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9 仆卧香炉顶-2
按照舟山先生之说,荆湖南路、荆湖北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京东东路,京东西路、福建路、两浙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总共有一百多个州县打着“尊天子不奉王命”的旗号,地方士绅以县学公议之法推举了州县牧守。理学社经过多番准备,终于让这些州县学祭酒或本人亲至,或派出了使者前来鄂州,准备推举贤者假丞相之位,以便统揽全局,驱逐北虏,迎还圣上。一时间,鄂州群英荟萃。来自京东东路的使者孔自牧突出奇谋,搅合了六十多个州县学祭酒,商议之下,联名订下了一个约束丞相的章程。孔自牧明言,倘若陈东接受这个章程,那么大伙儿便如愿推举他假丞相之事,若陈东不能接受这个章程,那么大家便四散回去,也不用再推举这个很可能僭越君王的“假丞相”了。
陈东以为胜券在握之际,突然闹出这么一出。他看了孔自牧主导下订出的章程后,罕有地大动肝火。怒不可遏之下,派人将赵行德请过府来,和他商量如何对付眼下的局面。
“未经各州县公议首肯,丞相不得擅自在当地增加赋税。军需府所增加赋税,用度需向各县学祭酒说明清楚,不得隐瞒和挪作它用。”赵行德轻声读着这苛刻的章程,“在任的州县牧守及县学祭酒,在县学公议弹劾去位之前,不得下狱治罪。丞相不得干涉各州县学公议推举地方牧守。州县,州县自筹粮饷所维持的土兵保甲,为保境安民之用,未经住州县学公议准许,丞相不能调往他县,使地方空虚。镇**和保义军不经州县牧守的准许,不得擅自进入州境县境”
赵行德轻声低念,陈东听着也是火大,拍案道:“这都是些什么章程!防我们跟防辽军一样!”他想起自己一心为国为民,却被群小所掣肘,在那联名的州县中,还有些居然是理学社控制中的。陈东不禁有些心灰意懒,他对赵行德道:“这都是孔自牧的挑唆,侯焕寅没做得了丞相,终究是不甘心的,我原以为此人的一方格局颇大,有宰相之器,如今看来,终于露出了小人嘴脸。还好,当初听了元直的劝说,没将丞相之位让给这个小人。”他转念之间,把心一横道,“终究不能让这班小人得志。京东两路距离遥远,不能对付。元直,你能不能分遣兵马进驻几个近处联名的州县,警告一下那些跟着孔自牧上窜下跳的小丑?”
赵行德吃了一惊,忙道:“此举万万不可。”
他见陈东面色沉了下来,怕他有别样的想法,为他剖析利害道:“子曰爱有差等,由近而远。太史公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如今诸多州县祭酒自谋其桑梓之利,出乎于人之常情。要春秋时晏子有言,若君择臣,臣亦择君。如今形势虽不尽相同,却差相仿佛。仅仅大宋境内,便有辽贼、汴梁赵质夫秦桧等儿朝廷、襄阳赵杞朝廷和我们鄂州四股势力,其中尤以鄂州最为弱小。这些尊天子不奉乱命的州县,不管抱着什么样的私心,在举世昏昏之中,总是心存忠义的。我们不以恩德怀之,反欲临之以威势,恐怕非但不能使州县归心,反而为渊驱鱼为丛驱雀,白白把这些州县赶到了敌对的方面去了。”
陈东听了他劝,神情稍见缓和,赵行德又道:“解决此事,不在于一味压制,而是要因势利导,不使其因私利而害公义而已。所谓政者,正也。当初吾筹建保义军时,荆襄豪杰对归顺朝廷忧心忡忡,为求信于人,这才和诸将约定下诸多宽限规条,公之于众,以解豪杰之疑心。现在外面谣言满天,即使是社中同道,未必对你我没有猜疑之意。州县学祭酒商定的约条如果合乎常理,那少阳不妨笑纳,并且大加宣扬以明心迹,若是不合理的约条,那便据理力争。比如那条要地方牧守同意才让朝廷军队进入州县境的约条,平常尚可以遵守,但要加上一条,如果辽军和其他伪朝军兵犯境,则军队可以不待州县同意,自行进入州县境内,以抗御敌军。此种情况下,州县若仍然拒绝军队入境,则如同叛逆,我们将其视为敌国境内行军作战。”敌国境内的意思,就是将士可以靠劫掠补充军需,为扑灭反抗而便宜行事,事后不受惩罚的意思。
陈东的眼神微一亮,旋即又恨恨道:“行直,你是个至诚君子。可君子可欺之以方。如果像孔自牧那样别有居心的人,一意和我们为难,那再怎么解释,怎么容让,怎么争都争不过来的。”
当初孔自牧来游说他支持侯焕寅为丞相时,满口恭维,却跟本没提及限制丞相权柄的事情。而假如没有这份章程,而又让侯焕寅假丞相之位的话,恐怕这京东两路的势力凭藉着丞相的名分干得出什么事情来。想到此处,陈东不禁心生寒意,更对京东路侯焕寅和孔自牧暗生警惕之意。朝堂上给你致命的一击的,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盟友。
“对付侯焕寅之流,争与不争,”赵行德微微笑道:“都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罢了。”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继续道,“鄂州倡议,尊天子不奉乱命,各地同道望风而起。这局棋咱们已占先手,跟着只要沉着落子,不自乱分寸,便可牢牢地占着上风,让别人跟着你的棋子落子。孔自牧想要立章程限制丞相的权柄,本来就是一种示弱自保的手段。咱们不怕他把水搅浑,这水搅得在厉害,沉淀下来的层次越分明。不管他如何千变万化,咱们只牢牢站住了大义所在,跟着侯焕寅掺合的人只会越来越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并不是书上说说而已。通过这些争斗,最大程度地将那些在中间犹豫不定的州县拉到我们这边,吸引那些还没有响应义旗的州县投向我们这边,最大限度地孤立侯焕寅这样别有居心之人。这样一来,不动刀兵便消减了你的敌手,得到了盟友。古人所谓战胜于朝堂,不就是这样么?”
“正是如此。”听到此处,陈东点头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若非元直,几乎误了大事。”
陈东的眼神有些复杂。若非镇**东征,鄂州只剩下保义军坐镇,不得不找赵行德出兵,恐怕大军刚刚进驻各州县,在侯焕寅之流有心渲染之下,自己只怕就要声名狼藉,东南州县竟生警惕离心,自从鄂州倡议以来所获得的大义名分,便要付诸流水了。
“不过愚者之得而已。”赵行德微笑道。他想起了在长安的陈千里,赵行德一直觉得陈千里的名声和他的见识很不相称。当初离开长安赴敦煌护国府议事时,陈千里向他解说护国府中合纵连横之道,对他颇有启发。
“千里兄是大隐隐于朝,”他心下摇头,“我却是浪得虚名罢了。”
想起早年在汴梁时,一众同窗好友,只出于义愤便揭帖天下指斥童贯这大权臣的事,当初不顾其一切,置身的局面何等险恶,以至于张明焕死难,诸多好友亡命数载,但现再想来,仍是热血澎湃。久历风霜之后,身负盛名之累,却不能像从前那样意气用事。计较了许多利害之后,得失仍难以预料。比如捐生,赵行德心下虽然厌恶,却为了军需府筹集粮饷而不得不出此下策。比如侯焕寅这人野心颇大,看样子是个进则逐鹿天下,退则割据一方的枭雄心性。可他掌握京东三十多州县,赵行德对此人不抱好感,却不得不劝陈东和他虚以逶迤。这种貌合神离的盟友,将来是谁胜谁败都说不清楚,现在却还是要尽力维持着颜面。
陈东的府邸毗邻闹市。从府中走出来,满眼都是车水马龙。大部人脸上都是布满笑容,似乎这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在这乱世中,对鄂州的百姓来说,只要市面平静,辽军没有杀到眼皮子底下,每天还算是不错吧。特别是近来大批贵人从各州县云集到鄂州来,着实让城内的客栈店铺都都大赚了一笔,连乞丐都多讨到了几个钱。
空气中充斥着新鲜蔬菜味、鱼腥味和鸡鸭粪的味道,连日阴雨,这天恰好是个晴天,街面上各种各样的摊子都摆了出来,摊子前面人脸上堆满笑容。卖货郎浓浓的鄂州口音叫卖,摆摊的菜农和买东西大婶子小媳妇讨价还价,为了几个铜钱可以挣得面红耳赤。可做成买卖后,买着东西的兴高采烈地离开,卖东西也心满意足地把铜钱数了又数。
这般热闹而充满生气的景象,让人满怀愁绪都挤到了一边。赵行德深深呼了一口潮湿的空气,暗暗道:“我不过是一介凡夫。今日所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而已。”大步朝着前面而去。
章89 仆卧香炉顶-3
数日之后,诸州县学祭酒公议,顺利推举陈东假丞相之位。在接受权位的典礼上,陈东郑重盟誓,因为圣上被辽贼所掳,所以只是暂摄相位,绝不会假丞相之名,行篡逆之事,否则天地不容,天下兵马可共击之。在弹劾之外,三年之后,诸县学祭酒将再行公议推举。驿马将邸报送到尚未被辽军直接控制的大宋各州县。
自古以来,朝堂权臣之间的勾心斗角,民间再如何好奇,编出了无数的传奇演艺,宫闱秘史,都不过是私心猜测而已。朝廷总要顾全体面,丞相就任时,就对天盟誓不行篡逆之事,可谓前无古人。这篇誓词一出,顿时又掀起了轩然大波。不管是地方士绅,还是市井百姓,都是津津乐道。对普通百姓而言,蒙在高高的庙堂上那层神秘之纱,被掀开了一角。但这只是管中窥豹,人们的好奇心不但没有得到满足,反而激起了更大的兴趣。陈东原本多在清流士人中颇负声望,现在更加深入人心,坐实这个丞相的名份,
陈东假摄丞相之位后,将原先的军需府相应的扩充为丞相府,并任命了六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的重要臂膀。天子被掳之前,镇**节度使岳飞乃是东南一带官阶最高的武将。按照“以文御武”的祖制,经丞相陈东提议,县学祭酒公议由他假枢密使之位。因为岳飞正在率部东征江淮,这道任命书被马不停蹄地送往淮西。
而京东东路安抚使侯焕寅在假参知政事之位后,亲赴曲阜孔庙隆重祭孔,誓言将驱逐北虏,恢复三代之治,京东诸州县纷纷在同时大张旗鼓地祭孔,各地士绅响应祭孔的也极多。北方州县沦陷之后,辽军强迫宋人削发,易服,激起了民间的反感情绪,反过酝酿了一股极其强烈恢复古礼的风气。凭藉着祭孔复古,侯焕寅在清流中声势大涨,侯焕寅紧接着提出了京东要联络各州县,大行“尊王攘夷”之策,便如春秋时期霸主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只不过侯焕寅尊的不是周天子,而是被辽贼俘虏的宋室天子。隐隐间居然能和陈东的声势相抗衡。
鄂州丞相府经营渐成气候,征调荆襄江淮等州县的钱粮、兵马也顺利了许多。然而,和驱逐北虏所需的相比,仍是入不敷出。保义军因为驻守鄂州,粮饷补充尚算及时。向东开拔的镇**的粮饷便时断时续。镇**节度使岳飞与部属同食粗粝,深得军心。然而,越是向东进军,州县被辽军残破得越是厉害,在契丹铁骑不时侵扰之下,百姓们耽误了耕作,殷实人家能靠往年的存粮,贫寒百姓多只能以野菜度日。粮饷跟不上大大地降低了镇**进军的速度。得知镇**动向后,辽军各部开始作出反应,大将铁木哥率两万余骑兵,又裹挟了臣服汴梁的宋军数万人西进,与镇**争夺淮西。
江南的梅雨季节渐渐过去,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这些日子来宋境发生的事情,颇有些让人目不暇接。往往一件事情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另一件更新鲜的事情又把人们的人情吸引了过去。人们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些变化的好坏。酒楼茶馆,街谈巷议,闾间乡里,人们不时提起天子赵柯,更多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种象征。大江南北的百姓们无暇思考,万一当真迎还了圣上又当如何,他们以各种不同的口音,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到处都说“鄂州”,“丞相”,“盟誓”,“祭孔”这些时兴的事情。前段时间有关赵行德宗室身份的流言终于渐渐淡了下去
敦煌,大将军府行军司,张善夫欣慰地看到了赵行德推辞了兵部尚书的消息。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处于矛盾的心情当中鄂州的势力大涨,既抗衡了辽国,又削弱了襄阳宋庭的威望。一方面,赵德是夏国的将军,他在鄂州的声望和地位越高,能够为夏国争取的利益也越多。但另一方面,赵行德毕竟是关东宋人,他在宋国的名位越高,就会不可避免地偏向东面。从本心来说,张善夫甚至有些不愿放他回关东。
“看来,这赵德倒是个实诚人。”张善夫翻了翻密报,暗笑道,“他说无论如何,祖宗不能乱认,不能像北虏那样,为了争夺天下,连祖宗都可以乱换的。这是讽刺耶律大石吧。”这是当事人在一次和县学祭酒的酒宴中说的,由军情司的细作禀报了上来。张善夫知道,丞相柳毅对这个年轻将领有特别关注。他将这封密报抽了出来,连同近期军报夹在公函里,命人送到丞相府。
柳毅正在林泉宫中向陛下陈宣禀报护国府同意竞买国外的矿权之事。
“亏得赵行德想出了这个主意,朝廷府库不用费力气,平白多了一大笔收入。”陈宣啧啧称赞,抬眼道,“丞相亲自过来,难不成打算把他调回相府来?”他摇头叹道,“经营东面还离不开他,这样的人只有一个。”辽宋之争如火如荼,无论陈宣、柳毅,张善夫,还是余藏云等人,都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各种消息接二连三地传到了襄阳,民间也是议论纷纷。陈东、赵行德、黄坚等人虽然在清流中都有巨大的声望,但州县学公议推举牧守,再推举丞相,却是前无古人的事。对很多人来说,与其寄希望于此,还不如眼前的明君。特别是辽军改以长围久困之策后,专心营建堡垒,训练水军,襄阳城外的战事反而平息了下来,给人一种稳住了局势,中兴在望的错觉。
在某些人眼里,赵柯落在辽军手中,和死人无异。赵杞毕竟是先皇血脉,又得到了蔡京等老臣,禁军三大行营的支持,俨然已成为正统。因此,追随赵杞做个“从龙之臣”,成了让某些人趋之若鹜的选择。赵杞称帝月余以来,各地逃难的官绅前来投奔他的络绎不绝。襄阳城已颇有点汴梁朝廷的气势。然而,僧多粥少,赵杞纵有广为纳贤之心,但襄阳亦不能和当初集天下财赋供养的汴梁相比。许多奔竟求官的士人因此逗留在襄阳城里,每天无事便议论鄂州的事情,而且大多带着股不屑和嘲讽的口气,否则便容易被误认为是逆臣的同党,招致众人嘲笑,甚至有牢狱之灾。
酒幡写着大大的“太白居”三字,这一处富丽堂皇的客栈中,聚居着不少避居襄阳的官绅。平日无事便称兄道弟地结交,再点两壶茶几盘果子打发日子。
“若陈少阳是曹操。”官瑞阴沉着脸道,“那侯焕寅是想做王莽么?”
他本来花了大价钱,和蔡太师搭得上关系的,无奈和蔡太师有关系的人太多了,官位又太少,他只得排在了后面。他的袍子已经下面已经磨得有些光了,但因为兵荒马乱,也没有及时更换,想起因为陈东、赵行德这干人作梗,令得东南州县不服新皇,又公议推举地方牧守,朝廷中油水丰厚的官位也凭空少了许多。因此,想起陈赵二人来,官瑞就恨得牙齿痒痒的,恨不得立刻身为刑部,将二首恶定为谋反之罪,不诛九族不解心头只恨。
他身旁的吴及甫则嗤然笑道:“赵元直不过是盗名欺世的,保义军群盗的约条也便罢了,陈少阳是朝廷命官,跟他走在了一起,信了黄舟山的虚妄之说,厚颜自称丞相不提,居然还立什么誓约,简直可笑至极了。什么名满天下,不过是两个失心疯的妄人罢了!”
听他骂得痛快,众人一起大声笑了起来,有人更高声大叫道:“再加一盘果子。”“再来一壶酒!”“快点——”
这段日子来,店中的客人比原先来增加了一倍不止,几个跑堂的忙都忙不过来,因此老板便雇了几个逃难的人,当然工钱是没有的,只不过容许他们住在店子后面的柴房里,一天两顿粥,这些人难免笨手笨脚,不光要挨客人的训斥,还要受原先跑堂的欺负。
范昌衡默默地低着头,掩饰着眼里屈辱的光,在茶酒桌之间跑来跑去。他在乡里也算不上贫寒,但家境不算太好,本来想到襄阳来找找仕进的机会,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襄阳城中物价腾贵到了他难以想象,正当他准备打道回府之际,又上了一个骗子的当,最后落得不得不在这“太白居”客栈中执贱役谋生的田地。
每天听着这些住店客人当面称兄道弟,背后两面三刀的议论。范昌衡知道有个姓田的原先是做知州,贪墨了不少银钱,本弹劾去官的,心里对这姓田的充满鄙夷。他还知道有个姓文的是个不通文墨的,但最善于钻营,前几日成了刘大人的义子,这几天来风头最盛,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他还知道好几个人是围着富人转的骗子,专门声称有门路奔竟仕途来引人上钩,当初就是这些人骗走了他最后一笔盘缠。想起这事,范昌衡就恨不得吃了他们的肉。
可是,现在这些人全部都骑在了他的头上,不但如此,还要拉屎,拉尿。
“这世道得势的,不是强盗,便是窃贼。”他默默地想到。
章89 仆卧香炉顶-4
范家的祖先在唐朝时也曾出过尚的,据说不忿与朝中的权奸同流合污,挂冠而去,在京西南路信阳府安下家来。!。此后范家一直都是耕读传家,不但要读,还要耕种自奉,在大宋,这样的士子美其名曰“耕生”。耕生许多是苦读诗,没有名师指点的,虽出身于寒微,胸中也有一番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
在到襄阳之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捕萤偷光,对范昌衡来说都是平常不过的生活。耕读的虽然艰苦,但也自得其乐,读人关起门来一统江山。范家传下的规矩是,历代的男丁最多赶考一次,一击不中,便飘然远引不再赴考。这祖训看似潇洒,实则是因为对范家来说,进京赶考的花费是一笔沉重的负担。然而,北虏的入寇,打破了范昌衡四十岁赴考出仕的计划,当得知景王赵杞在襄阳驻跸,招贤纳士后,范老爷子下了很大决心,咬牙送儿子去碰碰运气。于是,范昌衡就带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来到襄阳。
滞留在襄阳这段日子,对范昌衡而言,最痛苦的事,并不仅仅是不名一文的窘迫,任人欺凌的屈辱,最痛苦的事,是希望的幻灭和心死的绝望。当他在信阳府耕读时,见到胥吏豪强横行时,还可以想,这不过是因为山高皇帝远,一旦圣天子发觉,遣一二名臣治理地方,则诸恶尽去,百废俱兴。到了襄阳后,耳闻目睹过许多许多之后,范昌衡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一个又一个他曾经寄予希望的权臣,都道貌岸然,结党营私,他的信念,已经被现实击成粉碎,他的生活已经宛如一个巨大的泥潭。
在太白居中,他只是个死跑堂的,为了一天两饭,白天浑浑噩噩地在客人的吆五喝六声中跑前跑后,晚拖着疲惫的身躯窝在冰冷地柴房中昏昏沉沉地睡去。范昌衡在任人践踏,毫无尊严的生活中越陷越深,他却越来越适应这种生活,甚至快要忘了自己曾经是个读人。只有在黎明时分那片刻的清醒,越来越让范昌衡感到锥心的痛苦,他的眼神越来越阴暗,在旁人看来,这个年轻人似乎越来越老实,安于现状了。
只是出于本能,在端茶倒水之余,范昌衡还会留个耳朵听客人们议论。其他店小二常常将最新的时事因为谈资,这天,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客人说,鄂州正在招募读人从军,而且是那支据说全部由强盗贼寇招安而建立的保义军。
“保义军,不就是元直先生麾下么?”范昌衡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句话,在耕读的时候,他也曾传抄过赵行德的文章,还曾为此何人争得面红耳赤。但鄂州没有天子,所以他才来了襄阳。他不禁放慢了动作,留心听了下去。
“招抚了那么多盗贼,赵行德终于后悔了吗?现在难不成他打算感化那些禽兽之徒?”
“哼,冰炭不能同炉,咱们堂堂儒生,怎能与贼人为伍?”
“听说,据说鄂州开出来的军饷不少,恐怕有些穷酸还是会动心的。”
“哼,这些利欲熏心之徒”
范昌衡听着听着,早已经僵硬的脑子里,突然转动立起来,一股热流从心中涌起,流遍了四肢百骸。“去鄂州,投奔元直先生。”他狠狠想到,“这乱世,不能杀人就要被人杀,宁为百夫长,胜作一生。”
正在这时,他脑后突然吃了重重一一记。另一个老跑堂地骂骂咧咧道:“慢手慢脚,没听见客人叫你添茶吗?”若是平常,范昌衡也毫无感觉,此时竟然胸中狂怒如沸,他猛然地回身过来,盯着那个老跑堂的,深深看了一眼,似乎要将这人形貌看得清楚。“你,你要干什么?”那老跑堂的冷不防被他一盯,竟然有些发毛。范昌衡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他只是转过身,老实地为客人添茶去了。
“呸!”那老跑堂的骂道,“这个怂祸,我还以为突然胆子肥了!”
第二天清晨,范昌衡就包起了不多的几件衣服,没打招呼便离开了太白居客栈,出襄阳南门往鄂州而去。
“大不了是个死,”他抬头看了天的**辣的太阳,骂道:“你有种就落下来,我就陪你一起死!”自从镇**打通襄阳.水路后,辽军忙着训练水军,修筑围困襄阳的营垒,因此,现在对襄阳的围攻也不严密,给南来北往的人们留下了通路。不过,范昌衡一旦下了决心,就算辽军围困再严密,他还是要去鄂州的
在淳于铁厂工匠的帮助下,鄂州很快就仿制出了自己的火铳枪。在赵行德的坚持下,鄂州恢复了物勒工名的传统。也就是说,每支火铳枪都刻着制造工匠和检验官员的名字,一旦出现问题,就会追究到底。
经过丞相府的首肯,淳于铁厂竟买了大冶铁矿的开采权,大量招收流民为工徒后,铁矿的产量飞速提高,所产精铁除了铸造火铳外,还打造盔甲和刀枪等兵刃补充军需。再分出一部分精力照看铁厂的同时,赵行德主要心思用在整训保义军身。经过整编过后,保义军中隐隐形成了两个派系,一派是荆襄盗贼中的首领,另外一派则是原先关中团练军的军官,而底下的军卒,无论是原先的团练还是盗匪,还是以关东人为主。原先的盗贼水寇习惯于避实击虚,游动作战,擅长用刀剑等段兵刃近身格斗,流民中很难找出合格的弓箭手。保义军把练兵重点放在了使用火铳枪结阵而战。
一部分火铳枪是原先从蜀中运来的,另一部分则是大冶仿造的。在练兵过程中,赵行德发现,原先太学士子转成的军官,对军令的理解更快,执行也更坚决。这些廪生军官识文断字,事理清晰,在适应了军中生活后,很受普通军卒的欢迎。能够为了更快地掌握军队,他特意向陈东提出,再招募一批士子,在军中培训过后用作军官种子。而原先陈东经略海外属地之时,赵行德就像他提出过类似的计划。考虑到士子晓畅经,深明大义,用他们掌握保义军,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军队对朝廷的忠诚,避免出现像镇**中诸将只知节度使的那种情况,陈东对赵行德的提议大力支持,认为这赵行德毫无掌握私军的野心。因此,招募士子从军的榜文很快就发了出去。
鄂州保义军驻地的校场中,一队队兵士正在操练火铳枪阵型。军官在大声的喊着“一二三,”“前进,”“后退”,“向左转”,“向右转”,或者“左右左”的口令。军卒大都来自盗贼和流民,即便是简单的操练和口令,也错得花样百出,原先的团练军官们唯有一遍又一遍的纠正。
“在镇**见过岳将军操演,原以为练兵这事是也不算很难,没想到,要把一支兵马练得如臂使指,竟然这么不容易。”陈东感叹道。
北虏的进犯,襄阳朝廷和京东侯焕寅,让鄂州下都感到了压力。陈东明白,在大义名分,鄂州和襄阳不相下,甚至要逊色一些,而要化解困境,除了礼义之争外,还是要打胜仗来让天下人知道,谁才能收拾这个乱局。然而前番在镇**中的遭遇仍然让陈东耿耿于怀,虽然他还不得不倚重镇**,盼望岳飞东征大破辽军建立奇功,但丞相府对保义军的重视,却明显比以前更多了。理学社也在大力鼓吹士子们投笔从戎,为保义军扩充实力。
来到罗闲十统带的右军营地,两个营千名兵士正在训练的间隙,军官没注意到赵行德陪着丞相大人过来,仍然按照惯例大声喝问。喊号问答是关中团练军中的传统,后来也带到保义军中,因为能够激励士气,赵行德也为保义军制定了这三句统一的号子,而左右军都统制和各营统制也可以自定喊号。
“赵大帅练兵做什么?”
“保境安民,驱逐北虏,迎还圣!”
众将兵齐声答道,因为平常喊得多了,这号子声格外整齐。陈东满意地点了点头。赵行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些由陆明宇、罗闲十等人带领的部属进步也算极快了。
那领兵的营官夏猫儿见到赵行德前来巡视,他也没认出陈东来,立刻又按陆明宇的吩咐,大声喝问:“你们吃谁家的饭?”
“吃赵当家的饭!”
千名军卒整齐地喊道。陈东的脸色微沉,赵行德脸色也古怪起来,尴尬道:“分明是朝廷的粮饷。”陈东摇头微笑道:“这些营里兵士不明事理而已,足见元直深得军心,下用命,眼看又是一支强兵啊。”
夏猫儿却没理会到这边,继续大声喊:“你们为谁效命!”
“为赵将军效死!”千人共一呼,直入云霄。
章89 仆卧香炉顶-5
营统制夏猫儿大声问道:“你们为谁效命!”
“为赵将军效死!”千人共一呼,直入云霄-
赵行德的脸色骤变,他看着那些以崇敬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军兵,大步走到了营统制夏猫儿的身前,对他示意免礼,然后面向着众军。无数道目光落在了赵行德身。
赵行德的眼光则有些复杂,有些感动,他徐徐看过那些质朴的,激动的,忠诚的脸庞,心中低声道:“谢谢。”抬起头,却大声问道:“你们吃谁的粮?”陈东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众军兵却激动无比,大声道:“吃赵当家的粮!”
“你们吃的百姓的粮!”赵行德高声道,“是百姓缴给朝廷的粮!”
众军面面相觑,有人脸现疑惑之色,在严格的军令下,倒是忍住了没有交头接耳。陈东皱起的眉头,这才稍稍松弛下来。赵行德面沉似水,缓缓看了看仍然鸦雀无声的阵列,点了点头,沉声道:“在你们中间,有种田的人,有做工的人,有读的人,有做买卖的人,从前,我们自己给自己吃饭,还要交皇粮税赋。但是,现在,我们所得朝廷奉养,我们吃的每一粒粮,穿的每一缕布,领的每一文钱,全部都是民脂民膏。是东南的百姓给我们饭吃啊!东南百姓节衣缩食,忍饥挨饿,为什么甘心奉养我们?因为我们能驱逐北虏,保境安民!我赵行德和你们一样,都是为了这一方百姓打仗!”
很多人虽然听不太懂他说的是什么,但却隐隐觉得这个将军和平常演义里头说的儒将有些不太一样,这时,又听赵行德问道:“什么是百姓?”
千余军兵静静地挺立,听着赵行德训话,大多数人都想不到平常提在口头的“百姓”到底是什么?陈东的脸也露出了思索之色,赵行德略微顿了一顿,继续道:“百姓就是你,就是我,也是你们的父母妻儿,乡亲族人,我们保义军为百姓打仗,归根结底,就是为了我们自己打仗!你们知道了吗?”
众军一听这句话,不管清楚没有,全都高声答道:“知道了!”其实有些人心下嘀咕“赵将军是大官人,怎么算是百姓呢?”有些人只听懂了“为自己打仗”,心头有些火热。只有少数几个人真正明白赵行德意思。夏猫儿也向赵行德身边的陈丞相见礼,他也没觉得陆明宇所定的号子有什么不妥。他落草的时候,吃的是陆当家的饭,给陆大当家拼命。如今随陆大当家跟了赵将军,自然是吃赵将军的饭,给赵行德效命。
这时,陈东微微点了点头。他没再说什么,只在赵行德邀请下,又勉励了众军为国效力。回丞相府的路,马车摇摇晃晃,陈东眼睛微闭坐在车里,沉吟道:“诸军不识大义,只知将军而不知朝廷,这招募清流士子加入保义军的事情,看来务必要抓紧了。好在元直一心为国,实在是难得之极,若是旁的将领,恐怕会拼命反对?”
回到丞相府中,陈东收到镇**传回来的禀报,东征的进展十分顺利,镇**已经进驻了舒州,此地地形险要,江面狭窄,再往下去,通过采石矶,便可直下南京。因此镇**主力在舒州暂时驻兵不进,一边择险要修筑营垒,一边分兵巩固占领的淮西各城池,命当地州县向镇**输送军粮。
“岳飞虽桀骜了些,打仗却是不错。”陈东暗暗赞道。他还没来得及安排运粮的事情,又接到了一封紧急军报,这一封却还是从舒州发回来的,陈东展开一看,却脸色微变。原来镇**立足未稳,便遭遇了池州方向而来的数万敌军,岳飞不得不收缩分散在州县的部属,集结重兵退守舒州,此地易守难攻,虽然拼死挡住了辽军西进之路,但军粮已经快要告罄,请鄂州方面火速押运一批粮草到舒州军前。
“快请赵将军。”陈东将军报合,立刻吩咐道。
没多久,赵行德来到丞相府,陈东脸色严峻地将军报递给他道:“舒州控扼彭蠡,下扼金陵,又是江南东西两路的屏障,如果岳将军能够打退辽兵,江南东西两路的大半便可以经营起来了。”赵行德微微点了点头,接过军报看了起来,当他看到镇**欲坚守舒州时,请丞相府安排保义军押送军粮,并以保义军兵马支援舒州,统一听岳飞的军令时,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舒州距离鄂州不近,如果保义军东援舒州,万一襄阳大军南下来夺取鄂州,这根本之地可就危险了。”赵行德将军报递还给陈东,商量道,“辽军盘踞江宁已久,不如让镇**稍稍向西退却。南康在彭蠡之北,湖泽广大,利于水师行动。我可以率保义军东进,在南康与镇**会合。南康的位置恰好和在池州和鄂州的中间,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万一鄂州有警,大军可以立刻回援。此时敌强我弱,辽军志气骄狂,我军若稍稍示弱,辽军必然尾追而至。那时候,辽军粮道变成了池州会战时的两倍,又经长途行军已成强弩之末,而我大军集结在南康,可以以逸待劳,说不定能打一个大胜仗。”
陈东本希望能镇**守住舒州,最好能打退辽军,把江南东西两路和荆湖南路、福建路和广南东西两路都屏蔽连成一气,这样一来,鄂州必然势力大张,只需假以时日便成气候。而假若按赵行德之言退往南康的话,则江南东路与福建路都难以保全。
“假如辽军不尾追镇**,而是侵占舒州池州后便经营起来,席卷江南东路呢?连福建路也不能幸免了。”见赵行德似有推脱之意,陈东眼神有些复杂。
“这个,”赵行德道,“就要看镇**的诱敌手段了。”他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铁木哥所部在江淮连战连胜,乃是一支骄兵,若岳将军能让其小小吃一个亏,让后向西退却到舒州的话,辽军十有**会恼羞成怒,一路尾追过来。如果他们不追来的话,我军可以舒州为基地,用水师不断骚扰他们,激怒辽人来攻舒州。”
“可是,这样一来战事绵延日久,百姓苦矣。”陈东叹道,“假如能拒敌于池州的话,就能保全两路百姓了。”他看着赵行德道,“元直,我知岳将军调遣保义军,有些不合规矩,只是,这是国家危难之际,咱们还是同心协力,先打退辽军为好。”
这话就有些诛心,赵行德脸色一变,但最后还是问道:“那鄂州的防务,如何解决?”
“这个就不劳元直费心了,”陈东微笑道,“襄阳尚且在辽军的威胁之下,难以全力攻打鄂州,再说,保义军和镇**还有留守,再加的州县团练,足以抵挡一阵。”他看赵行德,又道:“岳将军身为枢密使,执掌兵事,这力保舒州之事,就拜托元直了。”
见岳陈二人都执意在力保舒州,而且这事情耽搁不得,若争执不休,迟疑不动,便是最大的失策。赵行德无可推脱,只能应承下来。他微微叹了口气,不禁有些怀念起护国府来,心下觉得,说服一群人比说服一个人,似乎要更容易一些。
赵行德午对诸军所说的话,下午便传到了马援等保义军中的太学生军官耳中。刘文谷叹道:“倘若旁的武将在军中有这般威望,恐怕沾沾自喜还来不及,唯独赵将军如履薄冰,深恐众军为此而罔顾了大义,真乃仁人也。”马援皱眉道:“陆统制这是怎么回事?要把赵将军放在火炉烤吗?偏偏还被陈相听到了。”
许国栋檫着兵刃,有些不以为然道:“赵将军不是已经当面分辨清楚了吗?”
马援却道:“乱世之中,诸军无主,最喜拥立大将。赵将军虽然无心,但难保诸将没有这个心思。”他抬头看了看外面,这处营地乃专门给军官住的,马援等人的官阶还不高,外面并无亲兵把守。马援见周围也没有闲人走动,压低了声音道:“成者王侯败者贼。若将来,当真有人欲行陈桥之事,我等当如何自处?”
帐幕中的光线有些暗淡,一时间,众人沉默了下来,良久,贾元振干笑了一声:“这不着边际的猜测,何必杞人忧天呢?”马援正欲说几个笑话把这事岔开了去,许国栋忽然面露警觉之色道:“出了什么事情,傍晚时分,居然击鼓聚将?”他这一提醒,众人都听见了由中军传来的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中军聚将是营统制以军官,这营帐的几位都用不着去。只是刚刚才说了陈桥之事,众人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片刻后,马援才道:“难不成辽寇进犯,赵将军又要出兵打仗了?”有人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众人站起身来,钻出帐幕之外,只见不少士卒都在东张西望,保义军中不像镇**那样军纪森严,有些军卒还在窃窃私语地打听出了什么事情。
章90 餐霞漱瑶泉-1
中军帐里,诸将顶盔贯甲而立。经过这番日子的整训,保义军的军容已经十分整齐,不复数月前乌合之众的模样。然而,当赵行德讲了援救舒州的事宜后,诸将一片哗然。
“赵将军,我们满打满算,不足一万人马。镇**也不足一万人马。”罗闲十忧虑道,“而且多是步卒,两军加起来骑兵不过三千人。而辽军有两万骑兵,又有李成三四万叛军为虎作伥,加起来五六万人。强弱悬殊,这仗怎么打?”
众将纷纷赞同罗闲十,不愿出兵援救舒州。一方面,房州之战后,赵行德担心诸将太过轻敌,常言出奇制胜终归不可倚仗,可一而不可再,两军交锋首重的还是实力。所以,保义军中虽然气势如虹,但越是官阶高的将领,对辽军越是不敢轻视。一听说舒州的辽军居然有五六万人之多,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另一方面,保义军屯驻鄂州附近州县已久,这一带向来是富庶的鱼米之乡。再加上赵行德放任部属催饷催粮,因此粮饷供给得力,不知不觉之间,军中上下都适应了当地,不愿轻易离开驻地。
“救援舒州,是丞相和枢密使的定策。”在诸将眼中,赵将军神色十分坚定地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若各行其是,则唇亡齿寒,被辽军各个击破不过是早晚之间。”赵行德心中叹了口气,沉声道,“所以,舒州我们是一定要援救的,便由石统制率两营兵马留守。其他人速做准备,一旦丞相府的粮草准备完毕,我们便发兵救援舒州。”
“大人可有什么制胜之策吗?”陆明宇躬身问道。
赵行德沉吟道:“舒州北面是地势崎岖的大别山区,南面是大江,而江流在此地最为狭窄。山水之间只留一条狭窄的平地,由舒州城池所控扼着,若是兵力充足,此地确实是个易守难攻之处。一方面来说,辽军骑兵不能通过山区,连李成所部也多是淮北之人,不习水战,走水路容易被我军所乘。因此,对辽军而言,唯有夺取舒州,控制住这条平原的要道。另外一方面,此地襟带山河,周围地形复杂,辽军难以截住源源不断的援军,这样一来,舒州确有守住的可能。”如果坚持到了夏季,南方酷热暑湿,辽军中多是契丹人和草原蛮部的骑兵,恐怕难以适应,疫病横生,到那时候多半会不战自退。但赵行德顾虑众将心存侥幸,并没说出来。
“兵力足够的话?”石景魁沉吟道,“难道大人想要征发州县义兵助守吗?”
“正是如此,”赵行德点头道,“舒州若失的话,则对江南东西两路来说,不只是唇亡齿寒,而是门户洞开了。我们若能把舒州经营成为重镇,可以用火炮封锁水陆通道,辽军不能西进,而我军顺流而下,旦夕可至江宁。”说到此处,赵行德住口不言。岳飞甘冒着寡不敌众的风险,也要必保舒州,确实有他的考虑。他要把舒州作为攻克江宁的跳板。岳飞担心辽军在江淮经营巩固之后,再要收复就要难上百倍。而如果能够迅速收复江淮的话,则各地州县都会迅速归附。以东南数路的人力物力,北伐中原,驱逐北虏指日可待!
“快马传檄淮西江南,召州县义兵自携兵刃,裹十日粮,与我军会师于南康,然后顺流而下,大张旗鼓救援舒州。”赵行德仍是留了个心,他担心援军未至,舒州便被辽军攻克。将州县义兵集合之地仍然定在了南康,也有准备第二线抵抗的意思。自辽寇南侵以来,淮西和江南各州县一片风声鹤唳,官府和豪强都练了义兵守土御敌。但这些义兵能来多少就难说了。
“此次援舒,和辽军决战,水军极为重要。铁桶炮的威力非小,如果可能的话,”赵行德沉吟道,“战船要多加固一些,如需铁条、硬木等物资,来跟我讲,我亲自去和军需府要。”赵行德不禁想起在南山海面,李四海的战船因为炮击过于猛烈,船身承受不住反震力而散架的情景。
“遵命!”斗舰都监橒里槎大声秉道。
镇**将铁桶炮加装在河船上,在打通襄阳.水路一战中大获成功。不仅辽军迅速仿造,在战船上加装铁桶炮,保义军也在原来的水寇小船上加装小型铁桶炮,号为小斗舰。赵行德又请军需府买来一些因为长江水路不畅而低价出售的商船,在甲板上加装了几门重型铁桶炮,号为大斗舰。小斗舰可载十几人,大斗舰可载数百人。保义军本来就是以荆襄水寇为主,如今共有艨艟小船上千艘,小斗舰数十只,大斗舰八只。只是铁桶炮的反震极大,普通商船根本承受不住,斗舰都监橒里槎为了加固船只费经心思,所花费的银钱更好超过了买船本身的钱。
“大人,”石景魁问道,“襄阳汴梁方面的州县,可要传檄?”他所问的襄阳汴梁方面,并非地域,而是淮西江南一带奉襄阳汴梁为正统的州县,加起来有一多半了。宋室州县现在各奉正统,鼎足而三,形成一种诡异的局势。但在辽军大兵压境下,州县相互之间驿马也没有断绝,除了各自正统不同之外,居然也相安无事。
“传!”赵行德斩钉截铁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是!”
保义军紧锣密鼓地做着出兵的准备,一匹匹快马将檄文送往淮西和江南的一百多个州县,一场大战的阴云笼罩了整个大江南北。自从辽军南征以来,所向披靡。骑兵众多,携带铁桶炮的辽军主力所到之处,号称南朝无三日不克之城,无一合不败之兵。宋朝的东南行营和西京行营齐集了十余万大军,又凭借襄阳形胜,才把辽军西路阻止在襄阳北面。但因为东南空虚,辽军东路如入无人之境,如今更逆江而上,企图抄袭襄阳送朝大军的后路。
一时间,天下震动。这时,众州县在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忽然接到镇**决心死守舒州,赵行德召集三路义兵大举东援,准备齐集南康,大军鼓噪沿江而行,到舒州与辽寇决一死战。这些檄文传遍各地,人心为之一振
“赵先生这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吗?”
饶州知州张虚己接到檄文,叹息道。他须发苍然,却不是进士出身,若非原先的知州等官都弃印而逃,州学公议推举,这辈子也做不了知州的。辽军大军沿江西进而来,张虚己本做好了穿着官袍,捧着知州印,举家在州衙**殉国的打算。接到这封檄文后,他叫来长子张九融,吩咐统领本县的厢军义兵八百名尽数带往南康。
“父亲大人,这厢军若去,州城就再无一兵一卒了啊?”张九融迟疑道。他形容枯槁,身形如竹竿一般瘦弱。这是因为从小被父命苦读的副作用。若非其它士绅都不愿送死,这统领义兵的差事也落不到他身上。
“辽寇势大,若真来取饶州,区区八百厢军又济得甚事。我身为知州有守土之责,一家人生死都在饶州。你到南康军前,若有畏怯之事,辱我张氏门楣,便不算是我张氏的子孙了。”张虚己苦笑道,伸手捋了捋胡须,道,“好好做!”他犹豫片刻,又道:“将来在我碑上,就刻‘大宋饶州公议署饶州知州张公虚己’。”
“孩儿明白。”张九融眼含着热泪,一撩下摆跪下来,恭恭敬敬给老父磕了三个响头
信州驿道上,一个粗衣汉子倒伏在路边,额头和胸口插着几只箭羽,气息已绝。马匹在主人身边流连不去,一个人牵着马缰,伸手掰开马嘴,仔细看了看,有上下打量着马匹的身形,这才转身欣喜道:“大当家的,这是真正的河西马,年齿也不大,咱们这回算是发了。”
那大当家的却罔若未闻,看着从那个死者,皱着眉头叹的道:“这次杀错了人。”他转过身,将死身上搜出来的檄文交给军师,摇头道:“这人是赵先生派出去召义兵去保州打辽贼的。赵先生的文章,你也看看。”军师接过书信一看,顿时面如土色,结结巴巴道:“那,大当家,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大当家一跺脚,懊悔道,“召集寨中兄弟,我亲自到南康向赵先生请罪。”不久之后,衣甲不全的百多人牵着一匹好马,沿着山道向西而去
歙州府衙内,知州黄中度小心地将幕僚詹震请入内室,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给他看。詹震看后,脸上变色,吃惊道:“这岳飞是个疯将,陈东和赵行德也陪他一起发疯吗?舒州怎么能守得住。莫说辽兵,李成的人马从州城外面经过,那队伍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
歙州是方腊之乱开始的地方,数年来官兵与乱贼杀戮极重,此地民风强悍但人烟稀少,因此辽军过境也没有太多滋扰。黄中度本来是尊奉襄阳的,抱着一个与民休息的信念,以至于李成军一到,他便降了汴梁。
“大人,你看?”
室内光线昏暗,黄中度沉吟道:“这场仗总要打起来,咱们要多加小心。不过这年月,多条路总是好的,派几个人去南康,将李成所部的虚实告知赵行德。也算为将来留个情面。”“是。”詹震心中微动,用力点了点头。
章90 餐霞漱瑶泉-2
残阳如血映照在舒州城垣,岳字大旗高高地竖着。镇**留一部人马守城,另一部分则在南城外扎营,此外还有火炮战船数艘封锁江面。辽军接连十余日猛攻舒州,都皆不得寸进,连绕城而过都不行。在辽宋两军营垒之间布满了军兵尸体。
舒州原仅有守军三百余人,此外知州仇闳召集了乡兵两千人,在镇**到来前,已经数次打退李成所部的骚扰。但五月间,数万辽军大举西进,凶名在外的大将铁木哥亲自领兵。形势极端危急,仇闳本以为只能与城同殉时,镇**前锋杨再兴与王贵及时赶到了舒州。遥遥望见“岳”字及“镇国”大旗,满城军民顿时喜出望外。
为了抢在辽军前面进入舒州,镇**各部急行了十余日。前锋骑兵甚至顾不吃饭,一路都饥肠辘辘,所部进入城池后,匆匆吃了些战饭。王贵留下少部分人马协助舒州军民守城,亲自率前军出城迎敌。
辽军前锋乃是李成所部叛军。遥见镇**旗帜,不由得大为惊骇,又欺负镇**兵少,当即一拥而前来抢城。
此时,杨再兴率五百余骑展开锋矢阵,以少击众,与敌军短兵相接,前后冲突三次,所向披靡。但敌军委实太多,虽然不能抵挡镇**的骑兵,但却败而复聚,将杨再兴所率骑兵团团裹在当中。在战场中间,枪斧如林,箭矢如雨,镇**数百骑与辽军苦斗不休,犹死战不退,甚至连骑军统制杨再兴也被因坐骑受伤坠马,他为敌军所团团围住,他脱掉铁兜鏊,双手舞枪,大声呼道:“我乃相州杨再兴也,李成若有胆量,可来决一死战!”铁枪一连捅翻好几个辽军,令敌军尽皆胆寒。
正在此时,王贵抓住时机,率前军骑兵猛攻辽阵,三千多镇**铁骑所过之处,如同一股铁流横冲直撞,辽军被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战斗打了一个多时辰,镇**斩杀叛将七人,活捉俘虏七十余人,夺得战马八十多匹,杨再兴又率骑兵直追十余里这才收兵回城。这一战镇**以寡击众,打败了辽军前部,彻底将舒州城及周围地带控制在手中。舒州军民满城欢腾无比,欢呼声传出数里之远。镇**节度使岳飞赶到后,闻之初战得胜,大喜之下,报了有功的将士五百三十七人,又向丞相府表要求坚守舒州。
第二天,李成所部再度来攻,岳飞亲自大军击破敌阵。叛军既无力和镇**相争,只得在舒州东面构筑营垒,等待铁木哥率辽军主力前来。顾虑辽军多为骑兵,镇**也在舒州城外构筑长垒和鹿角,一方面岳飞向来不欲死守城池,另一方面也封锁了辽军绕城而过的可能。舒州城外的平原狭窄,北面是崎岖难行,森林茂密的山地,南面是大江。铁木哥率军赶到后,双方便在舒州城及镇**营垒反复拉锯鏖战。舒州城及附近州县的军民知晓一旦舒州城破,大家都是覆巢之下无完卵,也竭尽全力帮助镇**交战。然而,镇**万余人马急行军而来,并未携带多少粮草,经历了连番大战,十几日之后,舒州粮草便要告罄了。此时粮饷未通,乡野山村又早被辽军糟蹋得不成样子,镇**几乎要落到了杀马为食的地步。
“咕——”杨再兴的肚子空响了一声,他苦笑了一声,摸了摸嘴边。自从进驻舒州以来,舒州百姓将粮草全都提供给了镇**,城中已经大量地饿死人,甚至快到人相食的地步。岳节度使也和诸军一样,每天两碗粗粝的菜粥度日。舒州知州仇闳则亲率百姓在城北的山挖掘野菜等供给军食。
辽军从江宁运来铁桶重炮,日夜不停地轰击舒州城垣,炮声轰鸣扰得人不得安息。镇**本身也以火炮与之对轰,双方都一边轰击,一边不断修补和加固自己的营垒。
更鼓响起,又到巡哨的时候,杨再兴遥遥晃晃站起身来。带了两名亲兵跟从,走出了营帐,月色皎洁,如水银一般照着大地,这夜显得十安静。辽军似乎也在等待镇**粮尽,这几日攻打也没有从前那样猛烈。杨再兴有种被一群饿狼窥视等待的感觉,也格外恼火。
“狗日娘养的,”杨再兴喃喃骂道,“杀不尽的狗贼!”他一路巡营,喝问口令,经过一处营寨时,忽然闻到一股肉香,杨再兴心中奇怪,此时粮尽,怎可能有肉食,难道有人违抗岳节度严令,杀马为食。想到杀马,骑兵统制杨再兴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寒芒。就在三日前,军中就处斩了五名杀马的士卒,那几个瘦骨嶙峋的士卒,临死前哀求的声音犹在耳畔,没想到有人仍然明知故犯。
循着味道来到一处营寨之前,外面没有生火,只从营帐的缝隙里透出一丝红光。这伙人自知犯了军律,做得倒是隐蔽。杨再兴冷哼了一声,他对两个亲随打个手势,让他们原地站着,免得惊动了犯嫌。自己按着腰刀,小心翼翼地接近了营帐,轻轻掀开了帘子,一团火光映入眼帘,七八个面黄肌瘦的军卒正围着一个铁锅,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锅里,甚至没有注意到掀帐而入的杨再兴。
“哼,好大的胆子!”
听这一声冷喝,几个军卒转头一看,正是本营统制杨再兴,顿时三魂吓掉了七魄,跪地求饶。杨再兴武艺强横,当初深陷辽阵中,几十敌人围着他,尚且近身不得,反而被他捅死数人。这几个军卒纵使要反抗,也没有得逞的把握,唯有苦苦哀求他放过自己。
“大人饶命啊!”“杨大人,我等也是迫不得已的。”
杨再兴喝问道:“杀马是死罪,你等难道不知么?”他冷冷看着这几人,眼中却有惋惜之色。前锋骑军乃镇**精华所聚,而杨再兴所部踏白营骑兵更是精锐斥候。杨再兴认出了其中有五个都是前日岳帅亲自表为他们请功的。然而,军令如山,若纵容杀马,不出十几天,镇**便没有骑兵了。任凭几个士卒如何哀求,杨再兴只说秉公行事,让他们自己绑缚了自己,由自己带往岳帅跟前请罪。
岳飞自从点兵横海厢军以来,向来军法极严,几个军卒听说杨再兴要把他们交给岳飞,相互看了几眼,不禁面如土色,自忖必死无疑。其中一人面色通红,眼珠微转,咬了咬牙,问道:“杨大人,倘若我们并不是杀马吃肉,那就不是死罪了?”
“不是马肉?那是什么肉?”杨再兴想到一个可能,心下倒抽了一口冷气,盯着那个士卒。
几个士卒相互看了眼,还是那个通红脸的吃吃艾艾道:“这是从阵前割回来的。”无论如何,还是说不出“人肉”两字。镇**和辽军连日交战,双方死伤都是不小。镇**只为袍泽收尸掩埋,而辽军没有收尸的习惯,战场遗尸无数,腐臭的味道令人几欲作呕。
杨再兴皱眉看了看那个铁锅,眼神变幻了数次。这种事情,他在绿林中时,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此事可大可小,镇**中严禁杀马吃肉,也严禁私宰民间耕牛,但吃敌人的肉,却并没有明文禁止。若不是这个局面,士卒不至于被逼到这一步。
七八个士卒提心吊胆地望着杨再兴,不知他会如何处置。
正在这时,营帐的帘子忽然掀开了,一股风将火苗吹得哗哗作响,几各军卒转头望去,不禁脸色惨白,只见节度使岳飞面寒如铁,站在营帐门口。背嵬营统制张宪带着数名亲兵,站在大帅身后。杨再兴是骑军统制,营中军卒们犯在他的手,尚可哀告求饶。可被岳飞亲自撞见,这些军卒连告饶都不赶了,其中几人反而挺起了身躯,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只求一死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杨再兴将适才的经过说了一遍,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等候岳帅的决断。
岳飞面沉似水,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缓缓扫视那几个踏白营军卒。一双虎目看过来,顿时令人遍体生寒,几个军卒勉强挺着,其中一人嘴唇微动了动,终究没有告饶。
良久,岳飞走到铁锅前,用旁边的铁勺在锅里搅了搅,他用勺子将一些汤水提了出来。“节度大人!”张宪脸色骤变,失声叫道。岳飞的脸色微沉,叹道:“将士赤心报国,落得如此,飞之过也。”抬手将勺中汤水一口喝了下去,眉头微皱了皱,转身面对着几个满脸震恐的军卒,冷声道:“再饿,也只能割取胡虏之肉!”
“是!”几个军卒下意识地大声答道。脑海中尚在一片空白之时,节度使已经离去。“算你们走运了!”杨再兴丢下这句,也掀帐而去。在生死关走过一圈,军卒目瞪口呆地站在帐中,有人嘴里一片苦涩,有人的眼中浸满泪水。
章90 餐霞漱瑶泉-3
岳飞走到铁锅前,用旁边的铁勺在锅里搅了搅,他用勺子将一些汤水提了出来。“节度大人!”张宪脸色骤变,失声叫道。岳飞的脸色微沉,叹道:“将士赤心报国,落得如此,飞之过也。”抬手将勺中汤水一口喝了下去,眉头微皱了皱,转身面对着几个满脸震恐的军卒,冷声道:“再饿,也只能割取胡虏之肉!”
“是!”几个军卒下意识地大声答道。脑海中尚在一片空白之时,节度使已经离去。“算你们走运了!”杨再兴丢下这句,也掀帐而去。在生死关上走过一圈,军卒目瞪口呆地站在帐中,有人嘴里一片苦涩,有人的眼中浸满泪水。
巡视军营过后,岳飞让跟随的兵将各自回帐歇息,他自己却是难以入眠,索性披着大氅,蹬高眺望敌营情势。此时距离日出尚有三个时辰,夜风萧瑟,月光寒冷,天空笼罩着千里薄云,在薄云之下,辽军营帐似乎无边无际,犹如重重叠叠的墨云一般,压在人心头闷得喘不过气来。
“倘若军粮不济,则不战自败。”他回头望了望鄂州方向,只见一片寂静,晚风送来阵阵虫鸣,“援军,援军和粮草要什么时候才能到?”想起每逢大事,朝官素就爱争执不休,也许时间就拖延过去了。岳飞暗暗有些后悔,兼程夺取舒州这招险棋,太急了。他深深吸了口冰凉的江风,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赵行德的影子,鄂州能派出的援兵,便只有保义军了。
“假如援兵不能及时赶到,唯有退兵。”岳飞面露不忍之色,旋即又想到宁可饿死也挤出粮草供给军食的舒州父老,“姑且再守上十日,十日之后,安排王贵保护百姓西去,大军随后退兵吧。”他微微叹了口气。
夜色之下,镇**将士注视着岳帅的背影,这背影挺拔而魁梧,给人以无比信心
鄂州,黄鹄矶头黄鹤楼,原为三国孙权建以瞭望之用,岁月悠悠,昔时望楼如今已成为天下名楼之一,卓然而立于绿树掩映之中,鄂州的过往客商必定到此游历,文人雅士留下墨宝无数。崔颢的“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和李白“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两首名篇交相辉映,更增添黄鹤楼的名声。
在黄鹤楼头一间雅阁中,诸卫士身著便装,呈环形垂手侍立。赵环面笼轻纱,凭窗望出去,只见一艘艘的战船和艨艟斗舰连在江面上,护卫着中间载满粮草的商船。保义军的军纪虽然松散了些,但并无欺男霸女,偷盗掳掠的恶行,而且军卒多是荆襄人氏,平常出入于市井之间,与百姓交道颇多。短短时日,在鄂州人心目中,这保义军便和本州的驻扎水师无异。经过理学社的上下鼓动,连茶楼小厮都知道舒州若是不保,则辽军可逆江长驱直入,这花团锦簇一般的鄂州便岌岌可危。因此,大家都对保义军这次援舒寄予了巨大的希望。今日,黄鹄矶头更挤满了观看水师出兵的人群。眼见保义军军容鼎盛,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菩萨保佑,但愿赵将军旗开得胜,平安无事。”
赵环在心里默默念叨,眼中流露出一抹虔诚。她在皇城司诸将护卫下到达鄂州后,就此隐居下来。原先最得父皇宠爱,后来又被兄长软禁,竟从没自己做主过。前段日子跟着众护卫仓皇逃难,到无暇细思将来,听说赵行德在鄂州,她便赶来来鄂州。可到了鄂州之后,又不能相见,只能暂且住在这儿。鄂州城内外都很平静,和辽军入寇前相差不大。军需府为了吸引商贾,除了城墙城门附近,黄鹄山炮垒,黄鹄矶码头等要地划为禁区外,其他的地方的户籍盘查并不严格。此时辽军席卷河南河北,连江淮也不能幸免于蹂躏,鄂州作为乱世中一叶扁舟,住满了各地逃难而来的人。周和、王冲翼等人随意捏造了一个身份,便呆了下来。
在汴梁沦陷之后,皇城司勾当官沈筠便不知所终。李若虚也曾劝几位皇城司将领投入镇国、保义军中效力。但周和王冲翼等人却只是推脱。皇城司见惯了朝中争斗,在确定鹿死谁手之前便投注,委实不是他们行事的风格。再说,守着赵环这个殿下,怎么说都和襄阳那边的关系更近一些。
就在几日之前,赵环还给兄长赵杞写了一封信,让禁卫带到襄阳报个平安。
“那么多战船,不知那一艘是赵将军所乘,难道是中间那一艘大船?”王冲翼兴致勃勃地猜道,他出兵之事格外感兴趣,在护卫之中,也总是他最先打听到前线的战况。
赵环眼眸微微一缩,口中有些苦涩之意,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当中那艘大船上面。船只本身却是一艘大商船改建而成,在船头和船尾分别加装了两座矮矮的木质战棚,据说在战棚中各加装了两门铁桶炮。船板和船身上密密麻麻地箍满了粗大的木铁肋条,让整艘战船看上去不那么干净整洁,却显得十分坚固。和其他船上军卒尚有些懒散不同,这艘大船两侧船舷整齐地站着两排手持火铳枪手,船楼插满了猎猎招展的旌旗,宛如金明池上校阅的水师大船一般。
大船的船楼中,陈东和兵部尚书曹良史正在为赵行德送行。
“壮哉军容!”曹良史举起一杯酒,“祝元直兄此番出师能旗开得胜!”
原本陈东属意由赵行德担任兵部尚书一职,但赵行德已假保义军指挥使,本人坚称不能开身兼文武官职的恶例,于是便落在了曹良史身上。陈东所引进的六部尚书,几乎清一色的理社人物,对曹良史这等理社出身的官员眼中,赵行德和其他武将自是不同。当陈东夺得丞相之位前后,各路士人奔竟与其门者如过江之鲫。其他如吴子龙、曹良史等人,也各有一批心腹的门生要安插在各部衙门里。唯独赵行德身负鼎鼎大名,却深自谦抑,除了经营本身保义军及大冶铁山军需军械之外,并不曾在朝中安排一个私人。虽然他近十年时间都不在中原,反而远离了理社及文官中各派的纷争,颇得大家的好感。因此,若不是赵行德一力推辞,鄂州朝廷的文官几乎会全体出动来为保义军送行。
“多谢曹兄。”赵行德端起酒杯,浅尝一口,沉吟道,“保义军东征后,鄂州空虚,须得提防襄阳兵南下,为我后背之患。”他顿了一顿,举杯道,“这鄂州的安危,便拜托曹兄了。”曹良史点了点头,与他一饮而尽。
陈东低声:“眼下辽军南北交侵,襄阳和鄂州是唇齿相依。前日我派出使者到襄阳方面,那边已经许诺不会趁虚偷袭鄂州。”他摇头道,“假如鄂州被偷袭,舒州一线必不能坚持,襄阳就算夺得了鄂州,也要面临腹背受敌,粮饷断绝的境地。曹迪和刘延庆,应该还是会三思而后行吧。”
陈东语气也不尽确定,无论如何应对,以鄂州现有的兵力,都难以承受两面强敌来攻,唯有暂时以重兵对付东面气势汹汹的辽军。而襄阳方面,难道真的信得过吗?赵行德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但愿他们不要利令智昏吧。
就在数十丈外的另一艘大船上,马援等军官正看着两岸,观者如堵,呼声如潮的情景,颇令这些年轻的军官意气风发。马援望着船队中央大斗舰上两排帅旗,重重一拍船舷,叹道:“生逢乱世,安天下,救黎民,大丈夫当如此也!”
贾元振笑道:“所以你不去军需府,反而来了这里。否则的话,六部里面,少不了马军头一个位子吧。”故作惋惜状道,“六部虽然不如军中这么风光,但权柄在握。如汉高祖所言,盖世韩彭,不过鹰犬而已。”
对朝中的格局,这些太学生心如明镜也似。不管镇**和保义军多么显赫一时,最终的牢牢占据朝廷中枢的,只能是丞相府和六部文官。如今百废待兴,不少士人正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拼命奔竟六部的职位。太学生是朝廷备选的官员,和理学社有莫大的渊源。如陈东、曹良史、吴子龙等都大力延揽从汴梁逃出来的太学生为佐吏。因为圣上蒙尘,科举暂废,如今各部的文吏都是上官任命的,一旦有了个好的上官栽培,将来青云直上是可想而知的。但是,马援和贾元振等人仍然婉拒了各方师友及同窗的邀约,死心塌地留在保义军中。
“切莫说我,”马援笑道,“诸位还不是有大好去处,却甘心窝在这里。”
“与其郁郁终老于文牍之间,还是这里活得痛快吧。”刘文谷叹道,“跟着赵先生干事,感觉没什么拘束,天高海阔任君驰骋。不似其他地方,总让人憋闷得紧。”
章90 餐霞漱瑶泉-4
贾元振笑道:“所以你不去军需府,反而来了这里。否则的话,六部里面,少不了马军头一个位子吧。”故作惋惜状道,“六部虽然不如军中这么风光,但权柄在握。如汉高祖所言,盖世韩彭,不过鹰犬而已。”
对朝中的格局,这些太学生心如明镜也似。不管镇**和保义军多么显赫一时,最终的牢牢占据朝廷中枢的,只能是丞相府和六部文官。如今百废待兴,不少士人正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拼命奔竟六部的职位。太学生是朝廷备选的官员,和理学社有莫大的渊源。如陈东、曹良史、吴子龙等都大力延揽从汴梁逃出来的太学生为佐吏。因为圣上蒙尘,科举暂废,如今各部的文吏都是上官任命的,一旦有了个好的上官栽培,将来青云直上是可想而知的。但是,马援和贾元振等人仍然婉拒了各方师友及同窗的邀约,死心塌地留在保义军中。
“且莫说我,”马援笑道,“诸位还不是有大好去处,却甘心窝在这里。”
“与其郁郁终老于文牍之间,还是这里活得痛快吧。”刘文谷叹道,“跟着赵先生干事,感觉没什么拘束,天高海阔任君驰骋。不似其他地方,总让人憋闷得紧。”
刘文谷的话似乎触动贾元振,他长叹口气道:“这天生的痼疾,不携奔竟于权贵之门,又不不甘忍受那班庸人指手画脚,若投身相府六部,只怕也是郁郁老死于案牍之中。”他若有所思道,“如今科举废弃,州县守牧、丞相以县学推举,六部尚书竞相引进私人。这些人长久下去必然盘根错节。昔日黄先生言道,天子者视天下如私产,视天下子女财赋为花息。朝中的权贵结党营私,何尝又不是视天下为私产?不过由一人盘剥百姓,变成了数十人,数千人、数万人甚至十数万人一起盘剥百姓罢了。难道像赵先生这样一心为公的,便当被排除在朝廷中枢之外,听任他们为所欲为吗?”
几名军官都沉默下来,黄舟山的公议推举之说,即便有人反对,也多是从丞相自立篡位这个角度。但他们几人出身在太学,对朝廷见识也多,自有旁人所不及的考量。
“假若将来驱逐北虏,赵先生建立奇功,这般巨大的声望,未始不能出将入相。”刘文谷有些不甘心道,“到那时,咱们也可以继续追随先生。”对他而言,投笔从戎是不得已而为之,心中尚存了一丝将来转做文官的希望。
“真到了那一天,咱们这些人和奸党会有不同么?”马援眼神微黯,他的声音几乎不为人知,“天下熙熙皆为利啊!”心头不禁有些茫然,对未来的局面平生出一股恐惧。仿佛这白茫茫的江雾一般看不清楚。他虽投身在保义军中,但在中枢及各地都有出仕的师友同窗,即便是理社占主导的地方,也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某些人的做法颇为令人不齿。
沉默了半晌,马援才哑然失笑:“能不能活到驱逐北虏尚是两说,真是杞人忧天了!我等专心做好眼下便是了。”旁边几名年轻军官深为称许,众人说说笑笑,指点江岸上的风景,适才一丝愁绪尽数拂去。
在江雾的对面,黄鹤楼头,几名绸衣士绅站在窗前,目送保义军出征。
“梁兄以为,镇国和保义军真能战胜辽军吗?”其中一人问道。
梁审言眉头皱起,叹道:“辽军势如破竹,要挡住他们难如登天。”他暗暗盘算道,自从辽军入寇以来,江南的地价大跌了不少,不少富绅都卖了土地,举家迁往广南等远离辽人的地方。梁家也买了不少土地,根据他们在金陵的眼线,不久之后,地价就会大涨不少,盖因为辽寇所过之处,劫掠金银细软,子女财帛,土地却是带不走的。明白了这一点后,不愿迁移的地方富户就会全力将财帛换成土地了。
对梁审言、蔡逢吉而言,既然辽军和汴梁朝廷达成了某种妥协,又在江宁收取赋税,就说明契丹人还是有些规矩的,人离乡贱,就算辽军来了,他们也要留在本乡本土,只要渡过乱兵的烧杀的劫数,不过换一个朝廷缴纳赋税罢了。当然,从内心里讲,他们还是希望保义军获胜的。身为一方大户,梁审言、蔡逢吉等人都向军需府有不小的捐献。
“赵将军虽然是谦谦君子,但他的部属却不好打交道,不像镇**那么军纪严明。”刘靖恨恨地摇了摇头,他是吃过些亏的,“镇**在前面和辽军打仗,他们却在后面鱼肉地方,如今总算轮到保义军出证了。”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
梁审言眉头皱起,有些不耐地。这时,蔡逢吉安慰道:“不过,保义军都是些粗人,不知刘兄的身份,也是有情可原。”他心中却暗暗好笑,刘靖乃是一县首富,却吝啬成性,在县学里阻挠赋税缴纳,结果被保义军上门催征过一次,从此便老老实实了。
“如今天下大乱,咱们荆湖北路摊上镇**和保义军这样的驻守,已经是上上大吉了。”梁审言叹道,“倘若是乱兵过境的话,不知道会把地方糟蹋成什么样子。”他听说在襄阳北面,许多富户不但被乱兵洗劫一空,连人也杀尽了。
这时,阁楼突然间亮堂起来,一轮朝阳从浓云后面露出了一角,云彩都被染成深深浅浅的红色,宛如满天灿烂的锦绣,保义军的船帆则仿佛被涂上一层金粉,两岸百姓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面对这难得的美景,所有人都暂且忘记满怀愁绪
鄂州到舒州,一路顺风顺水,保义军汇合了州县义兵及粮草,声势越来越大。所过之处,百姓多闻讯登岸观看军容,为了鼓舞军民士气,赵行德命部属赶制了多面旗帜插在船上,沿途向军民展示。他还派出不少使者上岸,向忠于襄阳朝廷的州县宣称,襄阳与鄂州是君子相争于大义,现在已经暂时结盟,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两路辽兵前后夹击之下,如果大家再不协力驱逐北虏,只恐怕亲者痛,仇者快!这些说法,襄阳方面也没有澄清。有些州县将信将疑,有些州县则听信了进去,向保义军提供粮草,甚至出兵相助。
赵行德治军并非一味培植嫡系,排斥异己,而是立定规矩,使人皆能守自己的本分,除了杀敌立功之外,不做他求。宋朝的官场陋俗,事无大小皆将职责都推脱给下面,一层层推下去,结果下面的属吏既苦不堪言,又无人真正能担当起来。上官则美其名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在原来的禁军厢军,山匪水寇之中,上下阿谀成风,乃至于部属拜大帅为义父,军卒拜军官为干爹的事情屡见不鲜。将官役使军卒营造私宅,输送买卖货物牟利,早已成军中惯例。得宠军卒则如同宫中太监一般,平常有端茶奉水的伺候,实则心存侥幸,平常巴望着从中牟取私利,打仗的时候希望跟着大将而保命。明明是铮铮男子,偏偏做奴颜卑膝之状,颇令人做呕。赵行德整顿保义军后,每到一处,大将稍有阿谀,必定严厉呵斥,以至于数日不召见其人。赵行德不管多忙,他本人的事情,从洗刷马匹,磨兵刃,打理铠甲军袍,到写公函私信,制定方略,必定亲力亲为,倘若是部属所为之事,则昭彰于人,令众人知此人此事,从不侵夺他人之功为己有。相应的,在赵行德属下的将官和文吏,则各有担当,并不如同奴仆一般受他的指使。上行下效,这些部下也不役使他们的下属。久而久之,保义军上下各负其责,自守本职。除了少数人外,大多数人都没有被上官“差来差去”的感觉,每个人在一定职权之内行事,都能做得井井有条。偶有心存幸进,或逢迎上官,或干预他人职分者,必定为众人所鄙夷排斥。这也是马援等人感觉在赵行德手下“干事痛快”的缘由之一。州县义兵虽然新受保义军辖制,但感觉只要照规矩行事,并不受多少歧视,也就安之若素。
保义军抵达南康后,前来汇合的州县兵已达两万余人,赵行德将其分置在左右军统制下面。沿江水陆并进,鼓噪而下,声势煊赫已极。保义军原本就是各水寨山寇而成,对梳理乌合之众的事宜,军中上下早已驾轻就熟。
在南康的码头,赵行德接到一封信函,见信不禁喜形于色,出声道:“天助我也!”旁边的石景魁等将都不明所以,赵行德将揣入怀中,笑道:“京东路横海军指挥使韩世忠率部沿海南下,在江阴打破了孔彦舟水寨,正逆江而上,韩将军致函,将与我们东西夹击辽兵!”
宋代的游士(ZT)
游士,多以星命相卜,挟中朝尺书,奔走阃台郡县糊口耳。相率成风,至不务举子业,干求一二要路之书为介,谓之阔扁,副以诗篇,动获数千缗以至万缗。如壶山宋谦父自逊,一谒贾似道,获楮币二十万缗,以造华居是也。钱塘湖山,此曹什伯为群,阮梅峰秀实、林可山洪、孙花翁季蕃、高菊涧九万,往往雌黄士大夫,口wěn可畏,至于望门倒屣。
姜夔,他是最为著名的江湖诗人之一。夏承焘先生曾对他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明确指出他的一生未曾仕宦,除了卖字之外,大都是依靠他人的周济过活的③。同时还一一考证出他在各处所依靠的东家:在湖南、湖州是大诗人萧德藻;来往苏州时是大官僚兼大诗人范成大;寓居杭州又相依最久的是张鉴。以上提到的萧德藻、范成大、张鉴等都是南宋响当当的人物,张鉴更是大将张俊的后裔,出身显赫。与这些人物交往,姜夔凭的是自己出众的才学。南宋诗人陈造是姜夔的朋友,很了解姜夔的生存方式。他向人们介绍了姜夔以文字谋生的特点:“姜郎未仕不求田,依赖生涯九万笺。捆载珠玑肯分我,北关当有合肥船。”④在另一首诗中他又说:“诗传侯王家,翰墨到省寺。姜郎灿然文,群飞见孔翠。论交辱见予,卢马果同异。念君聚百指,一饱仰台馈。我亦多病过,忍口严酒戒。终胜柳柳州,吐水赋《解祟》。”⑤此诗的第一句“诗传侯王家”,是说白石乃张鉴清客。第二句“翰墨到省寺”,说的是白石《大乐议》上尚书省,诏付奉常一事。七、八两句“念君聚百指,一饱仰台馈”,则表明白石的十口之家,全靠他的本事过日子⑥。
在这些达官贵人的照顾下,姜夔不仅有了衣食,而且时有一些别的收获。绍熙二年(1191)姜白石从合肥归访范成大,在他家里赏雪看梅,创制了脍炙人口的名作《暗香》、《疏影》两首自度曲,成大当时非常高兴,就把手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家妓小红赠送给他。另一个对白石帮助很大,一直被人们传为美谈的是张鉴。他与白石十年相处,结下情甚骨肉的友情,甚至提出要为白石捐钱买官和割送良田。此事在姜夔“自叙”中也有记载:(张鉴)“念其困踬场屋,至yù输资以拜爵”;“又yù割锡山之膏腴,以养其山林无用之身”⑦。不过,张鉴的这些美意均被清高自爱的姜夔婉言推辞了。宋末元初的文人戴表元曾经感慨说:“叔夏之先世高曾祖父,皆钟鸣鼎食。江湖高才词客姜夔尧章,孙季蕃花翁之徒往往出入馆谷其门。千金之装,列驷之聘,谈笑得之,不以为异。”
刘过。他以诗鸣江西,厄于韦布,放浪荆楚,客食诸侯间。《全宋诗》收录的刘过诗歌中尚有不少反映他干谒生涯的作品,从《谒淮西帅》、《谒金陵武帅》、《谒京口张守》、《谒郭马帅》、《谒苏州守》、《辞周益公》等诗可见一斑。作为一位游士,他与姜夔依人作客相对稳定的情况有所不同,始终在走南闯北,所谓“十年南北走东西,豪气峥嵘老不衰”⑨。还公开宣称:“书生不愿悬金印,只觅扬州骑鹤钱。”⑩这完全是出于刘过豪迈卓越、潇洒不羁的个xìng。这种个xìng大概很难与某人长期相处,却十分适合于云游各地,广交朋友。嘉泰癸亥(1203)岁,改之在中都。时辛稼轩弃疾帅越,闻其名,遣介招之。适以事不及行,作书归辂者。因效辛体《沁园春》一词并缄往,下笔便逼真。其词曰:“斗酒彘肩,醉渡浙江,岂不快哉……”辛得之大喜,致馈数百千。
辛弃疾当时身名显赫,官居高位,手握重权。但在与刘过的交往中,他不仅没有端架子,反而显得十分豪爽,还未曾见面便“致馈数百千”。后来,他又把刘过邀请去,热情加以款待,“馆燕弥月,酬倡叠叠”。到刘过要离开时,辛弃疾再“周之千缗”11。固然辛弃疾对于钱财根本不在乎,但普通人也不是轻易可得,前去干谒的江湖诗人并非都能领得重赏,关键是看你有无过人之处。尽管刘过xìng格豪迈粗犷,其实在干谒时却是做得极为细致,准备非常充分。这表现在他很有心计,注意揣摩干谒对象的脾xìng,区分他们的不同口味,竭力去迎合讨好。如他与辛弃疾唱和时,能“效辛体”,并达到“皆似之”的效果,使辛弃疾喜出望外。南宋张世南《游宦纪闻》卷一还记载了刘过的另外两次颇为成功的干谒12:一次是尚书黄由帅蜀,中阁乃胡给事晋臣之女。黄夫人过雪堂,行书赤壁赋于壁间。刘过发现后就紧随其后也题了一阕,其词云:“按辔徐驱,儿童聚观,神仙图画……”13后来黄尚书知为刘过所作,“厚有馈贶”。另一次是寿皇锐意亲征,大阅禁旅,军容肃甚。郭杲为殿帅,从驾还内,都人昉见,一时之盛。刘过借这个题材也撰写了一首《沁园春》词送给郭杲。词云:“玉带猩袍,遥望翠华,马去似龙……”14郭杲见词也十分满意,“馈刘亦逾数十万钱”。由此看来,刘过确实具有某种特殊的才能,善于博得对方的欢心,从而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宋自逊,他一谒权臣贾似道,就获楮币二十万缗,造起了漂亮的大房子。还如刘仙伦(叔儗),他和刘过俱以诗词出名,时人并称“庐陵二刘”。有人认为他“才豪甚,其诗往往不肯入格律”15,但有些作品也受到人们的jī赏。岳珂曾说刘仙伦与自己的兄弟周伯相识。有次聚会,正遇叔儗诗成,周伯读之大喜,遂约之入浙。第二年叔儗过会稽,留连累月,“饷之缗钱甚夥”16。还有人称“金华五高”之一的杜旃(仲高)也曾经从辛弃疾那里得到过“开山田”的赏赐。事见高翥《喜杜仲高移居清湖》一诗,原注云:“稼轩为仲高开山田,仲高有辛田记。”17又如叶绍翁写过一首《题岳王墓》诗,用来歌颂抗金名将岳飞,结果“是诗流传,脍炙人口,其家月致馈于叶”18。可见叶绍翁就是凭着一首诗而得到了岳家的欢心,后来每个月都能得到岳家馈赠。
老江湖的戴复古深知个中滋味,所以他有“穷贱交游谁复记,江湖踪迹早成陈”20的感触。因此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虽然干谒确是江湖诗人谋生的一种重要方式,但是不宜把它当作江湖诗人唯一的或主要的谋生手段。必须清醒地看到,能从达官贵人处获得重赏,只是极少数最优秀的江湖诗人才能拥有的机会,这种机会还会因为诸多外部因素的影响而变得不可期盼和无法重复。江湖诗人的“谒客”名声之所以如此响亮,主要是由于这种类似于彩票中奖的个别成功事例太为众人所艳羡,津津乐道而广泛流传所造成的宣传效应而已。
一大批普通的江湖诗人又该如何解决生计问题呢?笔者发现,江湖诗人通过投奔一些具有官员或地主身份,家境较好的亲朋好友,寻求他们的接济,倒不失为一种比较现实的生活来源。这种谋生方式与上述的干谒虽有某种联系和相似之处,但是就其xìng质而言却有很大的不同。江湖诗人与这些对象交往的特点在于彼此地位比较平等,关系相当亲密,有的更是志同道合,趣味相投。他们之间的频繁来往,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功利目的,主要是出于情感的需要。如俞桂在居官时就非常期盼诗友们到他那里做客,其诗云:“幸喜居官事不多,空庭吏散雀堪罗。近来转觉诗朋少,谁肯高轩为我过?”21在这样的交往中,江湖诗人尽管是受周济和帮助的对象,却不会有损自己的人格尊严
高翥的朋友很多,“所交皆名士,及为大官,不肯下气强附,独与陈宓、许复道交最笃,宦游常与之俱”22。可见诗人高翥的心气很高,不肯对当大官的人低三下四,委屈自己。只有当最为知心的朋友出去做官时,他才乐意偕同前往。有的是投人门下当食客。如刘翰在绍兴间久客都下,迄无所就,为吴云壑居父之客。张弋原籍在北方,流落到南方后成为“湖海豪士”,曾是许定夫家的食客。张端义《贵耳集》说他:“颀然而长,面带燕赵sè,口中亦作北语。许定夫馆于麾下。yù命官,不受。”
南宋时期,社会上存在一种游士和养士的风气。如魏文节(杞)和汪仲容就像当年的孟尝君,家中养了不少食客。戴表元说:“文节家因多士,仲容又特喜交接,四方知名士因而不远数百里千里,与仲容过从者不绝。”23这些“四方名士”来到魏家往往不单是为了当食客吃饭,有的还为了求学。江湖诗人张良臣(武子)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从魏文节、史忠定游”,成了他们的门生,后来被人归入这个学派,称为“雪窗先生”24。在科举考试中,魏文节还专门替他向知举张焘举荐,可见对他颇为器重。另如方信孺,他曾在淮东做官,奉使有声。回乡之后,尽管林下居贫,但生xìng好客,依然有许多客人前来造访。作为方信孺亲戚朋友的刘克庄,对他的情况十分了解。刘是这样描写方信孺的:“一生不蓄买山钱,华屋何心亦偶然。客至多逢僧在坐,钓归惟许鹤随船。”25刘克庄还说方信孺“不喜治生”,特别“好士”,“所至从者如云,闭户累年,家无担石,而食客常满门”26。方家这么多的食客中自然也少不了江湖诗人,比较著名的有赵仲白、孙花翁、高九万等人,据说都是他家的常客。
戴复古能够“久寓泉南”,完全是和当地官府与朋友的好客,生活无虑分不开的。
另外,戴复古在闽中也住过一段时间,当地的王使君经常给予帮助。《谢王使君送旅费》一诗记录了此事:“岁里无多日,闽中过一年。黄堂解留客,时送卖诗钱。”29其他如诗人游扬州,shì郎赵葵也慷慨解囊,戴有《见淮东制帅赵.南仲shì郎,相待甚厚,特送买山钱,又yù刊石屏诗,置于扬州郡斋,话别叙谢》一诗。看来赵shì郎对他真是备加关照,不光送钱,而且刊诗。难怪分手之时,戴复古向他表示了由衷的感谢:“受恩多处难为别。”30当然,老诗人并不是天天都能遇到像赵葵这样善解人意的官员,有时他也不得不开口乞讨。在《市舶提举管仲登饮于万贡堂有诗》中,有“嘲吟有罪遭天厄,谋归未办资身策。鸡林莫有买诗人,明日烦公问番船”31等句,十分明确地表lù自己回家还缺少资金的意思,启发这位提举先生除了招饮之外,最好再送些钱财。从戴复古晚年所写的《镇江别总领吴道夫shì郎,时愚子琦来迎shì朝夕,催归甚切》一诗中,有“落魄江湖四十年,白头方办买山钱”32两句,可见他最后终于凑集了一笔可供养老的资金。因此方回说戴复古晚节以诗名重,诸公争致馈赆,归而成家。
除了戴复古以外,其他不少江湖诗人也是靠经常不断地得到朋友的贴补来维持家用。如许棐《赠叶靖逸》诗云:“朝士时将余俸赠,铺家传得近诗刊。”又如刘克庄晚年备受目疾之苦,shì郎洪天锡一面告诫他须“却应酬,省思虑”,一面送给他“医赀三千万”,刘对此感jī不尽,目为“雪中送炭”33。G@。
章90 餐霞漱瑶泉-5
辽军南侵以来,京东两路宋军据城自保,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此时突出奇兵,便一举攻破江yīn.水寨,令铁木哥所率的东路辽军陷入腹背受敌的状态。
京东两路历来也是防范北朝南下牧马的重地,原本驻有不少禁军,后来又收拢了河北行营的残部,多是正规的朝廷官军,不是东南州县义兵可相比拟的。仅就水师战船而言,保义军所用的多是原先水寇的船,或是买商船临时改造。而据赵兴德所知,第四营在辽东之战使用火炮战船之后,京东横海军很快就仿照着在水师战船上加装铁桶炮,甚至大量从辽东汉军买进和囤积造船的巨木,规模之大甚至引起了护国府的警惕。
韩世忠率部沿海南下的消息,让诸将喜形于sè,纷纷嘈杂议论起来。
“侯相公果然是老谋深算。”
“姜还是老的辣,不发则已,一鸣惊人。”
“赵将军,我们要不要加快进军?”
“会和镇**、横海军,一举把辽寇赶下江喂鱼!”
江yīn大捷的消息传开,船上和岸上的军兵百姓都高声欢呼起来。这两三个月来,两国交兵一改去年汴梁沦陷的颓势,耶律大石御驾亲征顿兵于襄阳,房州大捷,镇**打通襄阳粮道,如今铁木哥数万东路辽军被镇**阻于舒州,现在又传来江yīn大捷。在此时此刻,不久前陈东与侯焕寅之间的明争暗斗似乎被人有意地淡忘了。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为再一次打败辽军而大声叫着,笑着。
对正在舒州鏖战的宋军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江yīn.水师乃是辽军南侵以后,招降原先的宋朝水师建立起来的。江上的粮船全靠水师巡航护卫,现在韩世忠突然加入东南战场,而且一举攻陷江yīn.水寨,令辽军的粮道面临被宋国水师截断的危境。
赵行德看着这副场面,嘴角也微微翘起,暗暗想道:“侯焕寅虽然把京东路经营得巩固无比,但京东两路背靠大海,腹地不如东南深广,又容易其他州县隔绝,此乃天然的劣势。若侯焕寅若不甘心屈居陈东之下,就不能一直龟缩在京东两路自保。而要出兵显示实力,与其东出河北与契丹铁骑相争与平原,以水师南下抄袭东路辽军的腹背就好多了。”
东路的辽军中,都统耶律毕节坐镇江宁府,有两万人跟随铁木哥逆江攻打舒州,其它则分兵驻防江淮各地,足见辽军对于经营江淮的重视。江yīn之战狠狠地将辽军的江淮布局捅了一个大洞,也证明了岳飞断定辽军仍然立足未稳的说法,大大鼓舞人心。
时至今日,赵行德开始有些理解岳飞想要和辽军决战的想法。辽军南侵以来,虽然连战连胜。铺开了一个大大的摊子,却也留下了大大的破绽。但战线拉大以后,契丹等胡族人口不众,原从兵力捉襟见肘的缺点却渐渐明显起来。而短短不足一年之间,无论是招降的宋军还是强征的签军,都不可能死心塌地为辽国卖命。说到底,辽军有限的兵力使用已经到了极致,现在这个局面下,假如有几场大胜,说不定能在短时间内将辽军逐出中原,把沦陷的宋境百姓都解救出来。岳飞本是相州人,这些年来,他在外南征北战,父母妻儿却一直留在老家。辽军南下太快,汴梁沦陷太突然,数个月来,南北消息隔绝,以至于今,岳飞都没有得到家人的消息。这些隐秘事,旁人不知,赵行德这等将领却是知晓的。
“河南河北生灵涂炭,父母妻儿离散的痛苦,他大概有更多的感受吧。”赵行德心里感同身受般地叹了口气,“但愿早日驱逐北虏,吉人自有天相。”
江yīn大捷的消息,让鄂州城再一次宛如过节一样热闹。文人雅士纷纷作诗以赞之,市井百姓也津津乐道。一股喜悦乐观的情绪甚至从民间蔓延到了丞相府,幕僚们围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谈论着韩世忠攻陷江yīn.水寨的消息。据说叛将孔彦舟纠合了数万之众,结果连战连败,以至于全军覆没,落到抱着一块船板逃生的地步。当然这些都是以讹传讹。
相应的,侯焕寅的声望也水涨船高。他身为京东路安抚使,按朝廷制度,韩世忠乃是其部属。这运筹决断之功是少不了的,丞相府还没决定,远近州县学祭酒便纷纷上书要求重重封赏侯焕寅、韩世忠二人,同时犒赏有功将士。当初侯焕寅为争夺丞相之位,大力收买人心的好处,在此时就完全显现出来。若丞相府不加以厚赏,反而显得小气了。
“看来从前是小看了京东侯大人。”陈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目光落在行军山川图上。摒除了其他的想法,自言自语道,“若是于国有益,多些豪杰之士总是好的。”
虽然江yīn大捷的意义非同小可。但横海军的封赏,将与房州、舒州之战相当。这是兵部初步打算,以免厚此薄彼。但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舒州。如何巩固胜势,最好吃掉这一支辽军,取得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胜。而舒州之战的关键,还在于协调众将。赵行德可以顾全大局,但若以为横海军会服从镇**节度使的调遣,那显然是书呆子的想法。因此,陈东想按照本朝将从中御的祖制,让兵部做一个方略,由枢密使岳飞总揽镇**、横海军、保义军分进合击。让赵行德协调居中岳韩二将。但是,他还是非常犹豫,觉得没有把握。保义军是三支宋军中最弱的,赵行德有这个能力么?
“铁木哥数万之众猬集在舒州东面,粮草全靠江上输送。现在江yīn.水师覆灭,韩将军将乘势封锁水路,辽军的粮道改从陆路,难度就不一样了。”
兵部尚书曹良史眼中步满血丝,制定方略的职责骤然落到他身上,压力如泰山之重,他还是硬tǐng着承受下来了。河北、河南的屡次大败,朝廷常年训练的大批禁军不复存在,剩下的行营大军多在jiān党手中。眼下汇集在舒州上下游的三支宋朝军队,乃是东南半壁州县的希望。鄂州输不起,因此,曹良史殚精竭虑,与兵部的幕僚商量出了一个持重之策。
“根据细作的禀报,辽军的粮草多囤积在江宁和杭州两府城。为急于西进荆襄,铁木哥所部所携带的粮草并不多,时时要靠水路输送。如今韩将军既然大破江yīn.水寨,正好乘势掐断了水上的粮道。江南道路泥泞,陆路运送粮草难上加难。岳赵两位将军需稳稳扼守住舒州,以逸待劳,韩将军水师游弋江上,相持到七八月间,北虏不耐暑热,道路泥泞不利于骑兵,舒州军前粮草又尽,则敌军不战自溃。届时由镇国、保义与横海三军一起出兵,可收全功。”
曹良史讲解了兵部的方略,陈东沉吟良久,诸位大臣商议过后,才将这个方略用印,飞马送往舒州军前,交予枢密使兼镇**节度使岳飞。
江yīn大败的消息,同样在辽军御营中掀起了轩然**ō。
“南朝兵都是废物吗?”听有人yīn阳怪气道,北院枢密使贴律铁哥也感到面上无光。原先辽国几乎已经全部取消了汉军营。是他力主收降南朝降兵,以及招募乡间健勇组建依附与辽国的南朝兵,谁知自从汴梁南下以来,进兵极为不顺,败仗一个接一个,而南朝兵的表现尤为不堪。让耶律铁哥感到侥幸的是,耶律大石尚且没有迁怒于他,只是对南人的鄙夷又深了一层。
“看起来,鹿门水师的操练,还要加快了。”耶律大石吩咐道,“再征发一万女真营到江宁水师。”
晋王耶律况与南女真大王完颜宗弼齐声答应。以女真人为主的水师在鹿门夹江立寨,耶律况是水师副都统,完颜宗弼是水师副都统。对完颜宗弼等女真降将,耶律大石一直带在身边,如今也驯服得差不多了。南征以来,这些女真降将和铁木哥所部蛮骑都出了大力。所以,这次南侵,仅攻打襄阳这一路辽军中,女真营便有三万多人,如今尽数拨到水师营中。耶律大石就是不许女真人当骑兵,水师只在南朝南方有用,对契丹人的威胁倒是不大。
耶律大石满意地点点头。“正好让这些蛮夷和宋人两相消耗。”耶律大石嘴角浮现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他又转向耶律铁哥,安慰道,“我军经略江淮也没有多久,人心不附,根基不稳,也是寻常。”见耶律铁哥眼中lù出感jī神sè,他点了点头,“攻占汴梁后,连朕也有些轻视这些游兵散勇。军中上下也有些骄傲轻敌,如今几场小挫,正好给咱们提个醒,北院要教将士们都要振作起来。”
“宋军妄想夹击铁木哥,要不要耶律毕节都统先派兵增援,趁几路宋军还没聚齐,先击破了舒州镇**,然后再攻打保义军、横海军?”耶律铁哥献策道。他心中最忌惮的,还是刚刚获胜的横海军,这支军队自海上而来,又随时可以杨帆出海,委实让人头疼无比。G@。
章91 门开九江转-1
“宋军妄想夹击铁木哥,要不要耶律毕节都统先派兵增援,趁几路宋军还没聚齐,先击破了舒州镇**,然后再攻打保义军、横海军?”耶律铁哥献策道。他心中最忌惮的,还是刚刚获胜的横海军,这支军队自海上而来,又随时可以杨帆出海,委实让人头疼无比。
“从速攻打吗?”耶律大石伸手捋了捋嘴角的呼吸,微笑道,“那倒不必。”他看向帐幕中间平摊在地上的巨大地图,走到舒州跟前,这幅地图乃十几张鹿皮缀在一起,涵括了北起幽燕,南至南海的广大地域,辽军诸将议事时,便各自坐在地图四周。耶律大石这一站起来,顿时比众人要高出许多,更好似站在南朝的广袤疆土上一般。
他一只脚踏在襄阳之旁,另一只脚踏在襄阳和鄂州之间,鄂州恰好在其胯下。耶律大石的目光则注视着舒州,江宁一带。诸将的目光随着皇帝的目光转动,都投在了舒州之旁。一目了然,一支宋军在和铁木哥所部相持,两支宋军正向着辽军移动。这也是南朝对付辽军的老战术了,虽然几支宋军都较弱,但合在一起,却可能让契丹人栽个大跟头。诸辽军将领脸上都露出凝重的神色。这次南征以来屡屡受挫,原先辽军上下的骄狂之气已经打消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仇恨和重视。
“江阴之战以来,江淮一带的宋人群起起事叛乱,不能让他们成了气候。”耶律大石缓缓道,“让耶律毕节继续弹压这些乱民,凡是降而复叛的州县、村庄,大军攻克之后,身高车轮之上的男丁一律不留,女子和幼童则发卖为奴。已经的剃头签军逃亡或是反叛与大辽为敌的,一律斩首示众,妻、子发配辽东军前,以警示心存侥幸之徒。”他的语气平淡,听得人心中却是一寒。完颜宗弼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目光闪烁。
“陛下,”耶律铁哥疑道,“那,舒州?”
“乌合之众而已,”耶律大石冷笑道,“让耶律燕山统兵攻打青州。再派使者与襄阳接触,暗示他们,现在还有那么多州县不奉襄阳为正统,我们实在很难与宋室息兵结盟。倘若襄阳真能控制南朝局面,以黄河为界不是不可以,甚至赵柯也可以交给襄阳。”他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北院耶律铁哥连连点头,不住地心里重复陛下的旨意。原本契丹朝廷中有专门记录皇帝起居的内侍,也兼记录圣旨,但耶律大石即位之后,嫌这个制度师从于南朝,而且太过文气,将之取消了。幸好如今满朝重臣多是跟随耶律大石起事的那些心腹,如今正值壮年,记诵口谕都没有问题。因此皇帝的口谕都是大臣硬生生记下来,再复述给幕僚用契丹文写成奏折,由陛下圈阅。
“是,陛下。”耶律铁哥俯首道,抬起头来,仍然望着陛下。他跟随耶律大石多年,知道陛下的习惯,说不定还有旨意。果然,耶律大石闭目沉吟片刻后,又道:“下旨宣慰孔彦舟,命他纠合旧部,再组水师与横海军作战。命耶律毕节征发签军,从陆上向舒州军前转运粮草,做长期相持之策。命我们的细作在南朝宣称,舒州大军乏粮,急于和南朝决战。倘若宋军用长围久困之策,则我军不战自溃。”
“遵旨!”耶律铁哥连。耶律大石的旨意向来十分明确,就像猎手使唤鹰犬一般,众将不知不觉之间,也对此有依赖之心。虽然不完全明白陛下的用意,但众将心里都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最后退出御帐,匆匆赶回了北院营帐,耶律大石降下旨意后,许多分派诸军行动,供应粮草,划分权责的事宜,皆由北院处置。忽然,外面的亲兵禀报,晋王耶律况来访。“这条老狗!”耶律铁哥脑海中闪过一丝鄙夷,不过耶律况毕竟是水师统领,又是宗室晋王。耶律铁哥的眉头皱了皱,吩咐亲兵有请。
耶律况一走进帐中,便拱手笑道:“北院大人深得陛下的信重,真是可喜可贺啊。”
“什么宗室余脉,根本是个汉儿!”耶律铁哥心里道,却笑着说,“比不上晋王亲贵,又得陛下委以水师重任,这南征之事,北院还要多多倚重晋王相助。”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禁对自己也有些鄙视,“这还是直来直去的契丹人吗?怎么和南朝的人一样拐弯抹角了。”但是,在北院枢密使的位置上呆的时间越长,耶律铁哥就不自觉地戴上了一幅面具,不愿轻易得罪其他的朝廷权臣,他再不是当初提着脑袋跟着耶律大石起事那种心境了。
“亲贵这两字,北院大人再提就是笑话我了,”耶律况摊了摊手道,“都是青牛白马,耶律部族的子孙,何必这么见外呢?”他压低了声音道,“契丹人不分彼此,八部共议推举大首领,什么时候又看血脉亲贵了?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吧?”
耶律铁哥微微一笑,看他识趣,便没在这上面再多说什么。耶律况便依足了属下的姿态,将筹建水师的情况向耶律铁哥做了禀报,女真人原本是渔猎之族,不少兵丁水性娴熟,又善操小舟,所需要训练的,无外乎是操纵南朝大战船,又适应东南河湾湖岔的地形而已。另外,耶律况又提醒耶律铁哥,眼看盛夏将至,南朝暑湿,蚊虫滋长,再加上战乱过后,到处尸横遍野,因此须得防止军中疫病丛生,以致延误了灭宋的大计。因此北院要明令诸军,饮食不得生吃,要煮熟了,同时在南朝各州县征发郎中,熬制解暑的药汤。还要派人监督诸军营、诸州县的疫病,一旦有征兆就要立刻把病者隔离起来,将疫病流行的街坊,村庄都放火烧掉。
见耶律况一副为国分忧的样子,耶律铁哥对他的观感也略作改变,脸上肌肉稍稍松弛了些,原先的虚假应付,变成了欣赏中夹带一丝傲慢的神气,耶律况看在眼中,心中微动,说完了国事后,上前半步,低声道:“南京起事以来,北院大人跟随陛下,定上京,平辽东,首战襄阳,宣抚诸部,出将入相,堪称功劳第一。北院大人的威望,仅次于陛下。北院大人乃陛下的爱婿,八部落对北院大人都很佩服。除了陛下,鄙人最佩服的,就是北院大人,大人如有用的着鄙人的地方,还请不要见外”
耶律况的声音越压越低,明明是空洞的阿谀奉承之词,却似有不可告人的意味般。耶律况的眼中骤然闪现一丝寒芒,如利刃一般逼视着耶律况。见他面上只是恭敬的表情,耶律铁哥微微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章91 门开九江转-2
完颜宗弼站在帐内,透过羊皮帐幕的缝隙看着耶律况的身影。降辽以后,他才知道韩大先生居然是契丹宗室。“这条毒蛇!”完颜宗弼的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似乎是感觉到这边怨毒的目光,耶律况居然微微一笑,朝着完颜宗弼的帐幕走来。
“适才我去面见了北院大人,”耶律况身为晋王,水师都统,对完颜宗弼自然不比从前那般客气,自己找了个位置大咧咧坐了下来,笑道,“北院大人对水师颇为看重。看来,女真人出头的日子就要到了。”
“全仗着晋王殿下提携。”完颜宗弼笑道,为耶律况添香茶,自从南征以来,这些好东西到从没短缺过。
耶律况端起茶盏,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能忍辱负重,做卧薪尝胆之计。不愧是阿骨打最有能干的儿子。”说完轻轻吹了吹茶叶的沫子,细细品味起来。完颜宗弼悚然一惊,青筋扭曲了一瞬,脸孔扭曲地勉强笑道:“晋王说笑了。这些文绉绉的,我粗人听不懂。”
“你做得还是不错,”耶律况悠悠道,“只可惜,前后相差太大了。如此谄媚之行,不是完颜部四太子本心做得出来的。幸好只是对我如此,倘若在陛下面前也是这样,只怕早已姓名不保。哦,让我猜猜看,”他悠悠道,“四太子越是恨谁,对谁就越是恭敬谄媚,鄙人不幸,腆居首位,所以感觉也分外明显起来。唉,可叹哪,可惜。英雄者,胸襟岂能如此!”说完放下茶盏,“铿”地一声重重在案桌一顿。
完颜宗弼的脸颊的肌肉不禁跳了一跳,他索性不再隐藏,目露凶光道:“晋王大先生,你到底想怎么样?”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案旁的佩刀。
“还能怎么样?”耶律况叹道,“坦诚相对,与四太子和衷共济而已。”
完颜宗弼一愣,又听耶律况道:“四太子殿下有复兴女真之志,鄙人是深知的。然则,殿下早点饱读史,可见世亡国者多,历代多少英雄豪杰,未尝没有卧薪尝胆之志,可到底只有一个勾践!”完颜宗弼的汉学都是耶律况所授,所以他所知的典故,耶律况都一清二楚。听耶律况暗指他怀勾践之心,完颜宗弼的脸颊略抽了一抽,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识时务者,方为英雄。如今契丹勃兴,国势如日中天。陛下英明睿智,明察秋毫。四太子若再放不开故国情怀,心怀异志,不但危及己身,更可能连累女真一族。”耶律况语气有些寒意,又转为缓和道,“然而,如今的情势,对四太子来说,不啻为一个大机会。陛下吞吐天下之心,但是契丹族人丁毕竟有限,连汉儿签军都能建起营头,除了契丹以外,别部的弯弓射猎之族,陛下是迟早要重用的。”他叹了一口气,“在数以千万计的宋人面前,契丹人和女真人、蔑尔勃人、室韦人、回鹘人之间的差别又算得的什么?对各部族而言,当下最要紧的,不是自立雄强,而是要追附骥尾,这这一波南征中获取最大的实力。漠北伯升豁·蔑尔勃表面臣服,实则暗蓄实力,与宋人勾勾搭搭,对朝廷调兵南征的旨意虚以委迤。以陛下的心性,是绝对容不下的。但他远在漠北,算得令人鞭长莫及,又牵制着河东宋军。陛下也不得不暂时隐忍。别看他眼下欢蹦乱跳,只等辽宋息兵结盟,说不定他就是下一个赵柯。”
“辽宋息兵?”完颜宗弼吃惊地反问道,“为什么?”南征以来,辽国一副灭国之战的架势,以倾国之军,攻陷了宋国都城,俘虏皇帝大臣,所杀宋人数以百万计,掠夺财帛子女无数,两国之间血海深仇,虽然完颜宗弼也知道两边一直遣使往来,却以为这是权宜之计,并不可能真正息兵媾和。然而,在内心里,完颜宗弼对耶律况的判断还是深信不疑的。此时此刻,两人之间的说话,竟好似回到了从前,女真四太子向韩大先生讨教计策时的情景。
“正是。”耶律况徐徐道,“宋朝虽然孱弱,但胜在地大人多,豪杰无数。都城陷落之后,宋国朝廷虽然不复存在,但如河东杨家折家,西京曹家,京东侯焕寅,鄂州陈东赵行德等人,原先被朝廷压制的各路豪强也乘势而起,南朝天下竟是土崩而非瓦解之势。现在这局面,纵然是陛下也是出乎意料的。我朝虽然猛将精兵数十万,但真要将之一一削平,自身必定也是元气大伤。陛下现在已经不得不重用并非契丹族的将领,又不得不重建汉军营,可想而知,这样的战事再持续个几年,甚至十几年,会是个什么局面?”他顿了一顿,看着完颜宗弼深思地神色,提醒道,“不要忘了,对付完群狼土狗之后,还有一条猛虎在旁边伺机而动。”
“夏国?”完颜宗弼失声道。
耶律况点了点头,眼神有些阴郁:“夏国就等着那一天,而陛下如不能一举吞灭宋朝,就必然要和襄阳息兵,以免得让西边占了便宜。战事再绵延不过一年,打掉宋人的胆气,估计就真的要议和了。”
“先生之言有理。”完颜宗弼不自觉顺口道,“如此看来,陛下派人宣称辽宋乃同出于商朝的兄弟之国,又透过汴梁赵质夫、秦桧等宋臣治理河南宋境,一直与襄阳往来不断,便是早做着准备。”
“不错,”耶律况道,“若能迅速吞掉宋朝,这些举动便算是消解宋人的顽抗之心。若不能一举而灭之,便是议和的铺垫。对我朝而言,最好宋国再分成两边,赵柯和赵杞各自都有一伙臣子拥戴,赵杞的下面,都是蔡京、曹迪、李邦彦、刘延庆这样的老狐狸,而赵柯下面,赵质夫、秦桧这些跟随他受苦的旧臣,与陈东赵行德侯焕寅等辈,也必然不能相容。只要我大辽不去打他们,宋朝君臣就大吉,更不能举兵向我们发难。大辽则可以有十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把南侵的胜果化为己有,到那时再图灭宋,就要容易许多,也不太担心夏国举兵干预了。”
“原来如此,”完颜宗弼恍然大悟道,但又有些疑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晋王耶律况要颇费心思向自己来解释这些,如今两人地位悬殊迥异,他可不再是金国四太子了啊。
“大王要明白,”耶律况缓缓道,“成大事者,当顺势而为,而非逆势而动。如今天命在陛下,我们只要诚心效命,赢得陛下的信任,女真水师的实力就会越来越强。真要到了,”他略微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有什么机会的话,实力不是最重要的吗?”
“可是,陛下当真会信任我等吗?”言至此时,完颜宗弼仍有几分疑虑。
耶律况微微一笑:“天子者,孤家寡人也。谁都信不过的。但真要信得过,骨肉至亲和域外别族,实在没太多区别。胡亥为了即位,赐死兄长,几乎把秦朝宗室赶尽杀绝。汉朝与匈奴可谓仇深似海了,可汉天子照样用金日磾为相。还有那位唐朝的太宗皇帝。在天子的眼中,只有臣民之说,没有异族之别。”他顿了一顿,肯定道,“陛下,也迟早会明白这一点的。”
章91 门开九江转-3
四月以来,恼人的雨就没听过。细雨软绵绵的,成就了才子佳人无数的篇章,但对于辎重粮车来说,连绵不断的雨,简直就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多日的雨水将路面完全泡透了,大车轮子压过去,足足有半尺深的车辙印子。
“驾,驾驾!”拉车的骡马在泥水里挣扎着往前拽,但粘xìng极重的泥土附着在车轮和车轴上,原本只有粮车寸步难行。忽然,骡马的劲儿仿佛运到极处,四蹄忽然一滑。“轰——”的一声,装满粮草的大车猛地向后退去,哗啦一声,车声捆扎的绳索也绷断了,原本堆成山一样的草束乱七八糟地掉落在泥水里。押车的签军手忙搅乱地把粮草往大车上堆着。
“他娘的,又是江宁府的粮车,一车足有两三千斤。”夏猫儿吐了口唾沫。
这种大粮车只有官府才有,江南俗称为太平车,但官府运粮的粮车却别有样式。辽军从北方带来的勒勒大车在江南雨季根本不能上路,因此辽军征发粮草,若不是某些软骨头献出了官府的粮车,从民间征集大车就得费不少功夫。
“小心点儿,噤声。”陆明宇脸sè微沉,他与夏猫儿等人伏在驿路旁的草丛之中,低声道:“算上这一批粮车,阻在无为的粮车该有上百辆了。”他挥了挥手,悄悄地退到树林中去,直到驿路上完全看不清的地方,方才站直了身躯。这时,陆明宇、夏猫儿等数人浑身都是泥水,发髻,衣裳、木屐全都被雨水浸透了。他们却毫不在乎。
“黄大仙说,明天就要天晴,后天大概就是辽贼上路的时候。大哥,咱们后天道上就下手吧。”夏猫儿喜道,“黄大仙的话,总是很灵的。”“黄大仙”是巢县的一个神汉,旁的本事倒还平常,观风测雨倒是极准,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到了抢收抢种的季节,他家的香火一准旺盛。对这种江湖术士,夏猫儿等匪寇都信得十成十。
陆明宇皱了皱眉头,点头道:“但愿如此,照安排行事,先去召集各营兄弟。”他脸上冒起腾腾杀气,“告诉大伙儿,这回提着脑袋干事,谁要走漏了半点风声,不光失风的人全家鸡犬不留,左邻右舍除了告发的那家,男女老小也一并杀个精光!”
“大哥放心!”夏猫儿撇了撇嘴,“看他谁敢!”
说话间来到拴马的地方,几个前水寇tǐngxiōng凸肚走到战马跟前,一别腰刀,翻身上马,在细雨中马蹄翻飞泥点飞溅,比正宗官军还要十倍嚣张地扬长而去,仿佛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一般。
长达三十天的雨终于停了,北院将军耶律延进长吐了一口浊气,他望着灰méngméng的天空中依稀透下来一缕阳光,耶律延进从未觉得阳光如此灿烂。倘若不是长生天的缘故,他也要忍不住像南朝军汉那样骂一句“贼老天!”
因为大雨导致道路泥泞,八十七辆粮车,足足十七万斤军粮,就这一批又一批被阻挡在路上。耶律延进也曾命手下鞭打签军,强行往前赶路,但粮车在泥泞的道路上慢得好像乌龟在爬,护送的骑兵也只能慢吞吞地前进,好些铁打的契丹勇士被雨淋坏了,现在还说着胡话。耶律延进估计真要这么下去,不到舒州,护送粮车的部属就得折损一半,而且也赶不了多少路程。于是,便选了无为军这个稍微坚固宽敞些的驿站,收拢了陆续赶来的运粮车队,同时将押运粮草的兵马集中起来,两千契丹骑兵,加上签军,总数有四千多人之众。
“明天不会下雨了吧?”耶律延进问道。
雨停一日,地面刚刚干硬了些,如果再碰上中途下雨,那就麻烦得不得了了。现在耶律延进对雨水几乎有种本能的排斥。
“大人放心,黄大仙算的日子不会错的。”汉将刘崚媚笑道,“他说昨日雨收,便果然停了,这接下来几天都是红日高照,足够咱们行至舒州了。”他是李成的部属,宋本来只是指挥,归顺了辽朝后,倒是升了一军指挥使,权势也比原先更大。因此对这趟押运军粮的差事,倒也是尽心尽力。
耶律延进“恩”了一声,不置可否。“大雨阻拦,倒是利弊参半,这样多兵马押运,宵小毛贼也打不了主意。”他自言自语道,仍回头吩咐北院郎君多罗里不,“路上小心点儿,碰到山岭危岩,别怕麻烦,都要查探清楚。”
多罗里不是耶律延进的老部下,笑道“这南朝的小馒头山,树林稀稀疏疏,藏一匹马都难。”见将军眉头微皱,一拱手,大声道,“”遵大人命!在将军呵斥之前,打马跑出去了。话虽然如此,多罗里不还是将麾下一百骑拦子马远远撒开了去,命令他们,只要是道路两旁的山顶,谷道的前后两端,不要怕累怕麻烦,至少得爬上去看一看。
运粮的队伍有四千多护送军队,再加上三千多干活的夫子,逶迤绵延的队伍,中间是一百多辆笨重的粮车,前后都是汉军营,契丹骑兵在粮车的两侧,按辔缓缓而行,一边打量着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绿意。正如多罗里不所言,道路两旁山势平缓,树林不似辽东那样高大绵密,而是低矮稀疏,在树林的空隙间,长满了半人高的草丛,骑在马上一眼望去,一草一木都尽收眼底,确实看不出能藏下来什么伏兵。因此,契丹骑兵也十分轻松,斥候拦子马虽然遵令下马爬上沿途一座座山丘查看,但更多只是虚应将令而已,站在山头上一览无余,也就没有四下细细搜索。
数骑契丹骑兵尖啸着从缓坡上奔下,似乎是相互间在赛马一样。契丹人丝毫没注意到,仅仅丈许外的草丛中,却伏着三个人,马蹄带起的泥点子都溅到夏猫儿的嘴上,他暗道晦气,身子一动不动,直到辽军去远了,方才“噗”、“噗”地吐掉。
“这帮杂碎,”夏猫儿鄙夷道,“只顾着搜检物事,那么大个儿摆在面前,却没起疑心。”
他的目光望着不远处,半山坡上的一座破旧的磨坊,似乎被主人弃置已久,只留下残破的房舍和几个水轮。然而,这却是保义军事先布置的东西。辽军对绵延两三里长的山间道路两侧查探完后,大队人马开始缓缓进入。夏猫儿估算着时间,低声吩咐了手下两句,仿佛壁虎似地扭动身躯,静悄悄地趴在草丛中往后退去,这是常年劫道踩点儿练出来的。马上的辽兵不时四下张望,只看一目了然的草丛和矮树在随风摇曳,愣是没有发现半个人影。
来到一处隐蔽的山坳,大约四五千人已经等了许久,夏猫儿按捺住兴奋,大步走到站起来的陆明宇等人身前,躬身秉道:“都统制大人,辽贼已经入谷,兄弟们现在往山谷上赶,正是时候。”
“好!”陆明宇眼光一亮,沉声道:“通知各部准备动手,不得惊动辽贼!”
“是!”传令的军飞步往旁边的山丘上爬去,此处的山势平缓低矮,他很快便爬上了山丘,伏在一棵显眼的大树下面,掏出怀里的镜子,向几个固定的位置反射着阳光,没多久,那几个地方都有了回应。就在瞬息之后,几乎整个山谷都升起一股临战前的紧张来。此时,在山间道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两千多人往远处往山上跑,除了火铳枪,弓弩之外,还有骡马拉动着十几门铁桶炮,而在山间道的前端,近三千步卒结成了阵势缓缓向前,意图堵住辽军前进的去路,只有辽军的来路没有出现兵马。
陆明宇和夏猫儿提前爬到了半山的磨坊,这是预设的火炮阵地,看似磨坊的水轮的绞盘已经被放平,百多名军卒正将绳子缠绕在的中间轮轴上,十几匹骡马也陆续被牵了过来,套在巨大的绞盘周围。在绳索的另一端,高肃指挥部属将牵引的绳索套在铁桶炮的炮车上,上山没有适合骡马拖曳火炮的道路,他便想出了这个用轮轴绞盘把四寸炮拉上半山的主意。这里的射界绝佳,在山道对面还有另一处预设火炮阵地,两边构成交叉侧射,火力可以覆盖整个整个山间小道,
陆明宇面沉似水,掩盖了心潮的起伏。这次伏击辽军粮道的战斗,赵行德第一次把指挥权完全赋予部将,他是极为珍惜的。
这时,辽军已经发现了山头的异动,队伍出现了一拨拨sāo动,开始大声鼓噪起来。辽军催夫子加快赶车,一部分契丹骑兵超越了队伍冲向谷口,另一部分契丹骑兵和汉军营一起朝两边的山丘杀来。山丘低矮,辽军冲到距离磨坊的近处方才跳下战马,挥舞弯刀弓箭往上冲杀。
几个军士爬到一块浑圆的巨石面前,“应该不会错吧。”领头的王子昂喃喃自语道。他面sè凝重,从岩石下面挖出了一条引线,晃亮火折子点燃,然后几人压低了身子迅速跑了开去。“一,二子昂一边跑,一边没忘了数数。跑出去几十步外,方才蹲在地上。“十七,十八,十九,二十!”王子昂小心的数着,忽然,他的眼中冒出一丝火花。
“轰——”的一声,惊天动地巨响,那块巨岩被火药的炸力所震,居然摇摇晃晃地滚下了山去,恰巧不巧地横亘在辽军队列的中间靠前的位置,将绵亘的队伍截成了两半。G@。
章91 门开九江转-4
“轰——”的一声,惊天动地巨响,那块巨岩被火药的炸力所震,居然摇摇晃晃地滚下了山去,恰巧不巧地横亘在辽军队列的中间靠前的位置,将绵亘的队伍截成了两半。
巨石的来势汹汹,摧枯拉朽般碾过两辆粮车,朝着另一侧山坡冲上去,在自身的重量下又再度下滑,最后颤颤巍巍地停在山间驿路的正中,恰好挡住了大队粮车的去路。因为躲避及时,辽军和民夫倒是没有被砸中的,只是道路狭窄,两边都是缓坡,人马虽然通过无碍,但装载着两三千斤重的粮车是无法绕过巨岩的。正在全力朝前涌去的粮队顿时停止了下来,大队人马拥挤在巨石之前。
“这些蠢猪!”
耶律延进又急又气,大声喊道:“散开,散开,赶快!”他抬头望见不远处,宋军正在磨坊上架设铁桶炮,心头不禁一寒,耶律延进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对铁桶炮的威力再熟悉不过。他马鞭一指,对偏将喝道:“冲上去放箭,夺下炮垒!”偏将答应一声,立刻带领五个百人队冲上去,汇入了攻打宋军炮垒的人马中。片刻后,只闻杀声大作,箭矢破空伴随火铳鸣响,双方已经交上了手。山道中间乱作一团,契丹骑兵策马来回奔驰,各级军官大声呼喝着,一队队兵卒如无头苍蝇一般,忙乱不堪地搬来跑去。面如土sè地民夫纷纷抱着头蹲在地上,有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宋军的赤旗,眼中闪烁着一股期冀地神sè,旋即又把头颅低了下去。
这时,巨岩前面奔回一将,气急败坏道:“前面的路被敌人挡住了!”
“中伏了!”耶律延进心底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回头看了看混乱不堪地山谷,心头犹豫了一瞬,眼神一凛,伸手让传令官过来,低声吩咐道:“把本部人马都叫过来,随我一起冲出去。”眼看敌军蓄谋已久,与其和这些南朝人陷在一起,不如断尾求生,保全最珍贵的契丹人。传令官当即会意,飞快地打马,通知散在各处的契丹骑兵朝着前面集中。
在巨岩前面,两千多契丹骑兵和签军惊恐万状地看着列阵已毕的三千宋军,前排是两千火铳枪手,后排是五百刀斧手,侧翼还有五百骑兵照拂。不管山谷中炮声、喊杀声喧天,这支宋军只是静静地等待,阵前旌旗猎猎招展,火铳手上好了弹药,支起了撑棍,对着山谷的出口。
“他娘的,这是那支人马?”
濒临绝境,反而jī发了刘陵的一死狠劲,他早有准备地召集了近千心腹精锐,赶到了前军,准备和这支打埋伏的兵马拼个鱼死网破。不过,仿佛虚应故事一般,刘陵还是派了一名嗓门大的上前喊话!
“前面挡路的听着,朝廷借辽军平乱,我等是为舒州大营送粮的,快快让开道路,否则的话,大兵一到,直叫尔等化为齑粉,山寨dàng平,男女老少鸡犬不留!”这番原本官军警示山贼的话语,此时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宋军仍然安安静静,竟无人出来答话,沉默中透着一股高傲的蔑视。这时,右侧山坡上“得得得”响起一阵马蹄声,众军闻声纷纷朝旁边望去,只见一骑手从山上奔下,虽然只是一骑,但单手掌着丈许高的大旗,气势如龙。原本散乱的辽军队列顿时更加不堪。
陆明宇脸寒如冰,左手策马,右手擎着保义左军的大旗,从山上一路中下来,来到阻拦辽军的本阵中间,方才猛力一了勒马匹,战马吃痛,人立了起来,长嘶一声。铁蹄落下几乎将地面刨出了四个坑来,陆明宇顺势将军旗往地上一插,稳稳地插在地面上。大旗舒卷,在山风吹拂下猎猎作响。
“大宋保义左军在此,再不俯首投降,今日取尔等狗命!”
他这一手干净利落,后面的众军顿时大声喝起彩来!听说是保义军的嫡系人马,辽军签军丛中顿时引起一阵sāo动。刘陵的脸sè顿时yīn沉下来,耳畔轰轰的炮声,显得愈加刺耳起来。
次日凌晨,消息传回舒州,赵行德立刻通秉了枢密使岳飞。
岳飞面沉似水,翻动着报捷的折片,沉吟不语。
赵行德坐在客座,眼睛扫过帅帐,镇**诸将都各在本营,与舒州辽军对垒鏖战,只有背嵬营都统制张宪随shì在侧,见赵行德看来,张宪善意地点头示意。房州之战后,保义军赠送给镇**缴获战马三千多匹。岳飞本来擅长骑射马枪,张宪也非庸手,镇**从此将背嵬营改为了骑兵,选拔军中精壮之士操练重甲骑兵。
在招募兵马方面,保义军几乎是来者不拒,镇**向来是兵贵精而不贵多。保义军军卒多是荆襄人氏,镇**则是以北人为主,而韩世忠麾下的横海军则是以京东人为主。因此,镇**挑拣骑兵要比保义军容易得多,很快建立起一直两千骑左右的骑兵。按朝廷制度,若论统兵的数量,此时张宪已是一军指挥使。但因为圣上被掳,陈东、岳飞等孤臣不yù轻授名位,以落人口实,因此,背嵬营没有扩充为军,只是里面分了第一营到第五营的称呼。张宪的官衔仍是背嵬营假都统制,实授品级也没有提升,只是俸禄参照一军指挥使。
岳飞慢慢读着报捷的奏折。这一仗保义左军埋伏成功,乘胜攻陷巢县、无为两座驿站粮仓,前后击败辽军签军近七千人,缴获战马两千多匹。保义左军自身伤亡一千余人,其余都整军全身而退,夺取军粮二十万斤,也装船运回。其中,保义左军牙兵手营硬撼急yù突围的契丹骑兵,掷雷手贴近敌骑,抛掷震天雷杀伤敌骑,惊乱马匹,然后以火铳斧头与敌军肉搏,毙敌无算,自身死伤极为惨重。保义左军最大的伤亡,就来自阻止这批拼死突围的契丹骑兵。若不是近两千契丹骑兵近乎全歼,胜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岳飞眼中流lù出一丝欣赏之意,缓缓道:“我看赵将军麾下左军牙兵营,也是能打得硬仗的兵马嘛。”
“得枢密大人一言之赞,左军将士皆与有荣焉。”赵行德松了口气,陆明宇争气,这样子,后面的话就好说了,他微笑道,“但像牙军营这样的营头,在保义军中实如同凤毛麟角。我军乃收拢荆襄江湖豪杰所成的。遮断、埋伏、侦测消息,sāo扰粮道等,是我军所长。但我成军未久,训练不足,若令其散而自斗,则匹夫皆有报国之志,若和辽军正面对垒,阵而后战,则未免暴lù了我军之短。所以,前番所说进驻的舒州前沿营垒事情,还望枢密使再斟酌一二。”
镇**在舒州与辽军对垒。虽然得山河险阻之地利,两军对峙的营垒还不算绵长,但镇**以一军之力防守,还有感到有些吃力。因此,当保义军押运着粮草,带同大批州县义兵营来到舒州后。镇**便要求保义军接管一部分前沿营垒。王贵甚至向岳飞建议,将前沿营垒全面交给保义军来防守,镇**可从鏖战消耗中抽出身来,休养一段时间,待战机合适,再相击出动,歼灭敌军。岳飞当时也觉得此议不错,提出来和赵行德商量。保义军中部将顿时不愿,罗闲十和陆明宇反对得最为厉害,他们都是江湖上混成了精的人物,说这对敌消耗是苦差事交给保义军,而镇**养精蓄锐,专等时机合适出来摘桃子。相比之下,横海军做得更绝,韩世忠除了派使者和镇国、保义两军商量外,军中上下多住宿在大船上,根本就不上岸,上岸也不与镇**合营,看在做买卖的交情上,横海军反而对保义军要亲近些。
保义军议事时,诸将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赵行德拗不过这批部属,也感觉保义军的素质不能与镇**相比,但总不能呆在镇**的后面,什么事情也不做。因此,赵行德一边拖延不接前沿营垒,一边主动请缨,派保义左右两军轮番出击,借助他们熟悉江湖道路的优势,不断sāo扰辽军的粮道,希望能获得一些战果,让本军有个台阶。就在镇**连番催促保义军接管营垒,连岳飞都快耐不住xìng子的节骨眼儿上,陆明宇这个大捷可说来得正是时候。
果然,岳飞沉吟片刻后,点头道:“赵将军之言有理。”岳飞沉默了一会儿,对赵行德道:“我军与辽贼相持数十日,将士不得休息,疲累已极。刚才得到了兵部的方略,似乎要与辽军长期相持下去。”他以商量的口气,“既然保义军中也有些打硬仗的营头,可否接管少部分营垒,让我军能抽出部分兵力,轮番休息,养歇力气,以待来日大举破敌。”
他眼神湛然,似乎丝毫没有其它的想法,反而令赵行德有些惭愧,赵行德犹豫了一瞬,点头道:“兵是朝廷的兵,保义军上下便按枢密使的吩咐。”岳飞微微一笑,伸手拿过地图,指点了几个营垒,大约是原先踏白营防守的地方,确实如他所言,只是防线的一小段,保义军接管去也不算吃力,而镇**为将来破敌打算,可以抽出一部分兵力,轮番休息。G@。
章91 门开九江转-5
自从鄂州丞相府决定死守舒州,屏蔽江南两路后,云集在舒州的宋军足有四五万人之多。然而,其中多为来自州县的义兵,既有常年操持力役的厢军,也有成营不足一个月的义兵。即便如此,真正能成列而战,与辽军正面对垒的军队,主要仍是以镇国、保义、横海三军本部人马,大约两万余人。其它的州县义兵,只能作为补充。否则,一旦被辽军突破某处营垒,再以骑兵纵身插入,劫掠乡野,甚至震动全线,则大局危矣。正因为如此,镇**才一直要求保义军接管前沿的营垒。议定了接管营垒的事情,两军之间的心结这才稍解。
赵行德问道:“适才岳枢密言道,兵部有定策传至军前,可否告知详情?”
岳飞道:“正要与赵将军商议,”他拿出一封兵部的公函,递给赵行德道,“这是兵部曹大人主持拟定,丞相用印后送来的定策。着我舒州左近的兵马与辽军长期对垒,待其粮尽自溃后,相机而击之。”他脸沉似水,但侍立在侧的张宪脸上闪过一丝不满之色。
赵行德接过公函,看着看着,眉心不禁微微皱起。他叹了口气,放下了公函。
“赵将军以为如何?”岳飞问道。
赵行德沉默了一会儿,片刻方道:“大军云集舒州,正合一鼓作气。迟则易变。”
岳飞听了,同感地点了点头,眉头微皱。赵行德说得尚算委婉,实际情况是,云集在舒州附近的三支宋军各自不相统属。镇**与保义军同出于鄂州,彼此间尚算得和睦,底下也暗流涌动。韩世忠与赵行德私交甚笃,但各为其主。京东路侯焕寅自角逐假丞相位失利后,时至今日还在指使底下的文人中伤陈东与赵行德二人。公议推举之事,让鄂州与京东的矛盾天下皆知,耶律大石倘若不加以利用,那才是见鬼了。除此之外,还有襄阳十几万大军在上游虎视眈眈,大军顺汉水而下,到达鄂州只旦夕之间。如今的局势,变数极大,除非鄂州丞相府有极高超的本事,解决各种内忧外困,为大军决战无中生有地造出一个稳妥的形势,赵行德方才有几分把握持重决战。但以赵行德对诸理社同道的了解,以及兵部不顾大忌遥制军前的情况来看,他对未来宋人内部形势保持稳定也怀疑得很。宋军和辽军在舒州对垒的时间越久,恐怕等不到辽军粮尽自溃,宋人内部就要出大乱子了。
“如此,”岳飞斟酌道,“赵将军以为,当乘势决战,不可拖延?”
“正是。”赵行德肯定道。
“那就好,”岳飞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点头赞许道,“岳某亦有此意,既然如此,岳某便致书韩将军,三家约期商议会战,先破舒州之敌,再乘势攻打江宁,全取江淮之地。中兴的局面,便算是形成了。”赵行德看了张宪一眼,张宪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显然岳飞事先和镇**头号大将商量过了,决心抓紧时间击破当面的辽军,以大胜警慑宵小之辈。而违背兵部的定策,说服赵行德与韩世忠,诸军齐心合力,则是决战能顺利实施的关键。得到保义军指挥使赵行德同意,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那,”赵行德沉吟道,“相府和兵部那边”
“岳某腆为枢密,这兵戈之事,自会上表向丞相分说。”岳飞傲然道,语气透出一股浓浓的自信。赵行德点了点头,拱手道:“岳枢密上表之时,赵某愿附署其后,岳枢密最好知会韩将军。若三家联同上表,也好让丞相和兵部稍稍了解前沿将士之心。”
岳飞一愣,打量了赵行德片刻,微微笑道:“如此甚好。”两人之间从前尚有不少隔阂和猜忌,经此一来,似乎消融了不少。连旁边张宪看向赵行德目光也多了不少善意。
商议结束后,赵行德便告辞回去,着手安排保义右军罗闲十所部接管镇**踏白营的布防的营垒。各州县义兵营紧挨着保义军扎营。对州县义兵而言,既然前来合兵抗辽,便要依附在某支大军之下。
横海军几乎全部由京东外地人组成,兵丁人高马大,营中充斥着京东口音,每天嚼葱花卷饼,对荆襄人来说,恍如异国一般。在乡土情节的影响下,各州县义兵几乎不考虑投靠横海军。镇**军纪森严,招募人马精挑细选不同,投靠镇**就要打硬仗,而且约束太严,大多数的州县义兵受不了这份严格。而保义军颇有些多多益善的味道。于是,许多义兵营都被收拢到保义军的旗号下面,这短短日子来,保义左右军分别急速扩充到万人左右。
根据朝廷律令,州县义兵营加入大军会战前,主将为了作战方便,可以整顿各营编制,甚至撤换一营的指挥统制。但赵行德保留各州县义兵营本身的编制,以同乡之情,让军卒上阵时可以同仇敌忾,不抛弃本营的部属。对各营的统制,赵行德也尽可能示以优容,全部保留官职,勉励他们为国杀敌。
如今的保义左右军旗下,充斥着冠以州县地名的杂牌营伍。各营的情况千差万别,有的营军卒时被抓来的壮丁,才放下锄头把子没几天,连刀都握不稳的大有人在,还有人天天盘算着跑回家种地。有的营是州县豪强募集的义勇,有些胆气,武艺不弱。还有的营是原来的厢军,上到营指挥,下到军卒,俱像商人一般油滑无比。各营不但军令,军袍都不一样,粮饷解决的渠道也不同,有些需要从军需府供给粮食,有的由本州县供给粮食,但从军需府领取犒赏。
荆湖南北,江南东西两路,土音不但和北方不一样,十里不同音的情形也极为普遍。保义军下属各营之间,有的方言差异都大相径庭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不同营伍的将士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话。最后还是赵行德在鄂州编写的识字本起了作用,这册子将大约百多句军中号令统一为中原正音,再用训诂注解的办法,逐字逐词由教书先生传授给各营将士,又结合了旗号锣鼓的指挥,这才解决了各部统一将令的问题。此后,保义军中托词听不懂军令,不服从上级军官的调遣的事情才绝迹了。
回到营盘,赵行德刚刚脱下铁盔,来没来得及派人去请罗闲十,杜吹角便秉道:“将军,今天轮到饶州营了。”
“唔,”赵行德点点头,“到饭点儿了吗?”他摸了摸头,前后转转脑袋。
头顶着好几斤的铁盔说话,赵行德觉得脖子都有些梗了。可岳飞为人沉鹜严肃。赵行德每次去见枢密使,都带着沉重铁盔,至少穿着软甲,和其他将领别无二致,丝毫不以名士自居。反而是枢密使岳飞,在不需身着戎装的时候,常穿宽袍,戴逍遥巾,宛然一名儒将。二人装束上的错位,也被军营中因为笑谈,赵行德听说后,仍安之若素,丝毫不以为异。
“既然如此,咱们便出发吧。”赵行德换上了一顶纱帽,笑道,“别误了饶州营吃饭。州县丁壮当兵吃粮,每天可不就混个肚儿圆么?”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之前先要饱餐战饭,死了也不做饿鬼。在行伍中,天大地大,没有肚皮大。军队饿肚子了造反也不奇怪。赵行德执掌保义军,收拢州县义兵后,便立下一条规矩,每天造访一个营头,同军卒一同吃晚上这顿小食。有菜吃菜,有粥喝粥。营里军卒吃什么,他也吃什么。但是,赵行德随身带着牙兵营的火头军,给每个营中军卒发一个夹肉的馒头,作为指挥使的犒赏。因此,无论从荣耀还是实际来说,各营都盼着指挥使到本营来吃饭,有的军卒掰着指头数日子,营里这一天往往像过节一样。
“饶州营。张九融。”赵行德一边走一边回忆这个营的情况。营统制张九融瘦弱不堪的尊荣浮现在脑海里。在保义军麾下几十个营统制中,张九融这个瘦弱书生的形象,给赵行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过这个人倒是个老实的好人。赵行德甚至还传授了他几个太极的招式,让他早晚练习,强身健体。
饶州营中的一大片空地里,数百多军卒围着大大小小的锅灶席地而坐。大家伙儿眼巴巴地望着营地中间。事先赶到的牙兵营火头军已经烧开了一锅水,半肥半痩的大块猪肉在锅子里上下起伏,肉香阵阵,几乎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出来,忍不住大咽口水。
“听说牙兵营每天有肉吃。”徐十七羡慕道,他舔了舔嘴唇。
“吓,”马元义哂道,“你豁得出命去吃肉,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啊。牙兵营里的大哥,哪个个不是拳斗大如斗,吃饭也轮斗的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