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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鼓元吉     帝国的黎明txt下载     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97 徒赐五百金-4

    在大将军府里,若说谋略布局,无出于行军司,可若说文字之精,则无过于军情司。军情司的暗桩,往往要用寥寥数语描述最复杂的情形。该说的不能漏掉,不该说的绝不多嘴。字字精到,不可增不可减,否则鸽驿便不能承担文书往来之重。皇帝、丞相等日理万机,对此文风更大力褒奖。反而宋国方面,朝廷奏折越来越长,事无巨细皆长篇大论,近世以来,洋洋洒洒,深邃博大,上万言也不稀奇。

    “赵行德”吴阶将军书看了数遍,皱眉道,“为什么是赵行德。”

    “这”高公茂脸色有些忧虑,“南朝应变之策,和预想不同,那我们进兵的时机?”

    **辣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吴阶刚刚和部属一起骑马行猎归来,汗水湿透了薄衫,“吧嗒”“吧嗒”滴在纸上,他将信纸甩了甩,轻声道:“怕什么?鄂州和襄阳合兵,不过二十万人,能战之卒,还不足十万。耶律大石三十大军如泰山压顶而来,他们这貌合神离的联兵之议,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这是困兽犹斗?还是扭转乾坤?尚未可知。”高公茂点了点头,问道:“那赵都监这边?”

    “他既然领受了东南大营,想必已有决断。”吴阶淡然道,两指将信纸夹起,还给高公茂,“东南大营都部署,等若我朝方面军司上将军,到了这个地步,,对他如何处置,不是我们可以擅自做主的,先禀报张上将军吧。”他顿了一顿,补充道,“还有,不管辽宋胜败如何,咱们不能一直这么等着,多年的筹划,各方面布下的棋子,该发动的时候,还要发动!就这么禀报上去。”直到此时,吴阶的眼中才闪过一丝厉芒,从桌上抓起银杯,仰头一气灌了进去,然后重重顿在桌上,“砰”的一声。

    皇帝御车驻跸在道旁,宫帐军卫士在周围扎下营帐。行军途中,耶律大石便以此车为居所,除了偶尔下车散散步之外,很少到为他专门另外搭设的御账中过夜。御营十万大军,宿营后却是静悄悄的,偶尔只闻战马低声嘶鸣,一堆堆篝火如繁星点点般燃起,仿佛一直连到天边。

    御车下面,邱大瑞神色恭敬,他已站着等了很久,一名宫帐军统领陪在他身边,今日面圣,邱大瑞本想换上契丹袍子,但耶律况私下告诉他,普通的新附之民剃头易服尚可,耶律大石并不太喜欢汉官装束和契丹人没有分别,邱大瑞才忐忑地穿着南朝衣冠来觐见,实际上,在北国行商多年,他早已习惯了胡人的生活习惯。

    “上来吧——”车上传来一个声音,邱大瑞脸色一喜,朝身边的宫帐军官看了一眼,见对方没什么表示,这才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爬上御车,站在凉棚下面,口称:“草民邱大瑞,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还没拉得及看清耶律大石的长相,额头便死死地贴在了车厢的地面上。

    “起来吧。”耶律大石放下手中图卷,斜倚在腾榻上,颇有兴趣地打量着邱大瑞,“听说你捐了三十万石军粮,功劳不小啊,为何?你是怎么想的?”

    宋国朝廷年年都以东南漕粮供给京师,辽国南侵之后漕运断了数个月,汴梁的粮仓也见空虚。所以,辽兵南下后,在河南河北搜刮金银财帛不在少数,唯独粮食这一项,收获远不如北院当初预想。此番南征,辽国东西两路大军,总数不下四十万人马,每日所耗费的粮草更是惊人的数字,长途转运又极为麻烦。幸而有邱大瑞等一干常年与胡人交易的商贾请缨,用金银财帛为辽兵在东南当地就近购买粮食,短短时间内,不但凑够了大军所需粮草,邱大瑞还召集众商贾,破费捐献了三十万粮食给大军所用。一石为百升,普通的兵士,日食三升粮食,三十万石军粮,足以供给三十万大军三十日之食。这份功劳,可比献上一两个县城州城要实在得多。

    “小人不敢。”邱大瑞抬起头,朝上看了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陛下是真命天子,小人等,不过是顺应天命,奔走效劳而已。”

    “哦?”耶律大石似笑非笑道,“可我却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说吧,你有什么要求?你对大辽朝忠心耿耿,我也该给你点什么赏赐才好。”他少有如此和颜悦色地对南朝人说话,只因邱大瑞这干商贾,对辽朝有绝大用处,方才如此。

    “不敢,不敢,”邱大瑞犹豫片刻后,鼓起勇气道,“若陛下信得过小人等,将来军粮的采买,俱都交给小人去做,小人以项上人头担保,价钱公道,绝不会耽误陛下的大事。”说出这番话后,因为心情紧张,感觉自己的身形似乎在微微发抖。

    皇商的资格,耶律大石在召见邱大瑞之前,便早已决定要给了,他只是在观察这个汉人,在他的眼中,这个南朝商贾在觐见时十分冷静,知进退,联想到北院所禀报的,邱大瑞借着辽军南下的机会,以极大的胃口,或自愿,或强迫地吃进了大量产业。辽军圈地建起牧场,大批宋人百姓失地沦为流民或奴隶,邱大瑞等人又贱价得到许多工奴,这一来一回,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此人的身价猛增十倍不止。“是个胆大心细,野心勃勃之辈。”耶律大石想到,“不过,我大辽要并吞关东,少不得多要几条这样的走狗。”

    “既然你有心为朝廷效命,朕便给你这个机会,”耶律大石缓缓道,“不过,皇商之事,由南院衙门安排,将来可能不止你一家,凡是愿意为我大辽效命的有识之士,义商良贾,都有机会,不过,”他顿了一顿,意味深长道,“先到的么?自有先到的好处。”

    “小人明白,明白。”邱大瑞当即伏地叩首。

    “退下去吧。”耶律大石高高在上道,“为朕把晋王请上来。”

    “遵旨。”邱大瑞伏在地上倒退着出去,头一直都不敢再抬起来,只刚刚那抬头一瞬,他似乎看见了辽国皇帝的真容,和北地所卖的画像差不多,他爬下御车,转头恭敬地对耶律况道:“晋王殿下,陛下有请。”退在一旁。

    终于拿到了谋划已久的皇商资格,邱大瑞心头狂喜。夜风微微吹在身上,他只觉得心情之佳,直欲乘风而上天。军粮的生意本身利润丰厚不说,“皇商”这块招牌,更是价值连城。契丹人不像南朝官府那班精明,特别是南征过程当中,得来的钱帛产业,轻易便出手买卖,像邱大瑞这般和辽人做生意的商贾,每一个都是日进斗金,一本万利。随着辽军的南进,愿意和契丹人做买卖的商贾也越来越多,相互间竞争也激烈起来,有了这块“皇商”的招牌,邱大瑞顿时又比旁人高出了一截。

    “邱掌柜,这边走。”宫帐军统领的招呼将邱大瑞从飘飘欲仙中叫醒过来。

    二人缓缓走出御营的中心范围,来到江边,为随军的商贾特意安排的一处营地。这地方虽然没有辽军营寨那班险要坚固,但靠近码头,取水,买卖都很方便。邱大瑞和宫帐军统领道谢告别,又送了对方一张两百两的邱氏银票。成为皇商后,他打算和南院商量,在银票上加印日月记号。银票流通天下,其中的利益更不待言。

    “邱掌柜的,事情如何了?”刚刚迈进船舱,七八个商贾就围了上来,这些人都是跟着邱大瑞赚了大钱的,邱大瑞捐赠军粮三十万石,也有他们的解囊相助。

    “成了。”邱大瑞镇定地微笑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些灼热而谄媚眼神。

    “自己拿个马扎,坐吧。”耶律大石指了指凉棚下面,他从身旁的柜子里拿出两碗酸奶,俯身递了一碗给耶律况,笑道,“晋王为国奔波操劳,辛苦了。你推荐的这几个人,用起来还顺手吧?他们要皇商的资格,朕也许了。不过,人心贪不足,他们虽然有南院衙门管,但你既然管着后军的粮草,也为朕好好盯着他们,免得闹出麻烦,你自己也受牵连。”

    “微臣明白。”耶律况恭敬地答道。他从御车车厢旁取出马扎坐下,接过酸奶吃了起来。契丹人不耐酷暑,冰块镇着的酸奶便是军中的大将最喜爱之物,也是邱大瑞等商贾提前准备好的,又在酸奶中加入解暑的药物。

    “此地离鄂州,还只有两日的路程了。”耶律大石微微一一笑,用银勺子送了一口酸奶,正待继续说下去,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蹄声。

    “禀报陛下,鄂州城下,宋人两家议和。刘延庆被夺了军权,赵行德被任命为东南行营都部署。”

章97 徒赐五百金-5

    “圣上有旨,东南行营都部署赵行德奉命之日便渡江击敌,胆略过人,忠义可旌,特赏赐银锭五十个。”邓素拖长声音念完了圣旨,笑道,“元直兄,陛下对你可是信重得很啊。”

    宣旨本是宫中宦官的差使,但汴梁沦陷,天子被掳后,宫中太监几乎全部落在辽国。赵杞继位,原本想用阉人,可邓素以国家危乱之际,万不可因此而伤残人身,失了人心。因此才暂时作罢,现在赵杞的身边,几乎没有用太监,奴仆也能将宫中各项事务做得妥帖。邓素也在盘算,将来与理社一干人物联手,从此废除宫中用阉人太监之制。上体上天好生之德,下放阉宦乱政之祸。

    “多谢圣上,多谢邓兄。”赵行德躬身谢旨后,笑道:“甲胄在身,只能行以军礼。”

    “资格自然。好说,好说。”邓素笑着拱手还礼,对赵行德,又怎能以普通大将视之。他挥了挥手,五名御前卫士捧着沉甸甸的托盘上前,揭开红布,每个托板上放着十个十两重的银元宝。许多汉阳军将肃立在赵行德身后,见状不由眼热,暗暗道:“刚刚授予兵权,立刻加获赏赐,看来天子对赵将军这般地倚重,这般地恩遇,堪称本朝少有。”

    “赵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邓兄代为启禀圣上。”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众将士,商量道,“驱逐北虏,保境安民,非赵某一人之力可为。曾闻古之良将,凡有赏赐悉分与部属,赵某欲效颦与后。不敢请天子多加厚赏,只愿将五百两白银换成五百贯铜钱,使东南行营上下数万将士,人人都能留个纪念。将来如有一日,天下太平,将士们解甲归田,以此信物,家乡父老知道他们曾为国家朝白刃,冒锋矢,洒热血,奋战过一场。””他顿了顿,眼中透着坚定的目光,再度抱拳躬身,朗声道,“请邓大人成全。”

    “赵将军既有此意,”邓素眼中透出些许感慨,“邓某怎能不成人之美,为后世留一段佳话。”他当即命收起御赐的白银,打道回府,劝圣上将白银折成铜钱赏下。

    将酒食钱帛分赏士卒,乃是军中常有之事。但推谢了陛下御赐的金银元宝却又不同。盖因十两重的金银元宝平常人用不着,朝廷通常用来库平,而铸造得特别精美的,则是专门赏赐所用。御赐的金银元宝,并不是财帛而已,而是一份难得的荣耀。而赵行德就这么轻轻推卸掉了,不惜冒犯官家,索要平常无比的五百贯,也就是五万枚铜钱,足够他遍赏跟随他过江的每一个士兵。

    诸将心下感动,赵行德却不以为意。辽军南下在即,江北汉阳和阳逻堡的防务继续整顿。在宣和四年,汉阳城被洪水淹全城,此后几年一直废弃。陈东在鄂州倡议尊天子不奉乱命后,因为汉阳城对于鄂州防守极为重要,很快就征集壮丁重修汉阳城,只是苦于人手钱粮不足,短短数月,汉阳城难以恢复旧观,只能以城中最高的凤凰山为依托,修筑了一座小城。赵行德也参与了新汉阳城的建造,他竭力阻止了兵部想要将新城城墙扩张到原先位置的想法,主张修筑一座小而坚固的城池,并在城墙周围加筑了八座适合火炮射击的敌台。

    “城中尚余的百姓,虽然不多,但两日之内要全部迁到对岸去。”他指着新城周围的民居,皱眉道,“这里将是两军交锋的战场,百姓迁出以后,放一把火把树林和房舍都烧成白地,以免遮挡了炮手的视线。至于远处这些断垣残壁,可以留着。”他指了指稍远处的一些残破的城墙,这是当初兵部准备修造的半截城墙,后来襄阳大军前锋进驻后又加砌了一些,因为地势过于低矮,新城炮台一目了然,居高临下炮击这些地方,断垣残壁不但不能抵挡炮重炮弹,崩起的碎石木屑还能加大炮弹的杀伤力量。

    “外城全部都不要了吗?”欧阳善疑惑问道。鄂州重修的汉阳军城极小,周长不过三里而已,只堪堪圈住了凤凰山头,襄阳军进驻汉阳以来,还曾加以讥笑,花大力气整修外城,欲旧日汉阳城北抵大别山,南至江畔的规模。只是在江上敌船的炮击骚扰下,筑城进展缓慢而已。现在两家言和,欧阳善正准备加快筑城进度,谁料赵行德竟要放弃外城。

    “古人筑城,城欲坚而不欲大,是故坚城难克。”赵行德沉吟道,“后人筑城,城大而不坚,动则数万户,数十万户居住,实则不坚,名为护民,城破之后,杀戮之惨,更甚于古时。现在辽军兵多,我军能战之兵少,城池大了,利于辽贼而不利于我军。”

    他的手指在山川图上缓缓滑动,这条城墙线,就是将来的宋军和辽军的生死线,赵行德恨不得它越短越好,受地形的限制,耶律大石纵有三十万大军,也只能排着队上来和宋军以命换命,看谁先撑到最后一口气。在鄂州内部,由于钱粮人力有限,枢密院和兵部也存在着养兵和筑城之争,现在,岳飞等统兵大将占着上风,丞相府筹措的大部分钱粮都用来供养保义军、横海军和镇**三支精兵,而城墙的整饬则全部交给地方官府去承担了。从减轻负担的角度来说,赵行德的“城不在大,欲小而坚”之说在各州县还是颇受欢迎的。

    “城池不延伸到江边,若辽贼扎下营盘,那汉阳岂不会成为一座孤城?”欧阳善疑问道。新城最南端离江边码头还有一段距离,足够辽军深沟壁垒,割断汉阳与鄂州的联系。

    “无妨,”赵行德微微笑道,“区区里许,辽贼欺我炮不利否?”

    他目光落在汉阳到江边的一片斜坡,假如敌军当真试图占据这块地方,甚至立下营盘的话,在汉阳城和江上炮船的重炮轰击下,不知辽贼准备了多少人命来填。唯一可虑的是,据悉辽军随军也携带了攻城的巨炮,不知汉阳的城墙能不能经得起考验。令赵行德稍赶宽慰的是,因为缺乏钱粮,鄂州重筑的城墙都是夯土,而且比较低矮,以辽军石弹的准头,不一定能正中城墙,就算正中,也未必能一炮摧垮。

    “真的么?”欧阳善将信将疑,他只是火铳营指挥,对火炮的威力,也只是这几天才深有体会。他既然下决心跟随赵行德,也没再继续质疑,暗暗道:“就算守,外城也未必守得住。背水一战,到了最后关头,舍生殉国,跟着赵都统全一个忠义名声便罢了。”

    赵行德安抚汉阳后,鄂州的火炮营已经陆续乘船渡江过来,除了将原先从汉阳拆走的火炮又装回炮位,更按照赵行德的指点,尽可能地给城中的炮位都安上了重型铁桶炮。这种铁桶炮虽然笨重,但汉阳城居高临下,将来若和辽军的攻城重炮对射也能占些地利的便宜。火炮虽然有了,炮手却是奇缺。在保义军火炮营赶到鄂州之前,赵行德只能使用渡江而来的东南大营火炮手与抽调的鄂州炮手,紧赶着统一火炮营的口令和发射动作。火炮需要极为精熟的配合操练,幸好两边的炮手同出一脉,所用的火炮制式也大同小异,而且赵行德本人又极精于此道,方才勉强捏合在一起。

    赵行德的将旗在汉阳竖起以来,原东南大营的兵马络绎不绝地渡江来投,令欧阳善等人信心大增。东南行营原本是为扫平方腊而征集各地精锐成军的,这些年来虽然荒废了些,战力也不容小觑。赵行德有东南大营都部署的名分,曹迪不知有意相帮还是无心暗助,仍旧把诸军大将扣留,营指挥,都头将一队队人马拉出营盘,自行在江边找船摆渡。大江两边的码头刚刚消停不久,又重新挤满了人马。

    赵行德在离开鄂州之前,已经向陈东陈说厉害,守江必守淮,守鄂州则必守汉阳,否则大江之利与敌共有。若不拿下汉阳,耶律大石断然不敢孤注一掷,像曹迪这样全军渡江围攻鄂州。而若无汉阳,宋军只能苦守而不能渡江而攻敌,辽贼却能随时围困鄂州而后拔之,形势极端不利。只要汉阳能够撑到岳飞的援军大至,东南州县又有源源不断地兵饷接济,鄂州的形势就算是稳定下来。陈东在兵事上向来倚重赵行德,故而在他的首肯下,鄂州方面也将原本囤积在城内的大量粮草和火炮弹药往江对面运送。

    在鄂州城外,赵杞听完了邓素的禀报,猛然站起身来,振奋道:“朕得良将,何愁中兴?”

    邓素含笑站在一旁,赵杞来回在帐中踱步几圈,忽然又道:“既然要赏赐全军,何用铜钱这般小气?”他回顾近侍,吩咐道,“行在中尚存的金银赏钱各有几何?速速报来。”

    近侍匆匆查验数目后,禀报尚有金钱三十贯,银钱四十贯,俱都是用御笔“圣宋通宝”刻模子所铸造的赏钱。赵杞从汴梁脱身时,原本身无分文。但天子赏赐近臣需用金银钱,故而在御笔刻模子铸造了一批金银赏钱。赵杞此番御驾南征,也带了不少在身边备着。

    赵杞沉吟半晌道:“那就赏赐赵行德金钱十贯,银钱四十贯吧,由他分赏将士。”他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什么,又道,“还有,告诉赵元直,假若他再立下功劳,朕必不吝节度使之封。另外,烦劳邓卿家给曹相公和陈东各送一条玉带过去。”

    邓素微笑颔首道:“陛下的苦心,曹相公,赵将军,陈少阳都会体谅到的。”

章98 弃之若浮烟-1

    仅仅一天一夜,北渡的军卒达两万余人,再加上原先留守汉阳和阳逻堡的火铳营,江北防守的兵力达到了近三万人。*泡!书。吧*赵行德一待御赐的金银钱送到,当即分与众军,上下一视同仁,都发给一枚“圣宋通宝”银质御钱,待将来与辽兵接战后,再视军功颁发金银御钱,此番恩遇非常,诸军欢声雷动。许多军卒一辈子都只用过铜钱,没用过金银,更欢喜得跟什么似地。有人将御钱刻上自己的姓名,有人把御钱缝在帽子里,有人缝在裤腰上,有人缝在内衫内面,有人则用绳索挂在脖子上。

    “老王,把你的赏钱卖给我怎么样?”李伯药笑问道,“我出两百钱。”

    王邦疑惑地看他了一眼,从怀里摸出了银质制钱,拿到嘴边吹了吹,又放在耳边听响儿。这是发下御钱以后才学会的动作,王邦投军前是穷得叮当响的,也不知道银子吹响是什么动静。李伯药见状笑得更欢,拍着他的肩膀道:“别吹了,御制银钱哪能有假?这一枚足色两钱银子,折成市价,正好是两百钱,说好了,咱们两不相欠?”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两百铜钱。铜钱用红绳子穿了,一大摞沉甸甸的,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看上去要比小小的银御钱有诱惑力得多。

    王邦不禁有些心动,正待答应。都头于希田看不过去,笑道:“伯约不要欺负老王,他将来后悔,说不定要和你动刀子。”他走过来,将王邦已经伸出一半的手推了回去,对他道,“好生收着,这个是无价之宝。如果咱们能活下去,就把它一代代传下去,家门光彩,莫说两百钱,就算是两百贯,两千贯也难买的。”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异样,目光朝着远方,正好邓素和赵行德一边说话,一边从炮台走下来。

    “从前听赵兄屡败辽贼,兄总是不信,”邓素感慨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才知元直的手段。”他指点着汉阳城内外忙忙碌碌的军兵,叹道,“一日夜之间,这东南行营便如天壤之别。”他转身站立,压低了声音道,“元直好生做,此战过后,陛下定有重用,出将入相,不在话下。”

    赵行德转过目光,沉吟答道:“封侯非我愿,但愿胡尘清。”

    邓素微微一楞,笑道:“元直有隐逸之意,只是到了那时,又该当仁不让了。”原先邓素还隐隐担心着赵行德名望既高,又拥兵自重,现在则将这些忧虑去了大半,暗想道:“元直和少阳等人,终究不全是一条道上的。曹杨根深蒂固,岳韩各有所属。唯有元直,兵权委之其人,倒是稳定朝政的一根柱石。陛下倒是眼光独到。

    “先不说那些,”邓素拱手道,“将来收复汴梁,愚兄做东,请元直上巩楼,不醉不归。”他说出这句话,邓素心下极是痛快,仿佛太学同窗时指点江山一般,指着远方道,“昔日朝廷扩充太学,置一百二十斋,选天下才俊三千,便欲使人心一,天下有识之士协力同心,仁政之泽及于天下,共享太平盛世。”

    赵行德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天边,胸中亦有感慨万千,忽然,他的目光变得警惕起来。在北方的江天相接之处,隐约出现一线帆影,这绝不是零散的渔船或渡船,而是几乎遮蔽了整个江面的庞大船队。

    完颜宗弼站在五牙战船的船头,看着大江两岸耸立的城池和横江铁锁。宋军发现辽军水师大至后,正混乱不堪地从岸边码头起锚,更有不少人干脆弃船朝岸上逃去。铁链原本是襄阳军阻止汉军炮船溯江而上的,现在却用来阻止女真水师顺江而下。完颜宗弼鼻端发出一声冷笑,下令道:“用鹘舟放火,烧了那条链子。”

    女真部落最爱用以桦树皮制成细长轻快的小船,辽国水师中也有大量的这样的小船,号称鹘舟。五牙大船上战鼓雷响,数十条鹘舟满载着柴火直冲着横江的铁链冲去。铁链虽坚韧,但不耐火烧,只需用火攻将其烧软,然后用大船硬冲,就能把铁链冲断。

    前面两日,宋军匆匆撤退,征调了无数的官船民船,只要停泊在岸边,连水师的船也不例外,在铁链西边,襄阳的水师的战船大部分都散在各处大小码头水湾。水师在襄阳大营的地位低下,各部统制争相渡河之时,都强行调用水师的船。此时辽军水师大举来攻,水师统制张青麾下只有一条刀船,十八亲兵水手,仓促间根本来不及阻止辽军水师捣毁铁链。

    “张大人,怎么办?”亲兵阎晋问道。

    张青面色有些苍白,似自言自语道:“诸军都挤在江边,咱们水师战船仓促不能列阵迎战,若让辽贼水师一口气冲过了铁索,这仗不打也败了。辽贼非是贪图财帛,乃是为了亡我大宋,灭我中国而来。朝廷败了,咱们也都一起完蛋。咱们拼了一死,也落得忠烈英名,子孙后代自有朝廷供养。”看着顺流而下冲来的敌船,张青一跺脚,大声吼道:“跟老子上,冲过去!不能他们坏了横江铁索!”

    阎晋一愣,大声道:“他娘的,豁出这条老命,跟他们拼了!”水手们面面相觑,辽国水师战船遮江而来,不知有几百几千艘,这一条十八人的小船冲上去拦截,实在和送死无异。

    “他娘的,”张青看着众人,“蹭啷”一声抽出腰刀,催促道:“莫再犹豫,摇橹!”

    水手们不再犹豫,两边奋力摇橹。张青身披革甲,一手执弓,一手执箭站在船头,阎晋挽着一面方盾护在他身旁,五六个擅长弓弩的亲兵依次站在身后,刀船划破水面,对准了辽船的方向迎上去。越是靠近,对面的辽军战船便越是显得无边无际,黑压压一片,前锋数十条鹘舟堆满了柴草,见宋军刀船迎上来,舟上的军卒有的抽出了弯刀,冲着这边大呼小叫,有数艘船当即调转方向,朝着这条微不足道的小船围上来。

    “快看!”

    “那是咱们的战船!真好汉也!”

    汉阳城头,军卒们指指点点。从襄阳一路退到鄂州,许多人心中都憋着一团火焰,这条刀船拼死一战的气势,让很多人燃起了许久没有过的战意。邓素见状,也留住脚步,和赵行德一起在城头观战。虽然迎战的水师并非本部,仍有不少将士在大声地喝彩!

    “擂鼓!”赵行德大声道,“为壮士助威!”汉阳城头的战鼓咚咚咚咚的擂响起来。在大江岸边,宋军各部的战船在匆匆集中,准备迎战,更远处,回避渡江宋军的炮船也得到了旗语号令,立刻起锚溯江而上。然而,此时此刻,大宋只有一条刀船,迎着数千条战船的辽军水师冲上去。

    敌军鹘舟越来越近,敌军的狰狞面目可辨。最近的几条鹘舟前端挤满了手持盾牌利刃的辽兵。因为船身摇晃,女真人在水上行猎时只用鱼叉渔网,因此他们在船上不擅弓弩,但士卒悍勇,最爱的是接舷以白刃相斗。

    江风猎猎,张青的眼神微微眯缝,大吼一声:“拿酒来!”

    亲兵阎晋拽下腰间葫芦递了上去,张青仰脖猛灌了一大口,衣襟洒满酒浆,把葫芦递还给阎晋,命道:“你等分了。”自己却弯弓搭箭,对着迎面而来的敌船,“梆”的一声弦响,箭似流星赶月一般朝敌军射去,张青左臂托弓如铁铸,右手如虎尾一般朝后一甩,稳住身形,双脚牢牢钉在船板上,。

    “好箭术!”汉阳城头,赵行德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鹘舟上的辽兵见有箭射来,慌乱地举盾遮挡,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张青所使的乃是两石硬弓,用的又是轻箭,箭矢飞来异常迅捷,只听一声惨叫,有个辽兵捂着喉咙栽倒,盾牌才堪堪提到胸口。

    “痛快!”张青低吼了一声,再度搭箭,开弓如满月,只一呼吸间,又一箭射去。

    “铛”的一声,箭矢射中一名辽兵的铁盔,不知穿透了没有,那名辽兵身形一晃倒在了地上。这时,两边战船的距离已是极近,进入一石五斗力弓的射程,张青身后亲兵纷纷开弓放箭,江面上箭矢几乎连着线一般飞过去,辽兵盾牌稍稍遮护不住便中箭死伤。与此同时,两边的十名摇橹手奋力划橹,狭长的刀船飞快地从两条鹘舟间穿了过去,眼看宋辽两边战船的距离极近,辽兵手持刀盾挤在船边,跃跃欲试准备跳过来白刃格斗。

    “倒!倒!倒!倒!倒!”

    “划!划!划!划!划!”

    刀船两边负责喊号的橹手大声喊道,一边的橹手奋力向后摇橹,另一边的橹手则向前,这十名橹手平常配合训练过多次,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十支长橹重重地搅荡水波,刀船仿佛活物一般,灵巧无比地在江面上一个转折。

    “咚”“咚咚”数声连响,好几个性急的辽兵落到了江水里。

章98 弃之若浮烟-2

    宋军刀船灵活无比,宛若游蛇般在几条鹘舟间来回穿梭。凭借江面广阔,始终与敌船保持着五六十步的距离,张青等人连连放箭,不时将辽兵射落江中。没多久,那几条鹘舟上的辽兵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畏畏缩缩不敢靠近!张青却不依不饶,下令水手摇橹,继续朝着那些冲向铁索的敌船迎去。辽军本为放火烧毁铁链而来,几十条船上堆满了火油柴草,舟上能战的兵丁比寻常战船要少,刚才挫了一阵,士气更低落了些。

    张青立在船头,手执弓箭,这一条刀船,堵在了江心水道上,几十条鹘舟如羊群一般聚成一团,却不敢上前挑战。

    “好一员猛将!”完颜宗弼又惊又怒,脸色沉道,“再添大船上去,用强弩远远地放箭!”

    五牙战船上令旗挥动,有八条战船驶上前去。两艘斗舰船身高大,远远望去,如同两座小山似的压过来。敌船越来越近,阎晋望见敌军弓箭手隐身于船舷木墙后面,船头敌楼上铁桶火炮反射着金光。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刀船上每一个宋军的心头。

    “张统制,”后面军兵道,“是拼,还是撤走!”

    张青的瞳孔微微一缩,反问道:“撤到哪里去?”他回头看了看横江的铁索,以弓指着猬集一团的鹘舟大喝道,“不如冲到敌船中间去!”阎晋大声道:“快划!”“好嘞!”水手遵令奋力摇橹。鹘舟上的女真水手刚刚松了口气,见宋军刀船如刀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来,无不大惊失色,一时间居然停在水面不及反应,待宋军刀船划近了十几丈了,方才慌乱不堪地向后倒划,企图拉开和宋军刀船的距离。

    “荒唐,荒唐!”斗舰统制安春猛拍船舷,大声道:“为何不迎上去!迎上去!”

    宋军刀船冲上来,鹘舟正当一拥而上,迎上前去与宋人白刃搏杀,可操鹘舟放火的水手居然退后躲避,这便让人看出是寒了胆子,让安春大为震怒。前军领下攻破铁索的军令,原以为是个轻松差使,没想到丢脸丢得如此彻底,安春脸笼阴霾,拔出弯刀,下令纵火鹘舟不得躲避,而是要全力缠住宋船。辽军水师虽然在汉水上游操练许久,但大江之波涛比上游又要汹涌得多,被刀船上的宋军箭矢射得心慌意乱之下,只顾着仓皇躲避,又迫于不得后撤的军令,游走在宋军刀船的周围,凭借着船多,权且充当着围堵刀船的移动墙垣。战船分为前后两队,仿佛围猎一般做一个大圈子,然后向心收网,将宋军刀船堵在当中。此时,他已完全收起了对宋军的轻视之心。

    “张大人,辽贼的大船上来了!”阎晋大声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又怎样?”张青弯弓搭箭,一箭似流星射出,不远处鹘舟上的辽兵应弦而倒,“痛快!”张青抹了把汗,再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抽准一条正拼命划远的鹘舟,一箭射出——“痛快!”江风吹过,军袍鼓动,更宛若巡江的水神一般!

    在这条刀船的外围是数十条鹘舟,再外围则是以两斗舰为首的战船隐隐约约形成合围。战斗的时间虽短,刀船上的水手们全力操舟放箭,早已个个汗流浃背。片刻后,鹘舟远远躲在战船侯面,高大的敌船则不断逼近,宛如小山一般压过来,战船周围树着厚实的女墙,敌兵躲在墙后,堵住了

    张青索性放下弓箭,回身笑道:“看辽贼不给咱个痛快的?”他抽出了腰刀。刀船已被敌船团团围住,生路已绝,众水手停下桨橹,站在船上,纷纷抽出兵刃,准备与辽军做最后的搏斗。大江两岸,刚才还在为张青等人呐喊助威的宋军全都沉默了下来,汉阳城头的鼓声也已停止。

    刀船被团团围住,辽军并没有给张青等人白刃相接的机会,高大的斗舰船舷夹峙之下,万箭齐发,无所遮蔽的宋军一一中箭身亡,张青更是身中十七箭栽落江中。刀船上再无一个活人后,辽军船上还有人大呼小叫,不久后,几个女真兵跳入江水中,似乎想要把尸体捞起来炫耀。

    赵行德放下了千里镜,他的脸色铁青。

    经过张青刚才这拼死拦阻,汉军炮船和大队的宋军水师战船才堪堪聚集在横江铁索的下游方向。“啪”的一声,童云杰一掌排在栏杆上,大声喝道:“开炮,开炮!”他不想让辽兵得到刚才那个壮士的尸首。“是!”炮组指挥大声答应,“开炮——”炮长拖长声音下达着军令,炮手们沉默而肃然地装填弹药,仿佛这是一场肃穆的葬礼。

    汉军水师赴援鄂州,以三条炮船堵在江上,生生阻止了宋国水师从西面攻打鄂州。辽东是个弱肉强食之地,汉军上下对贪生怕死的南朝兵马,乃至南朝人都滋生一种轻视。除了赵行德之外,童云杰对鄂州官府也不太理睬。然而,在从下游赶来的路上,目睹了被轻视的南朝水师拼死一搏后,汉军的心态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轰——”一枚炮弹冲膛而出,落在密集的辽军战船附近,激起大片水花。

    张青等人被围住的地方距离横江铁索不远,汉军炮船停在铁索的下游,火炮射程能够打到辽军战船,辽军战船上的箭矢、抛石机等却不能射到汉军的炮船,两艘斗舰上安置的铁桶炮无论从威力还是数量上都无法和汉军的火炮相抗衡。

    “轰轰——”“轰轰轰——”船舷炮窗依次喷吐着火焰。

    沉重的铁弹划出道道弧线,由远而近,落在刚才张青等人落水附近,那艘刀船吃了一枚炮弹便散架了,木屑水花横飞,犹如一群被惊飞的秃鹫,辽军大小战船纷纷四散躲避破空而来的炮弹。波涛起伏,没多久,刀船残骸和战殁宋军的尸体便被漩涡吞没了。

    “可惜——”邓素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就这么”

    辽军水师来势汹汹,并未因一时受挫而放弃捣毁横江铁索的企图。完颜宗弼座船上各色旗帜不断晃动,更多满载着柴草火油的鹘舟蜂拥上前,在大船的掩护下朝着悬在大江中心铁索驶去。辽军在北边曾经吃过炮船的亏,因此建立南侵水师时,即使虏获的工匠不会造如同汉军水师那样将火炮安放在甲板下面的战船,北院也勒令船场便尽可能在斗舰的甲板上多加安放铁桶炮的炮位。

    此刻,这些装载着铁桶炮的斗舰在后面一字排开,虽然每一艘上的火炮数目不如汉军炮船,但加起来却是一个惊人的数目。反应过来的襄阳和鄂州水师的炮船也加入了这一场江上的炮战,隔着横江铁索和辽军战船相互轰击。双方的火炮都向对面不断开炮轰击,开阔的江面上,到处是浓烟滚滚,轰鸣地炸响声,尖利呼啸地炮弹破空,水花四溅,浊浪滚滚,连带着偶尔炮弹击中船只那种恐怖木头断裂和惨叫嘶喊之声。

    铁桶炮船以让人措手不及的方式成为了主宰战场的王者。火炮巨大的威力和射程将一切其它战船都驱赶在了战场之外。为了承受铁桶炮发射时的巨大后座力。无论是汉军、宋军和辽军,都想尽一切办法对船身进行加固。所造成的结果便是,除了另一艘铁桶炮所发射的炮弹之外,其它诸如投石机,床弩,弓箭之类,完全不能打穿或者摧毁炮船的船身。辽宋两军水师的主帅都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只要摧毁了敌方的铁桶炮船,就赢得了这场水战的胜利。满载着军兵的战船,满载着柴火的小船,仿佛飞蛾扑火一般扑向对面,然而,有的在半途被炮弹打沉,有的被炮弹激起的浪花打翻,有的被对面的战船堵住厮杀。炮声不断地轰鸣,漩涡中不时腾起令人心悸的殷红。

    汉阳城头的重炮也开炮朝辽军战船轰击。汉阳城曾和汉军炮船鏖战多日,炮手们对轰击江船也有不少经验。多数军卒都躲在了城垣后面,城头和甬道上,满脸大汗地搬运弹药的炮手络绎不绝,敌台上,炮手们喊着号子将刚刚发射过的火炮推回原位。军官和炮长们用沙哑的嗓子大呼小叫。

    “快,开炮!”

    “弹药呐?快,快!”

    邓素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这场炮战的结果。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令江上成为无比危险之地。而且,辽军骑兵很可能已经突进到了汉阳城附近,如果不能从汉阳渡回鄂州,邓素宁愿留在汉阳城内,也不愿冒着被辽军骑兵俘获的危险绕道别处码头过江。

    夕阳西下,霞光将流云和江水染成一般的血红,双方炮船相互轰击方才止歇。铁索仍晃晃悠悠地飘荡水面下,宽阔的江面上,漂浮着无数的碎木板、杂物和残尸,江水显得比往常浑浊了不少,江风带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和血腥味儿。

章98 弃之若浮烟-3

    夕阳西下,霞光将流云和江水染成一般的血红,双方炮船相互轰击方才止歇。铁索仍晃晃悠悠地飘荡水面下,宽阔的江面上,漂浮着无数的碎木板、杂物和残尸,江水显得比往常浑浊了不少,江风带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和血腥味儿。

    天色渐渐暗了,江上的炮战一直持续到了完全看不见对方。即使是天黑以后,也有一些小船试图趁夜色偷袭,无论是辽军、汉军还是宋军的炮船,一发现有动静都会开炮猛轰。邓素不得不留在汉阳城过夜。几年前汉阳全城被洪水冲毁,虽然鄂州官府在凤凰山重建了城垣,但城中的房舍仍极少,仅有的一座驿站也毁于炮火,赵行德只能让邓素住城墙后面的军营里。外面不时响起炮声,邓素闭上眼睛,眼前便仿佛出现白天江上血肉横飞的情景。恐惧和亢奋不停地交替煎熬着,邓素竟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后,下半夜时分,索性披衣起来散步排遣愁绪。他两次前来宣旨,白日里一直和赵行德在一起,值哨的军卒大都认得他,偶尔有人问话,邓素亮明礼部侍郎的身份,到也无人拦阻,他便一路缓缓而行,竟走上了城垣。

    江风一吹,邓素打了个寒颤,虽是夏季,但江风仍然很凉,有些昏沉的头脑稍稍清楚了些,他披着一袭轻袍立于城头眺望江面,远方星星点点皆是船上的灯火,不知有几千几万条船,到了近处却是漆黑一片,在火炮的射程内,两边的船只都不敢掌灯,以免给对方的炮手指示方向。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原以为辽贼唯劲马骑射,”邓素摇头感慨道,“没想到水战和火炮也是如此厉害。即便大江天险,恐怕也不足为恃。”他叹了口气,正待离开,不远处忽然有人喝问道:“什么人?”

    邓素回过神来,只见不远处的城楼里,赵行德正带着两三名亲兵走过来,城头上挑着灯笼,赵行德等人站在灯笼下,看不清这边暗处的情形。“是我,”邓素答道:“赵兄是在巡城么?”不比白天宣旨时那般严肃,邓素的口气更透着亲近之意。

    赵行德听出邓素的声音,仍皱了皱眉,没有答话,转头看了看守御这段城墙的将领。那将领忙躬身道:“城头看守不严,都部署大人恕罪。”赵行德点了点头,道:“汉阳城弹丸之地,每一处都不容有失。城墙重地,等闲人等不可靠近,没有军令,哪怕是陛下亲来,也不容许。”他见居然有未着军袍之人站在城头暗处,心下诧异,这才出声喝问。出掌东南大营,他着实看不惯营中的军纪废弛,今夜的邓素居然畅通无阻地上了城头,更印证了赵行德心头某些担心,所以他这才不顾故人之情,先斥责城楼的守将。

    邓素见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心下不以为意,含笑道:“邓某不能入眠,贸然走上城头,确实唐突了。”他看了一眼那个守将,对赵行德道,“此事因我而起,还请赵兄恕罪。”他出言开解,那守将仍眼巴巴地望着。

    “念在初犯,此事暂且寄下,若有再犯,一并军法从事。”

    邓素拱手道:“多谢赵兄。”心下暗道:“多年不见,元直历经戎马,身上到是多了些威严,不过,他和曹迪、刘延庆等人又有不同。”他与赵行德相交还是在太学同窗,一别经年过后,虽然屡屡听说对方的音讯,但见面也是最近几天。赵行德发落部属过后,那守将不敢怠慢,亲自去嘱咐部属再不可放闲散人等上城。邓素乃是皇帝钦差,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赵行德倒不能直言赶他下去,只能站在邓素的旁边。亲兵守在七八步之外。

    邓素叹道:“张将军可惜了。”

    “求仁得仁。”赵行德摇头道:“身为武人,从上战场的那一刻起,就要学着面对死亡。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像张将军这样慷慨赴义的,可谓真将军也。”

    邓素转头看着赵行德,夜色如水,见其神情慷慨,似有决绝之志。邓素暗道:“难不成元直见敌军势大,有与城同殉之意?”他心头一惊,低声道:“这汉阳城,守得住也罢,守不住也罢。元直,你深得陛下的信重,是大有前途的。为朝廷,为天下,为陛下,你要留有用之身,万不可做玉石俱焚之策。张良搏浪一击,倘若当时便身死成仁,便不能有运筹帷幄候之功,青史留名。否则,千载之下,谁又知道张良是谁?”

    傍晚时分,他才知道白天战死的乃声名赫赫的水师勇将张青。宋国用兵向来北重南轻,朝廷本身并不重视水师,除了最后这悲壮的一幕,张青也没给邓素留下多少印象。在汴梁围城时,邓素虽然在城内,但也没有如此近距离的靠近过战场,现在仍是心有余悸。邓素一个没想到,真正的战场竟如此血肉横飞,赵行德亲临锋矢,丝毫不见羽扇纶巾的逍遥,二个没想到,战场上,哪怕是官至节度使,统制,也死得如此轻易。像张青这等勇猛,被辽贼一围,乱箭齐发,说死便死了。邓素,想起从前在邸报上看到各处大将战殁的消息,邓素心头隐隐有些悲凉和后怕。朝中不知有多少人,在此之前,只是简单单地把这些讣告一般地文字匆匆略过。

    “何谓玉石俱焚?”沉默了片刻,赵行德叹道,”张良那搏浪一击,乃直道而行。惜之不中尔。”他指着城下经过的的一队巡哨的军卒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赵某不过天下人中一匹夫尔,纵使没有我这个人,还有这么多的将士。”

    “可是人和人之间,终究是有不同的。”邓素道,“天下兴亡,有的人的责任小,有的人的责任大。似张将军这样勇冠三军之将,本来可以承担更大的责任,结果逞一时血气之勇,结果身死阵前,难道便有益于天下吗?”他心知赵行德乃是陛下寄予厚望之人,若是用得好了,可以平衡军中曹迪、杨彦卿等勋贵将门,对岳飞韩世忠等人亦可牵制。他本心想说,万一汉阳不守,赵行德可以弃城而走,陛下面前,他自会大力为之转圜,但听赵行德竟丝毫没有逃生的打算。他心急之下,口不择言,赵行德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昨日之战,东南行营水师散乱不能列阵,陆上营伍挤在江岸上,若听任辽贼冲破铁索,战死的将士将成千上万,甚至可能十数万大军被辽贼一击而溃。张将军,平常并不以韬略闻名,据说也并非襄阳大军中最勇之将。可贼势汹汹,人人都在自保。大概是‘欲留有用之身以待将来’吧,”赵行德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唯独张将军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我并无贬低张将军之意,不过是惋惜罢了。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邓素有些尴尬,“赵兄与寻常将领不同,你自己可以不顾安危”他心中想的,口中确实不能说得那般明白,一时住口,沉吟了片刻后道,“赵兄的将大有作为,并非是在战场之上。就算驱逐了北虏,还要徐图恢复中兴,重振朝纲,道德文章,世道人心,这些事情,你岂能撒手抛下?”

    说到这里,邓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紧张赵行德的生死。因辅佐赵杞一事,在邓素和理社诸君子间,已经有一道看不见的裂痕。哪怕是从前与邓素交好的士人,在鄂州“尊天子不奉乱命”,“非为同党,便是仇敌”期间,唯有与邓素划清界限。现在鄂州虽然暂且奉了赵杞为天子,但陈东等人依然号令自专,丞相府并未撤去,岳飞假枢密使之位仍在,州县牧守仍是学校廪生推举的,保义、镇国、横海诸军和拱卫赵杞的禁军仍然泾渭分明。朝廷如此,底下的人心更是乱得一塌糊涂。这样的情形不知会持续演变到什么地步。赵行德,不管他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都是平衡这个微妙局面的重要砝码。

    “不同?”赵行德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看着远处,许久之后,方才说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他顿了一顿,忽然道,“那些在朝霞里飞起来的鸟儿,恐怕也是不同。这时,在东方的天际渐显出鱼肚白色,绯云如淡淡的胭脂抹在于其上,偶尔有些鸟雀在霞光里上下飞舞觅食。

    “不管黑夜多么漫长,太阳终究会跃出地面。可是如果有一只早晨起来觅食的鸟儿,以为没了自己,这太阳便会永沦地下,那不是很可笑的事情么?”赵行德的脸色由嘲讽变得肃然,一字一句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力有时而尽,赵某不过是一匹夫而已,但因循胸中所奉之道义,直道而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他微笑道,“我所能做到的,只有这一点。若我连这点都做不到,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成什么?”

章98 弃之若浮烟-4

    黎明之后,辽军水师没有大举攻打,待到午后时候,江面上显得平静,邓素方才自汉阳码头渡江,向赵杞禀报宣旨犒军的情形。

    昨日赵杞也闻得江上炮声传来,整日整夜坐卧不宁,如今听了邓素回禀后,不禁忧道:“匈奴乃骑射之族,如今又得水师之力,来势汹汹,亡我大宋之心不死。要保全宗庙社稷,何其难哉!”

    邓素听出陛下有畏怯之意,暗暗懊悔如实禀报了辽国的兵势。他沉吟了片刻,哀叹道:“北虏兵势强横,偏偏不可以理谕。汴梁沦陷后,宗室数百,皇亲国戚,圈禁如奴隶一般。听说原来耶律大石还听人秦桧等人朝夕还供给衣食,但底下的看守将领肆意刁难,每进精面及肉食数斗,宗室们才得糙糠米数升,否则便不得食。这还是宗室,同时被掳的官员,男子需牧羊为生,命妇贵女,尚须纺线。唉——”

    赵杞听了,居然垂泪道,“这帝位,朕乃不得已而受之。倘若兄长没被北虏所擒,或是由旁的贤明兄弟,朕是宁可做个太平王爷,也不愿做这个皇帝。”他来回走了数步,苦恼迟疑,“倘若鄂州不保,朕又退到何处去呢?北虏大将耶律毕节占着江宁杭州两府,东南诸路,蔡太师等还生死未卜。广南那边的气候极热,北虏不耐酷暑,想必不能战了。待广南路立稳脚跟后,再徐图恢复,邓卿,你看如何?是否要和陈东等人商量商量,先未雨绸缪一番?”

    “陛下勿忧,”邓素安慰道:“蒙陛下恩准,不计前嫌,鄂州依附,城内外联兵不下二十余万。而北虏远道而来,大军中有契丹、女真、汉军,诸族混杂,女真更和辽朝有血海深仇,臣以为只要鄂州城守得住,辽军必不可持久,迟则生变。而且,夏国在函谷关西厉兵秣马已久,断然不会放过这个染指中原的机会。再者,江南多水泽,不比河北河南一马平川,利于北虏劲马横冲。臣昨日观之,诸军奋力杀敌,与北虏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是么?”赵杞有些神不守舍,喃喃疑道。

    “正是。”邓素打起精神,勉励道,“臣两次宣旨,亲眼所见,仅以东南行营而论,赵行德接掌之后,旦夕之间,已经焕然一新。都部署赵行德年当壮盛,锐气犹胜于刘延庆,昨日对臣言,誓与辽贼死战到底,绝不过江。江北诸军,暮气尽除,竞相激励,以杀敌报国为念。”邓素说着说着,心生感慨,暗暗想到:“元直性刚,若有他辅佐陛下,恐怕更胜于我。”他耳畔不禁响起昨夜之语。“咸称为智者贤臣者,平常修身养性,遇事明哲保身。议论头头是道,言必称尧舜,动辄为万全之计。退营私家,则虑远近祸福。如此,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天下竟以为尚,朝廷以为老成练达。然则,一国之中皆是如此智者,没有个愿意做舍身取义,螳臂挡车,以卵击石的愚顽之徒,则举国之人行事瞻前顾后。人人皆是贤人,而举国之道义不能存矣。北虏讥笑我大宋人怯弱,皆是由此。北虏侵我中原,掠我子女财帛,则赵某愿做一愚顽匹夫,强弱不计,胜负不虑,成败不论,宁愿碎为齑粉,亦向绝无反顾,奋身向前,至死方休。”

    赵杞听着听着,脸色却有些复杂,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营中将士领到赏钱后,是叩谢君恩呢?还是念着赵行德之情?”

    邓素当即答道:“将士们都欢喜非常,大多三呼陛下万岁。御赐银钱与旁的犒赏不同。”

    他心头升起一丝不祥之感,有些忐忑地看着赵杞。

    果然,赵杞叹了口气,缓缓道:“赵行德允文允武,清廉无私,得士心,得民心,又得军心。当初揭帖案时,还有罪证说他冒认宗室。”他咳了一声道,“当然,这冒认之事,宗人府自有谱牒为证,朕是不信以他之才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的。可是,”赵杞咳嗽了一声,“祖宗家法,文武殊途,并非虚设。惟能保全诸将,歌儿舞女,颐养天年。邓爱卿,你和赵行德在太学便相识一场,这两天朝夕相处,觉得此人如何?”

    当天子点将由赵行德接掌东南行营时,他记得邓素虽然没反对,但也没有一力赞同。联系到邓素与赵行德乃太学同窗,又同为昔日理社同道这层背景。邓素这态度就有些暧昧了。赵杞长于深宫之中,既要与诸皇子争夺父皇的宠信,又要积累人望,对人情洞察也算是透彻,当时便察觉了这一点。对如何制衡群臣,当初父皇对赵杞就有不少免提耳命。联想到邓素与陈东等人的道义之别,赵杞反而放了心,只要有缝隙就好办了。当他对赵行德生出疑虑时,便询问邓素的意见。

    阳光照进屋内,斑驳的阴影落在赵杞的脸上,他的目光十分复杂,似乎带着无数的疑虑,又带着极大的期望。邓素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赵行德是个忠厚刚直之人,文能附众,武能威敌。陛下将东南行营兵权委诸于他,实在是慧眼识珠。以臣之浅见,若为保全之计,待北虏稍却,局势巩固后,朝廷必要收诸大将之兵权,将如今行营大军尽皆编为御前禁军,到那时候,视赵行德之功,或委以三公、环卫大将军之衔,或嘉其道德文章,令权知太学或是礼部之任,或者”

    邓素洞悉圣意,说来说去,都是鸟尽弓藏,收赵行德兵权之意,也是陛下心中的倾向。若是从前太学时,诸生必然要斥之为“柔媚”“逢迎”,然而在朝中久了,揣测圣意,反而成了第一重要的事情。宰执重臣不但不以为耻,而且深藏不露,若不是得意门生,绝不愿轻易传授此中门道。若有后辈,诸大臣反而笑他幼稚了。

    赵杞听后点了点头,脸色稍霁,反而微笑道:“邓卿是谋国之论。不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赵行德既然文武兼资,又有拳拳报国之意,朕当虚怀若谷,只要他不生异心,以忠直之道侍奉朝廷,朕自然要善加重用。”他脸色微沉,“听说赵行德在军中开讲筵,有教无类,向军卒传忠义之道,这就比那些只知施恩收买人心,使愚昧军卒报效私门的将领要好得太多了。”

    “陛下说的是。”邓素含笑点头道,“全君臣之义,也是一时佳话。”

    大江中流,一艘小船靠上了高大坚固的炮船上,缆绳垂下藤篮,一个军官坐在篮子里上了船,他被带到一个独腿的将军面前,不敢答话,敬畏地低下头,只偷眼打量着旁边那些神色不善的军卒。军官觉得,这神秘炮船上的军兵虽然穿着中原衣冠,但面相神态和中原人格格不同,反而更像是契丹人、女真人、甚至与西南蛮夷,举手投足丝毫没有温良恭谦让,反而带着一股蛮气。

    “要我们配合攻打上游的辽军?”童云杰不耐烦地摆手道,“你不够资格。”

    “在下奉丞相府之命。”军官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问道,“若小人不够资格,哪位大人才有资格?”

    “进兵之事,”童云杰居高临下看着他,吐出一句:“你们去和赵大人商量。”他转头看了看汉阳城,肯定道,“若是赵大人首肯,咱们再接着谈。”一挥手道:“送客!”两个汉军水手一左一右夹上来,将鄂州的信使挤在中间,送下船去。从头到尾,只让这信使说了一句话。

    昨日一场恶战,辽军全力攻打,也没有突破横江铁索。因此,枢密使曹迪认为辽人水师虽然凶横,但与岸上兵马相比,仍是辽军的软肋。因此,曹迪提议在江上主动进攻,只要打败辽军的水师,岸上的辽军也将不战自退。因此,曹迪致函给鄂州的陈东,要求两家合兵进攻。以区区三艘炮船,外加两艘商船改成的战船,硬是将襄阳.水师挡在鄂州的西面城墙之外。一天前和辽军水师的炮战,这三艘炮船火力之猛,也叫襄阳.水师大开眼界。曹迪在制定进击之策时,自然将汉军这三条炮船算了进去,而且作为中坚力量来使用。陈东接到曹迪的书信后,对这个转守为攻的计划大感兴趣,因此专程派人来和汉军将领商议此事。

    “童四哥,怎么汉阳赵大人能代表咱们和他们谈?”底下有人疑惑道。赵行德在东南屡挫辽军,可这些汉军眼中,却未必有足够的分量来代表汉军。更有人笑着打岔道:“难不成童四哥看不惯鄂州那些书生,故意把这个姓赵的挑出来打发他们。哈哈,若是他们就此怨上那姓赵的,可就怪不得我们了。”汉军中虽然多有粗鲁不文之辈,可山寨中都不是什么良善,勾心斗角多了,诸人嘻嘻哈哈,也多往险恶的路子想。

    “呸!呸!”童云杰吐了一口唾沫在江水里,骂咧咧道,“小心说话,元帅怪罪下来,一个个拔了你们的舌头。”

章98 弃之若浮烟-5

    夔州码头,一艘商船刚刚落帆下锚。此地盛产美酒,水手们性高彩烈的邀约着上岸喝酒。过了夔州,便是三峡,江水缓缓流向下游,过了这段平缓的江面,两岸峭壁,江流就会骤然加速,宛如成千上万奔流的烈马一举冲出蜀地群山的束缚,一泻千里流向江南。

    “赵夫人,在夔州歇息一脚,明朝升帆,穿过三峡至宋境了。”

    “若不歇脚,日落之前就可至归州,”行军司马章鼎歉然笑道,“但是船上的水手照例都要在夔州停歇一晚,喝点壮行酒,明天一早再过三峡。”他奉命赴鄂州协助赵德办事,这一路顺便护送赵将军的家眷南下,这一个月来,彼此都很熟稔。

    “不妨事,”李若雪微笑道,“少时读竹枝词,‘两岸山花似雪开,家家春酒满银杯。’‘桥东桥西好杨柳,人来人去唱歌行。’便对这夔州的风物人情很是神往。多谢章将军。”她站起身福了一福。

    章鼎忙侧身避过道:“赵夫人莫要见外。”他顿了一顿,指着江上两岸:“可惜开花的时节已过。若是早两个月,这漫山遍野都是白花,好看得紧。夔州虽然是个偏僻地方,比起一般州府来,却要富庶得多。无论蜀中的货物顺流而下销往东南,还是宋国的货物朔江而上,走这条水路的都要在此落脚歇息。”

    他简单地介绍了夔州的几个名胜,便告退下去,拿行军文牒去道路曹驿站报备。

    李若雪带着两个孩子在码头上散心透气,她生长在北方,坐这么久的船还是头一次,不过每到一处,风物人情都有所不同,倒也不至于气闷。码头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行色匆匆的商人,沿街叫卖的小贩,扛包裹的佣工。忽闻一股馥郁的香味,李若雪转过头去,一个白麻裙衫的姑娘手拿着一捆白色花正在人群中走,见李若雪看过来,笑着问道:“夫人,要买花么?”

    李若雪最爱各种花草,见这花朵朵洁白,香气扑鼻,心下便是喜欢。她一边挑选,一边问道:“这花我从前没有见过,叫什么名字?”她选了一束尚着好些花苞的,准备用清水养在船舱中,有些香气。

    “夫人是关中来的吧?”那卖花的姑娘她眨了眨眼睛道,“这是栀子花,插在家中的瓶子里,好久香气都不散的,过了时令,便有钱也买不到了呢。夫人可曾听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眼睛中带着骄傲,引用诗文时也带着一丝淳朴。

    李若雪喜爱她谈吐气质,含笑道:“这花儿在我家乡确实是没有。”那姑娘又从随身的细白麻布袋里拿出两把竹折扇:“天气热了,夫人要买扇子吗?”折扇是竹枝所制,扇骨上斑斑点点,有紫色、有雪白、还有红色的。

    李若雪一见之下,展开扇面斑斑点点,小巧精致,颇觉喜爱,问道:“是你自己做的吗?这用的是什么竹子?”那姑娘也愿意和她多说说话,笑道:“这竹枝也是关中没有的呢,这是湘妃竹。”在她的心目中,关中是天下最繁华富庶之地,这是关中所没有的,便足以骄傲了。

    “湘妃竹么?”李若雪眼神微黯,“原来这就是湘妃竹。”她将扇子还给姑娘,没有买,付了一束栀子花的钱。

    “阿娘,”赵卓手拿着栀子花枝,嫩生生地问道,“什么是湘妃竹啊?”

    “湘妃竹,”李若雪低头答道,“传说是大舜的妻子思念丈夫,流泪染成的斑竹。”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琴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道路曹的驿站里,章鼎交验了文牒,等待关防用印时,章鼎坐在驿站的过道上,随手拿起一份今日的军报,还未翻阅,一名面色严峻的军官走到面前,手中拿着通关文牒,问道:“章司马?”

    章鼎一愣,合上军报,站起身来道:“正是章鼎,有何事?”

    那军官将通关文牒晃了一晃,低声道:“请跟我来。”章鼎疑惑不解,跟在他身后进入一间屋子,左右别无旁人,那军官方才道:“东面出了点状况,赵夫人不能放行。”他顿了一顿,又道,“章司马如着急军务,我可以给你一份单独的通关文牒,赵将军的家眷由在下照管。等待上面的决定。”他的话音平淡,似乎说这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尊驾又是谁?”章鼎脸色沉了下来,疑问道:“在长安出发时,我的职责之一,就是护送赵将军家眷平安到达鄂州。恕在下愚钝,若没有军府的军令,我是不会将赵将军家眷交给你的。”他脸现警惕之色,与那军官对视着。

    “这是军情司的军令。”那军官递过来一张纸。

    章鼎接过来一看,正是军情司要不放行赵行德家眷过夔州,并移交来人照看的命令。章鼎读了两遍,仔细看过印记,将军令还给那军官,脸色更加阴沉,喝道:“赵将军是我行军司的长史,照顾他的眷属,不必假手军情司。没五府的府令,我绝不同意。”他左手放在了横刀柄上。有个行军司出身的前辈就统兵驻扎在夔州。行军司马虽然军籍在大将军府里,但轮番外放为统兵官参谋军务,天南海北都声气相通,军官们也气同连枝。军情司若要用强,他就带着赵将军的家眷住到夔州军营里去。

    章鼎的反应,在那军情司的军官意料之中。

    “既然章司马留在夔州照看,在下倒不必多此一举了。赵将军家眷的安全十分重要,这段时间,在下都会夔州照应。对了,在下林修,来日方长,若有需要,章司马尽管到驿站地字七号房来找我。此地的曲米春和竹叶青佳酿不错,有机会一起喝一盅?”他微微一笑,将军令收好,颇有礼貌地转身指着里面一间房,“章司马若要向张上将军禀报,鸽房就在那边。”他顿了一顿,提醒道,“对了,章将军还没有看今天的军报吧?”他躬身一礼,转身便走了出去。

    “藏头露尾的,阴阳怪气。”

    章鼎出了房门,按照林修的指点,朝鸽房走去。军情司胆敢下令扣留行军司军官眷属,兹事体大,必须及时禀报张善夫上将军。军情司若没有过硬的理由,这事情便不能善罢甘休。他一边腹诽着,一边展开今天的军报,目光刚刚扫过标题,章鼎便停住了脚步,口中喃喃道:“赵将军居然做了东南行营都部署,这才几个月,关东朝廷这是发疯了吗?”

    蓝天上,烈日晒得火辣辣的,两百多头骆驼组成的驼队在金黄的沙丘之间蜿蜒前行。

    骆驼背上驮得大多是茶叶和最上品的丝绸,还有一些河中产的珠宝之类奇巧玩物。现在大宗瓷器和丝绸大都走海路,然而,海上波涛莫测,而且茶叶一经海路,就会有种让人难以下咽的腥味。因此经过沙海往西的商路,还是最奢侈的东方货物的必经之路。沙海和大海一样,每年都会吞噬无数人的性命,但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利润,仍然吸引着无数人加入到贯通这条东西的丝茶之路上去。

    刘知远裹着长袍,头脸包在宽大的白头巾里,露出来的地方,白色的汗晶和黄沙粒凝结在了一起。

    “东家,前面就到马石哈了。”赶骆驼的老于头舔了舔嘴角。马石哈是巴格达之前最后一站。牙角行的商队进了巴格达,那就跟到了家一样。大东家李邕算是伽色尼王朝的皇亲国戚,商队在那边受到的优待比河中还多。

    马石哈村是商队常经过的一站,若是正常情形,村头的孩童攀在树上,远远地就能看见商队的行踪,然后三三两两地奔跑过来要糖玩耍,这个时候,村子里也会有很多人出来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商队会在马石哈村补充一些食物和水,恢复一下穿越沙海的疲乏,然后再进入巴格达。然而,此时的马石哈却不同寻常的寂静,除了呼呼的风声,寂静得仿佛坟墓。

    刘知远眉头一皱,低声道:“老于,前面的马石哈村有问题。”“血腥味,还有腐尸的味儿。”老于头低声道,他和刘志坚对望了一眼,两人都点了点头。刘志坚举起右手,驼夫大声吆喝着让骆驼停住脚步。十七八名退役军士出身的护卫驰马出列,手持弓箭,护在了整个驼队的前方。

    “我去看看。”刘志坚吩咐道,“小心戒备。”

    他催马上前,带着两名护卫缓缓接近村庄。越是沙海深处,关于妖魔和强盗的传说越多。这条商路走得多了,人也会变得神经紧张。老于头一眨不眨地望着村头,生怕里面突然冲出一群妖魔鬼怪来。好在没多久,刘知远三人便驰马转了回来。

    “全都死了。”刘志远脸色比进去前更加难看,他下意识地朝四周张望,“谁敢在巴格达的近郊做这种事?”

章99 辞官不受赏-1

    辽军因水师无法控制江面,只能从陆上一面攻打汉阳,守军也将大部分铁桶炮集中这个方向。西城外两里范围之内,守军的炮火尤其猛烈。那些有可能筑起营垒的地方都被赵行德指挥炮组计算好方方位,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城头只要一见到辽军在那边活动,便一顿炮弹猛轰,阻止辽军建起坚固的防炮营垒。果不出赵行德所料,辽国大军赶到以后,

    离城墙不远处,辽军由水路运载而来铁桶炮正陆续上岸,一装入炮垒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汉阳城头开炮。无数石弹划着弧线掠过城墙落在城内,守军已经禁止在房舍之内宿营,而改在城墙的背后搭设帐篷居住。除了火炮之外,辽军还将大量的床弩和抛石器布设在城下数百步的距离内,不断地将铁弩箭,火箭,毒烟弹,以及腐烂的人畜尸体抛入城内。汉阳城与赵行德建造的南山城不同。城头的炮位还是有不少的死角,辽军冲进死角以后,唯有靠守军以命换命,用弓箭,滚木,礌石,乃是白刃相搏来抵挡。

    城墙上下,宋辽两边军卒喊杀声震天,城垣上,死伤者不断地抬下去,只要被辽军石弹命中一次,城墙就摇晃得仿佛要坍塌一样,血水顺着砖甬道流淌,还活着的军有的喃喃念叨着“老天保佑”。守军分为六队轮值守城,但一开始就出现了当值的营伍伤亡累累,若不增援就难以守住的情况。城墙下面,辽兵的尸首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天气炎热,尸体发出阵阵恶臭,后续攻城的辽兵无暇收尸,推着新造的攻城器械向凤凰山上冲。而哪怕是在炮弹持续轰击之下,辽军仍然一边攻城,一边锲而不舍地将木石建造的工事一点一点朝着城墙推进。

    “辽狗比南山城更聪明了。”童云杰叹道,“可惜他们遇上了赵将军。”

    “也更勇猛了。“赵行德补充道,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龟山的山顶。“幸好如今火炮的射程还不够远,”他暗叫侥幸。这时代几乎所有重炮的射程在两三里之内,迫使决战双方只能将数以万计的兵力投放在这方圆数里的范围之内。这也是赵行德放弃了外围险要,集中兵力守住汉阳城的原因。否则的话,城外这些山峰一个个都要守,少许兵力就支撑不过来了。

    “前天鄂州和曹家都派了使者上船,要我们同水师联兵攻打辽狗。”童云杰撇了撇嘴,“我没答应他们,说你若不点头,我们都不跟他们谈。”这才是他亲自到来见赵行德的原因。

    在陆上,辽军只派了少许骑兵过江试探,集中兵力集中攻打江北的汉阳。在水上,每天都爆发炮战,那条张青拼死保护的横江铁索在辽军水师一次激烈的进攻的被攻破,但汉阳和鄂州城头的铁桶炮齐发,三面弹落如雨,将冲过来的敌船又打了回去。试探了几次后,水上的战局僵持下来,两边水师默契地仍以那条断掉的铁索为界。

    “铁桶炮船一出,水战的情势已经焕然一新,这方面,你比大多数人都更熟悉。”赵行德沉吟道,“水上攻守方面,你自己斟酌而定。”他的目光注视远处的龟山之巅。

    大别山又称龟山,东临长江,北带汉水,西望月湖,南对凤凰山,与鄂州的蛇山夹江对峙。辽国皇帝的御账便搭在龟山顶上,居高临下,能够看清整个战场的情况。辽国南征大军号称三十万,水陆并进,首尾相望上百里。汉阳城如同一根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江北,这城池小而坚固,城墙外面山地崎岖而狭窄,根本摊不开大队人马,辽军在江北的人马虽多,却只能一部一部的轮番上去攻打,又被汉阳守军用铁桶炮和弓箭一**的打退回来。

    有汉阳城屏蔽着大江,宋军各部沿着大江南岸布防,辽军若不拔出江北这根钉子,渡江的人马少不能打败宋军,渡江的人马太多,又怕被宋军断掉后路。汉阳城高踞凤凰山上,将近一半的城墙被江水环绕,城上的铁桶炮和江上宋军战船交叉发射炮弹,使得沿江一大片城墙成为不可能进攻的死亡地带。宋军船只不断从江东出发,向汉阳送去粮食、弹药、士卒,又把受伤的军卒运载回江东。

    辽国皇帝耶律大石高踞上座,御前诸将环卫左右,完颜宗弼跪在“这几天以来,一攻到下游的江面,两岸城头的炮弹如雨点一般,正面的南蛮战船得了岸上铁桶炮的帮助,又用小划子围上来放箭放火。我部水师奋力作战,可是屡屡受挫”

    “汉阳城如此险峻,水上外援不绝,”耶律大石盯着跪在地上的完颜宗弼,“若不能击退宋军的水师,攻克汉阳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转头问道,“守汉阳的襄阳兵马,他们在鄂州是客军,虽然算是南朝的精锐,但军心浮动,可以一败而溃。现在之所以苦苦支撑着,一时赵行德确是一个将才,二是从江上的后援不绝,三是鄂州还有岳韩援军。岳飞和韩世忠、赵行德这三支兵马乃是东南的土兵,坚韧敢战,尚且在原先的宋朝禁军之上。”他轻咳了一声,问道,“岳飞和韩世忠的援军到什么地方了?”

    耶律铁哥躬身道:“韩世忠驻扎在舒州,岳飞立刻率镇**和保义军大部回援,水陆并进,骑兵前锋已经过了江州了。”他脸色难看,北院原打断铁木哥这数万人马能够东西合击,将宋军最后的主力歼灭在荆襄一带,可是,东路军不但没能成功如愿赶来合围,反而被北院所轻视的鄂州乌合之众打败。鄂州诸军的许多军马都源自东南州县,仗打得越多,不但不随之消耗,反而从州县团练中补充锤炼出更多能战之兵。现在北院已经视鄂州一系的镇国、横海和保义三支军马为第一等的大敌。故而迫切希望在镇**赶到之前拿下鄂州。

    “铁木哥呢?他还活着么?”

    “大军在舒州被镇**追上,宋军越打越多,萧向升和萧敌辇两位将军战死,铁木哥却丢下大军,带着千余骑向北逃出去了,耶律毕节大人说,已失去了他的踪迹。”

    “一定要找到他。”耶律大石的声调平缓,“对大辽有三心二意之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顿了一顿,“不能让宋军在鄂州稳住了阵脚。两日之内,击破宋军水师,大军水陆合攻,拔下汉阳这根钉子,用赵行德的人头,震慑襄阳和鄂州的冥顽之辈。”耶律大石低头看着完颜宗弼的头顶,沉默了片刻。

    完颜宗弼背上的汗水已涔涔而下,方才听陛下轻咳了一声,“宗弼大王,有问题么?”

    完颜宗弼不敢怠慢,忙道:“臣不惜肝脑涂地,报效大辽。”他双膝跪在地上,额头在地上重重磕出响声,不像是请战,倒像是请罪似地。

    耶律大石挥了挥手,耶律铁哥命道:“宗弼大王,你先去安排攻打宋军水师。”

    完颜宗弼这才退下去。望着他的背影,旁边的契丹诸将眼中都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像女真这种曾经反叛过辽朝的杂胡族,一定是要慢慢耗竭他们的男丁的。这种想法在辽国朝廷中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完颜宗弼身为南女真大王,水师都统,看似风光得很,实在还是一个为契丹族卖命的杂胡。不过他到底是个王,卑躬屈膝到这个份儿上,确实也叫人轻视。只有晋王耶律况将脸转到一旁,目光若止水无波。

    “洛阳那边没有动静么?”

    “夏国河中那似乎不太平,关中却一直没有动静。”

    “我问的是洛阳。洛阳是曹家经营了上百年的节镇,曹迪现在还咬牙撑着,似乎很有底气的样子。”耶律大石沉吟道,“只有拿下洛阳,才算是真正封住夏国东进的大路,全取河南之地。”他若有所思,喃喃自言自语。近处的大将不解何意,都看着耶律铁哥,耶律铁哥摇了摇头,示意众人不要打扰陛下考虑军机大事。

    耶律大石再度抬起头来,目光又凌厉了许多,他盯着耶律铁哥道:“水陆合攻,你怎么攻下汉阳城。”

    耶律铁哥早有准备,躬身道:“汉阳城守军全仗着铁桶炮拦阻我军攻城。而我军攻城重炮陆上搬运不便,炮战很难与宋人旗鼓相当。倘若水师获胜,我军可将铁桶炮船布于江面,从江上轰击汉阳城,到那时候,汉阳外无援兵,炮战又落在下风。刚刚上任的主帅又是个新手,应该很快就能攻下。不过”

    说到这里,耶律铁哥略微有些迟疑,脸色凝重道,“汉阳城守将,赵行德,不像是个只打过几个月仗的书生样子。”耶律铁哥道,“用兵打仗很是老练,这两天我一直在观战,赵行德很多安排,像是打过很多仗的宿将,不是光从兵书上学得来的。”他沉吟道,“北院打算派细作查一下他,这个人要么身边恐怕有别的人在指点,要么别有古怪。”

    “不用查了,”耶律大石不快地打断了他,“在河间城统领火铳营的就是他,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章99 辞官不受赏-2

    夜色深沉,一轮残月挂在沙洲城楼的檐角。泡)与杀声震天,尸横累累的西城相比,汉阳临江这一边安静了许多,不远处大江的江面上笼罩着薄薄的水雾,一艘小船从雾中钻出来,缓缓靠上汉阳的码头。三名军汉跳下小船,和码头上值哨的军官说了几句,这军官便领着他直趋沙洲门,军汉将鄂州兵部的令箭交上城楼检验了,城头方才缒一个藤篮子。

    赵行德下午送走了童云杰,又听说兵部使者到来,他预料陈东和曹良史派来说客。心头苦笑。在亲兵将使者带上来这片刻之间,赵行德便琢磨着当如何说辞,才能让陈东和曹良史放弃对水师的干涉。

    “都部属大人,鄂州的使者到了。”

    “进来吧。”

    那使者身形魁梧,站在门口,脸上都是络腮胡子。另外两人站在下首,对那使者丝毫没有恭敬之意,看向赵行德却是既敬且佩的目光。赵行德抬起头,脸微微一愣,张开口却没出声。当使者摘下毡帽,赵行德看清楚此人时,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

    “有军机要事转告,请赵将军屏退左右。”

    “你们在门外把守。”赵行德掩去讶色,下令道,“没有招呼,旁人不得靠近。”两名牙兵依令退下,手按刀柄守在门口。

    房门掩上之后,使者身后两将一起躬身秉道:“参见大帅,请恕末将来迟之罪。”

    “陆将军,罗将军不必多礼。”赵行德拱手低声道,伸手让他们随意坐下。他转头向使者,脸上已不再掩饰惊喜之色,问道:“韩大人,横海军可是全师而来。什么时候到的?”

    “大概两日之前吧,”韩世忠大咧咧坐下,用毡帽扇着风,自己倒了碗茶水灌进肚子里,他看着赵行德咧嘴笑道,“这两天,你手下那些骄兵悍将可没给我少找麻烦,差点把我的船都给烧了。”他叹了一口气,若非如此,再加上汉军坚称没有赵行德的同意就不配合出兵,韩世忠也不会冒着暴露行迹的危险,亲自前来汉阳拜访赵行德。

    无论敌我,见到韩世忠出现在这里,都难免大吃一惊。舒州之战后,为了欺敌,对外诈称岳飞都督水陆大军援鄂,韩世忠称留守舒州。实际上,统领镇国步军及数万州县兵水陆并进,大张旗鼓沿江行军的,乃是镇国中军统制王贵。打着韩世忠旗号留守舒州的是镇国后军统制傅选。击败了铁木哥所部,还没来得及扫荡残敌,韩世忠便率水师先行出发,运载镇**保义军的万余精锐步卒向西疾援鄂州。岳飞都督诸军清理完战场,然后亲率镇**骑兵在江北岸行军,寻找战机奔袭辽军的侧后。

    横海所部水师抵达之后,并未大肆张扬。鄂州丞相府也严密地封锁了援军到达的消息,就连赵行德也不知。为防辽军看出破绽,几天前宋军水师与辽军水师在大江上炮战,韩世忠看在眼里,却忍住了未出一言指点。因每天都有运粮船,运兵丁船抵达鄂州,横海军所部陆陆续续到达,分散在几处码头,补给食水都由鄂州兵部安排,不但严禁横海军水师士卒上岸,就连随船而到的步卒也不能私自下船。这两天来,辽军水师有了大规模调动的迹象,韩世忠估计很可能耶律大石会忍不住要发起进攻,由他提议,曹迪、陈东都同意趁此机会与辽军江上决战。

    “汉军这几条炮船确实厉害,是仿夏国造的大船吧。”韩世忠脸色若有憾焉,他还是没有问他到底是不是夏将赵德,改口道,“辽军以为我们援军未至,待他水师来日大举进攻之时,我们佯做后退,将辽军水师引入汉阳、鄂州江面之间,从三面发炮轰击他们,辽贼水师溃退之时,阳逻堡再出兵袭扰他们的后路”

    “可是,”赵行德看着韩世忠,犹豫道,“有取胜的把握吗?”

    “没问题。”韩世忠挥了挥手,压低声音,有些神秘地笑道,“辽军虽然有不少水师炮船,但我这两天看,他们布阵上大有问题”他看赵行德有些狐疑,没再说下去,拍着胸脯道,“老赵,咱们相识十几年了,你还信不过我?放心好了。这一仗若是打得好了,可叫完颜宗弼抱着块船板漂回去。”他哈哈大笑了两声,也不怕外面的牙兵听见,又道,“还有,你得给我下个令,让你手下那些人老老实实呆在营里,没有将领不要随意生事。否则的话,我担心辽兵还没过来,他们先要和我横海军火并起来了。”韩世忠一边说,一边着看着坐在旁边的陆明宇、罗闲十两将。

    陆明宇的眼珠一瞪,罗闲十却笑道:“末将等率部到了鄂州,明知赵大帅在江北苦撑危局,这几千精锐却被韩将军拘束在江船水寨之中,帮不上忙,不免忧心如焚,做出些出格的举动,请韩将军恕罪了。”他称赵行德为大帅,对韩世忠却只叫将军,称呼上便存了个厚此薄彼,韩世忠也不与他计较,咧嘴笑道:“你叫人堆积柴草,抢夺火油、弹药,连厨房的菜油都抢了,准备在我船舱和水寨里放火,给我来个同归于尽,玉石俱焚,这手段可是厉害。”

    赵行德微微一笑,到了鄂州地头,横海军还不让保义军下船,陆明宇、罗闲十等人不闹将起来才怪。拖了两日还未出大事,已经算是韩世忠的手腕十分了得。陆明宇和罗闲十所带过来的,乃是保义军和镇**久经战阵的六千火铳营精锐,还有刘志坚的火炮营炮手随船,若说守城,江北三万宋军都未必有这六千精兵有用。他转头看向这两员大将,目光中只有欢喜,殊无责难之意。

    罗闲十和陆明宇会意,不待赵行德开口,陆明宇拱手秉道:“既然见着大帅,我等自然就放心了,与辽狗决战之日,只见大帅将旗所指,末将等赴汤蹈火,绝不皱一下眉头。”罗闲十笑道:“到时候还要麻烦韩将军将我们渡过江北去。”

    “好说,好说。”着赵行德的面,韩世忠火也发不出来,对这两个人挥挥手,他索性好人做到底,对赵行德笑道,“你手下这几个家伙,目无上下是真的,打起仗来不含糊也是真的。在舒州,保义军和镇**的火铳营硬生生将辽狗挤到铁桶炮炮垒的正面。后来辽狗急了,拼命使马队冲我们的营垒,也大败输亏而回啊。”

    次日清晨,日头还未升起。汉水上游,武湖一带大小河汊,一群群鸥鹭惊得扑棱鹏振翅高飞。武湖乃汉水汇入长江的门户,乃是三国时江夏太守黄祖操练水军的地方,故而又名黄汉湖。正值夏季,洪水泛滥形成湖面及河叉十分广阔,正适合水师大军集结。此时,号令声,号子声,船只破水声,清波搅动,此起彼伏,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契丹话、女真话、汉话嘈杂不休,在汉话当中,既有北地口音,又有吴侬软语。“长生天保佑。”水手们烧香磕头,拔锚起碇。

    “看样子,又要死不少人。”有签军在窃窃私语。

    “起锚,起锚!”有人在大声喊道。宋国样式簇新的楼船、高大坚固的铁桶炮船、强征商船改建的战船、女真鶻舟、堆积着柴草的小木船,各色船只驶离码头栈桥,划着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水迹,驶向开阔的湖面。

    一轮鲜红的旭日在湖面上升起。已到达的战船列成庞大的水上战阵,不断有新的大小船只汇入其中。辽军水师在武湖湖面上列成阵势后,随即驶入大江,浩浩荡荡朝下游而来。水师所过之处,胡笳声声相应,岸上的马步军也大声呐喊助威,鼙鼓如雷。在数日的炮船交战中,辽军水师统领也摸着了些门道,装着铁桶炮的大战船居于战列中间,在铁桶炮船的外围是中等大小的战船,在战船的外围才是鶻舟等轻快小船,小船中间夹杂着少许堆满柴草的放火船。在整个水师阵列的外围,还有一些老式的战船带着小船在外围巡行

    辽军气势极盛,相比之下,宋军就显得畏畏缩缩,阳逻堡本扼在武湖东岸,堡内守军上万,安置有百十门的重铁桶炮,但守将姚元益只令紧紧守四处堡寨,为防激怒辽军大举攻堡,未发一炮一矢阻止辽人水师入江。在大江下游,宋军水师大小战船紧张地列阵相应。和辽军将炮船严密护在阵内相反,宋军铁桶炮船完全暴露在阵型之外。几十条铁桶炮船勉强在江上列成一字雁行阵,三艘汉军战船和他大小战船稀稀拉拉地拖在后面,整个水师阵型显得毫无章法,松散不堪。

    “乖乖,好大的阵势!”韩世忠放下千里镜,嘲讽般地笑道。

章99 辞官不受赏-3

    “升起帅旗,招呼各船听我号令!”韩世忠下令道。

    “升牙旗——”旗牌官拖长声音喊道。

    一杆明黄色旗帜在桅杆上急速升起,上书大大的一个“令”字,随风猎猎飘舞,正是黄牙帅旗。军中旗号,青旗为东,赤旗为南,白为西方,黑旗为北方,黄旗坐镇中央。每年端午校阅水师,龙舟竞渡,诸军别的不看,只看黄牙帅旗所在,便知统兵大将所在。近世以来,马步军将领常用姓氏大旗为帅旗,但南方水师中仍推崇黄牙旗。大宋立国在北,开国又是以北制南,虽然缺马,却最重骑兵。南方水师兵力少,将领从未有担任节度使的,故而也不用姓字绣旗。

    “看,帅旗!”

    “黄牙旗!”江面上的宋军战船上响起一片惊奇地叫声。

    水师人少,故而水师统制的地位也不高。张青战死后,水师统制之位空悬,日前刚刚传旨下来,新任水师统制“韩尚忠”走马上任,这个新官三把火,第一天聚将议事之时便请出了天子剑,约定旗号进退,诸将打仗时若不奉他旗号,当进不进,当退不退,俱都定斩不饶。据说这“韩尚忠”乃陛下和曹相公都看重的人,水师诸将都不敢违逆他。

    “怪船,怪人!”廖淮骂咧咧道,“你***。”却不敢怠慢,下令道,“升起本将大旗。”底下的水手忍着笑,将三角队将旗升起来。廖淮这条战船上有七十余人,官职就只能是队将,还不如岸上步军的都头。

    黄牙帅旗升起,等于主帅点卯。一时间,江上宋军大小战船纷纷升起旗帜。各色旗帜形制代表着战船的大小和兵力规模多少。大战船一般有水手三五百人,中型战船一两百人,小船数十人。水师的军官也多是参照麾下水手多少授给官职。

    这些旗帜升起来后,韩世忠用千里镜扫过,麾下诸将的位置一目了然。

    “还算听招呼,”他微微点头,下令道,“铁桶炮船保持雁行阵,掩护其他战船,一边朝前面敌船开炮,一边缓缓朝鄂州和汉阳退。”他原本担心诸将作怪,现在看来,却是多虑了。

    韩世忠的布阵和数日来宋辽水师大小战船护住铁桶炮船的路子恰恰相反,他将铁桶炮船放在最前面,其它船只放在后面,以在炮战中得到火炮的保护。只因为水师诸将在东南行营中没什么地位,也没有狠人敢和曹相公跟前”红人“叫板,因此俱都遵令行事。这原是宋军中的陋俗,哪怕大将的军令再荒谬,哪怕明摆着丧师败绩,在大军崩溃以前,大家谁也不愿做出头鸟儿,都规规矩矩服从军令。

    黄牙帅旗下的青旗晃动,统领炮船的诸将遵命将炮口朝着敌船的方向,但帆向和摇橹却是反方向,顺水朝着下游退去。横海军的战船多是方头方尾的沙船,而东南水师的战船则是尖底江船,炮船将重型铁桶炮都装在船头和船尾,在进攻或后退时,都有近一半的重炮对着敌船。船舷两边仍是旧式战船的木城墙,分布着小型的铁桶炮和放箭垛口。

    辽军战船还在两三里之外,宋军战船就开始缓缓退后,铁桶炮船退得还算缓慢的,其他大小战船退得更快,好些已经退过了鄂州,还在朝下游航行。宋军若要进攻辽军水寨,须逆水而行,缓慢地船速在铁桶炮船的轰击下就是致命伤,现在顺水而退,船行倒是利落得很。

    赵行德举这千里镜观战,皱起眉头,若非早知道韩世忠的计划,几乎以为水师已经溃退了。汉阳东城靠江这边罕见地出现了大对辽军,在铁桶炮的射程外修筑营垒,准备攻城器械。辽军进攻西城,也有牵制城头铁桶炮,不使汉阳城头火炮轰击上辽军战船的意思。而汉阳之所以能守得住,全仗水师控扼大江,辽军虽然大兵压境,却始终不能把汉阳变成一座古城。现在水师败退,汉阳的守军连逃跑也没出逃去。这些天来,辽人在城下死伤没有一万也有数千,早就扬言誓取赵行德人头,汉阳城内不纳降俘,屠城鸡犬不留了。

    “别怕。”赵行德对一个脸色苍白的军卒道,“咱们守得住!”

    军卒发现跟他说话的是谁宜后,“大帅,”他的脸色由白变红,讷讷道:“小人不,不是怕。”

    “很好。”赵行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将目光转向江上。

    汉军炮船泊在鄂州和汉阳的下游不远处,水手们降下了半帆,江流逆着东风,深浅不一的漩涡在船身周围时隐时现,三条船都横在江心,船侧的炮口对准了上游方向。当汉军炮船作战时,横着船身对敌船,这和传统的水战样式格格不入。因此,无论辽军还是宋军水师,虽然认识到了火炮在水战中的犀利,却轻易不敢将这么多重炮放在船身侧面。

    “等着吧。”童云杰冷笑道,“准备全速开炮。”

    话虽轻松,他紧盯着江面的眼睛却透出了紧张的情绪。赵行德捎话过来,除了让汉军炮船配合宋军水师与辽军会战,还特意将韩世忠对他解说阵型的话转告了几句,童云杰立刻意识到这个宋将的眼光不凡。尽管宋军单艘战船上的铁桶炮数量远远少于汉军,但这宋将对水上炮战的掌握,却高出了所有人一截。

    “准备——”火炮指挥和炮长接二连三地大声喊道。

    “准备——”汉军船上的官职普遍比马步军高出一级,嗓门也大了很多。

    船舱底下,炮手们都光着膀子侯在炮窗跟前,江南湿热的天气,每个人身上都汗津津的,仿佛铜人一般闪闪发光。“哐当”“哐当”声响,底层的炮船也被打开,天光透了进来,江风和细小的飞沫同时进来,靠近炮窗的炮手们无一例外露出享受的表情,浑身凉爽,每个毛孔比吃了人参果还舒服。即将打仗的之前的这短短瞬间,就是西天极乐净土。在前面和后面的时间,船舱底下都不是人呆的地方,是热毒的地狱。

    “来!”炮长大喝了一声,一手扶着粗糙的铜铸炮身,闷喝道,“使劲儿——推!”几个炮手一起使力,将炮架推到了炮船前,仿佛老虎露出獠牙,一门门填满弹药的铜炮炮口伸出了炮窗,盛夏的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光泽。

    距离火炮大约四五步远的地方,炉火升了起来,烈焰腾腾中,一堆炮弹正在烤着,渐渐变得通红。“先吃个凉菜,第二发来上热菜。”有人开玩笑道。在南山城发现红热弹好用,汉军水师炮船建立后,来自南山城的炮手立刻就将红热弹带到了水师的炮队。

    自大江上游顺流而下的辽军水师也发觉了宋军水师的异常。五牙战船上,完颜宗弼颇为费解地看着宋军战船都向下游退去,本该被重重保护的铁桶炮船落在最后面,炮船在江上排成一字队形,其中一艘还升起了黄牙帅旗。东南水师在江上与辽军鏖战了好几场,除了最初张青统制战死那回,水师还没接战,大小战船便争先恐后地后退还是头一次。

    “难道主帅断后,保存实力?”完颜宗弼盯着那面帅旗,“想不到,宋朝柔弱,马步军一路上望风而逃不知多少,这水师统领到是不怕死的多。不过,教他们逃走了,追究起来,倒不好交代。”

    他脸色一沉,喝道,“南蛮要逃,追上去!”

    几乎在他下令之时,前面的辽军战船已经加快了速度,此时吹的是东风,战船借不了风力,大船反而没有小舟行得快,众战船争先追敌之下,便自然分出了先后,鶻舟等轻快小船和火攻船行在最前。

    辽军战船顺流而下,三四里距离很快过去,汉阳城正忙于应付陆上辽兵的攻打,炮声轰鸣一刻不停,炮弹飞向江面上却没有几枚。鄂州城上炮声隆隆,然而,前几次水战,辽军也大概摸清了鄂州城上大多数铁桶炮的射程,此刻战船远离鄂州那边,靠近江心水面偏汉阳那边行驶,大多数从鄂州城头发射的炮弹落在江水中,徒然激起大片的浪花。

    “快,快!”眼看断后的宋军炮船越来越紧,女真军官大声催着水手。

    在前面几场水战中,铁桶炮船被大小炮船重重护在核心,如今仿佛羔羊一般孤零零的落在后面,无数鶻舟如扑食的饿鹰扑了上去,中等大小的战船紧随其后,铁桶炮船,五牙战船等沉重的大船在最后压阵。

    大队辽军战船进入一里内的射程内时,韩世忠的帅船打出了开炮的旗号。

    “开炮——”

    “开炮——”

    各艘炮船上大呼小叫地下令。这距离对炮船来说,已经极近。几天来,宋军炮船都习惯了远远朝着敌军开炮,被辽军战船突入到这么近,从统船军官到水手都非常紧张,得到军令后,水手们开炮和摇橹速度更比平常快了一点,炮船一边开炮,一边加快速度顺着江流往下游退去。

章99 辞官不受赏-4

    江面上开炮声隆隆,道道黑烟腾起,水天之间格外夺目。

    “开炮啦!开炮啦!”

    “他***,总算开炮了!”

    “再晚一点,老子先烧了水师的鸟寨!”

    大江东岸水寨里挤满了火铳营军卒。得到辽军水师大举进攻的消息后,横海军才允许这些搭乘战船的将士下船。当初因安全为由,上船之前被迫交给水师的火铳也分到各营。火铳营上下都憋着一股子火气。瞪着红眼珠子,盯着江上的水战。

    “真是矛盾啊。”马援喃喃道,“又想看辽贼大败,又不想横海军耀武扬威。”对横海军水师铁桶炮,马援知道得很清楚。未必有火炮营准,但威力却未必小,而且横海军海船大都装上火炮,加起来数量还超过火炮营,如果横海军和保义军两边火炮对轰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弥漫的雾气和黑烟中,隐约看到一枚枚炮弹从宋军炮船飞向上游,落在辽军战船附近,而辽军炮船因为位置靠后,虽是顺流而下,发射的炮弹反而够不到宋国水师。换言之,将铁桶炮船置于水师阵列之后,辽军水师几乎处于单方面挨打而不能还手的境地。势大力沉的圆铁炮弹不停地掠过江面,在辽宋两边水师之间筑成一道死亡的弹幕。辽军战船追得越紧,被宋军铁桶炮船击中的可能就越大。自汉阳、鄂州往下游,辽军的战船一直进逼,宋国的铁桶炮船保持着一字横队朝下游后退。

    “宋人是在用计!”完颜宗弼的脸色阴沉地喃喃道。

    部将询问地目光中流露着犹豫。这时,谁都看出来,宋军水师并非单纯地溃退。

    “擂鼓!”完颜宗弼的声音仿佛受伤的野兽,“加快冲上去!”

    江风呼啸,五牙战船上的战鼓擂响。

    江面不时激起冲天的水柱,一艘艘鹘舟在汴炮弹激起的波涛中颠簸起伏。辽军军官一脸狰狞,挥动弯刀,声嘶力竭地催促:“快点,划桨!”

    “加把劲儿呐!”

    “快了,快了!”两侧的桨手几乎竭尽全力,鹘舟飞一样地掠过江面,向着宋军炮船冲去。然而,宋军炮船也在全速往下游退走的,追与逃双方的距离只是在缓慢地接近着。

    “宋人是学聪明了,在用计。这是把回马箭搬到水战中了。”

    龟山的山顶上,耶律大石一直用千里镜注视着水战的进展。他冷哼了一声,“班门弄斧,擂鼓,为我大辽水师助威!旗号告诉完颜宗弼不可后退,继续冲上去,打败他们!”他又转过千里镜的视野看向汉阳城。这一次辽军四面攻城,只见城池周围从山地到旷野都布满了辽军,成千上万的军卒推动着大小攻城器械不断地朝前涌去。城头几乎完全笼罩在黑烟中,炮口火光一直闪,汉阳城修筑在凤凰山顶,居高临下,将铁桶炮架在城墙上,射程比城外的辽军火炮更远得多,这几天在炮战中很占便宜,然而,此时汉阳城却仿佛一艘在波涛中颠簸的小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龟山上旌旄晃动,江畔的辽军步骑营伍大声鼓噪叫喊,为正在进攻的本方战船。草原骑兵决战,回马箭也是常用的战术,对付回马箭,要么不再追击,要么加快冲上去,将敌军杀个片甲不留。辽军水师闻听岸上鼓噪,进攻鼓角也擂得更响,跟在后面铁桶炮船不但没有调集到水师阵列之前,与前军战船鹘舟之间的距离反而更大了。就在这短短数里的追逐中,许多辽军战船和鹘舟白白被宋军炮船击毁,大江上波涛汹涌,漂浮着无数残破的船板和衣物。

    宋军水师一退再退,终于到达了汉军炮船停泊江心之处,横海军和东南水师的铁桶炮船至此也不再后退,在汉军炮船左右列成两列横队,其它战船纷纷从铁桶炮船两侧绕行过去,依次排成阵列,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辽军水师见状,毫不犹豫,继续气势汹汹冲上来接战。这时,离汉军炮船打开炮窗还不到半个时辰,前面的人靠着炮窗依稀能看见辽军战船进逼,后面的人不时回头朝后张望,只等着开炮的军令。

    忽然,甲板下系着一个铜铃猛烈地摇晃起来。

    “开炮!”炮组指挥脱口吼道!几乎瞬间后,各炮位的炮长几乎同时下令:“开炮!”“开炮!”

    众炮手经手早已心发热,忙不迭将引线点燃,这引线早已被掐得极短,几乎一个呼吸间便烧进药眼里面,青烟冒起,这一刻,除了若有若无地“滋啦滋啦”引线燃烧声,整个船舱几乎寂静无声。靠近火炮的人退后了几部,屏息等待着。几十丈之外,较大的辽军战船赶到了前面,将较小的鹘舟夹在中间。

    “轰!”“轰轰!”“轰轰轰!”

    炮声接二连三响了起来,巨大的轰鸣在狭窄的船舱中来回激荡,与此同时,在巨大的后座力下,炮身连同炮架数千斤重量“呼”猛地向后退去,拴着炮身的一根根缆索先后瞬间紧绷,铁轮在甲板上划出刺耳地声音,舱顶系着缆索的铁骨也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后,缆索最后将终于将后退的炮身拽住了。紧跟着,船身一晃,上两层船板剧烈震动起来。炮架刚刚停住,炮手围了上去,汗水滴在灼热的炮身上,瞬间变成白色蒸汽,在金属炮管留下一个模糊印迹。饱蘸清水的炮刷紧跟着伸进了炮膛,将黑色的火药残渣掏了出来。

    “快!”炮长顾不得观看刚才那一发的效果,扭头大声吼道,“红热弹!”

    新的药包刚刚填进去,中间隔了一个沾湿棉垫子,炮手便小心翼翼用铁钳将烧得发红的炮弹放入炮膛。然后众炮手齐心协力再度将炮口推向炮窗,停稳后,炮组指挥紧跟着下令“开炮!”个炮位依次点燃了引线。这种列成一字横队的炮战,只要将炮口冲着敌船方向就行,左右瞄准几乎不需要,开炮的速度才是制胜的关键。童云杰下的是“全速开炮”的命令,各个炮组只要用最快的速度装填弹药,然后依次开炮,汉军炮船天天都操演,经常最后装填弹药完毕的炮组,下一个月会继续留下甲板下面。

    “轰!”

    “轰!”

    “轰轰轰!”

    汉军炮船第二轮开炮,对面的炮弹也破空飞来。江面上黑影飞过,一道道水珠冲天而起。“砰!”随着巨大声响,被炮弹击中的船壳和甲板四射飞溅。汉军炮船侧射出的红热弹给辽军战船造成了严重的伤害,这种炮弹穿透厚木板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容易。在船舱内,辽军摇橹手惊慌失措地躲避着,被灼热的铁炮弹擦中的非死即伤。江水从破裂的洞口涌了进来,不少水手大声惨叫离开了摇橹的位置,拼命向上层甲板逃去,而同向甲板盖子早已被紧锁,趴在梯子上的人只能绝望地拼命锤响甲板。

    “咚咚!”

    “咚咚咚!”

    战鼓的声音和炮声一起交鸣,让甲板底下的声音显得十分微弱。

    “靠上去,靠上去!”移剌蒲阿大声喊道。身披皮甲的刀盾手挤在船舷边上,准备两船距离更近一些时就跳过去搏斗,这时,数丈之外的宋国炮船上水手惊恐不安的脸也看得清清楚楚,刀盾手急匆匆从各处奔到与辽军战船对峙这边船舷,他们的火炮手还在手忙脚乱地装填铁桶炮。“靠上去,靠上去!”几乎所有的女真军官都在大声地吼叫,这时候,一分一秒的快慢,胜负便完全不同。底下的摇橹手接近全力,辽军战船丝毫没有顾忌两船相撞的危险,快速朝着宋国炮船靠过去。而宋国的炮船船舷两边则仿佛刺猬一样伸出十数根木杆,要避免和辽军短兵相接。

    数十丈外,一艘辽国五牙战船冲入宋军船队中,船舷两边的拍杆一上一下,顿时将左右两边宋军铁桶炮船的船板拍得粉碎。“靠上去!”“靠上去!”移剌蒲阿统带战船与宋国炮船只有一丈之距时。“轰——”“轰轰——”对面的铁桶炮响了,圆铁炮弹带着巨大冲力打穿了辽国船舷,紧接着冲入拥挤在舷边的水手人群中,一个性急跃起的刀盾手凌空被炮弹打得稀烂,无数血肉横飞,在同一刹那间,其他女真兵大声吼叫着跳向对面船舷,带着铁倒钩船板也“啪啪”“啪啪”地搭在两船之间,辽宋两边刀盾手都往前一拥而上,拥挤在船舷边,仿佛陆战守城一样厮杀在了一起。

    宋军的铁桶炮船大多只在船头船尾安置数门火炮,不足以阻止辽军战船逼近,而汉军炮船的数十门火炮轮番齐射,下层甲板炮位发射红热弹,上层甲板发射霰弹,辽军战船刚刚靠近,就被打得狼狈不堪。

    辽军战船不顾死伤累累,全力靠近汉军炮船,女真兵举着数层牛皮厚的盾牌,准备跳上去。正在这时,船舷上伸出一排黑洞洞的铳口。“开火!”的口令刚刚喊过,一排火铳随着船身起伏上下晃动,忽然“砰”“砰砰”“砰砰砰”之声大作,近在咫尺,铁铳子如狂风一般袭来。

    作者:对不起各位,前几天出差耽搁了更新。接下来会稳定更新,请多支持!

章99 辞官不受赏-5

    沉闷的“噗噗”之声连响,铳子穿透皮盾,射入血肉之躯,挤在最前方的刀盾手倒下一片,趁着辽兵猝不及防,有些混乱的间隙,对面船舷上军官大喊道:“上枪刺!”“上枪刺!”“向前冲!”后排汉军平端着火铳枪冲超越了前队,冲到船舷,尖锐枪刺四下齐出,当即挑死了数名突前的辽兵。*1*1*辽军军官正召集人马再度冲上去厮杀,后排的火铳手已经填好弹药。

    “让开,让开!”“开火——”

    后排火铳手从对列间隙抢步上前。双方都杀红了眼,面对黑洞洞的铳口,辽兵仍然不顾一切地朝对面船舷冲去。女真弓箭手站在船楼上弯弓搭箭,箭矢如雨一般朝向船舷对面汉军射去。而火铳冒着青烟,铳口几乎顶着冲上来的辽兵的胸口。辽兵悍卒索性弃了盾牌,双手挥舞弯刀,跃入火铳手里乱砍,汉军火铳受衣甲单薄,每一刀都带起来一片血花。

    火铳指挥不顾敌我双方缠斗,指着船舷大喊道:“开火!”“开火!”船楼上的火铳手有些犹豫地点燃了引线,正这时,船舷上的排铳连珠炮般地炸响了。

    “砰砰砰——”

    “砰砰——”

    “砰砰砰——”

    又一轮齐射过后,辽军的攻势暂时缓和了下去,紧接着,后排上了枪刺的火铳手冲上来,将残余的辽军打退下去。此时,炮船甲板下面,经过几轮发射,舱里已热得仿佛蒸笼一般,炮手们满脸大汗地来回奔走,敌船就在两尺之外,高大的船身完全遮住了炮窗,整个船舱一片昏暗。

    “大人,怎么办?”张唐回头问道。

    “什么怎么办?”苏结瞪了他一眼,大声吼道:“上弹药!”他转身朝着发呆地再度吼道:“上弹药,依次发射!”苏结的眼角有个箭疤,脸颊边还有些火烧的痕迹。他是这一层火炮的指挥,很得童云杰的重用。别的炮组还能轮换到上面甲板吹风,苏结平常都呆在暗舱里,因此,脾气也阴沉了些,处罚也重。炮手们对他都很是敬畏。他这一嗓子,顿时把许多人都吼醒了。

    “上弹药!”“快!”“快!”“来红热弹!”

    众炮手七手八脚地药包和炮弹被填进炮膛,喊着号子将火炮推到炮窗前面,因为两船靠得实在太近,有的炮身前端无法全部伸出炮窗,就只将炮口露在外面。“开火!”苏结咬了咬牙,下令道。头顶甲板上不断传来“咚咚”“咚咚咚”的脚步声,两军厮杀声,火铳声清晰可闻,炮手们甚至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们将火炮的引线依次点燃,然后屏息等待着,瞬息之后

    “轰——”

    “轰轰——”

    “轰轰轰——”

    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炮弹无一例外地射入敌船船身,狭隘的两船间隙弥漫着黑烟,对面船身迸射出来的木屑甚至溅入了炮窗里,两艘船的船身都剧烈地摇晃起来,甲板底下的炮手在烟雾中大声地咳嗽。近在咫尺的火炮齐射,犹如巨人之手,猛然将原本靠在一起的两条战船向两边推开,搭在两船间的船板铁钩也被扯断、扯弯,船板上,船舷上的辽军犹如下饺子一样掉到江水里。底舱这一次齐射后,甲板上的炮手趁着两船间又拉开距离,再度发射了一轮霰弹,在极近的距离上,霰弹子如同狂风暴雨一般血洗了对面的甲板。

    “打得好!”赵行德转头看向凤凰山炮台,下令道,“让炮台上弹药,等我命令开炮!”

    西面城墙上令旗打出,指挥炮台的刘志坚当即命炮手将遮蔽炮位的树枝取下来,火炮在阳光下闪着铜的光泽,直指这汉阳西面的江上。这座炮台原是赵行德设计来和鄂州共同控扼江面所用,自从建好以来便一直空着。赵行德也以行营都部属中军所在的名义,派牙兵将这一带都隔离了开来。他自己常在各处城墙上督战。就在前天,保义军火炮营趁夜进入汉阳城,将四十门四寸重炮布置在山顶炮台上,火炮营将炮位布置好后,火炮上面依旧用布幔、树枝遮盖着,这里便成了火炮营驻地。

    西城墙外,辽军平底船载着火炮上岸,然后在船舷旁加上轮子,便成了炮车,人推马拉地将火炮推入炮位。辽军炮位都是分散的,缩小目标后,城头宋军火炮也很难打得准,而辽军火炮开火只管朝着汉阳城的方向便可。辽军火炮虽然打得也不准,但偶尔一炮命中城头,便土石纷飞,城墙下面,剃头签军在前推动攻城车、巨盾车、奚军和契丹军在后面,有的手持盾牌弯刀准备登城,有的则弯弓搭箭朝城头射去。汉阳旧城早被洪水冲毁,只留下一片废墟,现在的城墙乃匆匆营建的,为了省时省力,因东面向陆,是敌军主要的攻打方向,东面城墙高两丈五尺,西面临江,预计有水师协力守城,西面城墙便只有一丈五尺高。辽军箭矢从城下可以直接射到城上,守军行走都要举着盾牌才行。赵行德亲自坐镇西城墙,仍然不断有逃兵,西城楼前面,已经挂起数颗血淋淋的头颅。

    欧阳善奔过来,他面色焦急,对赵行德低声道:“大帅,再不让山头开炮,咱们怕撑不住了!”

    在策划汉阳城倒戈鄂州一事上,欧阳善等人居功至伟。赵行德为了尽速掌握兵马,不顾任用私人的忌讳,建议鄂州也投桃报李,最终欧阳善、吴坚、张准皆假都统制之职,各掌握五营火铳手。原先东南行营的大将都被曹迪扣留在中军,这十几天恩威并施之下,江北指挥、统制这些中级的军官,倒是没有胆敢不从欧阳善他们军令的。山头炮台上布置有大批重炮之事,也只有欧阳善等少数大将知晓。

    “再等一等!”赵行德面沉似水,低声道,“要等辽贼撤退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

    “可是,”欧阳善看着江面上,忍住了没有说话。辽军大队战船已经完全驶过了鄂州和汉阳这段江面,它们全都取道于汉阳这边的水道。和辽军水师气势汹汹的进攻,宋军水师似乎一直在防守。铁桶炮发射的黑烟和炮弹激起的水雾在江面上越来越浓,欧阳善并不谙熟于水战,只是看这情势,己方的水师似乎还处在下风。

    “水师要败了,败了——”

    “宋大哥,汉阳被围了,咱们都完了。”

    宋盎眼神露出一丝恨意,朝着城楼方向啐了一口,恨恨道:“姓赵的升官发财,却让老子们陪着他一块儿完蛋。”虽然被留在江对面,但宋盎早藏好了船只,只要没人看着,就能渡过江去,谁知道汉阳城火铳营突然发难,从江东迎来赵行德,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原本是鄂州守将的赵行德居然被任用为东南行营都部属。宋盎和他的数十心腹部属就被迫留在了江北。眼看辽军攻势越来越猛,心底暗生怯意,只是畏惧赵行德的军法严厉,望着那数颗头颅,都是平常在大营里吃酒耍钱交情好的都头、指挥,宋盎心里真是又恨又怕。

    “他***,”宋盎手下都头李玉低声骂道,“刘大帅在,必定是尽力保全咱们这些人,怎么能像这个混账傻子一样让咱们跟辽兵硬拼?”另一个都头杨衮也叹道:“这短短十几天,汉阳城里死在辽兵刀箭下的兄弟,比前面好几个月还多啊。”几个军官边骂边喘气,擦着刀上的血迹。刚才守城时不慎让辽兵冲上城头,好一阵搏杀才将之赶下去。

    “不要命了。都给我住嘴!”宋盎看低声道,“且让姓赵的先得意两天,咱们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咱们东南行营的弟兄,总不会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姓赵的吃苦头。”“怎么?”李玉眼里一热,“宋大哥有门路?”“小声点!”宋盎看了看左右,望着江对面鄂州城下,压低声音道,“曹——”忽然,他的眼神一亮,望着江面失声道,“老天保佑,辽兵败退了!”

    城墙上下的杀声震天,掩盖了这几个人的窃窃私语。

    此时江面上混乱依旧,但辽军阵列前方的一些战船开始掉头向后,和后面的战船甚至挤在一起。一路追击过来,辽军损失了不少战船和鹘舟,正面交锋时,汉军和宋军铁桶炮船在江上一字阵列更最大地发挥出了铁桶炮的威力。损失惨重之下,辽军水师前锋终于吃不住劲。

    “大王的旗鼓还是不准我们退!”副将满脸血污,悲愤无比地大叫,“再打下去,就要死光了!”

    移喇蒲阿满脸污黑,犹豫了片刻后道:“打旗号禀报。让大王让后面战船上去和宋军交战,”他摇了摇头,也不管完颜宗弼是否采纳,低声道:“大家都要死点人,”移喇蒲阿抬头大喝道:“我们先退兵!”

    副将忙把将令传了下去,水手忙不迭升帆摇橹,一边打旗号禀报,一边招呼两边战船保护这条座船后退。这已经是移喇蒲阿登上的第三条座船,前两条船都被宋军的炮火打沉了。前面统兵的辽军将领纷纷下令战船往后退。然而,辽军水师战船数以千计,几乎布满了整个江面,战船进退之际,哪有岸上步骑兵马调动那般容易。只见有的船向后,有的船向前,有的打横转弯,有的避让不过撞在一起,在江面上乱成一片。

    作者:不好意思,迟到了。对不起一直等着更新的书友啊。

章99 辞官不受赏-6

    辽军战船乱成一片,拥挤碰撞中,许多小船被大船撞翻了,汉人和女真水手惨叫着往大江中跳。辽军水师的混乱仿佛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宋军水师的炮弹伴随着巨大的呼啸声,不断落在混乱的辽军战船中,江面上不断翻腾起血花和残破的木片,越来越多的战船将领自作主张下令退往上游。

    完颜宗弼脸色大变。他顾不得上下之分,亲自对战船刁斗上面的旗牌官大声喊道:“快下令,不许退,不许退!”又跑到船楼上,对着鼓手吼道:“擂鼓,快擂鼓,不许后退!”

    完颜宗弼抽出腰佩的宝刀,额上青筋毕露,脸容显得十分狰狞可怖,好似一头发狂的猛虎。

    “不许后退!”他的声音沙哑而可怕,仿佛一头受伤的猛虎。

    部属都畏惧地看着他,旗杆上,旗牌官拼命地挥动旗帜,鼓手倾尽全力擂响进攻的战鼓。然而,轰轰的炮声压倒了鼓声,江面上的黑烟更让人看不清旗号。在前面乱哄哄后退的辽军战船,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因为鄂州一直朝大江方向发炮,大多数辽军战船仍选择攻打时走过的水路,在江心线靠着汉阳这边朝上游退却。辽军的战船数以千计,在争先恐后地撤退下,航道显得狭窄,从汉阳城头望去,江面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小战船。此刻东风劲吹,辽军战船全都扯满了风帆,借助风力朝上游退去。

    赵行德在汉阳城头注视着这一切,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沉声道:“开炮!”

    凤凰山头,刘志坚蹲在炮垒的边缘,伏低身躯,他一直盯着江面,拳头紧紧握着,见西城墙上令旗晃动,刘志坚猛然跃起身来,大吼道:“全体都有,开炮——”

    火炮营在保义军地位最高,粮饷最厚,炮长以上军官几乎都是赵行德亲手所训。此番赴援鄂州,本打算大展拳脚,先被横海军在水上扣留数日,其后又被隐匿在凤凰山营中,不得妄开一炮,众人都憋得七窍生烟。此刻,各炮长几乎同时挥动拳头:“开炮!”炮手点燃了引线,这引线也是可以截短过的。瞬息之后,炮火大作。伴随“轰轰——”“轰轰轰——”之声,一团团黑影朝江上的敌船呼啸而去。火炮营的炮术精湛,居高临下瞄准许久,江上敌船有密集,竟是十中**。

    “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

    “砰——”

    一枚炮弹击中整根粗木制成的桅杆,桅杆生生折断,劲风吹动灰色船帆,在半空中旋了半个圈子,然后“吱嘎”一声朝甲板倒去。桅杆“轰”地一声倒在甲板上,好几个水手都被桅杆和帆埋在下面,桅杆前段更支出甲板一长截,生生拦住另一艘战船前面。

    炮弹接二连三地落入拥挤不堪地辽军战船中。利用混乱地同时加剧了混乱。无数炮弹划着弧线落在辽军战船的甲板上,有的摧枯拉朽般将甲板砸个通透,有的在湿滑的甲板上翻滚跳动,带着起无数血肉。水手们宁愿炮弹贯穿甲板,去祸害底舱,甚至击沉船只也无所谓。跳弹对甲板上人简直就是一场屠杀,出现跳弹的机会并不大,但一旦出现,就叫人根本无法躲避,所过之处,到处是残肢断臂,血水顺着甲板流淌。水手们大声惨叫着,仿佛无头苍蝇一般四处走避,有的战船慌乱中冲上浅滩搁浅,水手们纷纷跳入江水中朝着岸边游去。在靠近汉阳这边江岸附近,到处是扑腾的水花。

    “快啊,快!”

    “快划!”“向左划!”“向右,向右!”

    “下半帆!”“转舵,转舵!”

    辽军战船上,所有的军官都在大声吆喝,女真军官抽出弯刀站在舵手身旁。在汉阳城重炮密集而持续的轰击下,每停留一刻都是死亡,几乎所有人都不顾中军调遣,竭尽全力要让自己这条船从一锅粥样的混乱中抢出一条路,然而,这么做的结果却让整个局势变得更混乱。后面有些战船转舵朝着鄂州靠去,宁愿绕一个圈子,宁愿忍受着鄂州城头炮火,也不再走靠近汉阳这边。

    横海军帅船,韩世忠站在船楼上猛拍栏杆,朝下面喊道:“追上去!开炮,开炮!”

    他恨不得自己亲自去升帆摇橹。刚刚喘过一口气来的水手们不敢怠慢,忙拉起缆索,将风帆升到桅顶,这时,甲板上炮手不顾船身摇晃,有些人拼命用缆索稳住的炮架的位置,另一些人忙着装填弹药,炮长校正炮口的方向,点火,开炮!

    “痛快!”陈东注视着江面上的战斗,大声喊道,“擂鼓,为大宋壮士助威!”

    “咚咚咚咚”战鼓声擂响,响彻了整个鄂州。

    鄂州城内,百姓大都躲在屋里避祸。听到外面鼓声大作,赵环既惶恐,又忐忑,不时站起来,透过雕花窗外,望一望城外升起的黑烟,又坐下去,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外间战事进行得如何了。

    周和与李若虚站在下首。周和紧拧眉头,禀道:“鄂州已成险地,趁着辽军还没大举过江,末将护着殿下先往南方避一避。”

    “不,”赵环猛地抬起头,她咬着嘴唇,低声道,“我不能离开这里。”

    “兵战凶危,”周和反驳道:“殿下就算留在鄂州,也于事无补。”

    “可是,”赵环抬起头来,坚定地道,“鄂州越是危险,我越要留在这里。”她福了一福,侧头看向窗外,幽幽道,“辽国南侵以来,中原涂炭荡,死难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若没有陈大人、赵先生、韩将军、岳将军他们这些人,恐怕辽军已经席卷东南了。兵战凶危,赵环是很害怕,但我也知道,大宋中兴之望,都在鄂州一城之中。兵战凶危,难道陈大人、赵先生他们就不怕么?鄂州城内外这许多将士百姓,难道就不怕么?他们都留下来了,为什么我不能留下来呢?”赵环一口气讲完这么多话,面红过耳,抚着胸口微微喘气,看向城外腾起的黑烟,她紧咬着嘴唇,目光透出些晶莹之光,更透着无比的固执。

    周和叹了口气,点点头,不再相劝,他拍拍李若虚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一起退下,将殿下留在房中。小心地关上房门,周和转身对李若虚叹道:“大宋祖宗一条杆棒打得天下都姓赵,谁想得到百年之后,,可惜殿下不是男人,不然的话”他叹了口气,没说“不然的话”又会怎样。

    周和调转话题,向李若虚说了陛下和公主联络的一些情况。赵杞御驾抵达鄂州后,便派使者来探访赵环,并要她移驾御营居住,但赵环以鄂州城禁森严为由,一直都没有成行。眼下赵柯尚且被辽军扣在汴梁,天下大势未定,周和在心里,也不愿赵环完全站到赵杞一方,因此也就隐隐约约支持了赵环这一决定。李若虚对赵环的心思,虽然掩藏得极好,却瞒不过周和的眼睛,他也乐成其事。周和虽然出身皇城司,但总是一介武夫,对朝中局势有些参悟不透之处,便向李若虚请教,颇有将这位新科状元公当做殿下谋士的企图。

    鄂州城外的炮声渐渐低了下来,江面到处是战船的残骸,浮尸更随处可见。

    横海军和东南水师一路追逐,阳逻堡水师也出兵截杀辽军水师。完颜宗弼统帅部属一路且战且退,从大江退回汉水。武湖河叉密布,辽军在湖岸高地筑有炮垒。韩世忠追到此处方才收兵。经此一战,辽军水师的大船几乎折损了一半,其中船身高大,船速较慢的大型战船更是损失惨重,短时间内再也无力大举进犯下游。韩世忠又指挥宋军炮船向沿岸的辽军营寨开炮,迫使辽国马步军离开江岸两三里之远。

    鄂州城中有数十万百姓,廪生士子们又好议论,这几个月来,连街上做小买卖的都知晓大江天险乃是鄂州能否守得住的关键。失了水师之利,辽军想要攻克鄂州几乎是不可能的。宋军水师大胜传回,这天夜里,鄂州城中张灯结彩,百姓无不庆幸逃过了一劫,有人为韩世忠、赵行德等将立长生牌位,有士子上书,请丞相府封韩赵二将为枢密副使,增添两将的兵权,并犒赏有功将士。和鄂州城内相比,汉阳城内的气氛则要复杂得多,水师大败辽军让人松了一口气,原先东南行营里压抑着的一些暗流却涌动起来。

    赵行德见惯战阵,当即告诫众将,不可因战胜而松懈。当天日落之前,保义军和镇**数千火铳营开入汉阳城,都是能和辽军骑兵野战决胜的精锐。这夜月黑风高,赵行德照例巡视城防,欧阳善亲自带领牙兵保护。行至一处城角,赵行德极目远眺,江面上灯火比起数日前黯淡了许多,显得格外凄凉。

    “像今天这样的仗,再有几场,辽国就再也爬不起来了。”赵行德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没有旁人时,他才显露出一丝轻松,“等打完了仗,你们有什么想法?”欧阳善心头一动,这样的问题,赵行德以前从来没有问过。

    “大人。”欧阳善犹豫道,“最近有些风声,似乎曹相公在招揽营中的将士。”

章99 辞官不受赏-7

    风声呼啸,欧阳善的声音转瞬间便被江风吹散。赵行德望着江面上,仿佛没有听见。

    欧阳善看了看左右,再度压低声音:“一些末将相熟军官来说,有人在为曹相公在招揽他们。有被扣的大将也投靠了曹相公。””他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大人问末将有何打算,末将是打算一直誓死追随大人的。”

    “我?”赵行德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打败辽国后,我恐怕不能再带你们打仗了。但是,曹迪之流不足为靠,他营营役役,与刘延庆相比,五十步笑百步,终不能抗衡这时代的大势,跟着他们,只有败亡一途。”他望着江上灯火,感慨道,“大宋的将士,将不再为这个将军那个将军打仗,将不为这个皇帝那个皇帝打仗,他们唯一忠诚的,应该是我们这个天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牢牢记着这句话,大宋的百姓就会有一个太平天下。”

    欧阳善抱拳道:“大人若出将入相,那也是可喜可贺之事。”

    陈东曾立誓不一直假丞相之位。赵行德允文允武,人望又高,坊间传言他被推举为丞相。文武殊途,所以欧阳善听“不能再你们打仗”之语,便以为赵行德说的是此事。殊不知赵行德乃夏国之将,他暂摄东南行营都部署之位,乃事急从权之举,打败辽国后,甚至局势稳定下来,他随时可能去职。

    其中的曲折,赵行德不便对欧阳善解释,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就算将来力有未逮,陈相公,曹尚书那边,也不会忘记你们的。”欧阳善抱拳道:“谢大人举荐。”

    赵行德点了点头,他看着江对面的鄂州,长长叹了口气。保义军一改文武殊途的惯例,大量用士子和读书人做中低级军官。陈东还劝赵行德,等度过现在的难关,就干脆留在关东,不必再回夏国。赵行德则委婉地拒绝了,并承诺将来会把麾下精兵全部交回朝廷,请陈东善待为国尽忠的将士。赵行德既是客将,本人又不揽兵权,因此,陈东等大臣都将保义军视为最可靠的军队。一旦赵行德去职,陈东势必会派人接掌保义军和东南行营。只要理社中人执掌政事堂,将来将徐徐削弱曹、韩、岳这些将领的部属。保义军以大义为标榜,又不效忠于某一大将,的会得到不断地扩充。这些安排,陈东、曹良史曾经或明或暗地和赵行德谈及过。

    兴许大败令辽军沮丧,这天一夜,汉阳城外格外安静,赵行德巡视完四面城墙,告诫各处守将不得疏忽大意,便回到东城迎春门城楼上歇息,此乃辽军累日攻打之处。自从渡江以来,都部署衙门虽在凤凰山顶,赵行德却一直住宿在东城楼上。回到房内,他脱下头盔放在案头,展开一张纸,纸上已经有些密密麻麻的字迹,赵行德以狼毫沾了些松烟墨,沉思了片刻后便继续下笔。

    “左传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所谓祀者,智者敬鬼神而远之,当以德配天,遵道义而为也。所谓戎者,尝闻上古竞逐于智谋,当世竞逐于气力,行德久历戎马,信哉斯言当今之世,火器大行其道,乡闾一夫,力尝不足以开弓弩,今能荷铳而战,朝廷稍加整训,便成可战之兵。大宋百姓不下六千万,若以男女各半计,则举国之男丁不下三千万,能荷铳而战者,又不下一千五百万。内有一千五百万可战之兵,使中国能自守其道,上下皆不失德,试问狄夷谁能亡之?”

    “所谓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兵制分内外,可得两全。必使内重外轻,内钝外锐。内兵重而钝,专戍州县,州县兵籍在兵部,每县设典兵校尉一人操练战守。及冠之男,每十丁抽一,使荷铳三载,知天命之年始能免之。所谓父母在不远游,使人离乡背井,人伦所不取。是故,州县兵例不轻出其境。若国家有事,则丞相倡议,州县学公议征伐事,然后授大将兵符,核对无误,兵方可出州县。战毕,则将归于朝,兵归于州县。兵将分离,则无太阿到持之虞外兵轻而锐,募剽悍敢死之徒,只需精兵数万,便可远征绝域,警慑凶顽。外兵但记取边功,朝廷不可遥制过甚”写了约一炷香功夫,赵行德方才停下笔墨。常年行军打仗,他也养成了随时写下心得习惯。

    这时候,亲兵进来禀报各部白天战斗中有功的将士,赵行德看过名册后,以朱笔勾画,确定明天黎明时分亲自给三人发“圣宋通宝”金钱,另给十一人发“圣宋通宝”银钱。

    他并没有立刻将名册还给亲兵,而是又仔细翻阅了一遍,看着每个呈报军官的姓名,从深浅不一的墨迹上回想每一个人,赵行德沉吟了片刻,吩咐道:“我主持东南大营以来,见诸将与军卒同食粗粝,很是辛苦,心里过意不去。从明天开始,几位都统制轮流主持宴席,犒劳营中的军官。多整治些鲜美菜肴,再从鄂州请些歌姬来助兴。营中都头以上的军官,但凭自愿,到餐时都可以赴宴吃喝。”

    亲兵答应下去,赵行德站起身来,推开雕窗,望着远方黑沉沉的夜空,长叹了一口气。

    曹迪等重臣居然如此不顾大局,水师刚刚胜了一阵,便向东南大营里伸手,营中暗潮涌动,颇令人齿冷。赵行德本打算局势稳定之后,便推辞掉东南行营都部属之位,返回夏国,现在看来,却是不得不做个恶人,将三心二意之辈尽数剔除,然后再将这支兵马交还给陈东等人,以免将来这些居心莫测的闹出事来,连累了一班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敦煌,天色未明,一骑骑虎翼军卫士执着火把将紧急召来的校尉引到议事堂。许多校尉站在议事堂门口,在四十根花岗石岩柱下,闪烁不定的火光,在戍守四方各军的军徽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他要战,咱们就战!”有人粗声吼道,“给人欺到头上,还能忍气吞声不成?”

    “对,打!”“杀光这些蛮夷!永绝后患!”

    “早就该杀了!”“对!”

    趁着夏国大军陷在罗斯的时机,这几年来,罗姆苏丹国厉兵秣马,先吞并了埃及的哈里发,又攻占了巴格达,原先割据自立的许多大食诸侯畏其兵势,纷纷依附于他。就在不久前,好几个夏国商队遭到苏丹兵马的袭击,夏国的商人死伤了数百人,通往芦眉国的南道商路几乎给罗姆苏丹国完全切断了。据称罗姆苏丹主要的目标还是芦眉国,但另有一只罗姆苏丹国的偏师东进,召集了突厥游牧族上万骑,围攻河中细柳州三天,虽然有仓城保护,躲避不及的夏国百姓还是给杀戮数百人,沿途更烧毁了田园无数。安西军司与河中各州已经先下达紧急动员的军令,命所有的退役军士都到营中报到,同时上书护国府和大将军府,请求发兵讨伐罗姆苏丹国。

    一百多名校尉在路上已得知消息,议事堂内外,处处可闻义愤填膺的怒骂声。还有人拔出随身佩戴的横刀,火把映照得中寒光闪闪。

    “各位少待。”护国府长史崔淳佑站在门口,满脸肃容,对校尉们道:“陛下、丞相、上将军马上就来,马上就来。”群情激奋,这时候,只等大将军府的人到达,提出出兵的计划,众校尉十成十都会赞同。

    就在议事堂后面,一座小屋内,陛下陈宣、丞相柳毅、上将军张善夫、吴庭、谢元等尽皆在座。和外间的气势汹汹比起来,这里的气氛尤为凝重。

    “短短数年,这罗姆苏丹竟然成了势头。”吴庭叹道,“攻打细柳州的,乃是罗姆苏丹的弟弟谢尔库。据我们的暗桩禀报,罗姆苏丹国的下一个目标是芦眉国。此次攻打细柳,乃是此人贪图我河中富庶而私自出兵。”在罗姆苏丹国吞并埃及哈里发以后,军情司曾经建议出兵讨伐,但因为罗斯国故地战乱又起,这事情给压了下来。军情司也没再坚持,没料到如今养成了大患。

    “西方群胡,此起彼伏,其兴也勃焉,其亡也乎焉。”张善夫道,“吴上将军不须自责。”

    吴庭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张善夫顿了一顿,又道,“如今之计,东面辽宋这场大战,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此时两虎皆伤,这是一统天下绝佳时机。”他看着屋里其他人道,“既然罗姆苏丹国的目标在芦眉,我看,西边的战事,可以先缓一缓,先解决了东面辽宋两国,再转头对付罗姆苏丹。”他听着外面校尉们闹哄哄的声音,犹豫了一下,对陈宣道,“只是,校尉们群情激奋,要劝说他们以大局为重,恐怕还要陛下亲自出面。”

章99 辞官不受赏-8

    “统一天下的时机?”陈宣若有所思地重复道。*1*1*

    “正是,”张善夫上前一步,“行军计划已经做好,辽宋两国在鄂州打成了僵持之局,只需稍待时日,双方都精疲力尽,房州奇兵突出,与宋国大军前后合击,一举击溃辽军,”他顿了一顿,看着其他几人道,意味深长道,“洛阳其实唾手可得,关中征发二十万大军,步骑并进,可以一举断了辽军的后路。和宋军一起灭了辽国后,步骑大军转而向南,蜀军自长江顺流而下,合击江南,一统汉人江山。”

    张善夫言罢,上将军谢元道:“辎重司在关中的仓廪,足可供六十万大军三十日口粮。蜀地进军东南方向,有大江做补给军需的通路,还有福海行召集当地的粮商供给军粮,情况比北方还要好。战事起来后,可向长安市面购买军需,我估计,只要半个月时间,就可以再筹集半年的军需。打下宋国的地方后,还可以就地征集军需。辽国契丹人在河南河北都大起农庄牧场,顺手从他们手里夺过来就是,赈济饥民也花不了多少粮食。”

    “因粮于宋,还要照顾到人心向背,”张善夫皱起眉头,“一开始应该是可行的。毕竟一开始我们和宋是结盟,对付辽国。不过,若是和宋朝开战的话”他的目光转向军情司上将军吴庭。

    “关东人心原来还有些留恋宋朝。”吴庭也道,“但辽宋两国鏖战整年,现在河南河北生灵涂炭,我大军一到,解民倒悬,北方人心归顺无疑。只是东南一带,尚有理社那些士人,还有岳飞、韩世忠,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收拾干净,”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提“赵行德”和“保义军”,继续道,“宋国东南水网密布。从辽国攻宋这几仗来看,要解决东南宋军,恐怕水师必不可缺。可我们现在水师只有几条炮船。”

    “战事可能绵亘日久,”陈宣低声道,他的脸转向柳毅,“现在这个局势,丞相怎么看?”

    柳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陛下,臣当年曾在河中行军,曾经住宿过一户农家。这家的祖父母在威远二十九年从关中迁到河中的。”张善夫听柳毅忽然转过话题,提及河中,脸色微变,柳毅摇了摇头,继续道:“威远二十九年,正是叛乱初平,乱世用重典,对乱民大行‘告奸连坐法’的时候。河中汉人稀少,刚刚大乱过后,到处疫病丛生,不时有逃逸的叛匪、马贼的骚扰,蛮荒可比北疆,遇到疾病饥荒,也不可能像关中那样得到赈济照顾。这家人连生了五儿四女,只活下来三个。两三代人下来,筚路蓝缕,方才在河中扎下了根基。”

    陈宣目光微动,谢元和吴庭也若有所思。

    柳毅站起身形道:“为何?自开国朝以来,一代一代的百姓从关中、蜀中,不远万里迁移到河中,甘愿冒着被乱贼残杀的风险,开垦拓边,方有如今河中五百万汉民。历朝历代,移民实边,都是国策。但是,到最后往往是天怒人怨。移民实边之策,为何唯独在我朝能大行其道?为何?”他目光在屋内众人脸上扫过,自答道,“为何?从威远朝开始,我朝便以刀剑为藩篱,护我百姓,百姓们这才信得过朝廷,翻山越岭,远赴蛮荒。”他顿了一顿,“我朝在河中,在北疆一直开疆拓土原因,百姓信得过朝廷的刀剑,这才是根基,敌人残杀我边境百姓,便于我朝成誓不两立之局。我们若坐视无睹,甚至与狄夷虚以逶迤,就会尽失河中民心,自毁根基!”他提高的声音,“我以为,罗姆苏丹国,绝不可以姑息,当尽早发兵讨伐!”

    柳毅说完后,屋内一时沉默下来。张善夫的眼神有些惋惜,但也没有出言反驳。外面校尉们已在议事堂里等候着。杨任已回关中,议事堂里,康德明的声音极大:“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贼寇杀我河中百姓,若不立即讨伐,以血还血,百姓奉养军士何用?”好些校尉也大声附和道:“该打!”“当战便战!”

    陈宣点了点头,问谢元:“若河中出兵,囤积在关中的军需能用得上吗?”

    谢元皱着眉头,沉吟道:“若要讨伐罗姆苏丹,可由河中全面征召军士,组成大军讨伐。由龟兹、疏勒、于阗出骑兵相助,天山南北收购牲畜制成肉干供给河中市面,平抑因此而涨起来的粮价。关中囤积的军需,则跟着商队徐徐送一部分到天山南北道。”

    他下意识地取出一个随身小本,翻开一页,上面用蝇头小楷记满了数字,继续道,“芦眉国屡次攻打罗姆苏丹,常常因为粮尽而退。在当地能征发到足够的粮秣之前,辎重司须得维持从关中输送粮秣。河中囤积的军需大多是牛羊肉干、猪油、炒面、花生,每个军士一天军粮只需一斤,加上弹药,至少是二十多万斤。虽然草料比较容易从当地征发,但至少要保证数万匹战马的精料,每天就是三十万斤,要把这五十万斤粮秣从河中腹地运出去,我们尽量走河渠水运,一旦上陆,我们每六十里设一处驿站,驿站两两之间就得用五辆双马大车,一天车夫的食量一斤,一匹马吃五斤粮食,加起来十一斤。每一段驿站每天维持输送马车要耗用五千多斤粮秣,这些都要加在前面驿站的运量上,这还不算保护输送线所需要的骑兵消耗的草料,”谢元顿了一顿,扫了一眼小本,接着道,“陆路的输送线推进得越远,维持输送需要的粮食就越多,超过两千里,维持输送的粮秣就可能超过供应大军本身的了。所以,大军深入罗姆苏丹国以后,行军司还是要尽快在当地征发粮草。”

    “若要就地征集军需,”吴庭点头道,“除了取之于敌之外,用黄金从芦眉买也行。”他顿了一顿,补充道,“粮船走水路,芦眉国送到镇西堡,我们再从镇西堡往南输送给大军。”

    “芦眉不是给罗姆苏丹围困了吗?”张善夫皱眉问道。

    “是,不过,”吴坚摇头笑道,“是金子就好用,芦眉国和大食的那些诸侯不清不楚的。”

    “丞相所言虽然不错,”张善夫也站起来来,和柳毅面对着面,“宋辽两国之战已到最后关头,我朝立国百年,苦苦等候这一击必得二虎的良机就在眼前。陛下,”他脸转向陈宣道,“现在辽军南侵,汴梁陷落,关东赵杞皇位尚还不稳,百姓六千余万都在刀锋之下,我朝大军东进,统一天下指日可待,这时机,万万不可就这么白白放过不成?”

    柳毅和张善夫乃是朝中文武之首,他二人意见相左,谢元和吴庭都没有说话。外面议事堂校尉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小屋内安静下来,四位朝廷重臣的目光都看向了陛下。

    陈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缓缓道:“丞相说的不错,河中的百姓,是我大夏的子民,我们如果连自己的百姓的照顾不好的话,还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去奢谈统一天下呢?”他目光转向挂在墙上的一副囊括了河中、关中、蜀中、北疆、宋辽、罗斯、芦眉的地图,一字一句道,“夏国的百姓,才是我大夏立国的根基。”

    陈宣对几位大臣拱了拱手:“众校尉乃国家栋梁,不能让他们久候,这便出去吧。”他站起身来,对屋内的几位大臣道,“还是先解决罗姆突厥人的威胁,稳固河中为要。至于东面的战事,”他看着张善夫,“我的看法,最好先稳一稳,不可让辽国像罗姆突厥这么坐大。等我们收拾了西边,再转头向东。”

    张善夫微叹了口气。虽然护国府校尉议决国是,但丞相、诸位上将军,特别是陛下本人,都对护国府校尉有很大的影响力。河中地处四战之地,河中校尉们对狄夷入侵格外敏感。罗姆苏丹围攻细柳州,杀戮数百人的事情虽然确信是苏丹的弟弟擅自所为,但只要苏丹不将连同其亲弟在内的所有凶手头颅送来谢罪,河中的校尉是决不肯善罢甘休的。在这个问题上,北疆的校尉向来都和河中站在一起。若没有陛下出面说服这些校尉,恐怕护国府立刻就会通过讨伐罗姆苏丹的决议。罗姆苏丹是大食诸侯的共主,不开战则已,一开战就要全力以赴,非得将其斩草除根不可。腹背受敌又是兵家大忌,这样一来,关东就不可能动员二十万以上的军队和辽宋开展。而只能通过有限兵力,维持辽宋两虎相争的局面,待结束西面的战事后,再挥师东进。

    正沉吟间,张善夫忽然觉得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丞相柳毅。

    “辽宋不过一隅之争,”柳毅的脸色冷峻,低声道:“我大夏居天下大陆之中,扼守陆路,控御四海,其格局,河中一地,关系甚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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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如梦如幻的帝国,一场热血淋漓的穿越,一段亦真亦假的历史。
宋辽夏三足鼎立、女真、蒙古,北方的蛮族仍旧此起彼伏。历史的大潮蠢蠢欲动,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流不尽的英雄血,老大帝国的命运,是被征服?......,还是被征服?帝国的黎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国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