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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城十二     霸清txt下载     霸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清朝牛人

    张思道也没让他失望,抚了抚美鬓说道:“造枪多是兵部的事情,可兵部废弛,花点钱就能找到工匠,可咱们大清造的枪和洋人的枪不可同rì而语,大清的枪械多为火绳点火,洋人的枪则是燧发,一来一往高下立判,不过要是有了原枪,倒是可以借鉴一番”。

    说到这张思道歇了口气,接着说道:

    “原广东炮局监制龚振麟,熟悉各式枪炮,好研习西学,对洋人的算学、火器有一定研究,并且创新造炮技艺,弃泥范铸炮法,转用铁范法,铸炮速度提高几倍,著有《铸炮铁模图说》一书,要是枪炮,整个大清没人能出其左右,具我所知,龚振麟因是监生出身,被后任所不喜,此时正赋闲在江苏长洲老家,东翁要是能得此人,或许能够造出比拟洋人的火器”。

    毕德胜听到这些,激动的跳了起来,他记得,这时候就算是西方也多采用泥范,耽误时间不说,用过既废,则铁范却可以重复使用,如此牛人为何后世听都没有听说过。

    张思道意犹未尽:“除了枪炮,此人还擅长造船,当年林公将翻自西洋的《车轮船图说》交给龚振麟,此人研习并且借鉴西洋船舶,历时三月便制造出了车轮战船,车轮船图,前后各舱,装车轮二,每轮六齿,齿与船底相平,车心六角,车舱长三尺,船内两人齐肩,把条用力,攀转,则齿轮激水,其走如飞,或用脚踏转,如车水般。”。

    毕德胜想了想才理解,这就是和后世公园里的脚蹬船差不多,当是用人力带动齿轮,齿轮带动蹼桨,因为有了齿轮,速度应当比起一般的船舶要快上许多,并且不忌风力,无风的时候也能航行,这种人才,尽然赋闲在家,实在是不可思议。

    “此人乃是官身,我一个小小七品县令,恐怕不足以请其出山吧”激动了半天,毕德胜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呵呵,只要东翁愿意,宁文倒是愿意修书一封,不过此人酷爱研究,虽然颇有家产,可也经不起他折腾,东翁只需答应他,每年拨上一笔专款,此人必会前来”张思道喝了口茶,淡淡说道。

    “果真?”。毕德胜忍不住确认,见张思道不似说大话,脸上笑开了花“那好,我愿意每年付给经费三万两,如若不够,再行增加”毕德胜拍板说道。

    张思道喷出一口茶,三万两,当年林则徐任内集两广之力也不过每年拨给炮局纹银一万两,铜铁四万斤,折合白银也不过两万两,心想,难道毕德胜家中果是泉州首富。

    “除了这个,要是有可能还请上几个西洋教习,我曾经看过书本,西洋战阵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特别适合火枪战法”毕德胜说完,张思道也点头认同。

    商量完这些,张思道起身离开,下去准备,毕德胜则是先把折子腾了一遍,锁入秘匣之中,明rì一早送入驿站,由驿站上发。

    同时又写上一封家书,先是问候了父母,接着又汇报了自己当官的经过以及马上要上任的情况,最后才提到要求父亲帮忙召集五百乡勇的事情,写到这毕德胜忍不住又写了几句征兵要求。

    农村者,身家清白者,二十五岁以下者,无不良嗜好者,面目忠厚者,父母高堂建在者优先,除此,饷银和安家银子不妨定的高些,后世他看过基本记载古时兵书的文章,这些都是兵书所说,他自己想想,也确实有些道理,这样的兵,有家室所累,外加忠厚,服从军令上必不会打折扣,免得连累家人。

    处理完这些,毕德胜叫进毕铁三人,除了毕铁,另外两人一个叫毕大,一个叫毕二,两人是兄弟,而且都是家生子。

    “毕大,你收拾一下,明rì带着我的家书返回老家,此事重大,一路上莫要耽搁,过几rì我们就上路,到时候泉州会和”。

    “是,少爷”毕大回答的干脆,毕德胜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又看了眼毕铁:“铁大哥你也收拾一下,明rì随明先生到广东一趟,一路上都得听从明先生指挥,护得明先生周全”。

    毕铁先是犹豫,他此行的任务是护卫毕德胜,可现在毕德胜却让他去保护其他人,心下有些抵触。

    “此事十分重大,关系到我rì后上任是否顺畅,非你莫属”毕德胜见毕铁犹豫,冷冷的说道,三位护卫中,毕铁是最有心思的,现在必须敲打敲打了。

    “小的遵命”毕铁见少爷口气冷了下来,赶紧应道。

    毕德胜挥挥手,三人退下,高升端着热水进了屋子,他草草的抹了把脸,泡了炮脚,倒到床上蒙头大睡,不一会就传出鼾声,高升帮少爷理了理被子,才端着铜盆退了出去。

    第二rì一早,桂良府内派人送来一张护照,此举引得毕德胜遐想,张思道也不知用意,送走桂良府内来人,毕德胜又将潘立忠,明智刚二人送走。

    明智刚昨夜已经得了吩咐,怀里揣着毕德胜给的十万两银票,心情激荡,此外他身上还有张思道的一封书信,顺路带上,一切事完,毕德胜又乘着软轿到了国子监,碑林题记,可是读书人莫大的荣誉。

    时间已过十余rì,毕德胜除了又上了一次桂良府邸,见了大管家,算是谢过护照之恩以外每rì周旋于公卿士人之间,交际应酬,心中却等待着皇帝批示,这rì从酒楼返回,刚喝了口醒酒汤,就听闻门口有御使到,客栈老板赶紧打扫,毕德胜沐浴更衣后才到前堂接旨,宣读圣旨的还是老熟人安德海。

    一番宣读结束,毕德胜叩头谢恩,此次圣旨除了照准毕德胜所上折子,还给了毕德胜十张兵部火票,还有一张空白外委千总告身文书,四张外委把总告身文书,八张额外外委告身。

    兵部火票用于上奏秘折,可直入宫中,速度六百里,皇帝此举也是怕路上耽搁,一般行脚驿,从雷州到京城,少说也要一个月,有了兵部火票,四天就能到京,保密xìng也更甚一筹。

    至于军官告身文书也是给了征兵之权,清代官职,外委就是临时的意思,千总满编可领兵一千五百余人,可如今,整个大清就没有满编的部队,外委千总属于正八品,虽然和千总职责一样,可比之正式千总差了整整四级,可见临时工不是那么好当的。

    外委把总正九品,额外外委从九品,额外外委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虽是官身,可临时的临时,端是不太好听。

    一张银票已到安德海身前,安德海先是不悦,待见了千两的面额才换上笑脸,拉着毕德胜走到一边小声说道:

    “毕大人,皇上对你甚是看重,看了你的折子心情大好,只说大清要是多了几个大人般的人物,何愁四海不靖,给了火票这就是殊荣,满大清除了边境加急,真没有人能有此荣誉,你放心,大人上任后只要出了功绩,杂家一定在皇上面前美言,大人升官指rì可待,另外.......”。

    说到这,看了看左右又降低了点声音:“桂中堂过几rì就要左迁兵部尚书,五百人马人吃马嚼也要一笔银子,桂中堂是你半师,你上门打点打点,报上一两千兵额,想来也简单”说完呵呵笑了两声。

    毕德胜明白过来,安德海这是送上一个人情,让自己走走桂良的门路,让乡勇成为国家正式军队,享受国家待遇,五百人说成一两千人,也能吃点空饷,乡勇是私兵,毕德胜可不想帮人做嫁衣,心里这么想,可面子上还是露出喜sè,拱拱手,算是谢过。

    把安德海送走,毕德胜拿着火票和一打空白告身文书,转身进了客栈,客栈老板又是一阵恭喜,一个月接了两份圣旨,这位新晋翰林公真是好福气,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回迁京师也说不定。

    张思道早在毕德胜屋中等候,听了叙说,看了火票和空白告身,脸上疑云重重,过了好半天才拍了拍桌子,脸上满是激动之sè。

    “东翁,喜兆,这是皇上已经把东翁引为心腹,给了十张火票就是让东翁多做汇报,试想,东翁一个七品县令能汇报什么东西才能用得上火票”。

    毕德胜皱了皱眉,忽然,他想起了后世看过的电视剧康熙王朝,里面就有一个曹寅,虽是小小五品织造,可背地里却是皇帝在江南的耳目,帮皇帝刺探江南官场情况,难道自己也是这么一个人物,当起了清朝锦衣卫。

    “皇上让我监督东南官场”毕德胜幽幽说道,张思道抚掌一笑:“正是,有此殊荣,东翁大可高枕无忧,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人,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传遍东南官场,到时候大家投鼠忌器,东翁就少了不少牵扯”。

    “可这是为何?”毕德胜百思不得其解,张思道则是哈哈大笑:“东翁殿试昏倒,皇上不仅派人诊治,还钦点东翁为翰林,进士出身,七品县令,皇上定是以为东翁感恩戴德,再加上东翁家中虽然薄有资产,可几代都无官身,在官场算得上是清白得很,皇上用的放心”。

    “原来如此”。

    毕德胜恍然大悟,张思道则是看着毕德胜表情,眼睛忽闪忽闪的,眼前这位东翁确实不一般,他说的很明白,要是一般进士得到这样的殊荣还不感恩戴德,可眼前此人竟然无半分感激,实是异类,也难怪他感觉怪异,须知毕德胜虽然是进士,可心思并不是古代人,哪有那种忠君爱国的文人使命。

    “少爷,华林回来了?”这时高升敲门走了进来,通报道。

    “华林?”毕德胜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就是那位卖身葬师的,在天桥卖把式那位”。高升提醒道。

    “哦,快请进来”毕德胜一听,赶紧请人,华林的本事他亲眼所见,一身轻功了得,得此一人,做个密探绰绰有余。

    不一会,华林跟着高升进了屋子,虽然身上除了孝服,可手臂上还带着黑布圈,见到毕德胜,马上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毕德胜站起身,将他扶起。

    “华兄,我说过,你我朋友相处,那笔银子是我提前预支的俸禄,以后再不许这样”。

    华林呐呐的起身:“公子恩典,小人就算去了这条命也难报万一”。

    毕德胜摇摇头,把他介绍给屋中的张思道,华林一听张思道是毕德胜的首席师爷,赶紧又行了个大礼。

    张思道看了看华林,这人他听毕德胜说过,身手应该不错,三人坐下,他又朝毕德胜耳语两句,毕德胜一听,先是一愣,看到张思道玩味的眼神,想了想,点点头。

第十七章 启程

    “华兄,家师的丧事办的如何?”看到高升上了茶水,毕德胜喝了一口茶,淡淡问道。

    华林又起身,拱手说道:“多亏恩公接济,家师的丧事已经办得妥当,家师生前好友都说家师也算是好福气,小的感激”。

    “嗯,你也是个有孝心的,这一点殊为难得”毕德胜又喝了口茶挥挥手让华林坐下说,华林却咬咬牙,拱手说道:“小的有一事相求,望恩公首肯”。

    “哦,何事?”。

    “家师生前也收了几个弟子,虽未行了师礼,可始终也教导过他们几手拳脚,他们在家师生前也多有救济,可眼下世道艰难,他们也少了活计,听说恩公要上任,就寻思着让我问一问,恩公是否还需要护院家丁”。

    说到这,华林抬眼看了一眼毕德胜,他也是没办法,几位师兄弟生活也艰难,听说了这事就央到他这边,碍不过情面,他只得应下。

    “是做什么营生的?”毕德胜先不答应,沉吟一会问道。

    “都是跑口外的镖师护卫,手上功夫和马上功夫都不弱,这些年口外也不太平,所以就歇了下来,可还有一家人要养活,rì子都过得不如意”。

    “一共几人?”。

    “三人,都是家世清白的,这一点小人能够作保”华林应声回道。

    “好,我都收了,年俸三十两,先给二十两安家银子,不过这里有件事情很急,需要你们去做,要是事情办得好,帮他们在衙门里寻个差事也不是不可以”。

    华林一愣,三十两可是京城王府护院的俸禄,心里想着该不会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吧,毕德胜看出他的忧郁,笑着说道:“你放心,我是钦命县令,杀人放火犯法的事情可不会干”。

    华林脸上一红,低头口说不敢,毕德胜打了个哈欠:“你跟张先生回房,具体怎么做,张先生会做交代,另外我可是到雷州府上任,离京城何止千里,这事情你得和他们说明白”。

    “都是趟子手,走口外更远,这应该不在话下,明rì我就让他们来见恩公”华林拍着胸脯帮他那几个便宜师兄弟做了保证,随后跟着张思道出了屋子。

    毕德胜喝了两口茶,盘算了一下,这一来一去,到手的二十多万两银子就花了差不多十三四万两,要是龚振麟到任还得花三万,五百人的乡勇,一月也要三四千两,这银子就跟波水般的使了出去,想来还真得做个贪官,不然养不活这么一大家子人。

    四月十五,宜出行,一干同年在醉仙楼摆酒送毕德胜上路,楼下除了师爷们还有四位护军营官兵在一位蓝翎长带领下护送毕德胜上任,因要赶路,毕德胜喝了三杯,状元公章鋆代表众人送上一首离别诗,毕德胜挤出几滴眼泪,挥手告别。

    出了永定门,毕德胜打开车帘子,看了看身后的巍巍城墙,城墙上长满杂草,可也掩盖不了他曾经的荣光,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放下帘子,回到车中。

    行了一rì到达通县,到了通县就得换船顺大运河南下,他们这一路除了七位师爷,还有五位护军营官兵,高升以及毕二和华林的一位同门,共计十六人,这位同门名叫朱大海,三十多岁,当趟子手时和其他人不同,跑的是南方,路途倒是熟悉,毕德胜就留下他在身边当了护卫,顺带充当向导。

    除了人还有三车毕德胜买回家的礼物,要是按照毕德胜护照的规格,根本坐不下,毕德胜耐不住局促,就让师爷李宗昌取了桂良的护照到运河驿站报备。

    转眼李宗昌就折返,身后还跟着个身着无补官服未入流的小吏,小吏身后还跟着两个驿卒,见到毕德胜车马,就打了个满千:“小的通县驿丞,见过上官,上官莅临,小驿已经准备好热菜汤水恭候,待上官解了乏,又备下五明瓦官船一艘,要是上官还有要求,但请吩咐”。

    毕德胜拉开车帘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驿丞,通县乃是天下汇集之地,驿丞虽然不入流,可如此大驿,每rì里迎来送往,油水也是吓人,当然要是没点背景也谋不到此等肥缺,可越是油水足,越是得小心伺候,要是一般的小官他倒是供应着就可以,可毕德胜是拿着桂良的护照,他还不得打起jīng神伺候。

    “起来吧,准备好席面,吃了就走,不过船上备些卤味吃食,酒水也多备些”。

    说道酒水,毕德胜看了看骑着马站在一边的护军营蓝翎长,蓝翎长一开始还拿着位,可出城的时候得了十两赏银,眼下又见毕德胜使得起五明瓦官船,哪还有一点丘八的傲气,在马上陪着笑欠了欠身,另外四位军丁则是欢呼一声。

    “扎”驿丞起身,看到上官如此年轻,心里想着和桂中堂到底是什么关系,脚下却不停,低着头在前领路,过了几条街,一条运河出现在面前,运河边一片建筑同样辉煌,到了门前停下。

    门前已经有两位官员,外加一群官差书吏。

    毕德胜下了车,先看了一眼两位官员,一位六十多岁,头戴砗磲顶子,身穿鹭鸶补服,乃是六品,另一人头戴素金顶子,身穿鸂鶒补服,乃是和自己一样的七品官,顺眼抬头一看这幢建筑竟然是通县驿站,想来这个通县县令可不好做,有了这么一个大驿站,每年都得落下不少亏空。

    因为毕德胜并没有穿官服,只是穿着常服,脚踏官靴,两位官员不知怎么称呼,有些犹豫起来,倒是驿丞机灵,走到毕德胜右手,介绍到:“大人,这位正是咱们通县老父母赵苏桥,这位是咱们通县二尹吴梦祖”。

    老父母也是县令的别称,而二尹是县丞的别称,通县乃是京县,县令正六品,县丞正七品,毕德胜听了介绍,赶紧对着赵苏桥打了个半千:

    “后进翰林院编修,徐闻县令毕德胜见过赵明府”。

    赵苏桥也是进士,不过却是三甲六十七名,比起毕德胜二甲进士出身,又是翰林的身份矮了一截,虽然是正六品可也当不得毕德胜半千,侧过身子,伸手挽住。

    “翰林公当不得,当不得”。

    赵苏桥轻声说道,他得了驿丞通信,有一位官员持着桂良护照投住,不敢怠慢,赶紧过来,眼下得了身份,今年恩科结束,名单就随着邸报明发天下,作为读书人当然要看一看,两相对照,心里了然,只是羡慕毕德胜有了个好靠山,被点了翰林,又得了桂良看重,有这样的后台,到地方上绕一圈,回京之时就是他的上官。

    和赵苏桥行了礼,毕德胜又对着吴梦祖拱了拱手,吴梦祖和他同级,可他是贰佐官,平礼就算可以,三人礼毕,赵苏桥一脸笑意,拉着毕德胜进了驿站。

    通县驿站兼具水陆,乃是天下一等一的驿站,常备驿卒一百四十二人,杂役三百九十五人,另有帮闲不计,有房间两百七十四间,院子十六座,自备码头一座,可见规模。

    进了驿站安排了身边人,毕德胜跟着赵苏桥七拐八拐,到了一座小院,院中假山石蝶,瀑布流水,亭台楼榭,淡雅异常,匆匆看了两眼,就进了屋子,屋里陈设都属于上乘,里面已有五名歌姬,手挽琵琶,罗琴,二胡,洞箫,胡琴,见到来人,起身道了个福。

    几人坐定,一行杂役上了茶水点心,毕德胜喝了一口,入口生津,想来茶叶也不是凡品,驿丞垂首站在一边,赵苏桥挥挥手,驿丞打了个千,朝几位歌姬做了个手势,一阵清音挑动,接着乐器弹奏,满室听闻。

    吴侬细语,配上淡雅乐sè,让整个人顿时放松起来。

    驿丞又朝着一个杂役使了眼sè,不一会,两行杂役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各式餐具,餐具想是多用金银,打磨的曾亮,煜煜生辉,一位杂役收拾了桌面,各sè菜肴摆上。

    “各位大人,先上前菜五品,分别是龙凤呈祥,洪字鸡丝黄瓜,福字瓜烧里脊,万字麻辣肚丝,年字口蘑发菜,请用”。

    随着驿丞说话,杂役揭了盖子,赵苏桥和吴梦祖眼睛一亮,伸手让毕德胜先用,客气一番,毕德胜拣了一注鸡丝黄瓜,入口香脆,十分开胃,毕德胜动了筷子,两位通县一二把手也动了筷子,可看他摸样,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

    少顷,又有杂役收了桌子,换了碗筷,奉上香茶,接着两行杂役端着餐具进入。

    “诸位大人,现在是正餐,有饽饽四品:御膳豆黄,芝麻卷,金糕,枣泥糕,酱菜四品:宫廷小黄瓜,酱黑菜,糖蒜,腌水芥皮,膳汤一品:龙井竹荪,烧烤二品:挂炉山鸡,生烤狍肉,随上荷叶卷,葱段,甜面酱,炒菜六品:祥龙双飞,爆炒田鸡,芫爆仔鸽,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几位大人请慢用”。

    这一次毕德胜也吓住了,眼前的食物已经出了他的认知,说做艺术品也不为过,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两位大人实在客气,折煞小可了”毕德胜感动的拱拱手,通县两位地主则是脸上一红,讪讪的还了一礼,两人似乎也不善交际,用吃掩盖这点瑕疵,毕德胜也乐得享用美食,听着音乐,吃着珍馐,人生不过如此。

    吃了一个时辰,毕德胜酒足饭饱,这一顿饭是他重生以来吃的最畅快的,他还要赶路,今夜就在船上过夜,所以起身敬了一杯酒,就要出行,两位地主挽留两句,见毕德胜坚决,也就算了。

    召集人手,几位护军想是喝了酒,脸上红扑扑的,不过倒是不影响登船,到了码头,一座大船已经岸边,高约十余米,宽约六七米,长约三十余米,比之自己进京时的乌篷船要好上百倍。

    此时船上传来一阵梆子声,船帆慢慢拉起。想来水手撸手都已齐备,转身同赵苏桥和吴梦祖道了别,赵苏桥挥挥手,身后上来一名长随,手里端着一个红布托盘。

    “毕大人,些许程仪,不成敬意,祝大人一路顺风,步步高升”毕德胜早被张思道补了课,这是官场规矩,拒绝不得,自己到了徐闻遇到过路的官员,同样要如此,所以此时京官最爱出差,一路上不要贪污,程仪就够自己花销了。

    让高升接过,又道了声珍重,就上了官船,床老大吆喝一声,水手解了缆绳,官船慢慢向下游滑去。

    不一会,通县驿站码头就成了个黑点,转过一道河湾再也看不见。

第十八章 初见李鸿章

    站在船舷,看着通州驿站已经消失在眼前,毕德胜揉了揉滚圆的肚子,暗笑两声,要是每rì都是如此珍馐,怕不到徐闻自己就有了**肚,折返身子,张思道站在身后。

    “宁文先生,刚才吃的如何?”。

    “不错,大小菜sè十六道,比起当年林督时又增加了两道热菜”张思道负着手,看着潺潺流水说道。

    毕德胜尴尬的笑笑,他倒是忘记了张思道也是吃过玩过的角sè,讪讪的接话:“想不到这个赵苏桥倒还妥帖”。

    “非也,这赵苏桥这种菜sè怕也没吃过几次,要真是一二品大员,赵苏桥怕还没有上座的资格,这一会他怕是敞开了肚子吃上一顿”张思道看了眼身后忙和的水手笑着说道。

    “嗯,这驿站归赵苏桥署理,想吃上一顿还不简单?”说着话,毕德胜倒是想起了饭桌上赵苏桥囫囵吞枣的模样。

    “这一顿饭少说也是几百两银子,通县又是水陆码头,没落亏空就算不错,rì子紧着呢”张思道看到毕德胜脸sè尴尬,忍住话头转说别处。

    “东翁,我看咱们还是抓紧点时间,免得夜长梦多”。

    毕德胜点头,他还得先回福建老家一趟,提到徐闻县,他心里也没底,还得好好琢磨琢磨“那就传话下去,一路上除了补给淡水吃食,其他的就不要停靠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毕德胜吹了会凉风,经不住寒冷,回了舱室。

    这艘官船,按照后世的说法,排水量在三百吨左右,三百吨看似不算什么,可放在内河也是一等一的大船,全船共有三层,毕德胜居住的是顶层,一个客厅,内外两间卧室,布置的极为舒适,第二层稍次,有十二间舱室,一行人就居住在此,最下层摆放货物和水手居住。

    进了舱室,高升已经打好热水,毕德胜抹了把脸就脱衣入睡,高升就居住在外间,倒了热水,进了屋,吹了灯,也睡了下来。

    也许是在船上,全身疲乏可也睡不踏实,时不时,床头瞭望斗楼传来梆子响,这是提醒交汇的船只避让,十一响的梆子声意味着“文武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是告诉对面来船,这是二品以上官船,要是到了徐闻县缴了护照,他自己就只能敲七声,代表“军民人等齐闪开”这就是县一级的规格。

    睡不着,夜里寂静,除了梆子响,还有高升絮絮簌簌的翻床声也都听得见,毕德胜脑子一片清明,稀里糊涂的到了清朝,稀里糊涂的成了县令,这一切仿佛都在梦中,这段时间他都会时不时的掐自己一下,活的很不真实。

    得了张思道点拨,毕德胜那安稳的心活了过来,上辈子他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可到了这个时代,他真不想就这么混过去,也许真如张思道所说,自己真的有那么一点青史留名的机会,想着想着,毕德胜美美的睡了过去。

    隔rì,天空放亮,许是昨夜吹了冷风,全身酸乏得很,太阳穴也一鼓一鼓的疼痛,伺候毕德胜梳辫子的高升见了,赶紧吩咐船老大让船上的厨子熬了碗姜汤,梳好辫子,姜汤熬了上来,毕德胜自嘲的笑笑,这具小身板真是不经折腾,喝了下去,又小睡了一会。

    rì上三竿,毕德胜舒服了些,让高升把几位师爷找了进来,借着这船上的清闲好好了解了解,虽说是雇主关系,可有了感情,干起事情来也事半功倍。

    几人进了舱室行了礼,毕德胜笑着说道:“我这具身体真是不经事,等到了地方得好好将养一番,到时候可得靠几位了”。

    师爷们忙称不敢,毕德胜正要继续说话,船身却抖了抖,随后前头传来一阵喝骂声:“作死啊,这等河湾里停船,撞死你事小,惊了我们船上的贵人你们担待不起”。

    毕德胜听得清楚,这是船老大的声音,起身出了舱室,看到自己这条船正在一道河湾里和一只小上几号的船只并排,这道河湾很急,眼前这船明显是弯道停车,还好船老大的手脚快,用梢竿顶住,这会儿没有起风,不然保准撞上。

    船老大许是气的不轻,并排这船并无人出声,可他还在喋喋不休的咒骂着,张思道也跟了出来“这也是艘官船”,毕德胜也点点头,船上扎着幡旗“钦命安徽团练防剿使吕”。

    “鼓噪什么,看看人家的幡子”毕德胜冷声对着船头的船老大说道,船老大刚才也没注意,这时候一看,止住了嘴,自顾自的指挥水手撑着竿子向下游划去。

    船行出几十米,一队人从河岸边折返,当先一人五十来岁,阔眼方鼻,耳垂硕大,身穿常服,他的身后跟着十来人。

    “刚才是怎么回事?”到了船边,这人向船上询问。

    “回大老爷,刚才有只官船差点撞上我们,领船的破口大骂,小的怕给老爷惹麻烦,没有回嘴”回答的正是这艘船的船老大,在运河上跑了大半辈子,刚才他也吓住了,刚才那艘船虽然没有打旗号,可五明瓦的官船是个什么规格他是清楚的,虽然刚才不敢回嘴,可是这会儿吹吹风倒是敢的。

    “什么官船,这么张扬?”当先的老者还没发问,他身后一位三十多岁,身穿狐狸皮对襟的年轻人就冷声问道。

    “是一艘五明瓦的官船”船老大小声答道。

    年轻人一嗝,老者皱了皱眉,“吕大人,我们出京的时候没听说有哪位部堂出京啊?”年轻人转而小声问道。

    老者没说什么挥挥手:“上船,追上去看看是哪位大人?”,众人点头,纷纷登上船,船老大见人都上起了,吆喝一声,向下游追去。

    经过这一插曲,毕德胜打算回仓继续谈话,可是船老大惊呼一声:“大老爷,刚才那船追上来了,你可得为小人做主啊,明明就是他们的错,小人也是气不过”。

    毕德胜绕过舱室,到船尾看去,只见后面百米,刚才那艘船张起了三面大帆,快速追来。

    “东翁,幡子上写的是吕,想来是工部左侍郎兼署刑部右侍郎吕贤基吕大人,这也是我出京时访友得知,他乃是道光年间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监察御史等职,以严厉著称,东翁可得小心应对”。

    毕德胜点点头,心里紧了紧,当过监察御史的都不会是好相与的“船头,靠边缓行”,他的话音才落,身后的船就传来几声梆子响,接着一个穿着役服的水手在望斗上打出旗语,这时候也上了三层的船老大手搭凉棚看了一眼,心虚的说道:

    “大老爷,他们说要上船拜访”。

    “靠岸吧”毕德胜说完整理了一下衣裳,船老大赶紧让自己水手降帆,舵手靠岸,船刚停稳,身后的官船就靠了上来,一个长随摸样的人在船头大声说道:“工部左侍郎,刑部右侍郎,钦命安徽团练防剿使吕贤基大人求见,不知是哪位大人在船上”。

    毕德胜头皮发麻,亲自回答:“不才翰林院编修,钦命徐闻县令毕德胜见过吕前辈”。

    站在船舱中的老者不用答复就听得清楚,他身后的那位年轻人冷声说到“想不到竟然是个小小县令,真是骄奢得很,郎官,这事情可不能放任,咱们大清就是被这些人败坏成这个模样的”。

    老者正是吕贤基,此时也是皱眉,可他宦海沉浮这么多年,早就没了当年当御使时候的锋利,就算当年那么锋利也是有原因的,要真是一个愣头青也不可能在这个官场上走到今天。

    “章桐,一会儿切莫多言,自有老夫处理”吕贤基说完就吩咐另一人到:“既然是个翰林,就让他到老夫船上一叙吧”。

    一个县令就算坐上了五名瓦官船不值当他见面,他抹不开那个面子,要是一个翰林倒是可以,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那人打了个千,赶紧到船头吩咐道,吕贤基这时候像是想到什么,又对另一位长随吩咐一声,长随从舱内拿出一份邸报,吕贤基扫了几眼,脸上表情变换一番,把邸报交给长随,“你们随我迎一迎”说完当先下了船顶,向船头走去。

    刚才被吕贤基轻斥的年轻文官眼神中传出浓浓的不悦,可他没说什么,跟在吕贤基身后向楼下走去。

    毕德胜带着张思道过了跳板,上了对方的官船,见到当先的老者,一看就知道是主人亲自迎接,赶紧弯腰打了个千。

    “下官翰林院编修,徐闻县令毕德胜见过前辈郎官吕大人”。

    吕贤基这会儿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伸手挽住“我当是谁,原来是今科翰林毕大人,免礼免礼”。

    “前辈折杀后进了”毕德胜嘴上说着,却直起了身子,这时老者身后传出一阵冷哼声,毕德胜定睛一看,是一位三十许的年轻人,从官靴就能看出是个官身,吕贤基轻咳一声,划过这丝尴尬。

    “毕大人,老夫奉旨到安徽剿匪,今rì能见算是有缘,船头风大,咱们进屋再说”,毕德胜哪敢不从,落下两个身位,跟着吕贤基进了船舱。

    宾主落座,那位刚才发出冷哼的年轻文官坐在毕德胜对面,露出一副毕德胜似乎欠了他几万两银子的表情,毕德胜也懒得计较,转眼看向坐在上首的吕贤基。

    小厮上了香茶,吕贤基笑着介绍到:“毕大人,老夫此次到皖,这几位都是随堂帮办,这位是刑部主事华海华大人,这位是工部主事沈开海沈大人,这位算得上也是你的前辈,翰林院编修李鸿章李大人......”。

    随着吕国基的介绍,毕德胜起身,一一弯腰行礼,到介绍到李鸿章的时候,毕德胜如遭雷击,他的历史不好,可这位赫赫有名的李中堂让他如雷贯耳,不自觉的抬头直视,李鸿章本就对毕德胜不满,这会儿见毕德胜直视自己,如同被点了火。

    “哼,郎官不要折杀我,我怎么当得起毕大人一礼,咱们是熬了三年庶吉士才得的七品,比不得毕大人圣眷浓,不用朝考,不用入馆就能得个翰林,想来明年又会有不少进士在殿上昏倒吧,皇上宅心仁厚,免不得又多几个晕翰林”。

    毕德胜先是震惊,可听了这话心里怒火一起,自己和李鸿章只不过初次见面,怎么这家伙一见面就像吃了枪药似的,刚才冷哼,现在又出言打击,跟在他身后的张思道也是面sè一凝,可他因为只是门客,这时候吕贤基还坐在上首,拉了拉毕德胜的衣袖,想看看吕贤基是个什么态度。

    “胡闹,章桐,大家同殿为臣,怎么能如此无礼,再是如此,那你就返回京城吧,安徽,你也不用去了”吕贤基隐隐猜到毕德胜这五名瓦官船的来历,毕竟能用得起这种官船的满朝堂也屈指可数,自然不会由着李鸿章挤兑毕德胜。

第十九章 天国定都

    吕贤基出京,本想找几个熟悉安徽事物的帮手,李鸿章祖籍安徽,其父李文安正是他的同年,同时又任刑部缉捕司郎中,更是他多年好友,架不住人情,就把他带在身边,乱世之中最重军功,算得上是在为李鸿章进阶做准备,想不到李鸿章一路上每每有张狂之举,碍于情面,他一直隐忍。

    可下首这位,肯定是得了今科座师青睬,而今科的几位主考,只有一人能有如此资格,那就是桂良,同时桂良又要转任兵部尚书,自己要到安徽兴办团练,磨不开兵部的支持,得罪了他的门生,只需桂良动动手指头,延误几rì粮饷,不用太平军打,自己就完了。

    李鸿章听了吕贤基斥责,脸sè顿时变成猪肝sè,愤愤的挥了挥衣袖,朝着吕贤基拱拱手:“大人,下官许是有些晕船,想回房休息”说完不等吕贤基答应,转身就出了舱室,出门的时候,还重重的剜了毕德胜一眼。

    吕贤基叹息一声,这个李鸿章,才学是有的,就是眼光太高,自己是他的父侄辈,还能给他机会,要是真放到外面,迟早要吃苦头。

    “毕翰林不要介意,章桐这几rì晕船所以有些心烦,倒不是真的为难于你”,毕德胜连忙说不敢,有了这点插曲,场面冷清下来,聊了几句,吕贤基端起茶杯,抹了抹杯沿,毕德胜起身告辞。

    吕贤基的坐船上,李鸿章透过舱室的窗口,看着走过跳板的毕德胜,脖子上的青筋鼓起,自己寒窗几十年,得了个翰林,可就算出馆也只得了个团务帮办的杂衔,眼前这人却是乘坐五名瓦官船,实授徐闻县令。

    虽然比他晚几年当上进士,可仕途上却比他宽阔不少,要知道,汉人想要入军机处,除了一个翰林身份,有主政地方的经验也会纳入考量,想到这些,李鸿章就觉得父亲和几位老师都有些亏待他了,对毕德胜更加痛恨。

    回到自己的官船,张思道冷冷说道:“东翁和这位李大人算是结下仇怨了”,毕德胜看了眼身后的那艘官船,或许是李鸿章名声大,他实在不想和这样的人有怨,可他真搞不明白,自己又没有得罪他,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

    “自古文人相轻,这位李鸿章李大人倒是有些名气,其父是道光十八年进士,其兄是道光二十四年进士,而他是道光二十七年进士,真真的一门三进士,同时他还有几位好老师,在京城倒是没有几人敢招惹他,想来落下了这个毛病”。

    毕德胜心中腹议,不就是个官二代,拽个毛,自己是翰林,他也是翰林,离他当东方戈麦斯的时间还长着呢,自己未尝没有机会压在他的头上,就他签的那些卖国条约,想想都臊得慌。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比犯人”说完这话,毕德胜头也不回的钻进自己的舱室,张思道苦笑一声,自己这位东翁有时候真是胆大,把想告诉毕德胜李鸿章几位老师名字的话咽进肚子,叫船老大开船。

    船行两rì出了直隶地界到达山东,一路上除了补给淡水吃食就没靠岸,山东地界比起直隶更显萧条,时rì已经入chūn,可河岸两边依旧一派萧瑟,满陌田野长满杂草,河岸边的时不时遇上一两个农民,无不是满脸饥sè,衣裳破旧。

    毕德胜看得心烦,身边的张思道也是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才发出一声叹息:“从去年入秋到现在都没下过一场雨,想来农人都不敢下种了,已经那点种子发不出芽,还不如吃进肚子,换的几顿温饱”。

    “吃了种子,那今年不就没了收成?”毕德胜抹了把被河风吹痛的脸颊,闷声问道。

    “哎,人都要饿死了,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今rì方知今rì事,明rì之事空烦恼,数得碗中几粒粟,遥指河边青青草”。张思道说着说着,竟然吟出了一句诗词。

    “当地官府不管吗?”毕德胜听出了诗中意思,耐不住他是个现代人,不免又问。

    “呵呵,山东地界的官府,是整个大清有名的贪得无厌,山东土地贫瘠,和甘肃,贵州并称三苦之地,自给自足都成问题,可越是这等地方,官员越是贪婪,其他地方的官员来钱的路子多,无非是刮刮地皮,可这些地方的官员却是敲骨吸髓,这也成了大清官场心照不宣的秘密”。

    毕德胜无语了,后世不也是这样,越是国家级贫困县,官员们的坐车越是高级,办公设施越是奢华,这都是通病啊。

    说着说着,只感觉船行的速度慢了下来,船老大指挥水手往旁边靠,看那模样,仿佛前面有更大的官船来了,毕德胜纳闷,自己的官船算得上是最大的了,难道是哪位王公,赶紧和张思道绕到船头,举目一看,差点呛到。

    船老大见官船已经靠岸,抹了把头上油汗,转头看见毕德胜,媚笑着走过来,打了个千,指着远处的一溜破旧小船说道:

    “大老爷,这是南蛮子的运铜船,这些南蛮子散漫得很,而且不怕死,咱们还是避一避得好”。

    说完话,船老大口中的运铜船已经驶到近处,毕德胜打量了一下,全都是一二十吨的小木船,比起舢板大不了多少,船身上满是补丁,一个个身穿破烂号服的水手木然的撑着船竿,张思道这位百科全书又出声了。

    “果然是云南过来的运铜船,这些都是犯事的囚徒,云南出铜,顺着红河水入珠江,接着转运至苏州,然后又沿着运河而上,一路何止千里,听说那红河水湍急得很,只能行两三吨的小舟,十船九沉,所以一路上运铜的都是些不怕死的,只要是在运河上讨生活的,都让着他们一些,就算是漕帮,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些人”。

    毕德胜点头,这就是俗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狠的怕不要命的,二十多艘连成一线的运铜船过了,船老大恢复的气势,吆喝着水手上路,因为运铜船走的慢,这会儿河道里已经堵了一大截,船老大不管这些,打了几声梆子,那些漕船,商船,只得靠在一边,等着毕德胜官船通过。

    毕德胜皱了皱眉,张思道有出声到:

    “这就是运河上的规矩,运河上铜船第一,因为他们不怕死,铜又关系国家财政,所以都让着,其次就是咱们的官船,因为代表的是官府,所以也能横行,然后是水师战船,再然后是大商家的货船,能在运河上跑得起大船的商会背后怎么会没人,末等是漕船,别看漕帮势力大,可都是些穷哈哈,担负着漕粮重任,要是逾期没完成任务,那可是杀头大罪,可因为和官府沾着关系,再加上人多,倒也跑得,最苦的就是小商小户的船只,税卡林立,四处刁难,跑一趟船或许就只能混口饭吃,要是遇到点灾祸,那就有破落的可能”。

    毕德胜心里闷得很,一路走来,他见了,听了,这哪还像个zhèng fǔ的样子,清朝还能延续几十年,真的是个奇迹,这个朝廷已经烂到根子里了。

    过了十多道钞关,船停在济宁府,毕德胜也懒得应酬,让张思道出面推脱了上门的济宁县令和几位官员,自己闷在船舱中想着一路上的见闻,要和这些人同流合污,他心里不愿意,他下定决心,到了徐闻县一定要做出个样子出来,至少要让百姓吃饱饭,有衣服穿。

    “东翁,刚才我到驿站取了朝廷的邸报,有大事发生”,张思道一向给人沉稳的感觉,可这会儿也露出一丝惊慌。

    “什么大事?”

    “太平军攻占南京,改称天京,并且洪秀全登基称帝,下令捕杀南京旗民,悬赏杀一人五两银子,南京城里的十多万旗人全都被杀了”。

    毕德胜听着前面并无什么表情,因为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可捕杀十多万旗人,倒是让他吃了一惊,这事情后世记载的少,他实在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一把抓过邸报,看个仔细。

    “太平军兵分两路,一路攻打湖北,一路攻打湖南”毕德胜看完邸报,嘴里念叨了一句,邸报上的信息并不确切,可这个信息还是落入他的脑海中。

    张思道歇息了一刻,又恢复沉稳,接着敲了敲手掌“善,大善,东翁此去,少了最大的危机,真是天助东翁”。

    毕德胜一沉思,马上想到了张思道的意思,太平军的主力在南京周边和清军纠缠,自己在广东不就少了威胁,徐闻县离太平军的大本营很近,可从邸报上来看,太平军就像后世的红军长征一般,主力已经游离到江苏,湖南,湖北,南直隶一带,反倒是老巢空虚起来,自己少了老大的压力,要是跑得快,或许还能捞到一点收复失地的功劳。

    “加快行程,咱们得快”毕德胜拍了拍桌面,这可是个打落水狗的机会,不能错过,张思道知道毕德胜已经明白了过来,也是洒然一笑,见张思道笑了,毕德胜也哈哈大笑起来,一路上的yīn霾倒是少了许多。

    泉州花衣巷,长长的弄堂里,一处不显眼的宅门,要不是门口挂着进士及第的牌匾,或许就和泉州一般的商人家里没什么两样,原本平滑的门槛,也垫高了些,象征意义的铺上三级石阶,这也是说明,这家人出了官员,和一般的小民区分开来。

    不起眼的宅门后,院子颇大,院连院,院套院,不过地方虽大,布置的却颇为典雅,青梅竹兰点缀其间,反而显得古拙普华,韵味十足,后院中,一处三重阁楼矗立,阁楼四面环水,只有一道九曲桥以之相连,一娓娓艳红锦鲤游戏其中,看那一米来长的锦鲤,就知道在这池中已经有些年头了。

    “老爷,我今rì又到了兵备道,兵宪张元就是不肯批下公文,我悄悄送了三百两银子,才打听到,张元乃是郑亲王端华门下包衣,咱们大人今届的假师是吏部尚书桂良,两人颇不对付,虽然上面没指示,可张元想要为难一下东翁,好向上面邀功”。

    说话的正是先行一步的兵房师爷潘立忠,而他低头汇报的对象正是毕德胜穿越后的便宜老爹毕振海,毕振海五十来岁,因为保养的好,倒也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听完潘立忠的回答,毕振海扭头看向身板的一位骨瘦老人。

    “老爷,我也到了泉州府,知府刘大人倒是接见了小的,可他管不到兵备道,只说在泉州地界可以行个方便,要是咱们召的乡勇出了泉州,没有兵备道的批文,就不算朝廷承认的乡勇,其他地方都会清剿”。

    听完两人汇报,毕振海皱了一下眉头:“千里做官只为财,就算多花些银子,也不能耽误了埼玉的大事,毕元,你明rì再到兵备道走一趟,带上两千两银子,要是不够,咱们再加,不过一定要把批文拿到手”。

    “老爷,其实此事倒也好办,我料想东翁必定取了圣旨,到时候东翁返乡,只需要取出圣旨即可,这几rì不如就先编练着,不用出这些钱财,凭白让此等人得了好处”潘立忠弓腰说道。

    毕振海摇摇头:“算了,若是等埼玉回乡,此时必会闹的不愉快,无端多了敌手,埼玉初入官场,不宜如此”。

    潘立忠一听,点点头,就没有多说什么。

第二十章 洋船

    紧走慢走,因为到了长江,全部大小水师战船堵满,好不容易出了长江,过了钱塘江到达杭州府,原本要改走陆路,可毕德胜等不及,拜访了杭州府的福建会馆,请管事帮忙,花钱请了一艘水师的战船,改走海路,从钱塘江口出发,直奔泉州。

    水师困顿,都是些经年的战船,因为经费少,不少战船都改做商船,做起了海上买卖,生意倒是颇为兴隆。

    毕德胜所租用的这艘算得上是水师里面年轻的,始建于乾隆十二年,才有一百多岁,战船总重一千五百料,算下来差不多五百吨,在水师里也是少有的大船,同时因为吨位大,也成了水师里的摇钱树,保养上倒是下了一番功夫。

    花了五百两银子实在便宜,不过船上也运了不少货物,毕德胜他们只算得上是搭顺风船,要不然,五百两极难租到。

    因着身份,船上的把总态度友善,毕德胜和他吃了两回酒,也从他嘴里知道了一些水师的情况,吨位大的一般都已经改作商船,因为水师不用上税,所以生意颇好,每年除了台风天,都在水上跑着,一年下来,这样大的战船,少说也能苦个上万两银子,然后按照规矩分成,到他手上也不过千把两银子,算上夹带的私货,也有三千来两。

    最重要的,船上的兵丁也不发饷,可照样抢破头,因为按照规矩,每人都能有一定的夹带,倒腾点私货,怎么说也有百十两的饷银,比起其他账面上一年二十多两,到手不足四五两的兵丁来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因着顺风,船行两rì,到达广东外海,海上的船只也渐渐多了起来,可大多都是挂着三sè旗,米字旗的洋人商船,本地的都是些出海捕鱼的舢板,毕德胜还见到了排水量达到一千五百吨的英国战舰,船只从他旁边经过,犹如大象和猫狗一般,三层甲板外紧闭的炮门,让人看了热血沸腾。

    “东翁,西洋人的战船又大了许多”张思道皱眉看着外海的战舰,冷冷的说道,毕德胜点点头,再过两年,真正的全装甲战舰就会面世,风帆战舰就会慢慢淡出历史舞台。

    可看到这些风帆战船,还是让人热血,在毕德胜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海战,面对面的海战,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犹如这时代的陆战一般,排成线xìng单兵线,踩着正步,到了你甚至看得见对手相貌的地方举枪shè击,烟雾缭绕中,勇气得到升华。

    “这算什么,我还看见不用张帆就能跑的飞快的夷船,只不过像是使了什么法术,不停的冒着黑烟”不知道什么时候,船上的把总来到毕德胜身边,身上的军服敞开着别再腰上,露出胸口的一片黑毛。

    “哦,是几料的”毕德胜知道,这一定是采用混合动力的商船,有风的时候使用风帆,没风的时候使用蒸汽机。

    “和我们这条差不多大,要不是上峰有令,我一定上前泼点童子尿,废了他的巫术”把总朝甲板上吐了口浓痰,愤愤的说道。

    毕德胜叹了口气,他想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原因,可看到把总那满脸的络腮胡,还是忍住了嘴巴。

    第一次中英战争爆发时,当时接任林则徐出任两广总督的琦善就曾经听了道士的话,半夜派遣小舟朝英国战舰泼洒黑狗血,童子尿,甚至女人每月那么几天来的(秽)物,第二rì两军交战,一艘英军战舰因为火炮炸膛,并且引发殉爆,当场沉没。

    这极大的振奋了军心,大家都以为找到了获胜的法宝,甚至引发了广州城内童子尿要一两银子一斣的行情,无数小朋友就是在那时候每rì被父母灌食糖水,倒是发了一笔横财,随着而来的也有广州黑狗绝种的现象。

    来rì再战,上百艘水师战舰向英军冲锋,原以为破了“巫术”的战舰万炮齐发,刹那间广东水师全军覆没,英军也占了广州城,可这(秽)物能破英军巫术的传闻却流传了开来,一些当初不得见这场战争的军人都深信不疑。

    使用蒸汽机的洋人商船出现在广州外海,这也让毕德胜眉头深锁,心中暗想,留给他的时rì不多了,到了徐闻县只要站住脚,获得一块根据地,他一定得想想办法办上一支像模像样的水师。

    水师战船出不得外海,他们所乘坐的这一艘战船就算保养的好,也有上百岁的高龄,实在经不起外海的风浪,只得挨着近海航行,几百里的距离,生生在海上飘了三rì才到。

    船到泉州港,毕德胜又给了把总一百两酒钱,并且留下地址,此人在水师,也算留下点香火情,搞不好什么时候又需要人家帮忙,除此,毕德胜走的匆忙,家里还不知道他要回来的消息,赶紧派了高升回家报信。

    把总得了银子,又见毕德胜不像一般文人那般看不起武人,也使人帮忙搬运货物,一刻钟不到,几车的东西全都卸了下来。

    告了声谢,把总还得等着货主提货,几人就此别过,过了半个时辰,只见远处传来阵阵喜乐声,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位中年人向码头走来,毕德胜打眼一看,竟然是自己的便宜老爹毕振海,赶紧走了几步,跪在地上就行了大礼。

    “父亲大人,儿子不孝,竟然让父亲大人亲来”毕德胜磕了三个响头,毕振海他扶了起来。

    “痴儿,现在你可是翰林,以后切莫如此”说着这话,毕振海眼睛泛红,仔细打量着几月不见的独子,舔犊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候,周遭一片恭维声,毕振海回过神,挽着毕德胜一一介绍起来,毕德胜在泉州的时候一心读书,这些人倒是大多不认识,此时只得挨个行礼,一圈礼仪下来,不知道是谁请的乐手又是一阵吹打,众人簇拥着毕德胜父子,向家里走去。

    码头上好一阵热闹,过了一个时辰大家才知道,今科翰林公返乡,人人脸上露出得sè,毕竟这可是泉州出的人才。

    回到家,前院中已经摆下了满满几十张圆桌,父子两人甚至还来不及说说话,得了消息的故旧已经纷纷上门,毕德胜只得抹了把脸,换上官服,跟在父亲身后在前院待客,毕家在泉州只能算是中流,如今毕德胜高中,不仅成了官绅,还有个翰林的头衔,一跃成为了上流,这也是不少读书人一心要考取功名的原因。

    不少平rì里不怎么走动的人家,这时候也纷纷上门,能和翰林结个香火情,在官场上也多个靠山不是,一个时辰不到,花衣巷外已经停满了各式软轿,前院一角也堆满了各sè礼物,幸亏有八位师爷帮忙,要不然肯定忙和不过来。

    临近下午,宾客到了差不多,父子两人正打算返身回院子,一阵锣声从远处传来,一位长随打马到了门前,也不下马,欠了欠身子,拱手说道:“敢叫两位老爷知道,太尊知道毕翰林返乡,特意上门恭贺”。

    毕振海一听,脸上出现一抹喜sè,这年月,一县一府的主官权利颇大,破家县令,灭门的知府,在知府一级就能勾决死刑,按察使司和刑部也一般不会反驳,除非案子判的实在太糊涂,或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案子,又或者事主太难缠,就像杨乃武和小白菜那般,可见知府权利有多大。

    “毕元看赏”毕振海吩咐家里的老管家一句,整了整衣裳,带着毕德胜向门外走去,院子里的宾客知道这个消息,心里既嫉妒又羡慕,只道毕家算是发达了,也纷纷起身到院外恭迎知府大人。

    “吾儿,这位刘居英知府对我家颇为照顾,一会儿礼数上周全些”。毕振海有些不放心这个有些痴的儿子,免不了叮嘱一句。

    毕德胜应下,转眼就到巷口,只听见远处传来鸣锣声,响鞭声,转眼,一行仪仗就到眼前,前头一排腰系铁链手持水火棍的开道捕快,往后两位身穿锦衣的皂隶,一人执锣,一人执鞭。

    后面跟着四位同样身穿华服的皂隶,前两位各举肃静,回避旗牌,中间两位一人手执上书奉直泉州知府刘,另一人手执上书丁巳科二甲三十二名,再往后一顶四人抬大轿,轿子边骑马长随两人,步随一人,左右还有桐棍差役两人,槊棍差役两人,轿子后还有府标兵八人,杏黄伞一顶。

    轿子稳稳停在毕德胜父子两人面前,步随打开轿帘,一位头戴青金石顶子,胸绣雪雁补子,年纪四十许,长相儒雅的官员迈步出了官轿。

    “学生见过太尊”毕振海弯腰行了一礼,他是秀才出身,见到知府无需下跪,不过一句看着老爹四五十岁的年纪,还得对着一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叫学生,行师礼,滑稽得很。

    “禹城,以后无需这么多礼,这位就是今科皇上钦点的翰林公吧”知府刘居英虚抬了一下手,转而看向毕德胜,毕德胜刮了马蹄袖,弯腰半蹲行了个大礼。

    “后进毕德胜,见过前辈”因着科举的关系,毕德胜得以和刘居英平辈交往,反倒是比自己老爹辈分高,想想都是无奈。

    毕德胜行礼,刘居英就走了两步,扶着毕德胜起身:“毕大人,你为我泉州扬了脸,以后也无需大礼,再说我和你今科座师陈总裁是丁巳科同年,大家都是自己人”说完呵呵笑了两句。

    “原来有这层关系”毕德胜先是一惊,随后一喜,有了老师的同年在此,就算自己去了徐闻,自家也没什么顾忌。

    “原来是老师同年,学生见过师叔”毕德胜打蛇随棍上,屈膝行了一礼,刘居英这次没有客气,在众人面前受了毕德胜这个大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旁边不少人见了这个场面,纷纷交头接耳,能当会试主考的都不是一般人,眼前这位平rì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太尊竟然和会试总裁是同年,连今科进士公都行了师叔礼,想来关系必不一般,大家不得不又对这位太尊敬重几分。

    旁边毕振海看着平rì里痴痴的儿子,这会儿这么机灵,不由得感慨官场真是能改变人,今rì毕德胜在众人面前对着刘居英行了师叔礼,只要刘居英当一天的泉州知府,毕家都可高枕无忧。

    两人算是各取所需,刘居英又和周围士绅寒暄一阵,毕德胜虚扶着刘居英进了院子,来到主位,毕振海吩咐一句,下人们端着盆碟上菜。

第二十一章 刀笔

    丰盛的饭菜摆上席面,刘居英又和毕德胜寒暄两句,询问一下自己那位同年陈总裁在京中近况,毕德胜小心的回答着,反倒是自己的老爹毕振海成了陪衬,呐呐的插不上话语,刘居英显然也看到这一点,止住话头,含笑举杯:

    “今rì翰林公衣锦还乡,在下作为此地父母官,与有荣焉,毕老爷教子有方啊,来来来,大家满饮此杯,为翰林公洗尘”说完端起酒杯,院中诸人也跟着端杯,毕振海脸sècháo红,连说不敢当。

    酒到嘴边,前们传来一阵喧哗,一个毕府家人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

    毕振海脸sè不愉,放下酒杯,站起身呵斥到:“呱噪什么,没规矩的东西,拉下去打二十鞭子”。

    旁边在伺候的下人要去提人,那家人大叫道:“老爷,咱们家在城外招到的乡勇被兵备道的兵丁抓起来了,说是咱们束民作乱”。

    毕振海一听,头一晕,坐在一边的毕德胜赶紧扶了一把,笑着朝坐在一边的刘居英说道:“想到兵备道还没有接到旨意,师叔但请稍坐,小侄去兵备道走上一遭”。

    毕德胜说这话时,语气和缓,没有半分焦急和年轻人的急躁,刘居英普一听到这事,原以为作为主家的年轻翰林毕德胜会气急败坏,现下毕德胜竟是这幅摸样,免不了高看两分,不过心中也失落两分,笑着回到:

    “想来自是如此,翰林公先往,要是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他对兵备道张元早就心存不满,朝廷征饷,张元仗着自己是郑亲王门下竟然不通过他这个知府的同意就在泉州地界开设了四个税卡,并且对泉州事物多加干涉。

    他一直退让,现今就是一个好机会,他在心里从来没有小看过这位新晋翰林,谁叫人家运气好,座师外加假师的后台硬,真要闹起来,到底谁吃亏还真不好说。

    今rì屈尊前来,也是存着这个心思,既显露自己在京中的关系,也借机拉拢一位有潜力的年轻官员,兵备道张元,到底是满人,毕德胜是皇上钦点,打狗还得看主人,别说毕德胜在这件事情上没错,就算毕德胜有错,真要闹到上面,皇上顾忌自己的脸面也会含混过去,张元这是自己往枪口上撞,毕德胜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就看他自己的了。

    这么一会,刘居英心中已经换过几个念头,毕德胜又打了个千,毕振海担心的看了一眼毕德胜,毕德胜报以一个宽心的眼神,起身对着院中客人抱了抱拳,抬脚向外走去,张思道坐在主桌旁边,这时也悄悄起身,跟了出去。

    “此事东翁打算怎么处理?”行到无人处,张思道问道。

    “备齐礼物,亲自登门,让那张元行个方便”毕德胜停住脚,想了想说道。

    张思道洒然一笑,抚了抚长须:“东翁,此乃送上门的立威之举,不用可惜了”。

    “我是新人,还是和缓些为好”毕德胜听出张思道的意思,摇摇手回道。

    “咱们认为皇上让东翁监视东南官场,这只是咱们认为了,至于是不是,那还得看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也可以借此试上一试,再说东翁自从拿了桂大人的护照,就已经上了桂大人的船,官场之中哪来的和光同尘,这位张元是郑亲王的包衣奴才,由此可见一斑,不过事情上咱们也站着礼,呵呵......”。

    毕德胜听完,眼神一缩,他心里本就老大的不高兴,只不过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听了张思道这话,年轻人心底的那股子劲头也点了起来,张元早不发难,偏偏等到他回家的第一天才发难,分明就是打脸,握了握拳头,转头对张思道问道:

    “那该如何做?”。

    “两封书信即可,一封写给圣上,用上一张火票,一封写给桂大人,用上桂大人给的护照,换马不换人,一来一回,六七rì即可,咱们借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整一番也无不可,最主要的还能为以后减少不少麻烦”。

    说到这,张思道生怕毕德胜听得不清楚,又说道:“今上登基不久,正是想要大展拳脚之时,可大清已经四处烽火,咱们多的不必说,只需说张元广征军饷却不见上缴,rìrì饮宴,菜sè繁多,客人多不知道菜名,生平仅见”。

    张思道说的云淡风轻,可毕德胜听得眼皮跳,要是他们估计不错,皇上确实要他监视东南官场的话,这是要把张元置于死地,毕德胜编练乡勇乃是圣上同意的,张元就算推说还没接到旨意,可毕德胜已然到了泉州,他才下手,也怪不得他了,这种小报告,他喜欢。

    张思道见毕德胜已经听了进去,又笑了笑:“那位刘知府也非善类,我观之对张元颇有微词,一会儿不妨谈上一谈,要是刘知府也联名,张元必完,永无出头之rì”。

    “哦”毕德胜拉了拉官袍,又看了一眼张思道,脸上出现一抹笑意。

    “那现在回去吃饭?”。

    “吃饭,东翁家里的酒水味道不错”。

    “呵呵,要是好喝,我叫下人一会儿送上几坛到先生房中”毕德胜笑了出来,当先向宴客之处走去。

    泉州兵备道衙门,福建按察副使泉州兵备道张元也在宴客,张元四十多岁,单看外表就是一副武人的摸样,满脸络腮胡,左手执一支鸭腿,右手端着酒杯,官袍前襟早被酒水打湿,哪有一点文官的矜持。

    他的下首,坐着五人,几人觥筹交错,少顷就喝下三五杯酒水。

    一名戈什哈从门外走进,屈膝禀报道:“启禀大人,沈千户已经把城外的那批乡勇给圈了起来,特派小的前来询问,是就近圈禁还是押送回城?”。

    “哦,好,一群泥腿子,照我说朝廷就是昏了头,打仗还得靠咱们八旗劲旅”张元放下酒杯,喷着酒气说道,下首一片附和声。

    “那位新晋翰林有什么反应?”张元挥挥手,接着问道。

    “咱们的人一直在盯着,未曾有反应”戈什哈答到。

    “哼,rǔ臭未干的小子,以为靠上桂良就能为所yù为了,我就是要让这些人看看,这大清不是桂良说了算的”。

    张元又饮了一杯酒,将酒杯重重的摔在桌上,朝堂之上,桂良和郑亲王算是势不两立的两党,他张元虽然远在泉州,可也吃了不少挂落,眼下桂良又要继任兵部,身为兵备道的他也冒出了动一动的想法,现在拿桂良的门生开刀,到时候求到郑亲王时也算是个功劳。

    “传下去,就算这小子来了也不见,另外那批泥腿子就圈在城外吧,好好饿上他们几天”张元说完又抓起酒杯,戈什哈应下,缓缓退了出去。

    “大人,我听说这位毕翰林可是领了旨意的,咱们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坐在右下首的一位官员疑惑的问道。

    “哼,到现在为止,咱们在邸报上见到旨意了吗,我作为兵备道,自然有取缔这等武装的权力,你等不用瞎想,明rì在开两个税卡,眼下四方不净,咱们也得多征军饷不是”。

    张元先是呵斥了发言之人,话锋一转又说道税卡之事,泉州哪来的兵事,这些都只不过是张元要刮地皮的手段罢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最近张元刮得实在有些贪了,这事情只有张元清楚,他生出了调动之心,就算他是郑亲王门下包衣,可也要银子打点,再说自己要走了,还不得多捞一点。

    花衣巷毕府,毕德胜去而复返,大家就算疑惑,可也没有多说,有了这么个插曲,酒宴也草草结束,就连知府刘居英在席间和一个从外进来的长随耳语几句以后也是郁郁,强颜欢笑的喝了几杯酒一待酒宴结束就要离开。

    “知府大人,小侄这里有些话要和大人谈谈,不知大人是否方便一叙”眼见刘居英要走,毕德胜赶紧起身说道,老父毕振海也是一脸忧sè,还以为毕德胜是想和刘居英求助,他们是官,而他是民,有些话不好当着他说,知趣的先一步离开。

    “贤侄有话请讲”刘居英不好立即离开,只好又坐了回去,屁股刚一坐下,毕德胜就从怀中摸出一个匣子,刘居英先是不以为意,可一细看,立马惊出一身冷汗,这是密折专奏使用的秘匣,虽未亲见,可书中多有记载,断不会认错。

    毕德胜将秘匣放在桌上,又取出一张火票,一同推到刘居英面前:

    “知府大人,小侄的这个翰林和县令之位是如何来的,想必已经传遍了大清,人人都说我是晕翰林,在小侄看来,这是皇上对小侄的莫大期许,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毕德胜一字一顿的说着,眼睛却紧紧盯着刘居英,此时的刘居英还处在石化之中,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临行前,皇上让我监察东南官场,给了秘匣和火票,这是荣耀也是莫大的责任”。

    毕德胜说到此,刘居英打了个哆嗦,立马准备起身参拜,毕德胜俨然就是钦差啊,毕德胜赶紧挽住:“此乃秘旨,大人不必如此,大人乃是陈老师同年,就是自家人,否则小侄断不会如此”。

    刘居英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紧张的又再次坐下,毕德胜随即幽幽说道:

    “兵备道张元,处处刁难,可小侄也未曾想过动用此物,原因就是以我有关,这有徇私之嫌,可适才小侄听说,张元此人,越权征税,横征暴敛,美其名曰助饷,可这些银子到底去了哪里,无人可知,可张元rìrì饮宴,每席不下百两,可小侄在京城时,听说圣上心忧天下,每顿也不过几菜而已,张元此寮,祸国殃民,特准备泣血上书,以揭其恶行,师叔作为本地父母,或许知其一二,小侄这篇奏折,就让师叔佐证一番”。

    刘居英打了个哆嗦,适才是有他的长随上门通报,张元又要开两个税卡,并无照会,只是让个家人通报一声,他是知府,征收皇粮国税本就是第一要务,可泉州就这么大,张元收了,那他怎么办,在多收一份,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就是他刘居英的责任,可张元官比他大,后台比他硬,他也实在无法。

    看着放在眼前的秘匣,刘居英心里乱成一锅粥,挑拨着别人斗,和自己斗是两回事,毕德胜到底斗不斗得过张元,就算把张元斗倒了,他也要面对无穷的打压和报复,刘居英伸出的手又慢慢缩了回来。

    这一切,毕德胜看在眼中,喝了口茶,幽幽说道:“家师桂良桂大人不rì就要转任兵部,张元一除,兵备道就空了出来,泉州乃是要地,必须委以合适之人,出了这份折子,我还打算写封信给家师,大人不妨也写上一封,我一并带上”。

    刘居英心头一跳,宦海沉浮十五年,他才是一个小小知府,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什么靠山,毕德胜这话虽然隐晦,可代为引荐之意他是听得出来的,要是真的靠上桂良这棵大树,他还怕什么。

    “多谢翰林公”刘居英哪还有一点师叔的摸样,讪笑着打了个千,伸手拿起秘匣,取出其中的奏折,看了起来。

    毕德胜心头一松,他这出扯虎皮做大旗总算成功了,有了刘居英这位本地知府联名,这份奏折杀伤力大增。

    月上枝头,将一脸赤红的刘居英送出毕府,毕德胜返回客院,来到张思道所住的小院,院中满是月季,当中一围石桌,张思道独自小酌,见到毕德胜笑着说道:“刘居英这老狐狸上钩了”。

    毕德胜伸了个懒腰,笑道:“多谢先生”。

    “刘居英是不是又拿出了些东西?”。

    “先生真乃神人”毕德胜这次不得不佩服这位师爷的才智。

    “刘居英是老狐狸,当然知道一击毙命的道理,既然上了咱们的船,张元要是不死,那就是他刘居英死,焉能不下力气”。

    “想不到还真小看了这位兵备道张大人,区区三年竟然能敛到十数万两银子,并且还取了一位汉女,生有一子,还明目张胆的立为嫡长子”。

    “哦”听到毕德胜的话,张思道摇了摇头。

    “既已事了,那就歇息吧,想来许久不见,一会儿东翁还得叙叙亲情”。

    毕德胜拍了拍脑袋,或许真是穿越的,自从进了这个家门,只是和老夫寒暄过两句,就连这具身体的母亲都没有见上一见,想来真是不对。

    “既如此,先生那就请歇息,明rì再来叨扰”毕德胜行了一礼,张思道的本事他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刀笔,或许这就是刀笔,态度上又更加恭谨一些。

第二十二章 计议收心

    依着记忆,毕德胜在小厮的引导下返回后院,一进月亮门,远处一个人影扑来,毕德胜吓了一跳,正要躲闪,看清来人,这正是自己这具身体的母亲,不自觉的站住脚,那人影跑到近前,一把就将他搂入怀中,肩膀上的官服瞬间就被泪水湿透。

    “吾儿......吾儿......”声音嗝咽,毕德胜心中一暖,上辈子他是孤儿,眼下这温情的一刻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少顷,这位妇人才松开毕德胜,在毕德胜身上巡视着,用手摸了摸毕德胜的头,又摸了摸毕德胜的衣服。

    “真是苦了吾儿,看看把你瘦成什么摸样,你在看看,眼下反着chūn寒,衣服也不多穿一些,要是病了,这可如何是好”。

    “母亲......”毕德胜说出这两字时,双膝一软,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接连磕了三个头,跪其他人他有抵触,可是跪眼前之人,他没有一点不适,有的只是歉疚。

    “吾儿快快起来,地上凉,快”妇人把毕德胜拉起,远处传来一阵咳嗽声,妇人忍住心中的千言万语,站到一边,月影下,毕振海附着手站在假山边。

    “父亲”毕德胜弯腰行了一礼,毕振海摆摆手“且随我到书房说话”说完转身就走,毕德胜转头看向眼中满是温情的母亲,行了一礼:“母亲稍候,一会儿儿子再来找母亲说话”。妇人听完这话,点了点头,眼角又冒出一些泪水。

    进了毕振海的书房,父子两人相对无语,过了好一会,毕振海才幽幽开口:“今rì为何去而复返?”。

    “父亲,去了也是白去,在儿子看来,兵备道张元犹如死人也”毕德胜躬身回答。

    “混账,竖子张狂,须知官场讲究一个中庸,能和好还是和好,切莫四处树敌,明rì一早,我和你一同前往,多送些钱,把这事了了”。

    毕振海说这话时眼睛看向自己的这位儿子,从他一回来,毕振海就觉得儿子变了,只是不知道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不过有一点他确认,儿子不那么木讷了。

    “父亲,明rì还是不要去了,儿子已经有了对策,再说张元乃是郑亲王门人,而我是桂良的弟子,眼下两方泾渭分明,根本没有和旋的余地,就算儿子服了软,在桂良那里也讨不到好”。

    毕振海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儿子,见他眼中已有决断,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官场黑暗,尔虞我诈,就由着你吧,不过还是要谨记,做人留一线,rì后好相见,今rì你也累了,下去吧,早些休息”。

    毕德胜行了一礼,出了书房,往母亲那里走去,毕德胜走远,管家毕元进了书房,书房中,毕振海看着chūn秋,毕元帮他续上茶水,正要离开,身后的毕振海却冒出一句:“毕元,你说埼玉还是我儿子吗?”。

    毕元一愣,有些回答不上了,毕振海眼见,笑了笑:“是我瞎想了,儿子终归是会长大的”。

    母子相见,又是一番感触,看着母亲鬓间的华发,那碎碎叨叨的语态,那事无巨细的盘问,毕德胜没有一点嫌啰嗦,反而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知道敲了二更鼓,母亲才止住话头,让丫鬟打着灯笼送毕德胜回去,临走时还拿出毕德胜离家这几月他亲自己做的几身内衣。

    第二rì,小厮高升伺候毕德胜穿衣,或许是回到了家,一脸的喜sè,唧唧喳喳的说着离家这几月家中发生的事情,毕德胜听着,不发一言,他在想,折子和书信昨夜就发了出去,成功与否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穿戴齐整,就到父母院中拜见,一起吃早饭,在母亲的要求下,少不了又多吃了二碗,吃完饭,逃也似的离开,到客院中找张思道谈话。

    “东翁来了,学生正要去找东翁?”一进院门,张思道就开口说道。

    “何事这么急?”毕德胜一屁股坐在院中石凳上疑惑的问道。

    “咱们召集的乡勇被兵备道圈了起来,从昨rì到今天,已经水米未进”张思道说出这么一句,毕德胜气的转身就要找兵备道张元理论。

    张思道有一把拉住他:“东翁,此乃张元助我”。

    “何解?”毕德胜耐下心,张思道的本事他不敢小视,听一听倒也无妨。

    张思道拉着毕德胜坐在院中石几上,帮毕德胜倒上一杯香茶“最近几rì,我仔细阅读手上关于徐闻县的资料,越看越觉得小小徐闻大不简单,几年时间,县令连续出事,这种事情闻所未闻,可县内,府内,甚至省内,可曾有人提出异议,试想想,咱们带兵上任,或许会震慑宵小,可要根本解决问题就难了,也怪我,太小看这徐闻县了”。

    毕德胜脸皮一跳,张思道说的话有道理,只顾着威风,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而这个他人还是一些要命的人。

    “张元倒是帮了我们大忙”张思道又恢复神神叨叨的模样,抿了口茶,毕德胜也渐渐习惯了,等着他的下文。

    毕德胜不稳,张思道有些无味:“咱们招的兵马解而不散,另寻地方cāo练,只待时机成熟,到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毕德胜冒出这么一句。

    张思道呵呵笑了两声,毕德胜皱了皱眉头:“这不真的成了私兵了吗,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上哪找地方cāo练?”。

    “非也,东翁不是有兵部发的几张五官执照,这可是真二八经的官凭,有了这个,那就是官身,再说咱们练得是团营,不是正规绿营,哪来的这么多规矩,说到地方,泉州港一出去,无人小岛多入牛毛,徐闻靠海,到时候准备几艘快船,朝发夕至,比起陆路更甚一筹”。

    毕德胜听得仔细,也是如今的大清有海无防,到了海上,找个无人的小岛一窝,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那被圈的乡勇就这么让他们饿着?”毕德胜又问出这个问题,这些人虽然他没见过,可都是将来他在乱世中立足的根本,不能就这么不闻不问。

    “当你锦衣玉食的时候,有人给你个馒头和当你饥肠辘辘时有人给你个馒头,哪个馒头会更有味道”张思道没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到。

    毕德胜不是傻子,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笑着拍了拍手“旅途困顿,我今rì病了”。

    这下子换做张思道愣了,接着也笑了起来,心想“东翁这是又想收人心,又不想落下口实”。

    接下来两rì,新科进士,钦点翰林院编修,徐闻县令毕德胜病了,谢绝访客,想想也是,读书人身体本就孱弱,听说还在殿试之中昏倒的人物,风尘仆仆上千里赶回家,回到家就被兵备老爷收拾了一顿,不病倒才怪,也有些知情的,以为是毕德胜怕了,兵备道张元的府上倒是热闹了几分,就连知府衙门对于兵备道多开了几个税卡也不闻不问起来,这一切,更助长了张元的威风。

    三rì后,花衣巷毕府中门大开,毕德胜骑着一匹驽马,身后跟着十多位劲装的毕府家丁,细看这些家丁,个个虎口布满老茧,满脸厉sè,就知道是些见过血的,跟着毕德胜出门骑在一匹老黑驴上的张思道看到这些家丁,脸上出现一抹疑云,想这毕府,虽是商贾,可听说也是诗书传家,哪里寻得上这些汉子,不过想归想,张思道也没开口询问。

    毕德胜看了眼身后的家丁,骑在马上挥挥手,放慢马速向城外走去,家丁们出了大门,紧跟着又出来了二十多个身挑食盒的小厮,尾随着前面的家丁向城外走去。

    毕德胜这一次算得上是招摇过市,沿途引来不少人围观,有些街面上闲逛的,忍不住好奇心,跟着去看热闹,出了城门的时候,毕德胜转眼一看,差不多跟了上千人,笑着摇了摇头。

    泉州城外吴家洼,毕德胜家在这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庄子,原本住着十多户佃农,承租着毕家一百亩水浇地,二百亩旱地,顺带着照管几百亩山地,自从毕德胜写了信回家,毕振海就把这地方选作练兵场所。

    这年月,特别是在福建,浙江这等地少民稠的地方,只要给得起钱粮,招兵就像玩儿似的,再加上毕振海给的饷银也足,一个月五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整整六十两,买上两亩旱地绰绰有余,干上两年就能回家娶媳妇,消息一传开,四乡八野就传遍了,两rì不到,就招够了五百人。

    毕振海在庄子边用木头围出个寨子,把照着毕德胜信上写的规矩招够的五百人放在这里,刚训练了没几天,就出了这档子事,这时候,寨子里哪还有半点生气,三rì水米未进,五百人再加上毕府几个会武艺的家丁,全都死气洋洋,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潘师爷,弟兄们都不行了,在这样下去,咱们都得饿死在这里,要不咱们和那些丘八拼了”说话的正是毕府的一位护院,名叫李进,被毕振海委任为团营枪棒教习和总教头,也算是团营实际的二把手,李进说着话,将手里一根磨尖了头部的柴棍紧紧握了握。

    潘立忠舔了舔舌头,用口水将有些干裂的嘴唇抹了抹“不要乱来,告诉弟兄们,老爷会想办法的,少爷也快回来了,顺被告诉弟兄们一句,熬过这一段,每人发二两酒水钱”。

    李进张了张嘴,把心里的话忍了下来,低声应下,找其他教头吩咐起来。

第二十三章 冲突 求收藏红票!

    泉州地处南方,虽是五月,却也酷暑难当,从城中到吴家洼不过七八里地,就算毕德胜骑着驽马,可也热的不行,三rì间,五百乡勇只能积些晨露,其他水米未进,不死也就吊着半条命,想到这些,毕德胜心中的怒气又蠢蠢yù动。

    “驾”一打马鞭,座下的驽马小跑起来,一盏茶的功夫,转过一道小山一座寨子出现在面前,围着寨子,搭起二十多顶帐篷,绿营兵得到的是圈禁命令,所以只是把寨子里的东西搬光,守着寨子四周,再加上寨子里的乡勇又渴又饿,算得上半死,守卫松懈的不行。

    一圈披着号挂的绿营官兵在寨门前围坐一圈,远远的就能听见幺五幺六的掷骰子赌博声,还有两个年长的,靠在木栅栏上翻着虱子,眼见一人一骑接近,其中一人吆喝道:“官府禁地,闲人免进”,这一声吆喝竟然没有引起围坐在一起赌博绿营兵的注意,可见已到了见输赢的时刻。

    吆喝完,眼见骑手站住不动,身后又出现十多条劲装大汉,这一下子让开口的老卒吓了一跳,转头大叫道:“把总,有人”。

    没等他说完,换来把总一句咒骂:“鬼叫什么,没见老子正输着钱吗”。

    嘚嘚。。。。。。嘚嘚,骑手挽着缰绳,马蹄踏着碎步,毕德胜眉头深锁,京城中的八旗绿营,虽然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可好歹还有些花架子,可这泉州绿营,连花架子都没了,一个个衣衫不整,军备松弛,他虽然不了解古代战争,可从他当过兵的经验来看,这一队绿营,只需三五人就能拿下。

    马蹄声还能起到些作用,围着赌博的绿营兵总算注意到骑在马上的毕德胜还有毕德胜身后的十多人,把总也算是见过些世面,毕德胜虽然没穿官服,可一身官常服就不是一般小老百姓穿得起的。

    不过把总也不怵,从地上站了起来,其他绿营兵也四处找着自己的武器,把总拱了拱手“这位老爷,卑职奉兵备衙门的命令在此驻扎,里面全是乱民,老爷要是游山请往别处”。

    啪,一声脆响,把总脸上多了一条鞭痕,这一下可把他打懵了,那些找武器的绿营见了,吓得停住了手脚,呆呆的站着。

    毕德胜也不多说,身后的家丁刷刷刷拿出短刀,经常打磨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幽光,毕德胜身后的张思道摇了摇头,可他也没说话。

    “打开寨门”毕德胜幽幽说道,眼睛却看向离寨门最近的两个老卒,两人脖子一缩,不等把总吩咐,把寨门推开。

    见寨门开了,毕德胜骑着马向寨子里走去,把总这时候清醒了一些“大胆,这是兵备衙门关押的乱民,你想。。。。。。”话都还没说完,感觉脖子上一凉,一把短刀已经驾到了脖子上,转眼就闻见一股屎尿味。

    “废物”毕德胜哼了一声,马已经过了寨门。

    寨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乡勇,一个个双目无神,门外的动作也惊动了负责召集训练乡勇的潘立忠的注意,这时候扶着木墙从屋里出来,看见骑在马上的毕德胜,眼泪水呼啦啦的就落了下来。

    毕德胜原想着要收这些乡勇的心,让他们饿上几天才知道自己的好,可身临其境的看到这个场面,怒火直冒。

    “东翁,你总算来了”潘立忠跌跌撞撞的走到毕德胜马前,看着面露菜sè的潘立忠,毕德胜返身下马。

    “什么都不用说了,这里交给我,先把人集中起来,吃饭”。

    “哎”潘立忠忍住泪,点点头“李进,招呼弟兄们吃饭”顺着他的眼光,毕德胜看见一个大汉,大汉体格强健,远比潘立忠耐得住饿,毕德胜以前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这位家里的护院倒是认不出来。

    李进拱拱手,把一群流民般的乡勇召集在寨子正中的小广场上。

    随着乡勇的集中,那二十多个挑着硕大食盒的小厮们也进了寨子,随着食盒打开,露出里面一个个盛满稀粥的大缸,潘立忠几rì的训练这时候初见效果,乡勇们虽然肚子极饿,可还是按照顺序接连上前领取,每一人领取,负责盛饭的小厮都会报上毕德胜的名字,乡勇们个个面露感激之sè。

    毕德胜满意的点点头,从进寨门到分发食物,已经过了十多分钟,可负责守卫的绿营兵却没一人制止,或许是被毕德胜的强势搞懵了,又或许是被家丁们的短刀吓住了,方正七八十人的绿营兵,愣是没一人出声。

    “东翁,外面的绿营兵你打算怎么处理”张思道上前问了一句,毕德胜看着这些没人样的军人,不耐烦的挥挥手“全都驱了,带队的把总打一顿”。

    张思道又摇摇头,不过他没制止,在他看来,张元已经是死人一般的存在,反正都得罪了,还不如得罪的彻底一些。

    “东翁,这位是咱们团营的枪棒教习李进,这几rì多亏了他”潘立忠分完食物,拉着大汉走到毕德胜面前。

    “小的李进,见过少爷”李进抱拳弯腰行礼。

    “你是我家的人?”少爷这个称呼只有家里人会这么叫,毕德胜疑惑的打量着这人。

    “小的是少爷家的护院,在毕府已经呆了七八年了,少爷以前一心读书,倒是没见过几次”李进一五一十的说道。

    看着李进一板一眼的模样还有那一身腱子肉,毕德胜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以后就留在团营吧,先给你一个把总,以后干的好了,另有封赏”。

    李进一愣,从一个护院,一下子变成把总,虽说武官不值钱,可到底还是官,怎么眼前这位少爷开口就许给他一个把总,他有些绕不过来。

    旁边的潘立忠一听,知道肯定是团营被朝廷批准了,少爷手里有了任命团营武官的权力,心中一喜,看到李进傻乎乎的模样,拉了拉他“还不赶快谢恩”。

    李进被潘师爷拉了拉,晃过神,跪下谢恩,毕德胜笑了两声对潘立忠说道:“潘师爷,把营里能用的报上来,这次我得了一些官凭,就一并任用了吧”。

    “学生这就回去统计统计”。

    几人说着话,寨子外面却是喧闹起来,原来是跟着出城看的闲汉们在外面鼓噪,毕德胜看了看rì头,对潘立忠说道:“休息片刻以后给弟兄们说说,这地方不能呆了,要是想跟我走的一会儿出发去另外的地方,要是怕了的,每人发二两银子,去留自便”。

    毕德胜重新出现在寨门的时候,七八十号绿营兵已经围做一圈,蹲在地上,旁边还放着一些绿营兵的武器,看着那锈迹斑斑的朴刀,长枪,甚至还有两把药口都锈没了的鸟枪,毕德胜无言了。

    把总蹲在最外围,一名家丁盯着他,看见毕德胜,赶紧跪在地上:“大老爷,小的也只是混一碗饭吃,不是小的要为难大老爷,这是兵备老爷的命令,小的只是听命行事,大老爷饶命啊”他从这些家丁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气,他知道,一不小心,自己真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打断他一条腿,其他的撵走”,毕德胜话音才落,守着把总的家丁反手就给把总腿上一刀背,咔哧一声,场地里静悄悄的,把总往自己的腿上一看,小腿已经诡异的折了个方向,接着一阵剧痛传来,把总甚至没有叫一声,就昏了过去。,隔得三四十步看热闹的闲汉们倒吸一口凉气,人群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

    毕德胜看了看看守把总的那位家丁,三十多岁,满脸络腮胡,见到毕德胜看向他,杀气尽失,反而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笑容。

    “好,不错,你叫什么名字?”他身边真需要这种听话的人,刚才自己下令,这位汉子没有犹豫半刻。

    “少爷,俺叫武大,少爷小时候还骑过我的大洋马呢”武大憨直的说了这么一句,毕德胜实在想不起来,不过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点头:“怪不得那么眼熟呢,以后就在我身边听用,先领个外委把总的职缺吧”。

    武大或许搞不清楚外委把总是个什么东西,憨直的点点头“俺知道了”,说完怕是嫌倒在地上的绿营把总碍事,一脚就把他踢出五六米,落入绿营兵丁的人群中。

    “好大的力气”毕德胜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赞道,同时也想,自己家到底是做什么的,一个家丁都如此不简单,不过这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转身对着绿营兵说道:“你们都是朝廷军队,看看你们这幅模样,猪狗不如,本官也懒得看你们一眼,带着你们的把总,滚吧”。

    一听这话,绿营兵丁顿时作鸟兽散,看着竟然没人理会倒在地上的绿营把总,毕德胜恨不得把他们拉回来教训一顿,叫住两个跑得慢的,让他们把把总背回去,两人看到裤裆布满水迹的把总,有些犹豫,可看到眼睛冒火的毕德胜只得咬牙背起把总,逃也似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就是朝廷引为柱石的jīng制之军”张思道在毕德胜身后叹了口气,毕德胜也有同感,叹息一阵,毕德胜说道:“那就照计划吧,今夜就把队伍拉到沙头岛,父亲大人前rì已经派人去张罗,船只补给都准备妥当了”。

    张思道是知道过程的,同时这个岛屿也是他选择的,离陆地一百五十里,并且正在雷州半岛边上,离徐闻县也不过二百里,在海上两百里要是顺风坐快船的话,半rì可达,岛上听说也有淡水,岛屿长宽二里有余,因为离内陆较远,所以了无人烟,选作藏兵之地正好适合。

    “那我这就去安排,只不过乡勇饿了三天,又要坐船,怕有些人受不了,药材什么的都该准备一些”。

    “这些好办,人先走,明rì我找两个医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毕德胜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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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外强中干

    泉州兵备衙门,成了废人的绿营把总被人像垃圾一般丢出衙门,一群杂役正在打水冲洗把总被拖走时留在地面的黄sè痕迹,几名模样标致的丫鬟忙着点上熏香,可价格昂贵的海南沉香还是夺不走那浓浓的腥臭味。

    泉州兵备道张元面sèyīn沉的在大堂走来走去,堂下一排官椅上坐着几人,泉州地面上的最高军事长官游击玛扎哈,泉州都司张玉林,泉州守备贵超,水师协办守备胡长根,这几人在泉州地面上都是跺跺脚抖三分的人物,此时大气都不敢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贵大人,这位把总可是你的手下,堂堂朝廷正七品武官,竟然被人打成这样,打人的竟然还是新科进士,世所罕见,前古未闻,作为泉州一府守备,遇到此等乱臣贼子,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张元停下脚步,坐回主位,开口说道。

    “大人,请恕下官愚钝,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兵备衙门先下文询问一番”贵超是汉八旗,和后台硬扎的张元不可同rì而语,再说派人圈禁乡勇是张元吩咐的,现在人家反击了,却要他出面,这个头可不能出。

    他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低头不意味着跟着张元一条道走到黑,张元是文官,任期一到就转任,而他是武官,有道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再说坐到这五品守备,关系还是有一些的。

    京城的消息他也听到一些,再加上张元最近开了那么多税卡,名义上是筹饷,可他们却没捞到半分好处,再笨都知道张元这是想要溜了,在贴上去,等桂中堂入了兵部,想哭都找不到地方,所以就算被打的是他的人,他也绝不出头。

    张元一听,yīn沉着的脸快要滴出水来,贵超低着头,仿佛自己的鞋子上绣着(chūn)宫图一般“他这已经是作乱,乱成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玛游记,我特命你率五百亲兵,到毕府把毕德胜抓了,要是他敢反抗,格杀勿论”。

    张元在贵超那里碰了冷钉子,心想等此事了了,找个机会把他给办了,想归想,可还是朝坐在左下首的游击玛扎哈说道。

    “张大人,调兵五百必须得到总督衙门的批准,再说你也知道,虽然我是游记,可手里哪有五百亲兵啊”玛扎哈平rì里和张元处的不错,可这是神仙打架的事情,毕德胜倒是好抓,可人家京城里有人,并且还是天子钦点的翰林,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没好处还惹一身sāo的事情他可不干。

    兵备道乃是管理辖区内绿营,水师钱粮供应,监督军事,并可直接参与作战行动的监察衙门,平时手中并无军权,监军的意味更重一些,同时也和后世天朝军队的政治部差不多,可他手里撰着监察职权,辖内的武官多少都有些顾忌,一些小打小闹兵备老爷要人了,都会听命行事,可此事非同一般,大家都得掂量掂量。

    可说到底,兵备衙门里面除了些差役,还真没武力,泉州地面真正领兵的一二把手都表了态度,剩下的更是不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张元扫视了一圈堂下诸将,都司张玉林低头喝了口茶,水师协办守备胡长根职位最低,不得不尴尬的笑了笑:“大人,小的管的是海上,这陆地的事情倒是不好多插手,我看是不是移文给泉州府,还有巡抚衙门,让上面来办”。

    张元气急,正要发作,旁边暗间里的师爷孙成亮咳嗽一声“哼,本官倒要看看,这袭击官军打伤武官的罪名,那毕德胜到底担不担的下,几位,分别行文吧”。

    堂下诸将也不想和张元撕破脸,毕竟张元也不是泛泛之辈,身后同样有人,这也是张元的底线,不就是行文吗,怎么写回去再做斟酌,大家互相看了看,齐声应和。

    张元抬起茶杯,抹了抹杯沿,站在堂前的长随唱到“送客”,诸人又行了一礼,依次退出大堂。

    几人离开,孙成亮掀开帘子,走到正堂“何故阻挠本官发作,这些丘八,平rì里唯唯诺诺,到了出力的时候却想往后缩,我倒是要让他们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

    “哎,东翁,咱们谁会料到这毕德胜不按规矩出牌,原以为他会服软或者咽下这口气,可今rì之事说明,他这是和咱们杠上了”孙成亮皱着眉,低声说道。

    “哼,小小七品,竟然和本官打擂台,他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这就行文按察使司和总督衙门,参他一本”张元将茶杯放到案上,溅起一片茶水。

    “东翁,我看还是先休书一封回京城,现在朝中晦暗难明,暗cháo汹涌,咱们下面该怎么办还是听听上面的意思,或许上面还不想和那边对上,又或许上面想要借这个机会大做文章,咱们先静观其变,按吩咐行事吧,免得搅乱了上面的计划,里外得不到好”。

    孙成亮缓缓说道,他当初就不赞成张元这么做,官场讲究个和光同尘,虽说两边分属两派,也用不着如此,只是张元邀功心切,做出了这等昏头事,作为张元身边的首席师爷,他也只能尽力补救。

    张元本就是包衣出身,虽然混到从三品的按察副使,泉州兵备道,可也抹不开这家生子的身份,听孙成亮说的在理,点头应下,随即起身往后堂走去,只是走到门边时,对着长随就是一脚,只把那长随踢成个滚地葫芦。

    一切安排妥当,毕德胜返回家中,安坐前堂,身边围着十名家丁,只等兵备道兴师问罪,左等右等不见有人上门,直到掌灯时分,只来了个知府衙门的下人传话,说是兵备道移文知府衙门,说有人袭击绿营把总,致人重伤,让知府衙门调查云云,此事亦军亦民,知府衙门推说属于军事,只负责移文,不负责调查。

    收了信,打赏了下人,毕德胜松了口气,他真有些怕兵备道会来硬的,虽然他手中的有皇上钦点他为徐闻县令的圣旨,按制,没有圣谕,任何人都不能对他怎么样,可家里人保不准会受到些惊吓,他这也是在赌。

    张思道陪着毕德胜坐在前厅,见知府衙门传话的人走了,张思道这才开口“呵呵,想不到张元也是个外强中干的主,看来是准备打文战了,京城的消息或许还要几rì,东翁先准备一份自辩的(条)子吧”。

    毕德胜挥挥手“懒得做这些表面文章,这事情你看着办吧,我得好好睡一觉,今rì骑了几里地的马,腰疼”说完一溜烟往后院走去。

    张思道愣了一下,毕德胜走远了,他才哑然失笑,喝了口茶,唱着小曲往客院走去。

    时隔五rì,新科翰林毕德胜痛殴绿营兵的段子传遍泉州大街小巷,而幕后事主兵备道却没有半分动作,一些看风声的泉州士绅有些坐不住了,毕府又慢慢热闹起来,可这仅限于门房热闹,就连一向待人和气的毕老爷都统统婉拒了大家的拜访。

    “说说看,接下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毕振海的书房里,爷两相对而坐,从老爷子那有些虚肿的眼袋不难看出这几rì老爷子过的也不安生。

    “父亲,孩儿说句大不敬的话,自从道光年洋人打进了běi jīng城,咱们大清算是被人看清楚了虚实,再加上洪杨作乱,朝廷允许私兵,眼巴巴的就进了乱世”毕德胜边说着话,边瞄了一眼自家老爹,看见老爹眼皮都没跳一下,才敢接着说道:

    “乱世之中,两样东西最为重要,一是地盘,二是兵马,如果在有些军功,那就在安稳不过,只要牢牢抓住这两样,咱们家就算是稳住了阵脚,眼目前咱们和张元打擂台,不过是个小小的前(戏),我是圣上钦点被派到地方的官员,说一千道一万,代表的是皇上的脸面,这次的事情张元算是栽了,同时也让其他官员看看我的手段,免得以后再找我的不痛快”毕德胜说完,做恭敬状,聆听老爹教诲。

    “哎,我也算看明白了,这朝廷外强中干。。。。。。”毕振海叹了口气转而继续说道:“你也算长大了,从你招募的几位师爷就不难看出你是用了心的,听你的意思,这次到徐闻也是打算练兵,练兵就需要钱粮,这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毕德胜听明白了,他卖甲骨算是捞了一点银子,可到了徐闻,他就打算除了练兵,还有大搞建设,现在的世界正处于工业革命的初级阶段,各种技术一rì千里,要是现在追,利用自己的见识,或许还有机会,可不管做什么,都需要大量的银子,老爹这是说道点子上了。

    “孩儿历练不足,这些事情倒是没有细想,还望父亲指教”毕德胜红着脸说道,这话可是拐弯抹角的要钱。

    “为父这些年,做些小生意,钱财倒是存了一些,咱们家就只有你一个,这些东西都是留给你的,现在你需要,那就拿去吧,只是银子要用到实处,不要学那些败家子”毕振海盯着毕德胜,慢悠悠的说道。

    “孩儿不孝”尽管心里乐开了花,可他还是假装着跪了下来,毕振海挥挥手“这次你离开,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没了以前的实诚,为父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毕德胜胯下一凉,生怕自己这便宜儿子漏了马脚,把头低的深深的。

    “起来吧,一会儿我让管家把家底交给你,你现在做着官,为免物议,家里的产业我先帮你管着,等你找到体己人,再一并接管”,毕德胜听出父亲话里的苍凉,也不矫情,真心诚意的磕了三个响头。

    一会儿,书房内寂静无声“咚咚”书房外传来敲门声,打破了这丝寂静,听到敲门声,毕振海似乎知道是谁,也不问直接让门外人进来。

    “请老爷安,请少爷安”进门的是老管家毕元,他先弓腰对着毕德胜和毕振海行了一礼,转而对毕振海说道:“老爷,库房,账册已经整理完毕”。

    “埼玉,跟着毕元去吧,从今往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毕德胜起身,行了一礼,又朝老管家拱了拱手,老管家早得了交代,这会儿也不矫情,领着毕德胜出了书房。

第二十五章 家底

    毕家在泉州不算是世袭的大户,只能算是新贵,平rì里不显山不露水,泉州的富豪们也就把毕家归类于中档,在泉州,经商之风盛行,并且大多都是海商,海贸是天底下一等一赚钱的买卖。

    虽然现在大清闭关锁国,可这纸条文就像是纸糊的一般,跑一跑倭国,吕宋,安南,暹罗国,整船不值钱的茶叶,陶瓷出去,那换回来的就是整船的真金白银,宝石香料,所以这个中档,最起码也该有个四五十万的身价。

    跟着管家到了一处隐蔽的院落,门口站着两位铁塔般的汉子,看到毕元,他们也不多说什么,吱呀一声拉开院门,院中一溜三间房,看似平淡无奇,可毕德胜知道,这三间房盖得坚固不已,单看那泛红的石灰墙缝,就是灌了铁汁的。

    “少爷,东厢存的是府内下人的卖身文书,和商家往来的欠条,还有地契,房契以及各类文书凭证”老管家毕元边说着便往东厢走去,毕德胜现在只想直奔主题,看看家里到底有多少现成银子,可抹不开这张脸,讪讪的跟了上去。

    毕元拿出一把三棱青铜钥匙,对着门上铜锁转了三圈,铜锁打开,管家推开门,里面摆放着一桌一椅,墙壁四周放着一圈木架,架子上满是各类文书,为了防火,没有一盏油灯,唯一有光的地方,就是门头开的一个半尺见方的小圆孔。

    “少爷,府里共有家奴八百七十八名,其中四百一二人签了死契,有七十二处铺面,十八艘海船,有上等水田一万四千亩,有中田一万零四十二亩,旱地七千八百亩,山林四千五百亩,多分布在泉州府内的几个县里,外府也有一些”。老管家对这些谙熟于胸,说起来顺畅得很。

    毕德胜张了张嘴,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动辄上万亩的田地竟然在泉州只能算二流,那一流富商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看完这一间,老管家带着毕德胜出了门,小心的锁上门,转向第二间。

    “少爷,这间是存放往来账册的”毕元说完就要开门,毕德胜伸手制止:“元叔,我这是去做官,再说父亲已经言明,先帮我打理产业,这些就算了吧”。

    毕元也不纠缠,带着毕德胜直奔东厢,利索的打开门,毕德胜眼睛一花,只见东厢规规整整的放着四排架子,架子上满是各类珍宝古玩,那红艳艳的珊瑚,那盛在盘中弹珠大小的滚盘珠,还有那晶莹剔透半米来高的翡翠观音,玲琅满目,晃花了毕德胜的眼睛。

    往里走了几步,最里面的架子上放满了四五十斤重的银砖,银砖头中间还放着砖头大小的金子,这一块最少也有一二十斤,最里面的墙上还挂着财神像画像,画像下面是一尊石质财神像,石头做的财神和这满屋子金银财宝比较起来,真是埋汰的不行。

    “少爷,这里一共有,各式珍宝古玩两百七十一件,滚盘珠三十六颗,大海珠两百颗,黄金三千两,白银九十四万两”。

    听着这轻描淡写的话,毕德胜咽了一口口水,晚清时,洋人用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国门,可他们面对的不是想象中白花花的银子,反而是中国的丝绸,茶叶,瓷器,工艺品远销海外,造成晚清白银大量内流,银价暴跌,就算是大肆倾销鸦片,可也抵不住白花花的银子往中国流,后来中国自己也种植罂粟了,有一段时间,甚至由鸦片进口国变成了大宗出口国,没办法,合法的赚不到钱,那就只能当强盗,侵华战争一场接着一场,后来零零碎碎的赔了十多亿两白银,这才真正伤了元气。

    可他依稀记得清末北洋水师购买的两艘装甲巡洋舰致远和靖远才花了一百七十万两白银,这其中还包含了人员培训还有官员贪污以后的价格,光凭这两艘装甲巡洋舰在甲午海战中就让小rì本吃足了苦头,这一屋子加起来,买上两艘装甲巡洋舰绰绰有余,想到这,毕德胜不由得觉得,清朝不是没钱,而是没把钱用在正处。

    叹了口气,毕德胜的心情又好了起来,是谁见到这么多真金白银都会心情好起来了,管家毕元却是没有一点表情,仿佛这些真的是阿堵物一般。

    看是看了,毕德胜打算离开,可毕元却走到财神像面前,用手把财神像往左扭了三圈,又往右扭上一圈,,吱吱呀呀,摆放财神像的神案竟然移动起来,转眼间,一个深不可测的洞口出现在两人面前。

    “元叔,这是?”毕德胜疑惑的问道。

    “少爷,外面这些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小钱罢了,真正的家底都在下面”管家毕元说了这么一句,拿出个火折子,弯下身子就往里面走去,走了两步,将火折子朝洞墙的一个小口点上“呼呼”几声,一连串的火苗跳起,把整个地洞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毕德胜咽了一口口水,猫着腰跟了下去,往下走了二十多米,有一道石门挡住前路,石门分左右两扇,居中有一个钥匙孔,老管家拿出一把四棱铜钥匙,照着契在石门上的钥匙孔插去,绕了一圈,石门咯吱一声,像是开了,老管家却不为所动,又拧了一圈,石门又发出一声咯吱声。

    “少爷,你得记住,这道门要拧两圈,右边这道石门不能开,只能开左边这道,右边的石门后有机关,一开就会激发置人于死地。

    毕德胜点点头,这个机关设计的巧妙,一般人都是使用右手,所以也习惯开右边,可实际上只有左边才能走人。

    老管家推开左边的这道石门,一个暗室出现在两人眼前,紧接着,一道金光刺痛了毕德胜的眼睛,等眼睛适应了,毕德胜惊讶的差点闪了下巴,暗室不大,约莫一百平米,可是四周全是砖头大小的金砖,一层层,一摞摞,密密麻麻,四周是金砖,中间则是整齐的码着一个个大木箱,毕元打开一个,里面全是珠宝。

    “这。。。。。。这。。。。。。这。。。。。。”

    “少爷,这里有黄金一百六十万两,珠宝三十箱,这些珠宝都是古玩,随便一件放在外面都值几千两银子”管家毕元这时候眼睛里也有了一些神采,不管是什么人,见到这么多黄金都会动容了,也正如他所说,外面那些真是掩人耳目的小钱了。

    “毕叔,海贸真有这么赚钱?”

    毕元笑而不语,毕德胜也不计较,在这小小的暗室里这看看,那摸摸,一百多万两黄金,这能做多少事情啊,恐怕建立一个几十年以后号称亚洲第一的北洋舰队都是绰绰有余,想到这,他的心气高了起来。

    毕德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到自己院子的,他脑袋有些懵,他一直为钱苦恼,可是有钱了,他一下子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很多,事情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先做什么。

    “少爷,张师爷传话说,明师爷回来了,正在前厅等候”小厮高升适时的打断了即将走火入魔的毕德胜,毕德胜一听明智刚回来了,赶紧起身,明智刚这次可是负责购置军火的,有了军火,他手里的乡勇才能真正形成战斗力。

    前厅中,明智刚正在和张思道汇报着一路见闻,看见匆匆而入的毕德胜,明智刚起身行礼,毕德胜一把扶住明智刚“玄理兄不必如此,一路辛苦了”。

    “蒙东翁不弃,此行智刚算是信不辱命,一共购得洋枪五百支,药引一千斤,纸壳十万个”明智刚心中也是高兴,这次到广州,多亏了碰到洋人在处理撤军后遗留的军火,不仅价格便宜,还负责送货,着实让他欣喜了一把。

    “好,玄理兄当记首功,高升,通知下去,摆酒为明先生接风”。

    “东翁,龚振麟也同我一起前来”明智刚拱手说道。

    “哦,那人在哪里?”毕德胜在客厅了扫了一圈,没见到一个陌生人。

    明智刚苦笑一声“自从购得洋枪以后,龚先生就一直没离开过,这会儿或许还在前院呢”。

    “啊”毕德胜讶然一笑“走,一同前去看看,这洋人的东西真是这么厉害”。

    几人移步前院,只见庭院中放着一摞木箱子,其中一个老头正在心无杂念的研究着一把洋枪,他的旁边,负责护送明智刚的毕铁正守在一边,见到毕德胜赶紧行礼,毕德胜扶起他,半月不见,整个人看起来jīng神了一些,许是见了世面,眼神也少了些桀骜不驯。

    这位老头子,袖口上满是枪油,可他满不在乎,一把枪在他手里早就化作几截,此时正在研究者激发装置,毕德胜咳嗽一声,老头像是没听见,一门心思研究着手里的洋枪,明智刚苦笑一声,上前拍了拍龚振麟,这才把他拉回现实。

    “真户兄,这位就是我家东翁,新科进士,翰林院编修,钦点徐闻县令”。

    龚振麟听了介绍,打量着毕德胜,毕德胜也在打量着他。

    “你真能每年给付三万两?”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番后,龚振麟当先说道,跟着毕德胜的小厮高升一听“你这人怎么这端不知礼”。

    “高升,滚开”毕德胜训斥了一句高升,转而行了一礼:“我现在改主意了”,龚振麟一听,眼神一黯,可听到毕德胜后面的话,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三万两银子是打底,要是你能仿造出这洋枪,我追加十万两”毕德胜知道眼前这人是真正的人才,有做研究人的认真,再说他虽然知道历史的走向,可并不会造枪造炮,顶多就是给予一些理念,造枪造炮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这需要大量的基础知识,所谓一通百通,龚振麟本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只要把原理研究透了,相信自造并不是难事。

    “当真?”龚振麟还有些不相信,毕德胜笑道“一会儿先付定金三万两”。

    “老生多谢毕大人”龚振麟兴奋的就像一个孩子一般,也难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而龚振麟的理想就是造出大清最先进的枪炮,只是现实和理想有着巨大的差距,现如今有人愿意支持,他怎么能不高兴。

第二十六章 拿下

    收了龚振麟的心,毕德胜走到箱子边,打开一具箱笼,拿出一支火枪,枪长一米二左右,采用前装弹药,燧发点火,口径约为17.5毫米,重量差不多有五六公斤,只见枪身满布枪油,高升机灵,将手帕取出递上,毕德胜拿着手帕擦了擦枪身上的油,往枪管里一看,光滑如镜,没有膛线,这说明这就是一支前装燧发滑膛枪。

    对于这种滑膛枪,毕德胜倒是比较满意,虽说现如今打的最远的是线膛枪,可是由于技术问题,打几枪膛线就没了,再加上采用前装弹药,线膛枪装药时可比滑膛枪困难许多,所以shè速上会大打折扣,等再过一两年,出现了后装线膛枪,再换不迟。

    “高升,找个靶子来”毕德胜吩咐到,高升左右看看,搬了个花盆移到墙角边,赶紧跑了回来,毕铁知道少爷要试抢,赶紧从身上取出一个牛皮纸预装火药,毕德胜看了看,用嘴咬开,把火药倒入枪管中,又取出铅弹倒入,在拿通条捅了捅,一切做完,举枪瞄准,随着一团烟雾,三十步外的花盆应声碎裂。

    张思道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毕德胜,毕德胜是文进士,可刚才分明就对这火枪极为熟悉,难道真有生而知之的事情。

    龚振麟则不管这些,只认为跟了一个爱好火器的领导是他的造化,打完枪,赶紧凑上去:“大人好枪法”。

    毕德胜把枪扔给目瞪口呆的高升,又用手卷擦了擦手,才笑着回道“定装火药确实能够增加shè速,只是shè程上有些问题,加了膛线或许会好些,还有要是能够换为后装,那shè速上必定大为加强”。

    龚振麟懵了,毕德胜的话似乎为他打开了一道从未想过的大门“龚大人,朝廷准许我组建乡勇,我打算向朝廷举荐你为火器帮办,你看如何”毕德胜趁胜追击,要把这位历史牛人拉入自己的阵营中。

    “多谢大人,下官定不负大人期望”龚振麟被毕德胜镇住了,这时候哪有不愿意的道理,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家中小厮上前通报,准备好了酒菜,毕德胜又吩咐人前去通传自家老爹,毕竟自家老爹还是现在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毕府晚宴和乐融融,可兵备道衙门张元看着满桌菜肴却味通嚼蜡,稍微喝了一碗海参鲍鱼羹就放下了碗筷,丫鬟递上菊花茶,他漱了漱口“让孙师爷到书房来一趟”说完就起身往书房走去。

    少顷,师爷孙成亮弓腰进了书房,看见张元一脸愁sè,就知道张元行文福州按察使司和总督府的行文恐怕有了回复,果不其然,张元随手将一纸公文递到孙成亮手中,孙成亮也不多话,匆匆看完,讶然说道:

    “东翁,这按察使桑大人竟然用一个七品知县的条陈和你的(条)子对照,和稀泥,这分明就是打你的脸”。

    “桑纪阳这是挟私报复”张元幽幽说出这句,孙成亮心底叹息一声,自己的这位东主自认为身后有人,平rì里做事就略显张扬,身为分管兵备的按察副使屡屡和按察使桑纪阳产生矛盾,人家不记恨才怪,现如今成了这样的局面也怪不得别人。

    “那巡抚衙门和总督衙门有什么消息没有,这毕德胜可是广西的官,再怎么说现如今也在福建的地界上,要是巡抚大人或者总督大人出面上折子,毕德胜就完了,等他撸了职务,家又在泉州,要圆要扁都是咱们说了算”。孙成亮吃着张元的俸禄,自然要尽一番责任。

    “你明rì跑一趟福州,总督府和巡抚衙门不是有几个你相熟的书办吗,带上五千两银子,事已至此,怎么也得分出个输赢,不然本官以后还怎么在这官场上行走”。张元揉了揉自己的锃亮的前额,厉声说道。

    “那京城的消息咱们不等了”。

    “不等了,事已至此,一定要把他拿下”。

    孙成亮听到这,点点头,退出了书房。

    福州到泉州只有两百里地,做快船的话半天就能到,孙成亮第二天一大早带着五千两银票上了路,到了福州自是一番打点,有道是有钱能使磨推鬼,最后见上了总督大人跟前得用的一位师爷,送上了三千两银子,得了一个准信,第三rì连夜包船赶回泉州。

    这rì,兵备道衙门敲了三声鼓,泉州地界的七品以上的武官汇聚大堂,一阵唱名以后,张元就开始发作,先是借口吃空饷,夺了泉州守备贵超手下一名亲信把总的顶戴,接着又大肆申饬了都司张玉林手下的两位千总,搞得堂下武官个个胆战心惊,虽说兵备道最多就只能撸七品武官,可架不住人家能参你一本。

    一番发作以后,堂下诸人的神情张元看在眼中,心里满意,朗声说到:“本官业已行文总督衙门,总督大人已经准备参那徐闻县令一本,未免其携罪潜逃,贵超”。

    被点到名的贵超赶紧打了个千,今天他是被吓破了胆,满大清能有几个武官不吃空饷,可这确实是杀头的罪过,就看上官当不当真,今天张元是杀鸡儆猴,他也领教到了。

    “命你点其帐下五百兵马,包围毕府,只等总督衙门令谕就抓人,要是跑了一个人,你就听参吧”。

    贵超冷汗直冒,这么一犹豫,堂上的张元冷哼一声,他赶紧应下,转身退出大堂。

    贵超一走,张元舒了口气,要是贵超执意不调兵,他还真没什么办法,可只要调了兵,就和他捆在了一条船上,轻易下不了船了。

    游击玛扎哈冷眼旁观,他心里也是不痛快,说到底,他才是泉州的最高军事长官,张元不过是个监军,可现在,真有些喧宾夺主了,不过他也是老于世故,这时候张元喜欢出头,就让他出头吧。

    张元喝了口茶,正要再说两句闲话,贵超却去而复返,这绿营兵什么时候这么有效率了,正要开口询问,一位头戴素金顶子,身穿胸绣鸂鶒补子,面红齿白的七品文官跟着贵超进了大堂,张元一愣,泉州地界的七品以上文官他都见过,可眼前这人他没有一点印象。

    年轻文官朝着堂下的诸位武官行了行礼,清末和明末差不多,文贵武贱,诸位武官倒不敢托大,就连游击将军玛扎哈都拱了拱手。

    被这个不速之客打乱了话头的张元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堂下何人”,张元没好气的问道。

    年轻文官轻藐的看了张元一眼淡淡说道“本官翰林院编修,钦点徐闻县令毕德胜”。一报出名字,堂内一阵吸气声。

    “你。。。。。。你。。。。。。”张元想不到自己要抓的人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敢问这位张大人,我们见过否”毕德胜往前走一步,开口问道,张元摇摇头,毕德胜又走一步“敢问这位大人,我们有仇否?”,张元脑袋此时已经有些转不弯来,又摇摇头。

    毕德胜又走了一步,唰的打开随身的折扇,顾盼自若的摇了摇,突然怒目直视张元,厉声说道“那为何要置我于死地”,这一句声音洪亮,满室可闻。

    张元被这一句爆喝惊醒,看到自己的窘态,恼羞嗔怒的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等乱成贼子。。。。。。”。

    “够了,贵大人,帮我拿下”毕德胜打断了张元的话,此话一出,刚刚去而复返的贵超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大喝一声“来啊”。

    “在”堂外冲进一队绿营兵,这些绿营兵可是贵超身边的亲兵,远不是那些垃圾可比,一声听令,就有些声势。

    “你们,你们这是要谋反吗?”张元往后靠了靠,大声说道,就连一直不说话的游击将军玛扎哈都是一脸震惊,开口说道:“贵超,还不退下”。

    贵超不为所动,只是看了一眼毕德胜,毕德胜哈哈一笑“张元,你才是真正的乱成贼子,如今你已事发,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免得连累家人”。

    说完这话,毕德胜扫了一眼堂中诸将“吴公公,请出来吧,免得闹了误会”。

    随着毕德胜说完,八名身穿黄马褂的汉子进了大堂,齐声喝道“圣旨到”。

    话音一落,一位身穿蟒袍,头戴砗磲凉帽的太监手托黄绫圣旨,迈着八字步进了大堂,尖声说道“众官接旨”。

    众人此时总算是明白了,结合先前的画面,个个看向堂上的张元面露漠视,张元怎么也想不到,小小的一个七品县令,竟然请得动圣旨,脚下一软,瘫入桌下,众将纷纷跪倒,毕德胜尽管不情愿,可还是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适闻福建按察副使,泉州兵备道奴儿哈奇茨张元,(yín)秽公衙,私取汉女,并立其子为嫡,违背祖制,混乱血统,另私开税卡已入中囊,特命泉州府,会同翰林院编修就地缉拿,押解进京,交由旗主,三司会审,以定其罪,钦此”太监说完,将圣旨收好,才让众人起身。

    贵超的亲兵这时已经一拥而上,将张元拿下,毕德胜走到他的面前,用手将张元头上的蓝宝石顶子打掉。

    “毕德胜,你不得好死”张元恢复了些jīng神,此时也知道是着了毕德胜的道,挣扎着叫道,毕德胜懒得理他,贵超在一边冒着汗,他刚才差点走上一条不归路,这时候就想和张元扯清关系,给了亲兵几个眼sè,张元身上就挨了几下拳脚,霎时喘不上气来。

    “诸位大人,我也知道张元平rì里的为人,大家就算做了什么违国法的事情,也大多是被张元所要挟,绝不是出于本意,是不是这样”。

    堂下的将官纷纷点头“这就好,张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有份折子,大家就联名吧,此事到张元这里为止,绝不连累他人”毕德胜说完,知府刘居英笑呵呵的进了大堂,将一份折子交到玛扎哈手中。

    看到刘居英出现,玛扎哈眼神一缩,接过折子,看了一遍,看完后又看了一眼张元,取过纸笔签上自己的名字,玛扎哈带了头,堂下的众人也都有样学样,看了一遍折子长舒了一口气,纷纷签上自己的名字,众人签完,刘居英看了一遍交到毕德胜手中,毕德胜接过递给宣旨太监:

    “吴公公,劳烦你把这道折子递上去,哎,泉州苦张元久矣”,宣旨太监前头就被毕德胜喂得饱饱的,再说在宫中,他和安德海也算是处得来的,笑呵呵的接过装入怀中“毕翰林,这次你算是立了一功,等着被皇上封赏吧”。

    “不敢当,不敢当,雷霆雨露具是君恩,为皇上办好差事才是真的”毕德胜朝东方拱拱手,面容肃穆的答道,接着神态一转,接着说道“公公鞍马劳顿,不如等查抄了张元内宅再走,你看如何”。

    吴太监眼神一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毕德胜转身肃然说道“玛大人,在下乃是客人,手中无人,向你请一队兵马协同知府衙门一同查抄张元府邸可否”。

    玛扎哈点点头,查抄官员府邸可是肥差,只是这时他有些搞不清楚毕德胜到底在想什么,为何把这等肥差交到他的手上。

    “哦,对了,我有个不情之请,为了便于监督,我想凡是泉州千总以上都得派兵协同查抄,我听说张元xìng贪,贪污受贿达到三十万两,真是惊人啊”说完,毕德胜摇着扇子就往堂外走去。

第二十七章 路遇强人

    堂中的武官们一听,先是一愣,接着表情丰富起来,就连一脸肃穆的泉州知府刘居英都忍不住点头,别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的,单是私开的税卡所收白银就不止三十万,最少都有六十万之多。

    何况张元平rì里克扣的军饷,下官的孝敬,少说也有百万两之多,去除毕德胜所说的三十万,那剩下的七十万不是就让在场的千总以上武官外加吴太监泉州府平分了,真真的利益均摊,到时候也不怕这些武官们反水了。

    毕德胜刚出衙门,一队队绿营兵,水师军兵,泉州府差役冲入兵备道,门前值班的几个门房也全都被捆了丢在一边,转眼,后衙传来一阵阵女人的尖叫声,叹了口气,要是自己不提前上折子,恐怕这样的场景就会出现在自己家里,官场险恶如此啊。

    “嘀嗒。。。。。。嘀嗒。。。。。。”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到了兵备道衙门口,马上身穿总督府标兵号服的骑士翻身下马,看到眼前这个场景一愣,看到站在一边的毕德胜,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大人,这兵备道怎么了”。

    高升嘴快:“哼,被皇上下旨抄家了”。

    “啊”总督府标兵吓了一跳,眼神一转,翻身上马,原路返回了,毕德胜看着远去的骑士,冷笑一声,收了折扇,钻进停在门口的轿子,坐稳了,用脚跺了跺轿底,轿夫们一使力,平平稳稳的往家走去。

    毕府客院,毕德胜和张思道正在手谈一局,以毕德胜这样的烂棋篓子和张思道下,简直就是张思道的折磨,毕德胜又想悔棋,张思道没好气的把棋子收回。

    “东翁,这次的事情足以看出,皇上是把你当密探看了,不过这事情好凶险,要是张元真的鼓动了总督衙门联名上折子参你,皇上也不会为了一个区区七品和封疆大吏作对的”。

    “我知道,还好咱们下手快”毕德胜一边说着话,一边抓耳挠腮的看着棋盘。

    “后面这一手东翁做的不错,利益均摊,联名上折,张元永无翻身之rì,想来咱们也该上路了,徐闻县还等着咱们呢,我对徐闻县这个地方,越来越有兴趣了”张思道喝了口茶,一副名士模样。

    毕德胜看着棋盘点点头,手里的棋子怎么也放不下“能不能悔三步”。

    “噗”张思道喷出一口茶,毕德胜讪讪的笑笑。

    泉州北门,传旨太监吴高笑呵呵的和泉州文武作别,接着把毕德胜拉到一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翰林公,杂家这就要走了,有什么话要我传达给安公公吗”。

    “呵呵,咱们泉州的特产就是干鱼,料想安公公也不稀罕,一切尽在不言中吧”毕德胜也笑着低语。

    “好,好”吴高紧了紧袖口,这次远到泉州,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毕德胜给了两千两,另外抄家又分了三万两,另外还有毕德胜让他转交给安德海的两千两土仪钱,真真的大获丰收。

    “毕翰林别过,想来不久就能在京城和毕翰林相会”吴高拱拱手,“谢公公吉言”,吴高又朝泉州文武拱拱手,钻进他的马车,他的马车身后跟着一队骑马的大内侍卫,这次连他们每人最少都分润了千把两银子,个个脸带喜sè,从毕德胜身边经过时,人人都点头致意,毕德胜拱手回礼。

    张元和一众犯官跟在后头,游击将军玛扎哈也分派了一队绿营护送,张元身穿囚服,哪还有半点几天前的风采,经过毕德胜身边时,怒目而视,旁边的一个绿营兵丁见了,想卖毕德胜一个好,伸手就是一刀鞘,张元脸上出现了一个红印子。

    除了张元,还有十多位张元私开税卡委任的委员,以及张元府内的师爷,亲眷,这些都是从犯,不过也逃不了一个以披甲人为奴的下场。

    一行人走远,毕德胜返身,知府刘居英贴了上来,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世侄,这是咱们泉州文武的一点心意”。他说这话的时候,于此事有分润的文武都看向他,毕德胜笑了笑,接过看了看,纹银二万两的银票,转手塞入袖中“那就多谢师叔了”。

    毕德胜收下银子,大家都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刘居英说道“今rì事了,本府在翠菊楼摆了几桌,大家同往”。

    “怎么能让师叔破费,我已打算明rì就离家,前往徐闻履任,今rì这顿就由我做东吧,家父还在泉州,以后还望各位多多照应”。

    “不敢,不敢”在场官员纷纷应和,毕德胜朝刘居英拱拱手,两人推辞一番,刘居英当先,毕德胜随后,游击将军玛扎哈紧随,朝城内走去。

    崎岖的官道上,一队人马缓缓而行,后面还有七辆大车,其中三辆大车,看那车辙子压过的地面,就知道拉得都是重活,这一行人,正是赴任的毕德胜,由于海上风浪大,什么时候海况好还不知道,只得走陆路,道路颠簸,毕德胜也懒得坐车,转而骑马,倒也自在。

    “东翁,此处乃是五通关,从这里往北,就是武夷山,往南就到了两广地界,在明时,这里还有一个千户所,可如今早已荒废,不过这里却是闽浙进入两广的路上要道,只需稍作打理,就能断绝两省联系”。

    听着张思道的话,毕德胜看了看自己所处的山谷,左右全是群山峭壁,道路两旁确实还有不少残垣断壁“既然是要道,那为何一路行人稀少”。

    “哼,四省皆靠海,由海转陆不是更方便,不过这些年洋人猖獗,怕就怕洋人封海,那这里就显得重要了”张思道皱眉说道,朝廷的禁海令他提都没提,许是懒得说这一条。

    这时,天空飘起一阵毛毛雨,毕铁赶紧递上蓑衣让毕德胜换上,整个队伍都被后面的三辆银子拖慢了脚步,原本毕德胜想着手里装着银票就万事大吉,可未曾想到,这银票只是在有数的几个地方可以兑换,例如běi jīng,南京,天津,上海,泉州,广州,广西连一个点都没有,只得先戴上一些,满满三辆马车,也不过装了四万两银子,端是不便。

    突然间,前面传来一阵打斗声,几人跌跌撞撞的赶着一辆马车从谷中跑出,见到这一队人马,领头的人大叫到“几位快跑,前面有强人”。

    一听这话,毕铁几名护卫纷纷取出武器,迎面跑来的几人一见,吓得勒住马车。

    “东翁小心有诈”张思道这时细声说道,毕德胜点点头“你们从旁边过,不要冲了我的队伍”。

    三人赶紧谢过,绕到把马车赶到一边,两人就要往后跑,可领头的那位却勒马不动,似乎是想看看这些人怎么对付身后的强人。

    “列队”毕德胜取出千里镜,开口说道,他身边的武大点了一下头,十多名护卫纷纷从背囊中取出火枪,尽管还不算熟练,可十吸之间还是装药完毕,在毕德胜身前形成一个半圆形,毕铁看着这些,心里不是滋味,本来这都是他该做的,可现在变成了武大领头,不高兴归不高兴,可他还是和毕大毕二一起将毕德胜保护起来。

    火药装完,一队人马出现在众人面前,有拿钉耙的,有拿柴刀的,有拿木棍的,有拿竹枪的,林林总总不下百人,当先一人,骑着一匹骡子,手里拿着一把金背大砍刀,倒八胡,短罗褂,胸口露出一圈黑毛,长得倒有些像评书里的张飞。

    看到毕德胜他们,也是一愣,挥手让队伍停下,前面的停下了可后面的还在往前走,混乱不已,

    强人头领看到毕德胜他们不过三四十人,自己有百人,在骡子上舞了个刀花“前面的人听着,我是伍峰寨大当家,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我们要财不要命,留下一半的钱财就能过去,要不然,鸭猫不留”。说完这话,他身边的一个瘦子小声说道“大当家,是鸡犬不留”。

    头领不耐烦的挥挥手“都一样”。

    毕德胜看了看强人离自己的队伍有六十步,倒还在滑膛枪的shè程,不过这个距离,根本没什么准头“向前十步”。

    武大根本没犹豫,十人往前十步,十步一到,又举枪。

    “大当家,我看这群人不简单,要不要算了”瘦子看到这摸样,又看到几人手里拿着的短棍,小心的说道。

    “怕什么,咱们有百多人,你没看见后面的几辆大车吗,咱们这是遇到肥羊了”说完又朝身后的一群喽喽喊道“弟兄们,打下这一票,每人一斤肉”。

    他身后顿时一阵鬼叫,毕德胜也拿出一支火枪,装上弹药,骑在马上往前了十步,随后举枪,那头领看到这怪异模样,又挥舞了一个刀花,大喝一声“兄弟们,跟我冲”,冲字才出口,只听见一声闷响,借着眼前一红。

    毕德胜放下枪,看了看,不甘的说道“滑膛枪始终没有准头”。

    头领抹了抹脸上,低头一看,满手的红白之物,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受伤了,全身瞅了瞅,好端端的啊,又看了看左右,这时才发现,身边的军师倒在了地上,那个小脑袋这时变成了酱菜缸子,红的白的直往外冒。

    身后鼓噪的喽喽们也惊呆了,现如今虽然绿营之中也有鸟枪,可说到底他们都是没饭吃的乡下人,哪见过这等兵器,头领看了看师爷,又看了看眼前的一群人,正犹豫要不要继续上的时候,毕德胜下令开火了。

    只听见一阵炒豆声,接着对面燃起一团烟雾,紧接着自己这边倒下三四条汉子,头领座下的骡子也发出一声悲鸣,把他抛了下来。

    不知道是谁大叫一声快跑,一群人如同疯了一般往后逃去,头领懵了,又是一阵炒豆声,他只觉得胸口被锤子打了一下,身子就往后倒去,眼睛看到了天空,天空慢慢变成红sè。

    只放了两枪,对面已经没了人,毕德胜瘪瘪嘴“武大,觉得怎么样?”。

    “少爷,不过瘾啊,打仗哪能这么打,真刀真枪的干才舒服”武大嘟喃着说道。

    毕德胜也不怪他,哈哈笑了两声“今天不错,每人赏五两银子”,队伍里传来一阵欢呼声,张思道凝神静思,他在想,这些都是些什么人啊,这哪像第一次杀人,竟然没有一人有什么反应,毕德胜倒是不觉得,他新兵训练的时候在大粪池里吃过泡面,一堆腐烂的牛肚鸡肠里匍匐前进,这只能算是小场面。

    “东翁,是不是把这些尸首交到官府?”张思道建议到。

    “不用那么麻烦,赶路要紧,在路边挖个坑埋了吧”这边说着话,那边一路护送毕德胜的三位护军从后面跑了上来,这些可都是军功,他们这是想捡现成的,可看到那一地血肉,三人头一歪,哇哇的吐了起来。

    武大不屑的看了他们一眼,带着人清理起来,有些没断气的就补上一刀,刀砍骨头的声音让三位护军瘫坐在地上。

第二十八章 乔致庸

    毕德胜不管这些,把枪收在马后的革囊中,旁边刚才逃命的汉子插上话:“小生乔致庸见过大人,谢大人救命之恩”。

    正准备打马前行的毕德胜一听这个名字,脑袋里打了个炸雷,重生以后,他也算见了不少名人,就连李鸿章都和他别了苗头,可乔致庸这三个字让他吃惊。

    转头看去,只见这位乔致庸三十不到,身子倒是壮实,身穿黑sè短襟,或许是刚才跑的匆忙,长长的辫子有些散乱,说话的时候倒是有些拘谨,和电视上陈建斌饰演的乔致庸有着天壤之别,电视剧的乔致庸那是把一个濒临破产的小商号打造成真正的白银帝国,在清末足以进入福布斯排名前十的人物,那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怎么也不可能把两人联想在一起。

    “乔致庸,山西人?”中国这么大,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毕德胜料想也怕是遇到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啊,大人怎知小生是山西人?”乔致庸一下子疑惑了,忍不住打量了毕德胜几眼,可他真的没见过面前这位年轻大人。

    这话一出,毕德胜自己也糊涂了,一个远在山西,可现在自己身处南方,怎么也不可能让两人有交集,这也怪他没有泡电视剧的毛病,每部电视剧只看一段就不会往下看,要是把乔家大院看齐全了,就因该知道,这时候的乔致庸正在为因为太平天国起义而中断了的茶路奔走呢,正因为打通了茶路,才让他赚到了事业的第一桶金,为他以后的发展打下基础。

    “你是山西祁县人?”。

    “小生正是山西祁县人士?”乔致庸心里突然虚了起来,他这次不远千里就是到武夷山打开茶路,身上还装着祁县商家集资的股银,这一路上要穿过不少太平天国的控制区,而他能顺利通过,多亏了他多年前的一位故交正在太平军中任职,莫非此事败露了。

    “乔家大院真有房千间否?”毕德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么一句。

    “房千间?”乔致庸一头雾水,不过他也机灵“启禀大人,小生家中只有一个三进的院子”。

    毕德胜呵呵一笑,或许现在乔致庸还没真正发家,当然也没有大兴土木,可他依旧坐实了,眼前这人就是乔致庸,人啊,真是不能光看外表,自己还是太表象了,骑在马上,看着马下这位谨小慎微的商人。

    “你一个山西人,怎么会出现在。。。。。。”毕德胜看了看张思道,这里属于福建和广东的交界处,连他都搞不懂这里究竟属于哪里,张思道也不知道这位东翁怎么会和一位陌路人聊这么久,不过眼看挖坑埋人还需要一点时间,就答道“因该还在福建地界”。

    “小人是正经茶商,到这里也是为了到武夷山贩茶”乔致庸说着,说怀里拿出一条邹巴巴的路引,递到毕德胜身前。

    “茶叶好啊,不过沿路凶险,倒是要费一番周折”毕德胜没接,而是似是而非的说了这么一句。

    乔致庸被毕德胜有一头没一头的话绕的头晕,呐呐的不好接口。

    “你不是开银号的吗?”毕德胜又冒出一句,乔致庸看了看左右,见说的是自己,硬着头皮说道“小人本薄,尚不能经营如此买卖”他对银号不陌生,不过这时候的银号多是做本地生意,或者点对点,进行商家之间的拆借,根本算不得真正的银号,而这一次,他也是吃足了装着现银四处跑的不便,要是能在全国各地兴建银号,可以异地存取的梦想也正在他的心中酝酿。

    “呵呵,高升,给他一张我的片子”毕德胜笑了两句,叫小厮高升递给乔致庸一张片子,接着拱拱手“再次别过,祝乔先生财源广进,等你贩回了茶叶,可再来找我,咱们谈一谈汇通天下的事情”。

    说完挥挥手,率先打马前进,张思道紧随其后,饶有意味的看了眼前这位小商人,等一行车队远去,乔致庸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片子,上头就是壬子科二甲头名钦命翰林院编修徐闻县令毕德胜,再往下就是表字,年庚。

    乔致庸看着片子,毕德胜最后的那句汇通天下就像打在了他的心坎里,身后跟着他一同的来贩茶的伙计凑头说道:“东家,咱们快走吧,要是那伙强人折返,咱们可都没活路了”看伙计的模样,是被吓到了。

    乔致庸看了一眼远去的车队,将毕德胜给的片子珍重的放入怀中,长吸一口,跳上车沿,马车咯吱咯吱的向武夷山走去。

    “东翁,刚才那人有些什么不同之处?”张思道到底耐不住疑惑问道,毕德胜骑在马上,心里也是浮想联翩,就在刚才,他差点就想开口招揽乔致庸,可他知道,后世的乔致庸之所以成功,那是经历了很多,而如今的乔致庸,虽然知道富贵险中求,可还是太稚嫩了些,料想此次贩茶以后,于经营之道会更加成熟一些,有了这份香火情,rì后就算乔致庸不来找他,他也会上门招揽。

    他的当务之急是建立自己的根据地,虽然他有着超脱百年的见识,可一个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那也不能事事亲为,身边总需要一些人打理,唯有一个钱字,那才是重中之重,乔致庸是人才,否则也不可能空手赚出偌大的家业。

    眼前张思道开口询问,毕德胜只有敷衍道“一个山西人,不远千里,还要穿越洪杨逆匪控制的区域,竟然还有胆子到福建贩茶,这样的人,不值得交往吗”。

    张思道听了,点点头,不在多语。

    穿州过省,饶是毕德胜一路没有到官驿投宿,没有拜访地方官,没有一应官场应酬,可还是行了二十余rì才走完这九百里路程,算下来也算迅速,可作为后来人的毕德胜,哪耐得住这等蹉跎,要不是发了几次催步钱,大家都想睡下不走了。

    “大人,转过这道山梁前面就是徐闻县地界了,约莫再走二十里,就到县城”毕铁一路上被张思道点了几次,现在也改了口,刚才拉住一个种地的农人,询问清楚,才回来通报。

    “大家赶一赶,今夜就到徐闻县过夜,酒肉管饱”毕德胜骑在马上,少的不说,这一路颠簸,他的身体倒是硬朗了许多,张思道先还跟着骑马,可到底是岁月不饶人,最后不得不退到马车上,和其他几位师爷考究诗词去了。

    一路人大家也都听腻了这个赶一赶,好在毕德胜仁厚,给的赏钱不少,要不然,护卫们不说,就是赶车的把式都会甩膀子不干。

    rì落黄昏,一行人站在山梁上,远处就是徐闻县城,此时已是炊烟缭缭,还能看见不少扛着农具的乡民返城,毕德胜拿出千里镜,看了看,只见返城的乡民不走城门,而是直接从倒塌的城墙豁口进入,城池四四方方,毕德胜看得见的这段城墙豁口就有六七处。

    要不是还有墙基在,还有那城门楼子在,毕德胜真还以为到了一个不设防的县城,要知道,城防维护也是官员考绩的一部分,而城防维护中最重要的就是城墙休整,更何况如今洪杨起义,毕德胜在邸报上就多次看到朝廷关于这方面的旨意。

    张思道这时候也钻出了马车,手里同样拿着一副千里镜,犹自说道:“嘉庆年间,徐闻有一万四千户,丁口七万一千人,列为中县,历经几十年,人口繁衍何止一倍,可看着残破城墙,连个下县都不如,观城墙就知县政,东翁任重而道远啊”。

    毕德胜点点头,握了握拳头,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可是百里侯,按清制,这一县之内就是他说了算。

    “东翁,我看今夜还是入住官驿,明rì一早在聚鼓交接,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惊了一些人的心”。

    “那好,毕铁,拿上我的护照先行一步,咱们在这里休整半个时辰”毕德胜从怀中拿出护照,交到毕铁手中,毕铁打了个千,带上毕大毕二两人,打马向城中奔去。

    半个时辰,毕德胜放弃骑马,坐到马车里,一行人向城中行去,未到城门,路边响起五声土炮声,紧跟着一阵吹打声传来,又走百十步,城门处传来一阵唱名:

    “徐闻县教导鲁宾元敬贺县令大人”

    “徐闻县举子刘景成敬贺县令大人”

    “徐闻县县尉周邦有敬贺县令大人”

    “徐闻县海安所巡检耿彪敬贺县令大人”

    “徐闻县盐课大使于诺奇敬贺县令大人”

    “吏房书办吴伯宗敬贺县令大人”

    。。。。。。

    一串唱名,听得毕德胜实为无奈,旁边的张思道也是摇头“世风rì下,县令上任,一个小吏也能站班唱名,放在前朝,免不了二十棒,狗屁县尉,本朝哪来的县尉,一个不入流的典吏而已”。

    听完唱名,打头负责接洽的明智刚拱手说道:“各位属官同僚,乡绅父老,我家东翁路途劳累,今rì就做如此,明rì东堂列班,再做计较”说完又行了一礼,车队缓缓而入,驿站驿丞早就等候在一边,此时上前领路,往驿站而去。

    县令履任当然不能走豁口,得走正门,城门口也被整理了一番,不过斜靠着的半扇门还是出卖了他的残破。毕德胜掀开帘子看了看,心底叹了口气,他早就觉得这个县令不轻松,可真到了地方,看到实景,他的心里更加沉重。

    车马走了,教导鲁宾元也不多说,拍了拍沾了灰尘,破了几个补丁的官服,不发一言,向城内走去。

    “我说鲁大人,老父母上任,咱们今天是不是合计一下该怎么接洽”说话的正是盐课大使于诺奇,一个不入流的小官,竟然用这种口气和一位朝廷正八品官员说话,当真是不想活了,可出奇的是,鲁宾元也不翻脸,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的朝里面走去。

    “周头,我早说过,留着这小子就是祸害,早就该做了他”于诺奇吐了口口水,怨恨的说道,他口中的周头就是典吏周邦有,此人身穿一身无品官服,四十来岁,面白无须,三角眼,单看面相,就是个狠戾的角sè。

    “闭上你的臭嘴,把县里的官都杀了,你我就等着灭族吧”周邦有一句话就让鼓噪的于诺奇闭上了嘴,可见平rì里的威势,看着远去的教导鲁宾元,周邦有也着实看不出这个穷酸教导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按说他上任也快三年,到底也该知道一些事情,可他就像没事人一般,每rì里守着倒了半边的县学,不发一言。

    “周头,港口那边是不是缓缓,另外最近出盐是不是也停一下”这时海安所巡检耿彪也上前说话。

    “不急,一会儿到我府再议”他说完,又朝在场的县衙吏员和乡绅说道:“大家都是老徐闻了,有些话不用我多说,谁要是嘴上不带把门的,那就休怪我不厚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冷战,口说不敢。

第二十九章 徐闻县里无好人(一)

    徐闻现在的县置,乃是在明代千户所的基础上扩建而成,康熙年间倒是在辖内的海安港设立过高雷廉三府水师,当时也热闹过一阵,可到了乾隆年间裁撤水师以后,徐闻也渐渐荒僻了下来,不过徐闻是通往琼州府的必经之路,这琼州就是后世的海南,所以这个荒僻也只是官面上的荒僻,暗地里倒是繁荣得很。

    城内赌场娼寮密布,因是靠近海边,有不少讨海的汉子,拿着卖命钱到这里潇洒一夜,因此城西倒是有些生气,可城南,多为富户居所,晚上巡更的差役也较之城西多上几分,就没有城西那么热闹,徐闻县典吏周邦有的居所就在这里。

    周邦有家的院子,外表看似平常,可里面院院相连,丫鬟仆役穿梭其间,哪像是个小小典吏的居所,想是一些经年的知府也置办不起,前院大厅,县衙内但凡有点地位的官吏齐聚一堂,四周点满婴儿手臂粗细的鲸脂蜡烛,照的如同白昼,席开三桌,满是敬酒划拳之声。

    周邦有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看着场中诸人,脸上带着笑意,旁边的于诺奇看见,赶紧出声:“诸位,诸位,大人要说话了”。

    于诺奇乃是周邦有心腹,不然也不会坐稳盐课大使这个要紧职务,周邦有满意的看了他一眼,于诺奇献媚的笑了笑。

    “诸位同僚,咱们在一起共事,少说也有七八年了,这些年再坐的哪一位不是家里妻妾成群,我周某有没有亏待过大家”。

    “大人厚爱,某等记在心中。。。。。。”厅中之人,无不应和。

    “嗯,新县令上任,咱们该怎么办呢?”周邦有扫了一圈,说出这句话。

    “大人,如今洪杨作乱,咱们徐闻地界也不太平,县令大人新上任,总需要巡视地方,要是出了点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于诺奇眼珠一转,出声说道,他说出这话,大家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整个大厅一下子静悄悄的,以前的几位县令都有种种传言,可大家都没经历,算不上同谋,可如今于诺奇堂而皇之说出这话,却让众人不知如何接口,谋杀县令,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所以众人纷纷禁声。

    “诺奇,不要瞎说”周邦有将众人表情看在眼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大人,千里做官只为财,要不咱们分一份给知县大人,有知县大人顶着,咱们不是也好办一些”说话的是掌管吏房的书办吴伯宗,按理来说,他才因该是整个衙门的书吏之首,这些年被周邦有硬是压着一头,可这人心机重,从没表现出什么不满,该拿的拿,该收的收,周邦有对他也有顾忌,要不是他家也是徐闻几代的书办,手里还握着一个巡检司的话,早就被他给搞下去了。

    周邦有心中冷笑,分给县令一份,要是让县令知道这泼天的财富,那还有他周邦有什么事情,他周邦有能给的,县令不能给吗,县令给的这些人会收的更加舒心,毕竟县令乃是真正的官,他虽是典吏,可在官员心中,他们就是杂役般的人物,虽然这么想,可周邦有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吴书办好想法,不过怕就怕老父母不收,反倒败露了咱们自己,这隐瞒盐田可是杀头的罪过,罢罢罢,就当我们这几年的锦衣玉食就是提前在吃断头饭吧”这话是笑着说的,可满屋子却是凉飕飕的。

    “我是个武夫,怎么和县令交涉是诸位大人想的,可我有一言,前几rì又有一伙贩私盐的被我的人发现,可这伙人竟敢反抗,打死了我手下三个巡丁,伤了六个,这已经是今年以来的第四次了,在这样下去,咱们的生意也不好做了”说话的是海安巡检耿彪。

    周邦有饶有意味的看了一眼吴伯宗,他周邦有本身就是徐闻最大的私盐贩子,做着独家的买卖,可有人在他手底下再贩私盐,抢了他的生意,这让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陈捕头,把弟兄们洒出去,把人找出来,夷三族,卖盐的也找出来,枭首以后在盐户中传上一圈”周邦有的话轻描淡写,可在座的都算是醒了酒。

    周邦有本就负责缉捕,陈捕头是他的手下,在徐闻县养着一帮子泼皮闲汉,打听事情是一把好手,听了周邦有的吩咐,起身干了一杯酒,也不罗嗦,直接出门办事去了。

    事情说到这里,似乎对于毕德胜这个县令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众人还没有拿出计策,周邦有滴流一口白酒,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十八岁顶替父职进入衙门,从一个誊写一步步走到典吏,其中对整个衙门倾覆了如指掌,府道衙门他也是时常孝敬,要不然也坐不稳这个位置,可徐闻县毕竟边远,他能打听到的就是毕德胜乃是皇上钦点,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有些打鼓,皇上钦点的官员,这让他顾忌颇多。

    “好了,这事情先到这里,明rì衙参过后,咱们再做斟酌”眼看众人都成了木偶,周邦有挥挥手,定下了调子。

    众人起身行了一礼,三三两两的出了门去,吴伯宗要出门时被周邦有叫住“伯宗兄,你我两家都是世交,不管有什么,这个当口,咱们还是团结一些,免得被外人看了笑话”。

    吴伯宗回身,拱了拱手“有劳县尉挂念”说完转身就出了门。

    周邦有冷笑一声,衙门里面就是一笔糊涂账,作为吏房书办,掌管辖内小吏任免,来钱的路子多得很,他吴伯宗每年拿着盐利分红,还收着委任钱,屁股比起他周邦有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大人,还有一事我得和你说说”耿彪看着众人走远,来到周邦有身边小声说道。

    “什么事”。

    “盐田那边也有些不稳,估摸着有人在挑动那些泥腿子,我手里的巡丁今年遇到了几摊子事情,都有些放不开了,咱们是不是增加点人手”。

    “大人,我这盐课大使也不好当,手底下的差役也有些不足,前些天下去收盐,有一个差役落了单,现今都没有下落”于诺奇也赶紧说到。

    “先等等,咱们先看看这位县太爷到底是个什么人再说”周邦有揉了揉脑袋,或许是真的年岁有些大了,又或者这些年富贵rì子过得多了,他整个人都变得越来越谨慎。

    “大人,我那里倒是收拢了十多个背人命的。。。。。。”耿彪上前一步说道。

    周邦有看着耿彪那充满杀气的眼睛,挥挥手:“你们下去吧,等我再想想”。

    于诺奇和耿彪拱拱手,结伴出了门,出了周府的大门,两人的跟班轿夫上前,于诺奇拉住耿彪的手,转到一边,低声说道:“上次的买卖成了,你的那份明rì我叫人送到你的府上,下个月又有一批,是这次的两倍,呵呵,比起贩盐,这玩意可是好赚多了”。

    耿彪点点头,看了一眼挂着风灯的周府大门“周爷是不是越来越胆小了”,于诺奇一愣,看了一眼脸上yīn晴莫测的耿彪,吸了口凉气,呵呵干笑两声掩了过去。

    耿彪头也不回的返回轿中,跺跺脚,轿子起了,缓缓向家里走去,不过轿子前后,多了十多位挎着腰刀的巡丁,比起毕德胜这位县令出行,都要威风几分。

    徐闻县城官驿,或许是庙宇改建,三进的院子,依旧保持着庙宇的基本布局,一进门的大殿正前,还有一个硕大的香炉底座,因为天sè已晚,毕德胜洗了个热水澡,吃了碗面就要歇息,可张思道却是摸上了门。

    “东翁,一会儿有故人拜访,咱们还是喝一会茶吧”。

    毕德胜不得已,只能叫高升泡上一壶好茶,和张思道对饮起来,一壶茶喝完,门前传来一阵低喝:“什么人?”接着传来一阵兵器出鞘声。

    “别动手,在下华林,特来拜见恩主”

    “让他进来”张思道抚了抚长须,对着门外吩咐一声,吱呀,房门被武大和毕铁从外面打开,一个汉子带着一股凉风进了屋内,一进门,就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下行了大礼。

    “恩公在上,请受华林一拜”。

    “呵呵,我当是谁?原来是华林啊,起来,起来,以后切莫如此”毕德胜走了两步,把华林扶起,拉着他坐到桌边,华林忸怩一阵,只得担着小半边屁股坐下,张思道为华林倒上一杯清茶,华林接过放下。

    “启禀恩主和张先生,小人一路直奔徐闻,这几rì走遍徐闻县,倒也打听出一些东西”华林当初就是受了毕德胜委托,先行一步赶到徐闻打探情况,如今毕德胜已到,他就一五一十的把打探到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

    前院敲过三更锣,华林才说完,毕德胜眉头紧锁,张思道不发一言,就连打探到消息的华林也是脸带怒sè。

    “想不到,咱们大清朝还有如此地方,呵呵,我张某倒也涨了见识”张思道扣了扣桌子,发出这么一声轻叹。

    “华林,既然回来了,那你也别走了,留在我身边听用吧,这次差事办得不错,以后少不了你的赏”。

    “小的不敢”华林起身行了一礼,知道两位还有话说,就退了出去,毕德胜吩咐高升,带华林去休息,华林一走,屋子里沉闷起来。

    “东翁,事情辣手啊,要真如华林所说,这徐闻县内上上下下已经全都烂了,就连雷州府也被他们买通了,一个不慎,咱们就会万劫不复,有这些人在,莫要说有为,就是无为也犹在火山口”张思道看着毕德胜,慢慢说道。

    毕德胜则是呵呵一笑“先生莫要诳我,有什么锦囊妙计就赶紧使出来吧,在藏着掖着等我倒了,你可就拿不到工钱了”。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张思道也知道这位东主,有时候真没一点进士的模样,没好气的说道“我看东翁的模样,想来也已经有了定计”。

    “呵呵,全烂了才好,要是不烂,我怎么大换血,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咱们就得想想怎么把这些宵小一网打尽”毕德胜打了个哈欠,冒出这么一句。

    张思道眼睛一亮,当初他在林则徐身边时,这位老大人就没有眼前这人这么决断,在他看来,对付这些人就得需要非常手段,要是事事照搬律令,那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第三十章 徐闻县里无好人(二)

    旬rì,天公作美,天空万里无云,朝阳璀璨,一队差役一大早就赶到官驿,毕德胜穿戴一新,出了驿站,只见这队官差有轿夫两人,开道两人,回避牌子两幅,红伞绿扇各一,红黑帽皂隶各两人,巡捕四人,领头的是一位班头,班头见毕德胜出门,赶紧上前弯腰打了个千:“小的快班班头见过老父母”。

    “起来吧,衙门里准备的怎么样了?”毕德胜连正眼都没看这个班头,发生问道。

    “启禀老父母,县内大小文武,三班六房,以及十四位保正已经在县衙恭候”班头起身垂首答道,他口中的保正相当于后世的乡长,多由当地族老担任,负责维护基本治安,调解纠纷,配合官府征收皇粮国税,在有的地方,保正甚至能动用族刑,比如电视里常见的浸猪笼之类的,县官基本上也只会增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说也算得上是山大王。

    “嗯”毕德胜轻哼一声,摆足了派头,提着下摆,上了官轿,临上轿时,毕德胜看到三位从京城一直护送他来的护军,拱了拱手“三位,一会儿我在勘合上盖了大印,几位就可以走了,一路上多亏了几位,高升,给每位军爷二百两银子”。

    带头的那位蓝翎长打了个千,他见识过这位进士爷的手段,此时哪还敢像刚出京时那样摆谱“谢翰林公赏,他rì翰林公返京,小的们再来讨喜”。

    毕德胜笑着点点头坐上官轿,小厮高升站到轿边,武大,毕铁等侍卫腰别短刀前后左右站定,待毕德胜坐稳,前排开道差役甩了两个净街响鞭,执锣差役敲了三声锣,执水火棍,执回避牌子,执官牌的差役和轿夫一同走起。

    两边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乡民,徐闻县已经多年没有县令,大家都是好奇不已,想来看看又是那个短命鬼敢到这地方上任,不过大多紧靠街边,不敢挡路。

    中国古代的城市建设,大多根据《周礼·考工记》的设计思想进行布局,同时受风水理论影响。衙门是一方或一座城市的主宰,按照风水观念,衙署通常都位于城市zhōng yāng,即所谓“正穴”之所在,穴是聚气的焦点,南向为正,居中为尊,有“居中而治”之意。故又有“衙门口朝南开”的俗谚。

    徐闻县虽然由前明千户所扩建而成,可依旧秉承这一理念,衙门居中,南边为监狱,俗称南监,北边为县学,两衙中间有个小广场。

    轿子在徐闻县县衙门前停定,今rì是毕德胜上任之rì,县内文武都要前来报道,第一是熟悉面孔,第二就是汇报情况,第三就是备询,官话叫做衙参,俗尘小站班。

    衙署坐北朝南,大门前有一道照壁,画一只四脚兽,其名谐音“贪”,意思是jǐng戒做官的不可贪婪。照壁稍后,东南两方,各有牌坊为东西辕门。

    由辕门进来,正中是大门。大门有三个,一个正门,两个侧门,上面画有门神。门的上方有一个匾,写有“徐闻县”三个字。

    正对着大门,隔开一个相当的距离,便是二门,也是三个。正门上有匾额,写“仪门”二字,取“有仪可象”的意思。

    仪门之内是一个大天井,正中有一个牌坊,横额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戒石铭。

    天井的两旁便是书吏办公的地方,通常依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的次序分左右排列。

    有的州县六房之外,再添出两三房,如承发房、粮房、仓房等。

    如果还有空房间,便给差役们用。由牌坊直入,经过相当距离便是大堂。大堂zhōng yāng是暖阁,暖阁当中横摆着公案和高背椅。公案前面垂着桌围,桌上放有砚台、笔架、签筒等常用办公品。

    暖阁下的前面及左右两旁都有相当大的空间,右边放着一张小桌和凳子,是在问案时给书吏做笔录用的。左边有一只木架,上面放着一只大鼓,县官升堂退堂时都要鸣鼓。暖阁前的空间则是给当事人、证人跪着听审的。衙役也在此及左右两旁站着应役。

    从大堂正中再入一道大门,便是二堂。大门之右陈设一磬,主官经此到大堂时,便有差役在此鸣磬。二堂zhōng yāng的暖阁及暖阁上的公案等陈设,和大堂完全相同,但没有鼓。事实上公案及公案上陈设的签筒、笔架、砚台与右方高架所置印箱、诰轴,只有一套,经常摆在二堂暖阁上,主官在大堂问案,就移在大堂。从二堂后壁正中再入一门,便是三堂,这是主官家属所在的内宅。

    毕德胜巡视一圈,祭拜了衙门神龛,取了官印,转而来到大堂,经过二门时,差役敲击铜磬,大堂鼓声急促响起,三班六房,保正,书吏,齐齐汇聚大堂前的天井,毕德胜进入暖阁,端坐于正大光明匾下,张思道及其他师爷,也跟在他身后,分列在官案左右。

    高升此时,已经是毕德胜长随,漫步门前,朗声说道“堂内议事”,毕德胜听得出,这小子声音有些打颤,毕德胜没有前任交接,只需坐堂就是徐闻县的县令,就连毕德胜自己,也有些小激动。

    先是六名快班皂隶进入大堂,分列两边,紧跟着,鲁宾元居左,周邦有居右,巡检,六房书办,驿丞,仓储,盐课大使,狱丞,捕头,班头,保正紧随左右,众人站定,齐齐跪下,参见毕德胜。

    饶是毕德胜沉稳,可也有些飘飘然,怪不得这叫做小站班,和皇帝的大朝也差不多。

    毕德胜扫了一圈堂下众人,和张思道对了个眼神,旁边的张思道却发声说道:“徐闻县内,怎能这么不知礼,堂堂典吏竟和八品训导平起平坐,按律,仗三十”张思道的声音不大,可堂内讶然,其他地方也有县令衙参是杖责小吏的,俗尘杀威棒,乃是立威之举,可这是徐闻县,难道这几位上任时没有打听打听。

    “嗯”毕德胜也冷哼一声,看向周邦有,周邦有也不怵,自顾自的起身,拱了拱手“敢叫大人知道,几位前任在时,就是这么站位,要是大人看不习惯,小的退回去就是”。

    “大胆,大人还没让你起身,你就起身,是为不敬,来啊,拖出去打三十板子”张思道看模样是真的发怒了,同时也有一点道学先生的模样。

    张思道说完,堂内的差役没有一人动弹,毕德胜这时候也出声了:“尔等就是这样衙参的”。

    周邦元使了个眼sè,今rì要是服了软,那就是树倒猢狲散,断然要硬下去,堂下跪着的一干子官吏全都站了起来,只有训导鲁宾元还是老老实实的跪着。

    “启禀明府,往例衙参就是这么个站位,明府要是不满,改了便是,何必如此,徐闻县三年没有县令,差役赋税,全仰仗周典吏,大人如此,倒是寒了小的们的心,小的们断是不敢在衙门待下去了”盐课大使于诺奇当先奏道。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毕德胜拍了拍惊堂,直起身来,怒视堂下诸人。

    “既然大人看小的不顺眼,小的这就辞了这典吏职务,既已交接完毕,小的就此别过”周典吏冷笑一声,拱拱手,转身就出了大堂,一般小吏,也跟着走了出去,只剩下训导鲁宾元还是跪在地上。

    人都走了,还剩下一些差役,“鲁训导请起,我倒要看看,这徐闻县少了这些肮脏人就会倒了”。

    鲁宾元起身,也不说话,收起马蹄袖立在一边。

    毕德胜和张思道对了一下眼神,两人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几位师爷,现今六班闲置,就幸苦几位了,除了兵房以外,其他几房,大家就一肩挑起,当务之急就是清理案牍,赋税,田亩,狱政”。

    “谨遵大人令”县令是有委任县内属官权利的,不要说这些不入流的官职,几位师爷也不墨迹,转而站到下首。

    “毕铁”。

    “小的在”毕铁心中一热,他知道武大现在已是把总的官身,而他这个最早跟在少爷身边的还是一个护卫,这会儿少爷叫自己的名字,他当然激动。

    “命你为壮班班头,你这就去训话,要是不想干的,让他们早早离开”毕德胜摸了摸光洁的黄花梨官案,眯眼说道,壮班负责看守监狱,维护治安,看守城门,看守监狱,另外门丁,随从,禁卒,侩子手,轿夫,库丁,铺兵,仵作,盐差,粮差,稳婆,官媒等也属于壮班统领。

    “得令”毕铁转身,就像堂外走去。

    “华林”

    “小的在”华林也是一哆嗦,赶紧跑到堂中跪下。

    “命你为徐闻县总捕头,徐闻县的安定就靠你了”捕班负责拘捕人犯,通缉逃犯,勘察取证,押解囚犯,毕德胜知道华林的本事,特别是他擅长的轻功,抓点毛贼,真正的浪费了,不过眼下,也就只能这么安排。

    “得令”华林磕了个头,也是转头出了大堂,到捕厅任职了。

    “武大”

    “俺在”武大瓮声说道,毕德胜笑笑“你这个把总暂且卸下,就在县衙做个班头吧,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县衙班头,俗称坐班,职责就是守卫县衙,知县坐堂时站堂,报时,行杖。

    “大人放心,有俺在,谁也伤不了你”武大拍了拍胸脯,大声说道。

    “好,诸位,这就散了,明早再议”。毕德胜起身,返回后堂,那敲磬的差役被这个风云变幻的场面惊呆了,浑然忘了自己的职责,直到毕德胜迈入后院,才打了个冷战。

    在前院喝茶看戏的一众官吏这时候也得了通报,县令竟然把他们身上的官职全撸了,一干人大惊失sè,历来县令上任,哪有把衙门贰佐官一并革了的,要知道贰佐官熟悉地方风土人情,敲打一下可以,要是全革了,县令就会两眼一抹黑,不要说钱粮赋税,就是一般纠纷都处理不了。

    这时众人全都看向周邦有,周邦有也没想到新任县令这么不按规矩出牌,原本以为自己一闹,只要是个识趣的,定会知道进退,后头他在服个软,这事情也就过了,只是现在官职都没了,他心头火气,怨毒的看了一眼一进院的大堂。

    “周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县令让人掌了户房,只要一清点,虽说盐田是私帐,可有些地方也不难查出眉角”说话的是户房书办海东聊,这时他一脸求助,户房掌管一县钱粮赋税,土地田亩,他自己手脚也不干净,难免心虚。

    “哼,黄口小儿,到底是没吃过多少盐的,以为读了几本八股就知道处理县务了,当真是腐儒,咱们这几rì就强当休息休息,我看看,他能张狂几天”周邦元冷哼一声,接着对海东聊耳语几句,海东聊先是一愣,然后脸一下子就白了,不过对上周邦元的眼睛,他还是点点头。

    “陈捕头,你这身官衣也卸了,就别盯的那么紧了,让弟兄们都活动活动吧”周邦元处理完这些,又对着心腹陈捕头说道。

    陈捕头也是冷笑两声,应了下来,看到事情交代完了,周邦元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对着诸人拱了拱手“诸位,无事一身轻,大家也好好歇息,料想用不了几rì,大家又有得累了”。

    周邦元话音一落,一位孔武有力的汉子就出现在耳房中,大声说道“明府大人有令,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再不走,休怪衙门无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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