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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鼓元吉     帝国的黎明txt下载     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60 秩满归咸阳-13

    “全城戒备!”童云杰不假思索地下令道。按照军令,全城戒备后,为防奸细作乱,各处城门禁闭,通往城内的道路都将封锁,就连示警的斥候也不能放入城内。

    城池的外围还筑有两道壕沟和矮墙,西面内地的方向,恰好有十几辆送粮草的大车停在在两道壕沟之间。就在守军查看粮车之时,那押运官鬓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一边打量着面前这个十夫长,一边脸上堆笑道:“还是火铳营好,驻扎在这城里,不用风吹雨淋,老弟拿到手的军饷,恐怕比普通百夫长还多。”

    张鉊“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只看了他一眼,又仔细的验看起腰牌来。自从辽阳城下逃生回来以后,守备火铳营大量减员,便又从后方补充了一批新兵,张鉊自然也水涨船高的任了十夫长。从前他见着军官还有几分畏惧,如今刚刚他做了十夫长,这军官在面前套着近乎,张鉊颇有些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感觉。春风得意,不知不觉,便也拿起架子来了,眯缝着眼睛把那运粮官的腰牌左看看右看看,还屈起食指叩击数下听响儿,简直像是鉴宝一般。

    见他这副模样,押粮官范洪心下暗骂道:“小人得志!”他原是一处山寨的二当家,也是韩况的心腹之一,此番若非为了里应外合夺城,他哪能如此曲意逢迎一个小小的十夫长。约好的时间就要到了,范洪如猫挠心,面上却嘻嘻笑道:“老弟们军饷丰厚,却不常来码头上耍钱吃酒。”

    张鉊鄙视地看了他一一眼,严肃地说道:“等打走了辽狗,老子还要买地种田呢。”

    范洪不觉一愣,他自从混上山寨二当家的,又跟了韩大先生,就从来没想过再回去种地,杀人放火金腰带嘛。原来是个傻子,他强忍着笑意,“种地啊,”接着问道:“然后呢?”

    张鉊再度鄙视了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哼道:“当然是娶媳妇生娃。”他见范洪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个二楞子,又补充道:“娃娃长大了,再让他种地,他又买田娶媳妇生娃,我老张家”他一时语塞,还没想清楚“我老张家”要怎样怎样,忽然听见“嘭嘭嘭”急促的鼓点声,回头一看,南山城头上正在点起狼烟。

    范洪心中一紧,此时离辽军大举攻城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南山城居然全城戒备。按照军令,全城戒备后,任何人不能五令入城,他的人卡了在两道壕沟之间,这是个模糊的地带,虽然没有进城,但也算是南山城防御的范围。到底照计夺城,就要看眼前这个傻子十夫长放不放行了。范洪脸上笑容都要溢出来了,口中告饶道:“老弟,快放我们进去。”

    张鉊却板起脸,回身指着城头道:“鼓都敲了,快快退出去,退出去。”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范洪等人往外面推,只要他们出了壕沟,吊桥也要升起来了。就在这短短瞬间,范洪的心里盘算,若是就此退出去,内应夺城不成,韩大先生必定责怪,可就这么动手,成功的把握确实不大。他是个把得失看得极重的人,虽然只过了短短的几瞬间,脑海里却是翻来覆去的琢磨,正犹豫中,却感觉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身形一晃,险些站不住脚,范洪恼怒地抬起头来,却见那十夫长趾高气扬地道:“磨蹭什么,下次早点儿!出去,出去!”

    “奶奶的,”范洪是个草莽出身的汉子,也不是没有给人低头哈腰过,可给一个傻子样的家伙呼喝来去,顿时一股恶向胆边生,“出你娘的。”说时迟那时快,雪亮的短刀瞬间抽出,范洪一边使短刀朝向那十夫长腰间扎去,一边大喝道:“动手!”运粮的百十名汉军纷纷抽出横刀,朝着当面的守军杀去。他们拥挤在第二壕沟的吊桥前面,只要往前杀出不到二十步,就能冲进南山城的城门。

    “唉哟!”张鉊没想到这人说动手便动手,幸好他躲闪得快,腰间也被短刀割开一条大大的血口子,差点连腰子都被刺透了,“王八蛋,”他踉跄着退了一步,不顾腰间鲜血狂涌,顺手抄起上了枪刺的火铳,朝着范洪刺过去,“老子们跟你拼了!”守御吊桥的二十多火铳手当场被砍倒了七八人,剩下的三人一组,利用狭小的地形拼命地抵抗。十几个火铳手原本很难抵挡住百多人,更何况,百多名辽军内应个个都有不弱的功夫,平常韩大先生大把花销银钱养着他们,又苦心积虑安插到苏州关南,就要用在一时。三下两下,除了张鉊等五六人还背靠着背抵抗,其它火铳手都倒在了血泊里。咫尺之外的城门还没有关闭,已经有汉军绕过了火铳手,直接冲向了城门,那里不过只有几名来没来得及撤入城的火铳手而已。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城头上的汉军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下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百五十步外的马面上忽然有人冷冷地说了一声:“开炮!”

    几瞬之后,几个辽军内应已经快要冲进城了,火铳手面色苍白地举起枪刺,就在这时,忽然“轰”的一声,震耳欲聋。

    范洪还没反应过来,侧面便有无数的弹子横扫过来,穿透了单薄的革甲,他哼都没冷哼一声,便面朝着地重重跌下去。火炮射得是霰弹,几乎所有在城门附近的人,刚刚冲近城门的辽军内应,连同那几名坚守在城门附近的火铳军,都倒在这一轮狂暴的弹雨中。

    后面的辽军内应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炮声再次响起,这一回,霰弹的覆盖范围几乎遍布从第二道壕沟内侧到城门之前的距离,到处都是铁弹子带着嗤嗤的劲风之声。饶是张鉊见机极快,第一声炮响后立即卧倒在地上,也中了两三枚弹子,背上,大腿上,屁股上,都是火辣辣的痛。他才从伤兵营出来没几天,这番就算捡到条命,也要再进去了。

    “你娘的,”张鉊一边小心地躲在内应尸体的下面,一边朝着开炮的方向看了一眼,恶狠狠地骂道,“周宇,枉老子叫你一声大哥,太没义气,我入你娘。”他一边骂,一边朝周围看去,许多倒毙的辽军内应身上满是血洞。城头的炮位是早就校准过无数次的,这几炮霰弹轰击下来,适才凶神恶煞的江湖好汉高手,现在大多成了躺在地上的尸体,尚存一口气的手脚抽搐,少数受伤不重,面色苍白地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再动,有的还在呕吐。

    城头的马面上,周宇透过硝烟观察着战果。底下的炮手都敬畏地望着这个敢于下令朝同袍开炮的人。他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方才皱起眉头,低声道:“城门里面怎么还没人出去清理清理。”话音刚落,便见一队大约五十多人的火铳军列成横队,小心翼翼地出了城门,在战场上搜索着尚且活着的袍泽,沿途遇着躺在地上的辽军内,无论死活,都是十几个人围上去,直接补上几下枪刺。不多时,便将城门口这一片清理干净了。

    一炷香以后,听见了炮声轰响,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的辽军骑兵才出现在南山城的东面。眼望着铺天盖地而来的烟尘,童云杰心里暗叫一声侥幸。既然内应未能得手,辽国骑兵也不再隐藏,大模大样地从恶虎山的山腹里出来,在南山城东北面择地扎营。十万骑兵,携带者近三十万匹战马,还有各种攻城器械,携带粮草辎重,扎下营帐来几乎无穷无尽,几乎填满了两道海水之间的陆地,令人有触目惊心之感。与之相比,既矮且小的南山城仿佛大海里一艘小船,随时可能被滔天巨浪所吞噬。这也是辽军并不着急攻城的原因。

    自从击败金国主力后,辽军上下的士气大振,从上京道补充过来十万大军到达北征行营后,耶律大石考虑到已不需要这么多兵力围攻辽阳,便分派了耶律燕山和郭保义统领了十万大军来攻苏州,这也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意思,他预计辽阳的金军残余扫灭后,苏州关南早已攻下,到那时辽军后顾无忧,便可乘势大军北进,哪怕是追到混同江鸭子河,穷极北海,也要把这些辽东的叛逆铲除掉,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在南山城东西两面的近海上,停泊着三艘夏国的炮船。李四海正站在其中一艘炮船的刁斗之内,双手举着千里镜看辽军大模大样地在南山城东北面扎营。有些辽军的营寨离海岸极近,从千里镜视野里标定的刻度来看,似乎已经在水师轰击的范围之内。此时虽然天气转凉,但海水还没有结冰,苏州东西两边的海水不浅,炮船可以驶到距离岸边很近的地方开炮。

    李四海从刁斗朝着甲板大声喊道:“升帆,开过去,照着辽国人多马多的地方,开炮轰!”他再度举起千里镜,皱着眉头望着那些忙忙碌碌的辽国兵马,口中喃喃道:“他奶奶的,靠着海边安营扎寨,可问过本将答应了吗?”

章60 秩满归咸阳-14

    南山城恰好扼住通往苏州关南的最狭窄的地峡,这里南北宽不过十里。辽军虽然在南山城东北面列阵扎营,但地形同样十分狭窄,再加上南面的海岸多是淤泥滩涂,人马难以行动,而北面的海边土地较为坚实,大量的辽军人马都挤在此处。

    三艘海船徐徐驶近,停在了近岸的海边,但没有放下锚链。辽军不但不避,不少人还聚在一起,朝着海面指指点点。夏国炮船的形制与普通商船大不相同,相互间也并不一样,尤其引人注目的是,炮船的桅杆上挂满了便于通讯联络的各色小旗子,而且船身上雕琢着普通海船所没有的精美花纹。这些都让辽兵们感到十分新奇。

    在李四海的千里镜里,辽军的面孔也异常清晰。和普通军兵的好奇相比,统兵官的脸色要严峻一些,但也仅止于此,而整顿部属退到炮船的射程之外。这还是辽军第一次遭遇大量架设了火炮的海船,也不可能料得到船上的火炮不但如此之多,而且能打得如此之远。

    夏国造船场建造第一艘炮船,只是在远洋商船的基础上稍加改动,架设火炮的甲板只有一层,故而只能搭载二十门火炮。建造的第二艘时,便又增加了一层甲板,每层甲板上布置的火炮也有增多,最终搭载了四十六门火炮。第三艘炮船不但在两层火炮甲板上架设四十门火炮,还在露天甲板的船头和船尾各自架起了一门巨型铁桶炮,安西军司便是使用这种巨炮轰开了罗斯国的都城。

    李四海的座船便是最新的炮船,不但要比第一艘炮船高上一大截,而且布置在前后甲板上的巨炮也格外显眼。炮手拉开了厚实的油布炮衣,天天都擦拭两遍的青铜炮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李四海满意地点了点头。

    操纵这种巨炮全凭着人力,炮手们喊着号子,齐心协力地推动炮身转动方向,直指着岸上。就在海岸上,辽军都统郭保义也用千里镜观察着敌船。“这是怎么回事?”郭保义心中犯嘀咕道,“难道夏国人要在海上开炮不成,就不怕把船震散了架子?”和别的辽军将领不同,郭保义是极为熟悉铁桶火炮的,但他不相信海船能够承载真正的重炮开炮时那种巨大的震动。

    千里镜中,炮手都脱掉了厚实的棉衣,上身只穿着短褂子,郭保义甚至看得清他们头上蒸腾的白汽,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忽然放下了千里镜,对自己的副将大声道:“快传我军令,退,立刻从岸边后退!”

    然而,军令还没有传下去,夏国的炮船已经开火了,随着甲板上的铁桶炮先后两声怒吼,重达两百多斤的石弹被抛射起来,划过弯曲的弧线,直接落在了海岸上,砸出来两个深深的大坑。与此同时,甲板下面的火炮次第开火,伴随着轰鸣不绝于耳,一枚枚铁弹丸划过弧线,落在了来不及闪避的辽军人马中间。扎营十分密集的辽军顿时乱作一团,被炮弹击中或者擦到的,都是非死即伤,马匹则拼命的嘶鸣,有的还挣脱了缰绳。

    “退后,退后!”

    这一回不只是郭保义,就连普通的契丹统兵官也意识到这一点,纷纷大声叫着,有的骑兵甚至不顾已经搭设好营帐,直接骑上战马就朝着内陆奔去。战船的火炮发射完一轮后,开始徐徐转身,将另外一侧的炮窗对准了岸边,而已经射空这一侧的炮手则开始紧张的再次装填。李四海紧紧盯着那些人仰马翻的辽军,兴奋地握着拳头大叫道:“好样儿的,快开火!”

    很快地,战船的另一边船舷掉转了过来,战船几乎还没有听稳,伴随着甲板下面炮手百夫长“开炮”的吼声,炮长们依次点燃了火绳,“轰”“轰”“轰”的炮声再次响起。还来不及撤离海岸的辽军又加快了撤离的速度。

    南下辽军的都统耶律燕山原本信心满满而来,却挨了这么当头一棒,不禁恼羞成怒。他的头上青筋毕现,他一手执着马鞭,直盯着海上不断喷吐着烟雾和火光的海上猛兽,恶狠狠地道:“郭将军,我们也携带了铁桶炮,为何不轰打那些敌船!”

    “这,”火炮营都监吴春道,“燕山将军,我们的铁桶炮太过笨重,瞄准不便,而且,恐怕敌船稍稍挪动一下位置,便又打不中了。所以,”他操作对火炮的本事,比起原先辽国火炮详稳司的都监柴宜来大大不如。因此回答起耶律燕山的质问时不由得战战兢兢。耶律燕山素来以凶悍著称,不光是他,就连南征大军副都统郭保义在他的面前,也往往不由自主的矮了半截。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吴春的脸上就多了一道血痕,他还不敢叫痛,只是浑身都在发抖,只听耶律燕山骂道:“没用的蠢东西,只知道拿些理由来糊弄人!”说完又在吴春的脸上没头没脑的抽了几鞭子。这情景落在赶来的郭保义眼里,不由皱了皱眉头,他也不好说话,只能快步走到耶律燕山跟前,沉声道:“都统大人,我看敌船的射程,也就在两三里左右,只要我们不靠近岸边两三里,便不妨事了,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快攻下这城。”

    “郭将军提醒的是!”耶律燕山将目光转向了低矮的南山城,仿佛找到了一个泄愤的出口,又抽了吴春一鞭子,沉声道:“快去将铁桶炮对准,耽误了攻城,我取你人头!”

    吴春连滚带爬地退下去,心里暗暗叫苦,不但火炮还没有安上炮架,就连炮垒也没有挖,怎么对准城头开炮,更何况,这汉军的城池修得也十分古怪,既小又非常低矮,瞄准起来十分的不便。而且看样子,城头上也必然安置有不少的火炮,对轰起来,还不知道谁占便宜。不过,这些他都只在心里嘀咕,却绝对不敢和耶律燕山去说的。

    就在南山城西北方两里的山丘上,柴宜正堆笑对赵行德说道:“赵将军,辽狗的火炮绝对不可能打中海船的,我朝水师已立于不败之地。”他一边说,一边作出对辽国格外痛恨的样子,有些惋惜道,“可惜这些辽狗见机得早,退出了我朝水师火炮的射程。”

    自从柴宜见识了夏国火炮的犀利之后,便彻底对辽国死了心。他素来视辽东汉军为山匪巨寇,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特别是赵行德透露出有把他家人从上京接出来的可能后,柴宜便转而对赵行德大加讨好起来。此人对火炮的操作独有一番见解和心得,因此赵行德对他也并不排斥。在军府对他有处置的决断之前,赵行德便只把他带在身边,柴宜在辽国也算得上是高官,对辽军中的虚实,倒是了解得十分清楚。

    赵行德微微点头,却并不感到可惜。南山城所处的地峡原本就极为狭窄,南边有大片的淤泥滩涂,不适合大军行动,而靠近内陆坚实的土地,全部在南山城火炮的射程之内。北边的海滩较为结实,辽国大军可以通过,又恰好在南山城火炮的射程之外,可是现在,辽军不敢再在海边两里之内行动,而距离海边两里地之外,则又在南山城的炮火射程内。也就是说,汉军的火炮可以完全封锁住这道地峡。

    “可是,很快就要结冰了啊。”赵行德望着北方,此时辽海的海水,只见碧蓝一片,比后世不知清澈了多少倍,但冬季结冰却是不会变的,“最艰难的时候,很快就要来到了。”他默默地想着。就在远方,辽军骑兵已经完全退到了水师炮火的射程以外,集中在南山城东北方向的一个极为狭小的正面上。

    “如果我有足够射程的重炮的话,再加上爆炸性的炮弹”赵行德摇了摇头,摆脱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要战胜敌人,只能依靠现有的武器和力量了。”却听身旁的高伯龙道:“可惜了,如果适才有两三万的铁骑,趁着敌军大乱时候杀出去,必能叫辽狗吃个大亏。”他可惜汉军只有数千骑兵而已,辽阳城下已经元气大伤,如今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能轻易使用的。

    红日渐渐西斜,辽国大军对于苏州关南的进攻,便在这意外而混乱的一天中开始了。到了晚间,南山城北面的到处是辽国人宿营的篝火,就连远方的恶虎山,也可以看到火光点点,仿佛一直连到天上。在这十万大军之中,真正的契丹军有五万多人,还有三万多奚军,剩下的两万人,则是其它种族的杂兵。自从铁壁营阵前起事以来,辽国已经逐步在取消了单独将汉人编成一军的做法。

    辽军只管赶筑营盘,安置火炮炮垒,耶律燕山仗着兵力雄厚,并没有做夜袭和偷袭的打算,他深信只要充分准备,便能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克汉军帅府。汉军也没有无谓消耗兵力,却偷袭远远比自己强大得多的辽军。因此,这一夜分外的安静。

章60 秩满归咸阳-15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一个睡眼朦胧的汉军望哨朝垛堞外面一望,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距离南山城不远的地方,辽军正在出营列阵。在朝阳的照耀下,只见无边无际的盔甲耀眼,刀枪曜日。辽军的阵面极为宽阔,南山城东面的地方,宽不过十余里而已,放眼望去,除了海边三里多没有辽军外,其它地方似乎都被辽军给填满了。营寨和步骑列阵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各营之间有无数的兵马来回调动。

    狭窄的战场和在矮小的南山城的衬托下,辽军大阵显得无边无际,兵力雄厚无比。阵中飘扬着各部的旗帜鲜艳,前阵是奚军步卒穿着铁甲,结成坚固的。大阵中间隐现火炮炮垒,铁桶炮黝黑的炮口对准了城头,大批契丹兵已经下马结阵,簇拥着各种攻城器械,等候进攻的军令。

    虽然辽军还未攻城,但如此雄厚的兵力,却在无形中给汉军以极大的压力。从辽军大阵里,不时传来大声的兵丁和民夫们推动抛石机和攻城车的号子声,军官拖长声音下令的吆喝声,时疏时密的时近时远马蹄声,这些动静,城头上汉军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每次踮起脚尖张望,却只看见那一望无际的营垒和大阵。

    辽军的炮垒时不时地试射炮弹,伴随着轰轰的炮声,一枚枚铁弹丸划出高矮不一的弧线掠过了南山城的城头。一见炮弹飞来,汉军们便缩着脖子趴在地上,而城下的辽军则发出大声的哄笑,就连不断呼啸的北风,也仿佛在为辽军助威。

    南山城北马面炮台中,人人脸上都笼罩着一股凝重的气氛。透过狭长的炮眼,童云杰望着仿佛无穷无尽的敌军,低声道:“赵将军身负辽东全局,在后面督战便可,不须亲自来。”他的脸色坚毅,心里确实存了与南山共存亡的打算。守城的汉军里,不过五百多火炮手,再加上千余名火铳手,千余弓箭手,五百刀盾手。在强大的辽军面前,这点点实力委实不值一提。

    在来势汹汹的辽军面前,区区三千汉军所防守的南山城,简直就如挡在车轮前面的一石子儿一般,只要车轮滚滚向前,随时都能被碾得粉碎。南山城甚至连石子儿都不如,因为它几乎完全是土造的,确切的说,只是一块稍微大点儿的土坷垃罢了,在车轮下面,也许它只配被压得粉碎,变成灰尘。

    刘志坚看了赵行德一眼,欲言又止,在他内心里,也是不看好南山城的,就连黄龙和辽阳那样的坚城,在大军攻打下,也难说固若金汤,虽然南山城可说是赵校尉亲手谋划营造,可是,这般矮小的城池到底能否守得住,真是叫人心里提不起一点信心。

    赵行德同样眯着眼睛观察着远方的辽军。敌台的炮眼呈狭长的矩形,但视野已经足够。和汴梁城将铁桶炮架设在城墙之上不同,南山城的将火炮架设在离地大约五尺的炮台内,用粗大的木桩子支撑起来,顶上还有三尺多的夯土,炮手在炮台中发炮,可以不惧敌军的矢石。

    “我和刘都头留守此城,赵校尉还是在后面督战吧。”简骋也沉声道。杜吹角脸色有些发白,跟着附和道:“赵校尉,”

    杜吹角的话还未说完,赵行德却开口了,问道:“我为什么要离开?”

    众将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去听他缓缓道:“此城难道是微若累卵么?怎么在我看来,它是稳如泰山才对。”他从炮眼垂直的方向指出去,正是两座敌台之间,最容易遭受敌军攻打的城墙正面,沉声问道:“志坚,若是辽军蚁附攻城,这块地方,撑死了能有多少人?”

    刘志坚顺着他的手指望出去,迟疑了一下,答道:“大约两千人左右。”南山城因为小,城墙下面地方也是极为狭窄的,攻城的军队哪怕用最密集的阵型,携带最少的大型器械,那那块弹丸之地,也只摆得下两千多人。

    赵行德点了点头,又问道:“就当他两千人抵死不退,两边的敌台全速发射霰弹,大概多久能全部杀光?”他的话语里微微带着些寒意。刘志坚不禁哆嗦了一下,脑海里重复着“多久能杀光两千人?”这个问题,熟悉火炮的他很快就发现,确实用不了多久。两侧敌台分别各布置了五门铁桶炮,而每一发铁皮弹筒里都装有百多枚霰弹子。十门铁桶炮全速发射出横扫而过的弹雨,而冲到城下的辽军却挤作一团,无处躲避,死伤累累之时,他们真能不退么?

    “南山城下只摆得开这么点人,辽军再多,也变不出多余的地方来。铁桶炮可以最大限度的杀死他们,杀人的速度超过敌军补充上来的速度就好了,只要炮弹充足,粮草不缺,南山城稳若泰山。”赵行德面无表情道,“我为什么要离开?”

    的么?”杜吹角脑子有点晕呼,他觉得赵校尉的话有些道理,但是望了望远方那如同大海一般无边无际敌军,仍旧有些迟疑。

    赵行德没有呵斥他,反而问道:“吹角,一天有十二个时辰,水往低处流,四时寒暑交替,就和就和人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吃错东西要拉稀一样。这些总不会错吧?”杜吹角想了想,答道:“这是自然。”

    赵行德点了点头道:“自然就是天道。天道有常,无论贤愚,无论强弱,对谁都一样。辽国人若是只会蚁附攻城,是绝对攻克不了南山城的。”他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杜吹角再度用力点了点头。不能不说,这近似神棍的语言,让众将感觉奇怪之时,居然感受到了他那莫名奇妙来自“道”的信心,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对辽军的恐惧感。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赵行德低声道,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给众将打气。就在他的视野之内,辽军已经开始加快了炮轰的速度,一枚枚巨大的石弹画着弧线飞越了南山城的城头,偶尔有几发直接打在南山城的城墙上,发出“砰”“砰”的声音显得十分沉闷。辽军的炮击一直持续,赵行德估计辽军至少发射了数百枚数斤到数十斤不等的各种石弹,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抛石机抛射的石弹。

    然而,辽军并未携带可以发射数百斤石弹的的巨型铁桶炮,这些石弹并不能击毁加厚的夯土城墙,甚至很多在倾斜的墙面上直接弹飞了。那些正好落在城墙顶端和城内的炮弹造成的损失也极少,因为城墙上除了少数军卒外,几乎每有什么东西,城内更是只有光秃秃的地面。除了汉军的军营是贴着城墙反斜面修建的,弹药和食水都存放在数尺深的地窖里面,汉军甚至可以不经过地面,直接穿过过短小的地道到达各面城墙。

    另一方面,因为南山城占据了居高临下的优势,炮弹射程比辽军更远,而赵行德得了柴宜的帮助,早就预先标定了和试射了辽军可能架设炮垒的各个要点。辽军的炮垒不断被南山城内的重炮击中,火炮营伤亡惨重,不但损失了几十门火炮,连剩下的炮弹也越大越是不准,很多都高高的飞过南山城的城头,不知道打在什么地方去了。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辽军都统耶律燕山也看出了不妥,除了把火炮营都监吴春叫过来又抽了几鞭子之外,也想不出什么其它的办法。他见不能指望光凭着火炮便能打开南山城,便下令攻打城墙,前阵的万余奚军立刻压了上去。

    南山城所在山丘平缓,奚军行动得也并不快,万余大军里面,还以夹杂着牛马拖曳的各种攻城器械,速度虽然不快,却是漫山遍野而来。城头的火炮却似是哑了一样,汉军瞭望哨眼睁睁地看着奚军从山脚推进到了第一道壕沟前面,正准备搭上濠桥,却发现这道壕沟虽然很浅,却有非常之宽,普通的濠桥根本够不着对面。奚军只能暂时停在壕沟前面,先用原先的濠桥和泥土填出了一条可容其它攻城器械通过的道路,这一耽误便又是大半个时辰。如此慢吞吞的速度叫远处的观战的耶律燕山气得七窍生涯。

    在将军们的催促下,牛马拉着轒辒车和云梯通过壕沟时,奚军步卒则一队接一队的跳下壕沟,举起盾牌继续向前进发。这汉军所挖的壕沟颇为古怪,冲着山下的那边沿极浅,壕沟底下却故意挖成一个倒斜坡面,使冲着山上这边沿深下去不少,因此前面的奚军还没有爬上壕沟,后面的又轻易跳了下来,一时间,整条壕沟里,几乎挤满了推推搡搡的奚军人马。

    就在壕沟的底端,一座土垒从里面捅开了一块窗口,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十几名火炮手在里面闷了半天,终于见了天光,有人畅快地吸了口气,望着挤成一团的辽军,狐疑地问道:“这,还用瞄准么?”后脑门当即被拍了一把,后面的人骂道:“快闪开,开炮!开炮!”G!~!

章61 祖道拥万人-1

    从狭窄的炮眼往外观察,只看到一片涌动的人头,大部人都伸长着脖子朝不远处的南山城望去。暗堡的修筑得很低矮,一是为了保持隐蔽,二是为了不遮挡城头上主炮位的射界。拥挤在壕沟中的奚军,几乎没有注意到布置在壕沟底端的的暗堡,甚至有一座濠桥直接搭在暗堡的顶上。

    从南山城头往下看去,有的奚军刚刚爬上壕沟高侧,正舒展着身体,有的回过头去拉正在向上爬的同袍,举着盾牌的步卒似乎无穷无尽。开炮的命令已经通过布置在地道里的话筒传了下去,童云杰捏紧的手心有汗,朝旁边一眼,赵行德的眉头紧紧皱着,仿佛在干一件并不太喜欢,却不得不做的事情。童云杰脑海中忽然跳出刚才那个问题,“用多少时间能杀光两千人?”然后不由自主地估算前面敌军的数目,现在的火力密度,用多少时间能杀光。这是冷冰冰弹药和血肉的交换。

    “干你娘的。”童云杰感到自己仿佛不是在打仗,而是在和妖魔做交易,他的眉心也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将这种不愉快的感觉摒除出脑海。

    这时,伴随着许多“开炮!”声音,各个炮位上的炮手几乎同时点燃了火绳,在这个距离上,多装填的是霰弹,只有暗堡里顺着壕沟方向的炮位,装填的才是五斤重的实心铁弹。事先协同训练的功夫没有白费,城头主炮和暗堡里的火炮几乎同时吼叫起来。到处都是炮火轰鸣,硝烟升起,整个南山仿佛都颤抖起来。

    适才守军非同寻常的安静,郭保义早就觉得不妥。顷刻间,炮声大作,震耳欲聋。他急忙将千里镜举到眼前,大阵前面仍是人山人海一般的奚军。耶律燕山脸色一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底下的将领们支支吾吾,谁也答不上来。“废物!”耶律燕山不禁骂道,“传令萧仲,莫要害怕敌军炮火,快快攻克眼前土城,为大军扫清道路。”

    传令兵骑着马冲出去了,耶律燕山又举起千里镜,朝南山城望去,可是,伴随着各处炮位的开火,南山城周围百余步的范围内,很快就浓罩着一层硝烟,很快,传令的骑兵也没入了硝烟之中,千里镜也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得炮声轰鸣之中,隐约大呼小叫和惨叫的声音。

    前进中的奚军遭到了火炮的突然急袭,萧仲身为奚军都监,还没有通过壕沟,但这里确实城头主炮的射程之内。一枚霰弹子和他擦肩而过,打中了他的护卫,血肉脑浆溅了他一身。“萧大人,我们中了埋伏!”“先后撤吧!”萧仲惊魂未定之下,正欲下令撤军去,却接到耶律燕山的军令,要他继续进攻南山城。中军大阵横列的数十面鼙鼓也急促的敲响起来,萧仲不得不抹了一把满脸血污,抽出弯刀,大声喊道:“不过是火炮而已,继续冲,谁再言退,我一刀斩了他!”说完便带着亲兵,继续朝着山上前进,还没前行几步,便遭遇到大股大股从前面溃退而回的败兵。

    就在南山城最外层的宽壕底端,火炮手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装填和发射,壕沟里原本就挤满了奚军,伴随着一次次巨大的轰鸣声,五斤重的实心铁弹仿佛发疯的烈马一样在壕沟中飞过,沿途穿过无数的血肉,直到耗尽最后一丝惯性冲力,或是重重的钻入地下。此时,壕沟里已经到处是残肢断臂,奚军士卒脚底下是流淌的鲜血,一不小心踩着尸体和内脏,他们把这里视作了地狱一般的存在。除了那些趴在地上躲避炮弹,一动不肯动,甚至是吓傻了的士卒,其它奚军都拼命朝着壕沟边沿爬去,企图离开这座恶鬼地狱。

    暗堡已经笼罩在重重硝烟之中,突然地开火把奚军已经打懵了,直到现在,伤亡惨重的辽军也没有组织起来,甚至是大部分人都没发现炮弹是从哪里发射出来的。在暗堡内狭窄的空间内,短短一炷香功夫不到,所有的汉军炮手都是汗流浃背,却仿佛抽筋了一样的兴奋,炮长还在不断地催促:“快,快,!”看着将一发发炮弹打了出去,又有人神经质地一般喃喃道:“这下子够本了,够本了!”

    虽然建有专门的出风口,暗堡内还是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所有人几乎都在声嘶力竭的咳嗽,每当咳完之后,又有人在大声地催促:“装药包!”“炮弹!”“炮弹呐?”“快点儿,炮弹!”“开炮啊!”“开炮啊!”“万胜!”“杀啊!”伴随着炮手们沉重的喘气声,一发又一发的实心炮弹,仿佛发了疯的烈马一般在壕沟里肆意地践踏着,蹂躏着,毫不吝惜地杀戮着

    将军宇文莫口衔着镔铁刀爬上了壕沟内沿,心中暗叫侥幸,忽然心生警兆,动作只缓了一缓,便觉有数道劲风飞过,身旁的奚军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是霰弹的炮子,萧莫暗叫侥幸,就这么匍匐在地上,朝左右望去,汉军的炮位设置得十分刁钻,利用了南山山坡斜向下方的地势,上面火炮发射的霰弹子,几乎是平行于地面横飞而过。不少刚刚千辛万苦从壕沟里边爬出来的族人,就这么被霰弹击中。宇文莫趴在地上观察了少许时候,便发现趁着炮弹发射的间隙,还是冲上去一程,再趴下来,就能躲过大部分炮击。宇文莫看了看左右不断倒下,不断溃逃的奚军,大声喊道:“趴下,快趴下!”但是没人理睬他,宇文莫终于还是动摇了,他朝着前面不甘心地望了一眼,口衔着镔铁刀向后退去。

    刚刚跳下壕沟,宇文莫觉得脚下一软,差点滑倒,原来在壕沟里已经积起了一层血,连浅层的土也被泡松了,宇文莫心下一寒,当即伏倒在地上,一点点爬到了壕沟的对面,正碰上一名将军正挥舞着弯刀在拦截溃兵,宇文莫稍稍抬起头来,大声叫道:“我是宇文莫,快带我去见萧都监!”

    萧仲正在督促部属继续攻打南山,乍见满脸血污的宇文莫,不禁大吃了一惊。宇文莫又是有名的勇将,没想到他也如此狼狈的败退下来。还未问明原委,宇文莫便道:“大人,不能这么死打硬冲了!”他指着壕沟的南北两侧,大声道:“汉军这两座暗堡炮火厉害得紧,若不先攻打下来,派再多的人都是送死!”

    宇文氏曾经是奚族的大统领。宇文莫素称文武双全,在年青一代奚人中间颇有名气。所以,尽管此前有不少败退下来的奚族将领都说不打下汉军的暗堡就无法前进,萧仲都认为他们是拖延推搪,但宇文莫如此说,萧仲便点了点头,只命暂且命各部收拾兵马,但不可向后溃逃。

    各部奚军先后退了回去,汉军火炮也不再发射,硝烟渐渐消散,战场露出了狰狞的面貌。几乎没有几柱香的时间,南山城外围壕沟附近到处是奚军的尸首,丢弃的兵刃旗帜随处可见,轒辒车,云梯和抛石器也遗弃在地。从上往下看去,壕沟中更是堆满了尸体,战场上到处是呻吟待毙的敌人,而汉军的主要损失,则是因为炮组匆忙中忘记了冷却,导致一门火炮爆炸,几名炮手当场死伤。

    赵行德多次解释过各炮位的安排,以及发射火炮的关键,但众将真的亲眼目睹此景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敌我伤亡比又太过悬殊,从将军到士卒,许多人都如在梦中,一个个瞠目结舌。胜利来得太容易,反而难以接受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童云杰是喃喃道:“他们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就这么败了,难道这便是天谴么?”在场众人当中,他算是对南山城的工事与火炮的威力最为了解的几人之一,然而,他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不是天谴,而是天道,”赵行德低声道,“道所道,非常道。这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道,”炮台中陷入了一片异样的沉默,忽然,有个人若有所思地问道:“难道天道就不分善恶吗?”

    “水往低处流,四时寒暑,可有善恶之分?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大道自然,本来没有善恶之分。”赵行德缓缓道,“善恶,仁德,都是只人心而已。”他微微眯起眼睛,他发现为了尽可能避免来自侧面的炮火的伤害,奚军在远处正对暗堡的方向列成了密集的纵队,准备再次进攻,在上一次进攻中,敌军在壕沟中和炮垒前遗尸无数,若是在多几次这样攻势,恐怕堆积有些低矮炮位的射界都要受遮挡,而且进攻方甚至可以利用袍泽的尸体来作为掩护。

    “通知前方各炮台暗堡,火炮换装实心弹,双份药包。”赵行德沉吟着道,“派人喊话,通知辽军的将领。”他顿了一顿,听传令兵高声答应,方才一字一句地念道,“兵者凶器也,两军交战,本不得已而为之,死者何辜,不应再遭暴尸毁伤,半个时辰之内,我方可以容忍他派五百人过来收尸。”G!~!

章61 祖道拥万人-2

    耶律燕山看前阵奚军排列出密集的阵型,不禁皱着眉头。平心而论,他并不把辽东汉军放在眼里,耶律大石将十万大军派来攻打苏州关南,耶律燕山觉得有些不以为然。这座低矮的南山城,更不过是进攻苏州的一道门槛而已,十万大军压境,原本是可以一脚踹开的。然而,现在为了打下这座土城的最外围一道壕沟,都要严阵以待地准备。

    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看着满头大汗的火炮都监吴春,耶律燕山心下沉吟,恐怕要以炮制跑,从辽阳将真正的重型大炮调过来,才能真正打下这种城池了。辽军初战损失惨重,正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城,南山城外却竖起了一支白旗,眼尖的辽军士卒都开始指指点点。”耶律眼神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和普通的匪徒山贼不同,韩氏叛逆是大辽百年的跗骨之蛆,辽东汉军曾经处斩五千契丹人,无论是韩氏还是汉军,和大契丹已经不同戴天,刚刚辽军的攻势虽然极为猛烈,但显然汉军并未遭受重大损失,怎么可能突然就要投降呢。

    正疑惑间,南山城下汉军开始大声喊起来。虽然用的是汉话,但几乎所有契丹人和奚人都听得懂。汉军居然允许辽军到阵前收起尸体,辽军上下,从耶律燕山、郭保义,到普通军兵,都不由自主生出一丝丝奇怪的感觉,不论是中原混战,还是胡汉交兵,这种允许对方及时收取战死袍泽尸体的做法,已经许多年没有过了。

    “果然不是普通的盗贼。”不少人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正在准备进攻的奚军中更是引起了一阵骚动,奚人习于定居农耕,也早就接受了入土为安的观念。不少人的父兄亲属就在刚才阵亡,眼下两军交兵,曝尸荒野也便认了,现在有了收尸的机会,自是不肯放过。而且,对南山城的守将多少有了一点点感激之意。眼看军心有所动摇,萧仲、宇文莫等奚军统领也无计可施,只得按兵不动,并且派人向耶律燕山请求收尸。

    耶律燕山暗暗思索,以汉军诸盗魁往常可不是这种做法,他微微点了点头,对麾下沉声道:“暂缓攻打南山,命五百人出阵收取尸体。”奚族部将感激地答应着退了下去。

    头缠白布的奚族军兵赶着数十辆辆大车缓缓朝山上而去,而汉军也依约没有开炮放箭。山上山下,辽汉双方十几万将士就这么沉默着看着这五百人将一具又一具尸体抬上大车,很快,每辆大车上的尸体堆积得像小山一样。这一幕落在十万辽军眼里,不只是奚人,不少契丹人和汉人眼中流露出兔死狐悲的黯然之色,士气所受的打击,比适才硝烟刚刚散去,目睹尸横遍野的时候还要厉害。

    轻伤的奚军都溃逃了回去,战场上还遗有不少受伤的奚军,不少都在大声呻吟,乞求族人将自己带回本阵。这些人好些身负重伤,就算回去未必能活的回来,但总有了更多生的机会。收尸的奚军也不忍将这些人弃之不顾,将他们都收罗到大车上。

    “赵大人,辽狗言而无信,将活人也带回去了。”

    “就让他们带回去吧,”赵行德注视着这一幕,低声道,“重伤都不能行动了,还要耗费人力去照料,是对我军有益无损之事。”周围的部属都点了点头,战场上轻伤的奚军都想方设法逃回去了,留下来的都是重伤者,与其斤斤计较,不如乐得大方。童云杰与刘志坚这时觉得还是赵行德庙算精明,敌军收尸对进攻毫无裨益,但汉军却利用这难得的间隙,修整工事,将大量的弹药补充上炮位。对于火炮而言,弹药无疑是最重要的问题。

    在南面的一处堡垒望楼上,众将刚刚欢欣鼓舞,又见南山城前莫名奇妙的休战,然后辽军派人到战场上收尸,汉军也不开炮,许德泰疑道:“赵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话音刚落,有人接道:“赵将军自有用意吧?”众将都不再说话。赵行德力主修建南山城,又亲赴城池都督守城时,大家都将信将疑,现在南山城与火炮营轻易打退了敌军的进攻,对他的置疑自然烟消云散。

    “赵将军行事,自有他的理由吧。”又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接着众将几乎同时看到南山城上旗帜晃动,这是赵行德在提醒南山城后面大小堡寨,严阵以待,一阵骚动过后,军令立刻传了下去。

    收拾的辽军大车陆续返回,还带回来百余名重伤者。耶律燕山望着南山城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管这个汉将是什么居心,却不是值得重视的对手,不可等闲视之。

    耶律燕山抽出腰间宝剑,用力向着南山城举起。早已严阵以待的奚军立刻出发,将轒辒车推在前面抵挡炮子,后面的士卒则排成密集的纵队阵型,举着盾牌跟在后面。辽军大阵中,号角齐鸣,数十面鼙鼓齐声擂起,与此同时,辽军炮垒中数十门铁桶炮一起开火,炮声轰鸣,震天动地。适才有些低落的士气重又大振,在军官的带领下,数万军卒齐声为出战的奚军呐喊助阵。五千骑兵骑上了战马,只待奚军吸引了汉军大部分炮火之后,通过南山城两侧的空地,渗入到南山城的背后,切断南山城和苏州关南后方的联系。

    南山城不过是一座小土城而已,不但没有百姓,也驻守不了太多兵马。耶律燕山估计,这种小城一旦被包围,断去退路后,守军就只能自动崩溃,甚至弃城而逃。如此一来,攻克南山就要容易了许多。

    宇文莫统领前队奚军靠近了南山城,汉军的工事显得十分安静。越是这样,宇文莫越发的忐忑不安。透过轒辒车前面的间隙,他看到一队队弓箭手站在了壕沟矮墙的后面。

    “看来有一场恶战了。”宇文莫咬了咬牙。

    就在上一次攻打南山城的时候,有的奚军士卒冲到了汉军暗堡的跟前,却发现除了狭窄的炮眼之外,这些土疙瘩根本没有别的入口,军卒们不得不在暗堡侧面和的顶上拼命挖凿,最后还是在汉军炮火的夹击下败下阵去。为了攻克暗堡,宇文莫等奚军将领发觉汉军的弱点是过于低矮,炮眼也不高,可以用轒辒车堵住,进而用震天雷炸掉。

    这一次,奚军刚刚进入有效射程,赵行德放下了千里镜,低声下令道:“开炮吧。”他的命令立刻传了下去,很快,南山城面对北方的各个炮位都齐声怒吼起来。不管是敌台还是暗堡,炮位都居高临下,重炮所发射的圆铁弹,划过一道道弧线,呼啸着而去,仿佛疯狂的奔马径直闯入奚军阵中。

    “砰”的一声,一枚十斤重的圆铁弹直接穿透了轒辒车顶,躲在车内的士卒惨叫一声,鲜血四溅。这种冲车上面覆盖着数曾牛皮和被褥,可以防御箭矢炮石,可是在夏国铁桶炮的轰击下,轒辒车的防护显得太过单薄了。在重炮的轰击之下,横飞的木屑反而伤到了不少奚军,不少轒辒车的车辕断裂,不能再继续前进。

    奚军顿时变得混乱不堪,并且停顿了下来。耶律燕山也皱起了眉头,战斗进行到这时,他已经意识到,这一战不太容易。这时,奚军骚动了一阵后,一个年轻的将领挥动着弯刀,不顾横飞的炮弹,重新整顿了队列,奚军居然放弃了轒辒车的掩护,继续朝着汉军的炮垒行进。

    “宇文莫,是个将才!”耶律燕山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的目光,沉声下令道:“击鼓,为勇士助威!”辽军大阵的擂鼓手加倍卖力地擂响战鼓,后面的军卒也更加大声地呐喊助威。

    “真乃勇士!”郭保义叹道,在辽军中,奚人和汉人都是步军的主力,也常常被各将领拿来相互比较,现在,炮弹不断落入正在前进的人丛中,血肉横飞,不断有人倒下,但奚军仍在前进,令郭保义不得不从心里翘起大拇指。

    然而,奚军队列却弥漫着一股越来越大的恐惧。密集的阵型,使炮弹的杀伤力达到了最大。和锋利的箭矢相比,这种沉重的圆铁炮弹看似没有什么,但却有巨大的杀伤力,每一枚呼啸着穿过的炮弹都带出无数的血肉。“前进!”“前进!”“补上去!”宇文莫等军官大声喊着,让军卒保持阵型,不可擅自溃退。奚军同一队,同一指挥的士卒大都来自同一村,同一部族,因此,尽管越来越恐惧,在队列之中,谁也不愿第一个转身逃走。

    许多人连腿都软了,但还是强自撑持着朝前行进。汉军的炮垒不过是在三百步外而已,但这三百步却是如此的漫长,而在正面,不断有炮弹呼啸着飞过来,袍泽就在身边倒下,呻吟着,惨叫着,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终于,有个军卒停下了脚步,不住地呕吐起来。“站起来,前进,前进!”军官用刀鞘在后面拍了他一下,这个人直起身来,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没过多久,他忽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仆”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章61 祖道拥万人-3

    步行中奚军的面孔,赵行德在千里镜中看得清清楚楚,除了恐惧还是恐惧,他相信大部分人的脑海里已经是一片空白。虽然军官竭力维持,但阵型已经摇摇欲坠,除了被炮弹击毙击伤倒地不起,浑身瘫软无法前进的之外,大部分人的脸色都很苍白。奚军进入到壕沟前面三百步的范围内,赵行德沉声道:“高将军集合部属,待发射三轮霰弹过后,骑兵冲出一下。”传令兵大声答是,通过南山城头的彩色旗号,将军令传了出去。

    前方赵行德传下的军令,后面韩凝霜也无异议,高伯龙顿时笑道:“斩将搴旗,还是要用我们马军。”韩凝霜眼神一凛,吩咐道:“此战非同寻常,定要遵照赵将军号令行事,万不可自作主张。”高伯龙抱拳朗声道:“末将明白!”旋即告退,大踏步走出去。高伯龙的部属在辽阳城下损耗颇大,回到苏州关南后,他又补充了一些各部挑选的精锐骑兵,加以整训。片刻之后,五百余骑兵披挂上马,将马槊长枪端在手上,接着南山城的掩护,缓缓向前移动。

    就在辽军大阵中,耶律燕山见奚军已经渐渐接近汉军壕沟,眼中流露出一丝喜色,前军五千余契丹骑兵已经跃跃欲试,但耶律燕山仍未下令,只待奚军发起最后的冲刺,便利用城头上炮火被正面奚军吸引住的时机,骑兵才能以最小的伤亡绕过南山城。

    当奚军前锋距离壕沟只有百余步的距离的时候,对面的火炮已经先后换上了霰弹,每一发霰弹等若百余名火铳手同时开火,辽军的蒙皮木盾根本挡不住迎面而来的霰弹子,前排的士卒纷纷中弹,惨叫着栽倒在地。后面的士卒看不清情形,只能跌跌撞撞地补充上去。

    眼看就要冲到壕沟前面,宇文莫沉声道:“把濠桥和石车推出来!”奚军的队伍稍微缓了一缓,前阵军兵朝两边分开,后面的则将藏在阵中的攻城器械往前推动。这时距离汉军的壕沟不过几十步之遥而已,不但汉军火炮威力已经达到最大,壕沟爱墙后面的弓箭手也在不断放箭,火炮霰弹与箭矢如同下雨一般,每一瞬间都有奚军士卒不断倒下,前面的士卒顿时有些散乱了。

    宇文莫一边大声喊道:“不要乱!”“一起朝前冲!”一边督促军卒推动着满载土石的大车,冲着迎面的汉军炮垒而去。汉军最前方的炮垒修筑得也最低矮,只要把石车推上去,再添加土石,就能将炮眼暂时堵住,令汉军炮垒失去作用,确保其他奚军能顺利通过壕沟。其他的奚军军官也各自抽出弯刀,带着部属向前猛冲。就在数十步外壕沟对面,只有数百名弓弩手而已,根本无法抵御近万人的进攻。占领最外围的壕沟和暗堡只是攻陷南山城的第一步而已,接下来,还要通过第二道壕沟,攻城的军队才能靠近南山城的城墙,那里才是地势最狭窄,汉军炮火最密集的地方。

    “宇文莫真乃勇将!”都统耶律燕山嘴角浮现一丝微笑。他心下暗道,此战过后,当请陛下赐他萧姓,甚至耶律姓也行,不过,奚族宇文氏素来以北周皇族之后自居,也不知这宇文莫领不领情。想到此处,耶律燕山收敛了笑意,双目露出寒光,沉声令道:“左军骑兵出阵,断敌归路!”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又道:“若能生擒南山城守将,将他带过来见我!”

    副都统郭保义也点点头。他心下还有些惭愧,适才竟然被火炮犀利给震慑住了。“看来,贼军技止此耳!”郭保义暗暗思忖道,“只要能靠上前去,接下来挖掘城墙,云梯攻城,都是老办法了,火炮再厉害,发射霰弹,至多与百名弓弩手相当,南山小小的城池,又则能抵挡十万大军攻城呢?”想到此处,郭保义微微颔首,心下也放松了许多。

    中军亲兵传令下去,早已跃跃欲试的五千骑兵立刻出动。因为南面土质松软,不适合战马奔驰,领兵的骑将耶律鲁便选择从南山城的北面迂回到城池后方去。伴随着骑兵的出阵,中军数万人的齐声呐喊也达到了最**,胡笳声声响彻了天际,擂鼓手也用尽浑身的力气将战鼓擂得震天响,仿佛光用声音,就能将小小南山土城震坍了。

    然而,后方的助威之声,攻城的奚军几乎都听不见。除了震耳欲聋的火炮轰鸣之外,冲在前面的奚军都睁大了眼睛,恐惧地看着从南山城后面转出来的一群铁骑,沿着汉军为骑兵反击留出道路转折了几次。冲到开阔的地面时,距离前阵奚军仅仅不到二十步的距离。瞬息之间,数百骑兵也来不及整理队形,便冲了已经完全散乱的奚军步卒之中,到处荡起片片鲜血与惨叫声,奚军崩到极点的恐惧终于如决堤的洪水一样爆发了。

    “杀——”“杀呀!”高伯龙得意地放声长笑,这些辽军冒着炮火前进了两里地,维持着阵型不散,也算是一支强兵了,可又怎么样,爷爷的骑兵一出来,便吓得屁滚尿流。奚军的阵型已经散乱,人数虽众,却不能抵挡骑兵,更何况高伯龙这支骑兵乃是汉军中最精锐的,人马皆披挂重甲,战马一旦全速奔跑开来,步卒莫说正面与之相抗,就算被擦着一下,也可能被撞飞出去。不少军卒什么也不顾,转身四散而逃。

    朝着南山城北面迂回的辽军骑兵几乎同时发现了汉军骑兵冲出。“骑兵!”“汉人的骑兵!”千夫长,百夫长纷纷大声向耶律鲁禀报,“要不要冲过去?”耶律鲁面色阴沉,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出现骑兵,对攻城的步军意味着什么。本来应该有拐子马队在步军大阵的侧翼警戒的,可是,城头的火炮厉害,南山城前面又遍布着壕沟,为了免骑兵无谓的伤亡,耶律燕山没有安排骑兵跟随上去。

    “别管他们,走我们的!”耶律鲁沉声道,仿佛要快速离开着炮弹横飞的地域,他双腿猛夹战马,五千辽国骑兵仿佛一阵狂风一般,通过了南山城北面的空阔地带。因为骑兵的队列稀疏,战马奔跑的速度又极快,城头的火炮虽然也在不断轰击,却也未能给他们造成多大的伤亡。

    而在南山城的前面,十几辆石车距离汉军的炮垒仅仅有十几步的地方被遗弃了,大部分奚军都转身逃跑,少数人在原地如同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不许退!”宇文莫脸色阴沉一片,他抽出弯刀,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结圆阵!”“结阵!”宇文莫有数百亲兵,又制止了几支溃逃的军卒,依着战车勉强结成了一个圆阵,仿佛刺猬一样,并力将刀矛向外。汉军骑兵无从下口,大部分都去追赶驱逐那些散乱的奚军,只有几十骑围着圆阵打转。

    赵行德脸色微沉,奚军居然在如此情势下还能结阵抵抗,倒是大出他的意料。“所有炮火,对准结阵敌军猛轰!”他话音刚落,还未传令下去,只听“轰——轰——”的数响,北面炮台发射的炮弹便接二连三地落入奚军阵里。紧接着,其他各个炮位也相继开火,这圆阵南山城如此之近,火炮极容易瞄准,炮弹的威力也极大,不管是圆铁弹还是霰弹,无不令结阵的奚军血肉横飞,甚至一枚炮弹能够连续贯穿十几人,几乎在片刻之间,这仓促结成的圆阵便告崩溃。

    “大人,走,快走啊!”几个亲兵拼命地将宇文莫拖着向后逃去。兵败如山倒,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挽回。有些败兵对敌军落荒而逃,对阻止他们逃生的军官,反而能狠下心下黑手,反正在战场上,谁也说不清楚。部属纷纷溃散,宇文莫也无计可施,他满脸血污,回头狠狠地望了南山城一眼,这才在亲兵的簇拥下向后逃去,在他的背后,再也没有结阵抵抗的奚军。和追亡逐北的汉军骑兵相比,辽军的数量仍是绝对多数,但几乎所有人都在逃跑,甚至有的在对骑兵的追赶中瘫软在地,跪地求饶。

    “干得好!”直到此时,赵行德沉声道:“下令,让高将军立刻返回南山城,不必与敌军纠缠。”城头收兵的号角响起,他心情才微微松弛下来,笑道:“适才敌军结阵,若是真的挽回了士气,倒是麻烦,适才北面敌台上开炮的是谁?当记上一功。”

    高伯龙正冲杀得起劲,闻听军令收兵,不由得满脸失望,他却记得韩凝霜的嘱咐,骂道:“他奶奶的,不叫人杀个痛快!”拨转了马头,向后冲去。战场上十分混乱,骑兵早已失去统属,多在听到城头号令后,立刻拨马返回,少数几个骑兵一直追出去很远,直到辽军大阵中派出大队骑兵堵截,这才拨转马头,有惊无险地返回城内。G!~!

章61 祖道拥万人-4

    南山城门大开,高伯龙率领数百铁骑如泼风一般冲了进来。战马还未停稳,骑兵们掀开了面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和激动的神情。就连骑将高伯龙,也忍不住咧嘴大笑。五百骑兵战马和军袍上斑斑血迹,这大都是敌人的,这一仗,骑兵们战果巨大,损失却微乎其微。“真是痛快!”“万胜!”有些人仰头向城头上的守军高声欢呼,似乎是要分享胜利的狂喜。

    观战的汉军将领也相互道贺,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辽国十万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而来,本想一口吃下南山城,却被崩掉了几颗牙齿,折去不少锐气,对汉军而言,初战得胜则是个好兆头。刘志坚带着一名十夫长走上来,赵行德眼神一亮,先对二人点了点头。

    刘志坚秉道:“赵将军,刚才首发轰击奚军圆阵的,便是此人。”他话音刚落,周宇便挺身行礼,还没来得及自报军职姓名,赵行德便点头道:“我记得你,周宇,果然是个人才!”他拍了拍周宇的肩膀,微笑道:“智勇双全,好好干。”

    周宇脸上微微动容,拱手道:“赵将军谬赞!”周围都是统兵军官,他虽然只是守备营十夫长,气势却丝毫不弱,态度不卑不亢。童云杰听他口音是辽东本地的汉人,心中暗道,是条好汉子,可惜先投效了夏国营。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旋即有自嘲道,如今情势,我还斤斤计较这些做什么。

    若是别的军卒立功,赵行德还要详细询问嘉勉一番。但守备营周宇原本就是赵行德记在心里的一个人才,列在第一批晋身军士和守备百夫长的单子上,他反而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让周宇退回去了。

    这时,只听敌台的下方楼梯“噔、噔、瞪”急促作响,众将都有些诧异,暗想,难道又有紧急军情不成,都把目光投向那里,却见高伯龙手捧着铁盔,大踏步走了上来,一见赵行德便大声笑道:“这一仗打得痛快!”他率领数百铁骑冲垮了上万辽军,众将也纷纷向他道贺。高伯龙心里自然是得意非凡,脸上却堆笑道:“这都是赵将军神机妙算,我不过是遵出去冲杀一个来回而已。”说着他居然将铁盔反过来,用手摸了摸,咧嘴笑道:“连汗水都没出呢,这辽兵便败退了。”若有憾焉。

    高伯龙顿了一顿,又抱拳沉声道:“赵将军,容我等再战一场!赶走那些绕道的老鼠!”

    赵行德笑着摇了摇头:“”既然是只老鼠,把门户扎紧,他便无隙可入。”高伯龙脸现失望之情,也不再多说,赵行德下令为各炮位补充弹药,又将目光又投向了南山城东面的辽军大营。

    适才辽军不住地溃退,汉军炮火追着人最多的地方轰击,沿途遗下无数尸首。连挫了两阵,看来辽军统帅是不肯善罢甘休,辽军大营中旗号乱晃,传令的骑兵四出,各部辽军纷纷调动,不少轻骑兵派了出去,似乎又要发起进攻,又似乎不像。溃逃的辽军一直退到汉军火炮射程以外,方才由将领重新收拾整顿起来。这一天辽军连败了两场,在汉军的允许下再度收尸之后,军心沮丧已极,不能再战。

    就在南山城的背后,五千辽国骑兵深入了关南腹地。将军耶律鲁坐在马上,环视着周围,除了原有的山地丘陵外,汉军还在平地挖掘了些纵横交错的壕沟,这些壕沟似乎也是道路。而适合战马奔驰的平地,则星罗棋布地分散着许多浅浅的小洞,。洞上有疏松的覆土,辽军骑兵开始时不以为意,纵马在平地上奔驰,结果有多匹战马踏进这小洞折了蹄子,方才体会到汉军用心的歹毒。骑兵最是心疼战马,如此一来,能够沿着壕沟行进,也便不去平地上纵马,行动的自由却是大大地受了限制。不仅如此,汉军修筑的堡寨周围三里地方,也是骑兵不能久留之地,否则,便有遭受冷炮袭击的危险。

    派出去打草谷的骑兵非常沮丧的发现,除了那些他不可能攻下寨堡之外,什么都没有,连点燃篝火的柴草都找不到,没有可以掠夺的村庄,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物资,也没有人,地里也早被烧成黑色,山上的树被砍伐来建堡垒之后,也全放火烧掉了。苏州关南,原本是个草木茂盛的地方,现在却同荒漠一样贫瘠。阵阵海风从四面吹来,辽军上下都感到阵阵彻骨的寒意。

    “为什么不多带点粮草辎重过来呢?”耶律鲁有些懊悔,旋即又想到,满载着粮草辎重的大车行动缓慢,即便绕得过南山城,恐怕损失也会相当惨重吧。辽军骑兵在苏州关南驻扎了三天三夜,人困马乏,最后粮草耗尽,不得不又绕道撤回了苏州关北面,在经过南山城的时候,城头上火炮齐发,又击毙了几十名骑兵。

    此后月余,辽军的攻势时断时续,虽然损失了不少兵将,仍是不能攻陷南山城。耶律燕山原本打算在附近征发一批汉儿百姓作为签军攻城,谁料想苏州关北面的汉儿百姓要么已经被掳走,要么早已就随汉军迁移,原先村郭相连地方,多数已是田园荒芜。只有少数渤海人仍旧留在原地生活。出身渤海的贵妃萧瑟瑟最得宠,而皇帝耶律大石正对渤海族施以怀柔之策,以安定辽东,自然不可能征发渤海签军。耶律燕山无奈之下,只得采纳了汉人将领郭保义与吴春二人的献策,一方面等待海冰解冻,大军可以从容进入关南腹地,一方面请求陛下将巨型铁桶炮从辽阳送到此地,以炮制跑,轰开南山城等汉军堡垒。

    辽阳城外,却是另一番景象,辽阳城陷落之时,辽军烧毁了粮仓,此后辽金交战,沈州又被攻取,金兵一直没有在辽阳储存多少粮草。眼看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城内的金兵不但粮草匮乏,连烧火取暖的柴都没有,不得不将辽阳城内的房屋拆毁,石头用来守城,而木料则准备用来取暖。

    这些天里,越来越多的人和韩况派出的内奸暗通消息,辽阳城的陷落,宿敌金军的覆灭,似乎只是时间问题。然而,辽国皇帝耶律大石却亲自督战,连续责骂了好几个攻城不力的将领。原因无他,就在数日之前,耶律大石接到消息,夏国趁着西京道空虚,出兵攻打大同府。

    夏军数万骑军来势汹汹,势如破竹。沿途大小部落无不望风而逃,即使辽国的戍守西京道的边军几乎没有抵抗之力,最为可恨的是,原本准备裁撤的宣德军居然反叛了,若不是西京留守耶律毕节收买了汉军中内应,差点就被刘屈通诈取了大同府献给夏国。如今西京告急的军书连续来了一封又一封,可是耶律大石现在根本抽调不出援军。

    夏军若是攻下了西京道,上京道和中京道也在兵锋之下,就算不能长期占据这些地方,只要四处烧杀抢掠,便会大损辽国元气。上京道和中京道是契丹人聚居最多得地方,如果根本之地受损,荡平了辽东又有何用。

    “伯升豁·蔑尔勃在哪里?”耶律大石铁青着脸问道。

    “西京留守派出了十几队信使在找西北招讨使,可是现在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小心翼翼地秉道。伯升豁·蔑尔勃不但是蔑尔勃族族长,耶律大石册封的西北招讨使,他儿子萧塔赤也是耶律大石的女婿,而耶律铁哥,则是耶律大石名义上的另一个女婿。

    “哼,果然是个没用的懦夫!”耶律大石急怒攻心,有失体统地骂道。

    他自问待蔑尔勃人不可谓不厚,不但让他们退入辽国腹地休养生息,还赐给鸳鸯泊牧场放牧,允许他们建筑城池,不但允许他们从中原购买粮草军器,还赐给了为数不少的铠甲兵刃。借着辽国的扶持,已经被夏国几乎灭族了的蔑尔勃人在数年内重新强盛。伯升豁·蔑尔勃借着耶律大石赐予他西北招讨使的名义,吞并了不少的部落,部落中勇士已经有两三万人之众。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耶律大石原指望他成为辽国和夏国之间的一道屏障。可是,当夏军进攻大同府的时候,与夏国有杀父灭族之仇的伯升豁·蔑尔勃居然不战而逃了。

    为免军心动摇,夏国大军压境的消息,到现在还秘而不宣。知晓此事的只有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等有限的几名心腹重臣。辽东之战不能功败垂成,西京又不能不救,可辽国的精兵猛将就这么些,竟然是难以兼顾。这几人都是无计可施,只能面面相觑,看着陛下做个决断。

    耶律大石甚至卷起了袖子,气哼哼地站起来又坐下,在御账中来回踱步。正当众位大臣越来越忐忑不安之际,耶律大石忽然坐下,将腰间的铁刀解下来放在面前,脸色阴沉道:“世事如棋,既然夏国要想搅局,那就让这棋局来得更乱一些吧。”

章61 祖道拥万人-5

    “什么,将山后九州割让给宋国?”

    “是的,”耶律大石脸色阴沉地重复道,“这只是辽宋结盟的第一步,大宋助我朝打退夏军,则山后诸州可自取之,然后,辽宋两国合力攻夏。灭夏之后,宋辽两国以长城为界,宋国可取关中,连幽州等长城以南的之地尽数割让给宋朝,我朝取漠北草原。从此以后,天下只南北二朝,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放牧射猎之族尽数为我大辽子民,而农耕之民则为宋国统辖,两国世代修好,止戈息兵,从此共享太平。”

    耶律铁哥惊得说不出话来,其他几位大臣也瞪大了眼睛,怀疑陛下是不是疯了。

    南朝所谓幽云十六州,以太行山北支为界,分为是以山前七州和山后九州,山前七州以南京幽州为中心,而山后九州以西京大同府中心。十六州版图之中,既有俯视中原,控扼漠北的雄关要隘,又有宜农宜牧,人烟繁密的膏腴之土。晋朝将这幽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以后,辽国既占据了地利,人口比从前增加了一倍不止,从此国势大兴。而宋国念念不忘的,则是收复失地,补全金瓯。幽云十六州,是辽宋两国必争之地,也是河北边境战火绵延的导火索。

    前军都统萧乙薛则大声道:“陛下,就算要与宋修好,共抗夏国,也不尽数割让幽云十六州吧?”他的话掀起反对的声浪,右军都统耶律阿勃合怒道:“祖宗流血打仗才挣来的土地,岂能轻易割让!”耶律铁哥则沉声道:“陛下,南京道百业兴盛,工坊众多,人口繁盛,西京道地方广大,羁縻着众多漠北部族,若失去这两处地方,不但钱粮匮乏,而且如断我一臂。从此以后,契丹只能偏处东北一隅,再也无力逐鹿天下,陛下,请三思啊!”耶律阿勃合也踏前一步,吼道:“陛下当初与我们共谋大事,难道就是要出卖祖宗的土地吗?”他声音带着些沙哑,几乎要流下泪来。

    身边这几员大将,这些年来忠心耿耿,东拼西杀,还从来没有如此面红耳赤的与耶律大石争执过。耶律大石则沉默地看着这些人,脸上渐渐地动容,良久后,方才站起身来,长叹道:“诸君并力为国,朕何愁大辽不兴!”

    见他如此说,众将都是一愣,耶律大石方才道:“朕适才所言,乃一石二鸟之计。其一,辽东事未了,夏国人又攻我甚急,故而与宋国虚以逶迤,借力与夏国相抗。其二,只待辽东事了,我朝迟早都要南下河北中原,夏国和宋国都是汉人,从此番情形来看,到时候夏国必然又会跳出来搅局。宋人怯懦而贪利,所以以利诱之,令其两国交恶,横生罅隙,届时夏国也难以全力相助宋国。”

    “陛下这是以幽云十六州为饵,”耶律铁哥有些迟疑道,“而不是真的要将我契丹的膏腴之地割让给宋国?”萧乙薛等也都看着陛下,等他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耶律大石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西京道地广人稀,地方偏远,各大部族对我朝归心已久,以宋**队的实力,纵使占了西京道,也很难守住。至于割让南京道,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夏国是那么好灭的么?”耶律大石看着御账中挂着的山川地形图,笑道:“远交近攻,乃是千古不易之策,我契丹与关中相隔遥远,河北河东却在肘腋之间,联宋攻夏,不过是以此来使宋国和夏国结下仇恨,又消耗宋**队的实力罢了。”

    众将这才转忧为喜,萧乙薛笑道:“宋国要取幽云十六州,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耶律阿勃手按着刀柄,发狠道:“等荡平了辽东,寻一个由头,便可以攻打河北河东了。”耶律铁哥则沉吟道:“宋朝君臣妄自尊大已久,陛下既然要与之虚以逶迤,使者不妨为太子夷列向宋国求和亲,两国结成秦晋之好。

    耶律大石脸现欣赏之色,点头道:“好,此事便由北院安排去准备。”他抬手喝了一口油茶,脸色微沉道:“另外,夏国无故攻我,不可不报。把我朝境内的夏国商人货物都先扣下来,”这时,夏国使者崔谦之的形貌浮现脑海里,耶律大石冷哼一道“除此之外,临潢府的夏国使者,也看押起来,等朕从辽东回师后再作处置。此人素来对我朝不敬,此次虽不至要了他的性命,但总要给他点苦头尝尝。”

    上京城,原先门庭若市的夏国使者馆驿,如今却显得有些冷清。道路曹已经传信过来,让驻辽国的使者团见机行事。可是,崔谦之只安排了多数属吏立刻回国。因为还有大量夏国商队还未撤离,使者崔谦之自己仍旧坐镇在上京,上下打点辽国官员,催促北院为夏国人发放通关文牒,为商队返回大开方便之门。

    签押房里,崔谦之坐在书案前翻阅着公文,丝毫没有惊慌之色。书案下首站在一个书吏,正躬身道:“军府已经发兵攻辽,崔大人,此时若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

    陈宪的面色虽然平静,实则是强自按捺下内心的恐惧,这两年来,上官崔谦之不但没有架子,而且对他颇有提携点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陈宪从一个无所事事的破落皇族,成为崔谦之最得力的下属之一。这份提携之恩,陈宪心中怀着一分感激,若非如此,向来惜命的他,也不至于主动请求要留下来。

    崔谦之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缓缓道:“我朝上京道的商队,可都撤离了吧?”得到军情司的通知以来,崔谦之为着安排商队返国的事情,可谓煞费了苦心。既要拿捏撤退的时机,不能让辽国从商队的动向看出夏国的企图,又要安排各商队徐徐离开,免得引起辽国北院的警觉,结果大家都离开不了。这一来二去,时间转瞬即逝。使者的属吏大部分都跟随各个商队返回了夏国,而崔谦之还带着陈宪等几个人做着最后的安排。

    陈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拱手道:“在大定府的三个商队还没有消息,大约有四百多人,属下估计已经收到福海行的传信,正在朝上京这边赶过来。”

    “大鲜卑山山高林密,其间各种蛮部盘踞,道路难行,商队没有辨识方向的人才,也不可能直接从翻山向西逃命,只能先回上京,再顺着大路走,可如此一来,恐怕辽国便要先下手了。”崔谦之皱着眉头沉吟道,陈宪心中焦急无比,暗道,大人,恐怕辽国已经下手了,不过驿吏来回奔波,皇命传到上京尚需时日罢了。

    二人正计议间,忽然外面有脚步声慌乱,有名书吏奔进来秉道:“大人,不好了,馆驿外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大批辽兵。”紧接着,外间隐约传来大队人马奔走的声音。

    陈宪脸色巨变,和示警的书吏一起望着崔谦之,崔谦之面色却很坦然,正了正衣冠,沉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大家先到签押房来,再查一下案牍。”那书吏犹豫片刻,匆匆奔下去,不一会儿,四五名留在上京的书吏都集中到了签押房,大家分头检查,将最后一批重要的文牍烧掉。灰烬还未冷却,辽兵便已到了门前

    苏州,南山城,乌云笼罩,天空中一群群的乌鸦盘旋。这月余以来,辽军不遗余力地攻打南山城,在城下遗尸无数,虽然赵行德每次都允许辽军将阵地前面的尸体运回,但总有一股死气在南山城周围萦绕不去,甚至将数十里方圆的乌鸦都吸引了过来。

    越来越多的汉军兵将把守城的顺利归功于他,一直坚持亲自驻守在南山城督战的赵行德,渐渐在成了汉军心目中的某种象征和支柱。若是旁的外系将领有这般声望,汉军帅府众将早已不服,甚至要暗中下手使绊子。然而,这一回情形却有些奇怪,韩凝霜听之任之,众将也都与之交好。

    在这个时代,将领对战役的胜负有至关重要的影响,而当普通兵将推崇一员将领的时候,更是会越传越离谱,甚至到了崇拜和神化的底部。“这南山城乃是赵将军依照诸葛孔明八阵图所建,辽兵根本不可能打进来。”“我有赵将军一人,抵得上辽兵十万。”这样的说法在底层汉军里面甚是普遍。

    不过,这些越来越邪乎的传言,只能令赵行德徒增烦劳而已。

    “诸葛八阵图么?哪有此事?”他对王玄素道,“这南山城,不过依据让火炮发挥最大用处的道理,考虑得缜密一些而已。”他苦笑道,“最多最多,也只能说是顺势而为,从了天道罢了。”

    王玄素微微一笑,他是亲眼看见赵行德如何设计的,那些底下传言自是不信。只是这南山城修成几个角伸出去的怪样子,确实令人联想起八阵图,而城外面那些断断续续的壕沟和矮墙,也有些阴阳爻的味道。既然与普通城池大异其趣,士卒们又不懂建城的道理,私下胡乱猜测,也是自然。

    想到这里,王玄素微微一笑,打趣道:“赵将军与古人暗合也不一定。”

    “顺势而为,依理而为而已,”赵行德的笑容渐渐隐去,低声道,“寒暑不可易,可惜,往后这几个月,海水结冰,我方失去地利。辽军号称越寒越劲,倒是占着优势了。”

    从城头向南北两面望去,原本湛蓝的海水,已经变成白色的冰原,估计再有十几日,便可以通过大队人马了。天气渐渐变得冷,海水有了结冰的迹象。南山城所扼守的地峡险要,很快便不存在。汉军帅府不得不避居外岛,否则,等海冰完全冻结,船靠不了岸,便是走也走不了的。这几个月结冰期,苏州关南将只留下大约五千余汉军,据守着了南山城等几个支撑点而已。

    作者:前几天出差,很忙且上网不便,所以很不好意思断更了几天。现在回来了,我会尽量多更新,弥补过来,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

章62 供帐遥相望-1

    “留守关南,真的只需五千人吗?”

    “辽兵越来越多,五千人若是不够,”赵行德低头看了看狭小的南山城,为防辽人的炮击,重要的仓储都是修筑在十余尺深的地底下,通过地道壕沟与各敌台附堡相连的。“再多增加兵马,也是靡费粮草而已。”

    见他执意不肯增兵,王玄素叹了口气。若非赵行德已经隐然被视为南山城的灵魂和支柱,他绝对会请缨代替下留守南山的。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明天早晨,一万nv真骑兵和我军两千骑向北突袭辽军大营。然后大军便撤退外岛。这苏州关南之地,就全靠赵将军了。”

    就在数日前,辽阳陷落,辽国东京道的南部各州县,尽数为辽军所占据,苏州关南,已经成为孤悬在辽国大军背后的一个孤岛。王玄素也有些后悔,若是当初听了赵行德的建议,汉军帅府设在北面的开州等被山带河之地,早些构筑堡寨,迁移百姓,屯田开垦,以南山城之坚,未必抵挡不住辽军,汉军发展和回旋的余地却要大得多了。哪像现在这样,虽然守住了城池,但jīng兵陷于一隅左支右绌,百姓流离失所在千里之外,指望着帅府的冬粮过活。汉军帅府的积储多耗少补,很快就要见底了。若是耶律大石一直在辽东不退兵,单单以骑兵sāo扰汉人的稼穑,恐怕不出三年,汉军就支撑不下去。

    在辽阳陷落之前,金军发生了分裂,完颜宗翰等将率数百骑向北突围而逃,而完颜斜也和完颜宗弼则率四万金兵向耶律大石投降。完颜斜也被耶律大石封为北nv真大王,完颜宗弼被封为南nv真大王。耶律大石腾出手来,亲率三十万大军直指黄龙府。完颜斜也和完颜宗弼也被强命伴随御驾。

    辽阳战败后,金国声势一落千丈,nv真各部隐隐有分裂之势。汉军帅府与nv真各部都纠葛甚深,无论是抵御辽人,还是内部的争权夺利,都是各方势力竞相拉拢的对象。尤其是苏州关南山城在辽军的攻打下屹立不倒,更使汉军与nv真势力的合作有主客易位的迹象。虽然辽军的兵锋主要指向黄龙府,但萧塔赤等将各率辽军偏师则涤dàng开州、丰州、正州、恒州等地,每到一处,都是烧杀抢掠,使尚未来得及撤离的汉人和各部nv真人都死伤累累。为了吸引辽军注意力,赵行德便建议,在冬季到来前,从苏州关南发起一些攻势,展示此处汉军势力的威胁,迫使辽国从北面将更多军队调转过来,只不过如此一来,南山城承受的压力也就更重了。

    虽然赵德的仁德之名在辽人中也是众口传诵。辽军在南山城下死伤虽重,却并不因此怨恨南山守将。人称“阵上如饿虎,阵下活菩萨。”然而,一旦辽军攻克了南山城和其他堡寨,恐怕是会不留降俘的。战事起来不到一年多的时间里,原先的通都大邑,几乎尽数成为废墟,百姓留下来的十不存一。辽东汉军与辽国新仇旧恨,使得这场战争的失败者,连投降的余地都没有。

    这段时日来,为了吸引辽国大军的注意力,不使其分兵攻打正在向北面迁徙的汉儿。李四海与张六哥率水师四出袭扰辽国州县。每条海船搭乘着数十骑兵,遇见大队辽军则暂避其锋,但有防范不及的州县村庄,则抢掠一番后,奴隶能救则救,若是契丹人和奚人,则或掳或杀,然后纵火焚村而去。

    这些地方原本都在辽国内陆,不必南京道西京道那等堡寨林立,重兵驻防。被汉军以水师袭扰,纷纷向辽国朝廷告急。离苏州关南近的复州、宁州、辰州等地,原来汉人就已经逃光,现在契丹人与渤海人也不敢居住,近海二十里之内,几乎荒无人烟。而离苏州较远的耀州、锦州、安昌、兴城、海滨、来州等地,上百年都没有见过刀兵,更是空虚无比。这些辽国腹地沿海州县,虽然没多少粮食出产,但却有大片盐场,又建有许多大的奴隶工坊。契丹贵族每年从此获取大量的银钱,如今陡然遭到汉军的sāo扰,辽国朝廷上下都是一片怨言。尤其在织锦工坊分布最为密集的锦州被汉军偷袭,掳走数千织户之后,契丹贵族的怨言更达到了高cháo。

    辽国自从耶律大石秉政以来,将契丹族人视为立国之本,自从汉军起事后,前后有数万契丹人落在汉军手中,辽国朝廷派人向为汉军商量以汉奴jiāo换契丹俘虏之事。而为了向辽国示威,汉军居然仿照芦眉国的故事,将三万契丹人刺瞎了双眼,每一百人只留一人一只眼,后面的瞎子用绳索连在一起,由独眼的那一个人牵着,从苏州南面放回去。此举令耶律大石怒不可遏,立刻下令斩了所有汉军俘虏,同时晓谕全军,进军沿途遇着村寨,不管是人还是畜生,一律不留活口。对汉军的重要将领的赏格也大大提高,如韩凝霜、赵德、王亨直、张六哥四人,无论是生擒还是斩杀,都官升两级,赏赐奴隶两百人,钱二十万贯。

    辽国的水师还企图拦截汉军的海船,结果被引到远海,被炮船一顿轰击,几乎全军覆没。虽然北院已经在赶制舟军详稳司立刻仿照火炮海船。然而,海船岂是仓促能建成的,辽国水师大败后,近海处处都面临汉军水师的sāo扰,不得不将沿海二十里内的居民一律前往内陆。悍将萧塔赤、萧乙薛则带领五万jīng锐辽军,监视着三万nv真降兵。大军沿途赶修可供四万斤铁桶巨炮通行的道路,日夜兼程赶赴南山城下。

    同时,南面行营都统耶律燕山受到了耶律大石的责备,命他加紧攻打苏州关南的汉军帅府。然而,南山城正好卡在辽东半岛地峡最狭窄处,城池又小,正面不过两里而已,两侧有水师战船在海上发炮之助,辽军纵然兵力雄厚,在这狭窄的地方也施展不开。在攻城时候,正面能摆开的不过几千人而已,再密集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海水结冰后,不但近岸的海冰可供辽军人马通行,而O且海上的浮冰将令汉军炮船远远驱离。

    连日来,攻城的辽军填平了南山城外围的两道壕沟。因为南山城低矮,耶律燕山还试图在城外堆土成山,使骑兵能够顺着土山直接冲上南山城头,但终究因为城头炮火猛烈,搬运土石的辽军死伤累累而放弃了。这些日子,海水有了结冰的迹象,辽军的攻势也稍微松了一些,一旦海冰可以通行,便会绕路深入苏州关南腹地。

    每天太阳刚升起来,副都统郭保义便亲自查看海冰冻结的情形,而每当他回到中军帐里,都统耶律燕山便会急切地询问:“海水结冰厚度够了吗?到底还有多久才能通行?今年结冰的时间不会延后吧?”

    月余以来,辽军对南山城形制有了大致掌握,针对汉军的布防强弱,耶律燕山经分派下去,海水结冰后,诸将分头攻打各处城墙,最大限度地发挥兵力优势。与此同时,大车大车的粮食也从辽阳运到南山城下,以支撑大军冬季作战之用。最近这几日,辽军对南山城的攻势上看似没有从前那样猛烈,然而,苏州北面辽军大营中,各部辽军人马都在打造各种攻城器械,厉兵秣马,蓄势待发。一旦辽阳方面的重型巨炮运到南山城下,便开始强攻南山城。

    “都统大人不必担心,”郭保义笑道,“今年比往年还要寒冷得多,近岸的海水已经有好几尺,只是结冰的范围还不够大,不足以将汉军水师驱逐开去而已。”他一边说,一边解下身上的裘皮大氅,挂在中军帐中,又道,“照这个样子下去,末将估计,再过一月,恐怕海冰将有三四尺厚,重炮都能通过冰面了。”

    “这样就好,这就好,”耶律燕山笑道,亲自把倒了一大杯酒汗端到郭保义前面,“郭副都统辛苦了,来,暖暖身子。”郭保义告个罪解了过来,一饮而尽。郭保义虽然是个汉人,但他乃是耶律大石最早的心腹之一,既为大辽朝廷尽力,又为官有道,因此和耶律燕山等契丹将领相处得颇为融洽。辽国虽然有战时禁止饮酒之规,但北地苦寒,出征的将士多嗜酒如命,只要不耽误军机,上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耶律燕山和郭保义这样的大将,更可以随意饮酒。

    耶律燕山沉声道:“等大军攻陷了南山城,将叛逆尽数铲除,再筑一座我大辽的雄城。”

    耶律燕山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大口,感觉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腾起来,不觉jīng神一振,他站起身来,遥望着帐外那矮矮的南城,冬季的天空布满了yīn霾,乌云重重叠叠,仿佛有数千数万丈之高。旷野冰原中那座矮小的孤城,显得极为渺小。这座城池足足阻拦了辽军一个月之久,辽阳城都陷落了,它还是屹立不动。

    赵行德与王玄素站在南山城头眺望辽军。望着北面连绵的辽军营帐,赵行德沉yín道:“自从辽国大军围攻南山城以来,大小jiāo战上百次,我们都只守不攻,最多虚张声势而已。辽人应该也松懈了。”他右手微抬,朝镔铁护腕上哈了一口气,水汽很快凝结出一层薄霜。但这几日北风紧吹,棉袄冷得像铁似地,寒气直侵人肺腑。

    “赵将军妙策,”王玄素眼中一丝凛sè,冷笑道,“耶律燕山数着日子,天天盼着海水结冰,他却没想到,我们会先用这条冰路。”

    “赵将军妙策,”王玄素眼中一丝凛sè,冷笑道,“耶律燕山数着日子,天天盼着海水结冰,他却没想到,我们会先用这条冰路。”就在关南腹地,老铁山堡寨附近,已多了数百顶连绵的营帐。应邀而来的nv真军里,既有完颜辞不失的部下,也有鸭绿江nv真部的人。一万多骑兵,便是辽东汉军和nv真各部集中得起来最多的力量了。但这却是一根针,要只要照着柔软的要害chā进去,就能致人死命的钢针。

章62 供帐遥相望-2

    二人正说话间,“咚——咚——咚”的楼梯响起,高伯龙推开房走了进来。三人打了个招呼,王玄素笑道:“来得正好,赵将军再指示一下敌营的虚实。”说着将手里的千里镜递了过去。高伯龙笑着道:“赵将军早已指过了。”却接过千里镜朝北方仔细地观察起来。

    南山城虽然易守难攻,但狭窄的地峡,同样限制了对汉军对辽军进行反击。这里地势类似兵法所说的“天井”,辽军只需把守住正对着地峡的一段正面,便能封死汉军进入内陆的通道。故而赵行德当初才坚决反对汉军将帅府设在此地。也正因为如此,整个辽军大营,除了正对着南山城的方向营盘扎得硬实之外,其他地方都很稀疏,防范也不严密,在辽阳陷落后更是如此。营垒间的栅栏时高时低,时有时无,到处是马厩马群,甚至在大营北侧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等待萧塔赤率领的九万援军进驻。这片空地与大营之间只有一道矮矮的木栅栏,而且靠近堆积辎重粮草的地方。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大队运粮的马车通过此处驶入辽军大营。每次赵行德用千里镜望过去的时候,几乎都看得到守军缩着脖子,倚着长矛在打哈且。

    汉军正是准备从这里横切进去,顺着辽军营垒之间的缝隙,一直往大营伸出猛冲,沿途驱散马群,点燃辽军营里堆积的粮草辎重,在辽军反应过来之前便穿营而过,再从东面的冰路返回苏州关南,届时会有李四海的炮船开火为他们断后。对辽军而言,海冰区域必须宽阔到将汉军炮船远远驱离,才能放心通过,而汉军则不存在这个问题,这一点就决定了汉军可以海水结冰的初期便利用这条通路。

    这段时日,不但辽军天天在查看冰层的厚度,南山城的汉军也是一样。而在辽军看来,这不过是汉军防范着辽兵沿海冰进攻而已。赵行德每天还派遣部署凿开南山城附近的冰面。可是这几天气候突然转冷,头天凿开的,第二天便又冻上了。幸好凿冰只是的举动,否则守城的汉军可有得苦头吃了。

    高伯龙将辽军营盘的形势仔细查看了一遍,确信和昨天没什么变化,方才松了口气。赵行德每战必要收集敌方情况,反复推敲虚实,这个有些“过于谨慎”的习惯,在不知不觉地影响着许多汉军将领。若是往日,高伯龙观察完敌情便会告辞离去,今天留了下来,似乎是没话找话般地聊了些战守配合方面的细节。

    赵行德和王玄素都微感差异,高伯龙自己也越来越不自在,终于开口道:“赵将军,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你一定要答应。”说这话时,他一张老脸也憋得通红。

    “哦?”赵行德道,“高将军有话请讲,赵某能办得到的,一定竭尽所能。”他微笑着看向高伯龙,心里猜测,大概是要南山城的火炮开火掩护,辽军的大营在城头炮位的程之外,可是汉军的野战火炮大都损失在辽阳城下,要将守城铁桶炮搬出去轰击辽军大营,一旦辽军反击,这些沉重无比的家伙根本来不及撤退。南山城要再承受辽军三个月的攻打,依仗的便是火炮的威力,这些火炮是万万不容有失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高伯龙讪笑道,“鸭绿江nv真的额里也和我商量,此次偷袭敌营,想要借用一下赵将军的旗号。”他解释道,“辽军攻城不下,屡屡损兵,嘴上虽然不说,可上下对赵将军都心存畏惧。赵将军又示以仁德,故而好些辽军兵将ī下不愿和赵将军对阵,即便是遇上,也不会拼死抵抗。可若是打其他汉军或是nv真的旗号,情况就不一样了。打赵将军旗号可以先声夺人,”高伯龙顿了一顿,有些尴尬,“只怕堕了将军的威风。”

    赵行德一愣,旋即点头道:“旗号这些物事,待会儿高将军只管去挑,我南山城里的旗号,要多少都可带走。”高伯龙高兴地道谢走了,赵行德心中却生出丝丝惶恐。

    “威慑敌胆,倚若城池?我有这个本事吗?应该是张善夫将军,段怀贤校尉,又或者是李四海、韩凝霜、陈少阳那样的人?”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肩头沉重的担子,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空气,将这份惶恐压了下来。

    天空中笼罩着厚厚的乌云,星月无光,黎明之前,正是最黑暗的时候。冷风劲吹,辽海的岸边到处都堆积了厚厚的岸冰。两条粗索从岸边一直向远处延伸,没入黑暗,这是斥候为大军探出来的道路。在最危险的地段,只要走在两条粗索之间,便不虞踩着虚冰面,掉进到冰窟窿里。站在一块礁石后面,高伯龙回头望去,只看得见身边数尺的距离。大队人马还艰难地在冰面上行进。万余骑兵,将士衔枚,马蹄都裹布,北风夹杂着细小的颗粒,吹在脸上仿佛钢刀刮面,风声如鬼哭狼嚎一般地呼啸,更彻底掩饰了大队人马行动的声响。

    数里外的岸上,辽军上空高悬着的灯火十分醒目。但除了北风的呼啸声,其它什么响动都听不见。夜è中,偷袭辽营的万余骑兵都集合在了一处树林的前面。这一夜,从苏州关南出发,在冰面上行军了大半个时辰,许多人脸上都被冻得青紫,手指也冻僵了,口鼻处凝结了莹白的霜uā,在呼啸的北风里,骑兵紧紧倚靠着战马取暖。

    “高将,将军,”亲兵的牙齿格格作响,秉道,“大,大军都齐了,可以进攻了吗?”他说着朝前面那片树林望去,数十天鏖战下来,这一片百里方圆的鸟兽几乎绝迹,人才是百兽之王。唯有无数乌鸦聚集而来,白天四处啄食尸体,夜里则落在辽军大营附近的树梢上。

    “咬一口,嚼烂了咽下去,”高伯龙从怀里掏出一根老参,递给亲兵,随后,自己将剩下的半截嚼烂了咽下。“这冷死人的天气,”高伯龙低声道,“准备进攻,通知完颜辞不失,nv真骑兵紧跟着我们。”

    亲兵用力点了点头,深一脚浅一脚地牵着战马走开了。这冰面极滑,一路上,汉军都在不停地摔跟头,若不是口中勒着衔枚,无人出声,只怕早就惊动辽军了。反而是nv真人常在冬天凿冰捉鱼,对于冰面上行军也适应得多。

    穿过重重黑暗,碰到了十几个人,被汉话夹着nv真话问候了好几次后,高伯龙的亲兵终于找到了完颜辞不失。他的面貌苍老了许多,眉胡子上都结满了冰霜,他面无表情地听完亲兵的通报,沉声道:“转告高将军,我们知道了。”

    高伯龙的亲兵走后,额里也问道:“第一勃极烈,汉人当真信得过么?前面可是有十万辽兵啊。”nv真将领们也都没有立刻奉命而去,有人抱怨道:“辽狗还在部落附近烧杀抢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帮汉人打仗?”

    “为了让部落生存下来!”完颜辞不失皱起眉头。他已经无数次解释过,可是,nv真将领们总是很难理解,要保卫部落,和辽狗拼命就是,打不过就躲到山里,何必要听汉人的,乘汉人的船漂洋过海过来,与十万辽军拼命。虽然现在留在完颜辞不失麾下的都是他多年的心腹亲信,但总有人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一大群恶狼围着羊圈打转,当面和这些野狼搏斗,不如绕到它们的后面放箭杀?”完颜辞不失沉声道,他挥了挥手,仿佛回到了金国大军横扫辽东的时候,“如果在这里把他们打痛了,烧掉了粮草,那些在北面攻打部落的辽狗就呆不久了。”完颜辞不失的眉头皱了起来,“真的要逃,山里的野兽野果,那里养得活那么多人?”

    “可是,”额里也小声道,“汉人不也在逃么?他们带着nv人孩子,一直在向北逃。我们也可以,迁徙到辽狗打不到的北方去。那边好像也有nv真人。”

    “向北逃,逃到哪里,辽狗都追得上,”完颜辞不失叹了口气,“牲畜掉膘,死亡,野兽野果又不够,当地的部落不会容外人抢夺地盘,种地好几个月才能收获,这中间汉人有海船给他们运粮食,我们有么?你能眼睁睁看着你的族人冻死饿死么?”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浓痰方才止住。

    nv真众将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有人低声道:“不会!”

    “那么,”完颜辞不失抚着iōng口,眼睛看着前面,“等一会儿,你们就各自带队,紧紧跟着那些汉人骑兵。前面有十万辽狗,汉人比我们熟悉道路,紧跟着他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他说着将马肚子上革带又紧上了一紧,翻身坐上马鞍,顿时高出众将一头,顺手接过亲兵递上来的长矛,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将iōng口处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楚强压了下去。A!~!

章62 供帐遥相望-3

    “冲!”高伯龙低吼了一声,右手一举骑矛。在他身后,无数汉军骑兵早已坐在马上,,扬鞭跃马冲了出去。一股股骑兵从黑暗中涌出,已经被冰冻得死寂的大海,仿佛突然间又掀起惊天巨浪,带着一往无前的万钧之力,骑兵的怒潮直向着辽军大营奔去。

    铁蹄噔噔踏破了黎明的寂静,大地在颤抖,“敌袭!”值哨的辽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号角声陡然在响彻夜空,无数辽兵如无头苍蝇一般抓着兵刃在大营中乱奔乱走。

    栖息在树林里的一群群乌鸦被马蹄声惊得地振翅飞起。群群乌鸦呱噪与扑棱棱的振翅声,几乎与马蹄声不相上下,数千上万只在黑沉沉的天空中盘旋,就连远在数里外的南山城头,也看得清清楚楚。

    “高将军开始攻打辽营了!”童云杰一拍垛堞。汉军众将脸上都是兴奋之色。

    赵行德喝道:“擂鼓!开炮!为高将军助威!”

    汉军早将数十面大鼓搬上了南山城头,上百名擂鼓手精赤上身,双手抡圆了粗大的鼓槌,巨大的鼓声“咚——咚——咚”响了起来,越来越急促,声声仿佛都敲在人心上,和着时高时低的号角之声,只令人热血如沸!

    步卒在南山城下列成旗帜招展的宽面大阵,两万人齐声高喊:“杀——”“杀——”“杀!”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远远传了出去。而南山城后面,马睿带领着一千骑兵,听见炮声鸣响便开始全力催马奔驰,马尾后面拖着的树枝扬起尘土渐渐起来,再加上鼓声擂动,仿佛有许多骑兵在南山城后面蓄势待发一般。

    韩凝霜凝视远方,“高将军,我也只能如此为你助阵了!”她默默道,双眸若秋水般冷洌。

    就在辽军大营的北侧,高伯龙率领的骑兵轻易便冲破了辽军后阵的栅栏,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辽军步骑在不知所措地奔跑。高伯龙没和这些无头苍蝇纠缠,骑矛朝着前面宽阔的道路一指,高声道:“跟我来!”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扬开四蹄,顺着眼前路奔驰起来。

    这条路乃辽军粮队马车进入粮草大营的道路,因此极为平整宽阔,一万骑兵丝毫没有耽搁,将马速催到了极致,辽兵大营其它地方,只闻蹄声阵阵,却仅有少数抱着必死之心的汉军骑兵充作疑兵,他们大声吆喝着,手持火把四下点火,一时间,辽军大营后方到处都冒起了浓烟。

    大营中奚军步卒和火炮营在左军和前军。而后阵驻扎着的,既有看守辎重的五京军,还有是一直准备奔袭南山城侧后方的骑兵。而运输粮草来的的民夫则傍依着辽军营寨搭设草棚子避风歇息,使得后阵的营寨更加杂乱不堪。

    突然间遭遇了汉军的偷袭,最先鼓噪奔逃的便是上万送粮的民夫,这些人虽然无寸铁,却极熟悉阵中虚实,那处道路开阔,那处营寨栅栏有个口子,都清清楚楚。民夫大声鼓噪着逃命,很快带动的其他辽军开始溃散。而驻扎在后阵辽军骑兵,有的也被这汹涌的人流所裹挟着退却,有的仓促集合起来,却被大队的汉军骑兵所冲垮。兵败如山倒,整个后阵的驻扎着近两万辽军,几乎没有做任何有效抵抗,便如无头苍蝇一般地四处奔逃。满怀恐怖的败兵逃入了其他辽军的营盘,又极力渲染着汉军骑兵的声势。

    “怎么回事!”耶律燕山歪戴着头盔,从中军帐中奔了出来。因为事起仓促,他只随意裹了件锦袍,外面罩着件铁甲,出了营帐便立刻坐上战马,将弯刀抽了出来,举目四顾,到处都是胡乱奔走的辽兵,整个大营四处都乱哄哄的,哪里又见得到一个敌人。耶律燕山揪住了一个将军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吞吞吐吐道:“末将也不知道,似乎是敌军偷袭!”

    “从哪个方向来的?”耶律燕山双目圆睁着问道。

    “末将,末将也不知道。”那将军似乎被被耶律燕山的威势吓得有点懵了,居然语无伦次起来。

    “那你乱跑作什么!废物!”耶律燕山骂道,放开了她,大声喝道:“不许奔跑,紧守营寨!”周围的辽军将领和亲兵见着都统,纷纷簇拥在他的周围,不多时已经有顶盔贯甲的数百骑,在人心惶惶的中军大营中,这群骑将宛如一根定海神针,五千白甲宫帐军守在外围,驻扎着两万多兵马的中军大营顿时稳住了局势。

    后军遭到敌军骑兵突袭,但是左军和友军也发现了敌军,大营前面,南山城头火炮齐鸣,斥候发现汉军出城列阵,似乎准备正面攻打大营。一时间,耶律燕山无从判断汉军真实的意图,只得严令各部紧守本阵。

    “看清楚是谁的旗号了吗?”

    “赵,,是赵德!”前来报信的辽军都这么说,耶律燕山反而放下心来。他和赵德交手一个多月,对此人也算有些了解,虽然坚忍有谋,却不是那种十荡十决的悍将。“赵德的脾性,乃是稳中求胜,绝不可能把大军浪掷在一次背后偷袭当中。十万辽军的兵力优势是不可能动摇的。汉军袭营,做的还是以攻为守的打算,只有骚扰之力,并没有一举击溃我军的实力。往高了算,汉人可战的骑兵,不过三四千而已。”耶律燕山沉吟着。或许汉军是以奇兵奔袭侧后,重兵还在正面待机而动。他当即分派下军令,自己亲自坐镇中军,宿值将军耶律尹先率五千宫帐军驱逐大营中的汉军骑兵,副都统郭保义都督火炮营,防备着汉军主力强攻前阵。

    然而,中军的军令还没传出去,汉军骑兵已经沿着辽军营寨的缝隙冲到了辎重营前。大队大队骑兵开始纷纷绕着辽军的粮草辎重施放火箭,甚至有悍不畏死的汉军骑兵,冒着守寨辽军的箭羽冲近营寨,将绑在标枪头上的火油罐子扔进去。原本为了防备敌军火攻,大军的粮草顶上当涂了一层湿泥。然而,因为近日有大批到达的粮草到达,来不及按照规矩办,都随意堆积在营中,火光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营中的辽军不得不一边救火,一边苦苦应付着敌军的围攻。

    然而,和辽军相比,汉军骑兵的人马还是太少,一旦长久停在一处,便有被辽军骑兵围住的危险。辽军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汉军偷袭先声夺人的效果正在一点点削弱,好些汉军和女真骑兵已经和赴援辽军骑兵纠缠绞杀在了一起。哔哔啵啵的大火燃烧之中,不断有骑兵落马。因此,眼看火势蔓延开来,高伯龙便带领汉军骑兵再度奔驰起来。

    辽军大营中军辕门刚刚打开,五千余宫帐军还没有冲出,汉军骑兵已经冲到跟前。辽军来没来得及反应,两支骑兵便撞在了一起。黑暗中,火光将弯刀和矛头映的血红,除此之外,似乎一切都是若隐若现,无数战马交错而过,不时有人惨叫着落马。敌军居然进入了中军营寨,外围的辽军骑兵都冲上来厮杀。纵横奔突的骑兵挥舞长矛弯刀,交织数十人数百人不等的大小战团,双方咬牙狠斗各不相让,战斗比适才在刚才冲入辽军大营时激烈了都十倍不止。

    “高将军,该退了吧?”亲兵在后面大声问道。

    “杀啊!”高伯龙的眼睛都已红了,“给我向前冲!”他的骑矛早已丢了,奋力挥动着马刀,在这如急风暴雨一般的攻势中,他整个人似乎发狂了一样,侧头一避,那冰冷的长矛似乎就在脸庞上划过,随即横斩一刀,迎面冲来的辽将顿时身首异处,鲜血也喷了高伯龙一身,再睁开眼时,整个黑暗的战场似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血色中。

    “勃极烈,汉人疯了,再这么下去,我们走不了,大家会全完蛋!”谋克术虎大声叫道。金军中号称“不能冲上十个来回,算不得骑兵”,但周围的辽军骑兵越杀越多,女真骑兵双臂也开始酸麻,不少人被辽军刺下马来。

    完颜辞不失已年近六旬,眼光却和壮年人一样凌厉。他狠狠地盯住辽国中军营帐,营中竖起的帅旗,一员辽军大将如众星捧月般被簇拥在中间。

    “杀过去”完颜辞不失举起弯刀向前一指,大声喝道:“冲过去,杀了耶律燕山!”跟随他的这群猛安谋克都是征战多年的心腹劲锐,闻令便不犹豫,口中大声吆喝着各自的号令,一群一群女真骑兵汇集过来,在散乱的战场上形成一股向前的力量,枪刺刀砍,奋力向前冲杀。宿值将军耶律尹所带千余骑兵竟是抵挡不住,被迫杀得节节后退。

    “上当了!”耶律燕山紧盯着那些朝他冲来的敌军,在生死关头,他们喊出来的竟是女真蛮话,“这些该死的,是女真蛮子!”耶律燕山一把推开了在旁边喊着“都统大人先走”的部将,他抽出弯刀,大声喊道:“中军不得后退,冲上去,杀了这些蛮子!”

章62 供帐遥相望-4

    汉军骑兵向辽国中军大营内猛冲,辽国骑兵则毫不退让地迎上前来,双方战在一起。在中军大营的辕附近,狭小地方内,聚集了四五千骑兵在亡命厮杀。人挨着人,马挨着马。置身战场中,根本没有退让回旋的余地,唯一的生路抢先结果身周的敌人。骑兵大声呐喊着,挥舞刀剑,战马也在相互踢咬。血光四溅中,许多人栽倒在马下,随即被踏为泥。

    耶律燕山亲自驻马督战,他距离战况最jī烈的地方还不到两百步远。眼看着战况越来越jī烈,nv真骑兵都舍死亡命朝前冲杀,身边的部将lù出惧有人道:“金贼擅用毒箭伤人,都统大人不宜距离他们如此之近,不如稍稍退后!”

    耶律燕山正凝神观战,闻言眉头便是一皱,骂道:“勇士们尚在浴血搏杀,将帅怎能怕死退后!”顺手提起长矛往身后地上一掼,矛头入地半尺多深,耶律燕山沉声道:“胆敢退过此矛者,视同叛逆,立时处斩!”周围的亲兵部属都看了过来,他右臂一振,举起手中弯刀,大声喊道:“长生天保佑契丹人!今日一战,有进无退!”

    部属亲兵心神各自ōu出兵刃,齐声喊道:“有进无退!”“有进无退!”“有进无退!”战马纵声长嘶,夹杂着铠甲甲页jiā鸣,声势极盛。

    这不单单是军令如山,也是因为耶律燕山深受耶律大石的影响,深信辽国是契丹人的大辽,平常对契丹部属犹如兄弟骨故而部属对他也极归心,宁愿和主将同生共死。都统大人决意死战,鏖战中的辽军为之胆气大壮,丈许长的矛杆子颤动不停,先前在长矛杆后面的辽军纷纷催马向前。

    汉军和nv真骑兵三次冲阵,三次都无法击破辽军的防线。苦战不下,辽国骑兵越来越多,局势也越来越危急。完颜辞不失与高伯龙都亲自披挂冲阵,数百铁骑形成一个拳头,从辽军骑阵中间生生杀出了一个凹陷。尽管有无数契丹骑兵落马,辽军仍然在拼死抵抗。两翼的辽国骑兵还拼命挤压过来,反而让这数百jīng锐铁骑差点陷在阵中。

    “再不退,就要被辽狗围了!”部将挥舞着刀剑抵挡辽兵,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

    很久没有亲自上阵苦战,完颜辞不失的甲胄军袍都溅满鲜血,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刀,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耶律燕山,犹如一头笼中的困兽。耶律燕山似乎也在看着他,完颜辞不失甚至看到了对方眼中若有若无的嘲讽。nv真和辽国相比,强弱悬殊,损耗不起。

    “边战边退!”他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放箭!放箭!”

    猛安谋克们暗暗松了口气,后排的骑兵取出骑弓,弯弓搭箭向辽军。因为骑兵在马上发力不便,这骑弓不过七八斗力,nv真骑兵所用的箭矢又很重,因此程不过五十步,只得中近处的辽军骑兵。也有nv真骑兵朝着辽军帅旗放箭,箭矢飞到八十多步外便软软地落下了。后阵的辽军纷纷搭箭还击,辽军本来以骑见长,一时间,只闻嗖嗖破空之声不断,箭矢如雨点般落下。

    然而,辽军骑兵为求轻捷,人马多着软甲,在箭战中便吃了亏些。汉军多披重甲,nv真骑兵在铁甲之外还披着厚毡衫,带铁面的头盔只lù出两个眼睛,若非辽军箭矢恰好中缝隙,便极难将穿透。好些nv真骑兵被得仿佛刺猬似的,却仍然能够且战且退。

    耶律燕山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所料不差,汉军虽然联合了金贼,但兵力还是不足,偷袭尚可,却不敢恋战,只要能拖住一时,便能围而歼之,叫它偷jī不成蚀把米。想到此处,耶律燕山的眼神微凛,沉声道:“这些耗子要逃,全军压上去,不要放跑了!”双uǐ催马,不顾前阵还是箭矢横飞,亲自带领着部将亲兵向前。

    就在百余步外,高伯龙见耶律燕山不但不退,反而bī上前来,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沉声令道:“取雁弩,对准了辽狗的主将!听我号令——”他身边数十亲兵纷纷从解开背囊,取出了早已张好弓弦的强弩和箭矢。高伯龙自己也接过亲兵递上的弩矢。他捏碎了锋矢上的腊封,毒孔lù了出来,将毒箭放入弩仓,对准了帅旗下的辽国大将。

    这雁弩乃是夏国骑军制式的强弩,虽然形制没有歩军踏张弩长大,但威力却并不逊è多少,使用特制的箭矢程长达两百多步。赵德来到辽东后,又参照nv真毒箭加以改造,在锋矢前端钻了蜂针孔,战前吸入特制的毒液,用蜡封好,战时去掉蜡封。当箭矢中目标后骤然停止,毒液将在惯下猛然由蜂针孔流出。

    对面辽军来的箭如雨下,箭矢落在铁盔上噼啪作响,高伯龙面沉似铁,将弩矢对准了辽国帅旗,大声喝道:“放箭!”扣动了弩机,铁脊弩箭“嗖”的一声了出去。与此同时,周围亲兵也出了数十支弩箭。

    适才nv真兵只有七八十步的箭矢,让大多数辽军都放松了警惕,就连都统耶律燕山身前,亲兵也没有为他竖起挡箭的铁盾。眼看弩箭如同一窝蜂般直奔帅旗而来,众多辽军兵将纷纷大将失有的喊道“小心!”有的挡在耶律燕山身前。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一瞬间功夫,数十支弩箭已经到,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十几名辽国兵将中箭落马,竟是中了毒箭当场殒命。眼看毒箭厉害,

    马上上弩不易出一发后,众汉军便将弩机放回背囊,一边高喊着“耶律燕山死了!”“耶律燕山中箭了!”一边重新ōu出兵刃,与nv真骑兵一同且战且退。

    辽军回头张望。然而,众亲兵将耶律燕山挡在身后,也看不清楚到底中箭了没有。

    “都统大人中箭了吗?”前阵的辽军更加慌了。

    “让开!”耶律燕山拨开身前的亲兵,脸è铁青道:“本将无事!”适才中箭的,许多都是他一手简拔训练,倚为心腹的亲兵,一次被汉军死了十几人,比旁的军兵死伤数百上千还要令他心痛。

    部将亲兵都围在身边,耶律燕山更加恼怒,沉声道:“本将无事!”他用力拔出一根卡在甲缝里的箭矢,怒喝道:“莫让贼寇逃了!”他身为大军都统,临阵时所用甲胄自然也是辽军最为jīng良的,不但重量轻,而且等闲箭矢难入。众将这才放下心来,前面辽军也大声喊道:“都统大人没事!”“将军有令,莫让贼寇逃了!”催马朝着汉军退却的方向追去。

    然而,利用辽军ā动这短短的瞬间,汉军和nv真骑兵又退后了不少,后卫已经和辽国大营宫帐军脱离了接触。战至此时,天è已经微明,高伯龙与麾下骑将都是无数次推演过撤退的路线,如今更不恋战,只管沿着辽军防范薄弱的地方夺路而逃。一路上,高伯龙都断催马,“快!”“快!”战马的四蹄狂奔,就这般一口气冲出了辽军大营。

    金兵和汉军皆是铁甲重骑,在近战中恃强硬冲,外围的辽军轻骑竟是拦阻不住,只能尾随在后面,追杀那些掉队落单的汉军与nv真骑兵。

    “真是可恨!”耶律燕山一拳捶在马鞍上,他脸è变幻,沉声令道:“传诸将到中军议事!”汉军死守南山城不出,如今既然派出骑兵袭营,步军又出城列阵,仓促之间,即便是步军大阵退得回去,南山城的守备也必然松懈,如此一来,倒是个趁势攻城的机会!

    耶律燕山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头上刚感到一阵眩晕,便觉得半边身子几乎都麻痹了,“都统大人!”“燕山将军!”“将军”亲兵们的喊声在他耳朵里越来越模糊。只见耶律燕山在马上摇晃了几下起来,头便耷拉了下来,众亲兵部将都是一阵大按照辽**制,如果耶律燕山在战场上阵亡,他们这些人都要处斩相殉的。有人大声喊:“都统大人晕过去了!”“郎中!”“快叫郎中!”

    大家起手八脚地将耶律燕山放下马,扶回帐中,郎中才匆匆赶来,为都统去了衣甲,这才发现,刚才汉人那一箭透过铠甲缝隙,稍稍擦伤了些皮肤,单单如此,毒也发作了出来,令都统大人昏mí过去。汉人这毒液十分厉害,郎中灌了好些汤下去,耶律燕山方才醒转过来,但既不能说话,行动仍是乏力,据郎中说,大概是箭毒里掺了古怪,以至短时间内身体都有些麻痹,须得用针灸石将毒慢慢拔去。

    “好狠毒的箭!”辽军众将纷纷议论道。按照常理,都统大人既然有伤不能视事,便当又副都统代行军令。然而,副都统郭保义却犯了难,他虽然是耶律大石的心腹亲信,位高权重,本身却是个汉人,以郭保义对陛下的了解,用汉人为副将已是极限,若是独立执掌十万大军,可是大大地犯了忌讳。A!~!

章62 供帐遥相望-5

    “十万大军,权在一人,,我不能倒,,不能睡”

    仿佛置身在弥漫着黑雾的铁屋中,耶律燕山用力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中,但见郭保义的面容。“还好,郭副都统足智多谋,用兵向来谨慎,有他在,大军当无恙,”他用劲想要挤出一丝笑容,然而,这张脸仿佛是自己的,只有些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都统大人醒了!”

    当耶律燕山眼皮子微动的时候,亲兵便通知了郭保义,他起初满面惊喜,见耶律燕山虽然又醒转过来,却仍是不能视事,心头又浮起愁云,眼看耶律燕山的双目无神,似乎又要沉沉睡去,郭保义连忙沉声道:“耶律都统,姑且打起精神,容我简要禀报军务。”

    耶律燕山头脑中如一片浆糊,正昏昏欲睡,闻言便打起精神,勉励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郭保义,他欲将大军的军务委托给郭保义,然而嘴角动了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保义见状,忙道:“耶律都统伤重不能言语,郭某对做了些安排,倘若耶律达人觉得妥当,便闭一下眼,若是觉得不妥当,便闭两下眼,耶律都统以为如何?”三军不可一日无帅,这时,辽军大营中的重要将领都已赶来,要听都统大人安排军务。

    “郭副都统果然足智多谋,难为他想出这办法,”耶律燕山心中欣慰,眼神也缓和了下来,微微闭了下眼,旋即又睁开。郭保义面带着喜色,转身对帐中众将道:“众位都看见了,耶律将军虽然伤重不能言语,但头脑尚且情形。”众将乱糟糟地答应过后,又安静了下来,一起看着病榻上的耶律燕山。

    “耶律大人病重,三军不可一日无主,末将虽然位居副都统,但身为汉人,总是难以服众,”郭保义沉声说道,他说的自然,契丹和奚族将领面色也如常,仿佛这番话是天经地义一样。

    耶律燕山心中却是郁怒异常,除了郭保义之外,南征行营中诸将,地位差相仿佛,他不担起这付担子,更无人可以服众。再说,郭保义虽然是个汉人,却是最初跟随耶律大石的心腹。当初陛下虽然是辽国皇族的旁支,却因为家道中落,到了祖父这一辈,更是穷困潦倒,家中只有一户奴隶,而这户奴隶便是姓郭的。当耶律大石尚未出仕时,习文,郭保义便是书童,给他磨墨挑书,习武,郭保义便是家将,陪他放马练武。郭保义也因此习得文武双全,若单轮文韬武略,不输于耶律大石帐下任何臣僚。正因如此,耶律大石虽然大力提包契丹英豪,排挤汉官,撤销汉军编制,唯独对郭保义,却信任尤佳,否则,也不可能让他做到十万南征大军的副都统。

    然而,耶律燕山纵使心中如何愤怒,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郭保义,听他继续说道:“萧塔赤将军正带领十万大军来援,萧将军他乃是陛下的驸马,身份尊贵。末将打算,先暂时执掌军务,一边守着这营盘,一边飞马向陛下讨旨意,待小萧将军一到,便将这里军务移交给他,末将仍腆居副都统,与乙薛将军一起辅佐萧都统,趁着冬季封冻围攻苏州。”

    萧塔赤虽然是蔑尔勃部的人,但既然改姓了萧,又是陛下的驸马,虽然还没有完婚,背后却有萧皇后的鼎力支持。在此次北征中,萧塔赤虽然没打过大仗,但率部涤荡女真的部族,前后加起来捣毁蛮夷村落上千,斩首过十万。从沈州往北数百里之境,女真人近乎绝迹,这也是辽阳沈州的女真大军陷入辽军重重围困的重要原因。耶律大石因此对他也格外赞赏。

    因此,郭保义思量来去,趁着这个机会,将大军都统的位置让给萧塔赤,也算是卖个人情。其他辽军将领地位既不如郭保义,难与争锋,更不会傻得反对驸马萧塔赤掌军。他自觉安排得十分妥当,说完之后,便看着耶律燕山,等他闭目首肯。

    眼看众将都频频颔首,显然郭保义已经说服众人,只能病中的都统点头了,耶律燕山虽然不满,但以他此时状况,却是不能再坚持己见,唯有忍下心头这股子恼恨,闭了下眼,随即再次将眼睛闭上,再不睁开。但他的耳朵却堵不住,只听郭保义朗声道:“大家都看见了,都统大人病重,在萧将军抵达之前,烦劳众位紧守营寨,万勿让贼寇乘虚袭营了。”

    众将答应着退下去了,郭保义这才坐下来,看着闭目沉睡的耶律燕山,低声道:“耶律将军,昨日被贼寇烧了辎重,大军三个月的粮草付之一炬,若不是援军还携带有大批粮草,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断粮了。”汉军退走后,郭保义立即命宫帐军封锁了火场,他亲自清点了损失。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粮草消息,现在也只有少数几人知道。

    苏州关南,汉军来不及庆祝,大军便开始撤退,数万将士聚集在老铁山下,依次登上海船,船只先将不停地汉军将士载往踞此最近的铁山岛,然后再分送到各地,除了水师的船只外,汉军还雇佣了不少宋国的商船来运送汉军,其中甚至有登州水师赚外快跑海路的船。

    南山城外留下了三千守军,还有老铁山堡寨还有两千守军。大军撤走后,辽军便会沿着冰路进入苏州关南,这两处堡寨的守军就成为孤军,在四十倍于己的辽军全力攻打下,他们必须支持三个月以上。然后,海冰融化,南山城炮火会切断辽军补给的通道,而大队人马和百姓则利用遍布关南的港口陆续返回。

    不管说的如何豪迈,此时除了极少数人,留守下来的人,心情都有些抑郁。赵行德按剑巡视南山城,见此情形,也只能拍拍部属肩头,没再多说什么。也许牺牲的是必要的,但他不会强迫每个人放下一切,坦然面对孤独和死亡。

    “一百多天啊,我们守得住这座城么?”心情低落的时候,很多军兵都会问傻问题。

    “只要我们想守住城,两百天都行。”赵行德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如果我们害怕了,一天都够呛!”他拍笑着问道:“你害怕吗?”

    “有赵将军在,小人不怕!”王章鼓起勇气道,却掩不住心虚。赵行德微微一笑,没有揭穿他,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不怕敌人,那就该敌人惧怕我们了。”刚刚说完这句,他忽然皱起了眉头,就在西南面,数十辆马车与撤离的军兵百姓背道而驰,竟是直冲着南山城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

    赵行德一边吩咐全城戒备,一边用千里镜注视着车队缓缓驶近,看清楚策骑在车队前方的正是李四海。李四海似乎注意到了,抬头对着城头挥了挥手,露出一口白牙。赵行德的眉头却皱得更紧,暗暗沉吟道:“水师忙着运人撤离,他来做什么?”下令除了李四海一人之外,其他人和马车都不得靠近南山城。

    “赵兄带领兄弟们守着孤城,粮秣虽然充足,但未免太过清苦了。”片刻后,李四海上了城,微笑道,“第四营常年飘在海上,这其中的苦楚,体会的最深。大军撤离在即,将临海楼的三十名娼妓送过来,供守城的兄弟聊解寂寞。”

    “什么?”赵行德大为惊异,顺着李四海的手势,看到好些长裙女子从车上走下来,停在南山城的壕沟外面,这些娼妓都戴着面纱,看不出神态,但显然这时节是不可能有人自愿留在即将被辽军重重围困的城里的。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兵战凶危,这里不能容留女子。”

    汉军军卒都在偷偷地看那些娼妓,闻听赵将军拒绝了,不少人脸上都是失望的神色。李四海笑道:“赵校尉洁身自好,却不必让兄弟们跟着守这些清规戒律吧。”他顿了一顿,缓缓道,“张中丞守睢阳,杀妾供将士果腹,然后杀城中妇人充饥,可见当初睢阳城内也是有女人的。”

    张巡乃安史之乱时的大忠臣。他守住睢阳,使得安史叛军不能深入江淮。江淮乃是唐朝赋税所出,江淮安稳,唐朝军队才不缺乏粮饷。天下不至于亡于安史叛军,张巡可谓居功极伟。因此说到他时,李四海的脸色一正。

    没想到李四海抬出了张巡,赵行德也一愣。张巡乃是前朝的名将,历代都有加封,在军中也极为推崇。赵行德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我的治军之道,乃是无分贵贱,上下一体。城中有三千军卒,却只有三十个女人,美丑媸妍,妍环肥燕瘦又各不相同。军卒们要享用,便须分个高低运气,有人逞欲一时,有人却心有不甘。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与其徒增纷争,倒不如干脆将这些欲念断掉。封冻时节不过百日而已,城里见不着女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反对的理由,却不完全是出于道德,而是出于稳定军心的考虑了。G!~!

章62 供帐遥相望-6

    “无分贵贱,不患寡而患不均?”李四海玩味地重复着赵德的话,“这话听起来好,做起来,确实大大的不妥。若不分贤愚贵贱,只求均平,那凭什么招贤纳士,谁还肯出力奉公?我朝定下十三级军功晋爵之制,正是要明贵贱之别,使民心发奋,不至于混淆贤愚。都是流血打仗,军士一年的职禄只有50贯,百夫长就是100贯,校尉400贯,哪里又‘患不均’了?赵兄,以我之见,为上者做事,当‘不患寡而患不公’才是。围城期间,自然要犒赏将士,只要处断公允,绝不会致使上下离心,反而会激励之效。”

    他见赵行德脸色阴沉,并不答话,便转过头,对周围的军卒沉声道:“我朝的制度,乃是进贤使能,扬善抑恶,只要你有本事,老子们官爵从战场上取。这世上,弱肉强食,莫说是钱财女人,广厦良田,就算万户侯又何足道哉!”他说话的腔调,全不似侯门世子,反像是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寒门军官,众军卒不明白底细,心下都有同感。有人甚至想“赵将军虽然是个好人,但不如李校尉爽快!”

    有的军卒脸露艳羡神色,有的偷眼去看城外的女人,有的向赵行德投来求恳的目光,但竟无一人敢出声附和,李四海见状,微笑道:“赵兄果然治军有方。”

    城头上,风呼呼地刮着,赵行德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李校尉也说‘扬善抑恶’,只要赵某在南山城一天,就绝不会容留营妓。”他的脸却比北风还冷,两度拒绝,若是再劝说,那就是侵犯他在南山城中的威权了。

    “这番好意,赵兄不留情,也便算了。”李四海丝毫不觉尴尬,反而笑道,“这些都算是私娼,我朝哪里又有什么营妓了。”他指了指那些眼巴巴望着女人的军卒,放低声音,对赵行德道:“赵兄,你手下这些守城的兄弟,恐怕一辈子都没碰过女人吧。不如让临海楼的姑娘在城中留宿一晚。”李四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缓缓道,“百日之后,不知还有几人活得下来?”

    赵行德脸色变幻数次,终于点了点头,李四海笑道:“好!明天一早,我便派人将她们接走。”周围的军卒也都喜形于色。这天晚上,便由守城的副将主持,安排了三十间房间出来,其他事宜则由临海楼的人安排。这些娼妓不用留在孤城里,都如蒙大赦般地感激,甚至暗暗商量,回去后要给南山城的赵将军立个长生牌位。

    南山城是纯粹的军事堡垒,不但没有百姓,连眷属和商贩都没有,平常一踏入这城池,便感到一阵冷冷的肃杀之气。这天寒冬的晚上,城里却弥漫着一股春意。守城的军卒得知消息后,如同逐臭之蝇,趋之若鹜,接客的房间外面排起了长队。

    赵行德则亲自带着其他军卒巡视城防,到没有别的想法,眼不见心不烦而已。守城的三千军卒,他几乎是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的。城头上只有少数望哨,重要的炮位大都建在敌台和附堡内,弹药和食水仓库外都安排了严密的警卫。巡视完三遍城池后,子夜时分,他才回到自己的住处,脱下冰冷厚重的铁甲,准备打一趟拳法后便和衣而寝。

    这时,隔壁传出响动,夹杂着隐隐约约的男女之声。赵行德微微一愣,方才想起,因为南山城里没有多余房间,副将东挪西凑,将旁边的一间客房也征用了去。而当初筑城的时候,只考虑了外墙和头顶夯土要坚固,营房的隔墙,便没那么厚实了。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赵行德无法可施,身为将军,也不能捶着墙壁喊“你们给我小声点!”他只能吹熄了油灯,躺在床榻之上,凝神静气,默念道,“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然而,隔壁的声响越来越大,夫子曰,食色性也。赵行德并非不谙男女之事,自然有些意乱,他皱了皱眉头,翻身盘腿打坐在榻上,在黑暗中伸手摸到了佩刀,“锃锒”一声抽了出来。这刀跟随他久历战阵,宛如身体的一部分般,斩杀敌人也有数十上百了。出鞘的钢刀横放在膝头,放在膝上的双手触碰着冰冷的刀身,体内生出一股凛冽的杀气,他调匀了呼吸,升腾不止的欲念也暂时平静了下来。

    赵行德松了一口气,忽然,韩凝霜的样子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妩媚中带着凛冽,正如随身的横刀一般的感觉,刀身满是繁复而冰冷的纹,令人望而生畏,又忍不住想去触碰。一时间,赵行德不觉面红耳赤,心绪如潮。这段日子,韩凝霜与他见面时,两人都有些疏远。然而,就在这疏离之外又有种默契存在。当初二人从辽阳返回,赵行德虽然身负重伤,但昏迷之中,时而有些朦朦胧胧的意识,有些感觉,更是深深印在脑海里面。他平常刻意回避,甚至压制这些。然而,有些东西,越是压制,它就越是深刻,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凡夫俗子,圣贤豪杰,莫能例外。竟在此时,韩凝霜突然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我不能,”赵行德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念头强行压了下去,“我不能,对不起若雪。”他的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沉重的呼吸几次后,片刻后,方才转为平静,他便这样闭目沉心凝神,气息悠长,隔壁传来什么响动,似乎都充耳不闻了。

    在半岛的最南端,铁山堡已不见往日热闹的景象,虽然此处地势险要,但帅府孤悬此地还是太过行险。因此隆冬时节,汉军帅府还是将迁到距此不远的铁山岛上,待春暖冰融时再迁回。

    “大小姐,座船已停在狮子口码头,张将军又派人相请了。”

    夜色极暗,唯北方有若隐若现的灯火。韩凝霜站在城头,遥望那处隐约的光,问道:“撤退的将士们可都上船离开了?”

    “除了留守南山城和铁山堡的,其他三万多兵马都已陆续运上了铁山岛,只待明日天明,便分派船只,再运往其他外岛及北面的陆地。”王绩恭敬地答道。数万大军撤退,韩凝霜执意要最后离开,因此,这一天一夜的撤退,上至将军,下至小卒,心里都十分踏实,没有人担心被抛弃,数万大军有条不紊地登船撤退。

    “过了今夜,苏州关南面,就只有他了,”韩凝霜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赵将军的眷属,可都登船了吧?”对关于赵行德的事情,她平常总是回避,到现在,却又忍不住问起。

    王绩一愣,方才秉道:“赵夫人被夏国营的船接走了,不过,他们也还泊在狮子口,”他想了片刻,又问道,“大小姐若要相见,末将派人去请赵夫人过船?”这些护卫陪韩大小姐游历了列国,所以平常仍以当年的称呼,而不称“元帅”。而像王绩这样的近卫将军,更熟悉韩凝霜行事的习惯,知她不会无意提起某人,很可能还有后续的安排。

    “不必扰人清静,”韩凝霜微微蹙了蹙眉,又道,“船到了铁山岛再说把。”她将大氅拢了一拢,转身离开了铁山堡。白天桅杆林立的狮子口,码头已经空空荡荡,多数海船都已载着汉军将士离去。帅府座船桅杆顶上,一串青麒麟的灯笼在黑夜里格外显眼。数十名护卫簇拥着韩凝霜登船后,座船便起锚升帆。在漆黑的夜色,狭窄的港口泊位中,掌舵操舟的掉转了船头,,一圈圈的水纹荡漾开去,帅府座船离开了港口。

    帅府的座船离去后,只留下了夏国水师的两艘海船,偌大的码头,显得格外凄清。在其中一艘船上,李若雪刚刚将两个孩子哄入睡了,随意披了件白色羊裘衣,便走出了船舱。甲板上偶尔有两三个值哨的军士,见着她都自觉地站起身行礼。

    北风阵阵自陆上吹来,海面上尤其寒冷,码头更是寒气逼人,仿佛要将人冻透了一般。若非赵行德坚持不许,她甚至要留在南山城,可是,她缓步登上船楼,凝望北方,相见欢而短暂,别离苦而漫长,许久,许久,眼角沁出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徐徐滑下,渐渐凝结成白色的泪痕。

    往日喧闹的苏州关南已经沉寂,大约数十里外,铁山岛上,却是一番热闹的景象。这个寻常人迹罕至的海岛上,此刻燃起了无数堆篝火,数万汉军将士,连同先期撤离到百姓,搭设的草棚帐幕遍布山间。今天是汉军总撤退的日子,许多刚下船的汉军士卒没有营帐,裹了条毯子便睡,实在冻得睡不着觉的,更坐起身来,一边烧着篝火,一边谈天说地。这里气候虽然苦寒,但多数人的心里,却是火热的。G!~!

章63 一别隔千里-1

    一群汉军士卒围在篝火旁,向着火光,聂丑奴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片,这纸片质地上佳,稍稍浸水也不会糊烂,他也不识字,只把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最后将纸片揣入了怀里,低声疑道:“这玩意儿,当真换得到粮食么?”

    周围几个汉军都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要去北面的铳门江一带的,在铁山岛上便领到这么一叠十五张纸片,据说在岸上一张便可换一斗粮食。众汉军士卒都是将信将疑。聂丑奴叹了口气,大家的脸上都阴晴不定,在那极北之地度冬,若是没有粮草,就只有等死了。别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半天,周光宗只在旁边微笑不语,闷着头用木棍子拨弄柴火。终于有人发觉了不妥,堆笑问道:“周老弟,这纸片好不好使,你怎么闷着头不说话?”

    “我多这个嘴做什么?”周光宗笑道:“若是你们把这些全都扔掉,我来捡个便宜最好。”

    他越是这般戏谑,众人越是虚心就教,聂丑奴想起他曾到过北边公干,拍着他肩膀,笑道:“到底这纸片子管用不管用,也给老哥哥们指点指点?”他二人是一个村子里逃出来的,聂丑奴年长一些,周光宗平常还多承他关照,于是也不卖关子,笑道:“到了北边,这纸片子比金子银子还好使,寒冬腊月的,只要它能换得十足的粮食。大家伙儿可要揣紧了,千万别被人家花小钱给骗去了。”

    “哦,这样子啊。”众汉军都是恍然大悟。

    当然也有人疑道:“居然这么好使,真的么?”

    “那还有假?”周光宗笑道,“要不咱俩换换,足色一两银子换十张,你干不干?”说着便将手伸了过去。“不换,不换,”那人仿佛被蝎子蜇了似退到一旁,珍而重之地将纸片贴胸口放好。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铁山岛的各个角落,这个世上,除了男女那点事情,和钱粮有关的小道消息永远是传得最快的,可信度更远远胜过官府的布告。而在另一个角落的营帐里,面对十几名汉军军官,王童登沉声道:“东木票必须由军需官亲自发到每个士卒手上,这个是赵将军定下来的规矩,谁也不能不遵!”

    众军官都倒吸了口冷气,赵德的规矩森严,一道连着一道,一套连这一套,环环相扣,近乎于死板,背后又有极多大道理。在苏州关南人人皆知,坏了他的规矩,等于自己给自己惹麻烦。

    这东木票的用处,军官们可比底下的士卒要了解得多,它实际上是一种交子。宋朝人多说盛世收藏乱世黄金,有钱能使鬼推磨。可在辽东的冬天,粮食可以买人的命,粮食能让磨推鬼。东木票开始正是以粮食为主作为储备来发行的,普通的一张票子抵一斗粮食,童叟无欺。而在北边,既囤积有足够粮食,还源源不断地大量运进粮食,又不怕别人惦记的,也只有夏国营了。开始时军兵百姓对东木票的信用还将信将疑,经过一段时日后,便开始主动用它兑换各种物品,随着冬天来临,食物越来越缺乏,这纸片子的行情更一路走高,在鸭绿江铳门江一带甚至比黄金白银还要坚挺。就连女真人也用不知何处得来的东木票来换粮,金昌泰吩咐只认票据,只要是以粮食为储备发行的票子,都如数兑给粮食。粮票的坚挺又间接支持了以貂皮、人参、珍珠、黄金、木材等作储备发行的票子,到了后来,夏国营只需一叠的东木票,就能收买一个部落为自己办事。只是粮票、金票、木票、珠票、参票之间的交换比例,夏国营现在还没法控制,要将之统一成如同夏国国内所用的那种钱票,更尚待时日。

    军中发粮饷乃是重要的权柄之一,军官从中抽取点油水,或是给心腹亲信多发,普通士卒少发,上下都是习以为常的。直接由军需官将东木票发给军卒,众汉军军官便少了许多上下其手的机会。沉默了片刻,还是有人不服道:“军中发饷的规矩,凭什么赵德说改就改,我等只听帅府的!”这话引起了某些不满军官的共鸣,不少人低声嘟囔道:“就是如此!”“凭什么听姓赵的。”口气隐隐对赵行德与夏国营有些不敬起来。

    “就凭这个!”王童登两个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只听“啪”的一声,他将一叠东木票摔在桌案上,“这是赵将军首肯发出来的票子,自然要照着他的规矩来,哪个营头不想收的,这边请走,恕不远送。”

    北面需要得力的骑将护屯护垦,结果赵行德将他留在了开州。故而王童登没捞着辽阳和苏州打仗的机会。这趟安置北上的汉军兵民,需要携带分发东木票面值多达数万贯,必须要可靠的人办事,金昌泰又点了他的将。摊上还这狗屁倒灶的事情,天天都将王童登憋得七窍生烟,对那些乱子八糟的家伙,哪有什么好脸色。

    草莽出身的汉军军官还真吃这一套,王童登这一发飙,顿时没人再大声反对,只些小声的还在哼哼唧唧。王童登将眼睛一瞪,沉声又道:“还有一句,若是有人想不守规矩,搞七搞八,我劝他不要去北边。别的地儿,天最大。在北边,赵将军的规矩比天还大。”他冷冷道,“不守规矩的人,我担保你绝对活不过这个冬天!”

    众军官面面相觑,噤若寒蝉,最终没人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让王童登派去的军需官亲自向军卒发放东木票。但在这天晚上,有人找到王玄素,将此种情状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遍。王玄素又连夜向韩凝霜禀报。

    “当兵吃粮,吃谁的粮,就为谁打仗啊。”王玄素面带忧色道。汉军若不是连番遭遇挫折,自身粮草不够,也不会要求夏国营帮助供应粮草,可没想到,夏国营不但将粮草换成了东木票,还派出军官亲自发给士卒。军中虚报人头吃空饷已成常例,经过这一出戏,夏国营不但收了军心,对各营人数和实力,恐怕比汉军帅府还要清楚。

    韩凝霜秀眸微凝,沉默了片刻,沉声道:“统兵官不掌粮饷,确是夏朝的定制。夏国营以上的军需,由辎重司输送,营以下的粮饷,由行军司马掌握。校尉在营中声望极高,却仍然受军府的约束,军士们也不会自视为某人的私兵。此乃是长治久安之道。将来我们也要如此,免得将士们只知有将军,不知有帅府。”她顿了一顿,叹道,“虽然有成制可以模仿,但能不拘一格,将之化用到辽东这一隅之地来,赵将军和金司马,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她这番感慨,到不纯因发饷的事,而是对夏国营在辽东的诸多布置而生。

    王玄素点了点头,他反复展开了一张东木票,沉吟道:“末将担心,夏国营借此机会,收拢军心,将帅府架空,久而久之,这些去北边的兄弟,便只知有赵将军,不知有帅府了。”

    “自从渤海国灭亡后,北边只有些渔猎的蛮部,原本是无主之地,”韩凝霜缓缓道,“赵将军看得先机,早一步在那里放下棋子,经营了起来,便占了先手。他们又有夏国源源不断的支持,北边的主客之势,是极难扭转了。而赵将军的本意,也不在分我汉军之权。”

    说到这里,她的眼眸微微一黯。赵行德若想要掌握汉军,有个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可是此人连这都不愿意,更何谈处心积虑地来架空自己。在辽东维持一个可靠的盟友,才是护国府的本意。维持一个完全听命于夏国的势力,护国府所付出将远远超过维持一个当地的盟友。而远在万里之外,统兵将军势大则难制,与盟友无异。接管辽东军民,承担全面的责任,也不符合夏国的利益了。

    夜色沉沉,在篝火边怀揣着希望的人们,最后也一个个睡去,直到天色微明,停泊在港口的海船,又将一队一队的汉军,载往各个海岛,更载往那些辽军铁骑还未曾踏及的北方土地。先期到达的百姓已经形成了初具规模的营地。冬天虽然不能种庄稼,却是伐木的好季节。东木行优先砍伐那些生长在肥沃平地上的树木,春天土地解冻,清理好的林地就可以种下第一茬粮食。刚刚砍倒的大树,将不必要的树枝砍下来做柴火,巨大的木料便可以套上雪橇滑板,顺着冰道一路拉到河边的堆场,严寒的冬季,自然的凛凛神威在这里反而成了最大的帮手。只等开春后河流解冻,再放排顺流而下。上好的木料,有的直接拉到月洋岛的造船场,更多的则顺风顺水运往南方。

    很多伐木工和守备营的军兵是从南面迁来的,大多喜欢这个比种田还来钱快的行当。整个冬天的营地里,到处是挥汗如雨的景象,寂静的山林中,不时响起放倒大树的号子。刚刚上岸的汉军士卒,很快就被这种充满希望的气氛所感染了。

    有个戴狗皮帽子商贩热情地拉着一个汉军,神秘地问道:“大兄弟,有东木票么?成色十足的银子换,一两银子换二十张纸票子,怎么样?我看你面善才让你占这个便宜的。”

    “不换,不换,”聂丑奴下意识地捂住了袋子,像防贼似地紧走几步后,方才回头狠狠等了那人一眼,低声嘀咕道:“你娘的,当我傻啊!”G!~!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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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如梦如幻的帝国,一场热血淋漓的穿越,一段亦真亦假的历史。
宋辽夏三足鼎立、女真、蒙古,北方的蛮族仍旧此起彼伏。历史的大潮蠢蠢欲动,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流不尽的英雄血,老大帝国的命运,是被征服?......,还是被征服?帝国的黎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国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