”

    方应物微微愕然,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习惯上京官为贵,比乡试第三名、会试第一名、殿试第十一名这个成绩更好的人,选官时绝对不可能去当知县的,至少目前没听说过。

    也就是说,在当前天下一千多个州县正堂里,出身绝对不可能有比自己更高档的,所以自家这几面高脚牌堪称是目前最豪华的顶配。除非哪天有三鼎甲想不开了,被羞辱性的发落为知县,打出状元知县之类的牌子。

    娄天化又拍马道:“无论从出身说,还是从京城附郭县的地位说,东主你肯定是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知县。”

    天下第一......知县?方应物哑然失笑,前面四个字很好,后面两个字太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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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新官上任

    仪仗队伍招摇过市,穿过十里长街,方应物被抬到了城北宛平县衙署。前任孙知县早已等候多时了,两人见了面,互相行礼,然后交接大印,从现在起宛平县知县就正式姓方了。

    孙知县早就提前搬出了衙署,昨夜是住在附近客店里的,所以方应物今天就能直接入住县衙。

    从前衙到后衙,全都已经彻底打扫并清洗的干干净净,不须方应物操心什么。不过方应物还是担心初来乍到的太忙乱,故而先只身上任,等一切妥当了,家属随后两天再到。

    随着孙知县退出县衙,方应物就是此地的新主人了。他接到知县大印后,便坐在大堂,用力一拍惊堂木,传令升堂。

    登时满衙胥吏都上前来参见新上官,地位高、资格老的胥吏站在堂中,地位差的就往下排,一直排到堂前院中。

    不多时,方应物眼前就满满的都是人了,左右一声呼喝,所有胥吏便哗啦啦的齐齐跪倒拜见。这仪式有个名字,叫做排衙,堪称是地方官最虚荣的时刻之一,京官是享受不到这种爽感的。

    娄天化站在方应物边上,拿着名册一一点名,被点到的就答应一声。宛平县从规格上说是个大县,在编经制胥吏不过五十来人,分为三班六房,也就是快、壮、皂三班,以及吏户礼兵刑工六房。至于不在编的临时工就更多了,若全来后只怕这院子就站不下了。

    点名归点名,但方应物一时半会儿的当然记不清这许多人。只是暗暗用心记住几个头目级别的司吏和班头。

    点名完毕,一干胥吏再次磕头拜见。然后才散去。不过方应物将六房司吏都留了下来,开口道:“本官初来乍到。县情多有不熟,尔等皆为本县老吏,轮番上前来将所掌分内职事细细禀报。”

    六人都是衙门老人,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便一起应声道:“大老爷有令,敢不从命!”

    新官上任后借故问事,回答稍有不慎要挨板子,这种三把火路数早就老套了,只是不知道这位方大老爷是真想问政还是想故意找茬。

    方应物用手指点着户房司吏李言道:“一县之政。钱粮极为紧要,先由你说起。”李言便上前一步,从袖中抽出一叠纸笺,开始禀报情况。

    方知县静坐不动,目光一直远眺着堂前的戒石,看在别人眼里,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没有。

    过了片刻,方知县忽然一抬手,“停!这里数目不太对。三百四十五加上一百二十六怎么会是四百七十?你取整了罢?”

    李言骇然道:“大老爷英明,果真少了一两!”他骇然的不是自己算的不准确,而是新知县随随便便就能听出这个数字不准,没见过读书人还有这等本事?

    方应物并没有借故找茬。很大度的挥手道:“无妨,只是稍有误差而已,不过钱粮之事最为紧要。能少些疏漏还是少一些的好!”

    几名老吏相互对视一眼,见微知著。这位新知县虽然年轻,但看起来是个不好糊弄的精细人。不是只会读书的。

    李言禀报完了时,试探性问了一句道:“目前衙门亏空着两千五百两......”方应物摆摆手:“本官知道了,日后便有应对。”

    等六房司吏一一汇报过工作,天色就到午后了。方应物毫无倦意,见过了吏员,下面就该会一会衙役了,故而又发下话去,召各衙役班头速速到大堂来参见。

    却说这衙役编设不像小吏齐齐整整的分成六房那么正规,虽然也有三班衙役的设定,但还是比较随意。若干威望高的衙役称为班头,每人手底下各有一班人,轮番应付各种差使。

    方知县一声招呼,在衙的五个班头都上了大堂来拜见,这五个人很凑巧的分别姓关、张、赵、马、黄,常常被戏称为五虎上将。

    “五虎上将”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所以表现很拘谨,不敢太过于随便,生怕惹了新来的知县不痛快,平白挨一通板子。

    方应物高居公案上,面无表情,重重咳嗽一声开口道:“本官明日要出衙办事,左右需要有人随从同去,你们谁去?”

    大多数衙门里的班头都是人精,遇到奇怪的事习惯性先在肚子里转一转——比如这新知县上任后不先在县衙里熟悉情况,却要跑出去办事,这就很奇怪。

    但也有反应速度快的,当中一人立刻上前一步站出来,对方应物道:“小的张贵,愿追随大老爷左右!”

    其余四个人见状纷纷暗骂自己一声,这情况分明就是新县尊对衙役不熟悉,所以才没有直接点将,而是询问“谁愿同去”。

    这是第一次跟随办事,谁要能跟着去,谁就是近水楼台,就有最大机会取得新县尊的信任,那么日后的江湖地位自然就最高。

    刚才自己简直昏了头,不知胡思乱想什么,居然让这张贵抢了先,白白损失一个表忠心的机会。看罢,现在这新县尊肯定对张贵印象最好!

    果不其然,方知县脸色突然缓和了下来,对张贵和颜悦色的说:“张班头勇于任事,这很好!本县向来不亏待敢作敢当的人。”

    张贵暗中窃喜,顺势就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大老爷说的哪里话,小的实在当不起,但凭大老爷一句话,小的赴汤蹈火也不在所不惜!”

    其余四个班头暗暗撇撇嘴,这话说得漂亮,简直让年轻的知县老爷心花怒放、倚为心腹了,下去以后该叫这姓张的摆酒请客!

    方应物开怀大笑几声,“好,好!张班头请起,明日辰时从衙署出发,你带几个手底下人马跟随!”

    “得令!”张贵响亮的答应一声,美滋滋的退了回去。这下可占得先机了,只要小心侍候,成为新县尊心目中的首席班头指日可待吖!

    忽然想起什么,张贵又讨好的说:“大老爷肯明示要去哪里么?需要小的提前布置否?”

    方应物漫不经心的答道:“哦,距离此地倒也不远,就是灵济宫那边的西厂衙门。”

    明白事的人说起西厂都是谈虎色变,“五虎上将”登时齐齐动容,张贵冒着犯忌讳的风险,忍不住问道:“小的斗胆一问,大老爷要去西厂?是因公还是因私?”

    方应物“不妨说与你们知晓,那西厂衙门吞了本县三千两银子,殊为可恶!本官明日亲自去要这笔债。”

    我靠!五虎上将像是被雷劈了一下,都惊呆了!这新知县竟敢去西厂要银子?脑子没毛病罢?

    那西厂是什么地方?当初在京城掀起的腥风血雨可是历历在目,多少重臣大佬都栽了,区区一个知县去了纯粹是白给啊。

    这知县本来看着不像是读书读傻的人,怎么还有如此大的书呆气,居然想去找西厂把银子要回来,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再看向张贵,其余四个班头忍不住冒出点幸灾乐祸心思。叫他刚才上赶着去巴结知县,叫他拼命去拍知县马屁,这下可好,被坑进去了罢?

    要知道,比猪队友更可怕的就是猪上司了!以后还是离这个上司敬而远之罢,免得遭殃到自己头上。

    同时四个班头还暗暗庆幸,老成持重是没有错的,刚才要是稍有活泛,倒霉的就是自己了。所以,今晚就不逼着张贵请客了......

    方知县冷眼旁观,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时候越是畏惧,事后越是被震慑。

    从县衙里出来,张贵失魂落魄的不分东南西北,昏昏然中不知怎么回到了家里。抬眼看到浑家,叫了一声并吩咐道:“你去订一副棺材!”

    那浑家吃惊道:“这好好的订什么棺材?哪里要用?”

    张贵了无生趣的叹道:“明日我要随着新上任的大老爷去西厂,而且还是要去讨债,只怕不能活着回来了,且订好棺材备用!”

    张氏娘子闻言便宽慰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你是跟着县尊大老爷去,又不是自己去,若有不测也是县尊的事情,你在这里哭什么丧!”

    “你懂个什么!县尊大老爷是体面人,西厂即便报复,也不好当场擅自对待!但我身在贱役,贱命一条,少不得拿我来迁怒出气!”

    张氏娘子也慌了,掉着眼泪说:“不会如此罢......”

    张贵蹲在地上,捂着脸说:“先前不是没有这种事!就在两年前,县衙里有个,因为亲戚犯事被西厂番子拿了,他去拦街抢了回来,然后如何?两日后他便消失了,至今生死不明!

    明日里我跟着县尊去西厂,惹怒了那些豺狼,他们或许还顾忌县尊身份,但肯定不绕过我们几个跟班!以那西厂的霸道,肯定要拿我们几个跟班的杀鸡骇猴!”

    张氏娘子哭出声来:“那能不去吗?”

    “若没答应,还能偷奸耍滑的逃避过去,但是已经答应了知县,若出尔反尔那就是狠打县尊的脸,同样是找死!如今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县尊一怒,我一样要被治得生不如死,不然他如何能下的了台?”

    夫妻二人顿时抱头痛哭......一夜抵死缠绵打算再多留个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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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开单章不行啊,距离总榜前十越来越远,就好像逆水行舟。。。不知道我们还有希望么?哪怕是能进一个小时也好!让我也感受一下滋味!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九章 西厂追债(上)

    次日,宛平县衙役班头之一张贵张头目与妻子挥泪作别,郁郁的站在大堂台阶下面,等待县尊一起出发。

    来来往往的路人看到张班头,无不报以同情的目光。在昨日,新知县要去西厂追讨被克扣银两的事情已经在衙门里传开了,而且大家也都知道,张班头很作死的成了跟随知县勇闯虎穴的人。

    县衙胥役们很有自知之明,他们或许可以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但身属贱役,在真正的强大势力面前什么都不是。说是贱命一条也不为过,甚至连平民百姓都不如。

    不知等了多久,知县方应物施施然出现在大堂门口月台上,居高临下看去,却只见到张贵一个人在等。便忍不住皱眉问道:“为何只有你一人?你不是做班头的么?你手下人在哪里?”

    张贵跪在地上,苦着脸回话道:“禀大老爷,昨日小的一一都吩咐过,孰料今早他们个个都托了人来告假,至今一个也不见来。”

    方应物极其不满道:“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这个班头平时是怎么管教人的?”

    这质问叫张贵无法回答,正低头认罪时,忽然娄天化慌慌张张的从后面跑过来,到了方应物身边,气喘吁吁的禀报道:“东主!轿夫全都不见了,问了问门子,说是逃走了!”

    “什么?”方应物大怒,这简直是对知县尊严的极度藐视!“大明律上,逃役该如何处罚?”

    娄天化面露为难神色,“这个不清楚。待在下去翻一翻.......”

    方应物喝道:“不用去翻了!待本官从西厂回来,便派人去将那四个轿夫拘来。枷号三日示众!然后全发为苦役!”

    娄天化应了一声,然后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去外面雇顶轿子。不然东主出行太不体面。”

    如此方应物坐着雇来的轿子,身边跟随着娄天化、方应石、王英等随从,以及张贵这个衙役。本来要是有一群衙役跟随,就不用带这么多私家随从壮场面了。

    却说方应物这次去西厂,并没有提前与管事千户韦瑛打招呼。他觉得张贵这种老公门察言观色能力并不差,要是提前安排好双簧演戏,很容易被看破。所以就各自本色出演,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在方应物想来,去西厂要钱的结果无非就是几种。第一种结果。也就是最好的结果,那韦瑛看在汪芷的份上,出血还钱;

    第二种结果,那韦瑛态度尚可,但就不肯还钱;第三种结果,那韦瑛与自己翻脸,仍然不肯还钱。

    但方应物有把握,无论如何韦瑛也不会动自己一根毫毛,他知道汪芷与自己关系不一般。也就是说,自己全身而退不成问题。

    如果不能直接要钱回来,还可以给已经到了宣府的汪芷写封信求助,这样总能有点收获。其实这就足够了。能找西厂去要钱并毫发无损的回来,最后追回一部分哪怕只是几百两,那也已经是很长脸的事情了。

    既然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所以方应物并不提前与韦瑛通气,全靠临场发挥。

    一行人从城北到了西安门外灵济宫附近。那雇来的轿夫一开始不知道要去哪里,到这才听说最终目的是西厂。连忙吓得钱也不要,溜之大吉了。

    方应物无奈,只得步行最后一里路。西厂提督汪芷在京城时,行迹诡异莫测,很不好见着,但西厂衙门位置是固定的,很容易就找到地方。

    若是因私事,方应物绝对不愿大张旗鼓的来到西厂,免得沾惹上勾结西厂的名声,但要是公事就无所谓了。

    穿过幽深的胡同,来到西厂大门外,方应物向把门番子报上身份,又过了一会儿,就被请了进去。

    娄天化等人被留在了门外,方应物只带着衙役张贵进去,颇有几分单刀赴会的神采。方应物倒是如同关公老爷一般镇静,只可惜张贵比周仓差的太远,走在西厂衙门甬道上,张班头的身子以几乎肉眼可见的频率打着颤。

    到了一处偏厅门口,张贵被留在门槛外守卫,方应物自己与韦千户在里面谈话。

    话说这西厂千户韦瑛本来是一个小人物,因缘际会得到御马监太监、西厂提督汪直的赏识,便一路扶摇直上,成为主持西厂日常事务的千户。汪直不在京时,西厂便由韦瑛具体管事。

    韦千户大场面见得多了,眼里本来真看不上小小的知县,不过他作为汪直心腹干将,知道方应物与汪直关系匪浅,只不过具体是怎么样的匪浅就不清楚了。

    所以韦千户听到方应物来拜访,便传令放了进来。只是韦千户的态度比较冷淡,可能是下意识的把方应物的当成了竞争对手,竞争汪厂督心中地位的对手。

    方应物并不在意韦瑛的想法,一方面是因为士人之气,另一方面,大概在他心里,压根就没将韦瑛当成是平等对象。

    在方应物心里,平等对象是汪芷,是刘棉花,是李东阳,大逆不道的说或许还有自家父亲,韦瑛这个小人乍起的千户又算什么?

    宾主落座后,方应物开口问道:“在下接任宛平知县,却发现仓库亏空三千两。据追查后,缘故出自西厂这边,韦大人知道此事否?”

    韦千户皱眉说:“不知道。”

    方应物进一步逼问道:“本官确实细查过,有人指认这三千两是韦大人你取走的,如何能说一个不知道?”

    韦千户闻言阴笑几声,“不知道是哪一个说的?不如叫他来这里当面对质?”

    方应物压低了声音只能让两人听到,“明人不说暗话,今天本官就是为了要回这笔银子来的,看在汪公份上,还请李大人酌情偿还一二。”

    韦瑛拍案斥道:“方大人不要给脸不要脸!真以为我西厂是纸叠的老虎么!”

    这一声喝斥,让外面张贵听得清清楚楚,再不逃就小命休矣!张班头吓得几乎就要冲向院首夺门而逃,但是腿软的走不动路,只能手扶廊柱站着。(未完待续。。)

    ps:  今天精神状态很差,就写这么多吧,强行写下去只会把精彩故事写烂。忽然听同事说起明天是清明节假期,这才意识到我还是个有假期的上班族,只可惜为了更新,假期等于没有,真是每逢佳节泪沾襟啊。

第三百八十章 西厂追债(下)求月票!

    方应物很意外,这韦瑛好歹也是西厂管事的千户,怎的气度如此之差?不满意可以慢慢谈,何必说两句话就急眼......太没风度了!

    换成过去,方应物早撸起袖子与韦千户对喷了,不会耍嘴皮子的读书人是没有前途的。别的不说,把韦瑛这西厂千户骂到狗血淋头的本事还是有的。

    但今日方应物还是克制了一下,毕竟他现在身份与以往不同。好歹也是正经的官身,已经不再是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士子了,与人往来那就要有父母官的风范气度,要从容,要淡雅。

    方应物用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很给面子的对韦瑛说:“常言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韦千户从宛平县借走三千两银子周转,即便手头一时有难处也不必着急。

    眼下有多少算多少,其余的只要口头说一声大概何时还款也可,本县尽可能宽容几分,必不叫韦千户难做。”

    韦瑛看方应物就像看傻逼,这厮听不懂人话么?还有,他这口气是应该对西厂管事千户说的么?

    西厂就是克扣了三千两银子,那又怎样?需要他不知天高地厚自作多情的表示宽限么?还有,这方应物仗着与汪公公熟就跑到西厂吆三喝四的,也太不知所谓了罢?

    韦千户这几年嚣张惯了的,面对朝廷大员也不会有半点畏惧心,没什么耐心去容忍一个看起来很不顺眼的小小知县在他面前叽叽歪歪,简直跟苍蝇一样烦......此时他冷哼几声。破口骂道:“小兔崽儿,先学会说话再来西厂。现在且给我滚罢!”

    方应物对韦瑛的态度非常不满,自己说什么也是汪厂督的熟人。找西厂来办点事,这韦千户就如此不给面子?

    只需要西厂稍微配合一下,说几句好话,象征性先补偿一点即可,有什么可为难的?

    面对西厂这种不讲理的恶势力,方应物就是秀才遇到兵,只能按捺住脾气再次劝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韦千户何必如此执拗?”

    韦瑛毫不领情的站了起来,挥挥袖子继续骂道:“滚出去!”便不想再理睬方应物。转身向后面行去。

    这种待遇实在是方应物之前未曾预料到的,隐隐间觉得脸有点肿。

    他今天到此的目的是为长脸来了,不然为什么非要带着张贵这个成事不足的废柴衙役过来?为的就是要找一个观众,通过这个渠道向县衙里展示形象。

    若能把钱要回来,自然是最长脸了,有在西厂虎口拔牙的实力,自然可以慑服县衙一干胥吏,树立起威望。若要不回来......

    想至此处,方应物突然爆发了。狠狠地拍了拍手边案几,连茶杯都震倒了,又滚到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水也洒在地板上。

    同时方应物大喝道:“韦瑛!你不过是一个贱人千户。汪直走狗一般的人物,胆敢为所欲为,真当朝廷治不了你么!若今日不给一个说法。本官便请公断,不信诺大一个朝廷没有讲理的地方!”

    韦瑛勃然大怒。转回身来指着方应物道:“够胆!够胆!左右何在,给我打!打了出去!”

    耳朵听到厅中的对骂。外面靠着廊柱的张贵张班头脸色煞白,牙关颤栗着抖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然后他见到从外面涌进四五个官军,摩拳擦掌就要对县尊动手。

    方应物看了看周围,这事态已经失控了......他只想到韦瑛不敢擅自捉拿自己,但是没想到韦瑛尽然会动手殴打自己,简直就是一条完全不讲规矩的疯狗!

    如果今天被当场打了一顿扔出去,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真的丢人现眼了!方应物连忙对着上前动手的众人喝道:“你们都是西厂的人,谁敢动本官一根毫毛,本官便请汪公灭他满门!说到做到!”

    听到方应物这几声,前来动手的西厂官军齐齐犹疑不定。这西厂终究是汪直的西厂,不是韦瑛的西厂,汪直才是西厂唯一的核心和精神领袖,韦瑛只是凭借汪直信任代管日常杂务而已,大事还都得飞报汪直做主。

    而且西厂大本营里的番子都知道,前阵子方应物被捉拿到西厂时,汪厂督特意下过命令要优待,方应物被关进大狱里时,汪厂督也三番两次的进去探望,最后汪厂督靠着方应物指点立了一个大功。

    要说两人之间没交情,西厂的人都不会相信。眼下要是打了方应物,等素来恩怨分明、讲义气的汪厂督回来,秋后算起帐,韦瑛不见得倒大霉,但他们这些动手的人只怕不好过。

    韦瑛见状暴跳如雷,对进来的几人责骂道:“混账东西!你们要反了吗?”

    一个今天值班的百户上前道:“韦大人!厂公去宣大之前,好像吩咐过不要为难宛平县,你看这......”

    韦瑛咆哮道:“如今此地做主的是我!”方应物反唇相讥道:“原来西厂提督是阁下?本官闻所未闻!”

    话音刚落,忽然外面不远处有人高呼道:“圣旨到!韦瑛何在?”

    厅堂里众人齐齐一愣,不约而同向门口看去,又见有十几个人堵在门外,当中一人手举敕书,对着屋里叫道:“奉上谕!请韦瑛去东厂问话!”

    方应物和西厂众人大吃一惊,还没等反应过来,那些闯进来的东厂番子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三下五除二便将韦瑛按倒绑了起来。

    无论是谁前来捣乱,韦瑛与西厂都有一战之力,但是听到“奉上谕”几个字,那就一动也不敢动了。西厂众人眼睁睁看着韦千户被东厂捉走,却不敢阻拦。

    方应物看着东厂番子突如其来又迅速离去,又看着西厂大乱后的人心惶惶,他心里吃惊过后又不吃惊了。

    看过这段历史的都知道,现在确实已经到了西厂盛极而衰并被废除的时候,韦瑛这个横行霸道数年的疯狗被捉只是一个开端,某种意义上说,不外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而已。

    如果放在上辈子和半个月之前,他方应物可以冷静而中立的看待这个历程。但是现在情况有点不同了,想想出外镇守宣大的某人,只能同情的叹一口气。

    别的历史名人未来运势如何,他心里大抵都有个数,唯有此人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或者说不知道她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人。

    历史书上的他和本时空里的她完全就是两个人啊,至少那个是阉人这个是女人。阉人和男人都有着可以循迹的道路和方向,但一个女人的未来又在哪里?

    “县尊?县尊?”方应物立在廊下恍惚时,忽的听到有人叫唤自己。侧头看去,却见张贵张班头怯怯的站在自己三步之外,点头哈腰的招呼自己。

    看着张贵这小班头被吓到不轻的神态,方知县忍不住哑然失笑:“你还在啊,本官还以为你会趁乱逃走!”

    张贵陪着笑说:“小人哪敢如此,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不过今天小人算是涨见识了,知道什么叫摔杯为号了。”

    嗯?方应物很不明觉厉,“你说什么?”

    张贵眉飞色舞的说:“方才只听到县尊一声摔杯,便见十几人持械冲了进来拿下韦千户,正所谓摔杯为号、刀斧手出!往常这场面只在评书里听到过,没想到今日能亲眼目睹,实在是令小人激动不已!

    这可是西厂千户,却像个小羊羔似的被捉走了,县尊好生威风,就像书上说的大将之风也!难怪县尊敢来西厂讨要银子,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小人实在五体投地!”

    这里好像有什么误会啊......方应物愕然,主要是东厂来的时机实在太凑巧了,刚好他骂了几句韦千户,便冲进来抓人。看在小人物眼里,一时弄不清内幕也情有可原。

    不过又想了想,方应物决定还是不解释了。他重重的咳嗽一声,沉声道:“你这狗才话忒多!别废话了,速速去外面招呼其余随从并雇轿子来,难道叫老爷我走回去么!”

    “是,是!”张贵再次点头哈腰过,转身快步走在前面去招呼人了。

    走过拐角处,张班头喘了两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若论起人世间最他娘费心思的差事,莫过于像自己这样当狗腿子了!

    方才灵光一闪,胡编了一套说辞去吹捧大老爷,把他抬举的英明神武,总能哄得他高兴了罢?虽然都是假话,但瞧大老爷的样子,效果应该还不错,这时候假话比真话有用多了。

    当了这么多年衙役,看到过的大老爷手秉大权热血上头,拍了脑袋呼呼喝喝之后却办不成功的事多了!谁能努力帮大老爷圆回面子,谁就能成为大老爷的体己人!谁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谁就是作死的蠢猪!

    不管怎样,今天能从西厂活着回去,实在是太阿弥陀佛了,改天要去西山上香去,张贵想道。

    “张班头啊,”方知县打开轿帘,和蔼可亲的对张贵吩咐道:“今天西厂之事,回了衙门要少说几句,别胡乱嚷嚷!”

    张贵抱拳应声道:“小人晓得!”他听得明明白白,县尊只是让他“少说几句”,没严令“不许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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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百姓都盼有青天......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在晨霭中,几声梆子响过,宛平县县衙仪门大开,高峻的大堂呈现在眼前。数十名胥吏整顿衣冠、鱼贯而入,列队上堂参拜知县大老爷去也。

    方知县神色冷峻的坐在高台公案后面,举目细看,不由得微微颌首。唔,这帮胥吏今天的神态恭敬谨慎了许多,看来效果还是有的。

    对此方知县很明白,其中张贵张班头的功劳不小——他在这两日不遗余力的宣传县尊大老爷杀入西厂与掌事千户剑拔弩张,最后结果是西厂千户被捉走的英勇事迹,在县衙引起了轰动。至于一文钱也没有要回来的事情,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京县胥吏之徒大都是京师土著,生长于皇城脚下,论眼界见识比外地胥吏要大,朝廷大人物在他们眼里或许也只能算是换了一拨又一拨的外来户。

    他们的特性就是最认得拳头大小,多是畏威而不怀德,比他们更凶残更不讲理并同为土著的厂卫简直就是他们的最大克星。

    所以,一个能与极其恐怖的西厂千户公然翻脸对骂就差动手,最后还能全身而退的知县,显然比一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知县更令人敬畏。

    何况大堂外面月台下,还有七八个枷号示众的例子摆在那里,众胥吏看的清清楚楚,其中四个人是县衙中的轿夫,另外几个大约都是他们儿子。

    这也是张贵一手操办的,自从西厂拣了一条命并回到县衙后。张班头不知发了什么疯,把先前逃走的四个轿夫都捉了起来。连带他们的儿子都一同抓到县衙,打了上一百斤重的木枷。直接压倒在大堂前面示众。

    衙门里的胥役分两类,一类是衙役这种一干一辈子父子相替的,另一类就是轿夫、门子、伙夫、更夫这种征发来的差役,服役期限一到就换人。轿夫临阵脱逃,就相当于逃役,若干不加以处罚,新知县就威信无存了。

    方知县不想株连家人,阻止了几次,但张班头只是不听。也就随他去了,若不是方先尊强力制止,张班头说不定连这些轿夫的妻子都要抓来抛头露面的示众。从张班头身上,新官上任的方知县对胥吏之徒的本色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排衙结束之后,方应物看看日期,今天该是收状子的日子,于是传令放出号牌,开始受理诉讼。

    京师这地方司法与外地也有不同,除府县衙门之外。还有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此外厂卫也经常掺乎一下子。多头管理之下,界线时常是模糊不清的,但运转了这么些年。大概也形成了一定之规。

    人命、盗窃等刑事案件由巡城御史负责,五城兵马司受辖于巡城御史并负责夜晚巡逻;而涉及国家安全和意识形态的敏感性案件,比如妖言邪事、大逆不道案件则由锦衣卫出面;至于最势弱的府县衙门则主要负责民间词讼。用二十一世纪术语叫做民事案件。

    闲话不提,却说方知县上任后头一次放牌收状子。新鲜感十足,便精神抖擞的坐在大堂中。

    皂班衙役举着牌子出去转了一圈。带进来二三十个告状的百姓,齐齐跪在大堂外的院子里等待。

    今天并不审案,告状百姓挨个把状词呈递给方父母官看后,如果可以受理,方知县便批一个准字,正式进入司法程序,告状的人回去等通知。

    这二三十个人按照排队次序一个一个上月台去告状,没轮到的人就只能一直跪在院中等待召唤,很是辛苦。

    方应物坐在大堂深处看到堂下情形,挥挥手对左右衙役吩咐道:“外面的人不必跪了,起身等着叫到就是。”

    衙役低头应了一声,出去传达了父母官的恩德,登时从外面传来一阵小小的欢呼,叫道:“大老爷慈惠!小民谢过!”

    至少到目前为止,宛平县知县方应物方大人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但是伴随着前几个状子呈递上来,方大人的好心情就直线往下掉。

    其实这几个状子都很简单,案情也不复杂,不过是几桩财产和殴伤官司,比如店铺被强买、田地被侵夺、家人被殴成重伤之类的。

    但是被告人实在有点不普通,有两个太监、一个侯爵家、一个伯爵家、还有一个外戚家......方应物看着牙疼,这样的案子算是民间词讼么?

    这才看了几个状子,全都是这种,方大人就纳闷了,难道京县知县天天都是收此类状子?那日子还能过么?他忍不住问旁边负责书记的刑房小吏:“前几任知县是怎么断的?”

    那小吏答道:“按照惯例,大都推到顺天府或者刑部,毕竟那些都是二三品衙门,比县衙高多了,他们要不管本县也不问。”

    方应物又看了看状子,思忖半晌,咬咬牙道:“准了!本官受理!”堂中左右小吏、衙役纷纷大吃一惊,这知县果然是个人物!

    从大堂退出,方应物回了二堂,娄天化、王英、方应石等人都在这边。本来方应物想叫娄天化一起上大堂,以备顾问,但娄天化说这不合规矩,便没有跟随。依照惯例,幕席只能做幕后之人,不能上前台。

    方应物将今天之事说与娄天化听,娄天化疑惑道:“怎么这么多告刁状的?按理不该如此......”

    忽的他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说:“想必是东主力抗西厂的事情传颂出去,便有百姓抱着侥幸心思闻风而至,期待东主为他们做主!”

    方应物愕然不已,原来问题出在这里!那张贵张班头鼓吹自己的过了火,消息传开,百姓便以为他是个不畏权贵的人物,所以今日才扎堆来告状,而且还都是告各方权贵的。

    想至此处,方应物摇摇头叹道:“自古以来,百姓都盼有青天......”

    娄天化劝道:“东主不该受理这些状词,萧规曹随推给府部即可,何苦惹事上身。”

    方应物扫了娄天化一眼,淡淡的说:“如果这样去做,便是庸俗之极,却叫天下人如何看待本官?那本官奋斗至今就毫无意义了。”

    娄天化莫名其妙的问道:“什么毫无意义?在下没有听懂,为人也好做官也好,难道不该趋利避害么?”

    方应物答道:“你要懂了,你就是宛平县知县了!难怪你读书读不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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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小小的纠结

    虽然娄天化不大明白方应物话里深意,但不妨碍他继续劝阻方应物。作为一个合格的幕席,那必须要把话说完,尽到辅佐协助的责任,至于东家听与不听是另一回事。

    娄天化又斟酌了片刻,开口道:“东主!在下读书不成之后,在京城也厮混了一二十年,期间也耳闻目睹的见识过一些官员,深知这强项令不好做。

    不知有多少一腔热血的要做青天,出过风头后最终却折戟沉沙,能留下名声的实在是少数。东主你出身清华之选,又是年轻有为,来日方长,何须在上任伊始冒险急进?”

    方应物呵呵几声,反问道:“自古以来,以不畏权贵、正直无私最有名、最成功的是谁?”

    娄天化稍加思索便答道:“若所猜不错,应当是前朝宋的包龙图包学士,得了青天之名,至今民间尚称包青天。”

    方应物又问道:“为何包青天最成功的同时名气最大?而别人始终不如他?”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仔细一想却真不好回答。原因到底是什么?娄天化沉思半晌也不得要领。

    方应物微微一笑,去了堂中,重新审视起手中这批状词。又把还在冥思苦想的娄天化叫了进来,一边问话一边看状词。

    问来问去,看来看去,方应物从中拣出一份状告永平伯强夺房产的状子,单独放在一边。

    状子是一个叫陈别雪的商人呈上来的,案情也简单,钟鼓楼附近有一处好地段的铺面要出售。原告苦主也就是陈别雪的父亲先买下了。但永平伯府上随后也看中了这处铺面,不过陈别雪父亲不肯相让。永平伯府便强行占了这处铺面,并将陈别雪父亲殴成重伤。

    此外方知县又挑了挑。拣出一个告内官监少监家人不法的状子,与先前状告永平伯的那一份放在一起。

    娄天化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这东主没有彻底昏头,起码还知道拣软柿子捏。这永平伯是公侯伯里面比较弱的一位,当家家主才二十余岁,挂着京营游击将军的衔头,姻亲中也没有太强势的。

    至于为何又挑出一个太监,娄天化就猜不透了。不过以东主的思路,想来也没什么问题。

    完成这些事,就是正午时分,方知县的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在饭舍用完午膳,方应物打算小憩片刻时,前面门子来禀报:“外面有人手持东厂名帖,前来求见县尊。”

    东厂找自己有什么事情?方应物满腹疑团,挥挥手让门子将人带了进来,而自己坐在后堂花厅里等候。

    过了片刻有人进来。方应物抬眼看了看,惊得站了起来,上前迎接道:“尚公你为何到此?”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东厂提督尚铭本人。此时宽袍大袖,宛如老年文士。若非熟悉的,任是谁也想不到他是东厂提督......方应物万万没想到。是尚铭本人隐姓埋名微服前来。

    尚铭答道:“有些话不便通过他人之口,所以我亲自前来与你面谈。”

    方应物笑了。他忽然觉得尚铭此人很有意思。前一刻可以虚张声势的对你严刑拷打,后一刻就可以委曲求全;前一刻可以高高的摆出厂公架子。后一刻就能放低身段主动登门造访。

    想至此处,方应物主动问道:“不知尚公前来有何见教?”

    尚铭不等招呼,径自坐下,然后才答道:“昨日孩儿们去西厂抓了韦千户,这并非我的本意,实乃天子昨日下了手诏捉人,因而我东厂不敢抗旨,只能去将韦千户捉拿关押。”

    方应物摆摆手道:“尚公大可不必解释,这与我何干?”尚铭迅速接话道:“若汪公问起时,还请方大人替我分说一二。”

    原来如此,方应物恍然大悟!汪太监过去几年嚣张跋扈,在尚公公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这次奉命抓了西厂千户韦瑛,谁知道汪芷会不会发怒报复?

    虽然汪太监仓皇远赴宣大,好像是故意逃出去一样,但尚铭知道汪直这种人随时会咸鱼翻身,仍不敢掉以轻心。

    方应物明白了,尚铭很清楚自己与汪直的友好关系,所以才会把话说到自己这里,算是对着汪芷隔空喊话,解释一下不得不为之的苦衷。

    但方应物在口头上不会答应什么,只是装作没听明白,含糊几声而已。

    “此外还有另一件事,须请方大人协助。”尚铭又起了话头,“还是关于韦千户的,听说韦千户曾经从宛平县贪了三千两银子?”

    方应物若有所思,这尚公公如果专门为了委托自己向汪芷传话,那就未免小题大做了,果然还是有其他目的。他故意很疑惑的说:“这是宛平县与西厂的事情,尚公问此作甚?”

    尚铭很坦诚的说:“皇爷命我捉拿韦千户审问,总要给皇爷一个交待,我看拿此事做文章不错。”

    方应物又明白了,天子要杀韦瑛这条狗,东厂作为具体经办人就要找出点借口。但韦瑛在西厂多年,手上沾惹的多是政治斗争,这里面背后牵涉复杂,有时连天子本人都是黑手,根本不便公开出来。

    相比之下,如果以贪赃罪名来处置韦瑛,麻烦相对就少一点,又可以达到治罪的目的。就像当初天子处置自己,为了避免麻烦非要另找一个“勾结内宦”的罪名,与这次又是一个道理。

    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去西厂要债大闹一场,把三千两银子的事情传到东厂了......想必尚公公听说了此事,感觉是想睡觉遇到个枕头一般的惊喜。

    如果东厂想要调查韦千户贪赃事情,当然需要宛平县配合了,又加上要通过方应物向汪太监解释,故而尚铭亲自登门来说事情。

    但方应物现在却陷入了小小的纠结里......自己到底配合不配合尚公公?

    韦瑛这个人很不讨喜,能坑他一把,自然是喜闻乐见的。但政治人物不能感情用事,如今汪芷远遁,韦瑛若被治罪,只怕西厂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倒掉,天子便可以顺应人心的罢去西厂。若汪芷汪太监的西厂倒掉了,对自己有好处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 老泰山误会了!

    尚铭与方应物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了,对方应物个性有所了解,知道他心志比较坚定,不会轻易被人左右。

    便在临走之前又道:“韦瑛也好,西厂也罢,全在天子一念之间,方大人岂不闻顺天者昌、逆天者徒劳?螳臂当车这种事情,实在不明智。”

    方应物送走尚铭,暂时按下了这起心思,又拿起今天状词研究一番。而后便书写了一张传票,招来张贵吩咐道:“张差役你持票去永平伯府上,传永平伯三日后过堂!”

    张贵虽然这几日屡屡被新知县惊吓,但此时仍然又一次被吓了一跳,一时忘了尊卑之别反问道:“敢问大老爷,是让小的去传唤永平伯?”

    方应物明白张贵想什么,便答道:“传票是发给永平伯的,至于他是否会来,亦或派家人代替过堂,且看看再说。”

    如此张贵暗中松了口气,听大老爷这意思,他只负责把传票送过去即可,并不知道强行要求他带了永平伯或者永平伯府上什么人回县衙。真要那样,就是两头怕了,去了永平伯府说不定要挨打,完不成任务回来按规矩又要打板子。

    挥挥手让张贵下去,方应物抬眼看了看日头。想到自己上任已经三日,一直没有回过家,如今对衙门情况渐渐熟悉,公务也开始上手,今晚也该回去一下。

    把娄天化招来,方应物吩咐道:“本官今晚要回去问安,你在衙门里守着,有大事再传禀本官。”

    娄天化却禀报道:“方才县丞、主簿二位老爷与在下说话。想在今晚设宴为东主接风。”

    “哦?”方应物想了想,答应道:“也好。盛情难却,那今晚就与同僚公宴。”虽然大明官府实行的是“一把手负责制”。正堂官几乎拥有所有权力和责任,县丞、主簿这样的佐贰官几乎就是帮忙打杂的,但方应物也没必要对同僚太骄矜。

    娄天化又禀报道:“其实两位老爷此时都在外面候着。”

    “何不早说!”方应物轻斥一声,立刻要起身出屋迎接。不过想了想觉得自己出去迎接不合适,便又道:“请到旁边小厅。”

    娄天化到了外面,看到钱县丞和焦主簿在正堂前站着闲谈,上前招呼道:“两位老爷请进!”

    却说钱、焦两人岁数都不大,届是三十余岁的年纪。因为京城附郭县事务繁巨又极度重要,老迈之辈精力不济是顶不住的。所以一般都要选用精力充沛的壮年官员。

    但钱县丞和焦主簿虽然也号称少壮,但与十九岁的方应物一比,就成老家伙了,偏生这个十九岁的还是上官,这对人的心性是一个极大考验。若心理素质不好的,难免要心态失衡,官场许多人就栽在这上面。

    不过方应物细细观察,没看出钱、焦两人有什么不恰当的态度,一切宛如寻常。却听钱县丞道:“方大人上任数日。沉心公务无暇旁顾,堪为勤事楷模,不知今晚得空否?吾二人略备酒席,为方大人接风。”

    方应物答应道:“钱兄言重了。你我还有焦大人份属同僚,理当亲近,今夜正该把酒畅谈。何况我初到此地。还多有请教之处。”

    焦主簿趁机笑道:“钱大人其实是有事相求,方县尊不得不防啊。”

    话说到这里时。忽见王英匆匆走进来禀报道:“老爷!刘府那边有人来传话,明日就要出发离京。今夜请老爷过府相聚!”

    这事情都凑到一起了,大概是老泰山上疏丁忧,已经被批下来了......方应物只能万分遗憾的说:“真是不巧,今晚看来是无法与你们畅谈了,改天如何?”

    钱县丞有点不死心,又开口道:“若是方便,不妨将这刘府老爷一同相邀,共同聚会,如此两不耽误。”

    呵呵呵呵......方知县笑而不语。娄天化出面答道:“实不相瞒,这刘府乃是当朝文渊阁大学士刘府,这刘府老爷便是方县尊的老泰山,故而......”

    钱县丞尴尬而自嘲的笑了几声,他恍然记起,依稀听说过方知县确实被大学士招为女婿......如此只得掩面而去,想邀请相国去吃吃喝喝谈天说地,他还没这么大的脸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方应物今晚的计划行程一变再变,到此总算能确认下来了,除非有比刘棉花更大的来头。

    方应物没有摆县太爷排场,低调的轻车简从来到刘府,直入书房见到刘棉花,行过礼后便问道:“老泰山回乡守制之事确定无疑了?明日就要走?”

    刘棉花恋恋不舍的抚摸着桌案,叹道:“天子御批,自然是确定无疑。你说这人子尽孝,就一定要守制三年么?”

    方应物也很露骨的劝慰道:“三年时间也不长,弹指一挥间也就过去了。天子渐有昏庸之像,老泰山正好还可避开乱局,明哲保身不见得是坏事。”

    若有道德之士在此听到翁婿两人对答,必然要瞠目结舌,然后怒斥两人不忠不孝无君无父与禽兽无异!

    方应物又问道:“小婿尚有一事纠结不定,要请教老泰山。”随后便将尚铭与韦瑛之事略说一二。

    刘棉花想了想,皱眉道:“此事着眼点还是在汪太监身上,老夫知道,你肯定与汪太监在暗地里有交情。其实这不算什么,本朝大臣与内宦交结,互为倚角援引的事情并不稀罕,就连做到大学士也免不了俗。

    要问你该怎么办,第一要看你与汪太监交情深不深,第二要看汪太监前途如何......其实交情深不深都是扯淡的,关键还是看前途。从这个角度想,事情就简单多了。

    彼辈太监与吾辈文臣不同。吾辈文臣是大道三千,各有各的活法。顺从天子有顺从天子的活法,违逆天子有违逆天子的活法。

    但太监的活法只有一种。就是依靠君恩,有君恩就是生,没了君恩就是死。老夫隐隐感到汪太监身上的君恩似乎有所淡薄,内外交困,虽然活命不成问题,但前程渺茫。”

    方应物忍不住质疑道:“未见得罢?前程这东西,谁能说得准?”

    刘棉花瞥了一眼方应物,“换一个说法,只有能进司礼监的太监才是对我们真正有用处的太监。才是值得作为长远考虑的盟友。君恩不君恩的先不提,你觉得汪太监有可能进司礼监么?”

    方应物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汪芷文化水平不高,也就是认字而已,何德何能进司礼监?

    要知道,司礼监作为太监衙门的核心,就相当于太监里的内阁,也是非常讲究出身和文化水平的,不是自幼内书堂读书出身的太监。很难进司礼监。

    不要以为太监系统就是没原则的,当今司礼监还是由怀恩把持着,天子纵然宠信汪直、梁芳,也拉不下脸把这二位送到司礼监去。只能安排为御马监太监。

    想要靠个人奋斗破例,除非混到魏忠贤九千岁的地步,但就是魏忠贤也没脸面当司礼监掌印太监。只做了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

    刘大学士继续说:“汪太监固然权势熏天,但满朝官员里除了王越这等近乎武夫的人。为何几乎没有真心愿意结交汪直的?原因就在这里了!

    如果换做老夫在你这个处境,必然是当机立断。借着手握韦瑛把柄的机会做一个急先锋,同时上疏请求罢掉西厂、处置汪直。还有,不知道你手里有没有汪太监把柄?

    把声势造了出去,等到西厂垮台,甚至让别人以为是你斗倒了汪芷,那你必将声威大震,说是得到天下之望也不为过!”

    方应物无言以对,脸上露出几分迷茫之色。汪芷这些年嚣张跋扈得罪人太多了,名声确实也响亮,自己要踩着她扬名,确实是攀升名望的机会。

    有个现成的例子,后世嘉靖朝邹应龙是怎么干翻权奸严嵩的?就连到了几百年后,还有戏文、影视歌颂此事。

    别说找不到理由,自己当年在榆林又不是没和汪芷打过交道,随便编几条克扣军饷之类的理由就可以,这个情势下没人会在乎真假虚实。可是......

    方应物的神态看在刘棉花眼里,叫他感到十分奇怪。他很清楚自家这女婿是什么性格,该果断的时候从来不犹豫。今天怎么变了性子,在这儿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刘大学士便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莫非害怕事情不成?老夫可以断定,就算你事情不成,凭借汪直如今的颓势,也无法对你如何了。”

    方应物叹道:“老泰山所言不差,但有点交情在先,于心何忍。”

    刘棉花嗤声道:“交情?不要说笑了,你一个清流能与太监有什么真正交情?老夫却不晓得,原来你也有如此幼稚的时候。”

    话说刘大学士是人老成精目光如炬的人物,说着话并察言观色,忽然感觉到方应物这神态并不是那种懦弱无断,倒是有点像儿女情长斩不断的样子......

    同时回忆起汪直的俊美样貌,刘老泰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立刻拍案喝问女婿道:“老实交代!你与汪直是什么样的交情?到底有多深?事关重大不得隐瞒!”

    方应物苦着脸答道:“很深很深。”

    刘棉花忍着恶心火冒三丈,厉声斥道:“无耻无耻!简直令人作呕,那等不男不女的人你也......老夫瞎了眼才......”

    方应物跳了起来高举双手叫道:“老泰山误会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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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回衙夜曲

    此时方应物心里真是追悔莫及,他真不该拿这个问题来咨询老泰山!本来觉得老泰山历练丰富,能帮着自己解开纠结并指出一条明路,谁知道他老人家嗅觉如此灵敏,竟然把他与汪芷的关系猜出个**不离十!

    现在可是为难了,假如要承认与汪芷的奸情,怎么都不妥当。若不点出汪芷真实性别,自己就平白背上了一个令人难堪的嫌疑?若是点出汪芷的性别,后果只怕也不会太好,再宽容的老泰山只怕也不会容忍女婿在婚前公然乱搞罢?

    假如抵死不承认有奸情,那说来说去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如此优柔寡断了。

    按照老泰山的分析,自己根本不用犹豫什么,只管狠心踩着汪直成全自己的威望——这就是政治,有什么可犹豫的?

    “误会?莫非老夫想岔了什么?”刘棉花犹疑的问道。

    方应物急中生智,“小婿犹豫确实另有缘故!话说小婿左右有个叫方应石的族兄,甚有勇武,可是跟随小婿看家护院实在是委屈了他。

    所以小婿有意送他补入官军谋一个前程,当初那汪太监答应过帮忙,补他入锦衣卫。如今若翻了脸,未免前功尽弃,殊为可惜。”

    刘棉花训道:“糊涂!孰轻孰重你分不清么?你自己若能抓住机会,还愁没机会提挈别人?”

    “是,是,老泰山说的是。”方应物唯唯诺诺。任由刘大学士如何说都好,只要别再怀疑他与汪芷有奸情就行了。

    刘棉花疑云未去,看了看方应物。想了想方应物平常的举动,一个会试之前都有心思去教坊司胡同喝花酒的人。应当不至于性取向有问题罢?

    反正都是快离开的人了,刘棉花也就懒得追问什么。只嘱咐道:“老夫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全在你自己!

    另外,老夫明日举家南下,唯将长子留在京师。待四十九日后,便叫他去你那县衙历练,请你多多看顾他。”

    “老泰山放心!”方应物答应道,胸脯拍得震天响。

    从刘府告辞出来时,夜色已经深了。虽然刘府距离家里近,距离衙门远。但是方应物知道,以父亲的性子大概已经睡下,若回了家难免吵吵一番惊动全家,所以方应物还是打算直接回县衙去。

    却说方知县微服而行,一路倒也无事,与长随兼护卫方应石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到了城北宛平县衙。

    按着规矩,天下大大小小所有衙门(包括皇宫)到了夜间必须要落锁,四周门户关闭隔绝内外。方应物现在回来。所看到的自然是县衙大门紧闭。

    方应物困意上头,对方应石吩咐道:“去叫门!回内衙便去歇了罢!”

    方应石便走上前,将木制大门拍的“砰砰”作响,不多时听到里面有人叫道:“外面何人?”

    方应石隔着门答道:“县尊大老爷回来了!开门放行!”但是半天却听不到门响。方应石又催促道:“磨蹭什么,快些快些!”

    却又听到里面叫道:“县衙重地,谨防宵小。是以内外关防必严!夜晚落锁之后,向来除非灾情、军情、民变、圣旨之外。绝不可开门!此为县衙纲纪也!”

    方应石与方应物闻言愕然,面面相觑。这是哪来的秀逗人士?

    方应石气不过,再次拍了拍大门,高声喝道:“县尊在此,你也不放?里面蠢货听好了,他娘的速速开门!”

    里面又朗声道:“有令不行有禁不止,是为玩忽职守,小人既负守夜之责,便不能做失责之人!规矩不能从小人这里坏掉!”

    方应石气极而笑,愈发使了几把力气,将大门拍的震天响,早不知道惊到了多少值夜的人。

    里面一阵忙乱响动,大门被打开了,却见张贵提着灯笼,与另外几个人慌慌张张迎了出来,对方应物道:“大老爷恕罪!小的在里面班房打盹,却不料门禁挡了驾!”

    方应物皱眉道:“今夜门禁是谁?”然后便见从张贵身后闪出一个年轻后生,方应物又道:“你拦着本官不许进入,胆量委实不小!难道不认得本官这张脸么?”

    那后生磕头道:“小的不敢!只是规矩所在,落锁之后不许放人出入......”张贵一脚把这后生踢翻在地上,“规矩你个头!县尊大老爷也就是规矩!”

    方大老爷人困马乏,只想早早钻被窝睡觉,被一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卑微小人物拦在门口折腾半天,心里早就恼火了,开口就想把这不长眼的门禁臭骂一通。

    但话到嘴边,方应物忽然想到,县衙里这些胥吏多半都是老公门,平常秩序散漫的很,好不容易出现这么一个严守职责的正面典型,自己若还训斥一顿,岂不更让其他人目无纪律、放任自流了?

    想及此处,方应物张了张嘴,只得耐住性子捏着鼻子赞扬道:“这差役很不错,年纪轻轻便知道职责重于泰山的道理,应当褒扬!”

    说罢,方知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门口,向后衙走去。方应石连忙跟上,小声问道:“那不长眼的狗才殊为可恶,为何不抓起来打板子?”

    方应物长叹道:“今夜才知,为何天子有时候对家父这样的诤臣十分忍耐了!就如我今夜这般,是要捏着鼻子忍!”

    目送县尊远去,张贵回过头来便对年轻门禁骂道:“你有毛病么?找死不是这么找的!”

    年轻门禁很委屈的说:“叔叔你说过的,这县尊大老爷初来乍到正是主张纲纪严明的时候,表现的一丝不苟尽忠职守不会有坏处。”

    张贵气得又打了一巴掌:“叫一次门你不放行,这叫尽忠职守;三番两次叫门,你还不放行,那就是蠢猪!知道可一不可二更不可三的道理么!”

    年轻门禁捂着脸更委屈了,“可是我听衙里刘先生讲古,说到过汉代细柳营故事,那周将军门禁严厉,最终得到皇帝赏识了。”

    “你他娘的听故事只听一半么!那周将军性子倔,是得到皇帝赏识没错,但几年后就被新皇帝搞死了!以后少听故事!”(未完待续。。)

    ps:  下面有个细节拖到现在也考虑好,先过渡一下。。晚上搞第三更!!!

第三百八十五章 报国寺(上)

    虽然方应物困极,但今晚睡眠质量并不好,究其原因还是心事太重,对汪芷和西厂之事实在拿不定主意。

    天亮之后,清晨排衙依旧举行,方知县坐在大堂接受参拜,听了一遍公事禀报,便挥挥手让众胥吏散去。

    这时候,忽的有位中年人踱步走进大堂,惹得众胥吏纷纷侧目,根据服色判断出这是一名身份不低的太监。又见这中年太监对县尊大老爷叫道:“方知县!某家自仁寿宫来,东朝有旨意颁下!”

    仁寿宫是天子生母周太后的居住地,东朝则是对周太后的一种尊称,就像用东宫指代太子一样。大概是因为仁寿宫在大内最东端,殿宇格局又自成体系,故而尊称东朝。

    某些老于世故的胥吏已经听出来了,这是当今周太后传了懿旨给方应物,暗暗惊叹这新县尊果然是处处与众不同!以他们的见识,很少听到太后直接给大臣下旨,太后一般也不需要如此做事。

    本来要散去的人群忽然都停住了,竖着耳朵想听听八卦。但方县尊很不解风情的拍着公案道:“散了散了!”

    等胥吏都退出了大堂,方应物才从公案后面起身,走下高台对着中年太监抱拳为礼。这懿旨又不是圣旨,没有实际意义上的法定意义,很在意个人形象的方应物又不想被看成是卑躬屈膝之辈,所以礼数比较简单,连个跪迎都没有。

    中年太监也没在意这些,点点头开口道:“圣母有话传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着你去劝一劝性闲法师。”

    见方应物一脸问号。传旨太监又补充道:“城南报国寺的性闲法师就是太后幼弟,已经确认无疑。不过法师勘破红尘。不愿与太后相认,太后束手无策,便想起了你,命你去劝一劝。”

    原来如此......方应物记起,历史上这个和尚确实也有意思,那是个真有信仰的人,真闲云野鹤的人。他躲藏多年被发现后,以周太后的护短性子,世袭爵位只怕也是唾手可得。再不济也是锦衣卫世职。

    但这和尚不去享受荣华富贵,只愿守着寺庙当僧人。太后最后实在没辙,只好把寺庙重修的金碧辉煌,以此补偿幼弟。

    现在听太监这么一说,这性闲和尚居然连相认都不肯相认?不过方应物感到很蛋疼,他现在公务缠身,事情多得很,哪有许多时间去管这皇家破事?

    中年太监淡淡说:“圣母还说了,你方应物是有缘人。何况报国寺又在宛平县地头上,请你定要劝得性闲法师回心转意。”

    劝不回来怎么办?方应物想到了这个问题,但他没有问,想必问了也白问。反正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送走了传旨太监,方应物烦恼的挠了挠头,当初借着老庆云侯托梦来坑门拐骗时。实在没想到自己挖的坑还得自己跳。

    又叹一口气,方知县没奈何。传令召集了仪仗队伍,出发前往城南。宛平县衙在城北。而和尚国舅所在的报国寺位于南城郊,路程大概有十几里,这可不算短,所以要尽早动身。

    这是方知县上任以来,首次全副仪仗出行。透过轿帘向前望,有一对骑马前导,六面高脚牌;向后看,则有二三十名衙役护卫跟随;左右看,一柄青罗伞覆盖在轿子上头。

    什么叫前呼后拥,这就是前呼后拥!如此方才不负生平志也,方应物的心情狠狠虚荣了一把。

    正在遐想非非时,忽见得的骑马前导回头示意了一下,便迅速下马,打高脚牌的衙役也手忙脚乱的把牌子放平了。

    又有人呼喝几声,方应物便觉得自己这轿子被抬到了路边上,一干衙役跟班也紧紧地收拢起来靠着路边站。

    娄天化在旁边解释道:“前面有个侍郎,东主品级低于对面,按规矩须得避道相让,要不要下来行礼?”

    等侍郎过去,宛平县知县的仪仗队伍继续耀武扬威的前行,高头大马的骑士、号牌、伞盖一样不缺。可是只走了半刻钟,这队伍却又慌里慌张的偃旗息鼓躲到了路边,手忙脚乱的连知县大轿都差点被翻倒。

    娄天化在旁边解释道:“前面来了个寺卿,东主品级低于对方,还得避道相让。”

    等寺卿过去,宛平县知县的仪仗队伍继续耀武扬威的前行,高头大马的骑士、号牌、伞盖一样不缺。然而才走了半刻钟,又......

    方知县坐在大轿里被一阵乱晃,脸色都黑了,心头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早知道还不如微服出行!

    江湖人言道,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尤其是在西城这里,正六品宛平县知县方大人有了最深切的感受,前呼后拥的荣耀早被扔到爪哇国去了,只恨不得早早走完这段漫长的旅途。

    这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从北到南穿越了整个西城,到南郊已经是下午了......

    话说这时候京城还没有修建外城,京城南门就是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三门之外的地方统统是城外郊区。

    肥的流油的崇文门是属于大兴县的,宣武门是属于宛平县的,而方应物此行目的地报国寺就在宣武门外西南方向。

    京城四面郊区中,唯有南郊村庄最多、人烟最密集,已经自发形成了若干简单街道和集市,中间还夹杂着田园菜地。在一片低矮民居中,方知县望见了一间敝旧破败的小寺庙,这就是报国寺了。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早就惊动了地面,有个皱纹密布的老和尚站在寺门口迎接知县的到来,自称是住持。寺庙是属于宛平县地界,县太爷父母官驾到,老住持不得不敬。

    方知县没兴趣和一个老和尚闲谈什么,直接问道:“性闲法师在何处?”

    老和尚仿佛早有预料,便领着方知县来到偏院,抬眼看到院中一座小小的殿宇,牌匾上书“珈蓝殿”三字。

    方应物阻止了别人跟随,独自拾阶而上,迈入了殿里,又看到有个中年僧人身穿一袭破旧缁衣,正在弯腰打扫灰尘。

    方应物拱拱手道:“当面的可是性闲法师?”那僧人抬起头来,却是眉疏目朗的样貌,对方应物淡然的合手道:“正是。”

    方应物便自我介绍道:“本官乃宛平县方应物也!不知法师可曾有所耳闻?”性闲和尚点点头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不记得许多凡尘俗事,还请施主谅解。”

    方应物问道:“法师不明人伦天理乎?”性闲和尚答道:“出家人既然已经出家,凡尘种种便如尘埃,本不该存于明镜里。”

    方应物对佛理根本不通,想了半天说辞,才质问道:“你们出家人讲究因果,本官被令尊托梦,找到你的真身,圆了太后思念幼弟之情,算是对你周家有恩,你如何报答?”

    性闲和尚继续淡然的答道:“此地只有性闲,没有周家幼弟。”

    方应物喝问道:“你受父母精血降世,此为因;而你幼年母亡,早年离家失踪,父死又未尽孝,那你的果呢?斩不断这份因果,如何说不是周家人?既然还是周家人,总得给本官一个报答。”

    性闲和尚默然片刻,再次合手为礼:“贫僧知道了,明日便随施主去。”

    方应物大喜,看来事情要成了,没想到过程比自己想的还简单,可算是解决一桩麻烦事!他担心生出意外,又见天色不早了,便委屈自己当晚住在了报国寺里。

    虽然条件艰苦了点,但是架不住方应物高兴,先前的满腔怨气一扫而空。此事要是办成了,在太后那里自然又是大功德一件,少不了自己的好处!只是不知到底会有什么好处?方应物心里不停地盘算着......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方应物迫不及待的来到珈蓝殿,把性闲法师手里的扫把扔到一旁,督促道:“法师!请随本官去罢!”

    性闲和尚微微一笑:“施主对周家有恩,贫僧无以为报,便送了施主一夜欢欣喜悦,正所谓**一刻值千金,但因果也仅此而已。南无阿弥陀佛!”

    我靠!方应物指着性闲和尚愕然无语,这和尚也忒能耍人了!(未完待续。。)

    ps:  三更完毕,困死,睡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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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介绍:
大明成化十三年,历史系研究生方应物穿越成了读书人,
这是一个宅男漫不经心做着皇帝的年代,
这是一个没有权威的年代,
这也是忠奸、正邪、黑白分明的年代。
这是国无大患、垂拱而治的年代,
这也法纪松弛、官风懒散的年代,
这是高压肃杀转为宽松解放的年代,
这也是由俭朴厚重转为奢靡浮华的年代,
青山绿水间,一梦五百年,神奇穿越客的传奇开始了。大明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