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帝国的黎明TXT下载帝国的黎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帝国的黎明全文阅读

作者:鼓元吉     帝国的黎明txt下载     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135 逸兴横素襟-5

    “法麦图阁下,”邱大瑞见大食副将反对,急忙打劝道,“官军处心积虑做这个局,就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海路绝对是一条死路。”他说的是大食语,旁的大宋海盗虽然听不懂,但多少猜测到了一些,都虎视眈眈地看着。邱大瑞抛开旁人和大食人商议,宋国的海盗头目都有些不满,只是迫于他的财雄势大,大食的武力强横,暂时隐忍不发而已。

    “走陆路突围?”另一名副将阿布德鄙夷地看着邱大瑞,大声道:“你这个懦夫!骗子!”

    阿布德粗通汉语,大概听明白了邱大瑞要宋国海盗突围后分散的话,他对法麦图大声道:“阁下,千万不要相信这个骗子的话,刚才他让宋国海盗从陆路分散逃命,这些东方的异教徒的长相一摸一样,散入居民中间,就像一把沙子洒在沙丘上分辨不出来。他们很容易逃脱,但是,我们大食人和东方人长得不一样,简直像黑夜中萤火一样明显。这个狡猾的人,他鼓动司令官阁下从陆路突围,不但为他打开道路,还吸引敌人的注意,简直就是个骗子啊。”

    阿布德说的是大食语,听懂的大食军官都怒目而视,邱大瑞大声辩解道:“阁下,你们误会了,”他示意身前的护卫让开,走到法麦图跟前,沉声道,“我邱某人可以对天发誓,一旦突破捍海城,贵部所需的海船,都包在邱某人的身上,若违此誓,甘受天打五雷轰!”他神情肃然,情急之下,这番誓言可谓掷地有声,然而,大食军官不但不信,眼中鄙夷反而更深了,连法麦图也退后一步,厌恶地看着邱大瑞。在罗姆突厥帝国,无论大食人还是突厥人都是信奉大食教的,而随口发誓则是经所禁止的行为,要遭受神的厌恶和惩罚的。

    “信口发誓,只有异教徒才干得出来,果然是异教徒啊!”

    “狐狸的誓言怎么能信呢?!”

    “不管你说得说么好听,空话上面也盖不起房子。”

    赛义夫丁呸的一口痰涂在邱大瑞前面:“异教徒,不但是个懦夫,还是个骗子!我们海军加上宋国海盗,兵力明明比宋国海军多上十倍不止,可是你这个懦夫居然被吓得想要弃船而逃?!”

    “他纠集了这么多人,却还要靠我们来攻打广州,就是因为真神不站在他一边!”

    “这就是宋国人,羊再多也是羊啊,能指望狐狸赶着羊,去和牧羊狗打仗吗?”

    大食将领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讥笑羞辱的话,邱大瑞懂大食语,只听得脸sè青白。若不是形势格禁,他也绝不会如此低声下气地恳求这些蛮夷,熟料却遭到如此羞辱。他看着法麦图,神sè变幻不定,心里仍反复盘算着,该如何说服这个蛮子,从陆路突围而出。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轰——”“轰轰——”数声巨大的炮响。

    大食军官和海盗头目都转头看去,只见江面腾起开炮的黑烟,一股股水柱冲天而起。

    “不好!”邱大瑞脸sè骤变,这里还在争执不休,南海水师已经发起进攻了。

    南海水师开炮的动作很快,江面上大食战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第一轮齐shè已经完成了。

    虽然仅仅一轮齐shè,却给大食战船带了巨大的损失。

    大食海军从来没有没有遭遇过如此猛烈的炮击。宋国水师战船侧舷炮位次第开炮,一枚枚炮弹呼啸着破空而至。大食海军虽然也开炮还击,但凭借船头船尾一两门铁桶炮的火力,根本无法和宋军猛烈的炮火相比。双方的炮弹落在海面上溅起了高高的水柱。而大食海军的炮弹落在宋军战船上,往往被厚厚的木板弹开。而,宋军的炮弹落在大食战船甲板上,船舷上,多数能够贯穿船板,造开一个个巨大的破洞。这是因为大食战船多用宋国商船改建而成,不像南海水师战船那样使用加厚的龙骨和船板,根本无法抵御炮弹的轰击。更为致命的是,宋国战船有意朝着大食战船吃水线下方开炮,炮弹命中则都造成巨大的漏洞。

    第一轮齐shè过后,在好几条大食战船的甲板下面,大食水手只能在着海水修补破洞。

    然而,海水仿佛激流一样涌进底舱,水手根本无法靠近破洞的地方,反而被海水将厚木板,绳索等修补材料冲得七零八落,很快,整个底舱都浸在海水中。这些底舱水手在大食海军中是地位最底下的人,要么是穷人,要么是战俘,要么是异教徒,要么是犯了错而受罚者。不管在战斗还是平时,底舱通往上面的舱门永远被上层的人锁着,无路可逃的水手绝望地拼命敲打舱门,然而,上层甲板的水手正惊慌失措地忙乱着,没有一条船的底舱舱门被打开,随着海水汹涌而入,人们绝望地哀嚎着,祈祷着,水面渐渐漫过头顶,大食战船也开始缓缓下沉。

    “干得漂亮!”刘志坚高兴地一拳捶在栏杆上,对赵行德道,“这帮家伙,没白cāo练!”

    “还不错。”赵行德微微点头,脸上却毫无笑意,“但还不够。”

    这一轮炮击使殿后的大食海船损失惨重,然而,整个海盗船队的兵力却比水师多了十倍有余。“必须封锁航道,然后才能安心!”赵行德吐了口气,指着不远处,下令道:“先击沉那几艘敢于冲上来的!”刘志坚顺着他手指看去,混乱一团的大食战船中,几艘正缓缓下沉,有几艘似乎想要冲上来近战,另外几艘则调转方向往港内逃去。

    “好嘞,击沉这些出头鸟!”刘志坚沉声道,立刻吩咐旗牌官把将令传了下去。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刘志坚并没有向开战前一样,为每一条战船分配目标。但是,长期的海上演练让各船指挥对赵行德的军令都心领神会。随着简单军令的下达,各船稍稍调整了位置,将侧舷炮窗对准了靠上来敌船,几乎每条船都下令给火炮填入双份甚至三份火药包,又一轮猛烈的轰击过后,敌船的主桅杆、前后桅杆先后被炮弹轰断,大食海船在江面上动弹不得,有一条船被宋军发shè的红热弹引燃了大火,另外两条则在惊慌失措中搁浅在江边的浅滩上。

    每一次水师炮船击中了大食海船,岸上的大宋军民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然而,在战船船舱中,满头大汗的炮手们无暇观察战果。武人以服从军令为天职,只要上面没有下令停止开炮,他们就照训练那样,以最大速度刷洗炮膛,装弹药,回复炮位,朝敌船开炮。“砰——”“砰——”的巨大炮声,炽热的火气让火炮甲板犹如地狱一般恐怖,每一次开炮,后坐力使数百斤重的炮身猛然后退,粗大的缆绳拉得笔直。在巨大的拉力下,缆绳相连的舱壁发出“吱吱嘎嘎”令人牙酸的声音。

    整个船舱仿佛要散架了一样,沉重的铸铁火炮终于停在了炮轨末端。

    “别愣着!”火炮刚刚停稳,炮长便大喝一声:“上!”

    炮手们都用布条堵着耳朵,但都听见了炮长的军令,立刻一拥而上。

    有的用蘸湿的厚布给火炮降温,有的用干湿炮刷清晰炮膛,更多的赤膊水手则在甲板上下搬运弹药。这是水师的规矩,决不能在火炮甲板上堆积过多弹药,同时绝不能因为弹药不济而延迟发shè时间。这时,船身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一侧的船舷向着水面倾斜,炮窗勉强保持在水面上,细小的浪花带着喷涌的水雾洒进了下层的舷舱。

    “快快!”“加把劲儿啦!”甲板上方,在火长大声喊着号子。

    众水手齐心转动硬帆,掌舵火长和三个水手一起奋力旋转舵轮,战船所受的风力和水流冲击方向猝然变化,在舵手和帆长的控制下,高大的战船在江面上惊心动魄的缓缓转动着船身。南海水师战船的火炮主要分布在船舷两侧,当一侧火炮发shè过后,战船就需要调转方向,让另外一侧炮位开炮。这段短短的时间,是炮船最容易被敌船攻击的时刻,也是船上水手最为紧张的时刻。

    这时,后方炮船从前方炮船阵列的间隙驶出,水师阵型横队的第一列和第二列交换了位置。

    这战术南海水师演练已久,本是为开阔的海面上正面决战所cāo演的,以前后列换位来掩护刚刚开火一次的炮船,将两次开炮的时间缩短了一半。因为珠江的江面宽阔,勉强也施展的开。第二列炮船上前后,猛烈地炮声再度响起。“轰——”“轰轰——”“轰轰轰——”一枚枚炮弹飞向了正在团团打转的大食战船......大食战船被轰得千疮百孔。

    宋军开炮没过多久,被围攻的大食战船都被击沉,只有尖尖的桅杆还露在江面上。

    s

章136 无时不招寻-1

    战斗没持续多久,被围攻的大食战船都被击沉,只有尖尖的桅杆还露在江面上。

    “沉了?”法麦图目瞪口呆,喃喃道。

    ““这么快,就沉了?!”副将亚辛惊讶张大嘴,可以容下一个鸡蛋。

    硝烟的气息未散,江面上只留一圈圈涟漪。小半个时辰不到,七八艘完整无损的大船,竟然在火炮轰击下沉入了江底。“那么大的海船,居然,被火炮给轰沉了?”宋国海盗不可置信看着这一幕。对海盗来说,海上战斗无外乎箭shè,跳帮战和火攻,多数都以跳船帮短兵相接来解决对手。海船造得比普通河船坚固许多,海上的风浪又大,很难用水鬼凿船,不比内陆的河汊,要弄沉对方的海船,对海盗来说,既不划算,也不太可能。眼睁睁看着七八条大食海船被官军的火炮击沉降低,众海盗倒吸了一口冷气之余,顿生一股畏惧之意。

    “铁炮坚船,竟然这般厉害?”邱大瑞脸上腾起一层yīn云。

    虽然在北方见识过大规模的炮战,水师火炮的威力也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更为可怖的是,水师战船的船壳竟然如此坚固,他亲眼看见,好几枚圆铁弹击中官军战船的侧面,结果居然不但没能贯穿,反而被船壳弹开了。“中计了!这样下去,还打什么?”邱大瑞原以为江面上出现这二十余艘战船只是前军,后面还有大队的战船后继,可如今看来,单单这儿十几条战船,就能让大小海盗船只讨不了好去。唯一的胜机便是贴上去近战,可看看炮船击沉大食人战船那干净利落的劲儿,海盗的船只一靠近,只怕就等于官军的活靶子。

    刚才还七嘴八舌的海盗首领们顿时不说话了,这时,谁都不可能自寻死路。

    “该死的,懦夫!”亚辛骂道,他的脸sè十分难看,但这种盛怒更像是对自己的,亚辛自己知道,宋军战船猛烈的炮火让自己也产生了恐惧,长期以来,他一致认为,不管在沙漠、草原还是在大海里,勇士的弯刀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然而,就在刚才的交战中,大食勇士的弯刀甚至还没伤到敌人一根毫毛,战船就被击沉了。弯刀变得无用,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恐惧的?然而,作为一个勇士,亚辛对自己产生的恐惧感到格外愤怒,在这种异样的情绪的驱使下,他拔出弯刀,大声请战道:“司令官阁下,让我去召集勇士,打退宋人的军队!”

    宋国的海盗,大食军官都看了过来,惊讶的目光中混合着些许敬意。

    亚辛的自尊心得到了一些弥补,阿巴德则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同僚,嘴唇动了动。

    亚辛和他两人关系很近,他和司令官是同一部族的,虽然没说起过,但阿巴德猜测这个年轻的副官甚至可能和司令官阁下是同一个家族。若不是他主动请战,法麦图绝不会让这个副将去冒险作战的,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亚辛在大食海军中人缘很差,大家都说这是个来远征海军混资历的贵族小子。这一次,亚辛不知为何,竟然做出了如此英勇的请战举动,到让阿巴德刮目相看,不过,宋人的炮火太厉害了,第一批冲上去的人凶多吉少。

    这样危险战斗任务,阿巴德是不干的。亚辛的主动请战并没有带来多少回应,宋军凶猛的炮火着实震慑住了众人,大食海军军官平常看起来粗鲁武勇得很,但真到了关键时候,一个个狡猾得跟狐狸一样,也不肯冲在前面。这样危急时刻又不能拖延,就看司令官阁下怎么处置了。

    ”阁下,请让我带领勇士们为您打开一条通路!”亚辛大声道。

    法麦图沉默地看着他,家族中年幼的狮子啊,但是,战场上的事可不像吟游诗人描写的那么崇高,背后的箭比敌人的更难防,他的面容骤然变得严厉起来,艰难的局势,后辈年轻的勇气,将年迈的狮子从茫然中唤醒,法麦图打量着麾下的军官和宋国海盗,他们心中的计算,他全都明白。宋国的海军虽然强大,但他不信苏丹的海军未必没有一拼的实力。

    “很好,很好!”法麦图伸手拍了拍亚辛的肩膀,低声道,“你的母亲和家族以你为荣!”

    他猛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在司令官注视下,赛义夫丁和阿巴德都低下了头。法麦图沉默了一会儿,大声道:“你们都是苏丹的勇士,远征东方以来,无数的战斗证明了,你们是最好的勇士,你们是一群勇敢的狮子,在征服东方的战斗中,你们表现出我从未见过的高昂士气,你们曾经和数倍于己的敌人作战,打败他们,征服他们,超过几十倍,上百倍,几百倍的异教徒在苏丹的勇士面前颤栗。你们的丰功伟业,足以和伟大的先知追随者相比。身为你们的统帅,我以你们为荣。可是现在,怎么说呢?我们中了异教徒狡诈的圈套......”

    法麦图看着海军军官们,提高了声调:“我不是什么jīng明的统帅,但是我相信真神与他的勇士同在,就好像我相信你们,我的孩子们。许多战斗在开始之前已经输定,因为战役的一方在心中认输了,懦夫们永远有一万个理由来证明战役必输无疑,兵力不够,地形劣势,敌人的圈套,战线拉得太长。但我要说,这全都是扯淡!”

    “全是扯淡!”法麦图重复了一遍,海军军官们笑了起来,他自己也微微笑了笑:“身为战士,我们要做的不是胡思乱想,而是和那些追随先知的勇士一样,用你们坚定的信念去战斗!让我们下定决心,去争取胜利,我们就一定能够胜利!我告诉你们,只要真神与我们同在,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不管敌人多么狡诈,我们一定能胜利,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们一定能胜利!胜利属于勇士!这就是真理,这是世间唯一不变的真理!”

    司令官成功激起了海军军官们战斗热情。他们大声的欢呼起来。

    “说得对!”

    “胜利属于勇士!”

    “真神伟大!”

    战斗的情绪感染了每一个人,他们仿佛对战斗盼望已久。

    人人都那么激动,不少人暗暗为刚才的怯战而羞愧。

    法麦图拔出弯刀,指着江面上的宋军战船,大声道:“这就是我们盼望已久的,史诗般的决战,我们先击败海上的异教徒,我们一定要取胜,胜利会带给我们一切,舒适的住宅和女人,堆积的绸缎和金银,还有,早rì返回家乡,我们要让子孙们自豪的回忆起今天的丰功伟绩,当他们提到我们每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说,我的祖先是征服东方的勇士,去,孩子们,去战斗!真神与我们同在!”

    司令官这番话,让军官们喊得更起劲儿了,片刻后,军官们拔出弯刀,分赴各自的战船,准备和异教徒海军决战。亚辛也激动地道:“阁下,我的战斗位置在哪里?”身为法麦图的副将,亚辛并不直接掌握军队,因此,如果法麦图不具体制定战斗位置,他就不能离开司令官的身边。

    “你的战斗位置就在这里。”

    “为什么?”亚辛惊讶地瞪了眼睛,失声道,“阁下!”

    “我答应过你的母亲,”法麦图皱着眉头,低声道:“要把你活着带回去。”

    法麦图闭上浑浊的眼睛,刚才讲话时的慷慨激昂瞬间消失不见。

    法麦图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身为远征军统帅,他不缺乏激情,更不缺乏脑子。宋军对珠江出海口的封锁,不付出惨重的伤亡是无法突破的。而那个商人邱大瑞的建议也完全不可行,海盗之所以强悍,是因为他们永远都有大海作为退路,海船就是海盗的最大的依靠,一旦弃船,海盗们必然丧失斗志,别说突破捍海城,能不能和陆上的宋军抗衡都成问题。

    海盗们唯一的退路,就是从海上突围了!

    困兽犹斗!水师击沉大食战船就好像狠狠地捅了一记马蜂窝,广州一带水域的海盗战船很快就开始反击了。不管大食海军还是宋国的海盗,都清楚退路被宋军断掉将是覆灭的开始。因此,除了邱大瑞等少数人,海盗们几乎本能地放弃了攻打捍海城。

    无论是战是逃,海盗们认定首先必须打败封锁珠江出海口的宋军战船。

    因为大食海军与宋国海盗各自不相统属,邱大瑞对海路不抱希望,也不愿为此尽心竭力,所以,海盗的战船虽然数量远超宋军,但阵型和部署却是一团糟。和进攻捍海城一样,大食海船不愿独自打头阵,而是让宋国海盗们冲在前面,然而,普通海盗船极少安置火炮,就连大船也是如此。珠江的江面又不够宽阔,海盗们冲在前面的十几艘大船,总共仅有五六门火炮。又因为海盗的船只太多,阵型过于密集,前面的挡住了视野,后面的大食战船上的火炮也陷于无法开炮shè击宋军战船的境地。

    s

章136 无时不招寻-2

    “朝廷的援军来了!”“咱们有救了!”“官军水师正发炮在打贼寇!”

    东城、西城、子城三座城池内,士绅百姓们奔走相告。.. 城内沿街都搭设着竹棚,住满了各地逃难的百姓,大家口口相传,不到一炷香功夫,水师援军大至的消息就传遍全城!这消息让人欣喜若狂!百姓们奔走于大街小巷,或三五成群交头接耳,或三五成群欢呼雀跃,更多的人在自家院子里静听城外轰轰的炮声。一些清流士绅赶到州府衙门,向府内衙役打听情况,为了安定城内的人心,陈公举干脆让衙役请了德高望重的清流登城观战。

    广州子城略高于周围地势。站在城头,西澳码头附近海盗动向,江面上水军交战情况,都看得清清楚楚。州府预先告知众人,大食人火炮厉害,城头观战可能有xìng命之危。然而,在群情激动之下,众士绅居然大都没有临阵退缩的,陆续上了城头,。

    这群人垫脚伸脖遥望战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不时传出夸张的惊呼。

    “不错!果然是官军水师!”

    “要不要与水师里应外合,来个中心开花?”

    “江上漂着碎木板,就是被打烂的贼寇船只啊!”

    “赵元直用兵果然厉害,堪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哎哟!动了,动了,贼寇又动了!”

    “贼寇人多势众,官军虽然能战,只怕寡不敌众啊!”

    自从实行学校推举制以来,地方上官绅一体,这些士绅原本都是一方有头有脸的人物,海盗犯境以后第一次登上城头,自然要拉着熟悉的官员叙话,尤其是那些子侄辈在城外的,更是一脸关切地问这问那。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学政黄元龙板着脸,也不好说什么,只拿眼瞪着知州陈公举。“陈大人,兵战凶危,”刘虞低声道,“还是让众位先生先离开吧?”

    “无妨,”陈公举摇了摇头,“士为四民之首,今rì官军大胜贼寇,正好让他们回去告知一方百姓,一则安定民心,二则让百姓们知晓官兵奋力杀敌。”他压低了声音,“天视自我民视,如此,我们才会更得民心!得天命!”南海水师如约而至,使陈公举如释重负。为了防备内jiān,他与赵行德合谋设下请君入瓮之局,一直瞒着绝大部分人。海盗攻城甚急,广南士人死伤惨重,城内人心惶惶之际,陈公举宁愿自己承受压力,也未曾向旁人吐露诱敌的计划。

    刘虞点点头,他是知道诱敌计划有数的几个人之一。到了今天,才放下心头一块巨石。

    “诸位,且听我一言!”陈公举沉声道,士绅们停止议论,都看着知州大人。

    “这最后一战,务必将贼寇尽数歼灭在捍海城与海岸之间,勿使其流窜各地。为筹万全,除了三城内驻扎的团练营之外,我还准备征发本地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壮丁助战,强壮者组成团练营,补充到捍海城上,瘦弱者转运辎重,维持地方治安。州府按照户籍粗略估算,按一户一丁的规矩,可征壮丁二十一万七千五百余人。”陈公举顿了一顿,打量众士绅的神sè,这当口没有人跳出反对,让他心下笃定了不少,愈发沉着道,“征发壮丁的rì子并不长,只需要十五rì便可。各县会将征夫人头落实到乡、里、管、耆、都、坊、保,征夫需自备五天的干粮,乡里要再准备十rì的粮草。各位,两rì之内,将壮丁和粮草准备齐全,没问题吧?”

    一听要征发民夫,众士绅脸sè凝重,有人小声道:“限定两rì,会否太急切了点?”

    “一户一丁,如此征发民夫,民间的负担太重了!”

    “是啊,虽然只有短短十五rì,恐怕民间也会不堪滋扰。”

    “大人,征发只十五rì还好,但只怕战事拖延,民夫们不能按时回家,会怨声载道啊。”

    “两rì已经是宽限了。”陈公举指着城外连绵不断的海盗战船,稍微提了提声调,“诸位都是读书明理的人,当知困兽犹斗。如今官军水师断了贼寇的退路,对我广州百姓来说,亦喜亦忧。喜的是贼势断难持久,忧的是贼寇狗急跳墙,贼寇为求生路,必定会拼命攻打捍海城,以前些rì子的情况来看,若无援兵,捍海城难以守住。而捍海城一旦失守,海盗没了约束,便成为流寇,四处烧杀抢掠,这对我们广州附近的百姓来说,必将是一场浩劫!正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诸位先生的桑梓之地,祖宗坟茔,宗族亲眷,恐怕也不能保全啊!”

    陈公举的音调有些平淡,但城头众人的神sè却是大变。

    这时代,几乎绝大部分士人都生活在乡间,有的在城内买了宅院,就算是异地为官,父母宗族总是留在家乡的,哪怕朝中名臣,也不会留在京师老死,总归是告老还乡,落叶归根。乡村是祖宗坟茔所在,士绅的根基。海寇大举来袭,广州附近的一些士绅仓皇进城躲避,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广州城内人满为患,一个大宗族往往只有一两房能躲进城里,大部分族人还是留在乡村听天由命。前些rì子,官军和贼寇看起来实力相差悬殊,士绅们也做好了家乡生灵涂炭的准备,但现在既然官军水师来援,官军有了击败海寇的实力,士绅们的心思就有些变化了。不过,陈公举的话,还是让他们无比震惊。

    “陈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期期艾艾地疑问道。

    此时,珠江江面上,海盗战船正气势汹汹地驶向南海水师,大队战船几乎遮蔽了江面,和海寇相比,官军水师的阵型显得极为单薄。有人心中不禁嘀咕:“如果官军就这么点人吗,到底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啊?难不成又要用我广南子弟的血肉来消耗海寇的实力不成?”

    “赵大人南海水师为铁锤,我广州捍海城为铁砧,”陈公举遥望江面,“啪”一掌拍在城垛上,冷冷道,“让这些贼子尽数覆灭在广州城下。”这时,江面上又传来轰轰的炮声,众人心头一凛,不再议论,目光都落在了正在激烈交战的江面上。

    珠江自广州流出有一处拐弯,由宽变窄的江面,还漂浮着许多战船的残骸。

    这里水势不利,官军水师在下游严阵以待,众海盗都是心知肚明的,然而,大海船自广州出海就必须经过这段江面。他们都是亡命之徒,心想己方的兵力超过官军十倍不止,大小船只更数以千计,拼着前面的船只受些损失,总能冲过去。只要混战在了一起,那就可以靠船多兵多来压倒官军水师。

    海盗战船蔽江而来,随着江流变窄,大船小船都挤在了一起,加之要避开被击沉的船只残骸,速度也慢了下来。南海水师的阵型虽然单薄,但船舷火力却远远超过海盗。当海寇的船只一进入shè程之内,各船的指挥便下令开炮,集中火力轰击大船的船头。

    炮弹如雨点般落在海盗船上,穿透船板如摧枯拉朽一般。

    炮弹落在拥挤在船头的海盗人群中,一片血肉横飞,所过之处到处是残肢断臂。

    海盗们原准备一靠近便跳船帮肉搏,这时却只能抱头鼠窜地躲避。因为宋军炮弹十分猛烈,海盗船上火炮几乎一发未shè便被摧毁。在宋军猛力的炮火下,海盗大船根本无法靠近水师的炮船,只有一些小船成为漏网之鱼。

    不过,海盗的小船虽然靠近了水师炮船,要想爬上水师船舷却是比上刀山下火海还艰难,一排火铳手就站在船舷后面轮番开火,更有掷雷手夹杂其中,居高临下朝小船丢掷震天雷或火油罐,将这些海盗炸得哭爹喊娘,一个个火烧屁股似地往海水里跳。一炷香功夫不到,冲在前面的大小海盗船只都被击毁,江面上增添了许多残骸和尸体。前面惨景落在后面的海盗眼中,海盗们自是畏怯不敢再来送死。还有些船只干脆调转方向朝西澳码头退了回去。

    “战场上的懦夫!”法麦图脸sèyīn沉道,“就是该死的!”

    “宋人的火炮太猛了,”阿巴德摇头道,“靠都靠不上去,勇士和懦夫都一样。”

    大食军官眼睛通红地看着宋军的炮船,可谁都不愿白白送死。

    正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邱大瑞沉声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法麦图盯着他问道。

    “宋军的火炮弓弩一向十分厉害,在北边,骑兵通常会用密集冲锋,炮火再猛烈,总有个限度,”邱大瑞沉吟道,“只要冲击的军队够多够密,就一定能冲到火炮的面前,那就是讨债的时侯了。”他撇了撇嘴,看着法麦图,留了一半的话没说出来。

    在北边,辽国人对付铁炮弓弩,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行之有效的办法。不过,如果大食人指望用宋国海盗当签军来消耗宋军的炮弹,恐怕是不太可能的,冒着炮弹和箭雨冲击,对军队的士气是极大的考验,邱大瑞不觉得任何一股宋国海盗能冲得到水师的炮船面前。

章136 无时不招寻-3

    “又来了,难道还想试试看?”马援一口浓痰吐到江水中,“各炮位!上弹药!”

    “人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卢纶望着对面的船只,笑骂道,“我看这帮龟孙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他们非要来送死,咱们也只好收下了。”他的话在火铳手中引起一阵大笑。在刚才的两场战斗中,“伏波”舰打出去一百多枚炮弹,击沉两艘海盗大船,掷雷手又烧毁了几艘小船,海盗连“伏波”舰甲板的边儿都没粘到。因此,临战前的气氛显得十分轻松。

    “各炮位上弹药——”

    “装弹药——”“搬弹药!”

    桅杆上悬挂的战旗飘扬,马援的军令很快被各伙长分解执行下去。

    赵行德对南海水师并没有多少私心,因此,用人不拘一格,拔擢了许多有能力的军官,既有刘文谷、马援、冯澯这样士子出身的,也有周和、丁禁、孟英这样行伍出身的。像卢纶这样的水师军官,从未进入过赵行德的眼界,只要船上的士卒推举,便得到护军使的任命。上行下效,水师中形成了不问个人脾xìng、立场,唯才是举的风气。

    马援指挥“伏波”舰有些时候了,他不敢辜负赵行德的重用,舰上的大小事务都要过问,把“伏波”舰上的事情全抓在手里和头脑里,很快在伙长、水手中间建起了威望。伏波舰上的官兵推举了卢纶做护军使。卢纶是行伍出身的军官,他不但没有排斥马援,反而十分的配合若是二人不和,吃亏的便是底下官兵,若因此误了大事,两人就都讨不了好了。因此,。舰指挥和护军使合作愉快,深得军心。

    这种皆大欢喜情况在水师中是最常见的,得益的也还是舰上的官兵。

    天空中万里无云,江上视野极佳,千里镜看得清海盗船头站着每张或狰狞或忐忑的面容。

    “来者不善啊。”刘志坚低声道,“这么密集的船队,随便打一发炮弹都能击中!”

    “这里不是陆地,等着瞧吧。”赵行德皱起眉头,下令道,“准备用‘己’字蛇行阵。”

    刘志坚点点头,立刻传下军令。代表“己”字战术的几面彩sè三角旗升上桅杆顶。

    “‘己’蛇行阵!”平海舰指挥孟英沉声道,“向赵都督禀报——遵命!”

    “‘己’字蛇行阵——”棋牌官将军令传达下去。底下的水手,舵手立刻忙碌起来。

    双列雁行是南海水师最重要的战术,自水师成军以来,便在海上cāo练反复cāo练此阵。而“己”字蛇行阵,是赵行德根据宋军火炮数量远超对手的特点所制定的,在原先的双列雁行阵的基础上改进而来的海上战术。水师各舰初始时以双列雁行对敌,前阵舰炮第一轮齐shè过后,随即向后做“己”字形运动,此时,第二横列的炮船开炮,同时掩护第一横列的运动,当第一横列炮船行驶到“己”字中间的一横时,正好将未曾开炮的一侧炮窗对准敌方。

    这时,第二横列开始进行“己”字形运动,第一横列炮船开始第二轮shè击。

    当第二横列的炮船行驶到“己”字阵型中间的一横时,也将未曾开炮的一侧炮窗对准了敌方。当第二横列炮船对敌开炮shè击时,第一横列的炮船向“己”字形第三横钩运动,再度将装填炮弹完毕的一侧船舷炮窗对准敌方。

    这样循环往复,南海水师的两列横队相互掩护着一边后退,一边向敌船开炮。

    因各船在阵列中做“己”字蛇形运动,而被南海水师命名为“己”字蛇形阵。

    此阵可以最大限度地拉开敌我战船的距离,避免接舷战,发挥火炮优势打击敌船。

    而当敌船后退时,南海水师又会“己”字蛇形上前,用火炮轰击落后的敌军的后卫舰船。

    因为海上风浪极大,战船简单的走“一”字或列一字雁行阵都极其困难,遑论己字蛇形阵,因此,即使是南海水师中,也并非所有战船都列己字蛇形阵。赵行德将最细致的司南伙长,cāo帆伙长,cāo舵伙长都调到了炮船上,船上的帆手、舵手反复cāo练,放才能勉强成列。不过,珠江这一段江流平缓,江面比大海上的风浪小得多,各艘炮船采用己字蛇形阵战术倒是驾轻就熟了。

    赵行德见各舰都打出“遵命”的旗语,脸sè显得很轻松。

    就对面海盗的数量来看,这一天的战斗很漫长。水上传令不便,战船阵列和cāo控都不容易,最忌讳的便是统帅对各舰指挥过细,抑或是频繁更改军令,令各舰无所适从。因此,赵行德发布军令后,便无所事事了。整个水师就像钟表一样,各司其职,只要在总体战术范围内,让部下zì yóu自在,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比随意干扰他们的指挥要好得多。

    江面上静得可怕,水师官兵都屏着呼吸,这一次,海盗们也没有大呼小叫。

    敌船越来越近,忽然,一声沉重的炮声划破了寂静,赵行德循声望去,只见一枚黑黝黝的炮弹划破天空,落在一艘海盗小船,然后激起一片混乱和惨叫。因为敌船的阵型十分密集,击中已不成问题,距离的判断就成了关键。第一列各舰自行判断目标距离,第一发开炮的是“伏波”舰。第一声炮响在江面上回荡,紧接着,响起了第二声、第三声炮击,整个南海水师第一横列的十余艘炮船众炮齐发,炮声响成一片,炮弹呼啸声撕裂空气落入对面船队中。

    “这家伙,”赵行德嘴角浮现笑容,“还不错。”

    太阳升到天中,光线十分明亮。不需借助千里镜,赵行德目力所及范围内,整个江面仿佛到处都是朝己方驶来的海盗船只。南海水师这边,一排排炮口不断闪光,团团硝烟腾空而起,炮弹接二连三敌落入对面海盗船阵型中,江面仿佛沸腾起来。随着硝烟逐渐浓密,交战的江面上空很快弥漫着烟雾。

    一切仿佛都不清晰起来,只有不断的摧枯拉朽和惨叫声透过烟雾传过来。

    在开炮形成的团团浓烟中,海盗船有时单个冲出来,有时几艘成群出现,少数小船通过的浅水靠近水师战船,紧接着,横阵侧翼的炮船船舷响起了坚定而悦耳的“砰……砰—砰—砰”的声音,在密集的火铳声中,偶尔夹杂着震天雷的爆响,

    在密集的炮声中,火铳声显得又乱又弱,但对小船上的海盗来数,不啻于晴天霹雳。

    第一轮炮击完成,赵行德做船挂起了第一横列做“己”字蛇行的令旗。

    炮船缓缓地调转方向,这时,尚有些海盗的小船残存在旁边,庞大炮船船身转动,起伏的波浪让小船急促地避开,有一艘小船因为恰好挡在“平海”舰船的前面,结果被平海舰包铁的船一犁而过,整个小船几乎被撞成碎片。水战向来是以大压小,海盗的大船靠不上来,这些小船对南海水师的大船来说无异于蚊蝇。

    几艘纵火船刚点起火头,便被震天雷炸死了水手,兀自在江面上冒着滚滚浓烟。

    对海盗而言,这简直就在是在地狱中煎熬,随着南海水师的后退,前面的海盗战船已经驶入了开炮形成的烟雾之中,江面上并非完全看不见东西,但哪个方向看上去都一样,烟雾缭绕中,到处都是混乱的船只,船只上是乱跑的水手和士兵,他们脸上都是惊慌失措的表情,黑黝黝的圆铁炮弹呼啸着从天而降,摧枯拉朽般地打断桅杆,击碎船楼,砸入甲板,炮弹所过之处血肉横飞,飞溅的木板残片也杀伤了一些海盗。在后方的海盗看来,前面的烟雾简直就是传说中魔鬼喷吐的瘴疠一般可怖。

    “别去,别再往前了!”一个海盗抱着头蹲在甲板上。

    “这人疯魔了!”滚海龙李光头沉着脸道,他一挥手,心腹手下提刀走上前去。

    片刻后,一颗鲜血淋漓的级被挂在船舷上。

    众海盗头目知道官军水师厉害,愈发想要逃出这片死地一般的水域,再也不回来。“现在还有逃命的机会,这一股气势若是没了,海路就算断了!”“咱们有这多人,一起往前冲去,火炮子未必砸得到我身上吧?”怀着侥幸,在恐惧的驱使下,海盗头目驱赶着更加恐惧的喽啰们驾船朝珠江口外冲去,这已经不是在战斗,而是在争先恐后地逃命。然而,没有人知道这片密集的炮弹织就的死亡水域到底会有多长,或者像是鬼打墙一般看不到尽头的死路。

    “你在干什么?”赛义夫丁一脚踢在桨手身上,差点把他踢到水里。

    看着几乎被吓死的宋人,赛义夫丁嘟囔着骂道道:“该死的!”

    他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前面的烟雾,粗声骂道,“异教徒,该死的!”

    大食人持盾牌弯刀挤在zhōng yāng,四周则是宋国的桨手。

    “这是撒旦的魔法!冲过去就好了!让他们划快点,再快一点!”

    “靠左,向左划,向右,向右一点!”

    桨手完全听不懂大食语,但这并不妨碍大食人用刀柄或刀锋指挥他们划船。当邱大瑞把这条船和桨手交给大食海军时,他们就和奴隶一般的地位了。“罢了,罢了,早死早投胎。”有人灰心丧气地想到。前面是烟雾中呼啸而来的炮弹,身旁是血淋淋的刀锋,这些桨手吓得脸sè苍白,却只能拼命将船往前划去。

    作者:今天还有更,向等更的亲们抱歉哈。

章 136 无时不招寻-4

    “懦夫,懒汉快划,快点”

    在宋国桨手们的耳中,赛义夫丁的带着突厥口音的大食话,简直不啻于魔鬼的吼叫。 .   . 他们亲眼见过这个大食人暴怒中一刀削掉了一个桨手的脑袋,有的人还记得血滴在脖子里的热度。现在,在赛义夫丁狂怒的吼声中,宋国桨手们头也不敢抬,大多数人完全懵了,另一些人则全神贯注地分辨大食番鬼的语气,不能不说人的潜力是逼出来的,有些人居然能简单的领会那种带着突厥口音的大食语的含混不清的命令了,在挨打之前“猜对”了番鬼的意思。,

    “………………”

    忽然,赛义夫丁怒吼的声音戛然而止,另外几个大食人悲愤地叫喊起来。

    “我的妈呀”几个宋国桨手抬头一看,差点吓得三魂出窍。只见甲板zhōng yāng站在一具无头的尸体,旁边的几个站着大食人一脸见了鬼的神气,满头满脸都是鲜血,刚才一枚炮弹从烟雾中斜飞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正巧打在赛义夫丁的脖子上,将整个脑袋削飞了出去。炮弹穿过赛义夫扼,又穿透了旁边一个大食武士的胸口,飞得不知去向。“”

    “观音娘娘呀。”几个桨手吓得魂不守舍。

    几个见机快的桨手见大食番鬼乱了阵脚,丢下船桨往江水里一翻,人便不见踪影。“干看着什么,还不快逃命啊”有人在跳江前喊了一声,珠江水面宽阔,水下到处是漩涡,跳江是九死一生,不过,却比在船上十死无生要好。这些桨手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得了同伴提醒,纷纷往江中跳去,转瞬之间,团团乱转的船上只剩下拿着六神无主的大食人。

    烟雾弥漫中,海盗战船几乎失去了指挥,只能如一窝胡蜂一样混乱地朝前面冲去。

    “阁下”,亚辛满脸焦急,大声道,“这是异教徒狡猾的jiān计,他们在放风筝,我们上当了”

    ‘放风筝’是突厥骑兵对付十字军骑兵的一种惯技。西方蛮族骑兵大多不擅弓箭,突厥人仗着弓强马快,往往一边退却一边shè箭消耗敌人的实力,当十字军骑兵后退时,又如附骨之躯一般粘上去sāo扰,如此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如果蛮族骑兵没有好的弓手掩护的话,很快就会被磨光了锐气,接着就一败涂地。大食海军的军官都是部落骑兵出身,对这种战术极其熟悉。

    宋国海军且战且退,丝毫没有短兵相接的意图,亚辛立刻就联想到了草原上的“放风筝”。

    “该死的,”阿巴德也大声道,“就是‘放风筝’”

    “阁下,”亚辛吼叫道,“撤退吧,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外面烟雾缭绕,法麦图的眼中也充满了烟雾,对于亚辛的吼叫,他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直盯着前方。“不行”这时,阿巴德却丝毫不顾及同僚的面子,大声反对道:“宋人的火炮厉害,后退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加快速度冲过去,冲过去接舷战才能杀出一条生路来”“向前就是送死,阁下,先撤退下来重整军队有勇士在,才有办法勇士都战死了,有好办法也不能用”

    “勇士?”旁边另一个军官冷笑道,“亚辛,你是个懦夫吧”

    “你?”亚辛脸sè通红,大怒道,“蒲阿扎,你发疯了吧?”

    两个人怒目而视。法麦图大吼了一声:“住嘴”他们才没有继续互相攻击。这时,战船还在继续往前追击,一枚炮弹忽然落在船舷旁,高高的水柱溅了法麦图一声,他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举起弯刀,大声道:“继续向前冲,苏丹的勇士,宁可胸口中箭而死,不能背后中箭,死了也是个被人看不起的懦夫”亚辛还想争辩,被叔叔的眼神一瞪,不敢再说话。

    法麦图望着前方烟雾中若隐若现的宋国炮船,叹了口气,亚辛说宋人在“放风筝”没错,可若真是草原上遇着“放风筝”的弓骑兵,也只能冲上去近战肉搏才能解脱。这些该死的家伙就像狼群一样,越是躲避,它们越是嚣张。

    广州子城城头,因为居高临下的关系,江面上烟雾并没有完全遮挡住视线。

    开始的时候,城头观战的官兵还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呼,后来渐渐沉寂了下去。

    从开始到现在,珠江江面上,南海水师炮船对十倍于己的海盗船,战斗呈一边倒的状态,简直是屠杀一般的战斗。战场上无中生有般不断产生大量的烟雾,让一切都好像在烟雾中浮沉,给观战者一种完全不真实的感觉。

    正午的阳光十分强烈,透过浓浓的硝烟和雾气,珠江江面的战场上到处折shè着阳光,船只起火的火光,密密麻麻的海盗战船上晃动的刀光,炮口开火的闪光,时隐时现的尸体。珠江的波涛起伏,江水渐渐变得浑浊,波浪卷起尸体,有时是单独的一具,有时是在和缆绳船板纠缠一起的许多具,有的跟着船只的残骸载沉载浮,死者的样子奇形怪状,江水时而将它们推向岸边,时而又在河心漩涡里沉浮,江畔的浅滩已经堆积不少尸体和残骸,江畔的浅水呈显出一种诡异的血红sè,在正午阳光的映照下,显现出一种奇异的瑰丽。

    “刘大人,你看此战结果如何?”陈公举转过脸去看刘虞。

    刘虞正和子城城头的其他人一样出神地看着江面上的战场,陈公举这一明知故问,他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道:“水师炮船足以扫平四海,陈兄,不瞒你说,我是后怕啊,幸好赵元直是友非敌,我们和他交恶只是演戏而已,要不然的话,南海屯垦,广南的基业,恐怕都岌岌可危了。”他语气唏嘘,脸上流露出一丝震惊。城头上的广南士绅官员大抵都是如此,有的眼神震惊中带着惶恐,有的眼神震惊中带着敬佩,有的眼神震惊中带着火热。

    “我大宋两面临海,河渠纵横,水师炮船如此犀利,万一与我为敌,深为可忧。”陈公举目中流露出一丝忧sè,低声道,“水师教训cāo练之法,元直拟定的种种cāo典条令,我已遣人从兵部抄了备份。我广南既然要为朝廷开拓海疆,这水师就必须要重视起来。此外,这场大战只是去了疥癣之疾,海寇这广南路的大患却称不上根除。此战之后,赵元直自领水师远征大食国,要维护这一带海疆平静,须得cāo演一支剿匪的水师,另外,还要让本地的士绅出钱粮,添筑炮台扼守江河入海口,为了防范强敌自海路深入内河。”

    这“强敌”为谁?刘虞自是心知肚明,赵行德绝不可能对理社动武,但朝廷可不止南海一支水师,韩世忠横海军战功赫赫,声名不在赵行德之下,此外,岳家军、曹家军、刘家军中都有水师之制。一弹廷调遣任何一支自海路朔江而上,与灵渠南下的大军南北对进,广南便是

    腹背受敌的境地。若不未雨绸缪,只怕广南清流一脉将来就成了砧板上鱼肉了。

    “火铳营、水师都是必然要cāo练的。”刘虞压低声音,沉吟道,“不过,经书好念,成佛却难。朝廷火铳营cāo典,水师cāo典都摆在那儿,可未必人人都是赵元直一般厉害。”他的目光落在江面上进退有序的水师战列上,唏嘘道,“元直世之良将,文能附众,武能威敌,南海水师cāo练之jīng,已经不是照抄cāo典能够实现的了。”

    珠江江面上,南海水师与海盗两方交战正酣,正所谓内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子城城头观战的官员和士绅都是不通战阵的外行,按理说,根本不懂水师的战术。然而,南海水师进退有据,炮船的蛇形机动极为整齐,前后横阵交替掩护开炮轰击敌船,这就好像是耍拳棒的好手,一招一式都耍得清清楚楚,让旁观者忍不住要叫好。而海盗则仿佛牵着鼻子走一样,大船靠不上水师,小船冲上去又没有用。似简单一幕,陈公举和刘虞却知道,做到有多么难。就好像火铳营cāo典上明明白白,cāo铳、前进、后队,每一样无不需要付出巨大的心血,真能够如臂使指,一丝不乱的,绝对就是jīng兵。而在水上cāo舟,风浪起伏不定,困难又要超过陆上步卒十倍。

    若是寻常的海面上,南海水师纵使火炮犀利,训练有素,也只能挫败敌人,无法阻止海盗船只四散逃命,然而,从广州到珠江出海这条河道平常说长不长,但作迎着炮火前行而言,却是不能通过的距离。战斗一直持续三个多时辰,红rì西斜,海盗船队锐气被尽数挫败,偃旗息鼓退回西澳码头。

    残阳如血,硝烟蔽rì,江面上到处是木船的残和漂浮的尸体,岸边的江水几乎被染成了红sè

章 136 无时不招寻-5

    帝国的黎明章136无时不招寻5

    夕阳西下,海寇退去,南海水师的炮船复又下锚停泊。 .   . 1s

    经过一天的苦战,江面上到处是战船的残骸,特别是主航道附近,大量的船只残骸让航行变得极其艰难。对南海水师而言,封锁珠江口变得容易了许多。赵行德下令将虏获的战船凿沉珠江航道上,又砍伐巨木搁浅浅水里,几乎完全堵塞了珠江航道。按理说,大胜之后,南海水师没有乘胜进击,反而堵塞航道,这是一种示弱的表现。然而,白天这一战赢得实太漂亮,南海水师不但以一当十地大败海盗,本身折损也极少。让军官们不会质疑赵行德的任何一个决定。

    此战击沉海盗战船无数,江上浮尸难以尽数,然而,南海水师各船汇总上来,只有十余人战斗中死亡或重伤,另有二十余人轻伤。这样的伤亡比,让亲身参加战斗的水师官兵也感到难以置信。大胜,完胜,让很多军官兴奋到头脑发烧,甚至有种晕晕乎乎,云里雾里的感觉。士卒们执行凿船的军令时,军官的思绪仍然停留白天这一战中。虽然一直海上演练炮船的战术,然而,这真真实实又近乎梦幻般的一场战都,给了很多军官极大的触动。

    “简直不像是真的。”冯糜看着水手解开缆绳,将一艘空船留航道上。

    对水师来说,船是很重要的缴获物,赵行德下令将大量的俘获船只凿沉,这是极大的浪费。然而,水师中没有军官反对,连士卒中也没有反对的声音。经过这种不真实的完胜之后,水师中的气氛略显得有些奇怪。冯糜这样士人军官,完全知道这种大胜的意义,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一切水畔的城池,都不大可能抵挡得住。”马援低声道。鄂州、汴梁,可都是靠水的。

    远处传来了大声的喝彩,水手们没有军官那么多复杂的想法。一场完美的胜利只让他们兴奋莫,凿沉俘获的敌船,封锁航道,意味着往后几天都不会主动进攻,水手可以休息。因此,大多数人都怀着看热闹的心情看着一艘艘大船被凿沉航道上。每一次水鬼从江面上抬起头,朝船舷上围观的同僚打出完事的手势,船舷上就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很多的船上,充当凿船水鬼成了被众水手争抢的美差,这可可以吹嘘是一辈子的事情。

    短短的时间内,出风头的机会,而不是银钱犒赏,成为水手们最亲睐的奖赏。

    “我们是大宋的兵将。”冯糜神情有些复杂,“我们是大宋的人。赵将军也是。保境安民,是我们职责。而不是相反。”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冯糜是经历过鄂州之变的人。廪生城内闹得再厉害,大军入城,兵锋所过之处,一切抵抗都化为齑粉。赵将军并不是董卓、朱温之流,才没有重蹈五代兵乱的覆辙。可是,当他手握一支足以俾睨天下,无可制约的强兵时,还会和从前一样吗?就算赵将军一片丹心,朝廷知道此战的结果后,又会怎么想?以文御武是大宋的成制,任何人都不希望太阿倒持。

    二人陷入沉默,目光落不远处的都督座船上,赵行德负手站船头,似欣赏江上的落rì晚霞,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南海水师驻泊的上游,广州附近江面上,海盗的士气低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整整一天折腾,江面上的拉锯战,无论是大食海军还是宋国本地的海盗,死伤都极为惨重。战斗中硝烟弥漫,无暇统计伤亡,众人又惊慌失措,还不觉得。战役过后,各股海盗这才发现,这一天战斗所受的伤亡竟然超过了起兵以来的全部伤亡。大食海军损失了将近两千多水手,连赛义夫丁这样的悍将也战死了。宋国海盗的伤亡则更多。唯一的好消息是,斥候来报,南海水师正凿船封锁航道,也就是说,近期内不打算主动进攻。许多海盗头目都暗地里松了口气。

    “奇怪啊,官军大胜,不但无意进攻,反而切断航道,一副示弱的样子。”

    广南有数的海匪头子,九头蛟刘泰一脸侥幸,又有些不可思议。其他海盗领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些人本来都是草莽豪杰,粗鲁不文之人,现人人都是一副谨慎小心,深思熟虑的样子,气氛就显得十分怪异了。通事将九头蛟的话翻译成大食语,法麦图看向邱大瑞,一开始,所有人都赞同,只有这个宋国商人就反对从海路出击,虽然法麦图对他有很多不满,但现看来,宋国的合作者当中,有脑子的人还就是这个jiān商了。

    混江龙黎老八jǐng惕道:“会不会官军玩什么‘明修栈道,暗陈仓’的诡计?”

    “哦?真有可能啊”“他娘的,姓赵的太yīn险了”

    “说不定,他们航道上留了口子,让我们放松jǐng惕,天黑就来夜袭了。”

    众多海盗头子当中,这黎老八是个混人,势力也不出众。不过,他的怀疑到海盗头子引起一片共鸣。南海水师打出赵行德的将旗,所有人都知道被耍了,所有人对官军的无耻和狡诈深恶痛绝,故而猜测官军的一举一动都暗藏着诡计。

    “暗渡,渡你老母”刘泰骂道,“珠海水路,官军能有我们熟?”

    “你老母”黎老八脸sè涨得通红,不过他势力远不如刘泰,只敢吼这一句。

    “糊涂东西,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江上有没有留口子,你以为他瞒得过去?暗,暗你个老母鸡”刘泰削了黎老八的面子,转头过去对邱大瑞道,“我们都是粗人,邱大官人,你见识多,和官面的人头熟,说说看,官军是什么心思?”

章136 无时不招寻-6

    “我会不会后悔?不劳阁下费心。 ”邱大瑞轻轻抿了口茶,面无表情地达道,“不过,阁下还是保存实力的话,我们都恐怕都不会再有后悔的机会了。”他的话是用汉语说的,敲山震虎,其他海盗的脸sè也是微变。到了这个地步,邱大瑞也没有和大食人虚以逶迤的必要了。虽然被迫放弃船只,但对于大宋商人来说,船只并不是问题。如果不能攻破捍海城,说什么都是无用。如果攻破了捍海城,邱大瑞又一百种方法来对付归乡心切的大食人。

    对邱大瑞近乎冒犯的回答,法麦图并没有动怒,只是闭上了眼睛。

    亚辛和阿巴德两位副官在司令官身边,同时听见他低声念道:“真神保佑。”

    同舟共济,正是众海盗当前的处境。哪怕再桀骜不驯之人,也不敢胡搅蛮缠。

    和前几天相比,攻打捍海城的计议相当顺利。邱大瑞被众海盗暂时推举为总军师。虽然南海水师估计是在保存实力,但在珠江航道没有完全堵塞之前,海盗们还是留了将近一半的兵力防备水师,剩下一半的兵力轮番攻打捍海城。白天战斗一边倒的结果半是因为水师的火炮厉害,半是因为珠江入海这段江面宽度十分适合炮船作战。如果南海水师要强行逆流而上进攻海盗的话,更窄的江面和将更多的浅水区域将有利于海盗靠近炮船作战。众海盗知道炮船的厉害,为了防水师强行攻打港口,回去后准备了不少快船和火攻船。

    海上的直接威胁虽然不再哪么紧迫,但却是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利剑。不过,在接下来的两天中,水师的消极怠战给了海盗们极大的安慰。官军继续有条不紊地将一条条俘获的船只凿沉在航道附近,数量之多足以令最慷慨的人心痛。这已经不是封锁,而是将整条珠江入海的行道给堵塞住了。要把航道重新清理出来是极费功夫的一件事。

    然而,全力攻打捍海城之后,海盗们才发现,低矮绵亘的城墙后面,广州官军不知填了多少壮丁。官军几乎是不惜伤亡的死守捍海城,然而,海盗除了拼死攻破捍海城之外,再无其它生路。而且,必须尽快攻破捍海城,否则,一旦存粮耗尽,不等官军来攻,海盗自己便饿死了。因此,当确信珠江航道当真被官军凿船堵塞之后,邱大瑞便将准备应付南海水师突袭的预备队,特别是大食海军的大部分都调过去攻城。

    捍海城下又是一片尸山血海,然而,城墙一直还在广州官军的手中。

    广州知府衙门中,陈公举面沉似水看着堂中端坐的几个客商打扮的人。

    来者是夏国朝廷使者,学士府天机院大学士李蕤,同时也是赵行德和陈公举二人的同窗好友。李蕤马不停蹄从长安赶来,本是为了劝说陈公举释放赵行德,不要再耽搁联合水师进攻大食诸侯的本土港口。然而,进入广州府之后,才发现赵行德早已金蝉脱壳,南海水师以一当十,在珠江海口大败大食与宋国海寇联军。夏国副使谭兰溪立刻用最快的鸽书回报洛阳,而李蕤这一行则暂时留在广州,等待夏国朝廷最新的指示。

    靖康板荡以来,宋人特别是中原士人在关西为官已经常见,然而,清流对武夫当国还是有很强的排斥心理。面对为夏国而来做说客的李蕤,陈公举的态度也十分复杂。他既不愿过分开罪夏国,除了坦言告之赵行德已经返回水师之外,便只是叙旧而已。夏国副使谭兰溪几次试探他对陈东下台,邓素为相的态度,陈公举只是一语带过。在他心目中,清流和jiān党之争斗是宋人的家事,若援引外来的助力压倒对方,那便连jiān党都不如了。

    “李兄既然来了,便在城内多盘亘些rì子。”陈公举简单地交代安排之后,便起身离去。

    城南炮声轰鸣,杀声震天,水师在珠江击败海盗之后,广州外围的余匪都闻风远遁,而捍海城的战事却无比激烈起来。这三rì来,陈公举将所抽调出来的全部团丁都派了上去,他和团练官陆乾rì夜在捍海城头督战。市舶司使刘虞留守广州,安排粮草补给和收治伤员,催促各地官绅征发补充壮丁。几位方面大员忙得团团乱转,委实没有时间来接待夏国的使者。

    李蕤目送着陈公举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目光闪过一丝寂寥。

    他虽然为人洒脱,又潜心于天文演算,但久别故国故人,表面上虽然是淡淡的,心中却是热切。陈公举这种半冷不热的态度,却让他心情却有些复杂。关东清流当道,行事激烈,陈公举大学士府说动他放下连rì连夜来广南做这个说客,李蕤便料到会有些尴尬,不过当真身临其境时,才更了解,也有些理解赵行德在关东的感受。

    “李学士,李大人?”谭兰溪低声唤了一声。书吏在等着引二位使者去客房。

    蕤回过神来,伸手客气道,“谭大人请。”

    此次出使广州,李蕤是大学士身份是正使,而谭兰溪实际上是军情司关东曹派来护送李蕤的,进入广州前,李蕤和谭兰溪共同打开了临行前相府交给的密旨,谭兰溪便摇身一变,顶着道路曹副使的身份继续保护李蕤。在夏国的五府,各司各曹各有职责范围,道路曹掌管宾客及出使。谭兰溪虽然是第一次做使者,但他是军情司关东曹的老人,久经世故,办事练达,李蕤也很放心。所以,进入广州城后,涉及到出使的具体事务,正副二使者都是商量着办。

    广州城内本有军情司的暗桩,接上头后,谭兰溪动用了信鸽,每天将最新战况禀报洛阳。

    ............

    漏夜更鼓,洛阳团练使府,后堂灯火通明。

    一幅囊括中原、东南和广南的巨大地图挂在墙壁上。

    无数黑sè的箭头从海上指向广州外围,然后,一个红sè箭头自海上而来,在珠江入海口打了一个会战的记号。夏国使者动用十万火急信鸽,将南海水师与大食海盗最近的会战禀报军情司,军情司随即抄送洛阳行营上将军吴阶、洛阳团练使陈重、洛阳令袁兴宗。在五府对关东局势作出决断之前,这三人如果意见一致,便有权便宜行事,包括用兵反击宋辽的进攻。

    赵行德这一仗虽然胜得漂亮,可他不但瞒过了海盗,而且瞒过了宋国和夏国朝廷。

    得知消息后,陈重放下担心之余,立刻召集幕僚商议对策。洛阳团练与南海水师是两个系统,按照常理,赵行德将会把战役的详细经过上报军情司,大将军府行军司抄发朝廷重臣的名单中,也会有太子陈重在内。

    “没想到,真没想到,”中尉张师震叹道,“五千打败六七万,宋国海盗如此不堪战么?”

    “宋国海盗不堪战,难道大食人也是?”都指挥使谢元翻了个白眼,哂道,“你若不是瞎眼,就要承认,赵上将军虽然是关东人,可放在我关西的将军当中,也是毫不逊sè的。这一战他算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方才取得如此悬殊的战果。”

    “不过,”参军柳长庚沉吟道:“广州官府尝到了甜头,只怕还要撺掇赵将军出力全歼海寇。”

    “我也有此担心,”都指挥使李子翁点头道:“军情司的案卷上说,西澳港口附近的水域狭窄,利于接舷血战,若要赶尽杀绝的话,水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出兵大食的rì子却又要耽搁了。现时的关键却是会攻大食腹地。所以,一定要让使者说服赵上将军以大局为重,不要因小失大。否则......”李子翁叹了口气,压住了后话没说。

    议事的军官都知道,赵行德现在已经是火器司上将军,将来还有可能更进一步。但是,行军司上将军或者丞相的位置,连皇帝也只能提名而已,如果赵行德对夏国朝廷有二心,引起护国府校尉的不满的话,那无论他有多大的才,也只能终身赋闲了。太子陈重十分看重赵行德,二人几乎是通家之好,然而,若赵行德的行为当真触怒了护国府的话,恐怕不但陈重保不住赵行德,还会影响陈重本人在护国府中的威望。

    “赵将军能识大体,”杨任脸sè凝重道,“不过,于公于私,殿下还是应当写一封信。”

    他是陈重特意从吴阶那里请过来的。按照夏国的制度,校尉晋升将军就必须退出护国府,杨任已经多次推辞了将军的任命,现在以护国府校尉的身份,兼任了团练骑兵的军指挥使,为洛阳地方训练一支辅助xìng的团练骑兵。虽然是兼任,陈重每次商议重大军政事宜,都会请杨任到场。也有人在暗暗猜测,陈重如果即位的话,恐怕杨任退出护国府,接受重任的rì子也就不远了。

章136 无时不招寻-7

    杨任的态度,就是在座多数关西军官的态度,大家都看着太子陈重。 高速更新

    长期以来,因为河中和北疆战事频繁,东面战场相对安静,关西的军官没有多少立军功的机会,安东军司在护国府和大将军府的地位也rì渐下降。这一次,河中正酝酿一场大战,为防范关东局势恶化,陈重不得不坐镇洛阳,威慑辽宋两国。而夏国在关东的军队当中,唯有赵行德的水师能够直接攻打大食的本土,这也是安东军司扬眉吐气的一个机会。因此,军官们对水师远征大食本土都寄予了厚望,不希望旁生枝节。“”.c0m更新最全文字手打

    “既然如此,”陈重点头道,“我会给赵将军写一封信。”

    广州海战虽然出乎预料,但事态总是朝着好的方向在变化,无需再派出使者。

    众人计议已定,便各自告辞离去。陈重返回后宅书房,沉吟了半晌,提笔给赵行德写信,请他以大局为重,尽速远航大食,勿要因广州最后的战事折损了水师兵力。太子妃张氏过来看了一次,蹙额道:“这些天,我见赵夫人一直郁郁寡欢,赵将军的消息,能不能先告诉她一下?”.c0m百度搜索“” 看最新章节

    “也好。”陈重点头道,“广州大胜的消息,过不了几天就会传来了。”

    “真是的。”张采薇有些怨气道,“那家伙朝三暮四也罢了,什么事也不告诉一声,害的家里人白白为他担心。他以为这样就算了?李家妹子好脾气,将来我一定要给他点颜sè看看。”说着将手里的茶盘放在书桌上,“哐”的一声。陈重的眉头微皱,沉声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元直如今已是举足轻重,他的家事也不再只是家事,夫妇冰释前嫌最好,你可千万不要再搅局了?”

    “搅局?”张采薇的声音顿时高了一线,“难不成你是站在赵元直一边?好啊!”

    张氏是将门虎女,又得了康皇后的真传,平常虽然温柔贤惠,但一涉及这些,便做河东狮吼,瞪着陈重要他说清楚。“我没站在那一边。”陈重苦笑了一声,摇头道,“不过是就事论事。元直与韩凝霜,还有宋国公主,都是形势格禁,姻缘巧合。宋国公主我们不认识,韩凝霜与我们都是旧识,你觉得若非姻缘巧合,她是可以和人共侍一夫的么?而且关东的风俗如此,像韩世忠、刘光世这些大将,不但早已妻妾成群,还胁迫宋国朝廷逾制赐封宠妾诰命,相比之下,赵元直也算是清廉自守了。”

    “哼!什么关东风俗!张采薇柳眉微竖,啐道,“这些臭家伙,连大食人都不如!”

    “这是怎么说的,”陈重语气一滞,他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是不智之举,便调转话题道,“不过,广州这场大胜来消息传来,洛阳市面的香药、南珠、象牙犀角这些宝货,价钱都会下降一些了。”他微笑道,“如果打算买香粉珠花的话,可以等个十天半个月,应该会省不少银钱。”

    “真的?”张采薇眼眸微亮。她贵为太子妃,国公之妹,也不能强命商贾降价以售,不过,能够和寻常的妇人一样,在坊市上讨价还价买些香药珠钗,自有一些小小的乐趣。

    “这还有假?”陈重含笑道,“你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夫人,一想就该清楚了。”

    “不错,”张采薇自得的点了点头,哂道,“这些行市商人,前段时间趁着海盗为祸,将海货的价格抬得也太高了些。”她转念笑道:“那广州之战的消息更要早点告诉赵夫人,过几天市面上的消息传开了,我再约她一起挑几盒香粉。”说完,白了陈重一眼,看在他挂出免战牌的份上,也不计较刚才那些立场暧昧的话了。目送她的背影离去,陈重轻呼了口气,暗道侥幸。

    更鼓声声,送走长夜漫漫,东方微明,李若雪放下手上的书稿。

    一缕晨光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揉了揉额角,终于有了倦容。自从一气之下返回洛阳以后,她常常静夜无眠,清早督促两个孩子晨读练武,李格非亲自教导外孙读书之后,李若雪方才能假寐一小会儿。短短时rì,她瘦了整整一圈,愈显弱不胜衣,正因如此,张采薇才对李若雪的境遇格外愤愤不平。

    阳光透过窗棱照进了书房,点点光斑落在书桌的右上方的一方木盒上。

    李若雪将书稿放入木盒,在木盒里面,一叠书信映入眼帘。李若雪目光微动,这些都是赵行德近期寄回来的。原来,这些书信接到后,李若雪看也不看,便放入书盒之中。然而,赵行德将近一个月没有书信了。算起来,恰好是被广州亢这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在担心之余,反而将从前的书信看了一遍。发生在宋国诸事,赵行德对不解释还罢,字字读来,不但没有释怀,反而令她颇为气苦,只是这些心事都埋在心底,对父母也不曾说起。

    李若雪正伤怀间,婢女门外禀报:“陈夫人过府来访。”

    “嗯?”李若雪一怔,眉间浮起一丝忧sè,“这么早,当是有事,不知是好?是坏?”

    除了在洛阳学士府下院讲授之外,李若雪过着近乎隐居一般的生活。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波澜起伏,赵府里的rì子总是止水无波。张采薇有时戏道“静得有些怕人”。若说有好事或者坏事,都不可能是洛阳这里的事,而只可能是远在广州的男主人。思及此处,李若雪眉间平添几多忧虑。张采薇熟门熟路,前面刚刚通传,后面人已经到了书房门口。

    “妹妹,”张采薇掩上房门,含笑道:“广州有消息来了。”

    “是么?”李若雪见她脸sè缓和,不似有坏消息,心下稍安,嘴里淡淡道:“是么?”

    她的心却不争气地跳了起来,脸sè愈发苍白了些。张采薇拉着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凉,心痛之余,暗道男人薄幸,悻悻道:“说起来,赵元直连累你白白为他悬心。前番广州被囚,都是他和陈公举设下的全套,在广州张网相待,引诱大食和宋国的海寇入彀。赵行德早已暗中潜出广州与部属会合了。就在两天前,联合水师突然出现在珠江外海,将大食及宋国海盗联军一举击溃,现在正封锁着珠江入海口。如果广州的宋**队争气一点,这一仗可使宋国南方海盗的十去,至少保得了东南沿海一带五年太平。”

    张采薇所谓“五年太平”并非信口而发,她自小生长在石山,乃胡汉杂处的极北之地。每到秋冬之际,楚国公都要召集部属,自威远堡出兵讨伐蛮部马贼。北疆信奉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给对手“放血”越多,敌人生息繁衍需要的时间越多,自己保得“太平”也就久。她所说的“五年”太平,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而五年之上太平,则要看宋国本身施政是否得当,若百姓朝不保夕,则是官府为渊驱鱼,诛杀再多也是无济于事的。

    大部分夫人是没有这种见识的,因此,太子妃虽然交游广阔,却独与李若雪更加亲近。张采薇一边说着,一边看李若雪的神sè,见她只是听着,虽然一直沉默,目光却有些波动,仿佛心中本来有很重的担心,这时终于放轻松了一些。

    张采薇见状,心生怜意:“男人只顾着建功立业,妹妹真是苦了自己。”

    她目光落在书桌上,见托盘盛放红sè鲜果,讶然道:“这是赵将军差人送来的么?”

    这时南北交通不变,新鲜荔枝又极不容易保存,由唐入宋,在北方要吃到新鲜的荔枝,唯有快马运送一途。张采薇是公侯之女,也只在敦煌吃到过鲜荔枝,还是蜀国国王进献,康皇后赏赐下来的。至于普通的北方士人,多只知“一骑红尘”的典故,而未见过新鲜荔枝。

    李若雪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拿起一颗荔枝,剥开了递给她。

    “这是昨天夜里送到的。”李若雪低声道,“当初和元直一同同窗读书时,偶见白乐天《荔枝图序》曰‘壳如红绢,膜如紫绡,肉莹白如雪,浆液甘酸如醴酪’,我想不出这佳果到底是何模样,元直便说将来一定会找来让我看看。”素手如葱剥开红绢紫绡,只见果肉晶莹雪白,散发出新鲜的荔枝香气,让她鼻端顿生一股酸楚之意。

    “啧啧,”张采薇叹道,“赵元直也算是有心了。”

    盛夏时节,正是岭南荔枝成熟的季节,刚刚采摘下来便放入冰壶中保存,快马一路疾驰,沿途毫不耽搁,方可在三rì之内便送到洛阳。张采薇算着时间,恰好是赵行德身陷广州,布置对付海盗的这段rì子。他要么是百忙之中办了这件事,要么及早筹划,安排人在岭南等着,一但荔枝成熟便快马加鞭送往洛阳,完成两人当初的一个约定。

章137 朱门拥虎士-1

    珠江上游,夜幕下光粼粼,江面布满了木船和竹筏。 78xs

    木船上堆满了柴草,每条船首尾各站着一个水手,草绳将竹排连在木船的后面,竹排上同样堆满了柴草,散发着火油和火药的味道。清淡的月光,将巨大的yīn影倒映在水面上。月光映照下,水手们脸sè都很凝重,他们是下午才被紧急召集在一起的。每个水手发了五十贯的赏钱,将大军草料场的草料堆积到木船和竹排上,淋上了火油,目的就都昭然若揭了。“”.c0m更新最全文字手打

    珠江本来有一股洄流冲向西澳码头,木船拖着竹排在江心划行,并不需太多的cāo纵。

    “风向,不会有问题吧?”马援低声问道。

    “马指挥放心,”他身边站着一个人点头道:“江三目看过的风水,绝不会有问题。”

    江糯是岭南黎部的峒丁,虽然是黎人,但生活起居已经和汉人无异,他是石山镇一带有名的风水先生。不过,他还另外有个身份,是南海水师观风站的主事,官拜承信郎,堪于黎部一族的族长相比了。因此,江糯对水师交代下来的军务一向是尽心尽力,如今终于有了立功的机会。马援告诉他,如果此战立功,武昌侯一定会保举他升为承奉郎,这是正九品的官职,堪与一县主簿,或者黎部世家豪族的族长相比。.c0m百度搜索“” 看最新章节

    木船拖着竹排,一艘接一艘地驶向下游,向前看不到头,向后看不到尾。

    “林大人这个观风站,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建起来的?”马援随口问道。

    “大约半年以前,火把节刚过不久。”林糯恭敬地道,对水师派下来主持大局的上官,他全然没隐瞒之意,只是担心马援不相信自己,又解释道,“不过,若算上师傅,祖师爷一脉传承下来的记录,足有百年不止了,这石门这里风向水脉,小人比手掌上的纹路还清楚呢。”林糯有些自得之意,马援微微点头,暗暗心惊,沉吟道:“看起来,赵大人刚刚掌握水军,恐怕还没离开鄂州,便先一步在这些要紧地方安插坐探,建立水文站了。深谋远虑,委实令人可怖。”

    其实,哪怕是马援本人,也就是在两天前才得知火攻西澳码头的计划。

    石门镇位于珠江上游,乃广州外围重镇之一。朝廷以防范海寇为名,查缴了这一带所有河船和竹筏。广州府以为朝廷南下大军做准备为名,在石门囤积草料、猛火油等军需辎重,还建了一座大军草料场。当时石门镇的官员还好笑,刘光国果然是北人,不知岭南四季如chūn,所列军需当中居然还包括大量的枯柴。水师在广州上游建了几座观风站,最终选定了石门作为防火的起点。一切都是暗中分头准备的万事俱备,只盼东风。

    这一个多月,江糯一直在观察风向和江流,若风向、水文正好,便需立刻禀报上官。

    消息报上后次rì,马援带着钧旨前来调遣各路兵马,一切准备的目的才最终揭晓。

    “江神保佑。”江糯喃喃道,目光中充满虔诚。

    天地之力,水火之威,越是像江糯这样的熟悉之人,就越是心存敬畏,目送竹筏顺着河道向下游漂去,心中暗暗祈祷,这一次却不像平常那样乞求风调雨顺,而是希望风向和江流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径自将这些纵火船送到西澳码头,让那些该死的恶魔下十八层地狱去。

    木船拖着长串的竹筏子,一列接一列地消失在马援和江糯的视野中。

    珠江上的民船何其多,单单这些被缴来做火攻船的便数以千计,长长的船队向东看不到头,向西看不到尾在漆黑的夜sè遮掩下,前面纵火船驶入了珠江的航道,没多久就要驶进海盗斥候船jǐng戒把守的范围了。西澳码头是依托珠江一处回水湾而建,只要驶到了一定的近处,不需cāo舟,水流自会将大部分船只带到码头附近。

    最前面一艘纵火船上,一个紫红脸膛的中年水手叉腰站着船头,满脸紧张神sè,一会儿眺望远处隐约可见的灯火,一会儿低头查看江流,恨不得将头埋进江水里去。忽然,他举起左手,低声音道:“这里就可以看了,放火吧!”随着这一声令下,后面摇橹划桨的水手赶紧地将船停了下来,有人揭开系小船的缆绳,有人晃亮了火折子,点燃了长长的引线。

    引线的另一端,连接着浸透火油的柴垛。夜sè中,无数木船如鬼影一般顺流而下。

    忽然,“轰”的一声,一道鲜亮的火焰点亮了夜空,紧接着,第二团,第三团整个江面上到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宛如盂兰盆鬼节满江的河灯,然而,这一团团火焰,却远比那善男信女的放的河灯来的猛烈,整个珠江江面都被照得亮如白昼,不似人间,恍如十八层地狱中的一条奔涌流淌的烈火之河

    明月当空,捍海城低矮的城墙后面,满地是席地坐卧的团练营官兵。

    “他nǎinǎi的,”刘三七转了转脖子,喃喃骂道,“当官的都是黑心肝。”

    刘三气所在这一营原本是轮休的,但广州府突然下来军令,为防范海盗夜袭,取消全部轮休,官兵不得解甲就寝,枕戈待旦。火铳营、掷雷手营、弓弩手都被调上城头,更将一些在战斗中表现卓异的营队临时调动到捍海城下面宿营,随时可以增援城垣的战斗。累rì苦战下来,很多团练营已是疲累不堪,就盼着轮休这一天可以松一松,谁料军令如山,有一个营刚刚闹出事来,广州府立刻将营中军官一并革职,军旗上缴,团练兵则打散分进军饷待遇最差的补充营。这般雷霆万钧的处置,杀鸡儆猴,所有的营队顿时都不敢再闹,全都老老实实地依照军令守夜。

    在三个营队中间的篝火旁,几个年轻的军官也在压低了声音议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大人莫不是太紧张了?”

    “再紧张,张弛之道还是要有的嘛!”

    “要这么连续耗他几个晚上,不等贼寇动手,士气就垮了。”

    “水师故意保存实力,也不能拿团丁这么折腾消耗啊。”

    “左兄,你说今晚上值夜的得有多少人马啊?”

    左念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猜测,恐怕数量是极为恐怖的。这几天广州府又征发了不少壮丁,在这群新上来的军官当中,有不少人还是他的后辈,在这些年轻热血的士子眼中,左念远已经是久经沙场的儒将了,成天问东问西,左念远只得耐着xìng子应付,心中却知道,没有真正见过血,经历同窗好友就死在自己面前这种事情,说什么都是白搭的。无形之中,左念远和这群后辈已经有了距离,但这种距离感在他们眼中,反而更令左念远多了些高深莫测的味道。他眯起眼睛,不理会身边这些人的猜测,看向远处,忽然,他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在西南方向,正好是珠江上游的方向,忽然出现了一片火光。

    片刻后,火光越来越明显,几乎映红了一片天空。

    这绝不是普通的篝火所能映照出来的景象,“夜袭?不,是火攻!”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一般出现在左念远的脑海里,他霍然站起身来,翘首朝着南边望去,城墙阻隔了视线,左念远看不到珠江江面上的情景,但听见了越来越大的惊叫声。捍海城的城头也开始传来喧哗,这时,所有人都意识到发生了大变故,军官们连忙回到各自的营中,一边约束士卒,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确认的消息。

    果然,火光大盛之后不久,便有旗牌官官骑着马过来大声传令。

    “州府有命,南海水师正火攻贼寇,各营严加戒备,不遵军令者斩!喧哗惑众者斩!奔走驰突者斩。官兵整队,随时听调,谨防贼寇夜袭攻城!州府有命,南海水师正火攻贼寇,各营严加戒备”旗牌官一边挥动令旗,一边大声喊着传令,渐渐去得远了!

    “火攻?!”“水师在火攻!”许多人低声地交头接耳。眼中充满了兴奋的神气。

    捍海城头,“轰轰”“轰轰轰”的炮声炸响。炮手们先发制人,开炮配合水师火攻贼寇。

    一颗、两颗、三颗炮弹划破夜空飞向乱成一团的西澳码头,更增加了海盗中的混乱。

    城头值夜的官兵有幸看到了江面上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光一闪一闪,江风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火攻船源源不断顺着江流不断进入这一段江面,这一段江面原本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海盗的船只,被点燃的海盗船越来越多,火光映红了个半个天空,偶尔还会发出惊天动天地的爆炸声,码头上海盗如无头苍蝇一般跑来跑去,有的胡乱跑到了捍海城下,又被雨点般的铳子和箭矢驱赶了回去。

章137 朱门拥虎士-2

    邱大瑞裹着件青袍,眼神yīn郁地看着面前这地狱一般的景象。

    江面到处是火光闪烁,不断有人从燃烧的船上跳入水中。天空中不断有炮弹呼啸飞过。炮声有时沉默,有时接二连三地响起,炮弹加重了码头上的混乱。到处是尖叫着奔跑的人群,各股海盗都完全乱了,码头上到处都弥漫着烟雾,栈桥被几条惊慌失措的船撞坏了,所有人都笼罩在惊恐的气氛当中。没有一个镇静的人,邱大瑞把仆从都派出去,调集海盗拦截火攻船,趁夜攻打捍海城,然而,一个海盗头领都找不到,他只能震惊而愤怒地看着局势越来越糟糕。 ..

    西澳港口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在熊熊烈火紧逼下,江面上根本避无可避。

    上游是不断涌来的火攻船,下游航道又被水师沉船堵塞了,港口火势越来越猛,哔哔啪啪的燃烧声中,越来越多的船沉没了。“快逃啊”“着火啦!”“救命啊!”“老天爷!”恐怖的尖叫从四面八方传来。因为西澳码头不时遭受城头流弹的袭击,海盗们晚上都住宿在船上。在火势的威胁下,无数人争先恐后地跳船逃生,许多海盗头目忙着从大船抢出金银细软,许多载满人的小船在波涛中倾覆,人们在死亡的恐惧中不断挣扎,尖叫,可就是毫无办法。

    “该死的,该死的异教徒。”亚辛低声地咒骂道。大食军官们狼狈不堪地逃到了岸上。 ..

    舰队司令法麦图也和其他人一样,脸sè苍白,身上胡乱披着件长袍,里面的却是睡袍。他背着手,低着头,在幕僚军官和亲兵们围成的圈子里走来走去。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他无事可做,也无命令可发,只能尽量收拢逃上岸来的大食水手。起初,法麦图还企图鼓舞士气,他强作镇定,给士卒做个榜样,然而,后来他发现这毫无用处。从军官到士兵,没有一个人注意力在司令官这里,他们恐惧、疲倦、惊慌,就是没有一个清醒的,包括法麦图在内。

    “又来了,”天空中炮弹呼啸而过,他心想道,“这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

    在这一刻,法麦图深深地感到了无力和疲倦。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他背着双手,极力迈着大步来回走动,呼啸声从耳边掠过,“阁下小心!”亚辛猛地扑倒法麦图身上,将他掀到一旁,一枚圆铁炮弹如同夜空中扑击的巨枭,“呯”的一声砸在刚才法麦图站立的地方,溅起的石子将旁边的一匹马吓得惊厥地扬起了前蹄。

    马匹挣脱了缰绳,朝着黑暗跑开了,周围的士兵挡也挡不住,恐惧感染了每一个人。

    “该死的。”法麦图从呛人的烟尘中爬起来,大声道,“勇士们,可耻呀!”

    没有一个人答话,军官和士兵们的脸sè更加苍白了。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有人牙齿在咯咯地打架。在熊熊的火光中,他们只能尽量聚在一起,小心地向四面jǐng戒。就在距离大食人不远地地方,两拨宋国海盗不知为何起了内讧,双方向不同戴天地仇人一样拔刀火并起来,战团中血肉横飞,不是暴出声声惨叫。在捍海城的包围下,码头地方狭小,和大食人一样,其它宋国海盗小心地躲开这些火并的疯子。一片狼藉中,浑身湿漉漉的海盗面sè沮丧,相识的人或坐或战聚成一堆,没有任何人来维持秩序,也没有人听。

    今夜简直是地狱显现,黑暗和烟雾中,一会儿传来惨叫,一会儿传来凄惨的呻吟声。

    沉没的船只中不时传出凄厉的尖叫声,那是许多关押在船舱中被掳妇人最后的惨叫。

    码头上到处是嚎叫声,骂娘声,喊杀声,有人说着胡话,拔出刀子混乱地砍杀身边认识不认识的人。邱大瑞在护卫的簇拥下踉踉跄跄地来到一处稍微安全的地方。在他的周围,几个逃出来的掌柜面sè苍白,有人的身体仿佛筛糠一样哆嗦着。邱大瑞听见牙齿咯咯打架的声音,只看了那个掌柜的一眼,连骂都懒得骂了。他看着一片混乱的码头,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情。类似的场面,他在北方战场也曾看到过。兵败如山倒,伤者与死者遍布疆场,就算是耶律大石那样的绝世统帅也无法挽回的败局,他又能如何呢?失败已经无可阻止了。现在他只想着一件事,如何从这个死地逃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些该死的家伙,早点不攻下捍海城,”邱大瑞恶狠狠地想到。“这帮鼠目寸光的家伙!”

    大火使整个码头都燃烧起来,硝烟之外又弥漫着蒸气,空气变得十分炎热。

    随着越来越多的海盗条船上岸,码头上挤满了湿漉漉的人群,混乱随之到达了顶峰。没有一个首领能够整顿秩序,每一个海盗头子都只能纠集一小股亲兵自卫。更多的人在码头上毫无目的的跑来跑去,有人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蜷缩着,有人相互厮打,有人借机报仇,有人落在仇人手上,有人在抢掠,有人在反抗。

    整个码头区域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地上布满了死尸和受伤的人。

    “这地方是我们的!”“凭什么,是你娘的!”

    “打起来了,上啊,兄弟们!”

    “杀了这帮狗rì的!”

    “我们的人被杀了!”“救命啊!”

    “给我朝死里打!”“拿刀子砍呀”

    “他nǎinǎi的!”“干掉他们!”

    “该死的狗杂种!!”

    “还有活的?!别放过他们,弄死他们!”

    对不受约束的海盗而言,恐惧和惊慌早已经压垮了内心的堤防。

    这时候,人和野兽已经毫无二至,制止的声音淹没在惨叫和怒吼声中。还存着一丝理智的人也成了混乱中的牺牲品。斗殴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停下来了。在拥挤的码头上,任何细小的口角争斗都会演变成不可遏制的大混战。一群一群的人狂叫着,红闹着,相互屠杀着,砍了一刀还想再砍一刀。到处是满脸鲜血的人,打败了的一帮抱头鼠窜,得势的一帮还来不及庆祝胜利,就又卷入另一场斗殴。到处血迹斑斑,人们浑身湿漉漉的,分不清哪是江水,哪是血水。

    海盗们用最恶毒的话大声咒骂着,他们拥挤在一起,闹哄哄地自相残杀着。

    在珠江海口的船楼上,赵行德披着一件大氅,静静地望着远处燃起的大火。

    火光即使在十数里之外都看得清楚,尖叫和呻吟声在黑暗中传来,听起来十分恐怖。

    动荡不停的烟火冲天而起,这一切景象,混合着热浪和烟味。

    赵行德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仿佛听到桅杆吱吱嘎嘎的断裂声,人们狂乱地呐喊和惨叫。仿佛看到船楼在大火中轰然倒塌,火焰在呼啸,大火从一条船蔓延到另一条船,一艘又一艘船被点燃,冲天的火焰此起彼伏,半个天空被映得通红,仿佛整个江面都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烟熏的味道。十数里外发生的一切,,仿佛倒影一般投shè在他的心里。然而,自从第一天上战场开始,他就有个极其古怪的发现,那就是自己对战场上发生的一切越来越无动于衷,既不会兴奋激动,也不会害怕,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虽然实际上他是始作俑者。

    很久以前,赵行德就不再为这些折磨人的感觉而自寻烦恼。

    不远处,水师炮船拦截着几条侥幸通过了堵塞航道的漏网之鱼,这些都是小船,几颗炮弹打过去的水柱足以将他们掀翻。有见机快的立刻高声告饶,将兵器都抛进水里,然后水师的刀斧手乘着小舟靠过去,丢过去几条绳子让他们自己把自己绑了,将小船驶到岸边,然后就这么让他们在江面上漂着,一切都等到天亮了再收拾。

    这一夜,水师各条炮船战斗并不频繁,军官们心情复杂地望着远处的火光。

    即使在水师军官中,直到最近两rì,赵行德的种种布置才全部揭晓。

    “经此一役,”刘志坚脸现欣慰之sè,“这帮亡命之徒该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真是没想到啊,”冯糜感慨道,“好一把大火。”

    “太厉害了,”丁禁望着赵行德的座船,喃喃道:“大帅真是太厉害了。”

    海盗们中有不少好勇斗狠之徒,在海上过刀头舔血的营生,要和天斗、和海斗、和人斗,因此,许多海盗的凶悍程度更胜过陆上的山贼流寇。这样一群亡命之徒若负隅顽抗,将是一个大麻烦。就算最终得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是跑不了的。这一下借助水火之威,一把大火将这些悍匪烧死在江上,无论对水师官军还是广州团练来说,都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

    大火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才有慢慢变小的趋势。

    众将松了一口气之余,赵行德又传下了新的军令:“为了逼近炮击上岸的贼寇,各船在天亮之后派出人手,全力清理航道上的沉船。”这么长的时间,广州码头附近再多的船只烧得差不多了,一旦航道清理出来,水师炮船将驶入广州江面,炮击上岸的海盗。而海盗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船只,就是拔了毛的老鹰,去了鳍的鲨鱼,对水师战船再也没有任何威胁可言。无论对水师还是对海盗而言,下一场战斗虽然还没开始,最后的结果却已经注定了。

章137 朱门拥虎士-3

    对赵行德的计划而言,广州之役的进程清楚而简单。

    第一步是将海寇引诱到广州,第二步是彻底封锁珠江出海口,南海水师与捍海城守军配合,形成瓮中捉鳖的态势,第三步是火攻毁掉海盗的船只,然后水师炮船则可以在珠江江面上zì yóu行动了。每一步都是以简单而普通的方法进行,但一步步叠加起来,对海盗来说,就是致命的圈套了。

    南海水师以最小的代价,获得了最大的战果,现在就是收割的时候。 ..

    太阳从东方升起,倾斜的光线穿透了缭绕的烟雾。赵行德举起千里镜,他毫不费力地看清楚上游江面的情况。许多战船还在冒着滚滚浓烟,几条无人的小船在飘荡,无数残骸和尸体顺着江流飘下,无声地述说着昨夜的战果。千里镜的视野在广阔的江面上扫过,他看到一些幸存者的面孔,受惊的、发狂的、惨白的,有人还在拼命从快要沉没的船上搬出粮食。

    战船指挥丁禁亲自过来请战,要求拣选jīng锐乘小船进击贼寇。

    “不需要。”赵行德摇了摇头,低声道。他脸上带着严峻的神sè,“不该付出的伤亡,哪怕一个人也是多余的。我们可以用大炮来收拾他们,就不必用刀剑了。”丁禁满脸遗憾,叹着气走了。他回到自己的船上,大声抱怨着请战未果的遗憾。他手下的军官和水手则暗暗庆幸,跟随一位看重部属xìng命的大帅,对士卒来说就是难得的幸运。这时候,杜吹角奉命来到船楼上。 ..

    “吹角带三营火铳手上岸,”赵行德沉声道,“协助守御捍海城。”

    “遵命!”杜吹角答应得毫无压力。“这一仗未免太过容易了。”他心里想到。

    兵书上虽然有“破釜沉舟”的说法,与海盗失去船只情况相似,实则相去甚远。但前者乃主动为之,后者是被动承受,对士气的影响,则有天壤之别。从昨晚海盗遭受纵火船攻击,居然没有组织起一次像样的反击或攻城来看,往后的几天,海盗对捍海城的攻势也会十分有限。

    水师派火铳营jīng锐协助广州团练守城,只是给这副棺材板钉上最后的一根钉子。

    黎明时分,杜吹角率一千五百火铳手乘小舟登岸,从陆路绕道前往捍海城。水师jīng锐的到来,广州府自是欢迎之至,当即安排火铳营沿着捍海城头巡行了一圈。杜吹角打出南海水师的旗帜,宣告水师jīng锐前来协助守城。沿途团练兵无不士气大振,而城外的海盗则更加人心惶惶。

    与此同时,南海水师主力则开始慢慢清理航道上的沉船。

    清理航道是个细致活儿,总的来说,分为绞拖和借载两种方法。绞拖是在岸上修筑滑轮铰链,将沉船脱离航道甚至拖上岸。借载则是与捞黄河铁牛之法类似,将满载的打捞船或浮箱与沉船相连为一体,卸去载荷后,借助水力使沉船上浮,再将之拖离航道。若海盗的战船完好,必然不可能让南海水师清理巷道,然而,此时海盗却丝毫没有阻止的实力。加之沉船时间不久,尚未完全陷入淤泥中,水师在沉船时有意留下几个薄弱的节点,因此,清理进展十分迅速。

    火攻敌船三天之后,已经清出了一条狭窄的航道。南海水师的炮船驶入了广州水域。

    捍海城头的守军首先朝着水师挥手欢呼起来:“看哪,水师的炮船!”“好大的家伙!”

    大火烧毁了海盗的大部分船只,然而,因为船就停在港口,大部分海盗还是逃上了岸来,三天下来,在邱大瑞、法麦图等人的组织下,海盗一直在极力攻打捍海城,企图在粮尽之前杀开一条血路。虽然大部分火炮都随船沉没,靠血肉之躯攻下数十万壮丁守卫的捍海城,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但困兽犹斗,仍然给捍海城守军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每一天,城墙上下都有无数死伤。在水师座船的船楼望出去,西澳码头到处搭设着窝棚,广州子城时不时朝着西澳码头开炮,弄得码头上的人群狼狈不堪,高大的炮船的出现,顿时掀起了一片混乱。

    “该死的。”法麦图眼神yīn郁地看着宋国炮船,咒骂道,“yīn险的异教徒!”

    高大的船舷,宛如一片yīn云遮蔽了天空。在船舷上下,分布着一排排炮窗全部打开,炮口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反光。炮船的距离如此之近,假如手中有几条划桨船或是纵火船,法麦图一定会和宋国海军拼个你死我活,可是,他手中已经没有一条船,能够对炮船构成哪怕一点点威胁。就算有,近岸的江面上飘浮着沉船残骸,不计其数的垃圾散发着恶臭的味道,船只无法从西澳码头驶上主航道,而宋国战船在主航道上巡弋,火炮shè程足以从江面一直延伸到捍海城。接下来,海盗们将面临另一场屠杀,毫无还手之力。

    赵行德也在看着西澳码头,马援、冯糜等军官环绕在他周围。

    马援向赵行德转达了广州方面的谢意,陈公举希望水师协助广州团练完成最后一击。在捍海城墙和珠江江岸包围着的狭小地域里,麋集了大约六万多海寇,其中一小部分葬身火海,大部分还在苟延残喘。年轻军官们脸上神sè明显比都督大人轻松一些,年轻的军官门兴高采烈地讨论如何迫降和处置俘虏。

    赵行德没有参与他们的交谈,但眉间带着沉吟之sè,最后阶段,该考虑如何收官的问题了。

    战役前半程顺利得超乎想象,越是收官的时候,他就越是谨慎,不让胜利从指缝间溜走。

    战船在珠江主航道上下锚停泊,从船楼向北望去,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早晨的江雾消散一空,空气变得透亮起来,火炮的shè界十分清楚。西澳码头上的海盗十分密集,他们的衣衫褴褛,形容枯犒,刀枪晃动闪闪发光。一些海盗将箱子、船板等各种各样的杂物堆积在一起,企图抵抗大炮的轰击,另一些则无所作为地或坐或卧,他们看着水师战船驶入广州水域,脸上浮现出或惊慌或绝望的神情,眼睁睁地看着水师战船打开炮窗,一排排炮口伸了出来。

    “赵大人,”刘志坚禀报:“各船都准备好了!”

    “开炮吧。”赵行德简短地命令道,“三轮齐shè!”

    “各就各位”枪炮伙长拖长声调地命令在各条船上响起,炮手们聚集火炮周围。

    海盗毫无还手之力,赵行德得以用一种从容的心态看着这一次全舰队齐shè。

    说来奇怪,南海舰队从上到下,心情比在海上cāo练的时候还要轻松,海上有风浪,而江上下锚,舰队几乎是静止的,炮击也不是移动的敌船,而是陆地上固定的目标。一些炮手甚至产生的某种错觉,觉得那些岸上的目标仿佛无中生有的浮动起来,那是因为在海上训练得太多,反而不适应在江上下锚轰击固定目标的缘故。

    “开炮!”“开炮”“开炮!”

    “轰”“轰轰”“轰轰轰”

    江面上升起团团浓烟,圆圆的炮弹穿过硝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接二连三地朝着岸上飞去,海盗早已见识过炮弹的厉害,炮弹还未落地,便尖叫着抱头躲避,码头上一片混乱。炮弹“呯”“呯呯”地落在地上,堆积杂物上,人群中,每一次都展示出无坚不摧的威力。对炮击造成的伤亡,水师的炮手根本不太关心,他们只是按部就班地装填弹药,开炮,刷洗炮膛,瞄准,再开炮。“轰轰”“轰”“轰轰轰”炮声不断响起,一波又一波炮弹坚定地、准确地落在西澳码头上。

    捍海城头不时响起一片片欢呼声。左念远等军官也怀着不同的感情注视着这场炮击。

    有人眼中满是震惊,有人的眼中迸发出热情,有人眼中带着些惧意。水师的炮火猛烈,比广州城头sāo扰似的炮击高明何止千里,左念远的脸sè焕发出强烈的热情,火炮这种摧枯拉朽般的威力,乃是他生平仅见。如此猛烈的炮击,使海盗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一般。每一发炮弹都给海盗带去恐惧和损失,随着炮击的持续,江上升起的硝烟越来越浓,仿佛笼罩在天上的乌云一般,炮弹越来越密密集地落在码头,轰鸣,呼啸,砸毁一切。

    海盗们胆气全失,许多人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只顾抱头鼠窜,与前几天攻城时的凶神恶煞、悍不畏死的样子简直有天壤之别。捍海城头的宋军官兵能够清楚看到西澳码头上的一切,成群的海盗如同老鼠一样被炮击驱赶着跑来跑去,有人瘫软在地,也有受伤的在地上爬着。因为嫉妒恐惧,许多海盗的脸都吓得变形了,左念远认出了昨天一个带头攻城的凶悍贼寇,他弯着腰躺坐在一团血泊里,浑身不断地抽搐着,许多海盗从他身边跑过,就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给他治伤。烈rì在天上的照耀着,不久之后,这个人就再没了动静。

章137 朱门拥虎士-4

    “火炮,太厉害了,真是太厉害了。”

    有人喃喃道,左念远耳朵嗡嗡直响,不知是被炮声震的,还是因为太过兴奋,仿佛浑身的血液全都涌上了头顶,他嘴巴半张着,看一颗颗炮弹在码头横扫千军。炮击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炮弹一遍又一遍地蹂躏着一群群海盗,从早晨到正午时分,他们在不断的死亡恐惧中不吃不喝地盲目地逃亡,绝大部分人的jīng神已经被炮击所彻底摧垮,海盗们根本不敢聚集在一团,甚至不能集中起有效的兵力攻打捍海城。相应的,城头的宋军不断地欢呼叫好,团丁们自发地为水师呐喊助威。..

    “好啊!”“一个,两个!又打中了!”

    “飞过去了,nǎinǎi的!”

    “真漂亮!”“又打中了!”

    每一次炮弹落入海寇人群中,城头就响起一片欢呼,士兵们兴高采烈仿佛过节。

    炮弹呼啸着撞击到人群里,扫荡起片片血肉,转瞬间满地贼寇哀嚎翻滚。

    血肉横飞仿佛近在咫尺,左念远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面,炮击堪比天地之威,他感到一阵寒气从后脑一直沿着脊柱传遍了全身,这六月天气,皮肤却起了点点疙瘩,整个人都因震惊兴奋而战栗。“火炮真是厉害!”旁边人再度大声道,“左大人,幸好我们不是和水师为敌。”左念远听出岑之豹的声音,他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热切:“大丈夫当如此也!”..

    当左念远和许多广南的年轻军官热血沸腾之时候,岑之豹忽然吃惊地看到一股海盗竖起了一面白幡,古往今来,白幡又称为降幡,乃是两军对战时弃械投降的意思。“看哪!”他指着那面白幡大声叫道:“海盗降了!”从南海水师开始炮击到有人竖起白幡,才过去不到三个时辰。

    海盗间不相统属,有人竖起降幡后,陆陆续续开始有人仿效。

    特别是当水师的火炮有意避开了投降的盗匪,轰击尚未竖起降幡的海盗后,西澳码头上白幡越来越多,到了后来海盗头子找不到白幡,只能将月白的衣服绑在竹竿上不断摇晃,唯恐官军水师没有看清楚,又将铁炮子一股脑儿砸过来了。从城头远远望去,一片片白幡迎风招展,简直出殡一样。

    “该死的,懦夫,异教徒都是懦夫!”法麦图暴怒地吼道,“苏丹的勇士是宁死不降的!”

    周围的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沉默,亚辛、阿巴德等大食军官都垂头丧气。他们的脸无一例外的蜡黄而浮肿,有的还带着烧伤的痕迹,因为心情沉重,大食军官们的眼神很浑浊,耷拉着眼皮,除了有人沙哑着嗓子咳嗽之外,没有人说话。

    这时,每个人从内心都希望离开这片地狱一样的战场,死亡的恐惧已经笼罩了每一个人。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难以醒来的噩梦中,的头脑昏沉,胸口发闷,疲惫不堪,饥渴难耐,jīng神也低沉到极点。不远处,受伤的士兵像尸体一样被摆在一起,他们的身体散发出难闻的血腥味,熬不了多久了。投降似乎是唯一的出路,然而,没有谁敢说出来。真神和苏丹都是绝不容许投降的。“可以投降吗?”“异教徒会接受吗?”“恐怕会被杀吧。”“爱杀就杀,反正再也回不去了。”每个人的内心都在挣扎不休。

    “邱东家呢?”法麦图好像想起了什么,厉声道,“把他给我找来!”

    “他”有人结结巴巴道,“一天前就不见了。”

    “什么?”法麦图的眼睛猛然睁大,迸出落入陷阱的野兽一般凶狠的光芒。

    这时候,被困在西澳码头这一片江岸上的宋国海盗,十有仈jiǔ都竖起了降幡。

    因为在前几天的火攻中大部分海盗都逃上了岸,投降的海盗竟有四五万人之多。在这些白幡之下,是死者和伤者遍布码头的可怕景象,以及海盗中盛传二十多个称王称霸的凶悍头目死在炮子之下的消息。大食海军尚存只不过两三千人,几乎淹没在一片降幡之中。现在,南海水师也分不出哪是求降的海盗,哪是负隅顽抗的,只能暂停炮击,派人上岸和广州府商量如何处置投降的海盗。

    即使赵行德也没有料到海盗投降如此之快,他原准备炮击两天之后,再派出人员劝降的。

    广州的官员则更是没料到。在他们眼里,这些海寇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疯狂的野兽。海盗来去如风,攻势极为迅猛,而官军兵力若不占绝对优势,绝不敢向海盗发起进攻。战斗中,许多悍匪哪怕受了致命伤,一眼看去快要死的人,也可能砍杀几个团练兵。水师炮击不到一天时间,盘踞在西澳码头上的数万海盗jīng神上陷于崩溃的境地,毫无征兆的大片竖起降幡,出乎了包括陈公举在内的每一个广州官员的预料。遍地降幡让团练兵的士气高昂到了极点,官员们却陷入了犹豫争执之中。

    有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无缘无故,他们一口咬定海盗是在诈降。有人因为前段时间广州的子弟伤亡惨重,坚决不愿接受凶手的投降,主张既然水师大军已到,正好将这些凶徒全部铲除干净。有人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海盗已经竖起降幡,杀俘不祥。在广州不再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振振有词,学政黄元龙终于找到了发挥的空间。谁若主导了受降,谁在广南的声望就会上升。城外的战斗已经结束,城内的战斗复又激烈起来。

    就如何对待投降海盗这件事,州学议事,各方势力都互不相让,持续不断地争吵、角逐、相互牵制、秘密筹划,空口许诺、欺骗、权柄交易等行动之后,一天一夜之后,陈公举和黄元龙互不相让,最终还是请武昌侯赵行德出面,让海盗闻风丧胆的南海水师来接受海盗的投降,但要确保惩治那些双手沾染了广南百姓鲜血的凶徒。赵行德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请求,表示请求的公函后面,附加了长达八页的各种相互矛盾的条件,涵盖了广南各派势力的想法和要求。

    “他们要把人搞发了癔症不可。”赵行德将公函交给冯糜,含笑道“这样是不行的。”

    “那大帅准备如何处置?”冯糜问道。

    “这就是我的计划,”赵行德看着他,从书桌旁拿起另外一份拟好的公函,翻开封面确认了一下,递给他道,“你把它通知广州府吧。”他将“通知”两个字咬得稍微重了点,又将另外一份案卷交给刘志坚,沉声道:“这是复件,接收俘虏不是简单的差事,大家准备干活儿吧。”刘志坚点点头将案卷接了过来。既然早有处理俘虏的计划,那么赵行德和广州方面定是早以达成了默契,最有可能是陈公举早就答应将俘虏交给赵行德处理。

    赵行德处心积虑地要将数万海寇困在广州城下,恐怕有了处置俘虏的主意。只不过,没有戏谑,没有笑声,一切都在心领神会之中。既然赵行德不愿将交易的细节公诸于众,刘志坚也不会去打听,他只是暗暗好笑,广州学政黄元龙和陈公举争斗了半天,其实结果早在赵陈二人预先的算计中了。冯糜离开后,刘志坚翻开案卷,大致浏览了一遍。

    赵行德亲自草拟的方略,只要不是特殊情形,部属都可以提出意见,可以讨论修改的。护军使和指挥一级的军官也可以提出异议,赵行德会主动询问下属的意见,但很少在讨论中轻易表示自己的意见,他多数的时候都在听听别人讲话,通过听取下属的意见,既可以修正计划中的不妥,又能够了解下属的情况。哪怕开始时没有听取正确的意见,赵行德也会在事后惋惜地承认过错,如果先前做出了正确的修改,结果就会不同的。这完全不是装出来的。

    在部属当中,赵行德的威信不但没有因此受损,反而更加受官兵们的欢迎。上下都知道赵行德不是一个因自己的昏聩而让部属白白送命的人,因此,当他们执行军令的时候也毫无怨言。越是聪明能干的军官,越是乐于为他竭力效命,当他们转到其他将军麾下时,反而会很不适应。

    “京东路选拔五千援军?”刘志坚惊讶道,“他们正在和周将军一起南下?”

    “正是。”赵行德沉吟道,“若是为了建立分舰队,而让水师主力舰队战力受损太大的话,就得不偿失了。陆、罗、邓麾下本来有江湖上的豪杰,他们经过前番多次大战的历练,多是忠勇可靠之士,前来分舰队中担任军官,这些忠勇之士有了官职前程,也可使水师羽翼丰满。”

    按照赵行德的估计,五万多俘虏之中,杀掉满手血腥的,大jiān大恶之徒,罪不至死的至少有四万余人,南海水师汰弱留强,大概可以得到两万到两万五千余可用之卒。海盗的帮派将被全部打散,以赵行德的旧部老兵为骨干,分别组建七支分舰队,每支分舰队大约三千至五千人,其中一千余至两千为分舰队主力,分别驻扎西南海各处要紧之地,此外,各个分舰队还分出若干护卫舰队,专门保护南海屯垦地不受海寇和土王的sāo扰。这样一来,南海水师骤然由一万余人膨胀到近四万人,整个西南海都将在分舰队的监视之下,南海水师羽翼丰满,主力舰队也无孤军深入之忧了。

章137 朱门拥虎士-5

    “水师骤然扩充了三倍,”刘志坚怀疑到,“宋国朝廷会答应?”

    提起宋国朝廷,刘志坚脸现鄙夷之sè。夏立国于四战之地,一切国家用度都以奉养军士为先,然后才考虑富国安民。而宋国却几乎倒过来了,朝廷要教化天下,赈济百姓,优容士大夫,想做的事太多,恨不得将养兵的钱粮削减到最低。即使北方抗辽前线,兵部对驻屯大军的员额都卡得很紧。军队的员额涉及到粮饷支应,时不时有人或质疑武将吃空饷,或指边帅拥兵自重,虚耗国家粮饷。海盗并非宋国的心腹之患,广州大捷又重挫了东南沿海的悍匪。所谓飞鸟尽,良弓藏,恐怕宋国兵部不但不会同意扩充南海水师,反而会想法设法削减水师的粮饷和实力。 . .

    “不需要他们答应。”赵行德皱着眉,摇了摇头。

    他沉吟了片刻,低沉地道:“分舰队官兵的身份,不是朝廷官军,而是镖师。”

    “镖师?”刘志坚惊讶道,“这算是什么?”

    “是的,镖师,”赵行德含笑道,“他们的身份,是南海行的雇佣军。”

    “雇佣军?”刘志坚疑惑道。

    “雇佣军就是镖师,南海行雇佣他们保护海上商路,所以军饷粮草都由南海行来出的,分舰队由水师代训,必要时配合我们战斗。陆明宇他们派来的人,在兵部名册上已经销了军籍,名义上,南海行将退役老兵安置到屯垦地,他们的镖师身份不占军籍,将来也和兵部无关了。” . .

    赵行德一边解释,一边脱下头盔,擦了擦里面的汗水,将褶子折平又戴到头上。南方的天气炎热,但只要在战斗岗位上的官兵,就要全副武装,这是南海水师的规矩,也将是分舰队的规矩。刘志坚点头示意明白了,赵行德继续道:“政信堂的南海券就是南海行发行的,南海商船队也在里面。我这一次在广州和陈公举商谈,南海屯垦地的一些产业,将来也会折成股券到证信堂去发售,让内陆的百姓也能分润开拓海疆的利益,利益均沾嘛。”

    苏三得原打算以分舰队为后盾,由南海行垄断整个西南海航线,但赵行德考虑到福海行、牙角行等大商行的利益,以及其他宋国士绅商贾的反对。最后还是决定改为沿途港口向过往的商船收税。南海行还将出售一种保镖券,过往商贾只要购买保镖券,在相关海域遭遇劫掠,一切货物损失由南海行包赔。为了招揽人心,除粮饷之外,南海行还将在屯垦地为官兵购置田产土地,向都头、指挥以上的分舰队军官发放数额不等的南海券和养老金。如此一来,联合水师的官兵退役之后,分舰队也将是一个极好的养老去处。

    “做生意开拓海疆,”赵行德含笑道:“不费国家粮饷,朝廷不会不许的。”

    “即使不许,”刘志坚摇头道,“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吧。”

    赵行德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望着码头上一片飘扬的白幡,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将战败的海盗余众收归麾下,并不是只是充数而已。这些天来,赵行德已经明白,南海水师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别人,而是这辽阔无际、风浪莫测的茫茫大海。与普通壮丁相比,海盗们已经习惯了漂泊的生活,在残酷的远海,他们生存下来可能xìng远远高于普通壮丁,甚至高于普通的渔民。远离港口和陆地,长期在海上生存,是远征胜利的第一步。此外,还有一桩额外的好处。宋国官军不熟海情,剿灭海盗,就跟瞎子摸鱼一样。南海水师招安了这批海盗,对东南沿海岛屿水路、暗礁、悍匪巢穴等便了如指掌,若再有海盗犯境,再剿灭起来便驾轻就熟许多。

    船楼下面的甲板,水手们各自忙活,彼此呼应,一切都好像平静如常。

    官兵一个个将甲板脚步踩得咚咚直响,有的人偶尔朝码头上一片白幡望上两眼,当两个水手搬着东西错身而过时,会咧嘴大笑彼此打招呼。每个炮位的火炮都填好了弹药,但是,对船上的官兵来说,紧张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了,接下来,无论将军是否接受海盗的受降,事情都不会太难办。最关键的是,这样一场大战,南海水师的伤亡却少得惊人,前后战斗中死伤的人数不过百余人,其中数十人还是因为火炮炸膛而受伤的,相比战役的规模而言,这样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水手们的心情十分轻松。

    “恐怕扬州证信堂股券又该大涨了吧?”平常不苟言笑地的刘志坚也戏谑道,“真该早几天买点股券放着,这可是坐地发财的机会,杜指挥又要捶胸顿足了啊!”杜吹角带这火铳营去协助捍海城防守了,如果他船上的话,众夏**官却是不会拿这等“大事”和他开玩笑的

    广州之围既解,各种消息如雪片一般传向四方。

    其中最快的,便是夏**情司动用飞鸽传出的消息,一次比一次更加详尽,凡是能够打探得到的,数万海盗投降,交战各方的死伤,全都通报回去。洛阳的吴阶、陈宣、袁兴宗三人,照例都在军情司抄发军机的范围之内。这几天来,三人一次又一次的震惊。当赵行德决定收编数万海盗建立南海水师的分舰队的消息报回,陈重更连夜写了一封奏折,请父皇立刻提请护国府为赵行德增加封地,选择一块大食疆土,或西南海上的一处肥美之地增加赵行德的封地。

    敦煌,含光殿前,翩然飞起一行白鹭。

    “看起来,太子很看重赵元直啊。”

    陈宣负手看着一行白鹭上青天,转过身道:“要不,将赵行德加入封爵名册中?”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此子进位太快,反而对他不利啊。上将军、上柱国,封侯爵,已集于一人之身,又要加封?护国府、公侯之中,也不乏对他心怀不满之人。他进位火器司上将军,一直不曾到任,为免军务废弛,此次他若增封的话,火器司上将军一职就可免去了吧。”

    “免火器司上将军,授西南海水师上将军就可以了。”柳毅眼中带着一丝玩笑,回答道,“不过,臣倒要恭喜陛下了,太子深得将将之道,并非是把玩印信忍不能予的小器之辈。这几个人呢?陛下觉得如何?”他手上拿着薄薄的一册奏折,也是目前考虑封爵的几人,赵行德的故人,韩凝霜、金昌泰、李邕俱在其内。另有一本韩凝霜的奏折,汉军首领自请率兵攻辽,建议了两条进兵路线,一条是与宋国联兵,自京东路攻打河北州县,另一条则是渡海攻打高丽国,再以此为跳板,发动汉军余部一起攻打东京道。

    “朕也不是小器之辈!”陈宣摇头道,他接过柳毅手中的奏折,再度翻看了一遍。

    “朕可不是小器之辈啊。金昌泰,封亚卿,丞相太小气了。”

    陈宣嘟囔着,仿佛报复柳毅一般,摇头道:“金校尉在辽东战功卓著,辽人屡次进剿都拿他没办法,他和汉军一起扼住辽人之背,可封率滨侯!韩凝霜怎么没封爵?哦,担心宋国那边的问题。先以国书承诺韩氏,如果伐灭辽国,韩氏必定裂土封王,这个朕也要写到诏书里么?丞相你是不是在开玩笑?空口承诺,韩氏会答应吗?”陈宣摇了摇头,“朕的大好信用,就是给国家牺牲的。”忽然,他的眼神微凛,有些不满,“李邕请朕为他的寨子赐名?这小子脸皮太厚了,不是明着向朕索要封爵吗?丞相你怎么看?”朝廷惯例,只有开国侯以上爵位的大臣才会请皇帝为封地或者封城赐名,李邕出身公侯世家,对这个惯例不可能不清楚。

    “恩,按道理说,龙珠岛扼住海路要害,李邕的功劳不小,不过,他毕竟不是军功,封侯的话,护国府非议恐怕不会小。另外”柳毅面sè踌躇道,“如果攻伐罗姆突厥顺利的话,李四海恐怕另有担当,这博望侯的爵位,还得着落在李邕的头上,博望侯李氏这一代就他们兄弟二人,开国侯惯例不能兼领,现在给李邕封侯,恐怕还得要他上表辞掉,此子肯老实辞爵吗?”

    “那就算了。暂时委屈他一下,就封亚卿吧。”

    “龙珠岛南寨龙门寨,已经被朝廷买下来了。”陈宣眼中流露一抹玩味,戏谑道,他要朕给他的北寨赐名么?也不用麻烦,就叫李家城好了。”这些开国朝传下来的世袭显贵,与皇室的关系十分微妙。陈宣算是看着李氏兄弟二人长大的,李邕厚着脸要皇帝给他的寨子赐名,陈宣也就还他一个玩笑般的寨名。看他好不好意思拿出去到处宣扬。

    “陛下明断。”柳毅忍住笑道,“李邕总不好再请赐一个“李家侯”的名号吧?”

    “那也行!”陈宣一瞪眼道。君臣二人终于忍俊不禁,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此次封爵的用意,赏功不过是个幌子,藉此稳住东面局势是目的之一,激励西征将士是目的之二。各路大军云集河中,西征罗姆突厥如箭在弦,便如饥肠辘辘的群狼聚集,这当口上,兑现封爵就好像朝狼群面前丢出大块肥美的鲜肉,必然会大大刺激将士立功的愿望。东面只是小打小闹,已经封爵几人,西面千里出师,灭人国,夺人土地,朝廷许下厚赏的承诺,裂土封爵又岂在少数?为了达到激励士气的目的,柳毅还特地建议,因为许多护国校尉在西征大军中,护国府不妨打破成制,此次在西征大营中另设几个会堂,让军中的校尉也可以参与投票,结果以鸽书汇总到敦煌。

章138 列戟何森森-1

    “开国帝宰割天下,与豪杰共享之,方有如今大夏之盛。”

    柳毅感慨道:“陈重的器量,已有几分人君之资了。唯一可惜的是,河中决战在即,陈重却只能坐镇洛阳,这是太子的本分,驰骋北疆的战将陈千里,今后却难得一展雄姿。”

    “事难两全啊。”陈宣点头叹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不光陈重,陈宣心里也有几分遗憾。夏国以倾国之力,一年多的筹备,数十万大军云集河中,准备对罗姆突厥的灭国之战,仅第一波进入罗姆突厥后方扫荡的夏国骑兵便有八万之众。这一仗,陈宣本打算前往河中督战,但行军司上将军张善夫反对陈宣亲临前线。行军司对战争的残酷xìng做了充分的估计,罗姆突厥和大食诸侯的军队多是擅长骑兵奔袭的,陈宣若是太靠近前线,行军司反而要分出人马来保护皇帝陛下。 . .

    “做皇帝的人,行不得快意事。”望着窗外的山sè湖景,陈宣叹了口气。

    “陛下做如是想,是我大夏军民之福。”柳毅欠身道,心中却不无惋惜之意。

    当年他和陈宣一同驰骋北疆,并肩战斗的生死袍泽,许多都晋升将军、上将军,但是,陈宣却止步于校尉。夏国最不缺的便是jīng兵猛将。开国之后,渐渐形成惯例,皇帝兼任龙牙军指挥使,太子的军职最多到校尉一级。夏国虽然不像宋国那样制定大礼法,但五府的坚持下,有些惯例也和关东的大礼法相差无几。例如,爵位不可兼领,无军功则无封地,太子不任将军,近支宗族任将军不得超过三人,封地须相隔千里等等。陈宣之所以支持太子陈重担任洛阳团练使,也有几分是想在儿子身上弥补一些当年的遗憾。严格说来,各地团练使都是文官,陈重担任洛阳团练使,算不上挑战朝中百年沿袭的惯例。 . .

    陈宣斟酌利弊,最后决定,御驾只行至康国,启程的时间,便定在三rì之后。

    …………

    洛阳,团练使府,陈重收到了来自林泉宫的复信。

    皇帝要陈重对关东的局势做一个全盘考虑,然后再向丞相府上一个的奏折。

    这便是太子身份的好处,若是普通的团练使,决然没有机会参与到整个关东的布局来,但陛下已经有了退位之意,因此,他希望太子熟悉政事。若护国府不反对,皇位的继承有严格的长幼之序,兄弟之间没有什么争斗的余地。陈重这一辈皇子,年纪、阅历相仿的只有陈康,还过继给了康国王做世子,即位更无悬念。夏国的皇帝有年迈退位的惯例,因此,皇帝在退位之前让太子多参与国家政事,这也是朝廷默认的惯例,五府也不会非议皇室扰乱朝政。

    不过,陈重的做法与陛下料想的又有所不同。他没有独自奏事,而是请来了洛阳最有力的几个人物共同商议。行营上将军吴阶、护国府校尉杨任、以及洛阳令袁兴宗,这四人商议后提出的奏折,便是整个关东前线的声音,这份量与陈重个人的奏折自是不同。对太子德行,护国府看重的并非个人的本事,而是和衷共济的态度。

    阳光透过雕花窗照进书房,主客各自落座后,仆人上茶之后便退下了。

    吴阶负手走到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山川地形图前面。

    宋国暂时无力向西,他的目光落在盘踞云州的蔑尔勃部上面,徐徐向东扫过,最后落在占据宋国京东路的赵行德旧部及汉军上面。“河中大军决战,我朝无力东顾。一年之内,必须稳住关东局面。”吴阶沉吟道,“韩氏愿意攻打辽国,拖住契丹人是好,不过,韩凝霜也不是省油的灯,这短短几年,她投棋布子,占边据角,根基已成,若是再放任她攻入河北,很容易便是入主中原之势,到那时恐怕会取代辽国,成为东北方向的大患。”

    “那……”陈重也走到疆域地形图前,问道,“上将军的意思是?”

    “既然韩凝霜也说要攻伐高丽,不妨答应她,只是,兵宜专不宜分。”

    吴阶右掌握拳,放在京东路登莱一带,向东北方虚引了一下:“韩凝霜与高丽有灭族之仇,有机会伐灭高丽国报仇,再给予裂土封王的承诺,将汉军兵锋引向东北,让他们集中兵力攻伐高丽国,然后与率滨人马一同进入东京道,给辽人的背后插一把刀子。”

    袁兴宗沉吟道:“韩氏在京东路也接受了宋国的册封,发兵高丽,宋朝会答应么?”

    “这个无需担心。“吴阶得意地笑道,“方才来不及告知诸位,宋国刚刚派来密使,联络我国一共攻辽。邓素yù使岳鹏举领兵伐辽,不但要收取河北故土,若是进军顺利,甚至还想直捣幽州,让辽国东西不能兼。宋使希望我们发兵攻打辽国西京道,驱赶盘踞云州的蔑尔勃部落,事成之后,宋朝取长城之南,我朝取长城之北。我估计韩凝霜上表自请攻辽,也是受了宋国方面的影响,不过,……最好不要让汉军和宋军在河北、河南、京东连成一气。”

    “宋国攻辽?”杨任先是讶然,旋即大喜,“天助我朝!”

    陈重、袁兴宗、杨任都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三人都是大喜过望。

    前段时间,还有辽国派密使入鄂州媾和的传言。如今谣言不攻自破,宋辽再度开战的话,东面的局势又算是稳住了一大半。三人协助韩凝霜攻辽的事也先放下了不讨论,又再次跟吴阶确认了宋国联夏攻辽的决策。吴阶解释道,邓素是秘密派出使者,通过边境时向巡边的军官,还在路上,巡边军队先报到洛阳大营,吴阶得到消息时,正好陈重找三人商议奏折的事,便带着军报一起过来了。

    “邓素借北伐巩固相权,”袁兴宗思索道,“但这时机,也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正是,”陈重也点头笑道,“若果真如此,来得正是时候!”

    “护国府应当给邓素封个侯。”袁兴宗笑道,“可惜啊,这人真有大功于国。”

    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书房中的气氛也由凝重变得轻松许多。

    “给邓素封侯,还不如给赵行德封个国公,”袁兴宗半开玩笑道,“关东豪杰,真可惜了啊。”

    听到“封公”二字,吴阶脸sè微变,淡淡道:“给赵行德封公也未尝不可,若京东路三将,韩氏汉军十万jīng兵为我所用,不需关西出多少兵,宋国的半壁江上便唾手可得了吧。”

    他冷笑了两声,走回座位。杨任的脸sè也有些尴尬。陈重和袁兴宗相视了一眼,都听出这话中的诛心之意。因河中决战,大丞相府限制关东战事的规模扩大,对东征行营将领来说,这仗打得便如羊拉粪一样令人难受。在这有限的战事当中,赵行德声名鹊起,短短两年不到,从权将军一跃升为上将军、封开国侯、又被关东百姓推举为上柱国,光芒盖过了关东行营所有的将领。人非圣贤,若真给赵行德“国公”殊荣,便让东征行营的夏国将领更加心里不是滋味了。

    “吴上将军倒是大度,”袁兴宗干笑了两声,解嘲道:“不过赵行德资历尚浅,柳丞相、张上将军、徐上将军尚且没有封公,哪里轮得到这些朝中晚辈。破例封公,那便不奖赏,而是将赵元直放在火上烤了。总不成像宋国一样,将公主赐婚给将领做拉拢?看来只能封地了。”他看着陈重,无可奈何地摊了摊双手。

    “袁大人慎言,赵行德已有妻室,”陈重笑道,“我母后和众公主可不好惹。”

    “若是殿下还想用赵行德,”杨任也笑道:“可不能让他做国公享清福啊。”“正是,”吴阶的脸sè也缓和了些,含笑道,“赵行德正值壮年,还要为国家多多效力呢。”四人哈哈一笑,算是打过了圆场。按照夏国惯例,大臣在位时最高只能封侯,即使有大功于国,也只能在致仕以后才能封国公,算是对一生成就的褒扬。如建章朝丞相寇准主持重建长安,也是致仕后进封齐国公。所以,在五府看来,封国公基本就算是退出朝中政争,回家养老,只等盖棺定论的“活死人”了。

    “不管怎么说,赵行德收拢了这一批海寇之后,在关东的势力已经不可忽视了。”

    袁兴宗正sè道。吴阶也点了点头,事实如此,谁也无法否认。赵行德这个人简直就跟撒豆成兵一样,辽东、东南、广州,走到哪里都能拉出一帮部属,做出一番事业出来,旁人远远不能及。想到这里,吴阶也有些释然,却听袁兴宗又道:“不过,赵行德在关东娶了吴国长公主,与韩凝霜又有些暧昧,假若将来这些势力合为一股,便殊为可畏了。所以,朝廷当下便要明确,赵行德的爵位,河南保义侯封地,以及新赐封的土地,只能由李氏夫人之子继承。”

章138 列戟何森森-2

    三人计议已定,陈重取出蜀茶泡上,茶香氤氲,书房中气氛轻松下来。

    “说起来,还是皇后娘娘深谋远虑,”袁兴宗笑道,“一开始便为李夫人主持公道了。”

    陈重脸上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好多说什么,端起茶盏低头饮茶。

    吴阶撇了撇嘴,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皇后娘娘善妒,不但专宠后宫,还干涉公侯重臣的家事,连外朝官员都传开了。不过,袁兴宗也只有在陈重的书房中才是这种态度,洛阳令家中河东狮也不好惹。在皇后的支持下,这些关西的官宦夫人们都是同气连枝,互为援手,雌威颇为可惧,在关东士人当中传为笑谈。吴阶却是关西大将中的异类,他不但娶了三个妻室,还养了四个歌姬在家中取乐,所以尽管他才干不凡,升迁却一直被曲端压了一头。 . .

    “皇后娘娘或许有些私心,”杨任端起茶盏,感叹道:“不过,对大夏社稷,实有不居之功。”

    “杨校尉忽发感叹,内里有何道理?袁某愿诚心受教。”

    别人发感慨,袁兴宗也就笑笑便罢,但杨任却不是寻常人,当即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杨任不可能无故奉承帝后。陈重和吴阶也动了好奇,且听他的下文如何自圆其说。 . .

    “袁大人过谦了,”杨任喝了口茶水,含笑道,“一愚之得而已。”

    “汉唐厚待功臣,豪门望族权势遮天蔽rì,我朝亦厚待功臣,然则,历代帝后恩爱,上以身垂范,公侯权贵效法于下,几乎没有汉唐显贵那样穷奢极yù,广纳妻妾的,因此,公侯子女多不过四五人,少则两三人,甚至如康国王,竟无子需要过继才能延续爵位。再加上朝廷素来不滥封,一爵只荫一子,百载下来,无复前朝权门子弟阻塞仕途之忧,公侯家族开枝散叶不多,对朝政的干预和影响也小。不知不觉间,汉末豪强并起,唐季士庶之争,竟然在我朝消饵于无形。真是令人感慨,治大国如烹小鲜。历代皇后娘娘的坚持,可谓功不可没。”

    “袁大人,”杨任将茶杯放下,笑道:“你说是不是如此?”

    “这,”袁兴宗哑然一愣,方才拱手道,“正是如此,袁某受教了。”

    陈重含笑看二人,暗赞杨任见识不凡,袁兴宗的气度也不错。

    “袁大人客气了,”杨任笑道,“杨某久在护国府,同僚们议论本朝厚赏功臣,又从无阻塞豪杰上进之途,这才偶然有了些想法而已。袁大人曾在天策院供职,若论见识当强过杨某许多。”

    “不敢当,不敢当。”袁兴宗拱了拱手。

    袁兴宗收起自矜,暗道,杨任在护国府领袖群伦,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啊。他存了较量的心思,沉吟片刻,唏嘘道,“杨校尉此言,竟是与开国遗意暗合。当初开国制定授田法时,刻意颁布《长子继承令》,行按户授田之制,迫使百姓数子分家,又限定一家各子授田须相隔三百里,便意在拆散家族,使军士能管制荫户。如此看来”袁兴宗微微一笑,按住了不再往下说。

    涉及皇室和朝廷的意图,而陈重太子就在一旁,虽然不置可否,但若说得太直白,不知陈重会不会尴尬。朝廷五府表面上一览无余,内里却有无数不为外人所知之事。杨任平常并不好炫耀,这随口一言却语惊四座。袁兴宗从前颇以天策院的资历为荣,他与杨任打交道不多,经过了这一回,二人相互更加敬服。

    吴阶的脸sè却有些复杂,他除了xìng喜渔sè之外,也喜欢提携吴氏宗族之人。他不禁有些懊悔,当初做校尉时只想早rì晋升将军,对朝廷运转的内情,便远远比不上杨任。”莫不是因此犯了忌讳,所以一直不能封侯,还一直让曲端那小人压我一头?”吴阶暗想道。不过,这些话却只能藏在肚子里。今天杨任无意中点醒了吴阶,他也只能暗暗记下,将来再图徐徐补救了。

    书房中又恢复了平静,四人各怀心思,静静地品着蜀茶

    夜风微凉沁入罗纱,窗外鸣虫嗡嗡嗡地唱响,白纸映出晚风吹动几枝疏影摇曳。

    李若雪坐在书桌前,右首放着一本褚遂良描摹的《兰亭序》字帖,左手放着数张空白的信笺,中间却是一首新赋小词。每当伤怀之时,她无人述说,便将心事寄托在词句上,渐渐已成为习惯。词笺上墨痕尤新,而摆在一侧的信纸,满篇还是空白,只有边角几点水渍未干。

    每当李若雪提笔想给赵行德写一封信时,总是如此,心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起。

    是恨,是怨,还是相思,说了又能如何?

    她愁肠百结,不知不觉间,思念出神时,眼角依稀有些水光。

    “夫人,”这时,婢女在书房门外秉道:“张学士还在外面求见,夫人要见他吗?”

    “嗯?”李若雪发怔中回过神来,将目光从信笺墨迹上移开,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谁?”

    “刘大学士在外面等着。”侍婢再度秉道,“夫人要见他吗?”

    “哦,他还没走?”李若雪侧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异sè。

    “天sè已晚,”她伸手捋了捋头发,叹了口气,“抱歉请他回去吧。”

    此时的洛阳,女子抛头露面已是寻常事,关西官员家眷骑马招摇过市的也有,然而,学士府女教习仍然是凤毛麟角,十分地引人注目。回绝张汝舟纠缠后,李若雪已经十分避讳男女之交,但树yù静而风不止,这位刘歆先生只是在学士府的同僚,探讨过几次诗词文章后,先是为李若雪鸣不平,后来便有些出格的钦慕举动,李若雪已经对他回避了,吃了好几次闭门羹,刘歆还总是前来拜访。此事在外面已经引起了些流言蜚语,人言可畏,李若雪对此亦无可奈何。

    保义侯府的门房里,在仆人异样的目光下,刘歆神sè自若地品着快泡得没味了的清茶。

    李学士夜里休息得不好,早晨困倦,故而他特意下午前来拜访。

    然而,等了近两个时辰,美人面没见到,还是只等到一声“抱歉,请回。”

    刘歆站起身来,拱手道:“如此,请转告赵夫人,刘某这便去了。”

    天sè已晚,,若再停留不去,那便是无赖行径了。

    从赵府出来,行不多远,迎面都来一队提着灯笼的儒生,看人影憧憧,足有几百人。

    对方脚步匆匆,路上行人都避让两旁。刘歆眉头不禁微微一皱,昂着头走了过去。

    近rì,因为刘歆在学士府讲学的内容颇为离经叛道,引起了许多清流士人的不满。几乎天天有人上门找麻烦,特别是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士子,指斥刘歆为“今时之少正卯”,根本没有尊重之意,甚至有人在学士府中张贴揭帖,要对他行征诛之术。这些天来,刘歆也算是和这些人对上了,虽然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气势汹汹,仍然大步迎了上去。

    他脸上挂着轻蔑的笑意,脸上难得浮现出大义凛然的、之sè,只等那些血气方刚的小子冲上来,问一声:“你便是刘歆老匹夫吗?”熟料几百个提着灯笼的士子急匆匆走过来,不但没有理会,甚至有些粗鲁人差点撞上刘歆,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数百人擦肩而过,刘歆略感诧异,反而停下脚步,好奇地转身驻足回望。只见这些人走到赵府外停下了脚步,几个为首的交头接耳商量了几句,便分派人手街面上散开,接着,有人带头喊了一句,众人也跟着大声呼喊起来。

    “广南水师大捷!保义侯功盖天下!”

    “赵先生文能附众,武能威敌!”

    “赵上将军万胜!万胜!万胜!”

    “赵先生巧施妙计!数万贼寇一网成擒!”

    “赵先生保境安民!上万大食贼寇伏诛!”

    “赵柱国万胜!万胜!万胜!”

    儒生们一边喊,一边向沿途的路人散发揭帖。都是根据最新的消息,描述赵行德如何智计歼敌的事迹,其中不乏溢美之词。“原来如此。是赵行德门下走狗。”刘歆摇了摇头,心中本能得涌起一阵厌恶。“赵行德是伪君子,倒也做不出如此恶心的事。这些走狗跑到他府外煊赫,也是借他的势了。”

    自从东人社儒生走街串巷,出力推动赵行德登上柱国之位后,许多人便以赵氏的门人自居,一遇到风吹草动,就会将这块牌子搬出来当门面。赵行德本人或有不知,以东人社为主导,洛阳的儒生抱成了一个集团,党同伐异,作风与关东的清流无异。刘歆在学士府标新立异,讲人yù为进化之本源,人伦当天理之上,与赵氏“以德配天”之说背道而驰。东人社诸生斥之为“禽兽之道”,两边相互辩驳了几次,东人社人多势众,刘歆这边势单力薄,但谁也不能折服对方。

    刘歆回到府中,几个亲厚的弟子都已在花厅等候。

    田禄见刘歆回来,忙上前见礼,而后道:“恩师,关东的局势尚且不稳,洛阳小人为难,我们向长安申诉便是,您何必离去呢?”他才知道刘歆被迫要离开洛阳的消息。自从刘歆纠缠李若雪以来,就有人给洛阳学士府施加压力,要学士府jǐng告刘歆不得造次,另有士人以“伤风败俗”为名,向学士府情愿,请求禁止刘歆在洛阳讲学,这两件事叠加在一起,再加上学士府处置失当,令刘歆颇为不平,一气之下,便做出了退出洛阳学士府,前往江南讲学的决定。

    “不必再劝了,”刘歆心情黯淡,摇头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去不得。”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6192/ 第一时间欣赏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 作者:鼓元吉所写的《帝国的黎明》为转载作品,帝国的黎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帝国的黎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帝国的黎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帝国的黎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帝国的黎明介绍:
一个如梦如幻的帝国,一场热血淋漓的穿越,一段亦真亦假的历史。
宋辽夏三足鼎立、女真、蒙古,北方的蛮族仍旧此起彼伏。历史的大潮蠢蠢欲动,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流不尽的英雄血,老大帝国的命运,是被征服?......,还是被征服?帝国的黎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国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