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01 夜郎万里道--9
夜sè渐浓,萤火闪烁,夜lù慢慢凝结于叶面,有的如泪水顺着树叶缓缓滑落,有的凝成一大颗lù珠,沉沉地拽着得树叶下坠。忽然,一件宽袍的下摆掠过,huā草luàn摇,lù珠纷纷落下。黑灯瞎火,寒山寺外的小径上,十几个书生打扮之人陆续经过。月下访寒山,然而,这些书生脸上可没有半点闲情雅致,一个个行sè匆匆,神sè在严峻中带点凶狠,每个人都不同寻常地卷起了衣袖。
一个青年和尚在寺mén外等候了许久。这僧人名叫圆慧。蔡京、李邦彦在寒山寺中的消息,就是他sī下泄lù给理社中人石庭坚,石庭坚一听大为惊异,当即禀报了座师吴子龙,同时还许了不少好处,不但让圆慧每隔几天都向他通报蔡李二人的动静,还让他如有机会,尽量将二人与外界联络的书信抄录了副本出来,每天都用最快的鸽子,将两人的最新动向报知鄂州。
圆慧看看见石庭坚快步过来,脸上一喜,躬身作揖道:“石施主,阿弥陀佛。”又看见他身后气势汹汹的人群,脸sè由喜转惊。跟在石庭坚身后的除了圆慧认识的书生外,还有不少家丁、工徒打扮之人,个个手中皆握着一根粗若儿臂,五尺长,方头圆柄的柴木bāng子,乃是大户看家护院必备,街坊斗殴中常用的等身bāng。
“各位施主你,”圆慧迟疑道,“佛mén清静之地,你们带着凶器做什么?”
“少说废话,”石庭坚从怀中mō出一块银饼,强塞到圆慧袖中,有些不耐烦道,“蔡、李两位jiān贼,可是还在寺中?”众人恶狠狠地盯着圆慧,更吓得他身子发软,吞吞吐吐道:“在惊恐地看着石庭坚等人,不知他们问这个做什么。
“在就好!”石庭坚转头对几个人道,“杜兄、高兄、孙兄,王兄,劳烦守住寺庙东南西北四面,提防着jiān党见势不妙,溜之大吉。剪除这两个jiān贼,关乎我大宋的国运,恩师jiāo代下来,万万轻忽不得。”几个书生虽有些不太愿意,仍点头答应,分头召集自己的家丁、工徒去把守寺院四面。石庭坚又提醒道:“除了大mén小mén外,狗dòng、yīn沟、过墙的茅坑这些万万不可放过。TXT电子书下载**当初杭州那狗官就是从狗dòng逃出去的。”
几个同道连声答应,石庭坚方才转过脸来,双手合十道:“烦劳圆慧禅师带路,领我们入寺去寻蔡李两个jiā话虽说得客气,眼光却如火焰一般跳动,令人胆寒。圆慧曾听说过石庭坚为人,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能期期艾艾地点头称是。石庭坚一挥手,两三百人便跟在圆慧的身后,气势汹汹地自寺mén鱼贯而入,直奔蔡京、李邦彦所居的院落。开mén的僧人与圆慧相熟,见他领着人进来,又被这些凶神恶煞的人吓住,竟然张口结舌,连出声示警也不能。为防打草惊蛇,一路上遇到啰嗦的僧人,全都立时拿下,用布团塞口,反剪手脚捆缚起来。不多功夫,便来到一处僻静小院,据圆慧说,蔡、李二人都隐居在这院内,此外还有两人的几个心腹家仆或家将。石庭坚抬起手,众人止步,几个格外孔武有力的人走出来,有的chōu出腰刀,有的竟拿出弩箭上了,有分别带了人去围住院落的四面,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众人屏息静气,等待石庭坚最后下令拿人。
“蔡、李二人都是重臣,”廪生刘岩叟低声道,“本朝不杀士大夫置,妥当么?”
“有何不妥?正所谓菩萨心肠,雷霆手段!”石庭坚冷然道,“孔子诛少正卯,有何不妥!”他话中隐隐带着严厉质问的口气,刘岩叟面sè一滞,低下头不再多说。石庭坚看着圆慧,指了指院mén,沉声道:“你来叫mén!”圆慧被他气势所慑,哆哆嗦嗦地答应了,此时已是深夜,叫了一会儿,院子里才掌起灯来,一个蔡京的家仆走到mén前,低声喝问,圆慧便编了个理由搪塞,家仆返身禀报,又过了一小会儿才回来,磨磨蹭蹭地chōu出mén闩,将院mén开了一条小缝儿。
“进去!”随着石庭坚一声暴喝,聚集在院mén外好几个人一起涌上,将院mén推开。“你们做什唉哟!”那家仆满脸惊恐,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不知哪方向的一根bāng子敲在额头上,顿时鲜血长流,踉跄退后,还没爬起身来,又被几脚揣在身上,luànbāng滚滚而下。这些人都下死手,家仆原先也是宰相府中七品官,此刻只痛得满地luàn棍,鲜血早mí了双眼,只耳闻得满院的纷luàn声,有人问:“你们是什么人?”紧接着又被殴打倒地。
“快搜,”石庭坚面sè冷峻,额头隐隐见汗,振臂大叫道:“不可放过蔡、李两个jiān贼!”“快找蔡京、李邦彦两个jiān贼!”“别放走一个!”“莫让jiān贼溜走了!”众人纷纷应命。蔡、李jiān贼之名,天下皆知,当初杭州闹事,连蔡京的祖坟都挖了。此刻这些家丁、工徒虽然是拿了理社的好处,但也是人人义愤填膺,以为自己做得乃是为国锄jiān之大仁大义事。小院落并不大,扰攘了片刻,便从大小房间中揪出蔡京、李邦彦,以及另外三个家仆。石庭坚从怀里掏出画像仔细一一审视,蔡京和李邦彦的相貌依稀相似,二人都只穿着贴身短衣,头发散luàn,狼狈不堪。李邦彦脸sè恍若死人,若不是被人提着,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蔡京倒还有几分镇定,他环视院中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最后落在石庭坚身上,叹了口气,开口道:“老夫便是蔡京,你们是什么人?”此言一出,满院数百道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就连平常恨不得食其ròu寝其皮的人,也好奇地踮起脚尖,想要看看这天下第一大jiān臣的样子。
“是你就好!”石庭坚左眼皮子一跳,强作凶狠道,“蔡京,你蛊huò圣上,误国害民,致使朝政**,luàn贼四起,又使契丹入寇,今夜,你恶贯满盈的时候到了!”蔡京毕竟是朝廷一品大员,石庭坚担着有极大的压力,事已至此,便容不得丝毫犹豫反悔,他一挥手,不等蔡京说话,朝众人大喊道,“大伙儿一起上,除了这个祸国殃民的jiān贼!”
“谁敢!”蔡京踏前一步,目光凌厉一扫周围,大声道,“我乃朝廷命官,辅佐圣上纵有不是,也当三司会审,由朝廷治罪,哪里轮得到你们?”李邦彦眼中流出一丝期冀的目光,但懦懦说不出话,蔡京又喝道:“你们可知,围殴朝廷命官,乃是谋反之罪么!还不速速退下!”众人被他气势所慑,一时都不敢上前。这些家丁、工徒,平常都是本分乡民。除了少数本xìng凶狠之人,大多数人对一普通老人棍bāng相向之事都做不出,何况是朝廷重臣。
“石兄”刘岩叟低声道,“三思而后行。”
石庭坚背脊上微微冒汗,可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后退一步都是万丈深渊,他用力把刘岩叟推到一边,从身旁的家丁手里抢过一根棍子,右手握着别在背后。
“你蔡京老贼!祸luàn朝政,丢了江宁,杭州,放任胡**害东南时,可还想到朝廷。”石庭坚一边说话,一边bī上前去,他额上青筋毕lù,来到蔡京面前,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的,一棍子便抡出去,蔡京没想到他一个书生,居然赤膊上阵,躲闪不及,被方头bāng砸在额头,顿时鲜血直流,踉跄着倒在地上,震惊、恐惧、愤怒之下,蔡京再也无法维持宰相气度,他倒在地上,一手捂着额角,一手戟指石庭坚,骂道:“鼠辈,竟敢如此!”
“我怎么不敢!”刚才那一棍子抡出去,石庭坚仿佛卸下了xiōng中的一层枷锁一般,又好似套上了一沉甸甸的东西,他如野兽一般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大步走到蔡京面前,不顾斯文地用力一脚踹在老贼的腰眼,又赶上一脚踩住他的xiōng口,用力抡起棍bāng如雨点般打下去,一边打一边喊,“我打死你这jiān贼!有什么不敢,有什么不敢!”“有什么不敢的!”“一起上,打死这个jiān贼!”“一起上啊!”
鲜血刺jī了围观的众人,好几个壮汉手持棍bāng走上去参加围殴,而李邦彦早已瘫倒在地,一边惨叫,一边翻滚着躲避四面纷纷而来的棍bāng。而那些蔡京、李邦彦的家人也没能躲过去,更多的棍bāng砸在他们身上,只能抱头哀嚎着救命。只是众人初时畏怯,此时既然已经打起来了,便越打越是厉害,根本没有人听那些求饶之声。寒山寺的僧人听到这边巨大的动静,都不敢靠近。石庭坚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高喊,而蔡京初时还惨叫躲避,到后来竟然不知是晕厥还是死去,竟然声息全无了,而四面的棍bāng仍旧如暴雨一般落在他的身上。
圆慧早吓得面无人sè,紧紧贴墙站着,双手合十不住地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在他身旁,刘岩叟面sè苍白,时而闭上眼睛,不忍这血腥而野蛮的场面。
“好了,两个jiān贼都死了。”不知过了多久,石庭坚走到他身旁,抹了把汗水,看着众人手忙脚luàn地收拾尸体。刘岩叟没有答话,石庭坚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向夜空,如墨一般的夜sè中,星辰在点点闪光,让人的心绪平复下来。
“扬汤止沸,未如釜底chōu薪,”石庭坚似是对刘岩叟说话,又似自言自语道:“今日所为,乃是为了大宋苍生,刘兄,我们问心无愧。”
章101 夜郎万里道-10
黑夜中,几只大雁从草丛中惊飞而起,高高飞上天空。书mí群2“得得得”蹄声急促,一骑疾驰而过。片刻后,十几骑辽军拦子马紧追而来。尽管苏佃拼命催马,但坐骑的经过几天的奔驰躲藏,脚步越来越慢,甚至开始踉跄起来。身后的辽军拦子马笃定了苏佃是宋军的侦骑,见他马力衰竭,纷纷大声呼哨,张开左右两翼要从前头兜住他。
苏佃回头张望了望,眼现决然之sè,将鞍后拴着的鸽笼门尽数打开,又抽出雁翎刀,一刀下去,四五个鸽笼掉在草丛中,鸽子早已被这一阵疾驰惊着了,在笼子里冲撞不停,一得机会,立刻振翅高飞。望着鸽子没入遥遥的夜空之中,苏佃松了口气,将马鞍旁挂着的皮囊拖上来绑好,仿佛有人伏在马背上一般。狠狠在马tún上戳了一下,坐骑悲鸣一声,吃痛下再度奋力奔跑起来。苏佃的双tuǐ使力,从马背上翻入草丛中,然后缓缓朝旁边爬去。没多时,十几骑契丹骑兵飞一般地掠过了这片草地。
漆黑的夜空中,鸽子飞出去数百里之远,进入唐州地界,方才渐缓下来,落入一处原先驯养它们的鸽栈上,脚系红绳的鸽子刚刚落下,便被一双手捧了起来,看着鸽子tuǐ上空空如也的芦管,那人愣了一下,眉心紧皱起来。
“又折了两名斥候,”高公茂惋惜地叹了口气,他将整理过后的军报递给吴阶,简短道,“已经两天了,曹迪仍旧按兵不动。赵行德前面是耶律铁哥,后面是耶律大石的压力,居然仍旧不管不顾,擂鼓而进至繁城,他也是宋军最北面的一部人马。岳飞的人马已经到了蔡州,目前动向不明,看样子,岳飞似乎想要说服曹迪和他一起出兵攻打耶律大石。”
“有意思,要曹迪赌上老本,”吴阶撇了撇嘴道,“他拿什么交换?”
“兵为将有,确实是军国大忌。”高公茂也摇了摇头,笑道,“幸好,关东只一个岳飞。”
自从襄阳出兵后,吴阶与岳飞之间便龃龉不断。吴阶先要求宋国供给他麾下三万骑兵粮草军饷,岳飞只推说此事当由兵部负责,他不能擅自主张。于是,吴阶又要求宋国出五百万贯作为借兵之费,如果岳飞同意的话,便将襄阳以北州县作为抵押,同时镇**撤出襄阳的话,他麾下就会配合岳飞、赵行德、曹迪等人东进,以精锐骑兵chā向辽军背后,夺回被辽国掳掠的人口财帛,同时迫使耶律大石加快向北方退兵。这一要求仍被岳飞所拒绝,两人最后谈崩,夏军便在邓州和唐州之间驻扎下来,岳飞则率领麾下六千人马继续东进。韩世忠麾下皆为水军,他没有和岳飞一起东行,而是在换了小船,沿着白河向北进军,收复南阳后驻扎下来,等待策应中路的北征大军。
“赵行德倒能搅和,水搅hú阶冷笑道,“惊出来一条大鱼,咱们且静观其变。”
他的手指顺着地图一路往上,只见颍昌、蔡州、唐州这一带战场上,宋国的曹迪、岳飞、赵行德所部分为三团,曹、岳两部较近,而赵行德所部孤悬于北面百里之外,在各部宋军之间,标注有大量辽军骑兵的记号,代表耶律大石的日月记号十分明显。这些都是东征军派往战场的斥候报回来的。吴阶在唐州勒兵不进,到不全是为了为难宋国,而是还有其它的考虑。
战场上,宋辽两军鏖战正酣,拦子马斥候数量极多,行动又迅捷,几乎将大营周围遮护得密不透风,中原大地一马平川,骑军极难发动偷袭。然而,辽军在宋境毕竟扎根不深,单凭探马之力,极难随时监视距离两百里以外的地方,而夏国侦骑则可以装作宋军的斥候,进入战场探查战况,以军鸽报回大营。吴阶麾下这两万夏军,白羽军、擒贼军为安东军司辖下骑军,横冲军为大将军府辖下骑军,练锐军则为大将军府辖下马车步军,军士们都有坐骑或马车代步,行动之迅速犹过于普通辽军。吴阶驻扎在唐州边境,既能避免意外卷入数十万大军相互邀击的战场漩涡,又能观望时机,以麾下两万精锐军士为砝码,为夏国在战争的天平上赢得最大的利益。
“只是两府的意思,”高公茂脸现忧sè,“只是让我们巩固洛阳襄汉一线。这个”
“不必担心,”吴阶拍了拍高公茂的肩膀,笑道,“临机决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越是军国大事,胜利者越是不受责备的。”
中原大地,丛丛野草随风飞舞,在阳光下犹如金sè的bōlàng。疯长的野草丛间,间或有一丛丛庄稼如野草一般生长。辽兵南侵后,河南百姓流离失所,大片田地抛荒。宋辽两军对峙的这片战场上原来还有一些宋人苟延残喘,随着近二十万大军麋集此地,辽军征发签军,宋军也需要民夫,百姓们要么被征用,要么携家带口逃到更远的地方,数十里方圆,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几乎荒无人烟,只有宋辽两军的探马在活动。
北方残破,沿途仓廪无力支应大军。曹迪、岳飞、赵行德所部的军需,大部分都依赖兵部通过州府征发民夫,长途转运而来。南方缺少大牲口,为供应二十余万大军,此次北征光征发的民夫就在四十万以上,每供给大军一斗粮食,就有两斗多消耗在路上,这还不算沿途各州府临时支应所消耗的人力和口粮。许多百姓因此家破人亡。州学县学的廪生,不止一次上书言事,将此种临时支应列为朝廷八大恶政之一。
宋军营垒之后,一队运粮的民夫刚好抵达。这些粮草本来是应该供给曹迪所部的。但镇**赶到战场时,人马风尘仆仆,粮草接近耗尽。因曹迪所部粮草充足,且不日还有粮草运达。押运这批粮草的兵部员外郎李若虚便自作主张,将五千石粮草全数交给镇**。岳飞身为一军主帅兼枢密使,并不亲自负责交接军需。大将张宪验看过粮草,核对无误,笑道““李大人劳碌了。”他当着李若虚面把公函画押,但先呈给岳飞审阅。
岳飞点点头,叹道“东南民力尽矣。”
他将粮单还给李若虚,再度长叹了口气,目光转到运粮的民夫身上。只见他们一个个面sè枯槁,骨瘦如柴,一群群围坐在地上,喝着掺了糠灰的菜粥。这种菜粥的味道极为苦涩,但似乎这对他们来说也是难得的美味,有人喝完以后,还意犹未尽伸长舌头将碗底又tiǎn了一遍。吃完这一天中最丰盛的一顿,有人便躺倒在地上,节约不多的体力。
李若虚动容道“岳相公此言可谓仁矣。”
岳飞却摇了摇头,转而对诸将道“我们身为武人,这身上之衣,口中之食,皆来自于民脂民膏。那种田做工之人,劳碌一整天,所得钱粮,不过养家糊口有余而已。百姓们不但将这一点点有余尽数缴纳,更忍饥挨饿,卖儿鬻女,只不过寄希望于我等能奋发破敌,希望过个太平日子而已。”他站起身来,手指着对面的辽军营帐,慷慨jī昂道,“太平年月,将士们习练武艺,养尊处优。而今正是用人际,大家岂能靡费粮饷,畏敌避战,坐视胡人猖狂!”
李若虚静静听着,眼中微光闪动,双拳紧紧捏住。诸将更是人人感奋,张宪虎目圆睁,大声喊道“请相公准我出营向辽军挑战,若不能战胜,宪愿受军法!”大将董先亦道“我愿出战,请岳帅恩准!”他二人带头,其它将领也大声呐喊,更有的将佩剑抽出来,自请出战。
“不必!”岳飞霍然站起身来,“为我通报曹节帅,飞愿率部为前阵,邀战辽兵,请曹节帅统御大军为后阵!”他取出三支箭双手握着,脸sè凛然对诸将道,“大家拼死破敌,若不能战胜,飞愿如此箭!”话音刚落,箭杆“叭”的一声,断为六截。诸将也纷纷折箭立誓,若不能击破辽军,则必死战到底。
“若虚愿随岳相公,与辽贼死战!”
李若虚猛然站起,向旁边亲兵要过一支箭,折为两段。岳飞虎目看过来,还未说话,张宪心念微动,手掌已拍在李若虚肩头,大笑道“好个状元公,今日便跟着我营一同出阵,必护得你周全!”“多谢张将军。”李若虚拱手道,“若虚也曾跟随王节度出阵,上战阵搏杀,已非第一回了。”张宪讶然张开嘴,笑着道“好,好,好!”
军令传下,镇**的营地立刻动起来,骑兵忙着给战马装上鞍鞯,长柄斧营里,军卒们都忙着披挂铠甲,擦拭兵器。火铳营里,军官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喊着“检查药包!”“检查火折子!”“带上火折子!”“一定记得带上火折子!”
章101 夜郎万里道-11
“岳相公率部出阵了!”
宋军大营中,军卒们交头接耳。「域名请大家熟知」()值哨的军卒伸长脖子,朝着镇**营垒方向张望,只见旗帜晃动,战马奔驰,很快,一队队镇**陆续出营,分列为左中右三阵。选锋营都统制董先率部列为左翼,岳飞自领中军大阵,忠义营都统制牛皋率部列为右翼。
曹迪闻讯后,带着诸将匆匆登台观望,岳家军已悉数出营,战鼓雷鸣,诸步军营列成二十余个方阵,阵前旌旗招展,军官大声喊着号令,一队队火铳手、长柄斧手、弓弩手正在整队。战场一马平川,视野开阔,宋军的异动引起对面辽军的警惕,没过多久,一队队契丹骑兵也开了出来,镇**大阵呈东西对峙之状。辽军大营虽然不如宋军修筑得坚固,但占地极广,营帐连绵不绝,令人难以mō清虚实。而在辽军大营后面也传来阵阵马蹄声,一股股烟尘冲天而起,显见有大队骑兵奔驰而来。
“韩相公会师后有所增益,岳相公麾下也不过超过两万人,”曹固皱眉道,“对面十几万契丹骑兵,耶律大石亲自坐镇,他竟然想以寡击众?难道他真以为如此就能要我军出阵不成?”
此时,岳飞的中军令旗挥动,数百骑兵从步军大阵后面驰出,在大阵前面列成一线,稍作停留后,便向对面辽军发起冲锋。单单正面的契丹骑兵足有上万之众,众寡悬殊之下,这数百宋军骑兵的冲锋,如一朵小小的lànghuā扑向巨大的礁岸。观战的宋军诸将不由齐齐吸了一口气,虽然分属别军,但还是为那些冲阵的骑兵悬心。唯有骑军统制马尽忠赞了一声:“好马。”西京大营每年都从夏国购买战马,马尽忠一眼便认出,这些骑兵的坐骑都是上等的河西良驹,对面的契丹骑兵也sāo动起来,在旗号指挥下,千余契丹骑兵打马而出,竟是以攻对攻。战场上尘土飞扬,双方伏低身躯,将战马速度催到最快,眼看就要接战之前,宋军骑兵的队形陡然收拢,竟在极短的距离内将正面宽度缩小了一半还多。
“漂亮!”马尽忠赞了一声,旁边人看了他一眼,他反而多说了句,“骑术不错。e^看”
对面的契丹骑兵有些措手不及,几个呼吸之后,双方战马交错而过,沙尘中战马嘶鸣,在极短的时间内,无数的身影挥动着兵刃浴血搏杀,往往瞬息之间便决出生死,而下一个瞬息,又是一场生死之战。两军交锋的不过短短片刻,便各自穿透对方人马。战场的中央烟尘弥漫看不出来,双方骑兵跑出来之后,曹迪目光一寒,只见契丹骑兵的队形明显散luàn了不少,明显吃了大亏。镇**数百骑兵从发起冲阵时的一字雁行阵变成了锋矢阵。一员白袍将领手持铁椎枪一马当先,后面的骑兵紧紧靠在一起,连战马速度也未渐缓多少。
契丹骑兵大声吆喝着,准备圈回战马再战一个来回,但宋军骑兵却不管不顾,直朝着上万骑兵列阵在前的辽军大营冲去,气势之盛,对面契丹骑兵一片húnluàn,刚才那一千人队出阵后,这一千人队是刚刚补上来,坐骑还没立稳脚跟,便迎来极为猛烈的战斗,契丹骑兵慌luàn不堪地抽出弯刀,战马还没催动起来,迎面而来的宋军骑兵便已杀到,这些骑兵多执丈许大枪,大枪杆比契丹骑兵的弯刀、骑矛还要一出截。而那当先冲阵的战将尤为了得,其大枪的枪刃后面并非寻常的红白缨子,而是一个带尖刺圆铁椎,大枪挥舞之时,沉重的铁椎使枪身弯曲如弓,但很快又反弹回去,对面契丹骑兵纵然身着铠甲,被这铁椎枪碰着一下也非死即伤。此人勇猛如斯,观战的宋将纷纷注目,纵然隔着两里的远,耳边仍似听到“噼啪”“噼啪”和脑浆迸裂之声。宋军骑兵的锋矢阵有一员虎将充作枪尖,很快便穿透了这个措手不及的契丹千人队,继续向辽军大营纵深处杀去。
这时,整个辽军前阵都sāo动起来,一些骑将甚至不等军令,抽出弯刀,大声吆喝部属准备回马去对付这踹营的宋军骑兵,御账旗牌官驰马四出,好一阵弹压才止住了前阵的húnluàn。随着旗号挥动,一群群契丹骑兵又从大营深处杀出,但辽军大营宽阔,尤其利于骑兵驰骋,宋军的骑兵的速度已经起来了,岂是容易截得住的。在那员战将的引领之下,宋军骑兵一反刚才猛冲猛杀的风格,抓住辽营的空隙左冲右突,如泥鳅一般避开和辽军骑兵缠斗,沿途踹掉了不少虚设的营帐,有的辽军营帐下面掩盖着营垒,有些奚军步卒上了营垒防守,甚至有炮手紧张得掀开炮衣。眼见尾追堵截的契丹骑兵越来越多,就在马尽忠等观战将领都捏着一把汗的时候,间不容发之际,镇**那员骑将引兵从辽军大营和契丹骑兵的一处空隙间冲了出去。
“岳飞帐下竟有如此虎将!”曹迪赞道,虎目一闪,侧头问道,“此人是谁?”
“似乎是,”参谋官魏承吉赶上前一步,低声秉道,“引军破敌的似乎是岳相公长子岳云,每上阵骁勇异常,屡立军功,镇**中号称为‘赢官人’。”魏承吉乃曹迪的智囊,对韩世忠、岳飞、赵行德诸部的大将都有留心,其他大将还是首次听闻岳云之名,听魏承吉说他竟然是岳飞之子,无不lù出惊异且赞赏的神情。唯曹迪的长子曹固面sè不悦,低声道:“‘赢官人’恐怕是吹捧之语,镇**每次报功,丞相府都以邸报明发天下,常闻张宪、王贵、董先、杨再兴、牛皋五虎将之名,这个岳云却不曾听说过。”
“哦?”曹迪面sè一沉,看了曹固一眼,目光转向魏承吉,问道,“这是何故?”
魏承吉犹豫了片刻,看了看曹固,又看了看曹迪。曹固盯着他,曹迪脸sèyīn沉,问话之际,眼睛仍望着战场。魏承吉不敢隐瞒,小心翼翼道:“听人说,岳相公治军,不yù人以为偏袒其子,对岳云尤其严厉,练兵时每令其披挂全副重甲骑马,跳跃壕沟如普通士卒,偶有小过则必有重罚示众。而岳云每立下军功,呈到岳相公面前,岳相公皆将其勾销不报,故而以以岳云立功之多,至今仍只是一个骑营指挥而已。”他的声音虽小,连周围的将领都听得清清楚楚,心道:“原来如此。”曹固的脸sè越来越青,到最后,也不看魏承吉,眼睛直盯着战场上的岳云。数百骑宋军踹营回来,折损不到一半。岳云的白袍尽为血sè,铁椎枪上挑着一颗敌军首级,在镇**大阵前面来回了了两趟。镇**上下都欢呼起来,就连西京行营这边的将士也自发地大声欢呼起来。
“唉——”曹迪忽然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生子当如孙仲谋。”
“父帅!”曹固脸sè铁青,大声道,“请让我率军出战,若不战胜辽寇,情愿军法从事!”他再也按捺不住,tǐng身而出。曹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曹固只觉得xiōng中的怒火更甚,再度请命:“请父帅准我出战!”他低下头,双目仿佛要喷出火来。
诸将都看着曹迪,西京行营乃大宋各行营中保存最为完整的。身为武人,仗打到这个份上,若说没有一分跃跃yù试之心,那也是骗人。“末将愿随大公子出阵!”马尽忠出列道。大公子曹固虽然允文允武,但确实也没有岳云这般视千军万马如无物之勇,马尽忠乃曹迪帐下勇将,说是随大公子出阵,其实算是为曹固圆了个场。参谋官魏承吉脸sè紧张地看着这场面。空气似一下子凝了起来。
曹迪沉默着,看着战场前方,镇**旗牌官正在各个方阵间来回穿梭,不久之后,步军大阵动了,火铳营列队缓步压上,方向直指着辽军炮垒的方向。显然,试探出辽军大营的虚实后,镇**准备强攻辽军的炮垒。这一带平原开阔,无险可守,两军交战,辽军若被镇**攻占炮垒的话,这座大营就很难守得住了。
“岳枢密自请为前阵,我军为后阵。行军打仗,首重队列森严,不可自luàn。””曹迪的脸sèyīn晴不定,他也不看俯身请战的二将,缓缓道,“传我军令,韩忠彦率后军留守大营,其余诸军,随我出营列阵!”马尽忠和曹固一同直起身来,马尽忠面sè兴奋,曹固眼神复杂,也和诸将一同下去整顿部属,准备出战。
“大帅,”诸将退下后,魏承吉上前低声道,“岳飞自耗元气,咱们不保存爪牙吗?”
“若岳飞、赵行德皆力战而死,我曹迪不战而退,一军独完的话。”曹迪看着魏承吉,面沉似水,“天下人都不是傻子,众口悠悠之下”他看着帐外,“我曹家世代将门,一百年下来,几十位先祖为大宋战死疆场,总不能因为我曹迪一人而遗臭万年吧。”
曹迪语气有些萧然,魏承吉似有所悟,恭敬地点了点头,忽然又听曹节帅叹了一声,“生子当如孙仲谋。”
章101 夜郎万里道-12
“该死的南蛮”万夫长耶律萨班悻悻骂道***
宋军刚才那一次冲阵造成的伤亡并不大,却令他大失面子,特别是冲入大营后,暴露了铁桶炮营垒的方位陛下虽然还没下旨斥责,耶律萨班自己已经满怀愤怒和屈辱宋军占了便宜后,还不收敛,步军大阵随即缓缓压上御账还没有下令,许多辽国骑兵已经取出了弓箭耶律萨班也抽出弯刀,不住回头朝御营大账张望,口中不住喃喃咒骂
御账中央的营垒上,辽国将领们也纷纷破口大骂,有的骂耶律萨班无能,有的骂南蛮狡诈被辽军拦住去路,曹迪十万大军逡巡不前,深沟壁垒,丝毫不敢挑战,令辽军上下复对宋军起了轻视之心,上下也有些懈怠,只等北面吃掉了赵行德那支人马,再合力围杀曹迪这一部宋军然而,另一支宋军刚刚抵达战场不过半日,便突然举兵邀战,令不少辽国将领大吃一惊契丹人向来以骑兵为傲,被宋军骑兵如此羞辱,宫帐军都统耶律燕山、右军都统乌尔衮、步军都统萧斡里剌等人,都忍不住向耶律大石请战
“待宋军逼近,先用火炮轰散其阵型,燕山再率宫帐骑军出阵,冲垮他们,打败他们”
耶律大石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宋军大阵前飘扬的“岳”字旌旗适才宋国骑兵踏营暴露了火炮的方位,大营中隐藏炮兵已失去意义随着军令传下,各部辽军将帐篷撤去后,露出一条平直土垒线手持弓弩、刀盾的奚军站在土垒上严阵以待在这条防线的中央,辽军秘密建起一个七尺高,宽三丈,长三十丈的夯土台地辽军大部分铁桶炮都布置在这个台地上宫帐骑兵们披挂铁甲,一队队在中央防线后面来回调动
正面战场上,秋风呼啸,吹动旌旗猎猎作响,鼓声咚咚敲个不停镇**大阵缓缓向前移动,张宪勒着战马的步伐,使骑兵的度与步卒大约相等距离辽军炮垒大约里许范围,对面仍是安安静静,镇**一万五千余将士们仿佛在一片寂静旷野中行进张宪不禁皱起眉头:“辽国炮队能忍到近距离才一起开火,我军的伤亡可要加惨重了”镇**许多经验丰富的宿将心头笼上一层阴云,有人相互投以忧虑的目光
“沉住气”张宪低喝道:“沉住气准备冲阵”岳云点了点头,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按住跃跃欲试的战马将近五千背嵬营骑兵跟在步卒大阵身后缓缓前行,等待敌军铁桶炮开火在距离辽军营垒三百步的时候,“轰”一声巨响打破了战场的沉默,铁桶炮抛起一颗巨大的石弹,带着巨大的呼啸声,“砰”一声落在两个镇**营方阵之间,巨石的惯性将黄土犁出一条深沟,地面震动,旁边镇**士卒有的一个踉跄,落后同袍颁布,赶紧又抢上半步继续前行
第一门开火的巨炮名为“射龙”,乃是辽国炮垒上最大的一门,随着它首先开火,其它的契丹、汉军炮手立刻点燃引线,瞬息之后,“轰轰——”“轰轰轰——”“轰轰——”之声不绝于耳辽国铁桶炮炮管粗短,为求威力巨大,除了石弹、铁弹之外,火药几乎填满整根炮管,数十门铁桶炮一起发射时产生烟雾,几乎立刻就笼罩了整个中央炮台无数圆形的石弹带着巨大的风声呼啸着从烟雾中射出,有的落在宋军方阵前后,将地面砸出巨大的坑洞,有的却落在宋军方阵,被砸中的军卒还来不及叫喊,顷刻间便被砸为肉泥,有一些仿造夏国样式的长管铜炮发射的铁弹,弹丸每次发狂的奔马一样打入密集的方阵,便倒下一大片军卒,圆铁弹带着巨大的冲力,往往接连穿透好几个军卒,一片腥风血雨后,被击中的军卒非死即伤,伤者大声惨叫,令人惨不忍睹密集的铁桶炮弹造成了巨大的伤亡,若是普通禁军厢军,只这一轮炮击也许便崩溃逃跑了
“好”万夫长耶律萨班按捺不住大叫道沉重的铁家伙果然厉害,不枉花费大量人力畜力把它们从颍昌府拖到此处,陛下又严明高贵的契丹人和卑贱的签军一起劳作,在帐篷的掩护下,连夜秘密构筑出炮台
“刀出鞘”耶律萨班大声喊道
随着这一声令下,近万契丹骑兵几乎同时抽出了弯刀,他们目光灼灼投向前方,有人俯下身躯拍了拍坐骑的脖子战马畏惧炮声,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畜生都这样,对面那些南蛮也该溃散了契丹骑军有成列不战的规矩,但只要宋军阵型溃散,那便是收获头颅的时候了
硝烟渐渐散去,露出宋军方阵的队形所有倒下的军卒位置都得到补充,前排几乎没有留一个空隙前排军卒双手握火铳枪,枪刺斜向上冲着前方,后排军卒则将双手平端着上好弹药的火铳他们满脸灰尘,肩并着肩缓缓向前,若不是地上留下了又深又长的弹坑,几乎看不出是他们刚刚承受过一轮最猛烈的炮击
“怎么会这样?”耶律萨班吃惊的睁大眼睛,喃喃道,“怎么会如此?”
其余辽将也惊疑地交换目光,哪怕辽东讨伐女真之役中,生女真骑兵在面对铁桶炮轰击时也会混乱不堪,而南蛮素称柔弱、贪生怕死,可这些宋兵竟好似没有感情的人偶一样,承受了如此猛烈的炮击之后,仍然肩并着肩地整步向前“快”“快”眼看宋军之坚韧大大乎预料,契丹军官大声催促,炮手们满头大汗地装填弹药,宋军前进的度并不慢,他们和辽军防线的距离缩短到三百步、两百步一些箭矢飞起,远远落在宋军阵前,那是一些奚军弓箭手忍不住抢先放箭,辽军营垒后随即响起大声斥骂部属之声
耶律萨班紧握着弯刀,他额头上沁出汗珠辽军虽然向来鄙薄南朝,但仍承认南朝以步卒制胜,胜过本朝奚军,唯有发挥契丹骑兵之力才能加以克制可是,“成列不战”也是契丹骑军的祖训面对紧密结阵,承受数十门铁桶炮轰击如视若无物的宋军,耶律萨班不得不仔细掂量正在这时,这军御账的号角大声吹响了耶律萨班如蒙大赦般出口了口气,一举手中弯刀,大声喝道:“冲阵,杀光南蛮子”双腿猛夹马腹,战马腾空跃起,当先冲了出去
“冲阵”
“一起冲啊”
“踏平南蛮,杀光他们”
宋军大阵从硝烟中出现的时候,已经有些骑兵承受不住压力,收起弯刀取出弓箭进攻的军令一发,一群群契丹骑兵便打马冲了出去,有的持骑矛,有的挥舞弯刀近万骑兵分为两股绕过正面的炮垒,战马奋起四蹄跳过矮矮的夯土垒,奚军步卒只能蹲伏躲藏,一边大声咒骂,一边期冀地看着契丹骑兵的背影如果契丹人能够在阵前击溃宋军的话,他们就不用和这些悍不畏死的宋军近身肉搏了辽国的地位最高的是契丹人,但奚人颇为特殊,一切待遇地位几乎和契丹人一样,他们比契丹人适应定居生活,生活优裕,故而也不愿白白地送死
同宋军步阵相比,万余契丹骑兵占据的战场空间要大很多远远望去,战场正面仿佛要被这些骑兵所淹没了,而镇**的步阵恰如巨浪中颠簸的数十艘小船一般,每个方阵周围都有契丹骑兵来往穿梭,有的试图用骑矛和弯刀试探出步阵的薄弱环节,有的在距离步阵一二十步的地方放箭西京行营有将领脸现惧色,马尽忠大声道:“大帅,让末将带兵逆冲辽狗”
“用不着”曹迪冷冷喝道,他按着缰绳,缓缓道,“契丹人都说‘成列不战’,我大宋禁军的步阵,岂是这么好冲破的这才是第一波骑兵试探而已”他目视前方,诸将的脸色却都尽收眼底,暗叹一口气西京行营兵甲不可谓不利,战马不可谓不良,可这十数年来保存实力,诸将都少了一份奋身死战的气势,以至于料敌应变,都远在镇**兵将之下
“上枪刺”“继续向前”
“向前走”
“不得停下”
“上枪刺”
随着契丹骑兵出现,镇**各营方阵中,绝大多数保持沉默的指挥、百夫长开始大声呵斥军卒在每一个营方阵的周围,都有契丹骑兵不停穿梭往来,然而,在舒州和辽兵鏖战过多次的下级军官却知道,正面的铁桶炮才是方阵最大的威胁大部分的镇**老兵也明白这一点方阵外围军卒奋力握将了枪刺的铁铳枪朝着外面,一些身高力壮的军卒挥动长柄斧,拼死砍杀那些敢于乘隙冲入的契丹骑兵,在方阵中还有少数弩手,用上好弦的手弩反击那些游射的骑兵大部分的火铳手都将火铳枪上好枪刺,在保持阵型的同时,尽可能快地朝辽军布置铁桶炮的台地行进
章101 夜郎万里道-13
“上马——刀出鞘”
一群宫帐骑兵闻声上马,弯刀在阳光下闪耀一片宫帐军稍作整队后,便绕过中央台地,没有立刻发起冲锋,而是在土垒后方停下来,等候出击的军令和普通契丹骑兵相比,他们的铠甲加细密,铠甲外罩着契丹长袍铠宫帐骑兵打出象征皇帝亲兵的日月旗,人马盔甲皆为白sè,极为显眼
宫帐军都统耶律燕山立马在中央台地上,随着耶律大石下令,他一提马缰,带领一群骑将自上而下奔了下去,驰到宫帐骑兵大队之前,耶律燕山猛然勒住坐骑,战马人立而起,此时,耶律燕山抽出弯刀,高呼道:“陛下万岁”“契丹万岁”刀笔直地指向宋军步阵,耶律燕山大喊道:“冲阵”一马当先,冲向宋军大阵数十骑将打出契丹日月旗,紧紧跟随在耶律燕山身后
“陛下万岁”
“万岁”“契丹万岁”宫帐骑兵纷纷大声响应,驱马跳过低矮的土垒
几乎在同一时刻,张宪对李若虚道:“状元公且看我等如何破敌”他的语气坚定,不待李若虚争执,摘下大枪,用力向上一振,朝身后大声道:“出阵各sè旗帜缓缓摇动,没有契丹骑兵出阵时的呼喝喧哗,五千余背嵬骑兵低声催动马匹,缓缓向前
“请让下官一同上阵”李若虚抽出宝剑,瞪眼冲着张宪背影大吼,“下官并非文弱之人”张宪却置之不理,在一群骑将的簇拥下缓缓向前而去若虚没想到张宪临时变卦,气得说不出话来张宪特意留下十名背嵬兵“保护”他,在此等的精锐之士“环卫”下,李若虚又岂能脱身一队队背嵬营骑兵从李若虚身旁经过
“李大人稍安勿躁,”岳云的声音比张宪要和善许多,“且看我等破敌”
他微微一笑,轻提马缰,带领麾下三百精骑从李若雪身旁经过,这些骑兵衣袍上,适才冲阵时遗下的血迹仍在有的听到李若虚的呼声,回过头来善意的笑了笑“这位状元大人,还真有意思”此趟乃是与辽军骑兵正面鏖战,出阵之前,五千背嵬军人马都已披挂全副重甲,坐骑缓缓跑动时铿锵作响李若虚听着这若铁板铜琵般的金铁交鸣声,五内热血沸腾然而,军中唯以军令最大,镇**尤其如此,他心知呼喊无用,只能睁大眼睛目送这些大宋将士踏上战场
每个骑兵都将手里的大枪向前伸出去,战马缓缓跑动起来,在距离契丹骑兵尚有百步之遥时,背嵬营骑兵队形逐渐整齐而集中,从李若虚的角度看去,几乎是人挨着人,马挨着马每个骑兵营都宛如铜墙铁壁一般整齐地向前推进,远远望去,阵型间一丝缝隙都没有军兵几乎不用控马,坐骑自然被两边的战马带动着一起朝前奔跑然而,这样的阵型也极大的限制了骑兵个人武艺的发挥这种战法,乃是岳飞专门为宋军训练而成的辽军南侵后,各部宋军奋起抵抗,在房州、舒州、江州等地都缴获大批战马然而,只正所谓北人善骑,南人善舟战马虽然有了,镇**扩充骑兵时,却难以找到谙熟骑术的军卒岳飞竭尽所能地组建骑兵,想要宋军在马背上和胡人较量,却是极难于是,岳飞便苦心孤诣,从火铳步军阵型中得到启发,不yù与胡人较量个人的骑术箭术,而以铁一般的军令,训练整营,甚至上千骑兵集体冲阵,以铜墙铁壁一般的阵势来克制契丹骑兵
“契丹骑兵向来以迅捷剽悍著称,”曹迪皱起眉头,“镇**骑营却如此呆板,如何与之交战?”他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镇**骑兵出阵,思虑片刻,曹迪便猜到了岳飞的用意,心下暗,“果是个将才,但巧fù难为无米之炊我朝的精锐骑军,如杨家骑兵,折家骑兵,大都是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积累的精锐岳飞能在短短时日内,凑齐这样多骑兵,又想到了了这个战法,倒也难能可贵了”他回过头低声道,“骁骑军上马,尽忠领兵出阵”
“好嘞”马尽忠兴奋地大声道
旗号打出去后,骁骑军纷纷上马,等待出阵的军令宋**中的战马精贵,平常不用上阵时,骑兵都是牵马而行,在营中只骑在木马、土马上习练武艺然而,西京大营仗着与夏国贸易之便,战马虽然昂贵,却是不缺,骑军分别有骁骑、威虏、云骑、骁胜等等,每军人马两千到五千不等曹迪护驾南行时,西京精锐倾巢而出,随行的骑兵就有两万余人这些骑兵大都是数代从军,曹家的子弟和故旧部属遍布其中,营中有兄弟、父子、叔伯之谊,上下宛如一体,他们也是曹家在朝中屹立不倒的最大倚仗
“大帅,”马尽忠大声道,“骁骑军等候出阵”
“再等等,”曹迪皱起眉头,目光直视前方战场,喃喃道,“奇怪奇怪”
马尽忠顺着他目光看去,也吃惊睁大眼睛,只见镇**骑兵与契丹骑兵已经战在一起两军一交锋,强弱立分,出乎意料的是,镇**所向披靡,契丹骑兵居然纷纷朝两边躲避尽忠吃惊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就凭这些南人骑兵?”
然而,眼前的情景却不会骗人,马尽忠定睛再看,发现镇**骑兵在马上的动作虽然十分僵硬,但冲阵的队形却保持得极好,骑兵之间挨得极紧两军交锋时,几乎每个手持弯刀的辽军骑兵,都要面对三四个手握大枪的宋军,任他武艺如何高强,都根本无法抵挡契丹骑兵并非怯懦,恰恰相反,他们从四面八方冲向宋军骑阵,然而,明明占据着巨大的数量优势,当他们冲到宋军骑兵面前,却仍面临以寡击众的不利局面即使是同样披挂重甲,骑术远远过宋人的宫帐骑兵冲到骑阵面前,也是同样的局面,一两柄弯刀长矛,在面对数倍的大枪,乃至整个骑阵之时,丝毫没有抗衡之力
有的辽军骑兵一边冲阵,一边发出大声叫喊,试图用惊吓的办法使宋军骑阵溃散,另一些辽军骑兵干脆在宋军骑阵周围游斗放箭,箭矢如雨点一般朝着宋军射去,然而,背嵬营骑兵上下挂着全副重甲,普通骑兵所用的弓箭力道不能穿透张宪、岳云等骑将完全执行了岳飞练兵时的军令,极力约束部属保持阵型,丝毫也不理会旁边契丹骑兵的sāo扰,五千铁骑如同扫帚一样扫过战场之后,调转马头,再度集结起来,朝着辽军骑兵冲去
“怎么会这样?”耶律燕山脸sè铁青,气急败坏,“宋人明明骑术不精”他望着一拨一拨冲上去邀战,又一拨一拨退回来的精锐宫帐骑军,这种只能发生在噩梦中的场面,简直让耶律燕山目眦尽裂几名北院将军围在耶律燕山周围,其中一个胆sè眼力都稍高一些,低声道:“将军,这些恐怕不是宋军,而是夏国的骑兵”
“对,”旁边有人恍然大悟,“这是该死的夏国人”旁边的辽将纷纷大骂,一边飞马将此种猜测回禀陛下,一边重集结人马,严阵以待辽军与夏军在漠北争雄久矣,两国宿将对彼此骑战的套路也都知晓一二夏国占据着西北马场,和辽国之间还有马种的交流,然而,夏国骑军的战法却和辽国大相径庭夏国与辽国在北方草原争夺部众草场,一步步迫使依附辽军的部落向东迁徙,与其强悍的骑兵关系极大和来去如风,成列不战的契丹骑兵相比,夏国骑军喜乘善马,用坚甲利兵,以密集队形冲阵之时,甚至将骑兵的腰tuǐ部以皮索和坐骑绑在一起,虽死不坠虽然夏国骑兵厉害,辽国朝中也颇有些有识之士建议仿照夏国战法训练骑军,然而契丹人自有其习俗和骄傲,夏国这种战法虽然厉害,但消耗马力极大,不利于久战,故而此种军制一直未能得到推行不过,夏国骑军带来的威胁,却不是的宋军骑兵所能相比
东这种战法,倒是颇类我朝”
苏佃伏在密集的草丛中,小心翼翼地隐藏身形,用涂黑了的小千里镜观察着战场辽军拦子马在西面巡逻极为严密,他无法溜走,索xìng返回战场中央,希图从别的方向逃出战场,不期然撞上了辽宋两军这场大战他自忖九死一生,心中索xìng看开了,安心窥探其辽宋两军的虚实来宋军以后队铁骑扫dàng两翼后,中央的步军大阵压力陡然减轻片刻后,顶着铁桶炮的轰击,宋军步卒靠近了辽军防线,前阵并未点火发铳,而是上枪刺,呐喊着直接冲上去和防守营垒的奚军展开了肉搏与此同时,辽国骑兵再度调动,看样子,是想趁着宋军大阵散开的时机,冲上来践踏、砍杀步卒此时镇**骑兵几经冲杀后,马力渐衰,很难再挡得住如潮水般冲上来的辽军骑兵
“马尽忠——出阵”曹迪下令道
“是,大帅”马尽忠大声答应,几乎没有丝毫停顿,扬手下令,亲兵高高举起马尽忠的将旗,朝着后面等候已久的骁骑军将士挥舞起来不多时候,五千余骁骑军如同一片红云般奔向战场“冲阵”马尽忠双手擎起大枪,单以两tuǐ控马,高喊道,“杀辽狗啊现在看我们的了”T!。
章101 夜郎万里道-14
东方还没lù出鱼肚白,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古老的城垣鄂州街面上,卖早茶的、送柴火的、收大粪的,各sè各样的谋生的百姓陆续出现,这些如蝼蚁一般的市民逐渐灰汇成熙熙攘攘的人流,从小巷汇入大街,又从大街散入小巷。整个鄂州也从这些人叫卖和问安声中从昨夜的沉睡中醒来。只不过,这几天的早上的问候有些奇怪而已。
“颍昌打赢了吗?”一人打了个哈且,站在门旁边问。
“还没消息呢,”荷着早茶担子的小贩摇了摇头,格外认真地解释,“小人刚刚去过一趟南楼,官府的告示上只说曹、岳两相公率官军与辽狗相战,而赵相公据守繁城,断去辽狗归途。”小贩叹了口气,“消息也就这么多,信还是不信,官人自便好了。”
那人也叹了口气,mō出十几文钱,买了两个油饼一大碗肠血粉,掩上门,将今早最新的战况说与浑家和孩子知晓。赵行德出兵以来,鄂州官府便将北征消息张榜公诸于众,jī励东南百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襄助收复中原,倒也收到一些成效。如今不光是鄂州,岳州、广州,连契丹人治下的江宁府、杭州府,官绅百姓街谈巷议也都是北征的话题。不少人都期盼着这一仗能彻底打败辽狗,还大宋一个太平盛世。在这样的大氛围下,蔡京、李邦彦两位朝廷命官在杭州被廪生活活打死的消息,仅仅在民间轰传了一两日便平息下去。
“颍昌府有消息了吗?”赵环低声问道,袖幅不经意遮住桌上一字纸。
“山有苞栎,隰有六駮”周和眼光掠过,便只看见这两行字,心头一顿,暗道,“难不成,公主殿下对李状元已暗生情意不成?”他不敢多想,眼观鼻,鼻观心,躬身回禀:“根据枢密院内的一些消息,辽国方面是耶律大石御驾亲征,在颍昌府一带集合了至少十五万步骑,辽军意图隔断赵将军与曹相公所部之间的联系,阻挠王师北复中原。赵将军一部已进至繁城,但因为辽军骑兵阻隔而消息不同,曹相公、岳相公正率部辽军苦战,当下胜负未分。”周和禀报过后,赵环遗憾地叹了口气,没再追问下去。周和又道:“卑职还有一事要禀报。”
“哦?”赵环略显惊讶,低声道,“周将军请讲。//”
“卑职有位同僚现在兵部职方司,前日与卑职打了个照面,他便劝说卑职,”周和略微迟疑后,恭谦秉道,“汴梁陷落,皇城司、锦檐府故旧星散,朝廷对四方消息掌握得不很切实。如今朝廷正当用人之际,yù重建锦檐府,因此朝廷希望像卑职这样的皇城司旧人,重归锦檐府,延揽四方豪杰,为朝廷耳目”周和很担心被赵环误解为要改换门庭,话语便有些吞吞吐吐。
“周将军为国效力,乃是一桩大好事,”赵环蹙额低声道,“只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朝的党争又烈,像蔡相公、李相公和陈相公、侯相公他们,都各树一帜。周将军千万小心不要卷入其中了。”她叮嘱了这些,自己也微微惊讶,身为一女子,竟会说出这一番话,但又好像自然而然,叮嘱自己的家人亲友千万小心一些朝中的风bō。
周和满面通红,俯身跪倒,低声道:“谢殿下,末将粉身难报。”
“周将军快请起,快请起来。”他这一跪,到让赵环尴尬无比,连忙站起身来,侧身避开,不受他这下跪之礼。周和站起身来,神sè更显恭谨,他犹豫了片刻后道:“殿下深居闺阁,或有不知,蔡相公、李相公,连同几个家人护卫,就在数日前,在姑苏被廪生们给活活打死了。”
“怎会如此?”赵环花容失sè,立刻柔胰捂住嘴,让自己不再惊出声来。
“怎么会如此!”
随着一声怒吼,紧接着是瓷器粉碎的声音。邓素微微叹了口气,事情都过了好几天,陛下仍是余怒未消。身为理社中人,邓素对打死蔡京之事一清二楚。那些廪生多是吴子龙的门人。吴子龙身为礼部尚书,而礼部掌管天下学校,此事出于吴子龙指使无疑。平心而论,邓素对蔡京、李邦彦二人也颇为不齿,只是,吴子龙对他们的处置手段,委实也太过jī烈。虽然一举剪除了蔡李二人,但授人以柄,后患也是极大,陛下龙颜震怒,更在意料之中。
“陈东要行王莽、曹操之事么!”赵杞额上青筋暴起,气喘吁吁地吼道。
他丝毫不顾及他的声音传出屋子,很可能被人禀报丞相府。陛下在气头上,邓素缄口不言,更助长了他的怒气。蔡京、李邦彦被杭州狂生殴毙的消息传回后,赵杞一开始不相信这是真的,随后消息被证实是千真万确,连续几天,赵杞都在噩梦中惊醒,温柔美貌的shì女,名贵的珍玩,名家手笔都不能令他的心绪平复下来,他甚至拒绝吃shì从端上来的饭菜,要人家当面尝过一个时辰之后,才会提起筷子吃下那些冷冰冰的东西。
提心吊胆的日子,短短几天而已,赵杞就仿佛老了一大截,连白头发都多了好多。然而,不管怎样焦虑,在鄂州城中,皇帝只是个名分而已,对于蔡京、李邦彦二人的死,赵杞实际上无能为力,什么事都做不到。事情是江宁府学廪生做的,而江宁府是辽军占领的地方。
“无耻,无耻之尤!”赵杞如困兽般又转了几圈,忽然停下来,再度拍案吼道,“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权谋诡计!”邓素微微叹了口气,却见陛下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招手示意让邓素到跟前来,压低声音道:“邓卿家,陈东等人嚣张跋扈至此,若不加以防范,只怕王莽、曹操之事就在眼前。”
“那要如何防范?”邓素心中一惊,反问道。
“朕下一道密诏,召国丈曹卿家火速回师拱卫圣驾。”赵杞咬牙道,“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万万不可!”邓素大惊失sè,不顾赵杞猜疑,双膝下跪,低声禀道,“收复中原,正在关键之时,陛下若下旨命曹相公退兵,只怕铸成大错,不但中原故土难复,更失去天下民心。”他见赵杞脸上只有不豫之sè,心中转念,又道,“另外,鄂州城内密布陈东的耳目,陛下就算写下诏书,又当如何送出去?万一落到陈东手上,本来尚存一些体面,大家撕破脸皮,对陛下更为不利。”见赵杞脸sè转为犹豫,邓素心中一发狠,双膝交替挪动上前,压低声音道,“陛下莫忘汉帝衣带诏之事,一旦铸成大错,则悔之晚矣啊!”
杞眼睛盯着邓素,仿佛要看穿他xiōng中是否还有一颗忠心,终于,他的脸sè由疑惧转为颓然,刚才那一次发狠,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坐倒在龙椅上,赵杞以手扶额,长长叹了口气:“大宋养士百年,怎么尽是一帮狼心狗肺之辈。”
邓素仍跪在地上,心中长吁了口气,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如此行事,如将陈某放在炭火上烤,此事尚小,”陈东长叹口气,“蔡李二人执掌朝堂十数年,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北虏南侵之后,我们占据大义名分,清流奋起,这些人畏惧jiān党的名声,个个都噤若寒蝉,可现在蔡李二人身死,却给了这些人一个发难的绝佳借口。如今正值要紧关头,怎么能生出如此大的乱子?”
“少阳莫忘了,当初jiān党是怎么对我们同道的,”吴子龙面sè不愉,冷着脸道,“陛下被蔡李二人méng蔽,只要时局稍微缓和一些,必然会让这两人出来掣肘朝政。而你也说了,蔡京、李邦彦的门生故旧遍及天下,这些沉渣余孽眼下虽然偃旗息鼓,但还都望着蔡李二人,一旦时机合适,就会跳出来兴风作浪。你说说看?是以快刀斩乱麻好,立时除掉这两个jiān党魁首,还是姑息养jiān,使清浊并立于朝堂,让党争继续消耗国力和元气?”说到后来,吴子龙声sè俱厉,“若陈相公要向天下人交代,我吴子龙的首级可以相借。”
“唉——”陈东再长叹一声,“吴兄不是不知我陈东,何苦如此说话?”
颍昌府一战,决定了今后大局之走势,自从曹迪、岳飞联名上奏,在颍昌府遭遇大队辽兵,并发现耶律大石的皇旗后,陈东已经连续数日在签押房里睡觉了。他不眠不休,督促兵部加快向前面输送军需,万万不能让粮草、箭矢拖了前面后tuǐ,督促王贵等留守的将领加快整训营伍,一方面准备北上援军,一方面防备辽军得胜后乘虚南下,他还命兵部职方司,哪怕是从辽军俘虏口中得知的只言片语,都要上报丞相府和枢密院,一有重大军情,哪怕是深更半夜,也要立刻禀报上来。
“北征容不得干扰,”陈东脸sè微沉,吩咐道,“兵部职方司要加派人手,仔细甄别,万万不能让蔡、李二人之事传到前方去,以免扰乱军心。”他犹豫了一瞬,低声命道,“陛下那里,也要防小人蛊huò,多加留意。”他摇了摇头,一手揉着太阳xué,目光仍留在桌上的山川地形图上。T!。
章101 夜郎万里道-15
“轰隆隆——”天上的闷雷已经响了一个晚上,但雨还没落下来。书mí群2平原上的云层越压越低,雷声与铁桶的炮声jiāo织在一起,令不少契丹人心生恐惧,在帐篷中伏地祈祷长生天保佑。旷野中,耶律大石猛chōu了坐骑一鞭子,随行骑将簇拥着皇帝飞奔上一处小丘,举目望去,只见空旷的原野上布满了辽宋士卒和战马的尸体。两里外便是宋军大营,一队队人马就在契丹拦子马的眼皮子底下整队,只要天际lù出鱼肚白,大队宋军就会出营邀战。辽军与宋军已整整鏖战三天之久,很多人有些jīng疲力竭,但这场战役还要继续下去。
“铁哥走到哪里了,区区百里之距,他怎么还没到?”
耶律大石脸sè如铁,皱眉望着远处luàn哄哄列阵的宋军。西京军原先如鼠辈一般畏畏缩缩,耶律大石原以为只需威慑就可以令曹迪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岳飞所部突然如同疯狗一样突入了战场,西京军也随后掺合了进来。一目了然,西京兵的军纪远不如镇**。然而,西京军毕竟是宋朝四大行营之一,人马众多,兵甲犀利。倾力相战之下,数万辽国jīng兵竟然难以招架。耶律大石一边利用骑兵的优势,与宋军反复争夺铁桶炮垒,一边传令耶律铁哥带jīng骑抄袭宋军后路。耶律铁哥所率的数万jīng骑与耶律大石的御账相距不过百里,若是马不停蹄,一天足矣。然而,一天一夜过去了,耶律铁哥的人马还没有到。
“陛下,北院大人快马传来消息,赵行德所部突然拔营南下,似乎想要和曹迪、岳飞合流会战,为确保御营的后路,北院大人正都督各部人马,全力阻止赵行德所部人马行动。”
“又是赵行德?”耶律燕山不耐烦地听着,猛然大喝道:“陛下,让我再带兵冲阵,杀光这些南蛮。”他额头上缠着白绢渗出丝丝血迹,那是昨天冲阵时被一颗铁弹子擦伤的。南蛮恶毒地在铁弹里掺了铅,一夜工夫,伤口仍没愈合,反而有发烧化脓的迹象。
“燕山要先养伤。”耶律大石摇了摇头,沉yín未决,抬头望着天空中如墨的乌云。[本章由为您提供]
突然,一道闪电从低垂的乌云中刺了下来,仿佛一柄巨大的光剑要把大地劈开,闪电一个接着一个,“轰轰——”“轰隆隆——”“噼里啪啦——”的雷声如连珠一般,紧接着,大雨如瓢泼一般下了下来。这场豪雨的来势极大,伴随着狂风大作,辽宋两军大营都luàn成一片,军卒们纷纷走避。刚刚出营列阵的西京军luàn哄哄的退了回去,旁边另有几个镇**营队方阵似乎没得到军令,仍笔直地立在狂风大雨之中,竟丝毫不为所动。
远处的闪电一个接着一个,令人心惊胆战,大雨滂沱而下,皇帝仍立马山丘瞭望,诸辽国重臣也不敢走避。“回去吧,”耶律大石皱眉道,“让勇士们休息几个时辰也好。”诸大臣这才如méng大赦一般簇拥着皇帝,狼狈不堪地返回御营。
数十里外,厚厚的云层垂地,雷声隐隐。不知因为雷鸣还是马蹄声,地面在微微震动。
在无数契丹骑兵的围困中,数万宋军士卒结阵向南。空旷的原野上,数十个营方阵宛如棋格错落,jiāo替向前。每一营到达指定位置后,立刻chā下鹿角做固守之势,落在后面的营队随即拔出鹿角,通过前方营和营之间的空隙整队向前,超过最前方的方阵后,随着军官大声号令,军卒们再度chā下鹿角。
不断有大胆的契丹骑兵靠近宋军阵势,历经多日的鏖战,双方都mō透了对方的底细。契丹骑兵恪守着“成列不战”的规矩,驰马到距离宋军三四十步外,一边高声恐吓,一边放箭sāo扰,期望以最小的损失延缓宋军前进。与此同时,宋军方阵不时响起“砰砰”“轰轰”的排铳之声,一阵阵青烟腾起,有些骑兵被铳击落马,其余骑兵如受惊的兔子一样扬鞭远遁,然而,隔不了多事,又极为嚣张大笑着打马而回。因为骑兵的sāo扰,宋军虽然没吃什么大亏,但行军的速度也变得十分缓慢。
“大帅,暴雨将至了,”欧阳善秉道,“要不要扎营避雨?”
“军中连帐篷都没有,”罗闲十笑道,“一人就一块毡毯,避什么雨?”陆明宇、邓元觉等将点了点头。为了减少辎重而不带帐篷,将士们颇有怨言,但赵行德身为主帅也是如此,这些日子来,宋军也习惯了餐风lù宿的行军生活了。
在河南平原上,辽军的坚壁清野做得极为彻底,如果没有后面的粮草输送,赵行德所部仍然不能在一地停留太长时间。而且,短短数日,举兵前来投效的义军骤然增多,繁县的军需顿显紧张。宋军前后面皆有大队契丹骑兵,辽军拦子马四出,凭借骑兵的优势,几乎完全割断了赵行德所部和其它宋军之间的联系。曹迪、岳飞与耶律大石会战的消息,赵行德整整迟了一天一夜才从契丹俘虏口中得知,他当即下令,留下三千火铳手防守繁县,数万人马整队向南,争取和岳飞、曹迪配合,从北面威胁耶律大石的御账。
“各部坚持,再往前行,契丹骑兵虽然来去如风,但我们攻其必救,他们就不得不在此与我们相持消耗,”赵行德的脸明显凹下去一截,粗短的胡须宛如贫瘠土地上的野草。他喉咙沙哑道,“我军固然疲累已极,但契丹骑兵也是一样的。大雨不利于骑兵,咱们火铳雨天不行,但辽狗也够呛,对付弯刀骑矛,咱们还有大斧和枪刺!”
“大帅说的是,管他辽狗,”陆明宇笑道:“咱们要向南就向南,向北向北。”“遵令!”诸将都哈哈笑了起来,各自躬身领命。刚刚从山地进入平原,有的部将还悬着心,以为平地上难以抵挡辽军铁骑。然而,这些日子来,赵行德所部,阵势严整,远战以炮轰铳打,近处长斧枪刺,契丹骑兵总奈何不得。时时处在大队骑兵的威胁下,行军虽然缓慢,但诸将也明白了,如果不下马防守要地,并以铁桶炮配合的话,契丹骑兵并不能阻止数万宋军堂堂之阵缓缓前进。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闪电忽然打在极近的地面,电光将所有人脸上都闪得煞白。
“噼——啪——”惊雷震耳yù聋,战马长嘶,契丹骑兵暂时慌luàn过后,见宋军仍然保持阵型缓缓向前,又围攻上来。这时,地面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有大队骑兵在bī近,这种大队骑兵冲阵时的动静和普通骑兵的sāo扰完全不同,陆明宇等将脸大变,还未出声示警,赵行德已经下令道:“原地结阵!”话音刚落,天际已经出现一线骑兵的yīn影,和一直周围sāo扰的契丹骑兵相比,这些骑兵队形虽然只是天际模糊一线,来势也不甚快,却无形中带来极大的威压。
“大帅有令!”陆明宇大吼道:“万全大阵!”
“结阵!”
“原地布大阵!”“结阵!”
北征以来,赵行德所部宋军一直在和契丹骑兵相抗,上至都统制,营指挥,下至十夫长,乃至普通士卒,对大队骑兵的警惕都已经近乎本能。伴随着声声呼喊,各营方阵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原先棋格状的阵型急速收缩成为一个密实的大阵,杨再兴所部骑兵、火炮营、辎重营都被步卒大阵裹在其中。宋军上下刀枪出鞘,对奔袭而来的骑军严阵以待。
突如其来的大队骑兵,也令辽军大感意外,有的这是北院调遣过来的援兵,打马上去相迎。“该死的,”千夫长耶律特烈骂道,“颍昌府里的孬种终于肯出来了么?”前几天,因为陛下的御营在南面被曹迪拖住,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特意调遣颍昌府诸军来合攻赵行德,颍昌府守将萧祺却以未奉皇命,不能擅离防地加以拒绝。
雷声一阵紧似一阵,“霹雳啪啦”响个不停,开阔的平原上,电火如银蛇狂舞。
“为了沾点便宜,非要在雷雨时出击吗?”
杨任有些担心看着前面契丹骑兵,不少契丹人头盔上都是尖铁,看似威武,在雷雨天却是引雷下击的好家伙。“但愿不要殃及池鱼,该死的。”望着迎过来的契丹兵马,杨任下意识地mō了mō铁面罩,摘下马槊,笔直地对准前方。
伴随着他的举动,整个营的五百骑兵同时向前伸出马槊,形成密集的一线槊尖,强壮的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某种安好,开始全力奔驰起来。对面的契丹骑兵发现不妥,开始惊慌失措的四散奔逃,然而,一切都太晚了。辽阔的战场,使整个白羽军十个营骑兵得以呈一字队形舒展开来,五千jīng骑列阵冲击,每一线骑兵都在千人以上,分为前后五条阵线,在白羽军的后面,还有横冲军和擒贼军的一万骑兵,同样列成冲阵的队形,这一万五千铁骑自西向东冲阵过来,犹如一把巨大的铁扫帚扫过辽阔的平原。
章101 夜郎万里道-17
章101夜郎万里道-17——
?在白羽军的横冲之下,辽国骑兵几乎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就纷纷落荒而逃。夏国骑兵击退辽军后,就在距离宋军大阵不远处集合休整。大部分骑兵都跳下战马,从鞍后的皮囊里取出一些jīng料和水囊喂马。一名身披斗篷的骑兵策马驰来,在宋军大阵外盘旋了片刻,认准赵行德帅旗所在后催马驰近,宋军士卒一阵sāo动,前排士卒自觉地握紧火铳枪,无数道目光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乖乖。镇**没这大排场,西京军没这个气魄,”罗闲十喃喃道,“这是哪一部人马?”
宋军将士在吃惊之余,军官们大声提醒士卒不要放松警惕,保持阵型。“不知是那部分的人马?”身边的将士低声议论着,赵行德却面sè复杂,沉默不语。白羽军得名于头盔上羽饰,白sè天鹅翎产自北州小海,是再明显不过的标记。
那骑兵在火铳枪shè程外勒住战马,大声道:“吴阶上将军向赵将军致意!”
诸将面lù疑huò,“是夏军!”护军使欧阳善先反应过来,这时,赵行德答道:“向吴上将军致意。”欧阳善点了点头,大声喊道:“大宋东南行营都部署、京畿路安抚使,赵行德将军在此,向大夏吴阶上将军致以通好之意!”双方致意通好后,夏国旗牌官便拨马返回。“大帅,”欧阳善低声道:“夏国人来势汹汹,恐怕请客容易送客难啊。”赵行德眉头微皱了一皱,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在距离宋军大阵五百步外,吴阶全身戎装,听完旗牌官的回禀,吴阶微微一愣,低声重复道:“大宋东南行营都部署,京畿路安抚使?”他嘴角浮现一丝玩味的笑容。“上将军,”石景魁脸sè微变,低声道,“兴许是误会,这是为掩人耳目”
“不必计较这些。”吴阶摇头道,目光转向高公茂,“当务之急,乃是追击契丹溃兵,一举击破辽皇御账!”他话音刚落,“噼——啪——”远处又传来巨大的雷声,平原仿佛随之震动起来,伴随着这一声巨响,开始哗哗地下起雨来,布满乌云的天空仿佛漏了一样,地上很快起了积水,一些地方很快变得十分泥泞。4∴⑧0㈥5一些骑兵奋力将战马从低洼处拉到高一点的地方。然而,马蹄深陷在泥泞中,人马行动都十分不便。光骑兵铁甲就重五十余斤,战马具装则更重。
“大雨再下下去的话,整个地面就泡软了,”高公茂摇了摇头,“很难追得上契丹人。”
“事不宜迟,立刻卸掉铁甲,”吴阶毫不犹豫下令道,“然后,向南追击!”
高公茂一愣,旋即抱拳道:“遵命!”他转身去穿号令,很快,各营骑兵就开始脱掉铠甲,只保留前xiōng后背的两裆和铁盔,人卸甲以后,又卸下战马的具装,将铠甲具装整齐叠放在地上,然后又翻鞍上马,整队向南开拔。原地留下的铠甲具装总共一万五千余副,每队为一堆,每营摆放得整整齐齐,犹如大军阵列一般。
夏军的异常举动,看得旁边的宋军士卒有些目瞪口呆,一领上好的铁甲价钱在40贯左右,战马具装的价钱则更贵,将之随地抛弃,着实令人费解。“关中的铁甲,最为上品,轻便又坚固,”陆明宇tiǎn了tiǎn嘴chún,喃喃道,“好东西啊!”诸将一片赞同之声,全都望着那一地的铁甲,恨不得夏军立刻消失在视野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捡了这一地的甲胄再说。”“关西人看似老实,其实jīng明的很,”罗闲十摇了摇头,“恐怕没这么便宜的事。”
仿佛是呼应他这句话,一骑白羽军朝宋军步阵奔过来,高声喊道:“我等为相助尔朝,且先去追击辽贼,铠甲暂且寄放,还望贵军好生保管,不可疏忽!”他喊完话,不待这边回答,便拨马yù追上大队人马。
明宇忍不住骂道,“当我们是厢军吗?”转头道,“欧阳善,你骂骂他!”
欧阳善微微一笑,身为都护军使,官阶与陆明宇可分庭抗礼,但他涵养极深,陆明宇偶尔对他呼呼喝喝的,欧阳善也不以为忤,何况这还是同仇敌忾的时候。
他当即喊道:“既为盟友,何分彼此!”
陆明宇听懂了,拍着欧阳善的肩膀,笑道:“厚颜无耻,有你的。”几个军官一起哈哈大笑。
杨任正率部为后卫,这一问一答都听得很清楚。见己方那传令骑兵一时无言,杨任微微一笑,低头口授几句,部属微微点头,相互转告,片刻后,一营将士齐声呼道:“若楚人失弓,楚人得之,可以不分彼此!”喊完这句,五百余骑兵便催马向南行进,
“唉哟,”欧阳善回味过来,拍额道:“夏国yù吞并我朝之心,昭然若揭。”他见众将不解,又解释道,“这楚弓楚得之说,出于‘孔子家语’,楚王狩猎遗失其弓,臣仆将yù寻找,楚王止之,并说,楚人失弓,楚人得之。既然楚国没有损失,我又何必寻找呢?”
“哦,”勇将夏彪仍未明白,“那又如何?”
“嗨!叫你多读点书。”陆明宇拍了拍夏彪,又恨铁不成钢地再度解释了一通。
“哦,原来如此,”夏彪拍了拍头盔上的金钱,回味道,“关西的家伙,口气很大呀。”
在报军功的时候,夏猫儿觉得自己这诨名太难听,便让人帮忙取了个像样点的名字,因猫为小虎,所以改名夏彪,只是这个“彪”字笔画太多,他自己现在都写不全。因为不通文墨,夏彪虽然屡立战功,却只是个营指挥,他麾下的将士情形都和他相仿,夏彪令他们将战功所得“圣宋通宝”金钱都铸在铁头盔上,银钱则缝在衣袍领上,宣诸于外,显示本营的战功赫赫,此举被各营所模仿,又称为“金钱兵”、“银钱兵”。
大雨滂沱而下,契丹骑兵和夏国骑军先后离去,而短时间内,步军追赶骑兵是不可能的。宋军干脆扎营暂歇,等待雨过后再度前进。将士们取出毡毯,用鹿角撑住毯子的四角,一个营数百张毡毯相连,毯子jiāo叠住用皮索系紧,就成为一大片避雨之处,在驻军的四周,还有军卒掘土掘壕,防止雨水流入宿营的地方。外面雨势极大,水汽蒸腾,毡毯不却不见一滴雨,地面也不算泥泞,宋军在大雨中有这么一个避雨之所,正好养歇力气,等待雨住后再行向南推进。
雨滴落在杨任的铁盔上,他的军袍已被完全浸透,雨水顺着战马的肚腹流到地面,汇成一条条小溪,雨水来得很急,远远望去,看不出十余步距离,视野之内,辽阔的平原仿佛成了一片泽国,一丛丛野草在水流里漂浮。
在大雨中,夏国骑兵保持着队形,牵着战马淌水前行。他们不时遭遇到小股辽军,在大雨中,已经luàn成一片的辽军根本无法再度集中起来,除了逃跑之外,就是束手就擒,吴阶下令,凡是投降的辽军,一律削去左右手拇指,使其无法再与夏国为敌。为了尽可能不使辽兵漏网,夏国骑军本身的队形也散开了很多,横冲军和擒贼军走在前面,几乎拉成了一张大网一样的“一字”队形,白羽军落在后面,队形保持得稍微紧密一些,每一个骑营都对应着前面两个骑营的位置。直到现在,白羽军几乎没有经过多少像样的战斗,夏军所做的事情,只是将遗弃马匹带走,将降人留在滂沱大雨中。每前行十里的距离,会让战马休息一次,而军士们也可以吃点干粮。
“前进!”杨任下令道。
他的膝盖酸痛,但仍第一个站起身来。雨天行军要比正常情况下付出更多的体力。军士们再度起身,催动着坐骑趟过泥浆,向南前进。这样艰苦的连续行军,哪怕是剿灭漠北马贼的时候,也很少会遇到,宋国土地的泥泞和大雨,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大雨断断续续,几乎下了整整一天,大雨既不利于火器,又不利于骑兵,因此,辽宋两军都偃旗息鼓,度过了这相对平静的,cháo湿而yīn郁的一天。云开雨住,天sè已晚,两军都没有夜战的兴趣,于是只增派了斥候防止对方袭营。
“该死的,南朝的雨,泥地。”乌尔衮低声骂道。
他有些担心地望着耶律燕山。在诸将中,耶律燕山与乌尔衮最为相得,现在却满脸通红的躺在狼皮被褥里,嘴里喃喃说着胡话。一天功夫,陛下前来看望过两次,并下令最好的萨满为他诊治,可仍旧无济于事,他的伤势又加重了。乌尔衮则过来看了四次,他为这个朋友虔诚地祈祷长生天过后,耶律大石又召集众将,让他去商议军情。乌尔衮赶到之时,军议已经开始了。乌尔衮还没来得及开口,耶律大石就看见了他,皱了皱眉,挥手让他坐下,不必告罪。御账中地面干燥,柴火烧得很旺,映的每个将军的脸都很亮堂。但乌尔衮却知道,不少勇士的帐篷都还泡在泥水里。
“一定是雨势迟缓了大军的行动,”耶律况正说道,“现在雨势收住,北院大人的援兵很快就要到了。他会从后面抄袭曹迪和岳飞的,就好像宋王在高粱河一举打败南朝赵炅的大军一样。”
章101 夜郎万里道-18
“是啊。4∴⑧0㈥5”耶律大石点了点头,对诸将道,“就像两人拔河,坚持到最后,咱们就赢了。”
这时,shì从呈上宋地驱寒的茶汤,耶律大石抬了抬手,令分诸将,待众将都端着碗,方才一边喝,一边笑道:“御账已传旨给北院枢密使,令耶律铁哥抛下赵行德所部孤军,立刻率领骑兵抄袭宋军的后路。算路程,最迟在明天早晨,铁哥麾下的北院jīng兵就该赶到了。”宋军内部矛盾重重,几天jī战下来,死伤累累,余者也疲累已极。耶律大石估计,只要有数万契丹jīng锐加入战场,再有几个时辰就可以结束这场战役。等击溃了宋军主力,十数万大军再回头收拾赵行德所部不迟。
诸将都笑了起来,右军都统乌尔衮站起来跪下道:“请陛下允许我率本部骑兵做大军先锋,与北院一起前后夹击南蛮,为燕山大人报仇!”耶律大石赞许地看着他,点头答应。就算与契丹重臣、大将jiāo好,他也丝毫也不隐瞒,令耶律大石分外满意,时常感慨,同为青牛白马的后人,这些蔑尔勃人还保持着草原上的血xìng和淳朴。
御账外面,火光闪烁。云收雨住,士卒点燃一堆堆篝火,烘烤衣物。对习惯干燥的契丹人来说,cháo湿是最忍受不了的事。营中时时传来细腰鼓、胡笳伴奏的歌声,那是有些人围在篝火旁边作乐。整整一天的休息,没有新的死伤,大军中气氛也不像过去几天那样凝重。相应的,对面宋军大营也传来阵阵喧哗声,经过几天的较量,宋辽两军就好像两名摔跤的壮汉,时时刻刻都感受着对方的状态,而又默契地在某些时刻同时做些休息。
就在离辽国大营十余里外,白羽骑军已经集中、休整了大约小半个时辰。雨中长途跋涉,不少强壮的战马也累垮了,近四分之一的骑兵都落在了路上。军士们将马槊锋刃擦拭了一遍又一遍,营地里弥漫着一股战前的气氛,远处的天际,天光渐渐黯淡,经过整天的大雨,黑夜将至,距离发起进攻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杨任将油布包裹着的弓囊解开,小心将雁翎箭一根根chā满箭壶。和契丹人所用箭筒不同,夏国制式箭筒内部分格,每格内还有弧形和圆形凹陷,使每一根箭矢都各守其位,哪怕在骑马奔驰之际,箭羽也不会在箭筒中晃动甚至跳跃。e^看弓箭手记住箭矢在箭筒中的位置,随手一抓,就能如意取出箭矢,甚至能一把将数支箭夹在指间施展连珠箭。
号角呜咽了几声,杨任的眉máo微挑,旁边的军士和他一起站起身来,战马也不安地打着响鼻,大家朝不远处的帅旗看去,只见军旗前后挥动。“上马!”杨任低喝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四百余骑兵将坐骑拉到身边,集合起来。
“上将军,”高公茂勒住跃跃yù试的战马,提醒道,“不通知宋国人马了?”
“横冲军和擒贼军已经就位,”吴阶看了看远方的天sè,“再耽搁一会儿,天就黑了。不断有游dàng的拦子马被干掉,辽国人很快也会发觉。”他冷冷道,“打出旗号,倘若宋军明知我们在踹营,而不出兵配合的话,我们就撤出战场,让他们被辽国灭亡好了。”
“遵令。”高公茂点点头,向旗牌官打了个“出发”的手势,号角再度响起,一营营骑兵陆续出发,除了少数斥候外,大队人马起初以纵队行军,小心翼翼地避开特别泥泞的地带,直到距离辽军不远,各营才散开成冲阵时的横阵,最后为战马卸下多余的负担,竖起马槊,不远处,辽国拦子马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大声的呼哨,发shè鸣墒示警。
天空黯淡,乌云低垂,等不了几刻钟,夜幕就要降临大地了。
“冲阵!”吴阶低喝道,高公茂chōu出随身横刀,大声喊道,“冲阵!”
片刻后,旌旗挥动,白羽军居中,横冲军和擒贼军分别为南北两翼,一万一千余骑结成骑阵,铺天盖地地冲向了辽军大营,铁蹄翻飞,扬起的泥水飞溅。虽然卸去了重甲,但白羽军严整阵势,仍然措手不及敌军极大的压力。
杨任呼吸着扑面而来的劲风,俯下身,和军士们一起将马槊伸出去,前面一百步外,辽国骑兵惊恐的面容清晰可见。“杀!”杨任在xiōng中暴喝了一声,用力握紧马槊,长长的槊杆微微颤动着,但槊尖始终指着前方的敌人,一队契丹骑兵挥舞着骑矛冲上来,似乎想要阻止夏军的攻势,但是,这样的举动无异于螳臂当车,杨任的眼睛微微一眯,槊尖朝上,在敌人的脖子上划过,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与此同时,另外两杆马槊分别从那契丹骑兵的腋下穿过。“咄!”杨任低喝一声,双tuǐ控马,让坐骑朝旁边微微让出一个空隙,于他配合已久的袍泽驱使坐骑往另一边也让开一点,契丹战马从中间跑了出去,那契丹骑兵身躯尚且坐直在马上,片刻后才软软垂落下来。
越靠近辽军大营,遭遇的契丹骑兵就越多,十人队、百人队、千人队的抵抗,在上万铁骑冲阵面前全都被粉碎。地面微微震动,夏国骑兵的洪流赶在辽军关闭大营mén冲了进去,旋即分为数股,进而又分为十数股。在辽国大营中横冲直撞,战马铁蹄翻飞,冲撞踩踏着惊慌失措的人群,一些军士用长槊挑开迎面而来敌军,另一部分军士扔了长槊,弯弓搭箭,专ménshè杀远处的辽军。夏国的疆域之内,河西、北州、天山南北、河中地、吐蕃,皆是天下闻名的马场,民间安乐富足,骑马赛马之风犹胜于辽国,善骑之人极多,而骑军军士选拔也极为严格。辽军大营占地极广,这万余jīng骑在其中左冲右突,辽军措手不及下,虽然有数万之众,却只能狼奔豕突。各个都统制,万夫长,千夫长虽然勇悍,仓促间却只能集合数百人,甚至数十人、十数人的军队与夏军相抗。
“这是怎么回事?”曹迪匆匆披衣起来,脚上穿的竟是木屐。
“看旗号,阵势,像是夏国人马。”参谋官魏承吉递上千里镜,脸sè凝重道。西京大营与夏国对峙了上百年,对其军制、习xìng都知之甚深。魏承吉所说“像是”,实则已经有九成九的肯定。曹迪接过千里镜,沉着脸观察着,只见在夏国铁骑搅和下,辽军已luàn成一团。营中诸将闻得对面异动,都命部下严阵以待,自己则赶到中军听命。曹固脸sèyīn沉,马尽忠则一脸紧张地望着曹迪,却怕打扰主帅观敌而不敢出声。
“镇**的骑兵出去了,是张宪的旗号!”高公茂忽然道,“岳相公旗号也升起来了!”
曹迪脸sè一变,放下千里镜,只见数千骑已从镇**营盘内驰出,居然打出了岳飞的旗号。“若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就然如此,”曹迪转脸看着诸将,微微一笑,沉声道,“我西京大营岂能落于人后。传我将令,擂鼓为将士们助威,大军出营列阵。机不可失!骁骑、威虏、云骑、骁胜军立刻出阵!”他长长地呼了口气,西京大营数十年积聚的jīng锐骑兵,就倾巢而出了。
“是!大帅!”马尽忠高兴得合不拢嘴,躬身领命下去。
骁骑军很快就披挂停当,出营列阵后又等待了一小会儿,方才和威虏、云骑、骁胜等骑军徐徐上前,这时候,镇**骑兵已经用柴捆填平壕沟,并且冲破了辽军大营的栅栏。对峙了多天,辽军大营东面比西面的防范要严密得多。一些镇**将士干脆跳下战马,手持大斧、刀盾、弓箭守在突破的缺口附近,与蜂拥上来的辽军搏斗,另一些镇**骑兵则和夏军一样,朝着辽营深处冲去。初时战斗十分jī烈,一队队奚军、nv真兵在军官的指挥下企图从镇**手里夺回这个缺口,然而,但镇**步卒大阵、西京大营的两万余骑杀上前来后,辽军的抵抗顿时显得微弱了许多,就连一天前令宋军伤亡惨重的铁桶炮也没有发挥多大威力。
“什么?炮垒居然丢了?”耶律大石揪着耶律况的领子,厉声问道,“完颜宗弼呢?”
“不,不知。”耶律况跪地秉道,他低下头,一动也不敢动。被陛下凌厉地目光盯着,忍不住冷汗直冒。陛下披头散发,双目圆睁,简直恍若yù择人而噬,简直令人胆寒。“夏国骑军杀进大营,除了到处搅luàn我们营盘外,一队人马直奔炮垒,完颜宗弼这条狡猾的狗,”他强作镇定道,“见势不妙,带着nv真营先逃了!”耶律况一边磕头,一边苦着脸秉道,“炮垒,炮垒,,已经完了!”
与宋军jiāo战多日,耶律况和耶律大石一样明白铁桶炮垒得失的意义。这些日子来,营中盛传“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这歌谣本是签军编出来的,后来不知如何传到了契丹人、奚人中,极为动摇军心。辽军以骑兵为主,善攻而不善守,若无铁桶炮之助,是不能克制军令森严的镇**步阵的。夏军大队骑兵突然杀入战场,后续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当下,似乎唯有退兵一途。
外面杀声震天,御账中却安静得怕人。先后赶到御账的诸将十余人,大家都看着陛下,但谁也不敢先说话。众人都看着陛下,等待他下这个简单的命令。
章101 夜郎万里道-19
辽军大营成为一片战场,越是靠近御账之处,战斗越是激烈汉话高喊着“活捉耶律大石”和契丹话“保护陛下”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火光摇曳镇**冲进大营后,直冲着御账杀奔而来,宫帐军拼死抵抗,方才延缓了宋军的攻势御账外面,喊杀声也越来越近
“勇士们在拼死血战,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耶律大石沉默了一会儿,抽出弯刀,大喝道:“大契丹只有战死的皇帝,没有逃跑的皇帝”弯刀在空中虚劈两下,喊道,“都出去集合部属,随我与敌军一战”他的声色俱厉,几乎将御账外的喊杀声都压了下去帐内的诸将却没有动静萧斡里剌看了看旁人,对乌尔衮使了个眼色,先跪下道:“陛下,夏国趁我们没有防备,骑兵背后下手,现在大营都被冲乱了,万夫长、千夫长都找不到部属,不少勇士本可以扬鞭远遁,但他们都愿意为陛下拼死一战胜败是兵家常事,只要勇士们在,我大契丹就有报仇雪恨的一天可是,如果陛下坚持不走的话,我们契丹人的元气就都折损在这里了”
“你敢扰乱军心”耶律大石手中紧握着弯刀,怒视着他,骂道,“契丹没有这样的懦夫”
“末将不是懦夫”斡里剌只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请陛下先走,末将死战到底”
乌尔衮也跪下去,大声道:“陛下,我们愿为大契丹血战到底,可勇士们需要你来指挥啊”其它几个将领也纷纷跪下,请耶律大石先率宫帐军卫士退却这时,外面忽然响起“轰——”“轰轰——”的响动,炮声距离极近
“怎么回事,”耶律大石脸色一喜,旋即转为狐疑,问道,“哪里在开炮?”
诸将面面相觑,北院丞相耶律宇出去看情况,很快又踉跄奔回,大声道:“陛下,夏国狗贼攻占炮垒后,正调转炮口,轰击我们的宫帐军和奚军,现在奚军营已经乱了,数不清的宋狗正朝这边杀过来”耶律大石还未说话,萧斡里剌看了看左右卫士,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保护陛下快退”本来御账的宿卫一直是宫帐军都统耶律燕山的职责,但耶律燕山伤重,便由萧斡里剌代替他值守,宫帐卫士也暂时由他调遣卫士们稍现犹豫,耶律况和乌尔衮一起喝道:“还不赶快”耶律大石又失魂落魄似的,没有反对,这些卫士才一拥而上,拥着耶律大石向御账外奔去萧斡里剌早调集了千余骑宫帐精骑等候辽军大营中的夏国骑兵和宋军虽然不少,但辽军显然多,同时,辽军也要混乱的多许多帐篷被掀开,毡毯在泥水里,到处是打翻的行军锅、罐子,刚刚做好的食物成了满地污垢就在不远处,夏国的炮手已经将铁桶炮调转炮口,专门朝着辽军密集处开炮整个大营乱作一团,只见一队队骑兵左冲右突夏军网开三面,契丹骑兵逃到外围,有的打马扬鞭远遁,也没有立刻追击
“唉——”耶律大石仰天长叹了一声,踩着一个侍从的背骑上战马
“快”萧斡里剌大声叫道,宫帐骑兵簇拥着陛下,一口气朝着北面冲去,夏国和宋国骑兵见这股辽军来势凶猛,也不知道耶律大石就在其中,便没有过多阻拦,听任他们溃围而去
随着皇帝和大将们离开战场,留在战场上的辽军愈加混乱,为了掩人耳目,萧斡里剌喝令留守的宫帐军竖起皇旗,死守御营,最后未能突围的万余辽军也都集中于此耶律燕山因伤重无法撤离,也在围困当中宋军将这股辽军团团围住,夏国炮手从高处开炮,势大力沉的炮弹不断落在辽军据守的狭小营盘内在外围的地方,夏军和宋军军骑兵开始追击溃逃的辽军
“父帅,这是大胜啊”曹固掩饰不住喜色,“这是,我朝百年未有的大胜”
曹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立马瞭望战场,一派大将风度他右手捻须,然而,笼在大氅中的左手却微微颤抖西京大营已经全部参战,趁着镇**忙着围攻御营,西京军步卒在战场周围收割辽军首级,骑兵则在一旁列阵,一边休息马力,一边准备应付不测
“少帅说的不错,”魏承吉也喜笑道,“此战力挫北虏,可谓大宋中兴第一功”他乃是曹迪的心腹幕僚,话音刚落,周围的文武官员便凑趣地跟风奉承,大家谈笑风生,心里计算着将来的功绩正在这时,一骑信使风尘仆仆赶到宋军大营,守营的军将盘问过后,将他带到大营辕门后,指着远处辽军营盘,大声道:“老天保佑,曹相公率军与辽贼鏖战数日,终于在今日一举建功,大败辽贼,曹相公正带着众将军在前面督战”
“大败辽军?”辛赞脸现惊喜,踮脚眺望,想起怀中的信,心中又是一黯
夏军以铁桶炮轰破辽国御营后,又经过一夜的追亡逐北,次日黎明,各路骑将陆续返回,似张宪、岳云、马尽忠等将都大有斩获辽军如鸟兽散般逃窜,骑兵越是慌忙逃窜,越是耗费马力,坐骑一旦垮掉,等待着辽兵便是被俘虏的命运这日傍晚时分,赵行德所部四万余步骑也赶到了战场,他们错过了一场大战,只在半路截住了一些败兵,诸将稍稍有些遗憾
“可真一场血战”陆明宇看着西京大营中数千伤兵,有些暗自庆幸
来到中军帐前,旗杆上挑着的数颗头颅,赵行德皱了皱眉,问道:“这又是谁?”陆明宇命亲兵去问过后,秉道:“是辽军万夫长以上的大将首级,”他指着中间,“那两颗,一个辽皇耶律大石的宫帐军都统耶律燕山,一个是步军都统萧斡里剌”两颗头颅都须发散乱,萧斡里剌圆睁着眼睛,耶律燕山的眼睛却是闭着的赵行德摇摇头,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赵大人是理学大家,可又是要发悲天悯人?”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赵行德回头望去,只见一名中年将领和一名文官站在身后,他和这两人从未谋面,但那文官却直望着自己,将领一脸嘲讽不掩饰赵行德微感讶然,拱手道:“在下赵行德,敢问阁下是?”话音刚落,那将领脸上露出一丝恼怒之色
“这位是彰信军承宣使,曹固大人,”那文官拱手道,“下官乃西京大营参谋官魏承吉”
“哦,”赵行德微笑拱手道,“曹大人,魏大人”
曹固不知何故,心中腾起一股邪火,冷冷道:“赵大人来的可真是时候,我军刚刚经过一场血战,将士死伤便数以万计,赵大人可知,万一我军战败,我等的头颅便挂在这上面了那时候,赵大人又将作何感慨?”他重重“哼”了一声,加重语气道,“可叹的是,将士们在前面浴血.拼杀,有人却在后面捅刀子”魏承吉阻止不及,只能尴尬地站在旁边
“在背后捅刀子?”赵行德微感诧异,不知何故曹固又“哼”了一声,越过赵行德先入中军帐魏承吉只能跟在他身后,经过赵行德时,歉然地拱了拱手
“欺人太甚,”陆明宇怒道,“各统一军,就算曹迪见着大帅,也要礼敬三分”
“看样子,西京大营也伤亡惨重,曹固有些怒气,也是自然,”赵行德淡淡道,眼中仍带着疑惑,压低声音,嘱咐陆明宇道,“只是,事情看起来另有蹊跷,你先带兵回去,小心防范”陆明宇脸现惊异之色,愣了一愣,答道:“那——他们怎敢?大帅也不可留在险地”赵行德摇了摇头,低声道:“无妨,只是小心一些中军帐周围,镇**人马和西京兵布防犬牙交错”
陆明宇点了点头,回头叮嘱了随行营指挥安淳两句,便带着一队军卒先回去,赵行德这才先练入账抬头便是一愣,只见中军帐里,除了曹迪、岳飞、张宪、曹固等人外,吴阶和高公茂也跪坐在一方桌案后面吴阶见赵行德进来,对他颔首致意,转过头,对曹迪和岳飞道:“我不管两位是不是要退兵,现在我军助宋击辽,斩获首级两万多个,就算按照大宋朝廷为北方义兵开出的赏格,一个辽兵五十贯曹大人、岳大人,两位到底谁代表大宋朝廷,先把这一百万贯付清了再说”
岳飞脸色微变,还未说话,曹迪先开口道:“关西出兵助我,大宋是承情的,只要权奸去位,老夫必将上奏朝廷,将这笔犒劳钱帛加倍奉上”他脸上没有笑意,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看吴阶,吴阶却微微一笑,拱手道:“有曹大人这句话,我就好向本朝护国府交差了几位先议论大宋朝的国事”他先打了个岔,现在却似极为谦恭一样,不再说话,一双虎目似笑非笑地看着赵行德
“曹大人要退兵?”赵行德惊道,“为何要退兵?”
曹迪和曹固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只是冷笑赵行德顾不得吴阶在旁边的忌讳,大声道:“好容易击溃耶律大石的御账,辽军数月内难以振作,正当乘胜追击,一举收复河南河北之地,救大宋千万百姓于水火之中若此时退兵,一缓便是隆冬,辽人便歇过这口气无数将士可就白白流血牺牲了”
章101 夜郎万里道-20
“赵大人,”魏承吉干咳了一声,“就十余日前,江宁府廪生受人指使,将蔡京和李邦彦两位大人活活给打死了”他神色有些怪异,赵行德因揭帖案流落十年,乃是蔡李二人的死敌,这两人的死与理社脱不了关系,但不知与赵行德有关系没有?
“竟有此事?”赵行德哑然
魏承吉见他神态不似作假,叹息了一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又道:“廪生们虽对蔡、李两位大人有非议,但两位大人乃朝廷的老臣、重臣,圣上既没有旨意,又未经三堂会审,罪名不知,便被狂徒活活殴毙,此乃国朝百年未有之大惨事也若是廪生们自己所为,朝廷就当抓捕这些狂徒,明正典刑,可是,”魏承吉看着赵行德,“若是朝廷权臣授意,剪除异己的话,朝堂上可就人人自危了正因为如此,曹大人这才要回去找陈相公问问清楚”
魏承吉说完后,恭敬地拱了拱手曹固则不满地“哼”了一声
“收复中原事大,况且,”赵行德对曹迪道,“曹公统帅十万大军,击败辽皇耶律大石,中兴之功唾手可得之际,,当乘胜进取中原如今却贸然回师,不但白白便宜了辽人,而且于事无补,蔡京、李邦彦两位的案子,朝廷自有制度”说道这里,他的语气却不免弱了
“朝廷制度?”曹固抢白道,“杀蔡京、李邦彦时,怎不见朝廷制度?如今若不为蔡李两位相公讨一个公道,明日杀你,后日杀我,总有一日,杀到你赵大人头上,看你有没有这个闲心坐而论道,哼”他不再理会赵行德,转向岳飞道,“我军明早便班师回军,看在刚刚并肩作战的份上,通知贵军一声”他站起身,冷冷道,“既然话都说清楚了,几位将军请回”
刚才曹迪已经向岳飞道明退军的事,岳飞本不是能言善道之人,说了两句,两边就僵了起来,西京行营退兵势难挽回从中军帐出来,岳飞对赵行德道:“虽然曹相公退兵而去,但我们手中尚有精兵数万,北方义兵则数以十万计如今辽军经此打败,已如惊弓之鸟,只需挥师直进,中原必可恢复”赵行德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中军帐中,辛赞从幕后转出来,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请转告侯相公,”曹固拱手道,“我军明日便班师回鄂,此番定向陈东讨个公道,为蔡、李两位大人伸冤”辛赞的眉头微微一皱,曹迪看了儿子一眼,缓缓道:“请侯相公放心,我西京大营乃朝廷的军队,陈东若想效法王莽、曹操,以兵马裹挟朝廷,乃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话,我们西京军绝不答应”
“曹氏时代忠良,果然是朝廷柱石”辛赞恭敬道,“那下官这就回去向恩师复命了”辛赞乃京东路临济县令,也是参知政事、京东路安抚使侯焕寅的得意门生当初侯焕英在京东两路响应鄂州“尊天子不奉乱命”,此人便从中出力不少此番侯焕寅联合了对理社心存不满之人,包括同情蔡、李的朝廷官员,乡绅宿耋,欲借此事件一举扳倒陈东曹迪班师乃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辛赞虽然有异议,也只能谨遵师命做这使者,完成使命后便欲回京东复命
曹迪也不挽留,想到辛赞虽然不过是个小小县令,既然被侯焕寅委以重任,必然是其心腹门生,私下叮嘱曹固要与其交好,并选派精骑五十护送其返回京东路曹固见辛赞只是一个县令而已,对自己神态也没有多少恭敬,心下对其父的叮嘱不以为然,面上却是折节下交,并吩咐手下为辛赞派五十骑兵护送辛赞推脱不能,只好答应,心下却暗想:“早闻赵行德鼎鼎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个人物,可惜各为其主,不能与之畅谈”
次日早晨,十余万西京军队拔营,前锋骑兵直指武胜关岳飞连夜将西京行营退兵之事以飞鸽通知丞相府,并附上了奏折一封,请丞相府与兵部劝说曹迪回师,万万不可痛失收复中原的大好时机蔡京、李邦彦纵有误国误民之罪,但廪生未经朝廷,便擅自将其殴打致死,与乱民无异,丞相府为大局安定计,不应该包庇私人,待江宁府收复后,将肇事者明正典刑,以示朝廷尚有制度,有利于北伐大计
“岳鹏举这是想干什么?”吴子龙读过奏折,愤然将其摔倒桌上,“和曹迪联兵?谋反?”
“吴兄,”曹良史将奏折拿起来,“岳鹏举纵然有失分寸,但他是一腔忧国之心,与曹迪岂可同日而语”他将奏折递回陈东手中,忧道,“曹迪来势汹汹,而东南各州县营,连王贵练火铳营兵马在内,要么未经战阵,要么是疮痍之卒,要么是乌合之众,根本不能抵挡为今之计,当调岳鹏举回师,与曹迪成制衡之势,否则”曹良史住口不言,但眼中难掩忧色
“本朝崇礼义,尊经术,虽村夫村妇,贩夫走卒,亦知忠义,非前唐可比,”吴子龙愤怒道,“曹迪虽然手握重兵,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拥兵作乱吗?”他一拍桌案,大声道,“身为统兵大将,擅自回禀,已形同谋逆,朝廷当申斥,另选良将统兵北伐”他意犹未尽,低声又道,“岳鹏举不知轻重,元直也不劝劝此人?”
“吴兄,”曹良史看了吴子龙一眼,忍住心中怒意,“军旅之事,不可想当然尔”
“太阿倒持,”吴子龙毫不相让,反驳道,“若兵部不能节制,与前唐藩镇何异?”
“好了”陈东没好气道,又拿出一大叠奏折,摊在桌上,“这是东南的州县士绅,还有一些官学祭酒,请朝廷惩治蔡李案真凶的奏章”吴子龙脸色一变,拿起奏章,翻阅了几份,切齿道:“这些人是蔡李奸党的党羽,居然不经过礼部?”他一目十行的看下去,神色数边,额头上青筋冒起官学祭酒上言事,即便是交给丞相或陛下的,也当由礼部转交,这些祭酒在奏章中言明,因为蔡李一案,礼部尚吴子龙难辞其咎,所以奏章不经过礼部,径直交给丞相府
“是不是奸党,容后再说,”陈东叹了口气,又抽出一份奏章,“京东的侯焕寅也掺合进来了”他将侯焕寅的奏章翻开,交给曹良史看,曹良史看过后,又交给吴子龙看,二人脸色都严峻起来鄂州推举丞相时,本来就有许多州县学祭酒推举侯焕寅,虽然此后侯焕寅屈居参知政事之位,但在朝廷中的人望,却隐隐和陈东有分庭抗礼之势侯焕寅奏章里说得客气,以维护朝廷体面之名,逼迫陈东要么追查真凶到底,要么引咎辞去丞相
“候焕寅和曹迪必有勾结,”吴子龙愤然道,“狼狈为奸”
“曹迪不过一武夫而已,但侯焕寅引他为援,在朝中相互呼应,便不可等闲视之了”曹良史脸色严峻,“西京军乃朝廷精锐,留守诸军皆不能匹敌必须调岳鹏军、赵行德率兵回援,否则的话,局势一旦恶化,候、曹若下杀手,我等皆为人鱼肉了”他说话时,吴子龙亦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竟比曹良史加焦虑
“唉——”陈东沉默了许久,低声道,“让我再考虑考虑”
“少阳,”吴子龙上前一步,急切道,“事不宜迟,你可知侯焕寅与蔡李党羽联手,哪怕不经过曹迪出手,他们也能借故弹劾,朝堂上,我们并无必胜只把握为今之计,只能以兵威压,先震慑住这些跳梁小丑”
“让我再考虑考虑,”陈东忽然低声吼道,面色有些可怖,令吴子龙悚然一惊,当即住口曹良史有些惋惜地看着陈东,只听他喃喃道:“我再考虑考虑,否则的话,铸成大错,我陈东就是千古罪人——千古罪人啊”
“少阳”吴子龙再度劝道,“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
西京行营退兵后,大将马尽忠率前锋骑兵进抵随州随州刺史屈长卿以未奉枢密院之命为由,不但关闭武胜关不纳,还尽发左近乡兵男丁登城助守马尽忠虽然停了下来,但是,随着曹迪所部陆续赶到,摆开强攻武胜关的架势,随州的告急文一天便有十几份送到兵部而朝廷终于做了决断,丞相府和兵部急命赵行德、岳飞所部人马回援随州,牵制曹迪,若西京军敢攻随州,则视为叛乱,东南行营和镇**可以平叛与此同时,天下物议汹汹,矛头直指假丞相陈东,不少人都说陈东授意廪生私刑杀害前朝重臣,又以赵行德、岳飞所部为爪牙,残害忠良,为谋反篡位做准备,甚至有州县士绅上,要求陈东去位,由参知政事侯焕寅代之
岳飞、赵行德驻兵两日,一边修养兵马,一边以飞鸽探马来往于南北之间兵部催促回师的口气,也越来越强硬1
章101 夜郎万里道-21
“再不回师的话,恐怕曹迪铤而走险,”李若虚踌躇道,“裹挟西京大军强攻武胜关,所以,兵部考虑再三,还是要请东南行营和镇**回师,震慑一下曹迪,陈相公也在致京东,,尽量避免同室操戈之局”他眉头紧皱,忧道,“和曹迪大张旗鼓相比,韩世忠虽然没有动静,但他是侯焕寅的爱将,屯兵于南阳,随时也可以南下”
“岳枢密的意思是?”
赵行德看着李若虚,递给他一枚月团这一天正是中秋,这盘月团是都统制陆明宇特意送来的北征一路上招募壮士,赵行德所部北方人渐多,月团以杂面烤成,面上有一层芝麻,对赵行德、李若虚这样生长在中原的人来说,口味正好,只是和汴梁的蜜馅月团相比,却又有天壤之别了李若虚接过月团,想起当初赵行德辞京流亡之日,也正是中秋,又想起天各一方的姐姐,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脸上多了风霜之色,眉毛胡须却浓密了不少,俨然已是一名干练的朝廷命官
“岳帅一再上兵部,请朝中诸公顾全北征大局,”李若虚咬了口坚硬的饼子,低声道,“只是,西京军摆出攻打武胜关的架势,就差言明清君侧了,相府和兵部的压力很大,朝中的形势,姐夫你是知道的,恐怕朝廷因此对岳帅暗生嫌隙,那就不妙了,已经有人攻讦岳帅拥兵自重了大军逗留于此,进退不得,营中已经流言四起,军心浮动,而且,隆冬将至,兵部的军粮也成为问题”他叹了口气,“所以,岳枢密才让我前来相请,欲和姐夫一起商议一个对策”说完后,李若虚按捺不住,拍案道,“侯焕寅、曹迪权欲熏心,偏偏挑这个时机发难,真是国贼”
“若不是这个时机,待到收复中原之后,”赵行德喝了口茶,“陈少阳的声望如日中天,天下谁又记得蔡京、李邦彦这两人时机一纵即逝,侯焕寅野心勃勃,又怎能放过?”李若虚哑然这时,营帐外面忽然哭声大作,赵行德脸色微变,当即站起身来,对李若虚道:“出去看看”
李若虚跟在赵行德身后,他乃兵部员外郎,又是赵行德的妻弟,东南行营上下也将他当做自己人一路循声而去,军卒哭声越来越大,直令人心下恻然,来到近处一座营寨,正是牙兵三营之一的效死营这一营壮士皆是招募的北地义兵,门口的军卒见了赵行德,忙将营门打开,营指挥丁顺立刻带军卒列队相迎,哭声乃止举目望去,队中人人双目通红,后排尤有以手拭泪者
“怎么回事?”赵行德问道
“今日中秋,北边的兄弟思念家人,又有谣言称将军不日将班师难返,一家老小再难有团圆之日,所以忍不住哭泣出声”丁顺不顾军中规矩,双膝下跪秉道,“末将统带不力,请大帅责罚”丁顺在营中威望甚高,效死营七百余人顿时在地上跪倒了一片丁顺原是相州的一处寨主,辽军南侵后,曾聚众三万余人与辽军人周旋,后来山寨被辽军攻破,他流落南下,投入赵行德麾下,任效死营指挥之职
“可怜我等兄弟,打出大帅旗帜,为大帅张贴告示,招兵买马,收集粮草,各路山水寨与州县约期起事,种种行动都到了最后关头,不免被辽人所知,原以为王师之日可以收复中原,”都头邵兴叩头道,“大帅万万不可退兵,否则,辽人必大肆报复,我寨兄弟上下老小,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了”他身长八尺,上阵犹如猛虎一般的汉子,竟嚎啕大哭起来
他这一带头,效死营军卒刚刚收住的哭声又大了起来自从辽军侵入河南后,锦绣河山顿时成了人间鬼域除了辽兵烧杀掳掠外,有无数乱兵乱匪趁势作恶,河南又是平原之地,大多数百姓无处藏身,只能听人屠戮剩下的要么顺服辽人为奴,要么也结寨自保,就这些劫后余烬一般的寨子,也都是朝不保夕此次王师北伐,这些遗民寨子响应最热烈,也最被辽人所痛恨,宋朝大军一旦退兵,则辽人必定会趁冬季以重兵进剿,将宋朝遗民的寨子扫荡干净,杀得鸡犬不留
李若虚面露不忍之色赵行德长叹了一声,将丁顺、邵兴等人一一搀扶起来道:“行德与诸位生死相托,相约收复中原,诸位要是信得过赵某,就把力气用在沙场上,不要再做此妇人之状”一番劝说后,众人收住哭泣,赵行德这才转身,沉重地道:“先去见岳枢密”
二人来到镇**营垒,张宪在大营门口把赵行德请入中军帐,岳飞已在帅座相候
“如今国势飘摇,朝中又不修德政,”岳飞一脸怒容道,“曹迪这首鼠两端之人,先坐视汴梁沦陷,官家陷于辽贼之手,如今又与奸贼勾搭,擅自退兵他手握十万大军,临阵却畏畏缩缩,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赵将军,你我人马虽不足数万,一样能把他曹家的兵马踏平了”他这一开口,诸将纷纷放声痛骂曹家“韩世忠屯兵南阳伺机南下,”张宪冷冷道,“我军只需一支偏师,就能把他灭了”
“曹迪和韩世忠联手,”岳云在旁小声道,“断了我家的军粮”
“什么?”赵行德大吃一惊眼看收复中原在望,镇**却因朝中掣肘而不得不滞留于此,上至岳飞,下至普通将士,人人都憋了一股火气,不知向谁发泄才好粮草乃一军之命脉,曹迪和韩世忠断了镇**粮草,顿时如一粒火星燃起了滔天大火诸将本来还犹豫是否要遵命回师,现在都同仇敌忾,要发兵严惩西京人马
“诸位息怒,此事恐有蹊跷”赵行德沉吟道他看着山川地图上标识的诸军方位,韩世忠屯兵南阳,汉水、襄水皆是其水师巡行范围,鄂州如芒刺在背,西京十万大军驻扎武胜关前,如泰山压顶赵行德暗暗猜测,也许是兵部先断了曹迪和韩世忠所部的粮草,可镇**和东南行营的粮草偏偏又经过两军驻扎之地,这两军自然会截下兵部的粮草充作己用,这样一来,于公于私,镇**和东南行营都不得不回师援鄂
“如今的局势,可谓内外交困”赵行德缓缓道,“若就此退兵,辽贼喘过一口气来,隆冬时节,必将大肆杀戮百姓百姓寒心,今后要收复中原,难了不下十倍可你我两部人马若不回师,若真给曹迪攻破武胜关,直捣鄂州,那同室操戈的局面一起,收复中原也失去根本的支持,势成必败之局”这浅显道理,诸将听得明白,都皱起眉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牛皋焦躁怒吼道,“气死我也,到底要怎么样?”
“赵大人可是已经有了对策?”张宪脸色变幻,盯着赵行德道
“一边是收复中原,一边是相府中枢,两边都不能舍弃”赵行德脸色凝重道,“那就请岳枢密遵兵部之令,回师武胜关,与曹迪虚以逶迤,两军相持之下,朝中局面方才有转圜的余地,不置于崩坏行德另引本军,大张旗鼓以作疑兵,继续北上,威慑辽贼,解父老兄弟倒悬之苦”
听他说完,张宪的脸色方才稍缓他心思绵密,早料到为了应付当前的局面,岳赵两部也许要分兵行事但如何分兵则大有讲究回师是遵从兵部之命,得朝廷信任,粮饷充足,平心而论,张宪也真没将曹迪、韩世忠两部人马放在眼里而继续北上,则将被朝廷目为跋扈抗命,粮饷难保,失去其它几路大军的援应后,势成孤军,眼看隆冬将至,辽军若卷土重来的话,则前途莫测
“兴许,赵大人本是文官,和陈相公、曹、吴等尚都是好友,他就算抗命的话,也有转圜的余地岳帅本是武人,若如此抗命行事,将来失势也成必然”想到这里,张宪抢在岳飞之前,拱手道:“赵大人高义,张宪佩服”诸将有的不明所以,点头附和岳飞稍微迟疑了片刻,也同意了赵行德的计划,命张宪将军中只留三日的干粮,其余粮草则尽数交给东南行营
“赵将军说,”高公茂展开信纸,“只待北征事了,他自遵命大理执行军务,并领受军法司其他惩处”他和赵行德共事过一段时间,眼中现出惋惜之意,低声道,“上将军,是不是再规劝一下?”
“怎么劝?”吴阶反问道,轻轻转动着茶碗,“我们才一万余骑,难道能攻破数万步卒的大阵,将赵行德带出来不成?他愿意舍近求远,绕上一万里路去大理,也由他去”他喝了口茶,将茶碗放在桌上,“赵行德,我们管不了,径直禀报军府便是不过,”吴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关东居然内讧起来了,我要上军府,只要关中大军一出,河南地唾手可得”
章102 西上令人老-1
“大帅,人到齐了”陆明宇低声道,赵行德点了点头,环视周围,东南行营指挥以上的军官都席地而坐这几日来,营中弥漫着一股焦灼彷徨的气氛,赵行德在效死营说的话,在军官中已经不胫而走,因此,诸将脸色各异,有人脸带忧虑,有人脸带着兴奋,但都目光炯炯地看着赵行德,按照赵行德的习惯,作出重大决断前,通常会召集部属仔细商议一番
“我已和岳枢密商定,镇**回师援鄂,我军继续北征”
诸将相互看了看,没人先说话,主帅如此看门见山作出决断,让人颇有些不太适应原先还打算慷慨陈词的,现在也都沉默了下来罗闲十眼中闪过有些复杂的情绪,问道:“大帅已然决断,一定要孤军北上?”
“对”赵行德点了点头,“也许将来要面对整个辽国的兵马,但进军不会很困难”
“哦?”陆明宇脸露异色,“为何?”
“你们来看”赵行德站起身来,去过一根木棍,在松软的地面上划了十几下,诸将一看便知画的是大宋的大略疆域,画好之后,赵行德拄着木棍,站在武胜关北,颍昌府南,大约是目前驻军的位置,他以木棍指着南方,缓慢而清楚地说道,“东南半壁江山稳固,既有曹迪、岳飞、韩世忠诸路大军,又有王贵整训军,州县义兵营为补充,辽贼经此南侵受挫,短时间内断难深入,而我朝大军则有发奋北伐之势”他往前走了一步,恰好站在颍昌府北,汴梁附近,以木棍指着西京洛阳,又道,“夏国夺得洛阳,辽国不到万不得已,不愿和夏国开战,而关中大军则虎视眈眈,”诸将点了点头,赵行德又将手中木棍朝着北方,正是河东路,沉声道,“河东行营兵精将勇,折杨两家元气仍在,自五代入宋,河东路有高屋建瓴之势,精骑南下只在一两日之间而辽贼”赵行德再踏前了一步,转过身来,环视着刚才木棍指过的三个地方
陆明宇喃喃道,“三面受敌”
“无险可守,三面受敌,”赵行德拄着木棍,低声道,“若南侵不果,则河南亦不可守这个局势,耶律德光看得清楚,耶律大石也不会不清楚刚刚这一场大胜,让耶律大石知道,鲸吞大宋是不可能的”他将木棍一路朝河北指去,缓缓道,“既然河南不可守,辽贼很可能退过黄河,专守河北,而以河南地为南北缓冲交战之所”
“若大帅料敌不虚,”邓元觉沉吟道,“经略河南地,只可为虚着,而不可为实着”他站起身来,走到赵行德身边,指着河北,“若辽军舍弃河南,巩固河北,大河浅窄易渡,不能倚为天险,契丹骑兵必定会时常骚扰河南,残破我境,而河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最利于骑兵纵横驰骋将军若将经略河南视为虚着,则可放纵辽兵深入其境,我军以逸待劳,将来必有斩获若将军把经略河南当做实着,则我军处处设防,仍不免为辽军所乘”邓元觉脸露忧色道,“假如辽军蓄意要残破河南的话,这地方百姓必然四时稼穑艰难,饥荒、疫病横行,长久来看,朝廷若鼎力支持粮草还行,否则的话”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邓元觉已年过五旬,虽然精神矍铄,但须发俱已斑白,他平常沉默寡言,没有陆罗诸将之勇,但议论大事起来,却在其余诸将之上诸将都听得入神,赵行德也暗暗点头
“大哥,老邓捣鼓些什么?”夏彪挠头问道,“虚啊实的?”
“少呱噪,”陆明宇脸色一沉,呵斥道,“叫你多读,总不听,难道打算一直做营指挥?”
“邓统制所言不错,”赵行德点了点头,叹道,“但是,这是我们大宋的河山,我们大宋的百姓,契丹人可以把它作为虚着和战场,我们却不能如此我们”赵行德环视诸将,重重地将手中木棍钉在地上,恰是中原,“不但要北上,还要牢牢地钉在这里”随着他斩钉截铁地口气,诸将几乎同时吸了一口气继而,许多人脸上显出振奋之色,毕竟,在夏彪等人看来,若照赵行德所说,收复东京汴梁这件天大的功劳,竟然比预想的要容易得多至于邓元觉和赵行德所言的“虚”和“实”之间的差距,那是统兵大将们考虑的问题
“大人抗命北上,已负天下之盛名,可若是执意做成实着的话,”邓元觉压低声音道,“是以一军敌一国,折损消耗,在所难免”他的语气有些唏嘘,环视在座的军官,脸色凝重,“数载之后,在座的将士,不知几人能存,几人赴义”赵行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诸将不知这二人低语什么,多数都在低声地议论,有人掩不住脸上兴奋之色
“前方斥候传回来的消息,”赵行德低声道,“辽人屠戮之下,不到一年,州县户口减半”他叹了口气,“锦绣河山,已成鬼蜮,中原的元气,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这下实着,哪怕再难做到,我们也得做到”“末将明白了”邓元觉叹道,“唯大帅之命是从”
“好”赵行德抬起头,环视诸将,提高声量道,“各位回去准备发兵事宜,辽人屠我百姓,侵我河山,毁我京阙,是为国耻明日出兵之时,全军缟素,为大宋死难百姓服丧,报仇雪恨”他脸色严峻,不怒而自威,诸将齐声答是施行护军使之制以来,东南行营比旁的军队多了一倍的军官,军官们唯恐没有事做,北征这么多天来,诸事都已经理顺,关于行军打仗的细务,诸军诸营料理起来都井井有条,自不需要赵行德一一吩咐了
经一夜准备,黎明之前,四万人马已经整装待发为弥补东南行营骑兵不足的劣势,岳飞将杨再兴所部踏白营三千骑兵再度被拨到赵行德麾下秋风萧萧,野草枯黄,宋军将士撕下麻布衣襟,绑在头盔上,放眼望去,四万人马的阵列笼罩着一片肃穆而悲愤的气氛
“姐夫,此行多保重”李若虚驰马到赵行德身边,“东南行营此举虽然抗命,但出自于公心,想来陈相公,曹、吴诸位大人不会过多介怀的”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将领,低声道,“我也有些同道好友,这趟回去,若虚定会”
“不必多做,”赵行德低声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有些复杂,语气淡淡道,“也不必多说什么朝中风波险恶,不逊于战阵你虽是状元及第,但年纪尚轻很多事情,要多看、多听,不要太锋芒毕露,正孔子所谓,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可是”李若虚睁大眼睛,仿佛有些陌生,迟疑地看着他赵行德若自言自语,又似对李若虚道:“当初,陈兄、曹兄、吴兄与我以道义相交,相约匡扶社稷,以天下为己任,但人非圣贤,孰能无私?党争之事,不但关系的是身家性命,也关系着志向抱负,这些事情,交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既为同党,守望相助,也是当然之事我抗命北上,虽说出于天下公义,但只岳枢密一军回师,独对曹、韩两军,再加上陛下猜疑,侯焕寅落井下石,陈、曹、吴诸君的处境,实实在在堪忧,我是对不住的”
“可是,”李若虚迟疑道,“姐夫若果真能收复中原的话”
“天下大势已成,”赵行德摇头道,“我所做的,自是尽自己的力,让这中间经历的过程稍好一些,算不得什么功业譬如见人落井,便尽力营救,只一念之仁,贩夫走卒皆可为之”
“大帅”陆明宇驰马过来秉道,“诸军准备停当,岳枢密、张将军、牛将军都前来送行”
“好”赵行德抬起头,大声答道,“你随我前去迎接”答话过后,他侧头对李若虚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各人由各人的责任还有很多事,还要你们担当起来,不必贸然卷入到这个漩涡里来”他一提缰绳,朝着远处正驰马过来的岳飞等人迎去
“是”李若虚低声道他心中还有些疑惑,无暇思索,催马跟在赵行德身后
秋风凛冽,一处骑兵环卫的营地中间,耶律铁哥满脸羞惭地跪在地上他本率三万骑兵围攻赵行德所部,但突然遭到夏国骑兵的横冲,结果猝不及防被冲散了兵马,随之而来的大雨迟滞了北院兵马的行动,被夏国骑兵抢在前面,导致御营遭到夏军突袭,使整个南征的局势急转直下
“起来,”耶律大石嗓子有些沙哑道,“罪责也不全在你”他叹了口气,锦州双眉,看着远处起伏的野草,“夏国既已东出函谷,占据洛阳,我们南侵宋国便是腹背受敌,莫说东南,河南也稳不住那时候,就该及时退军了朕未能及时警觉,反而行险邀战宋朝大军,战事胶着又不能及时退兵所以说,这战败之责,大半在朕,你无须太过自责”
“陛下,”耶律铁哥泪流满面,膝行而前道,“请陛下降罪”他耶律大石的脸色苍白,显然这一场败仗对陛下的打击不小,耶律铁哥暗暗咬牙道,“夏人背信弃义,谎言欺诈我等,罪无可恕,再也不可相信”
章102 西上令人老-2
章102西上令人老-2——
?“原以为南朝人软弱,虽然人多兵多,贪生怕死的也多,也许打掉赵行德这一股人马,其他的必然闻风丧胆,,”耶律大石摇了摇头,“唉,不说也罢。由网友上传==”他的语气转冷道,“先将赵柯,还有诸多南朝官吏,先全部押解到南京,汴梁皇宫、宗庙、府库中剩下的财物,也要立刻运到河北,还有作坊工匠要全部收集起来,和宋朝百官一起押解,其他财物,以及民夫闭上眼睛,低声道,“能带走的尽量带到河北,不能带走的,北院看着办吧。”
“夏国突然出兵。”耶律铁哥压低声音,“那边?”
“别理他们了。”耶律大石挥了挥手,厌恶道,“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huā开后百huā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两行大字刚刚写完,石人寨聚义堂中彩声四起。“好!”“大当家好字!”
“若不是朝中jiān臣当道,大当家那也是做大官儿的料子。”
“更难得是这豪气,大当家,咱也杀上汴梁当个皇上玩玩。”
“对!干他一大票,给咱们大当家也nòng个三宫六院。”
王伦接过喽啰递上来的手帕擦了擦手,得意洋洋地看着墨汁淋淋的这幅大字。“冲天香阵透长安,”底下谀词如cháo,王寨主的目光也有些mí离,反复念道:“满城尽带黄金甲。”忽然,他他的面sè一沉,厉声问:“三天了,梅家小姐还没送来?”
辽人入寇以前,寨子也有那么几百号喽啰,汴梁失陷,河南大luàn后,百姓流离失所,寨子的人马迅速膨胀了三万多,左近州县豪强闻名sè变,就在前几天,王伦与石人寨火拼得胜,杀了对方三个寨主,夺了寨子,俘虏四万多男nv,王伦更是心气大盛,颇有些放眼天下无人能敌的气象。不过,王伦屡试不中后才愤而落的草,虽然只是一方山贼,但心机却比普通山大王多得多,自觉人强马壮之后,他便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为将招安来埋个伏笔。梅家即是鲁山望族,又是世代书香mén第,太平年月王伦是不敢吃这块天鹅ròu的,但如今兵荒马luàn,辽国、汴梁朝廷、南方朝廷都派使者来拉拢这支人马,许下官职文为刺史,武为将军,王伦得意洋洋地派手下向梅家求亲,结果却被梅家给落了面子。寨中兄弟,落了大当家的面子,那就是株连九族的。
“这不识时务,”二当家杜五干笑了两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伦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他其实也不知梅家小姐美丑如何,只是寻思既然出人头地了,总不能再要个村姑做夫人,聘妻总得要个大家闺秀,这才派人下山求亲。既然梅家不识抬举,王伦也打算留余地了,世道变了,若不将梅家满mén诛灭,左近就不知道得罪王大官人的厉害。
“听说梅家的粮仓修得不小,前几年,年年都开粥棚子收买人心”王伦冷笑道,“山寨正缺粮草,正好一举两得”他面sè发白,正是要杀人的先兆。
杜五见状心中暗暗打鼓,梅家听说也有不少得力的靠山,但现在河南兵荒马luàn,这方圆百里之内,王大当家就是一方皇帝,谁叫他不识抬举来着?天下大luàn以来,手上杀的人还少了?眼见大当家眼中寒光一闪,杜五心中一突,暗道大当家的要发话了,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大当家,”正是三当家宋双大步走进来,脸上带着紧张的神态,大声道:“不好了。”
“怎么回事?”
官军过来了。”宋双结结巴巴道。
“官军?”王伦不满地皱了皱眉,“说清楚点,哪边的官军?”
边过来的,”宋双道,“好像有上千骑兵,兄弟不敢靠近看。”
“南边的?”杜五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几千匹马?”北方称雄全靠战马了。
“是,好像要从石人寨这边过路。”
前来招安的汴梁朝廷、镇**使者和辽国使者,都对宋军北伐一事语焉不详。所以,因为消息闭塞,山寨头领只知朝廷官军北征,但并不了解详细情况。但从内心里,王伦是觉得官军既然被辽人一下打到南面,可见不堪一战,这北面恐怕就是辽人的天下,虽然辽人南征受挫,那也是不习水战的缘故,当初东吴和三国还不是凭借长江天险挡住了曹军,但统一天下的还是北方的雄强。“若能抢到几千匹马,再立了功劳,恐怕汴京招安的官儿,要上节度使了吧。”想到此处,王伦只觉得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抓住了心脏,“山地不利骑战。”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一般闪过脑际,王伦发狠道:“他们果然要经过本山?”
“嗯,”宋双大声道,“好几千匹马。”
“好,大当家,咱们打埋伏,”四当家徐宪恶狠狠道,“这年头,有兵有马就是王,先抢下这几千匹马,比什么都管用。”宋双脸上还带着迟疑,杜五已经猛点头,吼道:“干,大当家,有这几千匹马,方圆千里,谁敢瞧不起咱们!”
“慢着,”王伦的口气忽然又冷下来,“领兵的旗号是哪个?”
“好像打的姓赵的旗号,”宋双努力回忆道,“叫赵什么德?”
“赵行德?”王伦突然道。“是,是双大声喊道,“大当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说完之后,见大当家脸sèyīn晴不定,他又赶紧住口,生怕刚才掉错了书袋。
王伦神sè复杂,沉默许久,叹了口气。
“大当家,干吗?”杜五脸上带着遗憾,“再不干,几千匹马就吃不到啦!”
“干什么干?干你***。”王伦破口骂道,脸sè白得像纸一样,“赵行德你知道吗?吃?小心崩了你的牙!”见众头领都缩着脖子,噤若寒蝉,王伦心里不由又冒出一股无名火。落草以后,虽然威福自重,但这些粗人总让他看不上眼。“赵行德,大名鼎鼎的赵行德,”王寨主切齿道,“他***,这来者不善啊。”
“石人山前几天被旁边一家山寨给火并了。”欧阳善道,“要不要先派使者?”
“算了,”陆明宇摇摇头,“到鲁山县再说。”他站起身,对传令兵道:“出发!”
“出发——”“起立!”“出发!”
上万军卒先后站起身来,宋军头盔上都绑着麻布,从山丘上望去,只见一片白麻飘扬,麻布本来是出殡服丧之用,但此时五军缟素,却别有一股哀军肃杀之气。军官大声喊着口令,各阵依次动身。军卒在行军途中,火铳都是上着枪刺,既能防范被突然袭击,又防止沙尘进入铳管,火yào则小心地用防水油纸包好,塞在牛皮腰囊里。大军井井有条,营队在山道上逶迤而行,仿佛一条爬行的巨龙,少数骑兵不时在步军阵列前后奔驰,传递着军令。左军出发后,赵行德所部中军也进至石人山前。
“大帅,”刘文谷行在赵行德身边,低声道:“末将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赵行德脸sè如常,一边走,一边紧了紧背上的盔甲包袱带子。不打仗的时候,赵行德将坐骑让给虚弱生病的士兵,自己则和普通士卒一样徒步行军。此举上行下效,北征行军虽然艰苦异常,但士卒怨言极少。士卒偶有小病小伤,也强撑着行军,不愿意脱离大队人马。
“前日军议,大帅对天下大势dòng若观火,末将佩服,”刘文谷看了看左右,略微犹豫一瞬,“可是,末将回去思量再三,却又有了些疑huò。大帅说,辽军有三面受敌之势。然而,东南虽有岳、韩、曹三家大军,还有新练火铳营、州县兵数十万,但令出多mén,自相掣肘,曹、岳大军南返,短时间内,绝难再度北上。北方河东镇,折杨家虽然兵jīng将勇,但既受蔑尔勃人牵制,靖康以来,更坐视中原沦陷,天子受辱,并无援军赶到汴梁,恐怕也指望不上。而那夏国关中大军,更与我朝貌合神离。说实话,这三面虽然都是辽人的威胁,却极难合力出兵。而我们孤军冒进,都万一辽人无视这三面受敌之势,就像上次一样聚集大兵,硬要吃掉我军这部人马,曹、岳大军又坐视不救的话,则我军困于中原,则处境危矣!”说完这些话,刘文谷仿佛松了口气,心中忐忑地看着赵行德。他做牙兵营百夫长的时候,时常得到赵行德指点,早把自己当做大帅的mén人弟子一般,后来虽被推举为十营都护军使,心中也是如此,所以才会坦承心中质疑。
“文谷所虑,不是没有道理。”赵行德沉默了片刻,方才点头道:“辽人才受了挫折,即无视三面受敌之势,硬要吃掉我军,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可能xìng比较小罢了。北方利于骑战,辽军也有很大的机会在三面合击之前,把我们吃掉。”
章102 西上令人老-3
“既然如此,”刘文谷脸现异色,“那大帅为何执意孤军北?”
“兵行险着,做不了太平文章。!。”赵行德抬起头,脸闪过一丝决然,“唯有奋不顾死,放才能闯出一条生路来。”他抬头看天,深深吸了口气,摇头道,“河南河北,我大宋百姓不下千万。只因朝廷一败再败,人心颓丧已极,虽兵民人数十倍于辽兵,许多人浑浑噩噩,宁可引颈就死,也不敢反抗辽人,任其蹂躏。正因为如此,耶律大石才得陇望蜀,才得了河北河南,又想要鲸吞东南,一举灭了大宋。颖昌府一战,赖众军合力,我们才大败辽军,谁料朝中内斗又起……若要等到党争平息再图恢复,这个闷局不知会延续到什么时候?北方刚刚振作的军民,只怕都要心如死灰。辽人得此喘息之机,巩固河北,残破河南,将来我们收复中原,就又难了十倍。”赵行德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眼中迸出一丝怒火,仿佛要把漫天愁云烧成灰烬。“无论胜败,我们都要做一根针,一根刺破眼这场闷局的钢针。”
“可是,”刘文谷急道,“大宋不可无先生。”他对赵行德极为仰慕,这句话竟脱口而出。
赵行德一愣,随即道:“赵某何德何能?”他有些怅然若失,“本来就没有我这个人。”见刘文谷还待争辩,赵行德转而问道:“文谷,你说,天地倘若不存,道理还在么?”刘文谷也是一愣,下意识答道:“自然还在。道理者,宇宙所以然尔。万物未生之时,道理有之,万物寂灭之后,道理不灭。”
“正是如此,”赵行德接道,“莫说一战之胜败,就算辽国把大宋灭了,天地万物不存,我等追随的道理仍在,万古不灭。相比之下,我赵行德一人之生死又算什么?穷究世间之理,贵在知行合一,最忌的便是口是心非。所谓朝问道,夕死可矣,何况与之背道而驰?”他解下腰间佩刀,递给刘文谷,低声道,“你常随我左右,当知我之秉性。北征旨在振奋人心,倘若真有万一,对大宋来说,死将军比活行德好。”
“先生,”刘文谷眼睛有些模糊,双手接过佩刀,“学生遵命。”
行德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此以后,你便是我赵行德的门人。”刘文谷躬身应命,只因为军袍在身,才没有下跪拜师。两人口中说话,脚步一直未停。赵行德身后是的掷雷手营,白裹腿的牙兵轮流推着辎重车,车轮将松软的地面压出一道道深深的印痕,坚定地向北延伸。深灰色的天幕下,数万大军犹如一条蜿蜒的苍龙,在枯黄的大地逶迤而行
“快点儿,走!走!”
赵柯的踉跄两步,根本不敢回头瞪那个推他的契丹人,自己爬了囚车。“陛下!”臣僚的惊呼更让他觉得满腹屈辱,这囚车乃时契丹大车改建而成,轮子和车架都十分高大,只是不知辽人是否故意羞辱于他,原先的车厢被拆掉,改为一个木笼,在漫长的北去路途,赵柯的吃喝拉撒都将在这个高大的木笼内,也将被他最亲近的臣民所看见。
“最是仓皇辞庙日,,垂泪对宫娥。”赵柯心头涌一阵不甘,“天何以如此薄待朕?”他喃喃道,举目四顾,似乎想找被分开押送的皇后,双目中却是一片茫然。
汴梁,大宋的都城到处正冒着滚滚浓烟,辽**队肆无忌惮地在进行着最后的劫掠,无数百姓在惊慌失措的哭喊着,火势越来越大。当辽军占领汴梁之时,汴梁百姓多达百万,城内有数不尽的粮草、兵器和财富,但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搜刮之后,如今的汴梁就像一个被黑熊舔得的干干净净的蜂巢,到处都是破败的断垣残壁,百姓们要么逃难,要么被征发签军,剩下来的大多是行动不便的老弱妇孺,随着天气转冷和粮食日渐匮乏,每天都有大批的人,草草掩埋在城外抛荒的土里。
在赵柯等宗室的囚车后面,还有十余万官吏、工匠的队伍从安远门出来,他们荒乱而惶恐地徒步行进。为防宋人据城叛乱,汴梁的各城楼、城门都早已被拆毁,富丽雄伟的安远门只剩一个黑色的城洞。南朝俘虏们就从这个黑洞洞的城门中走出来,踏漫漫长途。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绝望,仿佛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移动着双腿。更远处,比工匠队伍更为庞大的是一望无际的骡马车队。尽管耶律大石口授的圣旨将工匠与宋国宗室列在首位,要赶在各种物资前运往河北,但层层执行下来,便掉了个顺序。一年多来,辽国无时无刻不在四处搜刮南朝的金银、布帛、粮食、牲畜等等,许多战利品顺着宋国原有的渠道集中到汴梁附近,然后再运往北方。这一年多来,来自南朝的珍宝,丝绸,奴隶充斥着辽国的市面,许多权贵和巨商都发了大财。
三三两两的骑兵在北的队伍周围监视,契丹人逐水草而居,对南朝都城的得失,除了少数朝廷重臣,大部分契丹骑兵并不十分在意。骑兵们艳羡地看着绵长的车队,肆无忌惮地议论着朝中显贵得了好处,接着又轻松地相互开起了玩笑。
李若冰现在的衣服只是一件又脏又破的短袄,一条羊皮裤子,他颇有经验的用毛线扎紧裤腿保暖。寒冷的季节,这样的做法十分必要。他一开始就被投入了马厩,反而因祸得福,因为俘虏的宋朝大臣实在太多了,辽国人很快就“忘记”了他的身份,把他当成一个“有用”的马夫来使唤,相应的,他也得到了比普通签军更好的马夫待遇,甚至不用同其他宋国朝臣一样走在俘虏队伍中。光从外表开,他已经完全不像一个读人,头发胡须都乱糟糟的,里面长满了虱子,唯有眼睛仍然明亮而锐利,但是现在,这双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悲伤。
“可惜了,”一个契丹十夫长低声咕哝,“多好的一座城池,”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李若冰的肩膀,半开玩笑道,“如果你们的官军不是非要把它抢回去的话,也不至于就这么毁了。”李若冰喉头动了一下,牙齿咬破了舌头,一股咸腥味直冲口鼻,但什么也没有说。
朱颖和其他几个嫔妃就在李若冰不远的一辆囚车,尽管荆钗布裙,鬓发蓬乱,在李若冰眼中,她依旧风华绝代。痛苦犹如毒蛇一般撕咬着心脏,他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眼神,目光却好似凝住了一般停留在那个身影。
娘娘”李若冰如在梦中,心头百感交集。
这时,朱颖仿佛忽然感觉到什么,转过脸来,二人目光交汇,朱颖的柳眉微皱,随即一愣,虽然李若冰的形貌大变,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以手掩口。到了这个地步,李若冰也顾不得什么,捋了捋胡须,点头致意。这个动作,朱颖取笑他过于老成,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朱颖望着那边,只觉得心如刀绞,这些年来,早以为心如死灰,此时如梦初醒,竟是痛彻心肺。泪珠在眼眶里转了两转,她强忍着转过脸去。
李若冰叹了口气,也转过身去,以免被旁人察觉。人心惶惶之下,无人注意到这两个人之间的点滴。人们无声而缓慢地向北缓缓而行,在他们身后,无数的烟柱正腾空而起,汴梁,宋国的都城,也是中原最大的城池,正在熊熊燃烧着,整个天空都布满了飞舞的灰烬
敦煌,林泉宫中,张善夫将吴阶的奏折呈,又面色不悦道:“吴阶不遵军令,擅自进兵,侥幸取得大捷后,不但不知收敛,反而要加派大军,卷入辽宋之争当中,真是居功自傲。”
陈宣微微一笑,不提此事,反而问道:“吴将军的建议么,行军司怎么看?”
他一手放在奏折,并未展开细看。颍昌府一战的情况,陈宣早得到禀报。虽然吴阶是擅自出兵,但吴阶只带区区万余骑,一举击溃北院骑军和御账,阵斩首级两万有余,彻底断了辽国短期内吞并宋国的可能。相比西面战事绵延,迟迟未能取得决定性的大胜而言,吴阶适时的打了个大胜仗,陈宣是十分满意的。但是,行军司最反感的就是方面大将独断,张善夫的强烈不满也在陈宣的预料之中,
“吴阶只惦记斩获军功,却没看到中原乃四战之地,”张善夫摇了摇头,“耶律大石纵然退去河北,也只是收缩兵力而已,大队骑兵随时可以南下。更麻烦的是,汴梁是宋朝都城,河南也是宋朝京畿所在,我们一旦出兵河南,宋朝必然视我们为仇敌,真到那时,我关中大军两面受敌,便陷于泥沼脱身不得了。现在西面的仗越打越大,大食诸侯几乎全都卷入了进来,正是比拼国力的紧要关头,岂可再另开一面战场,为今之计,既然辽国已受到重挫,宋室又陷于内斗,我们正好观望,等西面战事结束后,再一举发兵关东。”
“这样”陈宣有些失望,转向柳毅,“丞相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