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73 国命悬哥舒-1
“大家难得相聚,来,为赵校尉接风。”余藏云端着酒杯,“赵校尉三十年纪,已经是制将军了,真是英雄出少年,余某不得不服啊。”两桌上有十几名校尉都含笑站起身来,有人赞道“余校尉说的是”,“果然如此”。
“哪里哪里,余校尉谬赞了。”赵行德微笑相谢。他按照陈千里嘱咐,逐个拜访老资历的校尉,到了余藏云这里,余藏云竟异常热情,还邀请了十几名校尉作陪,专门为他接风。赵行德却之不恭,只得同余藏云一起来到这华岳楼。
众校尉一饮而尽,大家来这场接风宴,多是看余藏云的面子。敬酒过后,便七嘴八舌地相互说起话来。护国府校尉、柱国府上柱国对许多夏国人来说,已经是官职的尽头。因为校尉乃是军士推举的,若非干犯法纪,由本身弹劾,军府都不能免职。夏国很少有超过十年的丞相,但护国府校尉资历超过十五年的却有不少,就算是领兵的将军,对老校尉也都是礼敬有加。否则护国府里发难起来,就是莫大的麻烦。
说话间,华岳楼的小厮将各道美食流水价地送上来,各种香辣作料烹制的烤驼峰端上来后,厨子在现场将驼峰切成薄片,香气四溢,极为诱人。吃客需用双手拿起,裹在千层酥油饼中食用,正适合这些彪悍粗豪的校尉的胃口。其他诸如甘露羹、熏蒸獐腿、鹅鸭炙、葫芦鸡、酒酿鱼脯、水晶饼、樱桃饼、黄桂柿子、粉汤羊血、馄饨汤等长安市面上的美食,都一应俱全,赵行德尝过几种,口味也丝毫不差。他暗暗点头,难怪关中人在敦煌最爱在这华岳楼聚会。不过对赵行德来说,这样的场合反而吃不饱,因为他出来乍到,既然有此机会结识更多的护国府同僚,便不能错过,更不能显得傲慢。不少校尉也在观察他,暗暗判断此人是否值得深交。
“听说赵校尉出身关东?”乌头军的杨仁济问道,铁骨军的黄逖点点头,杨仁济问道:“他有几个妻妾?”黄逖摇了摇头,低声道:“只得一个妻室,并无侍妾。”杨仁济点了点头,看着赵行德,低声叹道:“志向不小啊。”
“赵校尉虽然是龙牙军的,可驻扎在长安,也算是出自关中的人了。”一名叫谢希闵的胡杨军校尉,拍着赵行德的肩膀,凑近了低声道,“听说赵校尉是淳于铁厂的合约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惭愧,惭愧。”赵行德谦逊道。校尉们虽然可以入伙商行,但须报知护国府备案,以免商议国是时以私废公。赵行德和淳于铁厂的关系,护国府只需要细细探查,很容易便能知晓。因为关中禁止滥伐林木,而宋国禁止铁器出关,所以夏国的兵器虽然精良,钢铁价格却比宋国要高一大截,其中将近八成的本钱都要用来买木炭和竹炭。淳于铁厂仗着以焦炭炼铁的秘诀,成本比旁的铁厂低了一大块,这几年摊子都越铺越大。单就产量来说,淳于铁厂已经是夏国最大的冶铁行,同时还为军械司铸造火炮火铳,自然引起了大丞相府和护国府的注意。
在长安的时候,虽然忙于公务,赵行德还是经常去淳于铁厂,淳于越发现焦炭比木炭更加坚固,不容易坍塌,于是赵行德和他一起改进炼铁炉的结构,增加了炉子的高度以后,鼓风的热力效果比从前有了明显提升,刚刚建成的高炉不仅出铁量大,而且在燃料这块也节省下不少的银钱。因为铁价格降低,原先用木器的纷纷改用铁器,甚至一些采煤的矿井都木轨道换成了铁轨。淳于越还在推动护国府允许铁厂将更多的精铁卖到关东。宋国同样面临着木炭昂贵的问题,精铁价格高昂,对铁器是许进不许出,但只要淳于铁厂的精铁价钱合适,关东的需求几乎是无穷无尽的。
“赵校尉不必谦逊,我家中去年将关中的铁矿山卖給了淳于铁厂,淳于大师对赵校尉可是推崇备至啊。”谢希闵堆笑道。这时虎翼军的上官伯瑾端起酒杯走过来。上官伯瑾担任护国府校尉将近十五年,论辈分比赵行德和谢希闵都高,在护国府中里也交游广阔。见他走过来,谢希闵便不再说话,只微笑着在旁边作陪。上官伯瑾觑见赵行德腰上挂着玉佩,一边笑道:“赵校尉这块古玉可是不错。”赵行德在长安时便听上官丞提过这位二叔,微笑道:“这是家严所赐。”
“先人遗泽,不错,不错。”上官伯瑾的眼光从玉佩转到赵行德身上,点了点头,感慨道:“这便是玉德传承啊,那些无良奸商,用南蛮贼石混淆玉德。为了点蝇头小利,便欲以夷变夏,其心可诛。”他说得正气凛然,谢希闵点头赞道:“上官校尉说得甚是。”赵行德也微笑点头。买卖南蛮石的商行和他们都没关系,故而犯不着为此事和上官伯瑾结仇。坐在旁边的几个校尉也站起身来,听上官伯瑾说话。
“什么是夏,什么是夷?”上官伯瑾左手握拳,右手扶在桌沿,慷慨激昂道,“咱们不说那些虚的。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美玉和服饰一样,乃是我华夏独有,怎可让蛮夷鱼目混珠呢?若不将其禁绝,蛮夷用卖我玉石的银钱,囤积粮草,招兵买马,杀我士民。我们怎能用自己的银钱,送给蛮夷来杀我们自己的人呢?”几名校尉纷纷称是,上官伯瑾脸色稍稍放缓,向赵行德告了个罪,去和余藏云说话了。
“上官校尉想要推动蜀国和大理出兵,捣毁了南蛮部落开采玉石的矿井。不过,蜀军刚刚打了安南,担心再打仗的话犯了众怒,不好收场。护国府也不好相强。”谢希闵见赵行德有些疑惑,向他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赵行德点点头,没想到这三十六家玉行不但不准南蛮玉石在中原和夏国出售,还当真起了灭国杀人毁矿的念头,不禁暗暗心惊,低声叹道,“那矿井又何必捣毁,我朝占了它,开采出来牟利不好么?”他心中想,上官伯瑜刚才所说的道理,有些似是而非。从礼仪服饰来看,从夏朝到宋朝,已不知有多少变化。但从玉石来看,就算现在夏国玉石的产地西域,在汉朝之前,也并非夏国所有。上官伯瑾不过是强行为三十六家玉行垄断玉石料的市场罢了。
“这个,赵兄就不懂了,”谢希闵微微笑道,“这天下的玉石不但不嫌少,反而嫌多了。若不是三十六家玉行控制了所有玉矿的出产,控制着市面,玉器根本不会如此昂贵。三十六玉行手中的矿山,足够开采百年以上。所以,任何一座新矿对三十六家玉行而言,都是负担。他们根本不需要新的玉矿,只是不要别人挤进来而已。”他看着不远处正和余藏云商谈的上官伯瑾,脸上带着羡慕的神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赵兄可知,上官家单单做着玉石的买卖,已经富可敌国了。”
“把持市面,似乎与自守市易不和,朝廷就没有想法么?”赵行德有些疑惑。
“怎么管呢?他们又没强买强卖,我倒真是佩服这上官家能把三十六行经营得铁桶一般。”谢希闵笑着低声道,“玉石乃是奢靡之物,卖得越贵的,富户买的越多。压下玉石的价钱,朝廷从矿山开采和玉器买卖中抽取的分润都少了。朝廷开支不减,缺额这部分,难道增加田赋不成?等于让普通百姓多交赋税,让富户少交赋税。这可不是谋国之道啊。再说了,富户也希望这个行市稳定,不想让下里巴人佩戴和他们一样炫目耀眼的东西。说穿了,这就是身份。若是大家都有,便不值钱了。容忍百姓买不起上好的佩玉,总比让百姓因赋税过重吃不饱穿不暖要强吧。”
“原来如此,”赵行德拱手道,“受教了。”他没想到其间还有这些细致考虑,心里对谢希闵等护国府的校尉看法又有了些不同。他端起酒杯,笑道:“谢校尉,聊表敬意。”
“护国府里呆久了,这些东西自然知道,”谢希闵笑着摆了摆手,端起酒杯和赵行德碰了,却只喝了半口,低声道,“赵兄是明眼人,有一桩好生意,我们商量商量。现今我朝和关东都大力编练火器军,这硫磺硝石的用量,比从前猛增了十倍百倍不止。硫磺还好说些,唯独这硝石难寻。按照现在的硝石库存,不要说打灭国之战,几场大战就消耗干净。”
他见赵行德听得入神,又凑近了些,神秘地说道:“前不久,我谢家的族亲在西州高昌发现了一个极大的硝石矿,那矿山在戈壁之中,开采起却不难。只不过,现在硝石的价钱波动太大,我们若是把家产全部投进去,风险也大。听淳于越说,铁厂这两年获益颇丰,赵兄可愿意与我们一起合伙做这笔买卖?”
章73 国命悬哥舒-2
“硝石?”赵行德心头一动,沉声问道,“还需要多少银钱?”
没有人比赵行德更了解,火器的大量使用,在战场上对硝石的消耗有多么大。他在宋国、辽东都用火器打过仗。这时代,因为品质的关系,无论铁桶炮还是火铳,火药的用量极大,辽国所用的铁桶炮,更达到了需用火药填满整根炮管的程度。而仅仅因为辽东汉军拼命在购买,已经让宋国黑市上的硝石价钱涨了一倍以上。
“赵兄误会了,不是缺钱的问题。”谢希闵含笑道,“我们还是能拿得出开采这个硝石矿的钱的。银钱攥在手里除了长霉没别的用处,不如投在实实在在的营生里。只是,适才跟赵兄所言,硝石的价钱波动太大了,对商行来说,开采硝石的风险太大,所以,需要另外一门营生来拉平这个风险。淳于铁厂的收益颇好,我们想和铁厂交换银股,三成的高昌行的银股,换三成淳于铁厂的银股。”他见赵行德有些犹豫,又道,“不瞒赵兄,高昌行在西州也是上百年的老字号,除了这开采硝石矿之外,还有铁矿、铜矿和炭矿。不过,在关中的铁矿和炭矿都卖给淳于铁厂了。”
“换银股?”赵行德低声重复道。他先后参与过淳于铁厂、牙角行和东木行三家合伙商行。对当世合股生财的门道也十分清楚。入伙大致有话事股、银股和身股三种。话事股,就是按照入伙银钱多少来排定东家座次,决断商行大事的时候,也是大股压小股。银股,便是只吃花息,而在商行中没有话事的权力。身股,就是得力的掌柜、匠师以此身抵做干股,按股大小在商行话事和拿花息,但出身股的人便不能再为别家商行做任何事了。交换三成银股,意味着,淳于铁厂要把每年三成的收益交给高昌行,高昌行也将三成收益交给淳于铁厂,但两边都不干涉对方的经营。交换银股通常是两家商行深入携手的开始,如果合作顺利的话,还可以交换话事股,互为合约人,共同指派掌柜等等。长安八大行就是这样组织起来。中小型的商行也藉此来合纵连横,加强自身的实力。
谢希闵点点头,笑道:“事关重大,赵兄可以和淳于东家商量。下个月望给谢某一个答复就可以。”赵行德拱手道:“多谢。”“何必客气,”谢希闵摇头笑道:“我们家原先也是打铁的,和淳于家乃是世交,淳于东家信得过的人,我们自然信得过。人若是不对付,像那些奸诈商贾,就算是手捧金山银山,我们也不会让他入伙。”谢希闵拍拍赵行德肩膀,让他慢慢考虑。
赵行德沉吟不语,至少在现在这时代,硝石是绝对重要的物资。正如无论是辽国、宋国还是夏国,都没有储备足够多的火药。虽然开始在关中尝试建立大规模的火器军队,但军械司和辎重司在弹药储备上还是斤斤计较,而没有考虑到若干年后可能要花几倍甚至十几倍的价钱去买火药的原料。
“赵校尉似有所得?”
“哪里哪里。”赵行德顺口答道,抬头一看,却是余藏云在旁,沉道:“看来赵校尉的人缘不错,护国府的同僚都十分欢迎。”赵行德笑道:“还不是托了余校尉的福。”余藏云微笑着摇了摇头,酒杯和赵行德轻轻碰了一下,却没有喝,皱眉道:“我收到消息,入寇河东的蔑尔勃人在折可求的驱逐之下,似乎从河东逃窜到了河北,唉——又是一方生灵涂炭。”他叹了口气,仰头将杯中酒喝了下去。
“什么?”赵行德失声道,“河东四面都是关隘,怎么可能让贼寇流窜?”
“关隘也是要人来守的。”余藏云“嘿”的一声冷笑,“以邻为壑的事情,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蔑尔勃骑兵行动迅捷,极难围歼。河北真定府守将王德人称“王夜叉”,打仗勇猛,但为人桀骜,与河东军有旧怨。所以折可求集中大军打败了入寇的蔑尔勃军,夺回被掳的百姓后,用了三面张网,一面放开的办法,将数千蔑尔勃残兵逼到了真定府路的范围。
“怎能如此?”赵行德心头难受,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喃喃道,“百姓何罪。”
“哼,”余藏云感慨道,“关东藩镇如此,倒也罢了。安北军司明明可以长驱东进讨伐蔑尔勃部落。护国府里却让安北军司勒兵不进,放任蔑尔勃人南下,有人以为应当放任辽宋两虎相争。这般打算,与折可求也没什么两样。”他的眼神复杂,似乎深以为耻。
赵行德没有说话,沉重地点了点头,这满屋的欢颜笑语,似乎都变得苍白。
“在他们眼中,关东杀得尸山血海才好,到那时候王师东出函谷关收拾天下,打败两头病猫不费吹灰之力,又可得关东的人心。哼,真是好算盘。”余藏云拍了拍赵行德肩膀,沉声道,“赵校尉,我们一定不能让这种无耻的想法,在护国府继续下去。我朝想要统一天下,护国府的眼光就不能再局域于关西,而要放眼天下,关东的百姓,也是我大夏朝将来的子民,这般坐视下去,是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你我若是无能为力,倒还罢了。既然身在护国府,不与之相抗,力挽人心,就是这天下的罪人。”
“寅时造饭,卯时出城列阵,”杨彦卿沉声道,“各军当听命力战,不可愧对河东父老。”
“是——”帐下河东军众将齐声领命。帐中回响着铠甲的铮铮声。这段日子,辽军连番攻打,七万河东军坚守云州,始终不与之决战,精兵猛将早已憋得七窍生烟。再加上蔑尔勃人劫掠河东,折可求偏偏又放走了他们,令营中兵将都极为不满。秋高气爽,本事胡人南下牧马之时,但杨彦卿派骑兵试探过几次,发觉辽军因为连日攻城,已经师老兵疲,便决定乘势出城击敌,不能再让其毫发无损地撤退回去。
七万大军,只留万余厢军弓箭手及老弱守城,以城头火炮和弓弩照顾大阵的后路。三万重甲弓弩手,一万长柄斧和长柄枪手,共计四万五千余重甲步卒在城下结成大阵,另外有万骑在两旁结成拐子马阵,另有勇将王麟率领五千骑兵早已几日便出城,兜了一个数百里的圈子,埋伏在辽军的北面,准备在两军酣战之时,自北向南冲击辽军侧翼。
萧塔赤攻城不下,原以有暂且撤军之意,见宋军出城列阵邀战,便立刻决定应战。辽军连日攻城,原本十多万签军已损耗大半,只剩下数万人,尽数驱赶到了大军之前,准备冲锋消耗宋军箭矢。两万奚军、女真兵和火炮工匠军结成中军大阵,白雕营和帅帐更在大阵之后。因为骑兵的阵型稀疏,向南北两翼远远地伸展出去,四万余骑兵好似无边无际一样。
“打下这阵,我们到云州城里过冬。”萧塔赤漫不经心地笑道。然而,眺望宋军大阵,他暗暗心惊。宋军列阵之严整,他从前从未见过。各部兵马旗帜鲜明,营营相卫。大阵中竖起旌旗上书一个大大的“杨”字。因宋军军袍结成红色,远远望去,十数个方阵绯红一片,阵中传来各种鼓声号应和声,各部调动有条不紊,宋军在城下结阵完毕后,没有任何犹豫,在鼓点军令下,步骑阵缓缓向前,宛如红色的波浪一般滚滚向前。初升的朝阳照着宋军的铠甲,反射出刺眼的金属光泽,各部辽军与宋军鏖战了多日,见此情形都暗暗心惊。
眼看着宋军大阵步步逼近,萧塔赤不禁皱起眉头。杨彦卿死守云州多日,他原以为此人性格谨慎,没想到一交战便是一副全力相攻的局面。各部辽军连日攻城,本来多有归心,现在仓促列阵,还没怎么适应过来,此刻在宋军步步紧逼下,有些军兵脸上竟流露出恐慌之色。连战马也不安地喷着响鼻。
“轰——”“轰轰——”宋辽两边的炮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一枚枚巨大的石弹划过一道道弧线,落在地上,便是一个大坑,落在人群中,便是一片血肉模糊。因宋军出城列阵到发起进攻,这段时间极短,辽军前沿炮垒中的火炮居然还来不及放低炮口,宋军便快要逼近到了面前,致使辽军巨炮的实心炮弹大多数落在了宋军的后方,而城头宋军的实心炮弹反而多数落在了辽军炮垒附近。
“该死,”萧塔赤暗骂一声,“没用的东西。”火炮互相轰击之下,本来是防守一方的辽军伤亡反而比进攻的宋军更大。眼看着宋军越逼越近,“换一窝蜂,一窝蜂!”辽军炮垒上大呼小叫道,很快,一丛丛飞蝗子,铁弹朝着宋军军阵飞过来。与此同时,宋军阵中的弓弩手弯弓搭箭,无数箭羽划过长空,箭矢如雨点般落在辽军阵中,在甲胄上碰出“叮叮当当”之声。
宋代的纺织业
13世纪的诗人舒岳祥(1217—1301)注意到浙江的农村妇女多么辛苦地劳动,采茶、车水、从井下汲水、把食物送到田边地头、舂打稻谷、做衣服、种庄稼、卖鱼卖菜。他写了为数10首的一组诗歌纪念她们的劳动,前3首如下:
前垄摘茶妇,倾筐带露收。
艰辛知有课,歌笑似无愁。
照水眉谁画,簪花面不羞。
人生重容貌,那得不梳头?
田头车水妇,挽水要流通。
乌帽掀炎日。青裙鼓晚风。
翻翻循故步,踏踏似虚空。
听取劳歌意,生身莫嫁农。
江上提鱼妇,朝朝入市。
守船留稚子,换酒醉良人。
不著凌波袜,长垂溅水裙。
浑家同泛客,笑刹别离津。①132
诗人和画家似乎很乐于描绘劳动时的妇女;注视着沉浸于劳作、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被人观察的女人,这时候的想像略带一点色.情意味。尽管如此,我们还得感谢他们留下了证据。毕竟在必须通过劳作满足自己衣食之需的大多数家庭里,女人得像男人那样辛苦、长时间地干活。在中部和南部更暖和的地方,女人被描绘为在户外干农活的形象。陆游(1125—1210)的日记记载,他注意到崇德县一带的女人,脚下一边踩着水车,手上还在捻麻线。范成大(1126—1193)的一首诗记述老太太、年轻姑娘、孩子在背上睡觉的妈妈们,采桑叶的季节刚刚过去又立刻去采茶。陈藻(13世纪)写了题为“田家妇”的一首诗,开女人的玩笑,“一田夫妇两身泥”。②
然而无论妇女.干了多少农活,在中国学者看来她们的主要任务还是在别处。女人的工作是耗时、费工、大多数工序需要在室内完成的纺线织布。象征意义上陪伴女人的东西是布,因为自古以来对劳动性别分工简单扼要的说法就是“男耕女织”。③纺织业被视为基本的、可以与耕种相比的生产活动。就如人需要吃饭一样,他们还需要穿衣御寒。男男女女各自做好分内之事,一家人就可以丰衣足食。这个模式长期以来已成为朝廷赋税制度的依据。几个世纪以来,农户必须在秋季用谷物缴纳应缴赋税的大头,其余不小的一部分是在夏天缴纳本色布帛。朝廷就这样在鼓励每家每户织布的背后施加征税体系的威力。
宋代作者继承了长期的传统,习惯于把男人在田间种庄稼与女人在家里制造布匹相提并论。在回忆皇帝登基的文章里,司马光描述了男人不畏严寒从夏到冬的耕地、播种和收割,女人养蚕、绩麻、把线装在织布机上,丝丝缕缕地织成经纬交叉的布匹。他观察到,农户为了完税纳捐,偿还债务,得在夏秋两季加紧劳作,因而,还没等到谷物从田间运到家里,或是布匹从梭子上卸下,艰辛劳动的果实就已不再是他们自己的了。④监管百姓投入生产、133积极务农的地方官,常常提到女人的贡献。1179年朱熹催促南康百姓努力干农活,特意号召他们植桑种麻,这样女人就可以养蚕,纺线,织麻布和丝绸。⑤在一项法律判决中,胡颖(1232年中举)描述了典卖田地的农民如何在土地上苦苦劳作,积攒每一个钱以赎回田地:“日夜夫耕妇蚕桑,一勺之粟不敢以自饱,一缕之丝不敢以为衣……铢积寸累。”⑥
并不是所有的农家妇女都必须织布。气候和土质的不同使有的地方不出产布匹,而适合出产别的东西例如茶叶,专业化的茶户总可以买回他们需要的布。最穷的农户可能没有能力置备织布需要的土地和设备。种桑树的家庭要有采摘和贮藏桑叶用的梯子和篮子;养蚕和缫丝需要孵化蚕蛾的蚕室,扁平的畚箕,放置蚕箔的架子,缠线的大框子,纺锤和梭子,线轴,纺纱用的大轮纺车。如果自己织布,还要有织布机,一般是竹制的机杼和竹筘。只种麻或种苎麻、棉花的农户即便不需要生产丝绸用的那么多东西,仍需要置办一部分纺线和织布的设备。⑦每生产5匹麻布或苎麻布(每匹大约0.6米宽,12米长),通常需用1—3亩耕地种植纤维植物。如果以生产同等数量的丝绸为目标,他们就得拿出大约几亩以上的土地,栽上一千株桑树。五口之家每年织5匹布,足够给每人做两套衣服,其余的用来纳捐。⑧
宋代农家妇女生活状况的记录非常少。但是我们可以相当肯定地说她们花了很多时间干各种活。本章将具体考察她们的纺织工作需要什么。出于两个原因我用相当多的篇幅描写工作本身。第一个原因是我们的无知。生活在20世纪末,我们知道一点做饭、洗衣、照管小孩意味着什么,甚至也知道什么是监管仆人或采茶;但是我们很少知道捻线、纺纱或织布,以及制作布匹过程中的每一道工序是什么样子。第二个原因,由于最终的成品很容易卖掉,换成钱,妇女的纺织工作提出了很多问题,如妇女参与商品经济,她们在家庭内部的身份、纺织方面的劳绩如何影响对妇女社会价值的更广义的评估,以及三者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从唐代后期到宋代,经济的商业化进程速度非常快。市场容量扩大,商品空前地多——包括大多由妇女生产出来的布帛——都卷入了市场。商业化对布匹生产组织产生了冲击,更多家庭成为特134定形式的或特定工序的专业户。这些发展怎样影响了妇女?⑨女人的劳动可以换来很多钱以后,她们在决定家庭财产如何使用时得到更多的权力了吗?赚钱机会的增多使女人更自主吗?
捻线和纺线
并不是只有女人介入制作布匹的工作。男人种植纤维植物、帮女人养蚕、管理原材料及半成品和成品的买卖、加工,在更专业化的织布工序里还有更多的作为。然而,女人和姑娘们长时间地干着单调乏味、费时费工的那些工种。作为同时种庄稼的农户的副业,织布所需要的线都是女人纺出来的。技术简单得足以使业主或承包人不必购置大的设备,不必雇工人。的确,纺线这件事由女人在自己家里用简单的设备就可以干好,何时开始,何时停工,都可以服从家里别的事的需要。
自古以来,人们日常穿的衣服都是麻布做的,粗糙的麻衣还被用来当作丧服。麻是一年生植物,中国大部分地区都可种植。麻籽可以榨油,茎皮(韧皮)会长成长长的纤维,雄性麻株的纤维比雌性的更好,因此雄株的韧皮常用来纺线织布,雌株则做麻绳、麻袋及同类产品。几乎与麻同样重要的植物是苎麻,苎麻主要生长于南方,四川和河南也有。苎麻只能用于纺织,而且不能在寒冷的北方生长。另外,它是多年生植物,一年可收获3次。苎麻纤维比麻纤维更柔软,更有光泽,特别适合做夏衣,即便在潮湿的气候里也易于晾干。一旦出售,苎麻布的价钱是麻布的好几倍。⑩
麻杆的加工须经过很多步骤。男人割下麻杆,把它们放在水里沤一天。然后,男人或女人,通常是男人,把麻皮也就是麻纤维从麻杆上剥下来;沤麻要沤一夜,白天再洗麻、晒麻。下一步,或男或女把晒干的麻杆打软使麻皮和茎杆分开,然后把麻纤维从杆上剥下来,梳理成一把一把的。再用手把麻捋成光滑的一团,除去残留在线上的杂质,然后再次放到水里面沤,随后分成一根一根的线。下一道工序是纺线,格外费时耗工而且总由女人干:把一根根麻线的首尾接在一起用手捻,捻成长长的线图16纺麻线的女人们,刘松年(约1150—1225以后)作。国立故宫博物院:《故宫名画选萃》,台北,1970。
(图16十分理想地表现了3位安详从容地纺线的女子)。麻线纺出来后,还要把两根线扭在一起,或拼成双线使它们结实得足够用来织麻布。苎麻的制作过程没有这么多的工序,135但是要在一定的时限内完工。麻杆割下以后必须在田边地头上就把含纤维的麻纤维从茎杆上剥下来。然后沤麻,刮去外皮上的杂质,再挂起来晒干。最后由女人们把纤维一根根分开,连成长线,纺,织,仍然得在一定期限内完工。
由于捻线的工作没有任何程度的机械化,在大量种植麻和苎麻的地区,捻麻线的活计耗费了妇女很多时间。范成大记载,苏州附近一个以产布而知名的市镇,在路上可以看见村里的女子一边走路一边捻麻线。比较而言,纺线的人如果有一个好一点的纺锤,工作效率要高一些。宋代的很多家庭使用简单的手持纺锤。136王祯的《农书》(1313)描写了一种简易纺锤,左手牵着线绕到右手拿着的纺锤上。村民发现,有了这种纺锤,可随时随地把空闲时间利用起来。手持纺锤的问题不仅在于纺出来的线粗细不匀,还在于速度太慢。有人计算过,供一部踏板织布机工作一天所用掉的麻线,需要用手持纺锤纺30—40天。有能力多投一点资的家庭因而可以为女人购置一部纺车,如图17所示。这时,一位妇女拿着线团,另一位摇纺轮。效率更高的是脚踏纺车,同时有三四个纺锭在转,效率提高好几倍。为了减轻妻子和女儿的劳动,并赶上期限,中国北方一些地方有了一种明显的可能,即把捻好的线装到水力驱动的大纺车上纺。王祯临摹了一副“大纺车”图,并建议别的地方也用这种纺车。
麻和苎麻并不是可以用来织布的惟一的植物纤维。有些豆科匍匐植物和蕉类植物的纤维也可通过特有的办法用来织布。沿中国边界地区的小族群用棉花织布已经有几个世纪了。棉花最初产于印度,从中亚、缅甸——云南两条路线传入中国。但是在宋代,棉花生产戏剧性地兴盛起来。11世纪,棉花已经种植于广东和广西,到12世纪末已达海
137南岛和福建。由于大幅度地向北延伸,棉株的特性已经发生了变化。生长期逐渐变短,已培植出一种一年生的、分枝少或不分枝的变种。如果不是更早,这个变化发生于13世纪。农民更容易控制一年生植物的产量,从而使植棉业的经济潜力大大增长。
棉花不是麻和苎麻那样的韧皮纤维植物,而是种子纤维植物。在被纺成线以前,必须先用大叉子把棉朵打松,在阳光下晒干,把棉籽从纤维里轧出来,用丝线弓子把棉朵弹得起毛、蓬松,然后再把棉团拉直,分成长短均匀、重量相同的棉条。棉花有好几种吸引人的特点:它是极好的做冬装和被子的保暖填充物,像丝绵那么好但比丝绵便宜。织成布以后,棉布比麻布或苎麻布既轻又暖。而且,棉布柔软、舒适。1313年,王祯说明了种棉花的好处:“且比之桑蚕,无采养之劳,有必收之效。埒之枲苎,免绩缉之工,得御寒之益。”它没有很快在中国推广的原因似乎是适合中原地区的品种出现得比较慢,脱籽比较难。138
章73 国命悬哥舒-3
箭如雨下,辽军尚有甲胄抵御,被驱赶在阵前的签军衣衫单薄,顿时被射倒了一片,。宋军弓弩手分为数队放箭,箭矢连绵不断地落下,只听惨叫四起,原本松散不堪地签军队伍更是一片混乱,后面有奚军持矛挺枪相逼,大声斥骂,让汉儿签军冲上前去。签军往前还有万一的生路,后退者必死无疑,不敢逃跑,数万签军后面推搡前面,便像那海潮一样,一层推一层,前面的签军立脚不足,只能满怀恐惧,踉踉跄跄朝前奔去。
迎面箭矢越来越密,无数人倒在尘土中,血流满地。前面的签军异常恐惧,胆颤心惊,但后面的签军却看不见宋军坚阵的刀斧,只顾离凶神恶煞的辽军越远越好,前面的人身不由己地被推搡往前。眼看就要冲入宋军阵中,有人急得大叫:“我等乃汉儿,放一条生路!”
“汉儿?干什么来了?”前阵统制郭宪冷笑道,“快放箭,莫让这些人冲乱了阵脚。”“嗖嗖”“嗖嗖”弩矢愈加密集地攒射出去。一名河东兵稍有犹豫,便被司徒睿扇了一脑勺,“杀光这些贼!”他喃喃骂道,眼中充满仇恨的目光,“如不是这些汉儿带路,辽军焉能绕道侵入河东。”
大帅旗下,悍将精兵层层簇拥,杨彦卿全副甲胄,他观敌瞭阵,见辽军驱使签军为前驱送死,不禁皱紧了眉头,脸色阴晴不定,沉声道:“前阵冲杀,把汉儿签军向对面驱赶,趁势掩杀,击破敌阵。”
旗牌官飞马传令,四下旌旗挥舞。伴随着“咚咚”的战鼓声,后阵宋军重甲牌子手、长枪手、长柄斧手和刀盾手,逐次通过前方弓弩阵间隙,牌子手手到达前阵后,偶数排的横队加快了步伐,恰好潜入奇数排的间隙中,使最前面的军兵密度增加了一倍。“冲上去,干他娘的。”这是大多数军卒的想法。刀斧寒光耀目,长枪如林,坚阵铁甲如墙而进,犹如泰山压顶之势。辽军胆寒之余,只得拼命放箭阻止宋军逼近。射向宋军的箭矢越来越密集,但大半都被牌子顶着藤牌挡去。
这阵势,莫说是签军,就算是辽军铁骑也未必当得住。前有狼后有虎,数万签军进退两难,在宋军密集的箭羽下苦捱苦撑,仿佛十八层地狱备受煎熬冤鬼,宋军的冲击彻底压垮了苟延残喘的想法。宋军仿佛一只亮出獠牙的猛兽猛扑而来,汉儿胆怯气弱,签军铠甲单薄,手中的简陋兵刃连铁甲都无法刺透,两边仆一接触,宋军刀砍枪刺,血光四溅,这已不是战斗,而是一边倒的屠杀,汉儿签军前面倒下一片,后面便忙不迭哭爹喊娘地往后逃跑。“俺的娘呀——”“杨爷爷饶命——”其中有不少气虚体弱之人,在逃跑中摔倒,被踩踏而死。
宋军顺势像赶羊一样将签军朝着对面赶去,这数万签军心惊胆寒之下,居然忘记了辽军的残忍,像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地向后逃去。宋军紧追在后,有意将两边的签军向中间驱赶,不让签军跑散,而是仿佛洪水一般朝着辽军正面涌去。
“放箭!”“快,放箭——”不少军官惊慌失措大声下令。除了几个炮垒外,是奚军和女真营结成的步阵。签军虽然不堪一击,但毕竟有数万之众,莫说是人,就是真的是几万头羊狂冲了过来,也很麻烦的事情。更何况在签军身后紧跟着堪称劲敌的河东宋军。这时,两翼的辽军也弯弓搭箭,朝中间射去,但从两边飞射而来丛丛箭羽反而更加把签军向中间驱赶,这数万胆战心惊的签军,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无形之中,在逃生的念头的驱使下,签军们反而汇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直朝着奚军和女真营冲去。
“造反了——”奚军都统萧弘仁喃喃骂道,脸上显出惧色,“早该将这些汉人都杀掉。”他放下头盔的铁面罩,抽出了腰间长刀,准备把签军杀散。正在这时,几门辽军铁桶炮千辛万苦降低炮口,“轰——”开火,数百枚石子、弹丸、小箭仿佛猛烈的雨点,在相对狭窄正面,奔涌向前的签军人潮仿佛在一瞬间被一股巨大的风吹得缓了一缓。在这一瞬间,无数人惨叫着捂着鲜血淋漓的头脸倒下去。“我不想死啊——”有人只剩一口气。更多的签军踩过他们的肩背继续往前逃命,但人的脸色明显是被吓傻了的苍白。
“轰——”“轰轰——”辽军炮垒中的小型铁桶炮开火了。辽国与金国在辽东鏖战经年,火炮营屡败屡战,虽然还有很多不足,但瞄准射击,回环轰击都有了很大的长进。随着宋军进入了小型铁桶炮的射程,“轰轰”“轰轰轰”炮声连绵不绝。相比之下,城头宋军火炮因距离遥远,只有重炮实心弹能轰击辽阵,杀敌的威力就大打折扣。在两军交锋之处,辽军的火炮几乎占据了绝对优势。
一窝蜂弹矢四射横飞,无孔不入,甚至越过了签军的间隔,穿入后面的宋军阵中,藤牌稍微遮掩不及,便有宋军中弹。“叮叮当当”的脆响,是飞蝗石砸在盔甲上,却不能穿透,而“噗噗”的闷声,往往伴随着鲜血。有的铁丸带着“噗噗”声穿透了藤牌,不少牌子手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倒在血泊中。铁通跑巨大的威力,让前阵宋军一阵混乱,幸好这时有签军挡在前面,不然伤亡肯定更加惨重。
“宋军乱了!前阵两翼!骑兵冲|——冲上去!”
萧塔赤冷喝道。战场局势变幻万端。此时的情景就和当初辽金决战时,金兵猛攻辽军营寨猝不及防遭遇铁桶炮猛轰一样。宋军虽然大量地使用铁桶炮守城,但在进攻中遇到铁桶炮密集轰击的情形,同样混乱慌张。在火炮的轰击下,如果以骑兵掩杀,很容易就能冲垮步军的坚阵。
两翼的骑兵闻命,纷纷抽出弯刀,提起长矛,纵马出阵。当这些骑兵刚刚上前,还没和宋军接战,就和战场上到处放羊,狂奔乱走的汉儿签军搅合在了一起。辽军骑兵为了夺路前进,不得不在马上高声威吓,间以刀砍枪刺,顿时又将签军杀到一片。然而,此举只能令原本惊恐万状的签军更加惊恐,虽然所遇的签军一触即溃,但战场上的局势却更混乱了。战马根本不能跑出度来,只能慢吞吞地朝着宋军驰去。萧塔赤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这些累赘——”
“不要乱——”“不要乱!”宋军前阵,各部指挥、都头大声喊道。这些兵头将尾的军官是河东大营的筋骨,世代的将门军户,在宋国堪称骄兵悍将。在辽军突然猛烈起来的炮击下,军官损失惨重,军卒慌乱不堪,还活着的军官,不管负伤没有,都拼尽了全力约束部属。有人顾不上裹伤,一边满口污言秽语,一边连打带踹地阻止军卒脱队。与闻鼓则进,闻金则退的其他宋军不同,河东大营的重视勇猛更胜过军纪,有军官高喊着“杀光这些辽狗——”带着部属冲出阵列,顶着猛烈地弹矢,朝对面的辽军炮垒猛冲而去。在辽军骑兵冲到之前,大阵后面的河东军补充上来,再度巩固了阵势。
见此情景,杨彦卿脸色如铁,沉声道:“擂鼓——夺下炮垒——杀破敌军!”
宋国中军战鼓再度急促,耳听“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之声,折可适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杨”字大帅旗不住地前后晃动。大帅旗不能轻易乱动,此乃前军全力冲阵击敌之军令。“他***!”郭宪抹了把脸,不知怎地满脸都是血,他狞笑道,“跟老子冲!”他双手持刀,带着数百亲兵朝前杀去。
所谓将为军之胆,郭宪身为前军统制,麾下上万军卒,见统制官如此奋身杀敌,都大为振奋,各挺刀枪,并力向前。宋军和辽军,仿佛两边涌来的巨浪,夹在中间的签军吃受不住,有的死在刀剑之下,有的被踏为肉泥,少数命大的侥幸从两边逃散了开去。随着签军的减少,越来越多的辽军弹矢击中宋军,不断有人倒下,后面的人仍毫不停顿往前。辽军的前方炮垒越来越近,似乎触手可及,这时,死亡和血腥不但不令人恐惧,反而令人兴奋,“跑过去,”“快冲过去了,“混账铁桶炮,”“杀光龟孙子”。有的宋兵居然丢掉藤牌,加快脚步奔向前去。
片刻之后,宋军和辽军步卒接战在一起,紧接着,两翼宋军也和辽军骑兵接触缠斗,战场局面十分混乱,辽军火炮营不能分辩敌我,开炮也受到很大限制。辽国步军大阵,奚军和女真营虽然拼命抵抗,但宋军先势如破竹般杀散了数万签军,又冒着辽军火炮冲击而来,已是积累了极大的气势,郭宪、折可存等将领都亲身上阵,高呼酣战,在辽军丛中竟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在宋国前军的猛击之下,奚军和女真营节节后退,很快,辽军前方炮垒便失去了步卒的保护,一些杀红了眼的宋兵冲入炮垒,将来不及逃走,跪地求饶的炮手乱刃砍死。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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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73国命悬哥舒-3……】a!!
章73 国命悬哥舒-4
“都说南朝人柔弱,怎么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萧塔赤冷笑道,他挥了挥马鞭,下令两翼骑兵抄袭前阵宋军。河东军夺下炮垒,奚军和女真军节节败退,数万浑身重甲的步卒挤在一起搏斗,冲锋宋军自身的阵型也见混乱,和缓缓移动的中军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时若以游骑抄袭,隔断宋军前阵和中军的联系,说不定能击溃宋军。
这种抄袭隔断的战术,契丹骑兵最是擅长。顿时万余骑兵驰出,“咄!”“咄咄!”的催马声不绝于耳,战马奋蹄狂奔,契丹骑兵扬起漫天沙尘,绕来开两军混战的战场后,直冲向宋国前军与中军之间的空隙。宋国步军大阵移动缓慢,此时要压上去也来不及了。
“自作聪明。”杨彦卿冷笑一声,沉声道,“左拐子马缠住敌骑,中军压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宋军左翼拐子马阵冲出五千余骑,分三浪迎着契丹骑兵杀去,两边骑兵狭路相逢,沙尘四起,战马嘶鸣,兵刃交击,骑兵纷纷坠马,失去主人的战马乱奔乱跑,在宋军骑兵的阻截下,辽国骑兵也迫不得已减缓了速度。辽军来势一缓,宋军步卒大阵加快朝前移动,不但弥补了前军之间的空隙,而且重甲步卒冲入战场中的辽宋骑兵战团。“杀呀——”辽军骑兵虽然比宋军骑兵多一倍,但失去了速度,被迫和数量更多宋军步卒缠斗,骑兵的前后左右都是重甲步卒,长枪手长斧手刀盾手七八人一队,下斩马腿,上砍骑兵,许多辽军应接不暇,被杀下马来。
前锋宋军士气大振,继续朝前冲杀。后面的弓弩手相继拔刀,跟着重甲步卒杀入辽军阵中。辽军和宋军一样,接战之时,重甲军卒在前,轻装军卒在后,随着轻装士卒相继投入近身混战,战斗的场面比重甲步卒搏斗时要血腥很多。一刀一枪往往带起大片的血花,战场上到处都是惨嚎声,在这片修罗场上,重伤等于死亡。辽军被杀得步步后退,受伤者被遗弃,很快就被后面的宋军斩杀,而宋军的伤兵也只能留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尽量蜷缩着身体,免得不不时奔驰而过的战马撞上。
宋军越战越勇,如高山落石一般势不可挡。若非辽军采用重叠阵的战术,不断收拢溃败的士卒,稍加整顿,在前阵后再度结阵,节节抵抗,只怕早已崩溃。饶是如此,宋军如泰山压顶般的攻势,一次次的击溃辽军步骑的抵抗,步步进逼萧塔赤所在的中军本阵。为了抵御宋军的攻势,萧塔赤不得不骑兵投入到混战中。
辽军的添油战术正中杨彦卿的下怀,他的控制着宋军进攻的节奏,一次次诱使萧塔赤以为再派一支辽军骑兵抄袭侧翼便能击溃宋军,但一次次都被宋军拐子马和随时而来的重甲步卒缠住。渐渐地,两万多奚军女真步卒,四万余辽军骑兵竟然大半都陷在混乱不堪地战场之上,萧塔赤就算想要退军,这数万辽军也有大半要被留下了。
各部辽军都陷入了苦战之中,除了少部暂时能杀退宋军之外,大部分都在宋军的攻打下苦苦支撑。萧塔皱着眉头,紧盯着战场,忽然他眼睛一亮。马鞭指着宋军大阵的后方,沉声道:“五千骑抄袭他们后路。”不知不觉,宋军向前进攻了很长的距离,整个大阵都离开了城头火炮的掩护范围。萧塔赤眼露狂喜之色,仿佛一个输红了演的赌徒,掀开底牌,发现了自己能一把翻盘一般。但过了一会儿,仍不见辽军骑兵冲出,萧塔赤眉头道:“宋人离城墙越来越远,骑兵速速抄袭他们的后路。”身边仍是没有回应。
萧塔赤额头青筋暴起,他抽出弯刀,怒喝道:“快——”话音未落,身旁却道:“萧都统,除了白雕营,效死营,已经再没别的兵马可派了。”萧平强压下心头不满,沉声问道:“要把白雕营与效死营派出吗?”刚才他几次提醒萧塔赤,不要中了宋军的诱敌之计,可萧塔赤满心以为再加一把劲就能击垮河东军,不断地把一支又一支契丹骑兵派了出去。
萧塔赤脸色一凛,环目四顾,除了白雕营的两千余骑外和数百效死营步卒,周围再没有别的辽军,这时候,方才有一股寒意从心头涌上来,“糟糕,”他暗道,“都说南人狡诈,我莫不是中了杨彦卿的计策。”契丹骑兵以奔驰迅捷,来去如风而著称,宋军就算战胜也难以斩获多少,可是,杨彦卿在一步步诱使之下,数万骑兵都已陷入混战,就算想逃都来不及了。
“杨彦卿,”萧塔赤只觉手脚冰凉,“好狡诈的南朝人。”他只觉一股腥味直冲喉头,眼前一黑,险些从战马上栽倒下地。副将萧平见状,也没有相扶,他脸笼阴霾,看这情形,七万大军,能带回一两万将士就不错了。
“放号炮!”杨彦卿沉声道:“让王麟侧击敌阵。”
“砰——”“砰——”“砰——”
号炮三声腾空而起,在蔚蓝天空中绽放出三朵烟火,显得格外夺目。
杨彦卿所在的中军大阵的阵型尚算稳固。十数万步骑混战在这片狭窄的战场上,宋军已占据上风。只王麟所部五千铁骑杀出,完成最后一击,苦苦支撑的辽军必然崩溃。此时辽军主帅只剩下两千余骑,已不能阻止王麟所部的行动。
战场上不少交战中兵将都仰头观看,折可存、郭宪等宋将知晓内情,精神大振。“杀呀”郭宪怒喝道,他浑身是血,已经斩断两把刀,每断一把,部属就递给他一把。数百宋兵簇拥在郭宪身边,深深杀入辽阵当中。不时有人在混战中倒下,不时有人从别处加入战团。萧塔赤、萧平等见宋军放出号炮,顿时脸色大变。战场上的辽军见状,也心知不妙,但仍在拼命厮杀。
约莫一炷香功夫过去,北方毫无动静,战场上的十数万宋辽军兵都在拼命厮杀,两柱香功夫过去了,王麟率领的骑兵仍然没有出现。杨彦卿心头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目光越来越凝重,忽然,北方的天际起了一阵烟尘,一群全速奔驰的河东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杨彦卿的脸色稍驰,旋即变得更加阴沉。这千余河东骑兵不但队形松散,奔到近前,尽是血染战袍,不少人马身上还带着来不及拔出的箭矢。
“不好,立刻——退军!”
杨彦卿沉声道。身边的部将都吃惊地看着他。这时,远处低矮的丘陵上出现了的更多的骑兵。成群的蛮族骑兵大声吆喝着,挥舞着弯刀,队形虽然散乱,但数量极多,小的数百骑一队,多的数千骑一群,接连不断地从地平线后面涌出,快速朝着辽宋两军混战的战场杀来。狂风吹来的片片乌云,刹那将出现在战场上面,眼看着就要笼罩整个天空。
“当——当——”金锣敲响,宋国中军大阵开始徐徐后退。然而,宋军已经和辽军缠在了一起,此时要抽身而退,又谈何容易。前军统制郭宪耳听到鸣金收兵,满脸愤怒地回头望去,只见中军旗号再缓缓后退。“怎么回事?”他愤怒地大声喊道,“大帅怎么会退军?”顺手砍倒一个趁势杀过来的辽军,状若疯虎一般吼道:“大帅怎么会退军!”他所率领的前军精锐都是步卒,所以在战场上视野不宽,各个正将、副将只能根据金鼓号令行事,率领尚且掌握得住的军卒缓缓后退,辽军适才被宋军杀伤得太惨重,一时间不敢追逐大队宋军,只围住许多落在后面的零散宋军围攻。
“萧统制,萧统制,”蔑尔亲兵大声喊道,“我们的族人,是大汗的旗号,大汗杀过来了!”
萧塔赤猛然抬起头来,远方那些明显是刚刚从草原跋涉而来的骑兵,他终于看清楚了蔑尔勃部族的图腾旗号,这一瞬间,仿佛从地狱里重回天堂。“长生天,”萧塔赤狂喜道,“吹笳,擂鼓,一定要把宋军缠住!”底下亲兵纷纷卖力地擂起鼓来。辽军各部见了来到了援军,也都精神大振,反守为攻,咬住宋军大队不放。
“他娘的,”郭宪这时也看到了蔑尔勃骑兵,“天不杀辽狗。”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回头望了望正在缓缓退却的中军,这时前军已经深深陷入辽军阵中,距离云州城更远,此时后退,前军尚存的数千军卒生还者必定寥寥无几。数以万计的蔑尔勃骑兵正拼命打马赶来,连杨彦卿所率中军本部能够保全也成问题。胜败之势在瞬间逆转,身陷绝境,精兵悍将脸上也不禁显现出惊恐的神色,眼看士气就要崩溃了。
“干了,”郭宪环视身边,大声道,“宁死也不当孬种!”他抹了把脸,举起刀刃满是豁口的长刀,用力向前方一指,“带种的汉子,跟我朝前冲!杀一个是一个!”数百亲兵大声喊道:“为郭将军效死!”这些亲从悍卒胆壮心齐,数百人呐喊之威,震得前面的辽军竟不敢逼近。前军从最初接战时便开始拼杀,许多军卒疲乏已极,又深陷敌阵中,眼看向后逃生无望,便索性纷纷朝着郭宪这团数百军兵靠拢,趁辽军阵势尚且稀疏的时候,不多时功夫,竟有聚集了三四千人之众。
郭宪一举钢刀,带着这只赴死的军队,与大军退却的方向相反,朝着辽军帅旗猛冲过去。“杀辽狗啊——”“杀呀——”“他娘的拼了!”数千满身血污,疲惫不堪的宋军,断了侥幸求生之望,不顾一起向数十倍于己的辽军杀去。
章73 国命悬哥舒-5
援军出现后,辽军欲像宋军刚才那样,把河东行营大军滞留在战场,以待生力骑兵抄袭其后路。但是,郭宪所统领的前军奋死向前,彷如当头一棒,将刚鼓起战意的辽军又打了退回去。有宋军箭矢射尽,索性将弓背当做武器,迎头抡起,有的宋军长枪折断,便把半截的枪头当做短枪使用,被辽军刺杀砍中时,多数宋军都拼尽全力还以颜色,让对方非死即伤。一夫奋死,可以对十,万夫致死,可以横行。在整个战场,数万蔑尔勃骑兵正如漫天的乌云席卷而来,杨彦卿所率的宋军主力虽然在后退,但在战场前方,郭宪所率前军反而把辽兵溃不成军,辽军不能支撑,转头向后逃去,溃军甚至冲到了中军白雕营,若非效死营卫士守在外围,只怕要将中军都冲散了。
“混账,”萧塔赤脸色骤变,右手抽出弯刀,恶狠狠地喝道,“胆将带头溃退的人都斩了!一千白雕营骑兵驰出,箭矢连发,刀光闪闪,无数辽军倒在地,人头滚滚之下,终于止住了颓势。郭宪所部虽然奋勇,毕竟势单力孤,两翼的辽军纷纷向中间挤压过来,形成四面围攻的局面,将奋死一战的宋军重重叠叠裹在当中。
这时,杨彦卿所部宋军主力已经趁机和辽军主力脱离了接触,正加快速度朝云州城退去。蔑尔勃骑兵,多为数百骑规模的骑兵群,有的在战场驰骋冲击,专门袭杀落单的小队宋军,有的在大队宋军周围盘旋,弯弓放箭。撤退中的宋军吃了不小亏,于此同时,宋军弓弩手张弩发矢还击,把不少蔑尔勃骑兵射下马来。同时,宋军尚存的数千骑拐子马骑兵并未逃窜,骑兵们顾不得人困马乏,拼命来回驰骋,保护中军的后路和两翼不受敌军骑兵骚扰。宋军骑兵虽然疲惫,但甲坚刀利,武艺精强,蔑尔勃骑兵占着人马众多,又是生力军的便宜,双方交错奔突,箭来刀往,短短数刻之间,就有无数地骑兵在沙尘中落马丧生。
宋军主力逐渐退到城墙下面,杨彦卿自率部属结阵断后,各部缓缓退入城内。辽军和蔑尔勃骑兵也不敢过分逼近,只能不断奔驰放箭,企图从宋军阵势中找出破绽来。战场也从起初的混乱场面,变成数万辽军围攻尚且滞留在战场的宋军各部。虽然主力退入了城内,战场还留下了近万河东军。大队数千人,小队百余人。有像郭宪这样拼命为大军断后的,有战斗中被辽军缠住的,也撤军中被辽军骑兵隔断的。在辽军围攻下,宋兵器械投降者极少,到处都在做最后的抵抗。而舍命向前的郭宪所部是其中最大的一团,在萧塔赤的严令之下,外围契丹骑兵奔驰放箭,里层奚军和女真步卒亦往里进攻。辽军本身也死伤惨重,迟迟不能将其全歼。双方激烈厮杀,惨叫声,兵刃交击声,人喊马嘶声,在城头也清晰可闻。宋军所占据的地方越来越少,抵抗却越来越顽强。
“擂鼓,为好汉子送行!”
杨彦卿低声道。城头的河东宋军奋力擂响战鼓,为城下尚且在战斗的袍泽助威。秋风烈烈,大红色的旌旗被吹得哗哗作响,好似无数壮士的鲜血飞溅。众多河东军将领簇拥在杨彦卿身边,大家沉默无语,神色复杂地望着这惨烈而悲壮的一幕。在杨彦卿身侧,王麟双膝跪地,脸带着悔恨之意。“郭五好汉子,”王麟暗道,“昔日妄自尊大,真是愧煞人也。”他所率领五千铁骑埋伏十里之外,在北面山后,只待中军号炮腾起,便奔袭辽军的侧翼。熟料云州城下两军交战不久,便有数万蛮人骑兵从四面八方而来。王麟率宋军骑兵奋力厮杀,不惧敌众我寡,正与敌军相持不下之时。出现了更多的敌军骑兵,虽然只是停在远处呐喊助威,但喊声震天动地,看那连绵不绝之势,竟似有十余万骑不止。战场的蛮人骑兵精神大振,而宋军骑兵则为之气沮,王麟顿时熄了争胜之心,率部属拼命向南突围,仗着战马强壮,甲坚兵利冲开一条血路。
“早知如此,”王麟心头悔恨道,“当如郭五,在山北拼死一战,只需再拖一些时间,只怕大帅已经战胜了辽狗,到那时,以我河东精锐,结阵而战,也不惧怕新来的蛮人。”他心中兀自有些疑惑,辽国虽然号称有数十万铁骑,但想来以南京道幽州为重,怎可能突然加派十余万骑兵来攻打云州?
“父亲。”萧塔赤坐在马,并没有下马请安。
在部落被夏国偷袭前,他受祖父的教导抚育,想来看不起这个庸碌无用的父亲。他投靠辽国后,耶律大石并不以他是草原蛮人而歧视,不但委以兵权加以重用,更以公主许婚。他斩获废帝耶律延禧,涤荡女真部落,让女真人闻名变色,也称得声威赫赫。萧塔赤面虽然谦逊,心中可着实骄傲。可现在,他手握数万精锐,差点兵败丧身,到头来,还要在这个废物父亲来救命,这让萧塔赤在羞愧之中,更多了一丝对伯升豁·蔑尔勃的疏远。随着年纪渐长,他更希望自己是蔑尔勃人心中唯一的英雄和太阳。
“塔赤,”伯升豁感慨万端地看着儿子,点头道,“好,很好,长得这么高大了。”这句话更让萧塔赤心头涌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又看向战场。那群差点击溃辽军的宋兵,只剩下两千余不到残兵,箭也没了,可就是死战不降。辽军攻不进去,骑兵在外面游走放箭,可宋军的铠甲坚固,一时间竟收拾不下。宋军战斗到最后,筋疲力竭之下,仍然勉力支撑。辽军每次尝试攻打,都要付出惨重的伤亡。
“这些宋人如此顽强,称得勇士,”伯升豁顺着萧塔赤的目光看去,沉声道,“何不遣使招降,收为己用。”早在数日之前,南下的蔑尔勃人便到达了北面的草原,侦骑发现数千宋军在云州北面伺机而动。伯升豁便下令暂时不要再靠近云州,一直等到大战开始,方才出动大军,先吃掉宋军伏兵,再南下介入辽宋决战。谁知到五千宋军骑兵竟然强悍异常,三万蔑尔勃骑兵短时间居然不能拿下。伯升豁命南迁部落中老弱妇孺十余万人,一起骑马在远方为将士呐喊助威,作为疑兵,令宋军骑兵不敌仓促突围而去。三万蔑尔勃骑兵方才及时赶到了战场。
萧塔赤没有有理会他的建议,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早就招降过了。”他顿了一顿,转头冷冷对萧平道:“传令下去,下一次攻打宋军余孽,施行抽签格杀令,没有战死三成便退回来,抽签斩首,充足三成之数。”萧平的脸色一变,看了伯升豁一眼。这残忍的抽签格杀令,自从萧塔赤在南山城下大败之后,便再没用过,萧平原以为此人吃一堑长一智,也知道不可再如此苛责士卒,没想到不知为何,萧塔赤居然又发了凶性。
“何必如此,”伯升豁略一犹豫,沉声道,“步卒麋集一团,火炮轰击便可破之。”蔑尔勃军队虽然没有火炮,但驻扎在西京道时,伯升豁曾经见识过火炮的威力,暗暗以为这是攻城攻坚的利器。只是他一直在草原用兵,无法携带笨重的火炮而已。
这一语捅破窗户纸,萧平面现喜色,高声道:“西北招讨使言之有理。”其他契丹将领本来对抽签格杀令痛恨已极,闻言也都望着萧塔赤,无人为他传令。萧塔赤心头狂怒,在众人面前,不得不强自按捺,冷冷道:“汉军搬运火炮前,不得延误。”
攻城铁桶炮虽然沉重,但火炮营有些轻便小炮,威力虽小,但击穿士卒的铁甲绰绰有余。很快,火炮营汉军人拉马曳,将数十门火炮拖到宋军前面,前方奚军和女真军让开,显出一排黑洞洞的炮口和点燃的火把。
“狗日的。”郭宪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身为大将,火炮的威力他清楚得很。他满面血污,肩头渗出的血染红了半幅衣襟。“杨节帅,郭五对得起你了。”眼看辽军就要点燃药引,郭宪急促道:“河东带种的,跟老子冲去拼了。”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却带着一股凛然决绝。郭宪挺起身来,将刀从血红的土里抽出来,大步冲了出去。周围宋军几乎几乎人人带伤,无人犹豫,有人沉声道:“为效死!”有人拼尽全力高喊:“杀呀”众人奋起最后一丝力气,轻伤的扶着重伤的,踉跄跟在后面。
“轰——”“轰轰——”炮声震天动地,“大宋必胜——”“河东必胜——”的呼声亦轰轰烈烈传到城头。辽军的炮火回环攻击了一刻钟后方才止歇,整个战场都安静了下来,杨彦卿眼神复杂,虎目中隐隐有微光闪动。
章74 长戟三十万-1
“真乃勇士,”伯升豁感叹道,“可惜不能收为己用。”他对萧塔赤道,“塔赤,战场宋人的遗骸,不可糟蹋了,当照着蔑尔勃战士之礼,收集起来焚烧,入土为安。”萧塔赤面无表情,既没同意,也没反对,伯升豁又转过脸,堆笑着对萧平道:“战场上俘获的宋人,先不要妄杀。甄别一下,如果有技艺在身的,愿为我们打仗的,蔑尔勃部落都可以收下。”这一战,全凭蔑尔勃人即使出现在战场上,才挽救了辽军的败局,所以伯升豁自认为提出这点要求是顺理成章的。
“一律杀无赦。”萧塔赤恶狠狠从牙关里挤出来一句话,他不顾伯升豁脸色大变,继续冷冷道:“要让这些宋人知道,和我们做对的,都要付出代价。”说完后,不待伯升豁说话,扬手一抽马鞭,战马吃痛,飞快地朝战场中间跑去,一队白雕营亲卫忙不迭打马跟在后面。战场上各处的辽军见着主帅巡视过来,都大声朝他欢呼,虽不知有几分真心拥戴,这大战过后兴奋,劫后余生的欣喜却不是假的。
“这,”伯升豁一愣,悻悻道,“家门不,”他忽然省起萧平在旁,顿时改口笑道:“这塔赤,脾气和他祖父一样倔强,半点吃不得亏。”他在马上拱手道:“还要多谢萧将军辅佐了。”“哪里,哪里。”萧平忙拱手谦让道。辽国废除汉人礼节许久,契丹人见面都是招手或是拉手见礼,伯升豁突然行这拱手之礼令萧平颇不习惯。久闻伯升豁统和草原部落的威名,又诧异他和萧塔赤父子行事迥异,萧平含笑道:“招讨使大人常在草原大漠,没想到如此熟悉火炮的战法。”
“萧都统见笑了,这火炮运用之法,我不过是管中窥豹而已,”伯升豁谦让道,他看了看不远处,在战场上面接受将士欢呼的儿子,压低声音声道,“若照我听说,辽东南山城的汉军守将,才真正是用火炮的一把好手。”萧平微微一愣,脸色顿时古怪起来。伯升豁哈哈大笑,像草原上的好朋友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国河东战事吃紧。杨彦卿与辽军决战失利,被团团围在云州。宋国朝廷正在犹豫要不要派兵解围。宋军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辽军正继续逐一攻打山后的其他州县。只是和从前的肆意掳掠相比,辽军的策略似乎改变了许多,一方面花大力气整修运送火炮的道路,准备以火炮攻打那些不够坚固的城寨,另一方面,因为山后九州战乱,不少田地抛荒,十几万游牧人趁机南下,准备把良田改做牧场。
赵行德关东人的身份,护国府里人尽皆知。他最近却有些不避嫌疑,奔走在护国府的校尉之间,提出要夏宋合击辽国的主张,确切的说,就是趁辽军大军南下的机会,安北军司集中数万骑兵向东攻击,抄袭那些南下部落的老巢,然后自北向南挤压辽军骑兵回旋的空间。
校尉们对这名护国府里的新人,态度各有不同。和赵行德有罅隙的余藏云格外热情。康德明却有些不咸不淡。寒暄片刻后,康德明微笑道:“赵校尉此来,除了给康某一个面子之外,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顿了一顿,问道,“辽军入寇宋境,百姓流离失所,家园涂炭,赵校尉想必十分着急吧。”
赵行德脸上的笑容散去,转而带着忧色,点点头,叹息道:“康校尉想必也知道,辽军诱使漠北部落南下,到处烧杀劫掠,原先的人烟繁盛之所,往往生灵涂炭,沦为鬼蜮。西京道辽军统兵大将是萧塔赤,在辽东时候,我和他打过仗。此獠生性残忍,冷酷狠辣,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连麾下部属的性命都不爱惜,对其他种族之人更是视若草芥。现在河东不是简单的两国相争,而是蛮夷欲灭我华夏衣冠啊。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我朝是否应该捐弃前嫌,先与宋国联兵抗辽,解民倒悬?如此一来,天下人心尽归夏矣。否则,就算得到关东之地,只怕也是残破江山。”每当想起辽东屠戮之事,都复现在河东,而且犹有过之,赵行德心里就隐隐作痛。
康德明着听他说完,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赵校尉所言,康某深有同感,只是,还有一点,尚有疑问?”他看着赵行德脸上专注的神情,微微一笑,忽然问道:“赵校尉,你说刚才说天下人心归夏,我朝可一统关东。那关东的人心,可是当真希望我朝举兵向东么?”突如其来的一问后,康德明不看赵行德的表情,信手抬起茶盏,轻轻喝了口茶水,也不催他回答。
赵行德表情一窒,康德明的话仿佛一根钢针,刺破了他一直回避的问题。“关东人真的希望夏国举兵向东,然后一统天下么?”赵行德有些痛苦地想到,“成千上万的宋国人,虽然不一定全部为宋朝尽忠,但孤臣孽子之中,晁恩师恐怕要算一个,岳丈也性情平和,未必至此,但李若冰性情刚烈要算一个,陈少阳算一个,邓素算一个。武将里面,王彦要算一个,韩世忠不知道,与陈东一起练兵的岳飞,恐怕也要算一个。”宋国和夏国并立上百年,上到朝堂士大夫,下到茶寮贩夫走卒,想法惊人的一致。虽然都承认对方是同种同族,但同时也只希望由本朝能统一天下。
“假若关东朝廷失德,”赵行德字斟句酌道,“王师东向,解民倒悬,自是好的。”
“假若宋国不失德呢,”康德明自问自答道,“那我们还是不能东向是么?既然人心如此,护国府校尉自然就会等着看宋国如何失德,这就是赵校尉所担心的生灵涂炭了。”他的眼睛这时才看着赵行德,沉声道,“若不是生灵涂炭,怎知宋国是否失德?我朝此时出兵干预,岂不是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康德明将茶盏端起来,缓缓道,“这个答案,我会耐心的等。”
一缕阳光从窗户透射进来,杨任伸手让赵行德坐下,笑道:“听说前几天,行直拜访了余藏云、康德明,还有其他几名老校尉。不错,不错。”在和煦的阳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温和而亲切,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赵行德拱手道:“本想先拜访杨校尉,可总是不赶巧。”更谣传赵德晋升制将军太年轻,有些老校尉打算压他一压。赵行德不愿无故树敌,所以也格外小心,免得落人口实。
“论职秩,龙牙军校尉乃制将军,只是杨某觉得‘将军’的称谓有些生分,行直不怪吧?”杨任笑道。他取出一块砖茶,轻轻掰下一小块,放进茶壶里泡上。普通货色的砖茶,不够清香,回味苦涩。唯有一样好处,就是提神的劲头足,就算积年的老茶客,喝一壶也会神采奕奕。
“杨校尉德高望重,晚辈岂敢。”赵行德毕恭毕敬道,“晚辈在护国府议事的次数不多,但数年前有幸听杨校尉指点自守之道,如振聋发聩,晚辈佩服不已,至今记忆犹深。”砖茶尚未完全散开,满屋已经弥漫着茶香,杨任提起茶壶,两个茶盏斟满,笑道:“自守二字在关西耳熟能详,赵校尉来自关东,才觉得新鲜罢了。”
赵行德笑道:“大道至简,但要化用入神,又谈何容易。”
杨任摇了摇头,他看着赵行德,叹了口气,道:“杨某腆为护国府首座,对府中商议的国事,当公允中立。赵校尉所忧心之事,杨某难以相助。”他沉默了片刻,感慨道:“赵校尉若在这护国府中呆久一点便好了。可惜,可惜了啊。你如此年轻,将来独掌一军,是指日可待的事。”因承影军、龙牙军的校尉乃是大将军府任命,爵位职秩提升快,往往呆的时间不长,便另有高就。杨任早可以晋升将军,他秉自守之道,两次推辞不受。身为护国府校尉的首座,自然希望后辈校尉中能有更多的才俊之士。
赵行德心中失望,但仍然诚心谢了杨任。
这些天,他在护国府里奔走,推动安北军司东进,只有少数校尉赞同,有的校尉直言拒绝,有的冷言冷语,有的暗含讽刺。赵行德本是个面皮薄的厚重之人,极少启齿求人,但是,军报上辽军的屠戮越来越重,军情司估计死亡的百姓以十万计,千里州县村寨成为废墟,每年及此,他就心如刀绞,将什么面子羞耻都抹开了不顾。
护国府的权力虽大,但校尉们的地位相若,要做成一件事情,首重的便是说服别人。这期间虽然有不少明里暗里的利益交易,但最基本的一点,交锋未必在战场上,护国府中挑头的人定要有恒心毅力。赵德逐个登门拜访的次数多了,在护国府里也有了些名声。众校尉在拒绝他的同时,也感叹此人的恒心和坚韧。这些事情传到了杨任的耳中,杨任虽然没有表态支持,却对赵德很是赏识,认为护国府就需要这样有所坚持的后进。
章74 长戟三十万-2
杨任看着赵行德脸上失望之色,问道:“对挥师东进的事情,听说余校尉很支持。但康校尉却反对。”赵行德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和余藏云虚无缥缈的天下大义之说相比,显然康德明的主张得到更多校尉的认同。
“杨校尉虽然不能出面,可否指点晚辈,应当如何说服府中同僚?”赵行德感觉到杨任的善意,便虚心求教。杨任沉默了片刻,沉吟道:“护国府所以能管辖天下,并不是靠‘说服’。校尉们来自各营,心中各有主见,赵校尉与人素昧平生,想要‘说服’他们,可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赵行德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说服护国府的校尉,比说服关东的文士更难。校尉们考虑问题都很实际,他们在护国府的每个决定,都要向营内军士解释得通。现在介入宋辽之战,意味着无数的人命、银钱、军资付出。军士和百姓会将承担更多赋税,但战争的补偿却没有一定的保证。所有人都知道,关东的财富和人口,是不可以像对付蛮夷那样随意掠取处置的。何时介入战事对夏国最为有利?一边是轻飘无力的天下大义,一边是沉重的牺牲和赋税。夏国的军士远比普通百姓精明,并不是可以任意糊弄的傻瓜,军士们所推举的校尉更是如此。
“这也是情有可原。按照孔子所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如果有人能够轻易说服校尉们,护国府的存在就完全没有意义了,最后校尉和军士们就一定会受治于人。所以,护国府是战场,党同伐异,合纵连横,以力为胜,并不是谁‘说服’谁的地方。如果赵校尉发现一件事情,让大多数校尉由衷赞同,不是你‘说服’了他们,而是这件事合乎大多数军士的利益。”杨任顿了一顿,将两人面前的茶盏添满,示意赵行德不必客气,继续道,“不瞒赵校尉,杨某在护国府多年,真正‘说服’同僚的情形,是极为罕见的。每次成功,只能说是‘发现’了大伙原本就会赞同的东西,再顺势加以推动罢了。说起来,就算杨某不推动这些事,或早或晚,护国府的同僚也会采纳。只是朝廷付出的代价会更大些而已。”
赵行德叹了口气,杨任所言,他也隐隐有所感觉。杨任将他送到门口,目送着这个落寞的身影渐渐远去,正欲转身回府,忽然一骑军士顺着长街纵马驰来。杨任顿时皱起眉头,若非紧急军情,在城内如此疾驰,是要重责的。眼见那骑兵直冲过到面前,军士猛勒住坐骑,翻鞍下马秉道:“罗斯王公勾结蛮夷叛乱,罗姆苏丹骚扰河中,请杨首座速到府中议事。”
辽宋交界之处,茂密的树林原本是阻挡辽军南下所栽。但十年前辽国入寇河北,便已经清理出无数的道路,如今,树林不但不能迟滞骑兵纵横驰骋,反而成了辽国隐藏大军的上佳所在。在一层层探马的警戒之下,在白沟河北面的树林后面,已经成了一片连绵的营地。
“禀报陛下,数千宋军与铁木哥所部交战于廉凉河,附近宋军都已出援围攻。”御账中,亲兵伏地呈上军报。耶律大石接过来看来一眼,对耶律铁哥笑道:“河北宋将向来各自为阵,现在居然围攻铁木哥。看起来,这段日子,宋人被他袭扰得够呛。”
铁木哥流窜河北之后,仍是四处烧杀劫掠。河北宋军恨得牙齿痒痒的,偏偏铁木哥麾下皆是一人数马的轻骑,每当宋军赶到之时,敌人早已不知踪迹,只留下满地尸体狼藉,一片焦土。现在,保州宋军在廉凉河截住了铁木哥,顿时不肯放过,死死缠住了他,同时通知镇州、定州、保州各处城寨宋军前来会战。
耶律铁哥当即道:“请陛下立刻下旨,命前军骑兵越过白勾河,尽歼镇定保诸州宋军,为南征清除后患。”耶律大石点点头。辽军为这场南征蓄谋已久,二十余万辽军早已经集结在辽国边境虎视眈眈。按照北院的打算,凭借骑兵快速之利,沿途坚城能攻克最好,不能攻克便只留少量骑兵监视,大军一路南下,直抵汴梁城外,攻克汴梁,或者迫使宋国求和。宋军主力被蔑尔勃骑军激怒,出城邀战,这个机会更不能放过。没过多久,前军便已出动,深秋时节,宋国境内大小河渠都在枯水期,五万骑兵轻易地越过了交界的地带,一直向保州纵深廉凉河疾驰而去,沿途宋军城寨发现了大队辽军骑兵踪影,也只能紧闭城门而已。
前军出发后,中军和后军也行动起来。火炮营汉军急急忙忙地沉重的炮车套上牲口,契丹骑兵则卷起帐篷,将辎重放置在大车上。和宋军相比,辽军的辎重队行动更为迅速,这一方面因为马、驴等牲畜众多,另一方面因为秋季出征,不必携带太多粮草的缘故。辽国大军的粮秣积储在南京。而现在正是青苗成熟的时候,大军所过之处,随处可得草料。
耶律大石在宫帐骑军的簇拥下,登上御账驼车,随手拿起一张安民告示,从头看起来。按告示所称,只要沿途宋人不加反抗,老实交出粮草,充当签军,则辽军不会纵兵打草谷,也会不加以妄杀。否则的话,便强行征集粮草壮丁,胆敢反抗者一律屠灭。耶律大石还放开了汉人做官的禁令,命北院准备了许多空白的告身,只要河北当地土豪能够听命于契丹的,便立刻任命为州县长官,以便为南征大军筹措粮秣。
沿着特意为重型铁桶炮勘察清理出来的道路,两万宫帐军簇拥着皇帝的驼车逶迤向前。南方十余里,百余里之外,狼烟不断腾空而起,辽军所过之处,军民都惊恐万状,祈祷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越境打草谷行动。然而,辽军源源不断地向南行进,有时内地州县往往还未得到辽军入寇的消息,便已是兵临城下的局面。沿途的村寨更是完全没有防备,百姓们只能听凭辽军鱼肉。
这些年来,河北宋军经历了河间大败,抽调精兵南征平乱,刘延庆与王彦两位都最好部署对调等事,几经折腾,元气大伤,迟迟不能恢复。朝廷又顾虑行营边帅势大难制,虽然王彦是河北行营都部署,但边将各握兵权。在朝廷旨意未发之前,名义上的河北军统帅难以协调诸将。所以,二十余万辽军入寇,一路狼烟南下,宋军却势分力弱,不能出城与之交战,辽军沿途所经州县,唯有闭城死守而已。
二十几日之后,廉凉河战败,辽军大军南下,前锋游骑已经到了黄河北岸的消息,令汴梁朝堂上下一片哗然。朝臣除了惊恐不安之外,更将矛头直指河北行营都部署王彦,数名朝臣弹劾王彦不发救兵,坐视保州、定州、真定府先后陷落。官家仓促命张叔夜为河南马步军都总管,率京师禁军十万,二十余指挥分别驻屯黄河南岸,防范辽军渡河。又急命西京行营派出十万兵马赴援汴梁。然而,黄河北面似乎处处风声鹤唳,详细情形究竟如何,竟无人知晓。
外面虽然一日三惊,但汴梁太学里作息却丝毫未变。自从西京宣旨归来以后,皇帝赵柯对邓素便冷淡了许多,多日也不见召见一次。邓素自觉惭愧,若不上朝时,便在家中读书。反倒是太学里的学生们不知内情,对邓素依然礼敬有加。有时候连邓素也觉得,和揭帖案之前相比,现在的太学生要老实许多了。如今国势板荡,倘若当年的陈东、张炳等人,势必又要鼓动风潮。前日正是张炳的忌日,邓素还率门下弟子拜祭了一番。想起张明焕,他心头便一阵黯然,昔年好友,要么身故,要么天各一方,赵行德更不知所终。
这日,邓素考校了两位门生经术词赋,又说起辽军入寇之时事。
“恩师,张学士虽然是当世名将,由他主持大局,河防当无恙吧?”太学生刘文谷道。贾元振却道:“张学士去年便做了花甲大寿,不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尉迟呈愤愤道:“王彦坐拥二十万雄兵,却听任辽军入寇,当下狱治罪。”马援反驳道:“用人之际,大敌当前,焉能自损大将?以我之见,只是我朝骑兵又太少,不得不处处设防,而辽军骑兵来如如风,却能够批亢捣虚所致。”武进贤也赞同道:“王彦曾死守河间打败过耶律大石,又统帅大军剿灭方腊,乃是当世的忠臣名将。辽军入寇河北,责任多不在他的身上。”
众学生争执不下,便请座师裁断,邓素却摇了摇头,沉声道,“文武殊途,术业有专攻。为国分忧心切是好的,但大将出征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其筹算是不可以随意猜测,更不能横加干预的。你们还是当多用心于文章时事。要知道,今科大魁的李若虚,也不过与你们年龄相仿而已。”
刘文谷等人都有些赧颜。李若虚也是太学的监生,平时沉闷得很,文章议论都没有多么张扬,也不很少去青楼厮混。谁料今年的秋闱,竟然一举高中状元。邓素门下有一人中了进士,但在场的这几个太学生却都没有中。
章74 长戟三十万-3
从座师处告退,贾元振郁郁道:“文不成,武不就,真是愧煞人也。”
众太学生面有惭色,沉默之中,马援忽然叹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将略兵事,似乎是元直先生所长,只可惜无缘向他请教。”邓素首重经术,对门生虽好,却不太愿意他们分心旁骛。这些太学生都是二十出头之人,为求功名,不得不自我拘禁在汴梁太学这小小一方天地里。异域的人情风物,金戈铁马的生涯,都令人分外神往。
尉迟呈点头道:“每读赵先生文字,恨不能舍身赴义,却辽东杀尽胡虏。”武进贤却推了下他的肩膀,嘲笑道:“书呆,辽军已饮马黄河,杀胡虏何必去辽东。走,靶场练箭去。只可惜找不到马来练练骑术。”他又转头对刘文谷和贾元振道:“京山,时举,你们可不能扫兴?”
二人几乎同时摆手,刘文谷推脱道:“朱大木先生新出的文章,还没读得通透,你们先去。”贾元振也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文武殊途,打仗是禁军的事情,这般荒废下去,下度秋闱又要名落孙山了。
李府中,夫人王氏眼泪涟涟地亲自为儿子收拾着行装。新科状元李若虚官授正八品翰林院编修,但差使下来,却是跟随参知政事秦桧赴大名府,督促协调河北众将御敌。王夫人没有说什么,心里可着实有些哀怨。既埋怨儿子慷慨请缨,又埋怨老爷没能劝阻。谁都知道,河北兵荒马乱的,京城里又谣传王彦与辽军暗中勾结,引敌入寇,李若虚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后院花厅中,李若虚站在下首,他今年已虚岁二十七,举止神态,都比赵行德离开汴梁时要沉稳了不少,但和李若冰相比,还保留着浓浓的书卷之气。幼弟将赴河北,李若冰便将珍藏的一柄自来火短铳交给他防身。这是贬斥琼州所结交的李四海特意托人赠给他的。
“为兄亲自试过,这短铳虽小,见机却快。扳机瞬间便能发火,威力可穿透革甲。端的是防身利器,”李若冰朝着远处作势瞄了一下,叹道,“只可惜自来火枪机打造不易,价钱更是奇贵无比。若是我朝将士人人都能配上一支自来火铳,瞬时击发,胡人铁骑便更不足惧了。”回到汴梁后,李若冰特意打听,这种自来火短铳的价钱高得令人咂舌,买一支短铳的价钱,足可买几匹好马,便打消了奏请为禁军火铳手换装自来火铳的念头。
如今河北涂炭,辽军更饮马黄河,听说这武器如此犀利,李格非也来了兴趣,他拿起火铳,反复察看,甚至拿眼睛对着铳膛看里面的机关。虽然明知铳膛是空的,还是吓得李若冰身上寒毛乍起。
“文叔兄,”晁补之含笑道,“自来火铳极容易走火,铳口万万不能随意对着人,更不能对这自己。”这十年来他在翰林院投掷闲散,仪容虽然略显衰老,两鬓微现星霜。当他见到李若冰取出自来火短铳时,心中惊讶,暗道不知那哪位关西的世家子弟,居然以如此珍贵之物相赠。虽然心里疑惑,他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打算寻个时机问问李若冰。
“无咎兄曾经见识过这东西?”李格非并未觉得不妥,很自然地将短铳递给晁补之观看,皱着眉头道:“这火铳如此短小,就算多用些精铁,也应该费不了多少银钱吧?”按他的想法,眼下辽军大兵压境,这短铳如果好用的话,就当大加仿制,为驱逐胡虏出力。
晁补之没有答话,熟练地看了看火铳的结构,似乎花纹比从前在夏国所见更加精美,但主要的结构仍然未变,他将火铳交给李若虚,方才叹道:“文叔,这短铳的造价极贵,并不是因为物料的缘故,而是因为匠师难得。好匠师的工钱,抵得数百工匠。自来火枪机需要高等匠师悉心制造,而且十个成品里面,未必有一个是真正可靠的,就像我说的一样,那些不可靠的枪机,要么不能打着火药,要么太容易走火,根本不堪使用。当年我初入翰林院时,也曾想仿制此物,失败多次后,也造出了一柄,所耗费的银钱,比在关西买还要贵些。”
“原来如此,”李格非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便不如弩机了。”将手铳交给李若虚,叮嘱道,“这防身之物,仔细收着便好,无事时不用拿出来炫耀。”如不能大量制造,充其量不过是一件宝贝罢了。
“文叔兄此言差矣,”晁补之摇头道,“弩机在世上,至少也有两千多年,经过历代能工巧匠加以改进,潜力已经挖掘穷尽。而自来火枪机出世不过数十年而已。这枪机和弩机相比,便如同婴儿比壮汉,现在这婴孩的力气虽然比不上壮汉,但只要悉心培养,还可以不断增长,说不定有朝一日,便能远远超过这壮汉。而壮汉无论如何,力气已经不可能有多大增加了。”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当初他在翰林院工坊尝试仿制自来火短铳,结果被度支郎以靡费为由弹劾,朝廷不准早,自己又不能造,此事不得不半途而废。
“唉,道理虽然不错,”李格非摇头道,“可是远水难解近渴。若冰曾出使北朝,可有制胜之策?”
李若冰沉吟道:“北朝年来治国之策,无一不是急功近利,虽然不免遗祸于后世,却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军力民力都压榨了出来。以我之见,只要我朝与夏国闭关自守,与辽国断绝贸易。不出数年,稍有天灾之类,辽国便要大乱了。可是,辽国去年灭了女真。耶律大石虽然穷兵黩武,现在士气正盛,立刻南下侵我,却是极难应付。”他想起昔年出使女真国,所见精兵猛将,皆彪悍异常,没想到耶律大石竟能一鼓而灭,想起来都让人心惊。“耶律大石虽然是个枭雄,但契丹人少,粮饷都缺。只要朝廷不自乱局面,辽军断难持久,王彦等河北诸将再扰其后路。届时王师反而能够趁势北伐,犁庭扫穴,收复幽燕。”李若冰他顿了一顿,似乎觉得看书就来}}WAPO话说得太满,又道,“我也是纸上谈兵,元直与辽军多次交手,南山城更以数千之众力挫十万辽军,若说克敌制胜,他胸中韬略十倍于我。”
提起赵行德,众人都沉默了下来。李若冰在辽东偶遇赵行德,事后偷偷禀报了父亲,李格非也告诉了晁补之。赵德的名号在辽东如雷贯耳,在大宋却少有人知。李若虚询问道:“除了河间城,姐夫还和辽军打过仗么?”他有些兴奋道,“他的箭术通神,必然是李广一样的勇将。我怎么不知道?”李格非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肃然道:“此事万万不可传出去。”李若虚点头答应,看向李若冰的眼睛中却有好奇之意。李若冰心下暗叹,自从揭帖大案,妹妹和妹夫逃难后,这幼弟仿佛突然开窍了一样,知道发奋读书,但性格却越来越沉闷,难得见他像年轻人这样好奇的一面。
然而,赵行德的身份隐秘,干洗非小。无论李若虚如何恳求,李若冰也硬着心肠没有吐露一字,只说时候到了自然会知。李若虚有些怏怏不乐地回到书房,赵行德在汴梁的日子虽短,二人相处却极佳,给李若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位姐夫逃离汴梁后,更成为谜一样的人物,引人好奇。每次他的文章出来,李若虚都会第一时间拜读。虽然李若冰没有透露,但联想到李若冰原先的差事,以及文章中的内容,李若虚也猜到了几分实情。他强自压下内心的激动,回到书房中,方才忍不住嚷出来:“大丈夫当投笔从戎。古之人诚不欺我!”
他兴奋地在房中转了一圈,忽然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房间一角,有些尴尬道:“朱兄,你怎么过来了?”平常不苟言笑的李若虚也有如此失态的一面,朱振不觉好笑,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笑道:“宝刀赠英雄,李兄跟随秦相公到大名府,也不必上阵,只是兵战凶危,刀剑无眼,就送你一副好软甲吧。”说完将包袱解开,竟是一副极罕见的钢丝锁子甲。
朱振乃是武昌军节度使朱伯纳第四子,当朝朱皇后的幼弟,当年李若冰与朱颖常常在上元、清明这些时节见面,这两个幼弟便在一旁玩耍,后来李朱二人的婚事不谐,两个伙伴的交情却没变淡。朱伯纳虽然是武将,却十分尊崇文事,不但延请名师,生生将一个儿子朱森教养成了儒林名士,就连习武的朱振,也叫他少与旁的勋贵子弟去飞鹰走狗,多和李若虚这样的后生才俊结交。
“朱兄,你这礼物,太贵重了。”李若虚抚摸着锁子甲叹道,他有幸跟晁补之、李若冰见识过不少军械盔甲,并非不识宝的人,这种锁子甲极为昂贵,通常是大将穿在袍服里面,以防军中刺客的。
“说给你,就给你了,哆嗦什么。”朱振混不在乎道,“这锁子甲自到了我祖父手里,就再没上过战场,再传个几代,恐怕就要生锈了。”说到后来,他的言语中带着一丝落寞。太祖太宗皇帝收天下精锐为组成京师禁军,又选拔禁军精锐组成御前班直,每一代都特意选拔高大女子与之匹配,让他们世世代代都可以拱卫皇家。可是这些猛将精兵之后,便如深藏在宫中的钢丝软甲,难得上一回战场,渐渐地消磨锈蚀了。
中国古代火药配方的演变
火药,顾名思义就是能着火的药,触火即燃是它的主要特性。那又为什么叫它做“药”呢?因为制造火药的两种主要成份-硝和硫磺都是药品,所以叫做火药。与依靠空气中氧气才能进行燃烧的物质不同,火药是由硝石释放氧气完成燃烧过程的自供氧燃烧体系,因而可以在密闭的容器中燃烧。由此可见,硝石在火药中扮演着氧化剂的角色。而硫磺在火药燃烧中扮演着还原剂的角色,是火药能够爆炸的重要因素。
在春秋晚期(公元前六世纪),有一个叫计然的人就说过:“石流黄出汉中”,“消石出陇道”。石流黄就是硫磺;消石就是硝石,古时还称焰硝、火硝、苦硝、地霜等。可见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木炭、硫磺、硝石已经为人们所熟知。在我国第一部药材典籍汉代的《神农本草经》里,硝石、硫磺都被列为重要的药材。即使在火药发明之后,火药本身仍被引入药类。明代著名医药学家李时珍所著的《本草纲目》中,说火药能治疮癣、杀虫、辟湿气和瘟疫
火药是由练丹家发明的。由汉代到唐代,练丹家经过长期的探索和大胆的试验,虽然没有达到练出“仙丹”的目的,但在练制“仙丹”的过程中发明了火药。
首先,人们对组成火药的三种成分的性质有了一定认识。早在商周时期,人们在冶金中已经广泛使用木炭。在实践中,已经了解到木炭是比木柴更好的燃料。硫磺有天然存在,人们很早就开采它。同时在冶炼中,逸出的刺鼻的二氧化硫和温泉中四溢的硫磺气直接地刺激着人们的感官。就在这些接触中,人们逐渐认识到硫的一些性能。除了获知它对某些皮肤病有特别的疗效外,还有某些奇特的性质。如《神农本草经》里说:“石硫磺……能化金银铜铁,奇物。”就是说硫能和铜铁等金属化合。我国最早一本炼丹著作东汉的《周易参同契》里,记载硫和水银化合生成红色硫化汞的反应。硫的这些性能在从事炼丹的方士眼里很受器重。硫不仅能和铜铁等金属化合,还能把那神奇的水银制服。于是练丹家们在妄图用水银炼制所谓的“金液”、“还丹”中,常常使用硫。在实验中,人们还发现,硫着火容易飞升,性质活泼,很难擒制。怎样才能使它药性缓和变成比较容易控制呢?练丹家们采用了一种名叫“伏火法”的办法,就是经过和其他某些易燃物质混合加热或进行某种程度的燃烧,使它变性。火药的发明就和这类硫磺伏火的实验有密切联系。硝的引入是制取火药的关键。硝的化学性质很活泼,撒在赤炭上立即就产生焰火,能和许多物质发生作用,所以在炼丹中,常用硝来改变其他药品的性质。同时又有很多伏火硝石的方法。又因为硝石的颜色和其他一些盐类如朴硝(硫酸钠)等差别不大,在使用中容易搞错,因此人们还掌握了识别硝石的方法。南北朝时期的医药家陶弘景在《本草经集注》中指出:“以火烧之,紫青烟起,云是硝石也。”这和近代用焰色反应来鉴别硝酸钾是相似的。这为后来大量地采用硝石做了技术上的准备。
对炭、硫、硝三种物质性能的认识,为火药的发明准备了条件。在我国封建社会的上升阶段,由于医药学和炼丹活动的发展,特别是通过长期的实践,人们在伏火硫磺、伏火硝石的多次实验中观察到,点燃硝石、硫磺、木炭的混合物,会发生异常激烈的燃烧。
唐代练丹家们于公元682年(唐高宗永淳元年)首创硫磺伏火法,在《诸家神品丹法》卷五中载有“孙真人丹经内伏硫磺法”:取硫磺、硝石各二两,研成粉末,放在销银锅或砂罐里。掘一地坑,放锅子在坑里和地平,四面都用土填实。把没有被虫蛀过的三个皂角子逐一点着,然后夹入锅里,把硫磺和硝石烧起焰火。等到烧不起焰火了,再拿木炭来炒,炒到木炭消去三分之一,就退火,趁还没有冷却,取出混合物,这就伏火了。从这一记载可见,当时已经掌握了硝、硫、炭混合点火会发生剧烈反应的特点,因而采取措施控制反应速度,防止爆炸。
公元808年(唐宪宗元和三年),又创“伏火矾法”。同类的实验在唐中期的《铅汞甲庚至宝集成》卷二中也出现。有个名叫清虚子的,在讲“伏火矾法”时说道:“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三钱半。右为末,拌匀。掘坑,入药于罐内与地平。将熟火一块,弹子大,下放里面,烟渐起,以湿纸四五重盖,用方砖片捺以土冢之,候冷取出,其硫磺伏住。”在这个实验里,野生植物马兜铃和上面实验中的皂角子一样,都是代替炭起燃烧作用的。同样也注意防止混合物的激烈燃烧。这样的操作方法是经过反覆实践的经验总结。
以上两种配方,把三种药料混合起来,已经初步具备火药所含的成分,在理论上近似2KNO2+S+3C=K2S+3CO2↑+N2↑+Q方程式。不过所用的药料是天然品,没有经过提炼,质地既不纯净,份量也不标准,所以火药的力量还是微弱。
关于失败的教训也有记载。成书约在五代时期(公元十世纪)一本名叫《真元妙道要略》的炼丹书就告诫说,拿硫磺、硝石、雄磺(As2S2)和蜜合起来一块烧,会发生焰火,把人的脸和手烧坏,还能直冲屋上,把房子也烧了。由此可见人们已经熟知这类混合物燃烧爆炸的性能,在炼丹中加以防止。人们有意识地利用这类混合物的这一性能,火药就被掌握了。
经过炼丹家们不断的改进,大约到晚唐时期(九世纪末叶),中国发明的黑色火药便正式出现了。当时发明的火药,现在叫黑火药;因为它呈褐色,又有人叫它褐色火药。它是硝酸钾、硫磺、木炭三种粉末的混合物。这种混合物极容易燃烧,而且燃烧起来相当激烈。这是因为硝酸钾是氧化剂,加热的时候释放出氧气。硫和炭容易被氧化,是常见的还原剂。把它们混合燃烧,氧化还原反应迅猛进行,反应中放出高热和产生大量气体。假若混合物是包裹在纸、布、皮中或充塞在陶罐、石孔里的,燃烧的时候由于体积突然膨胀,增加到几千倍,就会发生爆炸。这就是黑火药燃烧爆炸的原理。
和其他发明创造一样,火药的发明也经历了一个长时间的实践和认识过程,随着生产的发展、社会的进步而逐步完善。
火药应用于军事以后,在制造技术上和性能上逐渐有所发展和提高。北宋仁宗时(公元1040年左右),以熟悉法令典故而著称的宰相曾公亮等编写的军事著作《武经总要》前集卷12里,已经详细记载炮火药、蒺藜火药、毒烟火药的配制方法。
火炮药用焰硝四十两,硫磺十四两,木炭十四两,外加竹茹、麻茹、清油、桐油、磺蜡、干漆、砒磺、磺丹、定粉、浓油等。其组配比例为硝50.6%、硫磺26.6%、木炭22.8%。
蒺藜火药用焰硝四十两,硫磺二十两,木炭五两,外加竹茹、麻茹、小油、桐油、沥青、磺蜡、干漆等。其组配比例为硝50%、硫磺25%、木炭25%
制毒药烟球用焰硝三十两,硫磺十五两,木炭五两,外加巴豆、砒霜、狼毒、草乌头、磺蜡、竹茹、麻茹、小油、桐油、沥青等,其组配比例为硝硫磺24.8%、木炭25.6%;
上述三个火药配方说明,用硝石、硫磺、木炭为基本原料,再掺杂一些其他物质,就可以配制成不同性能和用途的火药。这三个配方,既是经过宋军试用改造后优良的定型制品,又是各地配制火药的样本。其硝、硫、炭之间的组配比率,渐趋合理。
但是,和现代黑色火药比较,这三种火药的组配率还有一定的差距(现代黑色火药的标准配方:硝75%、硫磺10%、木炭15%),由于氧化剂硝石的含量太低,供氧不足,低熔点可燃物硫磺的含量太多,又掺有很多其他成份,其性能只具有纵火、散毒、放烟的作用。《武经总要前集》所载“霹雳火球”就是按上述第一配方而制的,它也不是爆炸性火器,名为霹雳,是由于火药后竹竿爆裂,发出很大响声,又由于竹竿爆裂,球体内的炽热瓷片散飞附近,可以伤人,所以说它有爆炸性火器的萌芽。
由此可见,北宋初期的火药,一方面已经有了相当的发展,另一方面配方成份也很复杂,还是一种低级火药。北宋末期所出现的“霹雳炮”、“铁火炮”,其中装药则肯定已经是具有爆炸性能的火药了。
宋元两朝,战场上出现了各种火器,应用日益广泛。战争的需求促进了火药性能的不断改良。到了元代,火药配方中硝的含量已经明显增加,达到了60%,硫磺和炭各占20%左右。制造工艺也有所改良,减少了杂质,剔除了火药中的缓燃物质,成品多为颗粒状,具有了较大威力。
到了明代,火药的发展取得很大的进步,达到了更高的水平。成书于明代前期的《火龙神器阵法》,记载了多种火药配方,并提出“必要知药性之宜”才能“得火攻之妙”,较《武经总要》已有较大的发展。戚继光于公元1560年(嘉靖三十九年)写成的《纪效新书布城诸器图说》中,对铳用发射火药的配方和制造工艺,记载的更为详细。其配方为“硝一两,磺一钱四分,柳炭一钱八分”,这种组配率,是硝石硫磺10.6%,木炭和现代黑色火药的标准组配率已经基本一致。
不同组配比率的传统火药配方,在《武备志制火器法》中多有记载。其中,用作火箭流星及浸泡药线的火药配方是“磺居硝六分之一,炭居硝五分之一,折算的组配比率为硫磺硝73.2%、硫磺12.2%、木炭14.6%。爆炸药配方是“磺居硝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炭居硝四分之一,折算的组配比率为硝66.6%、硫磺16.7%、木炭16.7%。火炮及鸟铳发射药的配方是“磺居硝十分之一,炭同之”,折算的组配比率为硝83.3%、硫磺8.35%、木炭8.35%。
用硫或炭的同种异性原料组成的火药配方甚多,可以配制成不同的火药。如《兵录火攻药性》中说,“雄黄气高而火焰”,可以配制燃烧强烈的火药;“石黄气猛而火烈”,可以配制烈性火药;“砒黄气臭而毒”,可以配制致毒药剂。又如《武备志制火器法》中说,“柳枝灰、茄秕灰最轻而易引火”,能配制容易引燃的火药;“飘灰、蜂窝灰则又轻”,能配制极易引燃的火药;用葫芦灰能配制燃烧猛烈的火药,用箬叶灰能配制爆裂的火药。
在火药中加入其他原料组成的火药配方更多,仅在《兵录火攻药性》中就记载了50多个。例如,加入金针、硇沙、制铁子、磁锋等物,配制成使人肌肉腐烂的“烂火药”;加入草乌头、芭豆、雷藤、水马等物,配制成使人说不出话来的“见血封喉药”;加入江子常山、半夏、川黄等物,配制成使人昏迷不醒的“喷火药”;加入桐油、豆粉、松香等物,配制成烧夷敌军粮草和营寨的“飞火药”;加入头发、铁汁、巴油等物,配制成焚烧敌军革车、皮帐的强烧剂;加入猛火油等物,配制成得水愈炽能燃烧湿物的水战用火药;加入九尾鱼脂等物,配制成因风蔓延的燃烧剂;加入狼粪等物,配制成昼发烟、夜发光的报警焰火;加入江豚骨、江豚油、狼粪、艾肭等配制的“逆风火药”;分别加入青黛、铅粉、紫粉、木煤后,配制成能发出青烟、白烟、紫烟、黑烟等报警火药。
在《武备志》稍后,公元1637年出版的《天工开物》中的《佳兵篇》所载的《火药料》中,把其区分为直击的火药和横击的火药,相当于发射和爆炸的概念。说直击的火药是硝九、磺一的比率,横击的火药是硝七、磺三的比率。这说明,这时的火药成份已较单纯,人们对发射用火药和爆炸用的火药的组配规律,已经确实地掌握了。
明代火药的配制工艺也有了极大的进步,其主要包括对原料的精选、提炼及配制、检验等方面。
硝是配制火药的主要原料,它的纯度对火药威力的影响很大。明代制硝的工艺流程分为三步。第一步是将天然硝石放在没有杂质的淡水中溶解,把其中的泥沙等颗粒性杂质沉淀并剔除。第二步是用一定数量的鸡蛋清、红箩卜等吸附物放入硝溶液中多次煮沸,吸附其中的渣滓及盐碱等成份,然后用笊篱将吸附物捞出。第三步是将水胶放入硝液中再次煮沸,尔后将硝液倒入瓷瓮中冷却凝固,使废水浮在瓮上,泥末沉于瓮底,纯硝居于中央,最后去水除渣,取出纯硝晒干。经过上述工艺流程,每百斤天然硝大致只能提炼出30斤纯硝。这种纯硝呈白色结晶,。
硫磺是一种快速燃爆物,它纯度对火药爆发力的影响很大。明代硫磺的提炼工艺流程分为四步。第一步是将硫块捣碎,拣去沙粒、杂物。第二步是将捣碎的硫磺放入锅中加淡水煮沸,去除杂质,倒入瓮盆内沉淀一天后,将沉淀物剔除,取得粗硫。第三步是按10斤硫磺倒入2.5斤牛油和1斤麻油的比例,进行煎煮,使油不粘糊硫磺,再用柏叶加入锅中与硫磺同煮,吸去锅中成黑色的渣滓。第四步是将去渣的粗硫放入沸油中煎煮,待油面泛起黄沫后,放入盆中冷却,最后除去面上的黄沫和杂质,取出无渣滓、去油性的纯净硫磺,这种硫磺呈柠檬色块状结晶。
木炭粉是火药中的助燃物,其质量优劣能影响火药的燃烧速度。焙制木炭时,最好选用清明前后的柳条,因为此时的柳条叶芽将萌未萌,养分集中在柳条上。如果将这种枝直条匀的柳条取下,去皮除节,自然封干,尔后再焙制成炭,碾成粉末。用这种木炭粉配制的火药,因木炭的去皮而无烟,去节而无树脂,从而提高了燃烧速度和的各向均匀性,增强了瞬时爆发力。
配制火药的工艺流程共四步。第一步是将精选和提炼过的硝、硫、炭,按配制火药的要求,秤准份量,按配方比例,分别放入石臼或木槽中,反复捣碾多次,使之成为细末。第二步是将碾细的硝、硫、炭三种粉末,按比例混合放入木臼中,再加入量的纯水或烧酒,将混合物拌合成湿泥形态,并用木杵捣碾成千上万次。在捣碾过程中,严禁沙石杂入臼中,以免磕碰后生火成灾。当混合物将干时,加水再捣,使混合物充分匀和细腻,尔后取出日晒。第三步是对成品进行质量检查。选取一部分晒干的火药样品,放在纸上燃烧,如果迅速燃尽而纸张完好无损,则是合格制品。或者将样品放在手心中燃烧,火药燃毕而手心不觉热者,说明成品燃速快,是合格制品。反之,如果火药燃毕后在纸上留有黑心白,或手心感到烧灼者,则为不合格制品,需要反工再次捣碾,直到合格为止。其四是筛选合格药粒,赵士祯在写成于公元1598年(明神宗万历二十六年)的《神器谱》中说:火药的颗粒,“粗大者不用,下细者不用,止取如粟米一般者入铳”,说明当时对火药颗粒大小与火药燃烧速度的关系,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将经过检验合格的药块破碎成粒,用粗细不同的箩筛,分别筛出大铳(炮)、佛郎机和鸟铳所用的大中小各种火药粒,不成粒状的可以用作火门引火药,剩下的细粉末全部剔除。这种按枪炮口径和药室大小,选用相应档次的粒状火药的目的,既是为了提高发射威力,也是为了保证发射时的安全。
中国古代火器的发展自18世纪初叶逐渐衰萎,清代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前所用的火药,大体仍按明代火药配制理论和技术,采用人工操作的办法配制而成。而同期西方工业革命,极大地促进了火药和火器技术的发展。
清军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战败后,清朝一些统兵将领导和火药研制人员,发现了旧制火药的不足。为了改良火药性能,进行了大量改进配制工艺的试验,将提炼硝的次数从一次增加到三次,尔后按硝8斤,硫磺粉1斤2两、炭粉1斤6两的配比份量,放在石臼中,用槐榆木制的坚木杵捣拌成千上万次,制成组配比率为硝76%、硫10.7%、炭13.3%的发射火药。经对比试验,和英军发射药的性能基本相当。
中国古代火药发明后,在军事使用中在不断地改进和提高。其发展规律是:配制上由没有严格比例到有一定比例;成份上庞杂到简单、纯净;形状上由粉末到颗粒。火药的燃烧、爆炸和发射三种性能,也逐渐被应用到火器中去。G!~!
章74 长戟三十万-4
“辽军前锋尚未过河,只是荼毒河北。”赵行德在自己描画的一张宋国北部地图上标注着,象征辽军的黑色箭头直抵黄河北岸,澶州和大名府附近都发现大队的辽军骑兵,不知耶律大石是打算先攻大名府还是直接渡河。
“元直,你看战局如何?”李蕤沉声问道,“大河天险,辽军历次入寇都到此而止,这次也该过不来吧?”他的家乡陈留离汴梁不远,自从赵行德到达敦煌后,他每天都到赵行德这儿来询问最新的情况,见关东的局势没有恶化,才放心离去。与李蕤一同来的还有丞相府贸易曹书吏章子显,赈济署从事陈与义,章子显是徐州人,陈与义是洛阳人,对辽宋间战局也格外关心。
赵行德摇了摇头,叹道:“可是大河防线太长了,大河不比高山峭壁,只要有船处处都可以渡河。六七百里的河防,纵有十万大军,每十里不到两千人。这条防线就与河北州县寨堡一样,处处设防就是处处被动。辽军多为骑兵,宋军多为步卒。辽军主力只需来回佯动几次,宋军就要疲于奔命。大河防线只需要突破一点,渡河之后,往汴梁便是通途了。”
“那可怎么办才好?”章子显面带忧色道,“难道没有办法阻止辽军吗?”
“往常辽军入寇,往往劫掠一个月左右便会撤军,各州县守住了便上上大吉。可这回不一样,耶律大石甚至在河北任用土豪为地方官吏,这是要做长久打算的。”赵行德沉吟道,“只不过,辽军兵力有限,大队一旦渡河,河北便空虚下来,河北行营去了压制,就可以抄他粮道,断他退路。除非耶律大石疯了,孤注一掷,辽军要攻打汴梁,定要先解决后顾之忧。所以,只要河北行营的主力尚在,汴梁就还算安稳。只是东京附近的富户豪绅都如惊弓之鸟,纷纷携家带口向南逃避。”
这些天来,赵行德一直在为夹击辽国的事情奔走,却是处处碰壁。耶律大石在河北任免官吏触动了一些校尉,但随之而来的罗斯故地叛乱,罗姆突厥人骚扰河中吸引了更大的注意,安西军司正在集结大军准备远征。两线作战是大忌,出兵援宋的提议也被压了下来。更多的校尉宁愿相信辽国不会这么轻易地灭掉宋国,等夏国解决完西方的战事,再回过头来,正好是这两头老虎相互咬得遍体鳞伤的时候。
赵行德继续在地图做着标记,另外三人也没打扰,就在旁边看。按照宋国的邸报,朝廷已经下旨让西京行营、东南行营派援军赴汴梁御敌,就连远在广州的横海厢军也奉命北上,广州到汴梁足有三千里之距,可见辽国大军压境,朝廷是多么惊慌失措。
广州横海厢军大营,张宪、王贵、杨再兴等将围站在山河地理图面前。广州知府陈东也在中军帐内,他面露忧色,看着地图上辽军长驱直入,仿佛一把尖刀直插进大宋腹地,。他在朝中耳目众多,对切实情形知道得更真切些。因为河北一马平川,利于辽军骑兵驰骋,当朝丞相赵质夫主张而是依靠大河天险,力保京师稳固,静候辽军退军。而枢密使邵武则与之相左,不但力主收复失地,还希望诸军能打一个大胜仗,让辽军不敢再这么肆无忌惮的南下劫掠。平心而论,陈东也不希望让辽军劫掠过后,就这大摇大摆的离去。
出征在即,指挥使岳飞召集众将布置行军事宜。诸将的脸色都很凝重,杨再兴愤愤骂道:“他娘的,河北打得什么鸟仗。”王贵摇头叹道:“河北州县众多,纵有大军二十万,大邑守军也不过万人,小寨堡只得数百。处处设防,处处被动。辽军骑兵行动迅捷,每每批亢捣虚,集中大军攻我一处,岂能有打不下来的道理。”
听了诸将的议论,陈东叹道:“我朝少马固然是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胡骑肆虐?”他转头对岳飞道:“岳将军,横海厢军也多是步军,不知有没有克制辽军的法子,救河北百姓于水火之中?”横海厢军也是步军,诸将多是北方出身,平常将指挥使奉若神明,闻言都一起看向岳飞。
岳飞目光微凛,沉声道:“胡人骑兵迅捷,兵势飘忽不定。若是分兵防守,正中敌军下怀。如此一来,敌聚而我散,敌为主而我为客,战与不战,在何处交战都操于敌手。所以,若要以步制骑,就不能专守不攻,不但要以攻代守,还要攻其必救,迫使辽军与我正面交战。比如汉伐匈奴一般,直取王庭,匈奴也不得不舍长就短,与汉军正面一战。”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怯意。诸将都大受鼓舞,杨再兴更笑道:“大帅说的是,咱们发兵北上,打下上京。”王贵眼露笑意,张宪暗暗摇头,同时瞪了他一眼。北上的八千横海厢军兵,尚不及辽国南下大军的一个零头。
陈东眼前一亮,大赞道:“岳将军好气魄!”此时河东杨彦卿在守云州,河北王彦专守大名府,北边诸将竟无人敢撄辽军之锋,想到此处,陈东又摇了摇头。
“大军沿途支应粮草,还请陈大人多费心了。”岳飞拱手道。
“将军放心,”陈东慨然道,“一切都由陈某来安排。”因冬季季风和海流都自北向南,所以横海厢军不能乘坐海船北上,而是走陆路。从广州到汴梁三千里路程,为了加快行军,北上大军几乎不携带任何粮草,除了要沿途州县供应外,陈东还派牙角行的掌柜提前在市面上购买粮草,囤积在路上等候横海厢军取用。因为随军的牲畜太少,陈东特意从牢城营中征发了万余民夫,这些民夫在簿册上也算厢军,但既未经行列训练,也没有铠甲兵器,专门挑担推车。军兵只需携带火铳枪和必备弹药,行军的速度也相应增快。
“纵使一天行军六十里,赶到汴梁也要到两个月后了,不知那时候辽军退兵没有?”陈东看着士气高昂的横海军诸将,暗暗想道,“就算辽军退兵,河北的王彦廉颇老矣,我定要向官家、向朝廷大力举荐岳鹏举。”
汴梁城门内,五百殿前司控鹤军护卫着御史中丞秦桧前往大名府宣旨,却被堵在城北封丘门。虽然禁军上前驱赶疏通,但上百辆满载大车横七竖八地挤在路上,一时间也让不开道路。李若虚骑了一匹马,在使者的属官中间倒也显得器宇轩昂,见此情景,不禁皱起眉头,低声问道:“前面的不知是哪家府上?”
“是蔡相公府的家人。”军校答道。蔡京虽然告老还乡,但在普通百姓眼中,仍是权势通天的三朝老臣,他虽然隐居在杭州,但在汴梁还有众多产业和家人。辽军入寇河北,还未过河,汴梁城中权贵家眷和富商便纷纷离开避祸,市面也冷清了不少,蔡京的家人也南迁避祸,一副大难临头的景象。
李若虚暗想道:“这些杞人忧天之辈,我朝在河北尚有兵马十余万,京师有禁军二十余万,西京行营、东南行营,乃至天下兵马都日夜不停地赴援过来。辽军不过河便罢,一旦过河,便叫他来得去不得。为我大宋百姓偿命!”这时禁军已经把城门疏通,队伍缓缓前行,李若虚长长吸了口气,轻提马缰,跟着使者车驾出了封丘门。
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照进车厢,秦桧脸色阴晴不定。“大难临头鼠先逃么?”他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心中却笼罩一丝阴霾。本朝虽然有更戍之制,但随着各边镇行营越来越自成体系,京师禁军出镇戍边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就算更戍,也都视戍边为苦差,想法设法让枢密院安排去人烟繁盛的州府驻守,顺便做些长途贩运买卖。只看辽军铁骑在河北势如破竹,万一渡河兵临城下,平常只知操练,不习战斗的京师禁军如何抵挡?
使者的车马一路向北,望见了黄河后折向东行,便准备从黎阳津浮桥过河。沿途在河堤上没见几名禁军身影,李若虚觉得奇怪,朝廷已经派了京师禁军十万驻屯在大河南岸,不使辽军渡河。汴梁北面这段河堤,更是重兵防守。他向军校打听,才知巡视河堤乃是苦差,只有极少数禁军在河堤上值哨,军纪好的都在营中呆着,军纪差的游荡到附近州县村子耍钱寻乐,只有发现辽军时才会出营列阵。
黎阳津乃是汴梁北面的门户,此处得天独厚,有大伾、凤凰、紫金三座小山在宽广的河面上一字排开,朝廷以这三座山为桥墩,搭设了浮桥,乃是此时大河南北交通的最重要的通道,也是汴梁北面门户。河南马步军总管张叔夜的大营便设在黎阳津,张叔夜亲率两万兵马在河北桥头扎寨,防范金兵夺桥,一万兵马带着辎重粮草在河南桥头安营。
“如此防范周密,何不将浮桥毁去?”李若虚问道,控鹤军的军校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能回答。这时,另一位随同宣旨的文臣,工部监造官孟元咳嗽了一声,尴尬道:“贤弟,此桥乃南北通衢,乃我曾祖父当初奉旨督造,征发了两岸民夫十五万七千八百,历时半载方才筑成。只怕毁之容易,再建起来就难了。”
作者:不好意思,明天2更。G!~!
章74 长戟三十万-5
在黎阳津浮桥难免,使者车架停了下来,等待禁军开道。!。浚州的地方官早在桥南等候秦桧,张叔夜坐镇大营不能擅离,也派出麾下副将迎送钦差。孟元叹了口气,纵马过去,和几个军校一起,对着浮桥的桥墩指指点点。他此行差事之一,便是指点守桥的宋军如何在情势危急之事,毁掉这座由他曾祖建起来的大河浮桥。
北风从河面呼呼地吹过来,黎桥面挤满往南方逃难的百姓,推着小车满面愁苦的村夫,背包袱的白发老者,抱孩子的凄惶妇人,多数都是衣衫褴褛,在河风里瑟瑟发抖,一个个也愁眉不展。逃难的人群太多,这座浮桥颤颤巍巍,在河水冲击下不断晃动,百姓脸神色更见惊恐不安,推推搡搡地向南涌动。
“这个多月来,过河逃到浚州的百姓已有四十多万,下官已经尽力赈济,也让州县富户搭设粥棚行善,只是,杯水车薪。眼看一天天冷下来,再下几场雪,恐怕逃难的百姓更加捱不过去了。”知州王庶尹满脸忧色地禀道。秦桧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本官当向朝廷请旨赈济,在此之前,还请王大人多多尽力了。”每年修补河堤,补充浮桥桥桩和桥船,浚州都虚报数目,侵吞银钱数目不知多少。现在若是不多拿出来赈济,便说不过去了。
在秦桧的目光之下,王庶尹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看穿了似的,连声道:“是,是,卑职明白。”原先还有些热切邀功的心思,此刻荡然无存,背起了毛毛细汗,原先准备好“赈济费用非小,赋税已预收五年以后”的搪塞说辞更不敢出口。秦桧“嗯”了一声,看着络绎不绝从浮桥涌向河南的百信,不禁皱起了眉头,暗暗道:“万万不能让辽人过河啊。”
在黎阳津游三百里之外,铁木哥眯着双眼,只见数条木船在大河波涛中起伏。因为铁木哥率部在宋国境内袭扰许久。耶律大石任命他做北院将军,让他统帅三万骑兵先行渡河,袭扰河南。辽军不善操舟,便了百十名船夫,又找了几条木船,大船一次只能渡过几十骑,小船只能渡过三五骑,几条船一次往返共能渡过去百余骑。数百名妇孺老弱被押着,在大河北堤跪成一排,背后明晃晃的弯刀出鞘,如果船工胆敢使诈的话,他们的父母妻儿甚至邻居,顷刻间便人头落地。
但铁木哥脸色凝重地望着对岸,他虽没有听过半渡而击这句话,却知道这时候最为关键。渡河南岸的守军寥寥无几,先渡河的百余骑兵稍加驱逐,守军便丢盔弃械的逃走。虽然宋军虽没点起狼烟,但不知道南岸的宋国援军什么时候会赶到。铁木哥脸色虽然平静,但他的心情却比任何人都要紧张。他不过是个漠北蛮人,耶律大石却将三万骑兵交给他统领,委以重任。三万勇士啊,单以兵力来说,已经可以和伯升豁·蔑尔勃并驾齐驱了。
半个时辰后,已有数百骑兵渡过了大河,对岸毫无动静。溃逃的宋军惧怕军法处置,竟然一哄而散,也顾不回报军情。一个时辰后,千余骑兵踏南岸,没有见到宋军身影,几个时辰后,近万骑兵已经渡河,方才出现了数百宋军步卒,遇见大队辽军骑兵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却,辽军骑兵乘势追去,从两翼包抄在了这支宋军,将其全部或杀或掳。到第二天午后时分,三万辽军骑兵都已经渡过大河,铁木哥最后才和亲随部将渡过黄河。
“都统大人,是不是要留下人马看守船只?”部将问道。
“全部烧了,”铁木哥冷冷道,“为防走漏大军的消息,弄船的南人一个不留。”他立马南河堤,居高临下俯视广袤无垠的黄褐色土地。蔑尔勃人和久居汉地的契丹人不同,即使身为万夫长,也是南征以来,铁木哥才相信南朝真的是财帛如山,普普通通一个繁盛的县邑,人口和财富就抵得一个大部落了。而夺下一个县邑,比漠北吞并一个部落要容易许多了。听说河南乃是宋国最为富庶的地方。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村庄,铁木哥眼中透出狂热的光芒,如果真的如同耶律大石所希望的那样,征服这么一大片土地和百姓,哪怕是冒再大的险也值得。
随着阵阵惨呼,摆渡辽军过河的船工被全部杀死在河堤下,辽军烧毁了渡船,便失去了退路,唯有拼死力战,在河南与宋军周旋到底,策应辽军主力过河攻打汴梁。
这一天多的时间,附近不少村民都得知辽军渡河的消息,纷纷惊慌失措的逃窜。防守黄河南岸的宋军虽众,仓促间却难以集中兵力,不但不能把辽军赶下黄河,附近的宋军各部都争先恐后地向黎阳津大营和汴梁方向退却。有的宋将退得太急,连辽军骑兵的样子也未见过,为了免受责罚,便随意编造和辽军遭遇,力战而退的谎言,各部禀报张叔夜辽军渡河的数目,从数万到十数万不等,甚至有人声称望见了耶律大石的黄罗伞盖。河南马步军总管张叔夜无法判断辽军虚实,只能一边集中兵力严阵以待,一边向汴梁告急。
辽军渡河的消息,在最快的时间传到了汴梁,朝廷震动,东京百姓更是惊恐不安,一天的时间内,便有十几万百姓出城向南逃难,各种各样的车辆在往南道路拥挤不堪。枢密院更担心汴梁城防空虚,一方面请官家再度下旨让天下兵马勤王,一方面将汴梁附近的兵马收缩到京城。官家还专门草诏给河北、西京、东南、河东行营各镇,附以金字牌,以五百里急脚递发出,恨不得将八十万禁军都集中到汴梁抵御辽军。辽军渡河,汴梁震动的消息,随着这些调兵的令牌传于四方。自从宋朝开国以来,辽军入寇从未渡过黄河,一时间天下骚然。
西京行营距汴梁最近,行营都部署曹迪接到金牌后,命西京副都部署曹熙帅军五万东援汴梁,但抵达虎牢关后,五万大军驻扎下来,等待姚正平从天井关过来会师,两支人马合兵十万,再大张旗鼓,号称西京行营二十万大军东援汴梁。
“与姚正平合兵之后,万勿冒进,以免误入辽军的埋伏,先派一队精兵去汴梁附近,察看军情。”曹迪眼神有些闪烁,低声道,“等着我的消息,大兵压境,兵荒马乱,万一京师不保,淑儿那家人,能救则救。这桩事情千万要小心,宁可不做,也别让人抓住了把柄。”曹淑乃是曹迪的长女,由先皇赐婚嫁与景王赵杞为正妃。
曹熙乃曹迪亲弟,闻言亦脸色一变,又看了看兄长,曹迪也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再没说话。曹熙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沉声道:“是,大哥。”他看了看左右,再没别人,又道,“兄长,此事非同小可,我等虽有十余万精兵在手,可是西京的地方狭窄,回旋余地太小了。”他抬头看着曹迪,这话也只有亲兄弟才说得出,毕竟干的是抄家灭门的事。
曹迪缓缓摇了摇头,颇有深意声道:“你等我的消息,不是没有回旋余地的。”
曹熙若有所悟,点头道:“我明白了,大哥。”他告退下去。除了安排五万兵马出征的事情,更重要的拣选心腹家将领兵去汴梁等候。私下将景王夫妇从汴梁接出来这事,兵贵精不贵多,曹家的部属故旧众多,须得真正信得过的心腹之人才能托付。
看着曹熙轻轻关房门,屋内的光线再度阴暗下来,曹迪面色凝重,他轻轻从桌下面翻出一张信笺,张开一看。外面的天色昏暗,一阵寒风,将几根枯草从窗外吹入房中炭炉里,倏然燃烧,让房中一亮,随即熄灭,只留下炭火燃烧的红光
襄阳城内,东南行营帅府,刘延庆将自己关在房中已经好几天了。凌晨时分出来接了京师传来的金牌诏,尚未聚将议事,又将自己关了起来。东南行营诸将多是河南河北人,闻听了辽军入寇,汴梁震动,都有些骚动不安,这几天往都部署府来打听发兵消息的人络绎不绝,刘延庆却是一概不见。
天色还未破晓,外间漆黑一片,房中没有无旁人,桌案正中摆着一枚金牌,正是刚才接到那一面,京师催发援兵所用。在灯火的照耀下,鎏金牌面反射出刺眼的光,“御前”“钦命”四个大字,仿佛要从牌子跳出来一样,天威赫赫。
“唉——”刘延庆长叹了口气,自从十年前河北大败以来,对辽国骑兵的厉害,他已是颇为胆寒,再有些别的心思,便没有立刻发兵北。按他的本意,河南河北无险可守,圣最好移驾襄阳,以策万全。然而,金牌御命下来,却是再也耽搁不得了。
沉吟了良久,刘延庆终于站起身来,对门外侍立的亲兵道:“传行营诸将,白虎堂点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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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75 开门纳凶渠-1
“辽军入寇河南了,汴梁!”
这个消息令整个护国府都震惊不已,上百年了,辽国骑兵不止一次的侵入河北,还有一次打到澶州,但都在大河天险面前却步。契丹人不善水战,过了大河,就有被宋军切断退路的危险。所以辽国历代雄主猛将,都在滔滔大河面前却步。谁能料想得到,在大名府尚有十余万宋军的情形下,大队辽军过了黄河。辽国骑兵似乎到处都在,连夏**情司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辽军在汴梁城外。宋国境内的流言纷纷,每天都有无数百姓本能地向汴梁逃难,然而,汴梁城白天都紧闭城门,以担心辽国奸细混进城为由,不放任何百姓入城,这些百姓只好绕城而过,扶老携幼地继续向南逃难。
在实力的天平可能瞬间失去平衡的威胁下,反对介入辽宋之战的关中校尉几乎全部改变了态度,护国府决定准备出兵,由大将军府行军司决定如何干预。
和其他校尉相比,赵行德胸中的震动犹大。“现在是靖康二年。”他握紧了拳头,赵行德只记得“靖康耻”三个字,却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年,仅仅是想起这三个字,就令人胸中涌起无比的愤怒和屈辱。议事结束后,不少校尉都和赵行德打招呼,赵行德顾不得和人客套。他从护国府出来便立刻前往大将军府,请求面见行军司上将军张善夫。
整个大将军府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所谓祸不单行,夏国东西两面的宿敌仿佛一同约好了似的。罗姆突厥人和罗斯人在河中的南北闹事,辽国攻打宋国又势如破竹。方面军司、辎重司、军情司的仿佛流水一样送来军函,各类卷宗堆积如山,行军司马先做整理之后,初步整理后呈交各房长史,长史再向上将军张善夫禀报,得到张善夫的授意后,再作出详细方略。尽管十分繁忙,张善夫还是即刻召见了赵行德。
“张上将军,”赵行德进门行礼后,沉声道,“护国府决定出兵关东,末将请战。”
“哦?”张善夫合上了正在翻阅的卷宗。出兵关东的决定,还没来得及送到行军司,然而,这个决定,张善夫丝毫也不觉得突然。若不能吞并辽宋,便要维持两国的平衡,这是五府的共识。宋国岌岌可危,就必须加以干预了。护国府只管决断大事。如何干预,派哪些军队出征,都将由行军司提出详细的方略。所以赵行德才会立刻来找张善夫请战。
张善夫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出兵关东的大略虽然定了,但如何出兵对我朝最为有利,还需要权衡利弊。宋国数十万禁军主力尚且完好,辽宋战局现在还不明朗,龙牙军不宜轻易出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赵行德。
“末将可否调往别军?”赵行德当即道,“辽宋交战动辄十万兵马,我朝东征的兵马也不会少,当由上将军领兵,末将不才,愿意自荐为幕府从事。”以夏国的军制,百夫长以上都是军士推举的,出征的军营绝无可能凭空安排一名领兵军官,所以赵行德甘愿放弃领兵,以幕僚的身份跟随大军东征。幕僚中最多的便是行军长史,也算行军司的人。
“你自愿为从龙牙军调任行军长史?”张善夫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行军长史虽然在职禄上与校尉相当,但既没有兵权,更没有护国府的尊贵。比龙牙军的校尉制将军更矮了一级。很多智勇兼备的行军司马宁愿转为百夫长,争取被军士推举为校尉,也不肯升任行军长史。所以,行军司的长史、从事们,大都属于智谋过人,而勇悍却稍有逊色的军士。像赵行德这样既有勇力又谋略的却是极少。
沉默片刻,张善夫淡淡道:“赵校尉,你的请求,我会考虑的。先退下吧。”
“上将军”赵行德还未说话,张善夫沉声道:“退下——”
不怒而自威的气势,令赵行德只能躬身道:“末将告退。”转身退了出去。
张善夫望着他的背影,眉毛微微皱起,若有所思。他再度翻开面前的卷宗,赫然是行军司所做东征方略,计划与宋国朝廷联络,如果宋军大败,汴梁失陷,则派出精兵东进,帮助宋军稳定局面,同时关中开始积储物资,准备动员退役军士和团练军。待西面的战事结束,东面辽国和宋国也打得差不多了,再把源源不断的军队派往关东。赵德麾下的龙牙军火器营,乃为团练军训练火器军官的地方。虽然不一定亲自参加东征,作用却极为重要。张善夫考虑再三,将赵德的名字圈起,改为行军司候用。傍晚时分,几份进兵方略都呈到了丞相柳毅面前。
柳毅先大概将行军司的方略看过一遍。行军司准备在西面集结十万大军讨伐叛乱,关中派出三万兵马东出函谷关,帮助宋国支撑局面。还呈请护国府在河中征召五万退役军士,在关中征召三万退役军士,准许关中扩红编练火器营,请丞相府尽最大可能在关中囤积军需。合上了卷宗,柳毅沉吟片刻,问道:“罗斯叛乱明显比辽军势弱。可是行军司的安排,却是西重东轻,这是为何?”
张善夫解释道:“罗斯王公勾结西夷蛮族,只怕越闹越大。到头来朝廷要付出成倍的代价。再加上罗姆突厥人在河中南面对我不善,必须要速战速决,所以兵贵胜,不贵久。西面要集结重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剪除祸患。而宋国对我们尚且心存疑虑,东出的兵马多了,只怕宋国多半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了,也会对我军加以提防,反而不利于联宋抗辽。将来我们西面战事平定,我朝后顾无忧。辽国和宋国的国力,相互间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我朝大军东进,这两国都无法阻挡。”
柳毅点了点头。行军司的谋算,他素来知晓。辽宋战局急转直下,护国府担心契丹轻易得到了宋国的土地人力财帛,为恶更烈,殃及关中,才决意派军助宋抗辽。柳毅翻阅了辎重司测算的军饷军需,征召八万军士,光一年职禄就多支出四百余看]书*就万贯,相应添置的辎重马匹粮草,还有三百余万贯。这些都要丞相府想办法,缴获敌军的物资多由战胜的军士分配,叛乱地方的矿藏和土地拿出来竞卖,大概能填补出征的费用。再让宋国出些借兵的酬劳?关中火铳营逐步编练增加,囤积将来大军出征的军需,更像是一个无底洞,若不能一统天下,恐怕填不上这一大笔。柳毅正思索间,忽然见到在方略的最后,赵德被卸下了龙牙军校尉之职,改为行军司候用长史,却没有具体职责。
“赵德是个人才,”他皱眉道:“怎么把他投掷闲散了。”
“他宁愿从龙牙军调到行军司做长史,也要去关东打仗。”张善夫叹道,“龙牙军校尉何等尊荣,难道还要强人所难不成?只不过领兵东征的上将军尚未决定,也不能现在就安排行军长史。”柳毅有些愕然,他合上卷宗,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大名府外的旷野上,无数辽军骑兵出没,但总的来说,落在城头宋军眼里的辽军数目越来越少。然而,就在数十里之外,十余万辽军集中在大营之内,周围一群群的骑兵来回巡视,看见宋国百姓便纵马追逐,或者当场射杀,或者虏获回营充作签军。
御账中,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汉军都统耶律保义,宫帐军都统耶律燕山,左军正都统耶律毕节,右军都统乌尔衮、步军都统萧查剌阿,都恭谨地侍立在周围。大帐正中,穹庐开口投下的光正照在巨大的地图上,耶律大石正俯身看着宋国各军的位置。他面沉似水,当目光落在黎阳津浮桥上时,方才难得动容,眼光微微一动。这些天来,宋军不但没有加强黎阳津的防守,反而尽可能将河南的宋军都往汴梁收缩,现在防守黎阳津桥北的,仍然还是张叔夜那两万兵马。
“陛下,要不要发兵夺下黎阳津?”耶律燕山问道。其它诸将的脸上也都浮现期待的神色。
“不急,”耶律大石摇了摇头,沉声道,“把这座浮桥留给王彦。”
“可是”众将虽不敢质疑耶律大石的决定,心中却是惴惴。河北行营大军,真的会出大名府回援汴梁么?耶律大石将十余万精兵猛将拘束在营中,已经有十余天了。辽军一直打到了黄河岸边,河南号称宋朝最为富庶之地,汴梁也似乎触手可及,可大军偏偏止住了前进脚步。十余万人马每天的粮草消耗巨大不说,契丹人、奚人、女真人、蔑尔勃人来到南朝花花世界,不能出营打草谷,每天在营中憋得难受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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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75 开门纳凶渠-2
“曹熙到哪儿了?”赵柯有些疲惫地问道,他的眼睛布满血丝-
“西京援军遭遇大队辽军骑兵,曹将军不得不驻扎虎牢关。”童贯小心翼翼道。赵柯恨恨道:“这般逗挠。”他叹了口气,紧攥住龙椅的扶手,又问道:“刘延庆呢?”
“刘将军已经发兵,只是襄阳距京师路途遥远,大军还在路。”
赵柯脸闪过失望之色,旋即转为阴霾。他想起当年巡幸河北,恰逢契丹入寇,结果被蔡京和刘延庆构陷,差点失去太子之位的往事。“朕以仁厚待汝等,汝等以贰心报之。”赵柯不禁切齿,沉声道:“王彦呢?他回援没有?”
“王将军前人回禀,辽军在汴梁比不能持久,当下当以静制动,河北行营屯兵大名府,可以断其粮道,击其惰,”童贯话音未落,“混账!”赵柯再也不能制怒,喝道,“推诿之词!”因为辽军兵临汴梁的恐惧,瞬间转为对诸藩镇将帅的愤恨!他额头青筋暴起,气呼呼地站起身来,犹如笼中的困兽一样来回踱步。辽军毫不费力地渡过了大河,防守禁军几乎一触即溃。即使汴梁历经数代经营,即使城内尚有十余万禁军,赵柯也感到不寒而栗。
官家踱了几圈,把怒气压下了去,低声道:“童太尉,虽然辽军兵临城下,京师禁军乃是祖宗集天下精兵而成,尚可与辽军一战?”
“唉——”童贯叹了口气,面露难色道,“陛下,汴梁承平久矣,京营诸军百年不经战事,以臣之见,若以京城之兵与胡骑相敌,如同驱群羊力敌虎狼。”他犹豫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鼓起勇气道:“恕老奴斗胆,倘若各行营都不发援军,则汴梁危矣。陛下一身系天下之安危,不可安坐危墙之下,为祖宗社稷,当暂避辽军锋芒,巡狩东南。”
巡狩东南?”赵柯的瞳孔猛然缩紧,闪出一丝厉色,盯着童贯,良久,方才长叹一声道,“辽军入寇河北,朕弃京城而去,虽苟活于世,亦无颜见祖宗于地下。”童贯见状,忙跪倒在地,叩首道:“微臣冒失,请陛下赐臣死罪!”他殿前太尉之尊,已年逾五旬,头如捣蒜般磕得咚咚作响。赵柯原有些恼,见状不忍,喟然道:“太尉一片忠心,何罪之有,快请起。”童贯这才站起身来,额头已红肿一片,样子狼狈不堪。
“陛下,臣有一计。算脚程,秦中丞已至大名府。王彦骄横,不受圣命,可加秦中丞河北经略使,河北行营诸军,连同都部署王彦在内,尽受河北经略使节制。再降一道旨意给秦中丞,让他速统领河北诸军回援汴梁。秦中丞乃是当世名臣,定不负陛下重托。”童贯小心地掩饰眼神,全然为了陛下安危考虑的模样。
赵柯一听,便想起邓素去洛阳捋夺曹迪兵权,结果无功而返的往事,犹豫道:“可是,藩镇将帅一向拥兵自重,桀骜不驯。秦中丞乃一介文臣,王彦能甘心将兵权交给他吗?”
童贯见官家已然心动,忙道:“陛下难道忘了,靖康二年王彦和刘延庆互换藩镇,到如今才一年有余。两人都只带了少数亲兵赴任。河北行营诸将,原先都是刘延庆所用。这一年多时间,台谏相公一直盯着河北东南,王彦和刘延庆纵然有心结党营私,也不敢做得太过分。臣以为,河北行营诸将,总有一大半都不是他的亲信。只需当众宣旨,将兵权授予秦中丞。大义名分面前,王彦就算有反心,也不敢当场作乱。”
童贯这一提醒,赵柯方才想起此节,点头道:“太尉说的是。朕这就下旨。”
童贯躬身称是,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当即准备笔墨纸砚。
“这正是祖宗以文御武之意,”赵柯感慨道:“前唐安史之乱,河北有叛将而无叛州。士大夫读圣贤,讲忠孝节义,不是这些藩镇武夫能比的。秦中丞执掌河北诸军,定不负朕。”想到秦桧掌握了河北诸军后,十万劲卒来援汴梁,京师防守就更加巩固,赵柯安心了许多。他一边等待当值的翰林学士来御房草诏,一边继续翻阅奏章。
“咦?八千横海厢军居然已过了衡州?”赵柯满脸惊讶,瞬间转为欣慰,迭声赞道,“好岳飞,好一个飞将军。岳鹏举,朕之飞将军也!”官家苍白的脸浮现一抹红润,站起身来,看着童贯,喜道:“一群全无肝胆的人里面,总算有了个忠义无双的勇将。”他踱了两步,“横海厢军升为殿前司禁军,赐名,”赵柯想了一下,沉声道:“赐名镇**,岳飞为镇**指挥使,加殿前步军都虞侯。朕意已决,刘延庆怯懦无能,先让岳飞与其合兵,朕再降下旨意,让岳飞取而代之,执掌东南行营的七万大军。”
“陛下圣明。”童贯恭谨道,心里暗暗咋舌。岳飞只因为行军迅速合了官家心意,官阶连胜了三级。升迁之速和镇**行军之速一样令人瞠目结舌。他心下暗笑:“可惜,这命数到此为止。官家自身难保。刘延庆也不是省油的灯,东南行营的兵权,恐怕你没有命拿到。”
圣已经连发五道金字牌旨意,秦桧天天都来催促,要河北行营速速从大名府回援汴梁。王彦执意不允,但承受的压力也极大。第六道金字牌到了,官家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直接任命秦桧为河北经略使,命他统帅河北诸军勤王,还特别点名,河北行营都部署王彦当受河北经略使辖制。河北诸将,有不服辖制者,如同叛逆,经略使可立斩之。本朝以文御武,文臣统军虽不常见,但先例也有不少。元符三年攻夏,便是西京留守韩琦节制协调诸将,连西京行营都部署狄青都受其辖制。
官家的旨意透着对王彦的不满,河北诸将神色古怪,商琼和靳尧臣相互看了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幸灾乐祸。秦桧跪在地接了圣旨,站起身来,他面色有些尴尬,他本身认为文武殊途,从未想过会领兵。王彦似乎没有任何不满,秦桧反而愈加客气,低声道:“王节度公忠体国,本官是一清二楚的。陛下这道旨意,也是对河北行营寄予厚望,期间或许有些误会,待到汴梁之后,本官定会向陛下分说。国难为重,秦某愿与王节度同舟共济。”
王彦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秦桧见状,转而对营中诸将道:“眼下京师危若累卵,一刻都耽误不得。本官决定,行营大军明日一早赴汴梁勤王。具体如何调度诸军,还请王节度细细安排。”他侧身一让,把王彦放在了中间。河北行营众将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大帅节堂中静成一片,只听得见外面北风呼呼的刮着。
王彦终于叹了口气,虎目缓缓环视了堂下众将,沉声道:“卯时出兵。”
秦桧点点头,脸色稍缓,他确实不谙军旅之事,索性示以大度,听任王彦调度安排诸军,只要河北行营速速开拔,早日到达汴梁便好。河北行营共有兵马二十万,大约多半陷在北面的州县堡寨。辽军只攻下必经之路的少数城池,河北大多数城池仍在坚守。城内约有兵马九万。两万人留守大名府,七万大军勤王,寅时从大名府出发,人衔枚,马裹蹄,直奔黎阳津。黎阳津浮桥尚在张叔夜的手,在渡船缺乏,大队辽国骑兵的威胁之下,大军从浮桥过河是唯一的选择。王彦详细安排了诸军的行军队列,言明如遇到辽军骑兵突袭,诸军不得擅自行事,必须一体遵凛军令,结堂堂之阵,擂鼓而前,方才有杀到黎阳津的机会。
王彦吩咐之时,秦桧一语未发,只凝神细听。直到王彦交代完毕,秦桧站出来,请出圣所赐的尚方宝剑,拜了一拜,沉声道:“适才王节度所命,便是本经略所命。明日出师,有胆敢不奉军令者,苟且避战者,立时斩首,绝不轻饶!”
诸将无不脸色凛然,齐声答是。
这天晚,整个大名城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从大名府到汴梁,虽然七八天路程,但凶险得很,干粮和食水都要准备足够。诸军除了准备车马粮草外,还要交接城中防务。在有家室的将士心中,这个比勤王还要重要。行营兵马出征,家眷只能留在大名城,这一夜别后,还能相见与否,都未可知,这一夜,无数泪水浸透了衣衫。
月色如水,洒满房间,李若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爬起来,将自己随身的一口宝剑,还有李若冰所赠的自来火手铳都擦了又擦,他将软甲穿白叠棉袍内,外面又罩了件制式的革甲,倒也轻便。过了这个不眠之夜,便要踏充满未知危险的征程了。
章75 开门纳凶渠-3
寅时三刻,河北行营各部兵马络绎开往城西。大名府乃河北重镇,城周长四十余里,城门更是重叠相护。西面便有三道城门,外城门宝成门、第二重城门利和门、子城城门宜泽门。七万余勤王军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宁边军指挥使白安民统领两万步卒前军,河北行营都部署王彦自将四万兵马为中军,秦桧、李若虚等文臣也在内,静塞军指挥使张翼率万余铁骑为后军并保护大军两翼。
大军出城很难不惊动辽骑,但王彦仍严禁军卒提灯举火。幸好这是个月圆之夜,天上北风在狂怒地咆哮,将乌云驱散一空。一支又一支的人马裹着军旗,先后聚集在西城三道城门附近,尤其以王彦中军所在最为密集。滴水成冰的天气,李若虚披着狐裘长袍,仍然冻得直打哆嗦,锁子甲的寒意透过里层的棉袄透心凉,两腿冰冷,脚掌冻得刺痛,只能不停地跺脚。他有些敬佩地望着那些牙兵营士卒,衣衫比他要单薄得多,在如此严寒的天气里却若无其事。在藩镇里,牙军乃是将领控制军队的根本。牙兵营全然无视河北经略使秦桧才是主帅,簇拥着在王彦猩红帅旗周围,有的神色自若,有的脸色严峻,幽幽的月光,照着有的人脸上“誓守河间”、“赤心报效”等刺字,煞是吓人。河北诸将来来往往,向王彦请示行军事略,经过秦桧身旁时,匆匆拱手而已。
秦桧脸色如常,不是他气度非凡,而是身在悍将精兵之中,忐忑不安的心境稍安。在朝中谈笑破敌容易,但辽军席卷河北,他这一路北上宣旨,大河两岸军民胆颤心惊,谈之无不色变,秦桧见得多了,心中也有了一丝畏怯之意。所以王彦力主大军不可出城回援,秦桧也未相强,知道圣旨落在他头上,才不得不决意出师。不知是冻还是害怕,孟元的脸色白得好像死人,他身躯肥胖,好不容易找来一幅能套进去的革甲,也裹得紧梆梆的,叫人喘不过气,更像被一双冰冷的手扼住了喉咙。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孟元回过头去,却是李若虚关切的目光,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暗道:“元直兄这小舅子,倒是个胆包身的。”
正欲开口说话,前面的军队忽然动了,孟元只得打起精神,跟着牙兵营一起缓缓前行。李若虚也催马跟随。静塞军骑兵都按辔缓缓而行,在城中行动缓慢,出城后方才加快,逐步分布在大军的左右数里之内,但张翼仍和近五千余骑殿后。
行了将近大半个时辰,一抹鱼肚白出现在东方天际,大名府巍峨的城池已经缓缓消失在地平线下,不见辽军踪影,李若虚悬着的心渐渐安稳下来,孟元的神色也恢复些正常,低声道:“不举火而聚数万人马,出城鸦雀不起,行军寂静无声,王节度还有些本事。没惊动辽人,释迦摩尼保佑,咱们平安无事过了黎阳津。”李若虚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这时忽然大军停住了,二人正不解间,忽然从中军奔出数十骑传令旗牌,催马朝着前后左右的行军纵队奔出,其中一骑恰好向着这边飞驰过来,高声道:“敌袭——结阵行军!”
“敌袭——行军结阵!”
随着旗牌传令传令下去,刚刚还有些松散的宋军队伍骤然紧张起来,后军加速,前军放缓了步伐,行军纵列迅速变得密集起来。步卒推着偏厢车、金刚车、决胜车、强弩车等大大小小的木制战车走在了队列外侧。胡虏多骑,南朝少马,所以中原的历代名将,如卫青、李陵、刘裕、马隆、皆以车而胜。而本朝开国以来,名臣韩琦、范仲淹皆力主大兴战车,战车上竖着宽大厚实的木盾牌,重甲长矛手和钩镰枪手,长柄斧手行走在战车之侧,且战且行,以防止辽军骑兵冲入行军阵列。弓弩手则在车阵的保护下,轮番发箭矢却敌。
发现辽骑踪迹后,外围的宋军骑兵斥候纷纷收缩回来,大军行进的速度也缓慢了许多。“不得擅动!”“小心!”军官们大声斥骂,底下的军卒紧张地握着武器,朝着车阵之外眺望,辽军还未出现。
李若虚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为了压制心头紧张,他口中仿佛念咒般念念有词。“未逢大敌,不乘战马,俟近我师,即竞乘之,所以新羁战蹄有余力也。且用军之术,成列而不战,俟退而乘之,多伏兵断粮道,冒夜举火,土风曳柴,馈饷自赍,退败无耻,散而复聚,寒而益坚,此其所长也”正是百年前本朝宋惠安公所述辽军情状。宋琪生于幽燕,对辽军极为了解,而李若虚为了将来投笔从戎,对相关的著述也极为用心。
从骑兵发现敌袭,到辽军骑兵出现在视野之内,仿佛足足几个时辰一样漫长。辽军骑兵越来越多,虽然只在宋军周围盘旋,除了数骑,十数骑的试探之外,并没有发起进攻,但敌军数量不断增多,却在宋军将士心头缓慢地增加着压力。远方的天空扬起漫天沙尘,地面也似乎微微的颤抖起来。
一杆日月旗渐渐出现在北方的丘陵上,辽军骑兵都齐声欢呼起来。萨满教崇拜日月天地,日月旗乃是辽国的象征,也是辽国皇帝的象征,耶律大石即位以后铸造的铜钱一面是年号,另一面就是日月图形。在辽军欢呼声中,一柄巨大的白色伞盖立在了起来,耶律大石身披白色甲胄,立马山巅,俯视着整个战场。辽军的欢呼声更加猛烈了。
“谎报军情者当诛,耶律大石没有过河。”秦桧立刻意识到白伞盖下的人必定是辽国皇帝,转念想到,“他便是在此等待大名府守军南下的。”顿时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在他离开汴梁之前,有河南兵马禀报望见了契丹皇帝的黄罗伞盖,便是想当然的谎报军情了。其实在耶律大石篡位之前,辽国皇室仰慕中原文化,穿黄袍,用黄罗伞,但耶律大石继位后,以为黄色是中原皇帝所用,而契丹人尚白,刻意将皇家器物全部改为白色。又以龙乃是中原皇帝的象征,宫中带有龙纹的器物一律不用,改以契丹日月纹,即便有龙形,也多是契丹勇士伏龙,射龙,降龙的图案。
耶律大石出现在战场上,仿佛仿佛就是进攻的信号。四野号角齐鸣,辽军士气大振,挥舞地弯刀弓箭,口中发出各式怪叫连连,再也不吝惜马力,反而拼命打马,排山倒海一样朝着宋军的阵列冲来。漫山遍野皆是敌人,马蹄声震天动地,嗜血的叫喊中带着豺狼兽性,这时,绝大部分宋军心中都生出了一种绝望的感觉。
“回头者斩!转身者斩!乱阵者斩!诸军且战且走,缓缓行进。”
旗牌官再度传下军令,才让不少指挥、都头回过神来。河北军与契丹乃生死宿敌,从唐朝开始起就不断交兵。每次战斗,河北步卒结阵与辽军骑兵相抗,几乎成了生存的本能。一瞬间的慌乱过后,军阵再次严整下来,军卒眼中的惊恐逐渐转为拼死一搏的决心。“咱们还有王节度。”不少人有心回头望望帅旗,吃颗定心丸子,忽然想起“回头者斩”这道军令,才生生忍住了,却把脖子扭得生痛,只能僵直地看着正前方。
王彦面寒似铁,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在亲兵的簇拥下,勒马缓缓行进。在他身后,数名身长八尺的魁梧亲兵举起帅旗,强劲的北风把猩红的帅旗吹得猎猎作响。帅旗上竖排着“大宋河北行营都部署王”一行大字,便是众军的胆。周围的长枪斧钺如林,三千牙兵密密层层将主帅簇拥在中间,再往外,一层层的弓弩手一边走,一边上弦,最外层的弩手乃是优等,军饷也最高,每次发弩后,便将手中的空弩交回阵内,队列里面的弩手只负责放入箭矢和上弦,将上好弦的弩交给外面的弩手。
宋军车阵缓缓前行,弦子“梆梆”“梆梆”响彻,弩矢连绵不绝。数万辽军骑兵看似犹如大海怒潮,般一浪接一浪地拍来,骑兵在马上弯弓搭箭,也朝密集的宋军不断地放箭。箭矢如雨一般落在宋军阵中。宋军甲胄坚固,外围又有战车的掩护,死伤的反而比辽军要少。但是,在激烈的战斗中,宋军行军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辽军仗着马快刀利,四面张开骑队,不断靠上前来。正面堵截,侧面横冲,衔尾迟滞,辽军完全放弃“成列不战”的规矩,不惜伤亡,一次次地尝试击溃宋军的行军队列。随着时间的推移,行进中的宋军队列,前后左右都爆发了激烈的战斗,辽军和宋军都迸发出最大勇气,拼死战斗。宋军将死伤者全部堆在车上,尸体和伤患层层叠叠,一路前行,血水从战车不断淌下,宛如红色的溪流。即便如此,辽军仍然无法阻止河北军缓缓前进,在他们身后旷野铺满了尸体,道路被染成深浅不一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