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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鼓元吉     帝国的黎明txt下载     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59 欢娱未终朝-3

    “为什么要退兵?”完颜宗翰恶狠狠道,他脸上还裹着布条,据说是攻打辽阳时被流矢所伤,“辽国人已经被我们打败了,不敢正面交手,才在背后搞鬼。”他面前的沙土上已经画了一个点,两个圈,那一点是辽军大营所在,两个圈分别是沈州和辽阳,完颜宗翰伸手从辽阳画出一条箭头,直插辽军大营,仿佛要把敌人钉死在那里一般。

    “不用十天,我们就能打败他们,活捉耶律大石。”完颜娄室一边高声道,一边和其他几个悍将交换了眼色,大家都点了点头。完颜斜也面带着忧色道:“据说耶律大石打仗有两下子,这次他带了十万兵马过来,当面足足有二十五万辽兵,我们只有十五万人。”

    “哼!”完颜迪古乃沉声道,“我们女真人一个可以打十个辽狗!”“说的对!”他的话在金国将领中引起一阵赞同,自从宁江州起兵以来,女真对契丹,哪一次不是以寡敌众,哪一次不是大胜而归。

    完颜宗弼见一众叔伯兄弟都赞同先攻打辽兵,沉吟道:“虽然辽人狡猾,趁我们大军南征的时候,出兵袭扰黄龙府,但只要沈州在我们手里,大军的后路无忧,而且辽阳和沈州也囤积不少的粮草,足够撑到大军击破辽兵了。”“对!”旁边的完颜斡鲁古赞同道:“先打败耶律大石,再回头收拾进了家门的老鼠。这一仗把契丹人的腰打断,明年就该攻打中京道了。”众将都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如此,先打败辽狗皇帝,再回家抓老鼠,”帐下士气高昂,完颜阿骨打也不禁呵呵笑了起来,朗声道,“照祖宗规矩,谁赞同,谁反对!”他先在面前的沙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环视左右,十一位将领都在面前画了圈。这是女真完颜部的规矩,每逢大事,族长不会独断独行,而是召集众贤者商议,一边说,一边在面前划下自己的想法,以投票决定大事。然后大家把各人面前的图画全部抹去,以示再没有个人杂念,要齐心协力,执行族中议事的决定。

    “好!”完颜阿骨打伸手在沙地上抹了一把,沉声道,“先打辽狗皇帝,再回师黄龙府!”这话掷地有声,众将相互望了望,大战在即,脸上都掩不住兴奋之色。

    众将退去时,完颜阿骨打叫住宗弼,笑着问道:“你和凝霜那孩子的事情怎样了?”父皇突然见问,完颜宗弼不禁有些尴尬,含混道:“有些眉目了,但她还没有答应。”他头低了下来,其实这段时日他与韩凝霜见面机会虽多,可总是不得要领,韩凝霜对他越来越冷淡,反而和那个赵行德眉来眼去。“等打败了辽人,我宰了这姓赵的。”完颜宗弼心中发狠道,“只要做得隐蔽,夏国未必发现。就算发现了,相隔万里,难道还怕他不成?”

    “好,好,”完颜阿骨打伸手一拳打在宗弼的左肩,笑着叹道:“凝霜这孩子,你要多加把劲才行。”他有些浑浊的双眼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等到打败了辽兵,金国断断不能容忍汉军自立于辽东了。如果能不动刀兵地解决最好,就算那把她的那些部属都入籍算成女真人也没什么。相隔遥远的女真部落,并不和完颜部亲近多少,说不定仇怨还更深些。

    金军大营上下摩拳擦掌之际,辽军也动了。按照皇帝的军令,前锋营向前移动,和金军的大营遥遥相望。如果女真军有任何异动,例如拔营逃窜之类,辽国骑兵就可以马上追赶上去。

    辽军先前一味龟缩死守,突然做出了积极的姿态。金兵当然不能容忍,完颜阿骨打当即命令勇将完颜迪古乃率两万骑兵进击辽营,自己则亲自统领大军在后面压阵,一旦辽军动摇,则趁势掩杀,一举击溃敌军。

    十五万金兵,除了完颜斜也率五千人留守辽阳,完颜乌雅忍率领五千人看守城外大营。其余的十三万人马悉数出战。汉人用兵,以最精锐者于中军结阵,金兵却与之恰恰相反,大阵中间两万的步卒多数都是签军,战时往前驱赶送死,待敌阵松动后,再以两翼骑兵抄袭。而完颜阿骨打则率领五万大军在大阵后面复列骑阵,以相机应变。

    汉军列阵在金国阵营的后方的左翼,军士们构筑好炮垒之后,赵行德望出去,远方只见一条蜿蜒的黑线,需用千里镜才看的清楚前面一字长蛇阵一般横列的契丹骑兵,阵中及后面是如何布置的却看不分明,只竖立着各种各样的旗帜,也不知道辽军的炮垒布置在哪里。因为两边大阵的距离超过了有效射程,所以尽管双方都拥有各式火炮,却一直没有开火。

    这片地势开阔,是大军决战的好地方,风声呼啸一直没有停过,战马偶尔打着响鼻,身边时不时传来军令。左右望去,金军的猛安谋克各自结阵,重重叠叠一阵连着一阵,一眼看不到边际,骑兵多数牵着战马等候军令,也有耐不住性子的,翻上马背,或者站在马鞍子上朝前方瞭望,再跳下来。除了军纪不够严整外,丝毫也没有怯战的迹象。

    “今天得到了消息,辽军又从上京出兵,抄掠金国腹地,见人便杀,逢村必烧,汉寨也受了损失,”韩凝霜坐在马上,目视前方,口中却低声道,“所以金国才急着要和辽军决战,赵将军以为战局如何?”

    赵行德吃了一惊,眯着眼睛思索起来。韩凝霜眉间显出一丝忧色,继续道:“辽军大举压上,恐怕就是要牵制金国主力不能回援。此战若是失利,只怕金国会元气大伤。辽国前后出动近三十万大军北征,不管是苏州还是白山,我们的压力也陡然加重了。”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只赵行德能听得见,许德泰就在二人身后,也仅仅听见只言片语。

    赵行德点了点头,沉声道:“这方圆百里之地尽是战场,若要全身而退,我们须得早作打算。”他沉默了片刻,又道,“纵使金军取胜,说不一定,也会对汉军下手。”

    韩凝霜深吸了口气,低声道:“王玄素已经在积翠山暗伏了人马,我已传令,苏州关也要加紧设防,免得辽兵偷袭。”她正欲再说什么,却住了口,看着前方,金兵已经驱赶着两万签军朝着辽军冲去。这些签军多是这一带居住的百姓,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妇女,只穿着单薄的衣服,手持最简陋的刀枪,少数人稍微穿着点衣甲。虽然面带恐惧,却依然朝着辽军走去。在签军的中间,夹杂着一队队的真正的金兵,总数有两三千人,专门监督那些企图临时逃窜的,若是签军的将领不下手处置,他们便要出手砍杀了。

    韩凝霜看了看周围,尽管汉军营也有一万签军,但苏州尽力送来了最简单的皮甲和木盾牌,使汉军营治下的签军阵容稍显整齐,韩凝霜虽然没有为他们争取到了“阿里喜”,也就是副兵的地位,但也起了一些作用。这些人有盾有甲,又稍稍训练过,完颜阿骨打认为比那些乌合之众有用,便没有一开始就拿出来送死。

    赵行德沉默地看着前方。金国许诺说,签军参加过三次冲锋,就可以晋升为副兵,如果能斩杀一名敌军,则直接晋升为副兵,杀敌两名,则晋升为正兵。而实际上,金兵就是打算用这些血肉之躯来消耗辽军的箭矢,试探敌人的虚实而已。

    两万签军仿佛一群羊,缓缓地靠近了辽军大阵。正在这时,从辽军大阵突然裂开两道口子,从大阵深处冲出来两支千骑左右的骑兵。契丹人崇尚白色,这些骑兵的甲胄都做雪白,所乘战马雄壮之极,虽然是杂色,但战马所披马甲围裙等也涂成白色。两队骑兵从契丹大阵如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来,签军见辽国骑兵来杀,本来已经慌乱不堪,那些白甲骑兵靠近之时,队形已变作缺月之形,整队划出两条弧线,每一骑都弯弓搭箭,箭矢齐发,箭箭都不落空,将站在外边的签军射倒了一大片。紧接着,骑兵又兜了一个极小的圈子,竟在须臾之间又再次掠过了签军外围,这时候,站在外边的签军已经极度惊恐,纷纷回身往里阵躲避,不管是签军中军官和夹杂在签军里的女真兵都阻止不了,人挨人人踩人人,乱成一片。

    那两队骑兵的统领见机极快,也不知如何传令,众骑兵收起弓箭,取出弯刀,战马在奔跑中分作了前后五队,每一队都依次掠过了签军的军阵,弯刀不断地将逃命稍稍落后之人砍翻在地,外围的签军都争先恐后地逃命,在他们背后,辽军骑兵过去一队又来一队,仿佛永无休止一般地驱赶,终于让两万签军彻底崩溃,阵型大乱,多数人都在本能之下,拼命地朝着金军大阵逃去。

    “这就是宫帐军。”韩凝霜低声道,赵行德心头涌起一阵杀意,战马的铁蹄在地上刨了两下,他收敛了心神,轻轻将它勒住,目光则一直盯着前方的战场。

章59 欢娱未终朝-4

    “他奶奶的。”简骋咬牙切齿地望着前面战场上一边倒的屠杀,将马槊从得胜钩上摘下来,狠狠地用力插在泥地上。杜吹角叹道:“乖乖了不得。”舔了舔嘴唇,将右手随意放在刀柄上。军士们则聚精会神地关注着交战的经过,守备兵则越来越多地面带惧色。

    直到两万签军彻底崩溃之后,那些白甲骑兵才开始如虎入羊群一般肆意冲入逃命的签军人群中,弯刀闪耀之下,血光飞溅,直到接近了金军的大阵方才作罢,归去之时,人马盔甲皆已遍染作了红色。望之令人心惊动魄。

    辽兵似乎只在示威,并没有趁着签军溃败而趁势冲击金军。完颜迪古乃却下令前军朝败兵放箭,不令他们乱了本阵,让签军知道败退的下场。阵前箭矢如雨,签军哀嚎一片,被金兵射死射伤无数。

    “前军下令,命我们开炮轰击败兵。”

    赵行德脸色一沉,低声喝道:“听我号令,谁都不许开炮。”韩凝霜目光一凛,没有说话。这时,后阵的其他金国炮垒已经轰轰地开炮了,巨大的石弹落在败兵当中,到处是鬼哭狼嚎,地动山摇的威势,迫使残存的败兵朝大阵两边跑去,在那边早已布置了副兵拦截这些溃逃的签军,败阵的签军要先割下一只耳朵做为惩罚。

    契丹骑兵退却极快,完颜迪古乃看了看左右,铁浮图皆是重甲骑兵,追之不及,拐子马却难说能胜得过敌军,犹豫了片刻,竟是眼睁睁看着那两千宫帐骑兵退了回去,一时间,辽军中欢呼之声大作,士气大振,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耶律大石赏赐了什么给获胜的将领,欢呼声再次起来,更超过了刚才。

    完颜阿骨打脸上笼罩一层阴云,暗忖道,这耶律大石果然是个劲敌。看金兵用签军试探虚实,索性将计就计,以最强的宫帐军出战立威,这一战虽然对金兵本身毫无损伤后,辽金两军的士气可就受了影响了。

    后阵擂起战鼓,皇帝的大旗前后摇动。完颜迪古乃见状,再不犹豫,当即下令前军将签军赶开,一万骑兵结成圆阵当先进击,前面的两千余骑乃是人马皆着重甲的铁浮图,骑兵挺着戈矛,后面的骑兵则只披软甲,手持弓箭。后面一万骑兵则另外结成圆阵,与前阵呈叠阵之势。金兵缓缓逼近敌军,还在七八十步开外,对面施放的箭羽已经密集的落到女真军中,不时有金兵中箭落马,但不知为何,金兵皆一箭不还,一直到距离辽兵五十步以内,后面才忽然一起放箭,只听“梆”的弦子声响,顿时万箭齐发,前阵契丹骑兵顿时被射到了一片,甚至有些乱了起来,正在铁浮图准备冲锋的时候,辽国骑兵忽然朝两边散开,只见两百步开外,一排铁桶炮黑洞洞的炮口已经对准了前面。

    金兵并非不识得这铁桶炮,顿时有了些慌乱,前阵的铁浮图皆是精锐,统兵的军官强自按捺住心头惊恐,好几个都用女真话高喊道:“冲锋!”“朝前冲!”几乎在同时,上千骑兵几乎在同一时间,拼命催打战马,要抢在辽军开炮之前冲近一些。即使有些猛安谋克想要往两边散开,在这种情势下也不得不并力向前,更何况,契丹骑兵再散开两边的同时,也有骑兵从后面调集上来,箭矢齐发,在两翼对金兵形成挤压之之势。

    “冲锋!”

    “开炮!”

    一边是两百步的距离,一边是火药引子燃烧的长度,结局早已是注定了。就在金兵战马的冲锋还没开始几步,“轰!”“轰隆!”“砰!”的炮声大作,腾起的黑烟,闪耀的火光,顿时惊坏了好些战马,竟不受主人控制地乱踢乱跑起来。更为可怖的是,在黑烟中飞出无数的小铁弹子,带着巨大的穿透力,呼啸着迎面而来,击中战马的身躯,击中骑兵的铠甲,有的穿透了,即便没有穿透,也好像有人挥舞着大棍狠狠敲打在正在全力冲锋的骑兵身上,顿时又有大片的金国骑兵落下马来。

    “辽军居然用霰弹!”赵行德暗暗吃惊,他一直用千里镜在观察前阵战事。金国铁浮图赫赫威名,居然吃了这么大的亏,韩凝霜的面色也有些苍白,下意识地朝后阵中军望去。

    后阵的数万金兵,原本都在高声地为前阵中军呐喊助威,现在都沉默了下来,只有鼓手仍在擂动战鼓,停在人耳朵里,却带有仓皇之意。女真叠阵的战法是金军最惯于使用的,在后阵中军,金军将领们面上隐隐有些惧色。

    完颜阿骨打见女真最精锐的勇士就这样被辽国屠杀,面色铁青,胸口竟感到隐隐地作痛,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住了,艰难地开口道:“敲锣,敲锣,让勇士们先撤回来。”

    象征辽国皇帝的日月旗就插在炮阵的后方,耶律大石不用千里镜,也看得清金兵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的场面,微微笑道:“炮手军详稳司都监柴宜所献‘一窝蜂’,果然是军国利器,将来南征攻宋,正可大行其道。”语气显得颇为轻松

    离沈州城不到三里地有个叫做狍子沟的地方,再次聚集了数千契丹骑兵,与上次沈州守军不同,这些骑兵的铠甲皆涂成白色,竟是全辽国最精锐的宫帐军。因为上次被汉军斥候撞破的教训,虽然经过连场杀戮,狍子沟周围数百里之地早已没了人烟,宫帐军丝毫不敢放松。每一山头上有警惕的眼睛。

    “难道真的通往沈州城内么?”宿值将军耶律勃望着幽深的洞口,用力摇了摇头,暗道,“大石陛下所言,怎会有假,就算也通往辽阳城内,又有什么稀奇?”在他周围,站满了宫帐军的军官,大家都伸着头看向那洞口。

    耶律大石精选辽军各部精锐,得了五万宫帐军。此番为了断了金兵的后路,派了一万五千跟随萧查剌阿前来攻取沈州。有五千宫帐军守卫上京。和金国主力决战的二十万辽军中,宫帐军也不过三万而已。

    攻取沈州事关重大,宿值都监,东北面行营都统萧查剌阿也也不敢擅专,只老实遵照耶律大石事先的安排,将一万宫帐骑军和两万五北院骑兵摆在沈州的四面,以迷惑金兵,分不清辽兵将要主攻哪一面城墙。因为辽军都是骑兵,只要经由暗道入城的宫帐军打开了缺口,就能迅速集中在一个方面,夺下沈州。

    辽军兵力分散在四面,留守沈州的金兵有三万之众,本来正可以各个击破,就算不能重创,也要挫一挫敌军的锐气。然而,坐镇沈州的第三勃极烈完颜蒲家奴担心中了辽国的诱敌之计,念在沈州不容有失,辽军不来攻打,他也只管一心一意地守城。

    “这些契丹骑兵留在城外,战又不战,攻也不攻,到底是什么意思?”完颜蒲家奴在城头眺望辽军的军容,心头无由觉得忐忑不安。

    辽兵并未将沈州围死,金军出入沈州城也不见如何拦截。在沈州和辽阳之间,布满了金军的侦骑。若是辽军真打算不攻沈州而直奔辽阳的话,完颜蒲家奴绝对会从背后给他们重重的一击,教这些辽狗知道什么叫做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

    狍子沟里的暗道里终于传来一线火光,宿值副将萧平探出头来,看着耶律勃,压低嗓子道:“和陛下所授的图形一摸一样,我们已经打开了通风口。”他虽然满脸灰土,却掩不住惊喜的神色。

    “好!”耶律勃满面兴奋之情,立刻下令道:“留五百骑在外面看守,其他人立刻下去,攻破沈州,断金贼的退路,就在今日!”说完当先下点燃火把,弯腰下了暗道中去。宫帐军纷纷下马,一个接着一个跟随入内。

    耶律勃刚刚往里走几步,只觉眼前便是一黑,只有火光耀眼照着周围一片,耳听得风声呼呼的,那是沿途的风口都已被萧平打开,新鲜的空气正不停地吹入这条幽长的暗道。此乃五千奴隶两年苦工的结果,事成之后,即被处决在暗道出口附近。熟料处决的场面被汉军斥候发现,引出了不小的麻烦。虽然无论是金兵还是汉军,最终没有发现这条暗道的秘密。但沈州守将耶律迪烈仍然深怀愧疚,最终与城同殉。监督修筑暗道的契丹军兵,也尽数此前丧身在沈州一战中。

    越往前走,这暗道就用了越粗大的圆木支撑,偶尔可见圆洞洞的风口,也不知通向何处,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身后萧平低声道:“就快到了,小心足下!”

    耶律平心头一惊,放缓了脚步,再往前走了百十步,就来到一处豁然开朗之处,竟然在地下打出了一座巨大的暗室,足可聚集四五百兵有余。在暗室的一侧墙上,另有条密道的洞口,通往不远处东城墙下面,这段地基早已经掏空了,全由几人合抱粗得巨木撑着,只要将这些巨木烧掉,城墙就会向立刻坍塌。

章59 欢悦未终朝-5

    越往前走,这暗道就用了越粗大的圆木支撑,偶尔可见圆洞洞的风口,也不知通向何处。每个风口都垂落一条绳子,那是拉开外面盖子所用拉索。耳听得风声呼呼的,那是沿途的风口都已被萧平打开,新鲜的空气正不停地吹入这条幽长的暗道。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身后萧平低声道:“小心足下,就快到了!”

    耶律勃心头一惊,放缓了脚步,再往前走了百十步,就来到一处豁然开朗之处,竟然在地下打出了一座巨大的暗室,足可聚集四五百兵有余。在暗室的一侧墙上,另有条密道的洞口,通往不远处东城墙下面,这段地基早已经掏空了,全由几人合抱粗得巨木撑着,只要将这些巨木毁掉,再以火药震动城墙就会向立刻坍塌。

    密道的出口这一片原先是汉人居住的街坊,百姓被强收为奴隶后,就空出来做了大军草料场。不管是辽军还是金兵,军中都大量用马,即使在城内,饲喂马匹也需要大量的草料,街坊中的院落房舍大都堆满了草料。草料也不似粮食那般重要,外围地方和街坊入口还有金兵把守,主要是警戒细作放火焚烧草料。越往里走就越人迹罕至,只有晋王安插的内应等候在上面。

    内应显得颇为紧张,一会儿跑到外面去张望,一会儿又转回来看着一个又一个宫帐军从地道里爬出来。很快,密道出口所在的小院已经挤满了人,耶律勃便安排宿值百夫长带先上来的到相邻的院落藏身。四千余宫帐军陆续从密道里出来,分散在附近的几十个院落中,外围的金兵竟然一直没有发觉。耶律勃轻轻松了口气,这是长生天在帮助契丹人,他心中笃定,就算城墙底下出了岔子,就凭这数千强兵,夺下一座城门不成问题。

    粗大的巨木支撑着已经掏空的城基,辽兵点燃了火油,木材剧烈的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烟尘顺着一条斜向上风道飘散出去。萧平就站在不远处,神色紧张地望着这地下的火场。他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宫帐军士,都屏住了呼吸。这场大火下来,城墙如果崩塌的话,他们这些人肯定是要被活埋了。木材燃烧得非常快,墙基地下支撑的结构,很快就被烧得支离破碎。也许在一场大雨过后,也许挨上几枚真正巨大的石弹,这段看似坚固的城墙就会像纸糊地一样轰然倒塌,但是,现在它还是纹丝不动,看上去仍然稳如泰山。

    城头的金兵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有的在来回巡视,有的抱着弓箭坐躺在垛堞后面,有的百无聊赖地朝远处瞭望,笑着打赌辽兵什么时候撤走。经过宁江州、黄龙府和沈州之战,金军将领都知道,守城和攻城并非契丹人所长。“看,有烟气!”一个城头瞭望的金兵指着远方,那是各处通风口飘散出来黑色浓烟,在碧蓝的天空中显得格外明显。百夫长笑道:“这方圆多少里都只剩下辽兵了,难不成他们在烧营帐,准备逃窜了了么?”风口附近驻扎的辽军也好奇地看着那喷涌而出的烟气,军令里并没有说明这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统兵官又传令下来,准备上马冲锋!准备攻入沈州城!这两道完全不着边际的军令,在长期严酷的训练之下,辽军仍然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点火吧。”萧平低声道,他和手下小心翼翼地将药引子挖出来,数千斤火药早已埋在了附近,需要以火药的震动来促使城墙倒塌。萧平的眼珠一动不动看着火药引子滋啦滋啦冒着火花,渐渐烧入地下,不知还有多久能烧到火药室里。后面的辽兵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假如在火药爆炸之前,这些人还没有爬出去的话,很有可能被坍塌地地道埋住。

    好几个人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这短短一刻不到的时间,仿佛一年那么长,终于听到萧副将说了声:“咱们上去。”这才如蒙大赦般地爬出了暗道。耶律勃早已候在上面,一见萧平便问道:“怎么样?”萧平点了点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沉声道:“该做的都做了。”他便这么个秉性,若非十拿九稳,绝不肯把话说满。若非如此,北院也不会让他承担此事。耶律勃与萧平共事已非一日,闻言也点了点头,低声道:“刚才有两个辽狗进来巡查,被我们砍死了,不知道还能隐藏多久,我”

    他想说万一城墙不能及时倒塌,就硬夺城门,忽然听得“轰隆”一声闷响,地面剧烈地颤动起来,耶律勃目露喜色道:“成了!”他和萧平都朝东望去,城墙似乎仍旧纹丝不动,耶律勃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正道陛下虽然妙计,但这炸塌城墙的事情并非人力可以完全掌控的。他吩咐各部集合,准备从城内攻打东城门,向城外萧查剌阿将军放烟火信号。恰在此时,那段基础已经被掏空,支撑的木结构也被烧掉的城墙,就像一个站立许久的人突然倒下一样,几乎毫无征兆地轰然坍塌。

    辽阳城下,金军大营里,众将都面色严峻,完颜迪古乃大声嚷道:“为什么要退军,陛下,只要让勇士们再往前冲一阵,我们就能端掉辽狗的铁桶炮,活捉耶律大石,我已经看到他的日月旗了!”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今天这一阵,被辽兵突然炮击损失的勇士,超过了被箭矢所伤的两倍,而且大多是冲在前面的,最精锐的铁浮屠。两个猛安都被打残了,金军起兵以来,何时吃过这样的大亏。虽然当时大家都惊慌失措,现在可是一片群情激奋。铁桶炮这东西,金军营中也是常见,打黄龙府、打沈州,都是靠的这家伙。只要知道辽军的战法,预作防范,也不容易吃今天这么大的亏。

    众将大多沉默着不说话,耶律大石到达辽阳后,辽军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悍,这才是让众人颇为在意的。当面的辽军有二三十万之众,辽国还有几十万的男丁,几百上千万的百姓,假若每一战都打成这样,女真人死光了,也不可能打败辽国。完颜部族中,并非人人都是只呈匹夫之勇之徒,而是恰恰相反,猛安谋克制度下,领兵的将领平时兼理民政,诸般庶务都要涉及,非心思细密的人不能服众,所以,能够在完颜阿骨打帐下听命的金国将领,大多数都看得出这一点,如完颜辞不失、完颜宗弼等人,思及长远,都是忧心忡忡。

    完颜阿骨打眼珠子扫了座中一眼,大概明了众人的心意,他心下叹了口气,此时女真和辽军已呈你死我活的局面,两边都是御驾亲征,轻易退却不得,女真军就算要退,也要打败了辽军放才能保的平安,否则,辽军多是轻骑快马,就会如跗骨之蛆一样,紧追不舍。

    “当务之急,仍是要克制辽国的火炮,”完颜阿骨打沉声道,“击败辽兵,你们说说,都有些什么办法?”他眼角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的赵行德,解铃还须系铃人,赵行德现在是金营中最善火炮之人,所以才被邀请来参加他从来不曾参加过的御帐军议。只见赵行德皱着眉毛,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完颜阿骨打目光又转到韩凝霜的身上,旋即又回到赵行德身上,这两个都是汉人,一个性格执拗之极,虽然在完颜部落中长大,却执意维持汉军的独立。另外一个是夏国人,什么编入女真户籍,出掌猛安谋克之类的,对于普通渤海人,普通汉人而言,算是一种格外的赏赐,对于夏国人来说,那便是笑话了。

    “有什么办法,”完颜宗翰沉声道,“依我看,这铁桶炮威力虽然巨大,发射一发过后,填充弹药的时间太长,今天这两百步的距离,只够辽兵再发射一发,然后,我们便可以冲入铁桶炮的阵地了。那么,”他看了看众将,看到赵行德的眼神带着丝丝挑衅的意思,“我女真以铁马硬冲见长,只要众勇士不怕死,这铁桶炮没有城垒保护,根本不足为惧。”他性情爆烈,没有注意到此言隐隐反对父皇今天暂且收兵的决定,令完颜阿骨打脸色微微一沉,赵行德却是微微一笑,也没反驳。

    “粘罕这个笨办法,倒也并非没有道理,”完颜阿骨打心中一动,问赵行德道:“赵将军以为如何?”适才赵行德的神情落在他眼里,便知道这姓赵的不以为然了。自从宁江州起兵之后,这几十年来,完颜阿骨打越老行事越谨慎,每取一个主意,都要听取所有帐中将领的意见,反复斟酌利弊才下决定,金国能战的男丁也就是十几二十万而已,若没有把握,他也不愿意无谓的折损。G!~!

章59 欢悦未终朝-6

    “倘若辽军铁桶炮分为几队,回环轰打,骑兵就没那么容易靠近。”赵行德沉声道,“更何况,辽兵骑兵并非不能战,以铁桶炮打luàn,”他顿了一顿,没有说“金军”,含hún道,“紧密的叠阵。这似乎正好克制了nv真骑兵所长。”

    此言一出,旁边金国将领都频频点头。今日这战的损失对整个金军来说并不算大,但众将总想到若我领军,正面对上火炮轰鸣,又当如何?心头却有极大的隐忧。赵行德旁观者清,一语道中了关键。金兵和辽军虽然都以骑兵见长,实则有很大的不同。契丹族多是游牧出身,惯于驰骋游斗。nv真族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地形不似北方草原辽阔,故而养成结坚阵打硬仗的习xìng。当敌人结坚阵而战的时候,契丹骑兵大多游走骑shè,不待敌人húnluàn轻易不发起冲击,而nv真骑兵则会下马步战。

    契丹骑兵骑shè不比nv真骑兵差,但两边结阵而战之时,契丹骑兵往往不如nv真骑兵坚韧耐久,每每一败即溃。而nv真骑兵前阵被打退后,并不溃散,后阵冲上去御敌。而前阵骑兵退回后阵重整阵势。原先的后阵成了前阵,而此时重整的阵势又成了后阵。如此这般反复鏖战,一直到打败敌人为止。自从宁江州起兵以来,nv真骑兵在决战中对契丹骑兵中往往占着优势。然而,辽军在正面使用铁桶炮轰击,则大大降低了nv真骑兵的优势,甚至将它变成了一种劣势。

    “若是将冲锋的骑队分散一些,又恰好中了辽狗的圈套,”完颜阿骨打戎马一生,很熟悉其中的厉害,他mō着huā白的胡须,扫视了在座的众将,沉声道,“赵将军识出了辽狗的把戏,你们谁能把它给破了?就赏他两个猛安的兵马。”

    众将有的目光灼热,有的羡慕的神sè,更多的是面面相觑,完颜宗翰拍着大tuǐ道:“既然如此,还需照老办法,正面不跟他硬顶,只从两翼出拐子马,踹他的营盘。”这也是nv真军打硬寨管用的伎俩,其实完颜宗弼等好几个将领都想到了,却被宗翰现喊出来,这些人都暗暗懊悔。

    “两翼拐子马是正面能顶住敌军的时候才管用,若是不然,等若被敌人在战场上分割开来,辽军可以随意选择先吃掉哪一边。反正中间有火炮的封锁,金军左右翼是难以呼应的。”赵行德暗暗想着,感觉到旁边有目光看过来,转头一见却是韩凝霜,对她微微颔首。

    “赵先生恐怕是不以为然吧,他必有应对铁桶炮之道,不过这本身是他所擅长之术,不愿意轻易教会nv真人。”韩凝霜心道,她也对赵行德点了点头。她既不愿见辽军将金兵彻底击垮,又不愿金国在辽东一家独大,这是辽金之间的战事,心思多在考虑汉军如何自存。

    宗翰这嗓子叫出来,完颜阿骨打的眉头皱得更紧。帐中的青年将领都血气方刚,自从上阵以来,都打的顺风仗,只看到拐子马踹破敌营的快意,却没留意祖宗成法里中军圆阵遏止敌锋,呼应左右的极端重要。如今辽军祭出火炮利器,等若是破了中军的圆阵,若不在这上面解决,只一味出拐子马,那便如同找死一般。更何况,拐子马乃两翼骑兵的别称,契丹军的拐子马并不比nv真弱多少。

    果然,完颜辞不失、完颜娄室等老将先后想到了其中的不妥。完颜娄室顾全宗翰的面子,没有直接反驳他,只沉声道:“出什么两翼拐子马,要以我说,只出一边拐子马,就欺他铁桶炮转方向不便,直接从一侧杀过去。”完颜辞不失想,娄室虽然是勇将,却不是我完颜部的近亲,居然连宗翰这个xiǎo子都不敢得罪,不过,他想的这个法儿也不错。完颜部落的后辈,宗翰、宗弼等人,固然是完颜部落后辈中的豪杰,可是偏偏野心也大。而且宗弼信了汉人父死子继的怪话,反对完颜部落兄终弟及的传统,宗翰等人也跟在他后面。而和完颜阿骨打同辈的宿将,却多是拥护根基更深的完颜吴乞买的。而今有了克制契丹火炮的法子,完颜辞不失仍然轻蔑地哼了一声,正yù再敲打这晚辈几句,忽然外间传来急匆匆的马蹄声,完颜阿骨打脸sè一变,众将也都住口不言。

    赵行德和韩凝霜对视了一眼,照规矩,御帐周围是不得随意驰马的,除非是有了紧急的军情。正思量间,急促的马蹄声到了帐前戛然而止,随着沉重的翻鞍下马之声,外间有人在大声喊,有紧急军情要禀报陛下。验过了信物,帐mén口的卫士不敢阻挠,那信使掀帐而入,众将又是一惊。

    只见他满面尘土,浑身血迹斑斑,左边的披膊甲已被扯掉,代之以浸透鲜血的布条包裹着,其他盔甲的缝隙里还有几只箭杆,都简单地用手拗断尾羽而已。

    绕是如此,完颜阿骨打还是一眼把他认出了,脸sè微沉,问道:“阿里夺,可是辽兵攻打沈州了?阿里朵原本是一nv真部落的族长,归顺完颜部落后,因为勇猛过人,官居猛安。看着他这般狼狈不堪的样子,帐中众将都生出一股不安的情绪,难道是辽国大军攻城甚急,沈州快要吃不住了,要辽阳大军赶紧回援不成?

    阿里夺抬头,沙哑道:“陛下,沈州丢了!”

    完颜阿骨打的瞳孔微缩,心口又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几乎有天旋地转之感。帐中的金国将领都大惊失sè,完颜宗翰甚至大叫了出来“你说什么?”完颜辞不失眼看这幅惊慌情景,恨不得将这阿里夺以“扰luàn军心”之罪斩了。

    赵行德直觉手心一紧,却是韩凝霜下意识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掌,她的手心发凉,在微微出汗。沈州和辽阳相距百数十里,乃是金国大军背后最重要的据点。而且沈州以北的数百里早以被辽军骑兵劫掠过去,这等于说,如果金国大军北归的退路已经断了。如果不能战胜正面的辽军,十几万大军在辽阳尽数丢下,耶律大石可以乘势全取辽东。两虎相争之势结束得如此之早,汉军还没来得及壮大,生存的缝隙便被挤压得极xiǎo极xiǎo了。

    “你再说一遍,沈州到底是怎么回事?”完颜阿骨打盯着阿里夺,仿佛要把他生吞一样。沈州足足有三万守军啊,完颜部落起兵的时候,兵力不过三千。完颜蒲家奴有十倍于当初的兵力,防守沈州这样的坚城,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将沈州丢了?想到此处,完颜阿骨打的xiōng口又是一阵疼痛,恨不得将完颜蒲家奴五马分尸。

    “陛下,是辽狗狡诈无比,”阿里夺满面皆是愤恨痛悔,“他们早在沈州城里做了手脚。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只听一声巨响,东城墙突然塌下,接着好几千辽狗从城里杀出来,里应外合,几万辽狗就这么骑着马冲进了沈州城,见人便杀。我们的勇士还来不及集合结阵,就被他们打得七零八落,第三勃极烈带着勇士们在城里节节抵抗,派我出来向陛下报信”

    “这就是说,”完颜辞不失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急促地问道,“你出来的时候,沈州城里还在打仗,沈州还没有丢,是不是?”因为紧张,他的表情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勃极烈,”阿里夺神sè迟疑道,“虽说若此,可是,可是,”他虽然吞吞吐吐,可是帐中众将都听出了他没说的意思。韩凝霜叹了口气,辽人在沈州城费了如此大的心思,听阿里夺描述,既修筑了足以通过几千伏兵的暗道,又埋伏了火yào,便是志在必得。金军猝不及防之下,这城池岂能不失。

    完颜阿骨打紧紧盯着阿里夺,他素来足智多谋,此时突然发觉自己掉入了陷阱,竟是半晌都没有说话。辽军夺取了沈州,不仅仅是断了金军的退路。因为辽阳初定,南征大军的粮草,倒有一多半是积储在百里外的沈州城中,还没来得及转运到辽阳。

    他紧紧地盯着阿里夺,目光仿佛看着一个死人那般寒冷。大军决战在即,为了稳定军心,完颜阿骨打起了定他个谎报军情的罪名,立斩此人的念头。他摇了摇头,在这一瞬间,放弃了这个荒唐的想法,败兵会接连不断地前来,沈州失陷的消息,是瞒也瞒不住的。

    深深的呼吸,鼻翼微微的张合,完颜阿骨打的眼神由寒冷变得凌厉,帐中所有的金国将领都注视着他。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缓缓环视了众将,将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赵行德直觉身上微微发寒,暗道,好重的杀气就在这刹那间,仿佛置身于千军万马的战场。

    完颜阿骨打的目光和金国众将接触了一遍,神sè变得平静,他对阿里夺道:“你及时回禀军情有功,且先下去休息。”目送阿里夺离去后,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看着赵行德道:“这便是你们汉人所说的背水一战吧。耶律大石布下了好大的阵势,这一回倒要看看,是他收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我要了他的狗命!”

章59 欢悦未终朝-7

    辽军断去退路的局面,反而激发了完颜阿骨打的蛮性,决心与正面的辽军决一死战。

    他环视众将,沉声道,““宁江起兵的时候,我们只有三千人,辽狗有七千人。辽狗以为,他们又可以像碾死蚂蚁一样吃女真人,但是,我们打败了他们!围攻黄龙府的时候,我们只有两万人,辽狗有十万人,我们打得他们像乌龟一样躲在城里。现在我们有十五万女真人,辽狗有二十几万,你们说,我们能打败辽狗吗?”

    “能!”“当然能!”年轻的将领们齐声应和。完颜宗翰叫道:“活捉耶律大石这个辽狗皇帝!”完颜宗弼等虽然心头沉甸甸的,在这群情激奋之下,精神也为之一振。在这时候,他下意识朝韩凝霜看去,却见韩凝霜低着头,似乎在低声和身旁的赵行德说话,完颜宗弼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一拳头砸在桌案上,暴喝道:“杀死这帮狗杂种!”他声音极大,身旁完颜宗翰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兴奋道:“对!打败辽狗!”

    赵行德看着这些大吼大叫的金国将领,不知为何,心头反而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唇亡齿寒,若是辽军大胜,金国覆灭,汉军也难以立足。”韩凝霜低声问道:“对付辽军的火炮,赵将军还有什么办法么?”汉军做的是火中取栗的事情,对于辽金相争的局势掌握得十分清楚。韩凝霜心知金军主力已经落入了陷阱,局势险恶已极,完颜阿骨打确实是决意困兽犹斗,背水一战了,金军覆灭以后,全部压力便落在汉军身上。此时若再保存实力,只怕将来悔之晚矣。

    “就算金国覆灭,”赵行德低声道,“还有夏国支持辽东汉军。”因为受原本记忆的影响,赵行德对金国的恶感和厌恶,远远超过普通汉人。火器是未来中原汉人的重要倚仗,在燧发火器出现以前,不管是火炮和火铳,都是有重大缺陷的,他从内心里,不愿意将克制的方法教给金兵。

    “夏国遥远,难施援手。夏国要举兵东进,先要通过西京大同府。辽国招揽了一支篾尔勃的草原部落,安置在西京大同府那边,那大汗是个人物,既依附辽国,又和中原通商,将部落整治的十分兴旺。”韩凝霜低声道,“如果金国覆灭,几十万辽军继续在辽东犁庭扫穴。除非宋国河东和河北大营两路出兵,威胁南京道,否则,根本不能让耶律大石马上从辽东退兵的。”她眼中有着浓浓的忧色,韩氏虽然败亡多年,对于辽国的情况,仍然十分了解,这些年耶律大石对辽国的控制越来越严密,整军经武的成果,在今天这一战之上,已经可见一斑了。

    赵行德低头沉吟。骑兵克制火炮的法子其实也简单,只不过,因为火炮从前几乎没有在大军决战中用过,金军如果从头摸索路子,这场仗就必败无疑。新式武器的威力,不仅仅是它给敌军直接造成的杀伤,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威慑。就像今天的战斗,辽军铁桶炮给金军所造成的杀伤并非不能承受,但是强硬如完颜阿骨打也不得不撤军。

    韩凝霜见赵行德沉默,也不再说话。她微微叹了口气,抬头再看帐中诸将议论的情形。

    这时,完颜辞不失低声道:“沈州失陷,再过一个月,我们就要断粮了!”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完颜辞不失不像后辈那样容易激动,身为独立统兵的第一勃极烈,对粮草的重视也远在众将之上。所以,虽然这话提的不合时宜,完颜辞不失还是提了。但从内心里,他又何尝不是希望完颜阿骨打能够为自己打消这个疑虑。在本质上说,完颜辞不失和其他金国将领一样,在必胜的信心方面,对领兵起事的部落族长有种隐隐的依赖。特别当战局危急之时更是如此。

    “第一勃极烈说得很好,我没有忘记我们粮草的问题,”完颜阿骨打微笑道,“可是,谁说要再过一个月,”完颜阿骨打看着众将,提高了调门问道,“勇士们,打败辽狗,用得着一个月吗?”

    “用不着!”

    “一天就行!”完颜宗翰大吼道。

    “这就是了。”完颜阿骨打沉声道,“等打败了辽狗,粮草要多少都有!”他顿了一顿,看完颜辞不失仍然满脸忧虑,沉声道,“到了现在,我们要承认,耶律大石是狡猾的对手,他是这几年来辽国和我们打仗的将领里面最狡猾的一个。”众将的脸色微微一黯,有的事情,并不是视而不见就可以解决的,耶律大石的计谋,他给辽军士气带来的改变,都是显而易见的。完颜辞不失点了点头,因为承认了这一点,反而感到心里踏实了一些,毕竟,完颜阿骨打并非一味的妄自尊大。

    “但是,”完颜阿骨打看着众将的脸,又加了一句,“他也不能打败我们!”

    “这是女真人和契丹人的战争,长生天一直站在我们一边。耶律大石是个人物,但他也没办法改变这一点。我们女真人,可以忍受饥渴,一天行军上百里,然后像老虎一样战斗,可连续冲阵几十次,直到敌人被打败。这些,都是契丹人做不到的。契丹人是怎么样的,我们早就知道了。羊不可能一天就变成老虎,即使是耶律大石,也只能在表面上改变契丹人,他们只是装样子。只要我们给他们狠狠的打击,他们很快就会像胆小的妖魔一样露出原型。也许耶律大石是个狡猾的猎人,他以为撒下来一张网就能网住了女真人。但是单薄的猎网能网住老虎么?不,我们会撕碎这张网!我们一定能够打败他们!”

    族长在从前也兼任这祭祀的职责,完颜阿骨打这番话,让大多数金国将领都恢复了信心。不少人想起了完颜部落刚刚起兵的时候,强弱之势的对比比现在还要险恶得多,但是长生天还是站在女真人一边,大家取得了仿佛做梦一样的胜利。和从前相比,现在的局势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完颜阿骨打的不断鼓动下,金国诸将的士气逐渐高昂,对来日的会战也越来越有信心。赵行德心头的阴霾却越来越深。他听出了完颜阿骨打的鼓动里面,仿佛是一只困兽在嘶吼。辽东的局势,确实是岌岌可危。假若耶律大石真的轻易平定了辽东,后顾无忧,那么他的几十万大军,又会指向何方呢?赵行德沉吟良久,在金军将领已经纷纷告退,他和韩凝霜还留在座中。完颜宗弼和宗翰见他们没走,也留了下来。

    “这次和辽狗决战,”完颜阿骨打笑道,“还要有劳赵将军,较辽狗知道,我们金国也有火炮。”金国的火炮购自宋国,自己也模仿铸造了一些,但无论是火炮的质量和操炮的炮术,都无法和夏国营相比,甚至不如汉军。

    赵行德轻轻点头,他看着帐中的四人,缓缓道:“正如陛下所言,女真方兴,而辽国立国已经有百年,其中弊端和衰弱,不是耶律大石能够在短短几年就能彻底挽回的。”他的语气带着些不确定,军队的士气是要胜利来累积的,如果辽军能够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下去,哪么耶律大石对辽国的改变就会越来越深,甚至彻底扭转局面,这也是赵行德最后下定决心的原因,辽军已经十分强大,绝不能让他们轻易地打败了金国。若不然,下一个遭殃的,很可能就是河东、河北。

    “耶律大石以火炮遏制住女真骑兵的锋锐,如果依照完颜娄室将军法子,以骑兵从侧翼迂回,欺它火炮转向不便,也是条路子,不过,若是辽国中军用火炮布设圆阵,恐怕无论怎么迂回,都无法避开火炮的轰击。”

    完颜阿骨打点点头,赵行德所说的,他已经想到了。骑兵最容易迂回侧翼,所以面对大批的骑兵,中军大阵布置成圆阵也是惯常的做法。金军本身也是如此。

    “这有什么,不就是比箭矢更厉害么?”完颜宗翰嘟囔道,“豁出去两个猛安,我也能冲进去!”完颜阿骨打瞪了他一眼,示意赵行德继续说话。

    “但是,圆阵会把火炮分布在四面,在一面上来说,火炮的密度就小了。再要像在下适才所说的,将火炮分为即队,回环轰打,炮火的威力恐怕不足以遏制大队骑兵的冲击。如此一来,如果金国骑兵冲击的威力足够大,还是能迫使辽国炮兵放弃依次开炮的做法。”

    “火炮都是用药引子点火的,从下令到开炮,有个间隙。在辽军点燃火药引子之后,如骑队能够迅速的折返,散开的话,当敌军火炮开炮的时候,所受的损失会小得多,待敌军开炮之后再度冲锋,就能让火炮对骑兵的伤害降到最低。”

    “可是,如果骑兵折返,撤离之前,辽兵的火炮就开炮了,该怎么办呢?”完颜宗弼问道。

章60 欢悦未终朝-8

    “赌命?”

    完颜阿骨打重复着这个词,他冷笑道:“好一个‘赌命’!”

    在这个年迈的皇帝身上,仿佛又生出一股子凛然的杀气。从一个小部落酋长,到如今占据了大半个辽东的金国皇帝,他不知有多少次掷下过赌注。他不觉有些好笑,这个小夏国人又懂得什么是“九死一生”了。用完颜阿骨打的话说,“长生天保佑女真人”。

    “废话,”完颜宗弼脸色微沉,“赵先生莫非是戏耍我等。”赵行德煞有介事,他还以为有克制辽军火炮的好办法,谁知还是要女真勇士去赌命。

    赵行德不屑与他计较口舌,完颜阿骨打脸色铁青,眼中却闪过一丝寒芒,厉声喝道:“住口!”声音完颜宗翰和完颜宗弼顿时都不敢再说话。完颜阿骨打才训斥道:“你们给我记住,只要太太平平的胜利,那个不是勇士,是乌龟!辽狗人数比我们多,铠甲刀剑比我们好,城池比我们坚固,骑马射箭也不差。但他们总想不费力气轻轻松松打胜仗,结果一失败就会逃跑。女真人少,铠甲也简陋,但我们不怕流血流汗,所以我们能打败辽狗!”他喘了口气,语气放缓道:“赵将军莫怪他们没有见识,对付辽狗的火炮,还要你费心调教。”

    “好说,”赵行德点头道,“某当尽力而为。”他的语气无喜无怒。虽然刚刚才下决心帮助金军对付辽国的火炮。但在上午的战斗中,赵行德还是仔细观察了,辽军火炮发射霰弹的有效距离大约在200步左右,他按着脉搏大致估算了从点火到火炮发射的延时时间,又记录了装填的速度。虽然仅仅是一场仗,如果排除敌人故意作伪的成分,他对辽军的火炮运用已经有些了解。而且还可以在将来的战斗中逐步试探出来。

    完颜阿骨盯着赵行德,目光如针一样刺人,他能够从小小完颜部族长,成为女真部落联盟的都勃极烈,大败辽国,做金国皇帝,自有识人之能,察看片刻,觉得赵行德虽然不假辞色,但这“尽力而为”之语颇有诚意。他叹了口气,点头道:“如此便拜托赵将军了。”

    赵行德正待答应,完颜阿骨打的眼睛微转,目光落在韩凝霜身上,又看向赵行德,沉声道:“若是打败了辽军,我的女儿美妮,便嫁给赵将军,两猛安兵马,就是她的嫁妆。”依照习俗,部落打了败仗,要向胜者奉上族中的美女,也可以将族中的美女嫁给恩人和盟友。完颜部落向来以出美女著称,昔年辽国银牌使者巡视辽东女真,每每要完颜部落的女子侍寝,即便是贵族的家眷也不能幸免,因此和完颜部落结成大仇。完颜阿骨打此言一出,完颜宗弼、完颜宗翰都大惊失色。

    韩凝霜心神微动。她知完颜阿骨是个极重然诺之人,赵行德只要点头,这事便再无更改的余地。她凝眸看着赵行德,看他如何回应。

    完颜宗弼不顾触犯逆鳞,大声道:“父皇,不可!”

    完颜阿骨打目光一凛,低喝道:“住口!”宗翰和宗弼便不敢说话,他这才脸色缓和,问道:“赵将军,你看如何?”

    赵行德也是吃惊,看着完颜阿骨打,推辞道:“不敢相瞒,在下已有妻室。”

    “这有什么关系,”完颜阿骨打摇头道,“我也有七个妻子,十六个子女。有本事的男人,妻子自然众多。”他的语气极为自然,仿佛此事乃是天理一般。完颜宗弼和完颜宗翰两人眼珠都快瞪圆了,一起恶狠狠地看着赵行德,假若他要是答应,非要生吃了他不可。他二人都有许多女人,但要将妹妹嫁个这个姓赵的,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赵行德仍然摇了摇头道:“多谢陛下美意,在下不敢奢求。”

    “哦?”完颜阿骨打有些不悦,“既然赵将军看不上我们女真的女子,我也不相强了。”韩凝霜轻轻呼了口气,仿佛放下什么心事似地,又觉得有些难受。完颜美妮乃是阿骨打的掌上明珠,既然出口许婚,自然表示对赵行德极大的感谢和重视。赵行德一口拒绝,自然是拂了阿骨打的面子。就连起初反对的完颜宗弼和完颜宗翰,也再次恶狠狠地瞪了赵行德几眼,暗道,好个不识抬举的汉儿。

    赵行德第一次参加金国御账军议,就在这样尴尬而奇异的氛围中结束了。走出御账,天色已经黄昏,营帐里到处升腾起袅袅的炊烟。夕阳西下时分,军兵结束了白天忙碌的训练,夜幕还未降临,无需防备敌军偷袭。这本是一天最悠闲的时刻,各猛安谋克的营地里到处都是紧张的气氛,骑兵步卒来去匆匆,营地里到处都是一副大战将临的景象。

    此后数天,耶律大石似乎也得到了攻克沈州的消息。如今的局势,耶律大石可以不动如山。他的背后,有上京道、中京道、南京道输送粮饷,西京道有蔑尔勃部落互为援应,宋国则有和辽国邦交稳固。但完颜阿骨打不能,沈州如同一根粗大尖利的芒刺.插在了金国大军的背后,在沈州的北面,如狼似虎的契丹骑兵趁着女真大军南征,正像野火一样到处烧杀抢掠,一些小部落和村子甚至已经变成白地。

    不管金军如何挑战,辽军都稳稳地守着营盘。大量的契丹骑兵撒开在金军大营周围一两百里的范围内游荡。这些契丹游骑若即若离,就在金军视线范围内。每当完颜娄室、完颜辞不失等派出女真骑兵驱赶,契丹骑兵就后撤,女真骑兵退回大营,契丹骑兵又贴上前来,阴魂不散,着实令人头疼。双方这几日也小小的交锋几场,各有胜负,折损都在千人以下。

    两军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赵行德一边接管金国的火炮猛安,一边指点完颜迪古乃的拐子马引诱辽军火炮开火。金兵不断派拐子马试探性的攻打辽军营寨,以窥探辽军火炮的布置和虚实。辽军果然在营寨的前后左右都设置了炮垒,但并非线状环形布置,而是将火炮安放在四座炮垒之中,利用火炮的射程相互照应。各个炮垒前面的防守,则是由奚军和铁壁营奴兵负责。

    辽国的治下,奚族地位在契丹族之下,却在其他民族之上,不少奚族的豪酋都被赐以萧姓,契丹贵族也和奚族贵族世代通婚。因为契丹人多数只愿做骑兵,辽军中的披甲步军便多由奚人充当,辅之以征发的汉儿乡丁步军。自从耶律大石改制之后,汉儿乡丁不复存在,便征发了更多奚人的充当步军,赏赐给奚人的奴隶也同样更多,因此也没有在奚人中引起大的反感。

    要攻打辽军的炮垒,赵行德更为顾忌的却是铁壁营。在河间城下,那些浑身铁甲,用铁链相连的铁壁营奴兵,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攻打.炮垒,只能用速度极快,转向灵活的拐子马,但是,这铁壁营的重甲步兵正是拐子马的克星。现在没有当初在河间时的数千火铳军,就算有,赵行德也不舍得将他们投入在十几万骑兵奔驰来往的战场上。

    说赵行德说起此事后,韩凝霜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赵先生不必多虑,铁壁营中有汉军的兄弟,届时只要我们打出旗号,铁壁营便会不攻自破。”她语调有些低落,这些铁壁营里的内应,或是历次战斗中被辽军俘虏的汉军,又或是被辽军强征入营的汉儿,彼此间都有铁索相连,平常辽军看守又紧,逃脱不得。此番战场起事倒戈,就算得胜,十人不知能否活得下一人。

    远方的晚霞,仿佛血一样的红色涂满了天空,又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辽阳城下,辽国和金国大营之间,连小树都被砍伐一空,形成一大片空旷的地域,在残阳的映照下,地面上仿佛蒸腾起一片浮动的血色。

    七月二十三这天,乌云蔽日,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得仿佛一个蒸笼一样。金国大军再次出营列阵,这一回,按照赵行德的指点,数千重甲的铁浮图都下马当做步军,和韩凝霜部下的万余汉军一起,守在火炮营阵地的周围。赵行德尽可能让火炮的阵位靠近了辽军。总共三十三门重炮布置在六个相互掩护的炮垒上,重炮都集中在中央炮垒,对准了辽军的火炮阵地,就算打不准,也要骚扰辽军的火炮营,剩下的数百门小火炮则用来防守炮垒本身,防范辽国骑兵的突击。

    在从前的作战中,辽军的火炮营要么攻城,要么轰击步骑军。普通的火炮精确度不够,几乎没有敌军火炮击中过辽军炮垒,甚至没有发生经过两军以火炮相互轰击的战斗。所以,辽国火炮军都监柴宜将轻重炮分散布置在环绕大营的四个炮垒上,用来轰击金军骑兵。正对着金国大营方向的炮垒虽然最大,但也没有集中全部的重炮。也就是说,虽然辽军所拥有的重炮总数超过金军,但在正面的主炮垒上,辽军的重炮只有十八门,仅为金军的一半多一点。虽然炮垒上还有百余门小火炮,这些射踞不够的火炮只能打击攻打.炮垒的敌军,在远距离的炮战中是没有用处了。

章59 欢悦未终朝-9

    稀疏的炮声,宣告了战斗的开始。辽军和金军炮垒上不断腾起黑烟,天上的阴霾显得更浓。火炮的威力已经十分明显,不管是辽军还是金军,骑军还是步军,都小心翼翼地在敌军重炮的有效射程之外列阵。

    赵行德站在炮垒上,俯视着伴随炮组前进的步兵。火铳枪手们正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铳管,因为担心弄坏了纸包弹药,条令禁止在战场上神经质一样地检查弹药。就在炮垒的后面,数千金兵和汉军坐在在地上等待出发的军令,有些人好奇地仰头看着火铳枪手在口令下一遍又一遍重复举铳、装填等流程。在战前,这些火铳枪手都经过了十次以上的实弹射击。但是在压力巨大而混乱不堪地战场上,谁也不能保证这些复杂的动作。唯一的办法就是重复,不断地的重复。

    “轰——”的一声炮响,圆铁弹丸呼啸着破空而去,划过一道弧线,缓缓地飞过了大约两里的距离,最终重重地砸在离辽军炮垒还有数十步的空地上。炮弹没有命中,正面炮垒周围的辽军都大声欢呼起来,许多契丹骑兵一边大叫,一边疯狂挥舞着马刀。

    “还是太远了。”童云杰面带愧色。炮弹虽然能打到辽军的炮垒附近,但已经超出了重炮的有效射程,射击的准度急剧下降。

    赵行德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童云杰不必自责,他侧头问道:“准备好了么?”

    “随时可以进攻。”刘志坚沉声道。

    在中央炮垒旁边,十四门三寸炮的炮组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他们将跟在金国骑兵后面前进到距离辽军正面炮垒三百步的地方,对辽军正面炮垒进行压制。预定的阵位正好在辽军中小型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外,而辽军仅凭正面炮垒的十几门重炮,很难打到这么小的目标。三寸炮阵地恰好在中央炮垒的有效射程内,布置在中央炮垒上的重炮可以轰击试图从侧后方迂回的契丹骑兵。

    “我要一个靠得住的人守住后方。”

    赵行德取出千里镜,朝着远处望去。千里镜的视野全都是倒像,不过赵行德早已经习惯了。对面的炮垒构筑得很精心,时而发射一两发炮弹,伴随着轰鸣闪光,黑烟腾空而,那是敌军火炮在试射。透过烟雾,可以看到一面高高立起的日月旗,这代表着代表辽国皇帝就在正面炮垒的后方,但赵行德的视线恰好被炮垒挡住了,只能看见不断有传令的骑兵在营寨内外跑来跑去。千里镜的视野掠过辽军的大营,看见有些军官在冲着士兵大声喊叫。因为距离太远,辽兵的面目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但隐约能感受到有人害怕,有人亢奋,有人麻木。

    金军和辽军大阵中间,除了几株孤零零的小树,所有的树木都早已被砍倒了,野草和灌木倒是非常茂盛,这一片空旷的原野布满了两军的侦骑,一小队又一小队的骑兵,相互驱赶,追逐,战斗短促而又激烈。

    赵行德将千里镜转到己方这边,金军大小寨子一座连着一座,从炮垒伸展向南北两翼和后方,木栅栏和矮墙将营寨和炮垒紧密的联结起来,显得十分结实坚固。在营寨中,大队的金国骑兵正在整队,更多的则坐在地上,女真人的表情显得比契丹人平静一些。

    皇帝寨就在炮垒的后方,一群金国将领簇拥着完颜阿骨打,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仿佛一座雕像。赵行德看见完颜辞不失从后面走上前来,躬身禀报了几句。完颜阿骨打点了点头,众将脸现兴奋之色,数名传令兵飞奔而出。女真骑兵纷纷上马,大队的拐子马从跑类两侧涌上前阵。

    “要开始了进攻么?”赵行德暗暗道,正待收起千里镜,韩凝霜出现在视野里。她率领两千汉军骑兵驻扎在中央炮垒的后方,负责保护前进炮组和炮垒。因为千里镜刚刚由远及近,她几乎占据了大半个视野,表情十分清晰。韩凝霜原本低头思索着什么,她似有察觉,柳眉微竖,俏脸生寒,抬起头来,朝这边瞪了一眼。赵行德心中紧张,暗道不好。正在这时,韩凝霜忽然展颜一笑,又做了个保重的手势。

    炮垒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持旗的传令兵用汉语大声喊道:“火炮营,进攻!进攻!”

    “准备进攻!”

    刹那间,中央炮垒附近响起各种口令,仿佛一锅沸腾的水。炮手们喊着号子,齐心协力推动火炮。从中央炮垒到前面的阵地,中间这一段的可以用驭马拉炮车,但是,在离开和进入炮位的时候,这些沉重的大家伙只能靠人力来推动。为了激励士气,就连刘志坚也挽起袖子和炮手们一起前进。伴随着炮组前进的有一营火铳枪手,两千汉军长矛手,两千女真弓手和下马步战的五百铁浮图。

    在广阔的战场上,五千步军只占据了一小片地方。在步军前面,两万骑军排列成一条绵密的阵线。在辽军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外,女真骑兵都控制战马缓缓行进。骑军阵列的中央,完颜宗翰跟随着完颜迪古前进,他阴沉着脸,统领先锋骑军攻打辽军炮垒是他的荣耀,但是进攻的战术却全是那姓赵的安排的,令他极为不满。大队骑军不得不压低了速度,以便于跟随的炮营和步军不至于落下的太远。

    赵行德和刘志坚等军官都没有骑马,像普通炮手一样行走在炮车两边。这片战场看起来平坦,炮组前进的道路也经过事先勘察,可总会有突如其来的坑洞和小坡出现在前面。这时,赵行德和刘志坚就要迅速带着炮手们推动炮车,万不能拖累了大军进攻的节奏。

    虽然不在辽军的重炮的有效射程内,但是炮弹能够打到这里。对面的辽军火炮营已经开火,一枚枚圆铁弹丸带着呼啸的风声从上空划过,虽然多数都落在空地上,但不时有一枚炮弹恰好击中金军,将目标砸得血肉横飞,即便是在四五百步之外,沉重的铁弹的威力仍然令人胆战心惊。

    “到了!就是这里!架起火炮!”

    赵行德指着前几天堆砌起来的三角形碎石堆,为了防止辽军察觉,碎石堆十分不显眼,但足以标定了预设的阵地。

    火炮从炮车上分接下来,推入了炮垒,驭马和弹药车被安置在后面,各个炮手就位。火铳枪手直接守在炮阵地上,在金军的眼里,火铳也是一种小型的火炮。而四千多步军则把守炮阵地外围。

    “快!”“快!”刘志坚看着大声喊道。所有的炮手都已经大汗淋淋,但仍然拼命地加快手中的动作,就连头顶不时飞过的敌军炮弹也不顾。前方骑兵已经进入可以加速的距离,完颜迪股古乃的传令兵不时回头来看,等着火炮阵地上发出的信号。赵行德则一个接一个地检查炮位,确保的射击角度无误过后,各炮组开始装填弹药。

    当一切都准备就绪以后,赵行德看了一眼前方,举起千里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沉声道:“开火!”

    “轰!”的一声巨响!全部由夏**士操作的一号炮组试射了一发,炮弹呼啸而出,砰地砸在辽军炮垒的前方。“可惜了。”赵行德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抬高半分!”所有的炮组立刻手忙脚乱地将板动炮架杠杆,炮口稍稍抬高了一点。

    “半分半分”炮长们喃喃道,因为紧张,黄豆大汗珠从额头淌下来,也顾不得擦掉。很快,十四个炮组都完成了校正。

    这一回,炮弹划过了一条完美的弧线,几乎正砸在辽军正面炮垒的中央。辽军炮垒正严阵以待,准备给冲锋的金国骑兵迎头痛击,突然间遭到了对方火炮的轰击,虽然只是一发炮弹,却已经引起了一阵喧哗。大喊大叫的声音,就连三百步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行德沉声道:“给骑兵信号,我们没问题了。”他顿了顿,又道:“所有炮组,全速开火!”

    就在炮组前面,早已按捺不住地女真骑兵得到了信号。完颜迪古乃领一万骑留在后方压阵,完颜宗韩率领一万骑开始加速冲刺起来。马蹄声让大地都震动起来,正在这时,骑兵后方的火炮阵地几乎连绵不绝地开始轰鸣!

    一万骑兵冲锋的场面是极为壮阔的,仿佛如山的海浪拍向前方,要把一切都塌为粉碎。辽军正面炮垒上的炮手,守在前方的步军,无不色变。炮军详稳柴宜顾不得思索为何“恰好”被敌军炮弹命中己方营垒,大声叫喊道:“听我口令,准备开火!”

    就在这正面炮垒上,除了十来门重炮外,还有两百多们各式中小型火炮,有效射程从几十步到一两百步,早已装填好了弹药。炮手们压制着呼吸,一边紧张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女真骑兵,一边全神贯注等待着开火的军令。G!~!

章59 欢悦未终朝-10

    炮弹不断飞过辽军炮垒的上空,忽然“砰”地一声,正砸在弓着腰准备发射的一群炮手里面,斜向下飞的圆铁弹,打中了三个炮手。最惨的一个被正中腰部,整个折断成两截,五脏六腑都流了出来。其他两个也立时毙命。伺候这门炮的还剩下十几个人,都缩在周围迟迟不敢上前,甚至有人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这些成天和火炮打交道的辽军炮手,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敌人炮弹击中的恐怖。

    “菩萨保佑!”炮手军详稳柴宜都面色惨白,几欲呕吐,他强忍着恶心,冲着那些炮手怒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收拾,准备开炮!”又一枚炮弹呼啸着从他的头顶飞过,柴宜不假思索地趴在了地上,他顾不得看有时威严,哆哆嗦嗦地朝着对面看去、金国骑兵冲锋阵线越来越近,战马毫不怜惜地踏过野草,蹄声恍若雷鸣,大地在微微颤抖。

    大群的骑兵距离正面炮垒还不到两百步了。眼见女真骑兵越来越近,柴宜一直没有下令开火,旁边副将大声道:“都监大人,还不开炮吗?”

    柴宜只顾着寻找金兵的炮弹从何而来,副将这一叫喊,他浑身一个哆嗦,回过神来,慌忙道:“开火!开火!”他的嗓门又尖又大,不待副将重复,周围的炮长忙不迭点燃了药引子。这柴宜也是个人才,因为辽军所用的火炮铸造于各个时期,射程威力各不相同,他索性将按照射程将每一炮垒上的火炮编为三组,远程的重炮先发,射程居中的火炮随后,最后才是射程七八十步的小火炮一齐开火,如此循环往复。这开火的命令一下,自有副将和各火炮详稳按照事先的顺序不断开火,一直到柴宜下令停止开炮为止。

    “轰——”“轰轰——”“轰轰轰——”

    十八门重型铁桶炮率先开火,这些铁桶炮的口径极大,所发射的多是石弹,火炮的射击的方向,也是预先设置的,战斗时不须调整,正对着两百步外战马的马头高度。十八枚巨大的炮弹呼啸而去,正砸在冲锋的女真骑兵阵中,几十名正在冲阵的骑兵顿时被砸成了肉泥。倒毙和受惊的战马造成了不小的混乱,“该死的!”完颜宗翰差点被一枚石弹砸中,没空害怕,心头默默数着数,“一、二、三,”

    这是用好几百金国骑兵的性命才摸清楚辽军开炮的规律,当最远的重炮发射之后,大约在稳定的数数五以后,辽军数量最多,杀伤力最大的中型火炮就要点火,这个时候,金军骑兵骑兵就要拼命地朝两边散开,减少被火炮霰弹杀伤。如果不然的话,阵面铺天盖地而来弹丸会造成根本控制不住的混乱,等到金国骑兵重整队形,冲击进入炮垒五六十步距离的时候,辽军就第三轮炮击,与此同时,前面放空的火炮已经装填完毕。两百步的距离看上去很短,可以很快的冲过去,但发起冲锋的战马和骑兵都是血肉之躯,只要炮火不断给冲锋的骑兵造成混乱,这两百步就会成为一条看没有尽头的送死路。

    “五!”完颜宗翰心头一震,高声叫道:“散开!快散开!”伏低了身子,强行拨转马头,拼命催马。正在冲锋的女真骑兵仿佛一群受惊的飞鸟,几乎用最大的速度散了开来。

    “糟糕!”柴宜脸色一变,除了最小的火炮,大部分铁桶炮都已经点燃了引线,引线滋啦滋啦地冒着火花,有的已经燃进了火门,正冒出一缕青烟,后悔也来不及了。望着面面相觑的部属,柴宜几乎悔得肠子都青了的时候,迅速散开的女真骑兵后面,露出了一个又小又简陋的炮垒,不断落在辽军正面炮垒上,令炮手们惊慌失措的炮弹,正是从那里发射出来的。那里高高竖起一面大旗,黑色的旗面上绣着一只青色的麒麟,正是辽东汉军帅府的标志。

    “快禀报陛下,派拐子马踹掉前面的火炮!”柴宜大声吼道。

    正在这时,“砰!”“乒——乓——”“轰!”辽军正面炮垒上的两百多门铁桶炮先后响起来,声音比汴京过年时最激烈的爆竹声还要密集,伴随着炮口的闪光,与此同时,数百道黑烟腾空而起,炮垒完全笼罩在一片烟雾中,只见一片又一片的霰弹激射而出,几乎将炮垒前面两百步之内笼罩得密不透风。辽军霰弹所用的材料极为杂乱,有小铁弹丸、飞蝗石、弩矢、毒蒺藜,以各种各样的弹道,“嗖嗖”地破空而出,正面数百骑没来得及逃离金兵战马纵声悲鸣,在这一片片弹雨之下折损了大半,尸体上有着无数的弹孔往外汩汩流血。

    “什么?”副将捂着耳朵大声问道。

    “禀报陛下,派拐子马踹了前面炮垒!”柴宜恨不得拔刀砍了他,但他根本顾不上了,因为刚刚散开的金国骑兵旋又集中,几乎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辽军炮垒冲杀过来,这一回,是他自己的炮垒要被踹了。柴宜脸色大变,高声喊道:“摇旗,向陛下求援,快!快!”

    避开了威力最大,也最密集的一轮弹雨的女真骑兵正加速冲来。

    那副将当即往后跑,冲着皇帝帐拼命摇动求援的黑旗,柴宜也无暇去看结果,拔出了腰刀,冲着最后一轮小型的火炮炮手们大声喝道:“听我号令,准备——”

    “杀!”完颜宗翰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喊道。这一回,骑兵们再没任何负担和犹豫,大部分将刀矛挂在鞍上,手中则持着弓箭,准备冲到七八十步距离的时候再放箭。在前阵女真骑兵后面,完颜迪烈也催动后阵万骑向前压去,准备对付可能从斜刺里冲出来的辽国骑兵。

    “冲啊!”完颜宗翰拼命地催马,无数勇士跟随在他身后,还有八十步七十步五十步三十步,骑兵的速度已经加到了最快,再有几息的时间,就可以冲上辽军的炮垒。

    “砰!”砰砰!”“砰砰砰!”伴随着一阵炸响,辽军炮垒上的百余门小火炮开火了,一丛丛石弹铁子再度迎面袭来。这一回,高速奔驰中的女真骑兵没有做任何规避的动作,只拼命地打马,直挺挺地朝前冲去。就在这瞬息之间,无数骑兵连哼都没来及便坠落马下,不少战马被弹丸击伤,带着巨大的惯性向前摔倒,后面有的骑兵来不及闪避,两匹马翻滚着摔倒一起。女真骑兵前锋的队形顿时乱成一片。

    在这样的情形下,完颜宗翰居然还能放出一箭,抽出了弯刀,大声喊道:“冲啊!朝前冲!”正奋力催马的时候,忽然前面飞来一点黑影,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左肩仿佛被棍子重击了一下,半边身子仿佛麻了。完颜宗翰拼命拧腰稳住了身形,脸色顿时煞白,左手紧紧抱住战马的脖子,这时还没有疼痛,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喃喃骂道:“辽狗!”身子一歪,就要摔下马去。

    “副都统大人!”后面跟随两个卫士策马上来扶住了他。按照金国的制度,猛安阵亡,则亲随谋克,都统阵亡,则斩亲随的猛安。周围的女真骑兵见前锋副都统中弹落马,顿时一片混乱,其中一人高声喊道:“快都统回去!”这句话激得完颜宗翰灵台暂且清明了片刻,一把将那卫士推开。

    “我还没死!”完颜宗翰狠狠地喝道,此时左肩才开始钻心的疼痛,额头上汗也下来了。他的左肩已经动弹不得,顾不得查看伤势,右手举起弯刀,大声喝道:“跟我冲,杀辽狗!”周围的部属见他没事,勇猛如故,顿时士气大大振,纷纷打马朝着辽军炮垒冲杀过去,此时辽军已经放空了所有火炮,却没有给女真骑兵造成不可收拾的混乱,这区区三十步的距离,已经根本来不及再装填弹药了。

    “快!快!”炮手军的军官拼命地催促,大滴的汗水从柴宜的脸上滑落,他面色惨白地望着仿佛怒潮一样直冲过来的骑兵,沉重的马蹄声仿佛隐隐的奔雷。当目光转到近前方的时候,“还有铁壁营,铁壁营!”他像是神经一样喃喃道,“这些死囚!铁壁营!”柴宜稍微回过了神,皱眉看着手忙脚乱地装填弹药炮手,气涌上头,大声喝骂道:“不想死就赶快!”倘若铁壁营将女真阻上一阻,这里几百门火炮,就能叫女真骑兵知道厉害!撑过这一阵,陛下的援军也该到了。

    数千名身形高大的铁壁营步卒正从两侧走到炮垒前方,他们全身披挂重甲,手持巨斧、长刀、狼牙棒等利刃,腰间却套着铁链子,将他们五人一组串了起来。在铁壁营的两侧,还有同样披甲执锐的奚军步卒,气势却要畏缩许多。

章60 秩满归咸阳-1

    “许大哥,没错,”张周望着前方,高声道,“是帅府的旗!”心情激动之下,手指了一下,带动这铁链子哗啦啦直响。这条链子上拴着五个人,死了又换,换了又死,许定和张周命大,一直活着。许定眼神复杂地望着那面黑底青麒麟的旗帜。整个铁壁营六千兵奴,有两千多汉人,其中一大部分,都曾经在这面旗子下而战斗过。

    “鬼叫什么,你这贱奴要死么!”奚人军官骂道。

    “你才要死!”许定沉声喝道,举起手中重斧,忽然就这军官的肩头劈了下去,只听“咣”地破甲之声,这奚人军官竟然被他从肩至腰生生地劈成了两半。铁壁营兵奴大多是反抗辽国的各族好汉,被拘束在营里为契丹人送死,原本就压抑了许多的不平之气。数百汉儿兵奴突然作乱,仿佛在干柴上点燃了火油,原本稳若山岳的铁壁营顿时乱成一片,兵奴们对几十步以外铺天盖地而来的女真骑兵竟若视而不见,反而像发了疯一样砍杀身边的军官,一同被杀的,还有那些平常和契丹族、奚族军官走得近的兵奴。

    “死囚造反了!”

    “贼骨头造反了!”

    “铁壁营反了!”

    “反贼们造反了!”

    杀声四起之后,辽军大营前面,喊声又四起!柴宜面色惨白地望着炮垒下面乱作一团的步军军阵。到处是刀光剑影,重斧和狼牙棒乒乒乓乓地敲击声,惨叫声,脑浆迸裂声,局面就像一锅滚油般沸腾不止。两翼的奚军拼命抵挡造反的兵奴,却力有不逮,被死中求活的兵奴们杀得不断后退。五个一组用铁链子栓起来的兵奴们,在这个时候,就算没有存心造反的也被裹挟了进来,大家只能依着汉儿兵奴的号令,移动脚步让出了一条可以让骑兵直冲上炮垒的空隙。

    原本铁壁营还能为辽军炮垒争取到重装弹药的时间,顿时化为泡影。带队冲阵的完颜宗翰心中大喜,大声号令,前锋骑兵分为三队,一队通过铁壁营所让出的通路,径直冲上炮垒,砍杀毫无反抗之力的辽军炮手,有的女真骑兵还按照赵行德所教,将大号的木塞子放入重炮的炮口,用巨斧和狼牙棒猛敲几下,便将炮膛塞得紧紧的。另外两队骑兵则顺着辽军正面炮垒的两翼朝里冲杀,已经被铁壁营搅得军心大乱的奚军几乎没有反抗之力,顿时被拐子马冲散了阵型,有的甚至转身便逃。

    “好汉子!”赵行德沉声道,因为事先种种布置,女真骑兵一举突破了辽军营寨的防御,与辽兵形成混战之局,双方人马交织在一起,前阵的火炮难辨敌我,自然也停止了轰击。赵行德凝神观察着战局的进展,下令道:“我们也冲上去!”

    “是!”各个炮长指挥地兵卒将火炮炮车套上驭马,刘志坚去通知步军伴随炮组前进,赵行德则亲自带领二十几名军士,高举着汉军帅府的麒麟旗,先行骑马冲上已被女真骑兵攻占的辽军炮垒。不少炮手都逃走了。还有几百人抱着头蹲在地上,辽国炮手军详稳都监柴宜也在其中,胆战心惊地瞧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女真骑兵。这些蛮子下手真狠,适才稍有反抗的炮手,现在都倒在血泊中了。

    就在炮垒周围,契丹骑兵仿佛潮水一样从涌过来,和女真骑兵狠狠都在一起。鼓角齐鸣,双方刀来箭往,杀声震天,空中不断有箭矢破空飞过。这一切,柴宜都视若无睹。柴宜虽然是个汉人,但却因为火炮的关系,见过耶律大石多次,心知肚明,耶律大石是绝不容忍部属不死战到底的。自己居然做了俘虏,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因为锦绣前程成为泡影,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悲痛欲绝。

    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们,还能操炮的都站起来。”

    忽然,柴宜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军袍,厚札甲坎肩的将军在问。金兵此问,必然是要用他们,周围的辽军炮手都有些犹豫。赵行德脸色一沉,威胁道:“倘若不能操炮的,立刻就充作签军,交给女真人带走了!”这些炮手多是汉儿,就算不是汉儿,也听得懂汉话。闻言立刻站起来一大片,“大人垂怜,小人会操跑!”此起彼伏都是哀求之声。金国签军是送死的差事,辽人无不谈虎色变。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赵行德暗道,他目光一凛,一眼扫过去,站起来的四百多人中间,有十七八个服饰或气质特殊之人,便伸出手指,沉声道:“你,你,你,还有你。出来!”那被指出的人多是炮手军详稳司的军官,柴宜也在其内,都是心中一震,暗道,这汉儿好生厉害,该不是要拿我等开刀吧。众人都面面相觑,好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了柴宜。他执掌炮手详稳司以来,御下有道,大事一言而觉,到此时,身份无从隐藏,柴宜心下懊悔不已,只能暗暗祈祷那汉儿没有注意到这些该死的蠢材。

    这一切都落在赵行德眼里,不过现在却没工夫理会这些,他沉声对十夫长郭子东道:“每人一个,分给你们做副手,把这些辽军收拾起来,调转炮口,轰击辽军,特别是,”他指了指大约两百步外的那面高耸的日月旗,四面八方的骑兵都看得见它,“耶律大石的大营!”

    这个时代,操炮是极为复杂的事情,同一个炮组,每人的分工都有不同,少有纰漏,就功亏一篑,甚至会出事。而辽军所有的重型铁桶炮都是单独开模子铸造,世间只此一架,其他的火炮,型号和弹药也都极为驳杂,想要在短时间内调转炮口轰击辽军,就非得要利用辽军炮手营原有的炮手和军官不可。夏国火炮营的军士,只是负责发出命令,大致判断这些辽军炮手中的军官是否有搞鬼,如果,也许,万一有的话,便干脆利落地一刀下去,换人再来。

    “快,快点!”军士们只是不断发出不耐烦的催促声,却没有插手具体的拆卸炮架,移动炮位,重新瞄准等事情,颇有几分甩手官老爷的气度,在国内有时督促荫户做些修渠补路的事情,也是这种架势。赵行德一边注视着战局的进展,一边饶有兴味地看辽军炮手操作火炮。这辽国的火炮,充斥着各种各样花样,简直就是一个火炮的博物馆大部分辽军炮手不是逃走就是被砍杀,剩下这些只能照料最重要的百余门火炮,包括那十八门有效射程在三百步开外的重型铁桶炮。

    涉及到重新布置炮位和瞄准的事情,各个炮手详稳司的军官是不是地要向都监柴宜请教,柴宜哭都哭不出来,不但泄露了身份,而且火炮一响,直接轰击皇帝的大营,自己这“从贼”和“谋反”的罪名再也洗刷不掉,上京城里的家眷,也算是全完了。不过,刚才金兵炮手营在三百步外发炮,精准如有神助,势必有高人指点,自己若是从中弄鬼,只怕立刻就身首异处。刚才那些被女真骑兵砍死的辽军炮手尸身还只是胡乱堆在一边。柴宜偷偷朝着那下令的将军瞥了一眼,那人一直在观察着战局的进展,他似乎有所察觉,竟然冲这边微微冷笑,吓得柴宜三魂出窍,立时打消了所有杂念。

    赵行德微微一笑,没在理会这个家伙。看样子,此人是辽军火炮营的都监。若没有此人,那些笨重的辽国铁桶炮,倒还真能让人郁闷。辽国的铁桶炮的炮架做得极为简陋,炮口抬高的角度,竟然是在下面垫高度不同的铁块来解决的,再加上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弹药品种,赵行德真是很佩服那个执掌辽军火炮营都监的想象力。

    降服的炮手忙乱作一团的时候,陆续有汉军长矛手和女真弓手赶到。汉军帅府有铁壁营的名单和底细,此刻在战场上任命了几十名军官,又派了十几名军官,便收编了铁壁营尚存的四千多奴兵,就近保护炮垒。

    金兵突然攻破了中军前阵,震动全线,令耶律大石极为震惊。日月旗下,耶律大石披挂着甲胄,亲自督战,不准辽军后退一步。身着醒目白色盔甲的宫帐军也下马参加到防守当中。大队的女真骑兵仿佛潮水一般向辽军的营寨涌来。辽军依托栅栏和矮墙死战不退,后队则结成箭阵,持续不断地发射出箭矢。

    完颜阿骨打的皇帝旗号也在向前移动,他无疑是想利用这次出其不意的中央突破,彻底将辽军击垮。女真骑兵不断越过栅栏的矮墙,冲入辽军的大小营寨中。而另一方面,辽军不似从前那样一败即溃,竟是一步也不肯退让,各处的抵抗都十分激烈,不时从后方调遣上前的大队骑兵和女真骑兵战一起。被裹进了混战的双方军队越来越多,宽阔的战场一直延伸到目力的尽头,仿佛一锅不断沸腾的粥,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双方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楚哪是辽军,哪是金兵。

章59 欢悦未终朝-8

    “赌命?”

    完颜阿骨打重复着这个词,他冷笑道:“好一个‘赌命’!”

    在这个年迈的皇帝身上,仿佛又生出一股子凛然的杀气。从一个iǎ部落酋长,到如今占据了大半个辽东的金国皇帝,他不知有多少次掷下过赌注。他不觉有些好笑,这个iǎ夏国人又懂得什么是“九死一生”了。用完颜阿骨打的话说,“长生天保佑nv真人”。

    “废话,”完颜宗弼脸è微沉,“赵先生莫非是戏耍我等。”赵行德煞有介事,他还以为有克制辽军火炮的好办法,谁知还是要nv真勇士去赌命。

    赵行德不屑与他计较口舌,完颜阿骨打脸è铁青,眼中却闪过一丝寒芒,厉声喝道:“住口!”声音完颜宗翰和完颜宗弼顿时都不敢再说话。完颜阿骨打才训斥道:“你们给我记住,只要太太平平的胜利,那个不是勇士,是乌龟!辽狗人数比我们多,铠甲刀剑比我们好,城池比我们坚固,骑马箭也不差。但他们总想不费力气轻轻松松打胜仗,结果一失败就会逃跑。nv真人少,铠甲也简陋,但我们不怕流血流汗,所以我们能打败辽狗!”他喘了口气,语气放缓道:“赵将军莫怪他们没有见识,对付辽狗的火炮,还要你费心调教。”

    “好说,”赵行德点头道,“某当尽力而为。”他的语气无喜无怒。虽然刚刚才下决心帮助金军对付辽国的火炮。但在上午的战斗中,赵行德还是仔细观察了,辽军火炮发霰弹的有效距离大约在200步左右,他按着脉搏大致估算了从点火到火炮发的延时时间,又记录了装填的速度。虽然仅仅是一场仗,如果排除敌人故意作伪的成分,他对辽军的火炮运用已经有些了解。而且还可以在将来的战斗中逐步试探出来。

    完颜阿骨盯着赵行德,目光如针一样刺人,他能够从完颜部族长,成为nv真部落联盟的都勃极烈,大败辽国,做金国皇帝,自有识人之能,察看片刻,觉得赵行德虽然不假辞但这“尽力而为”之语颇有诚意。他叹了口气,点头道:“如此便拜托赵将军了。”

    赵行德正待答应,完颜阿骨打的眼睛微转,目光落在韩凝霜身上,又看向赵行德,沉声道:“若是打败了辽军,我的nv儿美妮,便嫁给赵将军,两猛安兵马,就是她的嫁妆。”依照习俗,部落打了败仗,要向胜者奉上族中的美nv,也可以将族中的美nv嫁给恩人和盟友。完颜部落向来以出美nv著称,昔年辽国银牌使者巡视辽东nv真,每每要完颜部落的nv子寝,即便是贵族的家眷也不能幸免,因此和完颜部落结成大仇。完颜阿骨打此言一出,完颜宗弼、完颜宗翰都大惊失

    韩凝霜心神微动。她知完颜阿骨是个极重然诺之人,赵行德只要点头,这事便再无更改的余地。她凝眸看着赵行德,看他如何回应。

    完颜宗弼不顾触犯逆鳞,大声道:“父皇,不可!”

    完颜阿骨打目光一凛,低喝道:“住口!”宗翰和宗弼便不敢说话,他这才脸è缓和,问道:“赵将军,你看如何?”

    赵行德也是吃惊,看着完颜阿骨打,推辞道:“不敢相瞒,在下已有妻室。”

    “这有什么关系,”完颜阿骨打摇头道,“我也有七个妻子,十六个子nv。有本事的男人,妻子自然众多。”他的语气极为自然,仿佛此事乃是天理一般。完颜宗弼和完颜宗翰两人眼珠都快瞪圆了,一起恶狠狠地看着赵行德,假若他要是答应,非要生吃了他不可。他二人都有许多nv人,但要将妹妹嫁个这个姓赵的,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赵行德仍然摇了摇头道:“多谢陛下美意,在下不敢奢求。”

    “哦?”完颜阿骨打有些不悦,“既然赵将军看不上我们nv真的nv子,我也不相强了。”韩凝霜轻轻呼了口气,仿佛放下什么心事似地,又觉得有些难受。完颜美妮乃是阿骨打的掌上明珠,既然出口许婚,自然表示对赵行德极大的感谢和重视。赵行德一口拒绝,自然是拂了阿骨打的面子。就连起初反对的完颜宗弼和完颜宗翰,也再次恶狠狠地瞪了赵行德几眼,暗道,好个不识抬举的汉儿。

    赵行德第一次参加金国御账军议,就在这样尴尬而奇异的氛围中结束了。走出御账,天è已经黄昏,营帐里到处升腾起袅袅的炊烟。夕阳西下时分,军兵结束了白天忙碌的训练,夜幕还未降临,无需防备敌军偷袭。这本是一天最悠闲的时刻,各猛安谋克的营地里到处都是紧张的气氛,骑兵步卒来去匆匆,营地里到处都是一副大战将临的景象。

    此后数天,耶律大石似乎也得到了攻克沈州的消息。如今的局势,耶律大石可以不动如山。他的背后,有上京道、中京道、南京道输送粮饷,西京道有蔑尔勃部落互为援应,宋国则有和辽国邦jiā稳固。但完颜阿骨打不能,沈州如同一根粗大尖利的芒刺.ā在了金国大军的背后,在沈州的北面,如狼似虎的契丹骑兵趁着nv真大军南征,正像野火一样到处烧杀抢掠,一些iǎ部落和村子甚至已经变成白地。

    不管金军如何挑战,辽军都稳稳地守着营盘。大量的契丹骑兵撒开在金军大营周围一两百里的范围内游这些契丹游骑若即若离,就在金军视线范围内。每当完颜娄室、完颜辞不失等派出nv真骑兵驱赶,契丹骑兵就后撤,nv真骑兵退回大营,契丹骑兵又贴上前来,yīn魂不散,着实令人头疼。双方这几日也的jiā锋几场,各有胜负,折损都在千人以下。

    两军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赵行德一边接管金国的火炮猛安,一边指点完颜A!~!

章59 欢悦未终朝-9

    稀疏的炮声,宣告了战斗的开始。辽军和金军炮垒上不断腾起黑烟,天上的阴霾显得更浓。火炮的威力已经十分明显,不管是辽军还是金军,骑军还是步军,都小心翼翼地在敌军重炮的有效射程之外列阵。

    赵行德站在炮垒上,俯视着伴随炮组前进的步兵。火铳枪手们正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铳管,因为担心弄坏了纸包弹药,条令禁止在战场上神经质一样地检查弹药。就在炮垒的后面,数千金兵和汉军坐在在地上等待出发的军令,有些人好奇地仰头看着火铳枪手在口令下一遍又一遍重复举铳、装填等流程。在战前,这些火铳枪手都经过了十次以上的实弹射击。但是在压力巨大而混乱不堪地战场上,谁也不能保证这些复杂的动作。唯一的办法就是重复,不断地的重复。

    “轰——”的一声炮响,圆铁弹丸呼啸着破空而去,划过一道弧线,缓缓地飞过了大约两里的距离,最终重重地砸在离辽军炮垒还有数十步的空地上。炮弹没有命中,正面炮垒周围的辽军都大声欢呼起来,许多契丹骑兵一边大叫,一边疯狂挥舞着马刀。

    “还是太远了。”童云杰面带愧色。炮弹虽然能打到辽军的炮垒附近,但已经超出了重炮的有效射程,射击的准度急剧下降。

    赵行德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童云杰不必自责,他侧头问道:“准备好了么?”

    “随时可以进攻。”刘志坚沉声道。

    在中央炮垒旁边,十四门三寸炮的炮组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他们将跟在金国骑兵后面前进到距离辽军正面炮垒三百步的地方,对辽军正面炮垒进行压制。预定的阵位正好在辽军中小型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外,而辽军仅凭正面炮垒的十几门重炮,很难打到这么小的目标。三寸炮阵地恰好在中央炮垒的有效射程内,布置在中央炮垒上的重炮可以轰击试图从侧后方迂回的契丹骑兵。

    “让我到前面去吧。”童云杰看着自己的右腿。经过许多艰辛训练,他做到了能够跟随炮车徒步前进,在三寸炮和四寸炮瞄准和校对方面,他是汉军火炮营最强的炮长。

    “我要一个靠得住的人守住后方。”

    赵行德取出千里镜,朝着远处望去。千里镜的视野全都是倒像,不过赵行德早已经习惯了。对面的炮垒构筑得很精心,时而发射一两发炮弹,伴随着轰鸣闪光,黑烟腾空而,那是敌军火炮在试射。透过烟雾,可以看到一面高高立起的日月旗,这代表着代表辽国皇帝就在正面炮垒的后方,但赵行德的视线恰好被炮垒挡住了,只能看见不断有传令的骑兵在营寨内外跑来跑去。千里镜的视野掠过辽军的大营,看见有些军官在冲着士兵大声喊叫。因为距离太远,辽兵的面目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但隐约能感受到有人害怕,有人亢奋,有人麻木。

    金军和辽军大阵中间,除了几株孤零零的小树,所有的树木都早已被砍倒了,野草和灌木倒是非常茂盛,这一片空旷的原野布满了两军的侦骑,一小队又一小队的骑兵,相互驱赶,追逐,战斗短促而又激烈。

    赵行德将千里镜转到己方这边,金军大小寨子一座连着一座,从炮垒伸展向南北两翼和后方,木栅栏和矮墙将营寨和炮垒紧密的联结起来,显得十分结实坚固。在营寨中,大队的金国骑兵正在整队,更多的则坐在地上,女真人的表情显得比契丹人平静一些。

    皇帝寨就在炮垒的后方,一群金国将领簇拥着完颜阿骨打,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仿佛一座雕像。赵行德看见完颜辞不失从后面走上前来,躬身禀报了几句。完颜阿骨打点了点头,众将脸现兴奋之色,数名传令兵飞奔而出。女真骑兵纷纷上马,大队的拐子马从跑类两侧涌上前阵。

    “要开始了进攻么?”赵行德暗暗道,正待收起千里镜,韩凝霜出现在视野里。她率领两千汉军骑兵驻扎在中央炮垒的后方,负责保护前进炮组和炮垒。因为千里镜刚刚由远及近,她几乎占据了大半个视野,表情十分清晰。韩凝霜原本低头思索着什么,她似有察觉,柳眉微竖,俏脸生寒,抬起头来,朝这边瞪了一眼。赵行德心中紧张,暗道不好。正在这时,韩凝霜忽然展颜一笑,又做了个保重的手势。

    炮垒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持旗的传令兵用汉语大声喊道:“火炮营,进攻!进攻!”

    “火铳营起立!”

    “准备进攻!”

    “列队,列队!”

    刹那间,中央炮垒附近响起各种口令,仿佛一锅沸腾的水。炮手们喊着号子,齐心协力推动火炮。从中央炮垒到前面的阵地,中间这一段的可以用驭马拉炮车,但是,在离开和进入炮位的时候,这些沉重的大家伙只能靠人力来推动。为了激励士气,就连刘志坚也挽起袖子和炮手们一起干活。伴随着炮组前进的有一营火铳枪手,两千汉军长矛手,两千女真弓手和下马步战的五百铁浮图。

    “前进——前进——”

    在广阔的战场上,五千步军只占据了一小片地方。在步军前面,两万骑军排列成一条绵密的阵线。在辽军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外,女真骑兵都控制战马缓缓行进。骑军阵列的中央,完颜宗翰跟随着完颜迪古前进,他阴沉着脸,统领先锋骑军攻打辽军炮垒是他的荣耀,但是进攻的战术却全是那姓赵的安排的,令他极为不满。大队骑军不得不压低了速度,以便于跟随的炮营和步军不至于落下的太远。

    “大家加把劲!”

    赵行德和刘志坚等军官都没有骑马,像普通炮手一样行走在炮车两边。这片战场看起来平坦,炮组前进的道路也经过事先勘察,可总会有突如其来的坑洞和小坡出现在前面。这时,赵行德和刘志坚就要迅速带着炮手们推动炮车,万不能拖累了大军进攻的节奏。

    虽然不在辽军的重炮的有效射程内,但是炮弹能够打到这里。对面的辽军火炮营已经开火,一枚枚圆铁弹丸带着呼啸的风声从上空划过,虽然多数都落在空地上,但不时有一枚炮弹恰好击中金军,只要被擦着一下,非死即伤,再穿厚的盔甲也砸得血肉横飞,即便是在四五百步之外,重炮炮弹的威力仍然令人胆战心惊。

    “到了!就是这里!架起火炮!”

    赵行德指着前几天堆砌起来的三角形碎石堆,为了防止辽军察觉,碎石堆十分不显眼,但足以标定了预设的阵地。

    火炮从炮车上分接下来,推入了炮垒,驭马和弹药车被安置在后面,各个炮手就位。火铳枪手直接守在炮阵地上,在金军的眼里,火铳也是一种小型的火炮。而四千多步军则把守炮阵地外围。

    “快!”“快!”刘志坚看着大声喊道。所有的炮手都已经大汗淋淋,但仍然拼命地加快手中的动作,就连头顶不时飞过的敌军炮弹也不顾。前方骑兵已经进入可以加速的距离,完颜迪股古乃的传令兵不时回头来看,等着火炮阵地上发出的信号。赵行德则一个接一个地检查炮位,确保的射击角度无误过后,各炮组开始装填弹药。

    当一切都准备就绪以后,赵行德看了一眼前方,举起千里镜,沉声道:“开火!”

    “轰!”的一声巨响!全部由夏**士操作的一号炮组试射了一发,炮弹呼啸而出,砰地砸在辽军炮垒的前方。“可惜了。”赵行德微微叹了口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沉声道:“抬高半分!”所有的炮组立刻手忙脚乱地将板动炮架杠杆,炮口稍稍抬高了一点。

    “半分半分”炮长们喃喃道,因为紧张,黄豆大汗珠从额头淌下来,也顾不得擦掉。很快,十四个炮组都完成了校正。

    “开火!”

    这一回,炮弹划过了一条完美的弧线,几乎正砸在辽军正面炮垒的中央。辽军炮垒正严阵以待,准备给冲锋的金国骑兵迎头痛击,突然间遭到了对方火炮的轰击,虽然只是一发炮弹,却已经引起了一阵喧哗。大喊大叫的声音,就连三百步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行德沉声道:“给骑兵信号,我们没问题了。”他顿了顿,又道:“所有炮组,全速开火!”

    就在炮组前面,早已按捺不住地女真骑兵得到了信号。完颜迪古乃领一万骑留在后方压阵,完颜宗韩率领一万骑开始加速冲刺起来。马蹄声让大地都震动起来,正在这时,骑兵后方的火炮阵地几乎连绵不绝地开始轰鸣!

    一万骑兵冲锋的场面是极为壮阔的,仿佛如山的海浪拍向前方,要把一切都塌为粉碎。辽军正面炮垒上的炮手,守在前方的步军,无不色变。火炮军详稳司都监柴宜顾不得思索为何“恰好”被敌军炮弹命中己方营垒,大声叫喊道:“听我号令,准备开火!”

    就在这正面炮垒上,除了十来门重炮外,还有两百多门各式中小型火炮,有效射程从几十步到一两百步,早已装填好了弹药。炮手们压制着呼吸,一边紧张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女真骑兵,一边全神贯注等待着开火的军令。

章59 欢悦未终朝-10

    炮弹不断飞过辽军炮垒的上空,忽然“砰”地一声,正砸在弓着腰准备点燃火药引子的一群炮手里面,斜向下飞的圆铁弹,打中了三个炮手。最惨的一个被正中腰部,整个折断成两截,五脏六腑都流了出来。其他两个也立时毙命。伺候这门炮的还剩下十几个人,都缩在周围迟迟不敢上前,甚至有人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这些成天和火炮打交道的辽军炮手,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敌人炮弹击中的恐怖。

    “菩萨保佑!”炮手军详稳柴宜都面色惨白,几欲呕吐,他强忍着恶心,冲着那些炮手怒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收拾,准备开炮!”又一枚炮弹呼啸着从他的头顶飞过,柴宜不假思索地趴在了地上,他顾不得看有时威严,哆哆嗦嗦地朝着对面看去、金国骑兵冲锋阵线越来越近,战马毫不怜惜地踏过野草,蹄声恍若雷鸣,大地在微微颤抖。

    大群的骑兵距离正面炮垒还不到两百步了。眼见女真骑兵越来越近,柴宜一直没有下令开火,旁边副将大声道:“都监大人,还不开炮吗?”

    柴宜只顾着寻找金兵的炮弹从何而来,副将这一叫喊,他浑身一个哆嗦,回过神来,慌忙道:“开火!开火!”他的嗓门又尖又大,不待副将重复,周围的炮长忙不迭点燃了药引子。这柴宜也是个人才,因为辽军所用的火炮铸造于各个时期,射程威力各不相同,他索性将按照射程将每一炮垒上的火炮编为三组,远程的重炮先发,射程居中的火炮随后,最后才是射程七八十步的小火炮一齐开火,如此循环往复。这开火的命令一下,自有副将和各火炮详稳按照事先的顺序不断开火,一直到柴宜下令停止开炮为止。

    “轰——”“轰轰——”“轰轰轰——”

    十八门重型铁桶炮率先开火,这些铁桶炮的口径极大,所发射的多是石弹,火炮的射击的方向,也是预先设置的,战斗时不须调整,正对着两百步外战马的马头高度。十八枚巨大的炮弹呼啸而去,正砸在冲锋的女真骑兵阵中,几十名正在冲阵的骑兵顿时被砸成了肉泥。倒毙和受惊的战马造成了不小的混乱,“该死的!”完颜宗翰差点被一枚石弹砸中,没空害怕,心头默默数着数,“一、二、三,”

    这是用好几百金国骑兵的性命才摸清楚辽军开炮的规律,当最远的重炮发射之后,大约在稳定的数数五下以后,炮垒数量最多,杀伤力最大的中小型火炮就会发射。引诱敌军点燃药引子后,冲阵的骑兵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地朝两边散开,减少被火炮霰弹杀伤。如果不然的话,正面铺天盖地而来弹丸会造成根本控制不住的混乱,等到金国骑兵重整队形,冲击进入炮垒五六十步距离的时候,辽军就第三轮炮击,与此同时,前面放空的火炮已经装填完毕。两百步的距离看上去很短,可以很快的冲过去,但发起冲锋的战马和骑兵都是血肉之躯,只要炮火不断给冲锋的骑兵造成混乱,这两百步就会成为一条看没有尽头的送死路。

    “五!”完颜宗翰心头一震,高声叫道:“散开!快散开!”伏低了身子,强行拨转马头,拼命催马。正在冲锋的女真骑兵仿佛一群受惊的飞鸟,几乎用最大的速度散了开来。

    “糟糕!”柴宜脸色一变,除了最小的火炮,大部分铁桶炮都已经点燃了引线,引线滋啦滋啦地冒着火花,有的已经燃进了火门,正冒出一缕青烟,后悔也来不及了。望着面面相觑的部属,柴宜几乎悔得肠子都青了的时候,迅速散开的女真骑兵后面,露出了一个又小又简陋的炮垒。令炮手们惊慌失措的炮弹,就是从那里发射出来,呼啸着不断落在辽军的炮垒上。那里高高竖起一面大旗,黑色的旗面上绣着一只青色的麒麟,正是辽东汉军帅府的标志。

    “快禀报陛下,派拐子马踹掉前面的火炮!”柴宜大声吼道。

    正在这时,“砰!”“乒——乓——”“轰!”辽军正面炮垒上的两百多门铁桶炮先后响起来,声音比汴京过年时最激烈的爆竹声还要密集,伴随着炮口的闪光,数百道黑烟腾空而起,炮垒完全笼罩在一片烟雾中,只见一片又一片的霰弹激射而出,几乎将炮垒前面两百步之内笼罩得密不透风。辽军霰弹所用的材料极为杂乱,有小铁弹丸、飞蝗石、弩矢、毒蒺藜,以各种各样的弹道,“嗖嗖”地破空而出。几乎与此同时,女真骑兵纷纷坠马,战马纵声悲鸣。数百骑没来得及逃离的金军拐子马,在这一片片弹雨之下折损了大半,尸体上有着无数的弹孔往外汩汩流血。

    “什么?”副将捂着耳朵大声问道。

    “禀报陛下,派拐子马踹了前面炮垒!”柴宜恨不得拔刀砍了他,但他根本顾不上了,因为刚刚散开的金国骑兵旋又集中,几乎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辽军炮垒冲杀过来,这一回,是他自己的炮垒要被踹了。柴宜脸色大变,高声喊道:“摇旗,向陛下求援,快!快!”

    避开了威力最大,也最密集的一轮弹雨的女真骑兵正加速冲来。

    那副将当即往后跑,冲着皇帝帐拼命摇动求援的黑旗,柴宜也无暇去看结果,拔出了腰刀,冲着最后一轮小型的火炮炮手们大声喝道:“听我号令,准备——”

    “杀!”完颜宗翰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喊道。这一回,骑兵们再没任何负担和犹豫,大部分将刀矛挂在鞍上,手中则持着弓箭,准备冲到七八十步距离的时候再放箭。在前阵女真骑兵后面,完颜迪烈也催动后阵万骑向前压去,准备对付可能从斜刺里冲出来的辽国骑兵。

    “冲啊!”完颜宗翰拼命地催马,无数勇士跟随在他身后,还有八十步七十步五十步三十步,骑兵的速度已经加到了最快,再有几息的时间,就可以冲上辽军的炮垒。

    “砰!”砰砰!”“砰砰砰!”伴随着一阵炸响,辽军炮垒上的百余门小火炮开火了,一丛丛石弹铁子再度迎面袭来。这一回,高速奔驰中的女真骑兵没有做任何规避的动作,只拼命地打马,直挺挺地朝前冲去。就在这瞬息之间,无数骑兵连哼都没来及便坠落马下,不少战马被弹丸击伤,带着巨大的惯性向前摔倒,后面有的骑兵来不及闪避,两匹马翻滚着摔倒一起。女真骑兵前锋的队形顿时乱成一片。

    在这样的情形下,完颜宗翰居然还能放出一箭,抽出了弯刀,大声喊道:“冲啊!朝前冲!”正奋力催马的时候,忽然前面飞来一点黑影,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左肩仿佛被棍子重击了一下,半边身子仿佛麻了。完颜宗翰拼命拧腰稳住了身形,脸色顿时煞白,右手紧紧抱住战马的脖子,这时还没有疼痛,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喃喃骂道:“辽狗!”身子一歪,就要摔下马去。

    “副都统大人!”后面跟随两个卫士策马上来扶住了他。按照金国的制度,猛安阵亡,则亲随谋克,都统阵亡,则斩亲随的猛安。周围的女真骑兵见前锋副都统中弹落马,顿时一片混乱,其中一人高声喊道:“快都统回去!”这句话激得完颜宗翰灵台暂且清明了片刻,一把将那卫士推开。

    “我还没死!”完颜宗翰狠狠地喝道,此时左肩才开始钻心的疼痛,额头上汗也下来了。他的左肩已经动弹不得,顾不得查看伤势,右手举起弯刀,大声喝道:“跟我冲,杀辽狗!”周围的部属见他没事,勇猛如故,顿时士气大大振,纷纷打马朝着辽军炮垒冲杀过去,此时辽军已经放空了所有火炮,却没有给女真骑兵造成不可收拾的混乱,这区区三十步的距离,已经根本来不及再装填弹药了。

    “快!快!”炮手军的军官拼命地催促,大滴的汗水从柴宜的脸上滑落,他面色惨白地望着仿佛怒潮一样直冲过来的骑兵,沉重的马蹄声仿佛隐隐的奔雷。当目光转到近前方的时候,“还有铁壁营,铁壁营!”他像是神经一样喃喃道,“这些死囚!铁壁营!”柴宜稍微回过了神,皱眉看着手忙脚乱地装填弹药炮手,气涌上头,大声喝骂道:“不想死就赶快!”倘若铁壁营将女真阻上一阻,这里几百门火炮,就能叫女真骑兵知道厉害!撑过这一阵,陛下的援军也该到了。

    数千名身形高大的铁壁营步卒正从两侧走到炮垒前方,他们全身披挂重甲,手持巨斧、长刀、狼牙棒等兵器,腰间却套着铁链子,将他们五人一组串了起来。在铁壁营的旁边,还有同样披甲执锐的奚军步卒,气势却要畏缩许多。

章59 欢悦未终朝-11

    “许大哥,没错,”张周望着前方,高声道,“是帅府的旗!”心情激动之下,手指了一下,带动这铁链子哗啦啦直响。这条链子上拴着五个人,死了又换,换了又死,许定和张周命大,一直活着。许定眼神复杂地望着那面黑底青麒麟的旗帜。整个铁壁营六千兵奴,有两千多汉人,其中一大部分,都曾经在这面旗子下而战斗过。

    “鬼叫什么,你这贱奴要死么!”奚人军官骂道。

    “你才要死!”许定沉声喝道,举起手中重斧,忽然就这军官的肩头劈了下去,只听“咣”地破甲之声,这奚人军官竟然被他从肩至腰生生地劈成了两半。铁壁营兵奴大多是反抗辽国的各族好汉,被拘束在营里为契丹人送死,原本就压抑了许多的不平之气。数百汉儿兵奴突然作乱,仿佛在干柴上点燃了火油,原本稳若山岳的铁壁营顿时乱成一片,兵奴们对几十步以外铺天盖地而来的女真骑兵竟若视而不见,反而像发了疯一样砍杀身边的军官,一同被杀的,还有那些平常和契丹族、奚族军官走得近的兵奴。

    “死囚造反了!”

    “贼骨头造反了!”

    “铁壁营反了!”

    “反贼们造反了!”

    杀声四起之后,辽军大营前面,喊声又四起!柴宜面色惨白地望着炮垒下面乱作一团的步军军阵。到处是刀光剑影,重斧和狼牙棒乒乒乓乓地敲击声,惨叫声,脑浆迸裂声,局面就像一锅滚油般沸腾不止。两翼的奚军拼命抵挡造反的兵奴,却力有不逮,被死中求活的兵奴们杀得不断后退。五个一组用铁链子栓起来的兵奴们,在这个时候,就算没有存心造反的也被裹挟了进来,大家只能依着汉儿兵奴的号令,移动脚步让出了一条可以让骑兵直冲上炮垒的空隙。

    原本铁壁营还能为辽军炮垒争取到重装弹药的时间,顿时化为泡影。带队冲阵的完颜宗翰心中大喜,大声号令,前锋骑兵分为三队,一队通过铁壁营所让出的通路,径直冲上炮垒,砍杀毫无反抗之力的辽军炮手,有的女真骑兵还按照赵行德所教,将大号的木塞子放入重炮的炮口,用巨斧和狼牙棒猛敲几下,便将炮膛塞得紧紧的。另外两队骑兵则顺着辽军正面炮垒的两翼朝里冲杀,已经被铁壁营搅得军心大乱的奚军几乎没有反抗之力,顿时被拐子马冲散了阵型,有的甚至转身便逃。

    “好汉子!”赵行德沉声道,因为事先种种布置,女真骑兵一举突破了辽军营寨的防御,与辽兵形成混战之局,双方人马交织在一起,前阵的火炮难辨敌我,自然也停止了轰击。赵行德凝神观察着战局的进展,下令道:“我们也冲上去!”

    “是!”各个炮长指挥地兵卒将火炮炮车套上驭马,刘志坚去通知步军伴随炮组前进,赵行德则亲自带领二十几名军士,高举着汉军帅府的麒麟旗,先行骑马冲上已被女真骑兵攻占的辽军炮垒。不少炮手都逃走了。还有几百人抱着头蹲在地上,辽国炮手军详稳都监柴宜也在其中,胆战心惊地瞧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女真骑兵。这些蛮子下手真狠,适才稍有反抗的炮手,现在都倒在血泊中了。

    就在炮垒周围,契丹骑兵仿佛潮水一样从涌过来,和女真骑兵狠狠都在一起。鼓角齐鸣,双方刀来箭往,杀声震天,空中不断有箭矢破空飞过。这一切,柴宜都视若无睹。柴宜虽然是个汉人,但却因为火炮的关系,见过耶律大石多次,心知肚明,耶律大石是绝不容忍部属不死战到底的。自己居然做了俘虏,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因为锦绣前程成为泡影,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悲痛欲绝。

    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们,还能操炮的都站起来。”

    忽然,柴宜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军袍,厚札甲坎肩的将军在问。金兵此问,必然是要用他们,周围的辽军炮手都有些犹豫。赵行德脸色一沉,威胁道:“倘若不能操炮的,立刻就充作签军,交给女真人带走了!”这些炮手多是汉儿,就算不是汉儿,也听得懂汉话。闻言立刻站起来一大片,“大人垂怜,小人会操跑!”此起彼伏都是哀求之声。金国签军是送死的差事,辽人无不谈虎色变。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赵行德暗道,他目光一凛,一眼扫过去,站起来的四百多人中间,有十七八个服饰或气质特殊之人,便伸出手指,沉声道:“你,你,你,还有你。出来!”那被指出的人多是炮手军详稳司的军官,柴宜也在其内,都是心中一震,暗道,这汉儿好生厉害,该不是要拿我等开刀吧。众人都面面相觑,好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了柴宜。他执掌炮手详稳司以来,御下有道,大事一言而决,到此时,身份无从隐藏,柴宜心下懊悔不已,只能暗暗祈祷那汉儿没有注意到这些该死的蠢材。

    这一切都落在赵行德眼里,不过现在却没工夫理会这些,他沉声对十夫长郭子东道:“每人一个,分给你们做副手,把这些辽军收拾起来,调转炮口,轰击辽军,特别是,”他指了指大约两百步外的那面高耸的日月旗,四面八方的骑兵都看得见它,“耶律大石的大营!”

    这个时代,操炮是极为复杂的事情,同一个炮组,每人的分工都有不同,少有纰漏,就功亏一篑,甚至会出事。而辽军所有的重型铁桶炮都是单独开模子铸造,世间只此一架,其他的火炮,型号和弹药也都极为驳杂,想要在短时间内调转炮口轰击辽军,就非得要利用辽军炮手营原有的炮手和军官不可。夏国火炮营的军士,只是负责发出命令,大致判断这些辽军炮手中的军官是否有搞鬼,如果,也许,万一有的话,便干脆利落地一刀下去,换人再来。

    “快,快点!”军士们只是不断发出不耐烦的催促声,却没有插手具体的拆卸炮架,移动炮位,重新瞄准等事情,颇有几分久居上位者的气度,在国内有时督促荫户做些修渠补路的事情,也是这种架势。赵行德一边注视着战局的进展,一边饶有兴味地看辽军炮手操作火炮。这辽国的火炮,充斥着各种各样花样,简直就是一个火炮的博物馆。大部分辽军炮手不是逃走就是被砍杀,剩下这些只能照料最重要的百余门火炮,包括那十八门有效射程在三百步开外的重型铁桶炮。

    涉及到重新布置炮位和瞄准的事情,各个炮手详稳司的军官时不时地要向都监柴宜请教,柴宜哭都哭不出来,不但泄露了身份,而且火炮一响,直接轰击皇帝的大营,自己这“从贼”和“谋反”的罪名再也洗刷不掉,上京城里的家眷,也算是全完了。不过,刚才金兵炮手营在三百步外发炮,精准如有神助,势必有高人指点,自己若是从中弄鬼,只怕立刻就身首异处。刚才那些被女真骑兵砍死的辽军炮手尸身还只是胡乱堆在一边。柴宜偷偷朝着那下令的将军瞥了一眼,那人一直在观察着战局的进展,他似乎有所察觉,竟然冲这边微微冷笑,吓得柴宜三魂出窍,立时打消了所有杂念。

    赵行德微微一笑,没在理会这个家伙。看样子,此人是辽军火炮营的都监。若没有此人,那些笨重的辽国铁桶炮,倒还真能让人郁闷。辽国的铁桶炮的炮架做得极为简陋,炮口抬高的角度,竟然是在下面垫高度不同的铁块来解决的,再加上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弹药品种,赵行德真是很佩服那个执掌辽军火炮营都监的想象力。

    降服的炮手忙乱作一团的时候,陆续有汉军长矛手和女真弓手赶到。汉军帅府有铁壁营的名单和底细,此刻在战场上任命了几十名军官,又派了十几名军官,便收编了铁壁营尚存的四千多奴兵,就近保护炮垒。

    金兵突然攻破了中军前阵,震动全线,令耶律大石极为震惊。日月旗下,耶律大石披挂着甲胄,亲自督战,不准辽军后退一步。身着醒目白色盔甲的宫帐军也下马参加到防守当中。大队的女真骑兵仿佛潮水一般向辽军的营寨涌来。辽军依托栅栏和矮墙死战不退,后队则结成箭阵,持续不断地发射出箭矢。辽军上下皆出力死战,竟将原本兵败如山倒的场面生生支撑了下来。

    完颜阿骨打的皇帝旗号也在向前移动,他无疑是想利用这次出其不意的中央突破,彻底将辽军击垮。女真骑兵不断越过栅栏的矮墙,冲入辽军的大小营寨中。而另一方面,辽军不似从前那样一败即溃,竟是一步也不肯退让,各处的抵抗都十分激烈,不时从后方调遣上前的大队骑兵和女真骑兵战一起。被裹进了混战的双方军队越来越多,宽阔的战场一直延伸到目力的尽头,仿佛一锅不断沸腾的粥,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双方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楚哪是辽军,哪是金兵。

章59 欢悦未终朝-12

    “陛下,萧棠古、耶律里底等将领二十三人擅自退却。”

    “先关押起来。此战过后,斩首以明军纪。”耶律大石拔出腰间佩刀,交给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沉声道:“你带三千卫士在后面守着,再有擅自退去的,立斩不赦!”

    “是!”耶律铁哥捧着佩刀退下,周围的众将脸色都是一凛。耶律大石深深吸了一口气,远处,女真骑兵铺天盖地而来,下马军卒手持盾牌弯刀,一拨又一拨地冲击着辽军。辽军匆匆构筑的第二道营垒前面,躺满了双方军卒的尸体,地面皆被鲜血染成紫红之色,不少辽兵已经面露怯意,而女真兵仍不顾生死地往前冲。

    “这些蛮子,竟如此能战!”耶律大石暗暗心惊,“难怪以东京道兵马之勇,也屡屡败在女真之手。”他举起千里镜朝前方望去,刚刚沦陷的前军炮垒上似有异动,炮手正手忙脚乱地将火炮对准这边,耶律大石脸色一沉,叫过卫士,马鞭指着前方的炮垒道:“让耶律观带人马冲上去,将这些叛逆全部处死!”

    话音刚落,只听炮声大作,“轰轰!”“轰隆隆!”,数十枚炮弹同时从那阵地上射出,落在密密麻麻的辽军当中。炮弹所过之处,到处都哀嚎一片。石弹势大力沉,仿佛泰山压顶一般,落下来就是一片血肉模糊,铁弹看似不大,在空中飞出一条弧线,但凡被被它擦着碰着,都是残肢断手,甚至有一枚还在跳动了几下,穿透了十几个辽兵,杀伤力比庞大的石弹还要大得多。辽军和金兵原拥挤在第二道营垒前相持不下,被这一轮炮击下来,阵线顿时有了松动。许多辽兵并不畏惧肉搏,但被避无可避,触之必死的炮弹,却让人胆颤心惊。

    “好!”赵行德兴奋地赞道,指着象征辽国皇帝的日月旗,“全速射击!”

    各炮长不敢怠慢,将瞄准略作调整后,立即督促炮手再次装填弹药。此时的火炮阵地上上,除了原来十四门三寸炮外,又添了辽军十八门重炮,一共三十二门重型火炮的有效射程够得着耶律大石的大营。夏国和汉军火炮手装填速度极快,打得也准,轰击敌营,竟仿佛轰击预先安置好靶子一般。柴宜看在眼里,心中暗暗佩服,他已经指挥手下炮轰了皇帝御帐,再没了退路,此时也只能一心为汉军效力。

    前方金兵得火炮助阵,军心大振。似完颜迪古乃、完颜宗翰、完颜娄室这等大将,都亲自被坚执锐,率领亲随卫士猛攻辽军营垒。苦战恶战之下,辽军渐渐支撑不住,一些地方开始溃退。炮弹接二连三地落在日月旗周围,越来越近,耶律大石站在日月旗下一动不动,脸色铁青地望着那炮垒。

    “轰轰!”“轰轰!”“轰!”炮声再度响起,无数道黑烟中飞出来的炮弹越过金兵的头顶,落入辽军营垒中。因为炮弹飞行的速度并不快,几乎目力都能看得清楚,然而,只要它所过之处,就算身着重甲,也非死即伤。此时辽军已经胆寒,一见炮弹朝这边飞来,顿时就纷纷走避,“快跑啊!”“唉哟!”哭爹喊娘地溃散一片。

    因为这持续不断地炮击,女真军和辽军相持不下地战局顿时被打破。特别是辽军抵抗最为顽强,军卒也最密集的御账营垒,遭到了最沉重的打击。契丹族勇士不怕和敌人面对面的搏斗,可面对这人力不能抵挡,比床子弩还要厉害得多的火炮炮弹,军心士气已经透支到了极限。若非耶律燕山、郭保义等大将拼命维持着军队,且战且退,只怕早已全军崩溃了。

    “敌军火炮厉害,请陛下暂退一时!”浑身是血的耶律燕山赶回来,大声劝谏道,“国家不可一日无陛下!”耶律大石望着伏地不起的亲随众将,沉默了片刻,又望了望前方,辽军防线正在不断地崩溃,而箭矢和炮弹正在他们头顶飞过。一股寒气笼罩全身,耶律大石从心底升起来一丝不详的预感。

    “退?还是不退?”正在两难之际,后军忽然来报,耶律铁哥收拢溃兵已经集结了万余骑,准备冲击金兵,后军都统耶律毕节利用后军营地赶筑了一道营垒。因为第二道营垒在金国的火炮射程之内,北院枢密使请陛下退后,督促众军防守第三道营垒。

    “好!”耶律大石沉声对众将下令道:“你等率军先退,朕率宫帐卫士断后!”

    “陛下!”

    “这是军令!”耶律大石面色一沉道。敌前退军并不容易。如今战场的局势,辽军和金兵除了拼死争夺地势有利的营寨之外,还有大队的骑兵在地势开阔的地方混战厮杀。如果被金国骑兵衔尾追击,极可能造成一溃千里的局面。而日月旗乃契丹皇帝的象征,日月旗一旦移动,军心必然动摇。因此,除了耶律铁哥率万骑冲锋之外,耶律大石亲自断后,督促宫帐军把守各处营垒,方能保证暂时抵挡住金**队,要完成敌前退军,让大部分辽军完整地退入第三道营垒。

    耶律大石执意亲自断后,各部辽军将领不敢再劝。耶律铁哥也率领万骑从后军冲上来,一路上踏出漫天的烟尘,沿途的契丹骑兵纷纷让开道路,这支生力军杀入战场后,各部辽军才纷纷退下第三道营垒。

    宿值都监耶律观麾下有五千精锐的宫帐骑军,适才接到攻打金兵炮垒的军令后,已经整队出营,此时看到各部辽军纷纷后退,耶律观不免踌躇起来。陛下的日月旗虽然没有移动,但只要各部退军后,自然会退往第三道营垒,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的一万骑冲击是誓死断后的架势。耶律观所部人马若是仍旧遵令攻打金国炮垒,变成了孤军作战,不管攻不攻得下来,结局都是凶多吉少。

    “与其攻打防守严密炮垒,”耶律观对副将道,“不如待敌军带着铁桶炮前进,防守不便之时,以铁骑拦腰冲击,可收大胜!”于是,这五千宫帐骑军既没有立刻攻打.炮垒,也没有向其他辽军撤往第三道营垒,而是向南脱离了战场,伺机而动。金兵只以为这支辽军溃败逃走,一时分不出兵力去追赶,而辽军拦子马望着宫帐军的旗号也不敢阻拦。辽金双方三四十万人马鏖战,脱离战场五千骑的动向无人关心,而耶律观麾下的侦骑一直观察者战场的动静。

    汉军火炮营对这群暗藏的狼毫无察觉,耶律铁哥无法阻挡金国骑兵的攻击,死伤惨重之后,不得不和耶律大石一起退军,至此,金军已经连续攻破了辽军两道营垒,三十七座营寨,士气如虹,但辽军仍未崩溃,北院枢密使率军浴血奋战,耶律大石以皇帝之尊亲自断后,都使得各部辽军深为所感。各军皆知道此战关系着契丹族的生死存亡,虽然面临金**队的凶猛攻击时不支后撤,但稍稍恢复便又重振旗鼓。耶律铁哥撤下来后,竟然立刻整顿溃兵,在第三道营垒后继续布置新的防线。

    辽军连连溃败,各部金兵将领都喜形于色,敦促各部猛安谋克继续攻打第三道营垒。在前面的战斗中,火炮营对突破辽军营垒起了关键的作用,完颜阿骨打下令火炮营再次向前移动,轰击辽军的第三道营垒。经过连场鏖战,不管是辽军还是金军,原先的建制已经非常混乱,但金**队的状况比辽军稍好,除了军卒疲惫一些外,士气也非常高涨。

    原先辽军的铁桶重炮根本无法在战场上移动,赵行德只能带着十四门三寸炮向前,他不放心原来的辽军火炮手,便派五百长矛手将他们押送到后面,交给童云杰看管。金国在攻打辽军的阵营时,各部大将每回都欲抽调赵行德这部汉军助阵,都被赵行德拒绝了,若非如此,他麾下保护炮组的步军早就被抽调一空了。金国将领还欲调动刚刚起事生还的铁壁营士卒为前驱攻打辽军。为了做样子,韩凝霜以监督看押降卒为名,将大部分铁壁营士卒都调往后阵童云杰麾下,免得被消耗在战场上。

    战场上原本由女真骑兵负责对战场外面的警戒,但这场恶战下来,为了攻破辽军的营寨,随着调兵遣将,完颜阿骨打不断将女真军队投入战场,前方的金国大将也不断将能够调遣的部属全部集中来攻打辽军营寨。而随着整个金兵不断获胜,战线的向前移动,眼看大胜可期,原本在外围警戒的猛安谋克相继投入到战斗中。五千宫帐骑军突然再度出现在战场上,直扑向行军中的火炮营时,居然没有受到多少阻挡。

    “结阵,结阵!”汉军军官大声吼道。长矛手们跌跌撞撞地排列成圆阵,将炮手和女真弓手护在内圈,好几门火炮只能弃置在外面。契丹骑兵越来越近,沿途有几支数百骑的女真骑军试图阻拦,都被轻易地冲散击溃了。

    作者:抱歉,更新晚了半小时。

章59 欢悦未终朝-13

    对火炮营来说,敌军骑兵出现得十分突然。这片战场本来是一片旷野,但是,数十万辽金大军的迅速改变了地貌。军阵和营寨遮挡了视线,尸横遍野,辎重狼藉,远近骑兵奔驰,到处弥漫着的黑烟。当五千宫帐骑军从外围接近时,相邻的金军各部都已发觉了。在几十万大军决战的战场上,五千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完颜辞不失、完颜娄室、完颜宗翰等金国大将都各自约束部属严阵以待,却没有及时派出兵马加以阻截或驱逐,甚至没人通知行军中的火炮营。

    这五千宫帐骑兵看似漫无目标的骚扰,目标却是十分明确,金军火炮营给辽军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耶律观身负了陛下的军令,不击溃火炮营的就绝不会收兵。他的侦骑早已逗留在火炮营附近,得知金国炮军离开营垒的消息后,五千精骑立即出动,在金军势力外围只稍稍游荡了片刻,耶律观便判断出金兵各部一心向前攻打辽军营垒,暂时没人出来阻遏偏师,当即率领麾下骑兵直扑金兵火炮营。

    当五千精骑绕过侧翼的营垒,突然出现的时候,距离行军中的汉军火炮营不到两百步的距离。若是普通行军中步军,只怕早已乱作一团,更无丝毫抵抗之力。这支汉军火炮营当机立断放弃了前后车马,几乎在间不容发之际收缩成圆阵,到让耶律观高看了一眼。

    “宫帐军!”“这是宫帐军!”

    看清来骑上下皆着白甲之后,女真弓手和汉军长矛手相互窃窃私语,脸上都有了惧色。这数日交战以来,宫帐军给金兵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不但甲坚兵利,骑战步战都十分来的。好些时候,眼看金兵就要突破辽军防守,对面派出一队宫帐军,便将局面稳定下来。

    伴随着战马轰鸣的蹄声,还有一阵特异的“嘤嘤”甲片相碰之声。骑兵所披挂的乃细密的铁鳞甲,每一片都是反复锻打而出,虽然不如夏国虎翼军的重甲坚固,却胜在轻捷,对箭矢的防护力尤佳。五千宫帐骑军直冲向空旷地上匆匆结阵的汉军火炮营而去。一片白色的铁流,在狼藉的战场上十分醒目。

    “兀术,怎么办?”

    完颜宗翰望着那风驰电掣地横冲直撞的白甲骑兵,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他运气极好,适才当先冲阵时候,迎面一枚铁弹子穿透两层铁甲,一层牛皮革甲,虽然差点将他击落马下,却没伤着要害,左肩简单包扎过后,完颜宗翰索性将铁甲脱了,只穿着轻便的革甲上阵。在完颜宗弼看来,在这箭矢横飞的战场上,委实与找死无疑了。

    “你想救那个汉人?”完颜宗弼没有回答,皱着眉头反问道。

    “我呸!”完颜宗翰一口痰吐在地上,面带厌恶之色,打消了率军堵截的念头。反正父皇没有下旨,这偌大的战场上,完颜辞不失、完颜娄室这等大将也没有军令下来。谁也管不着谁。刚才赵行德还拒绝他调派两千步军攻打辽军营垒的要求了。“辽狗一败再败,女真人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打败耶律大石,那个汉人还以为他那么重要么?”完颜宗弼瞧着那稀松的汉军圆阵,微微冷笑,只可惜了拨给火炮营的女真弓手。

    辽军铁骑仿佛一群狼扑向火炮营,赵行德站在一架炮车上,手握着强弓,正对着骑兵的方向,就在这结阵的倏忽之间,辽国骑兵已经冲到一百步之内。金国最重视骑兵,负责保护火炮营的女真步弓手都是副兵,若非大战,平常也不过是在各部中耕作狩猎的而已。幸而女真诸部连年征战,这些副兵也知道在骑兵冲击之下,败则必无生理。因此虽然心中惶恐,还是维持着阵型,各自弯弓搭箭。

    “放!”赵行德一声令下,两千女真弓手依次松开弓弦,持续不断地箭矢朝着辽军骑兵射去,然而,在五千骑兵冲阵面前,这箭矢却显得有些稀疏。而且不少箭矢即使射中辽军的盔甲,也不能透过,反而被弹开了去。

    “一,”“二,”

    “快!快!”张镰刀的心里仿佛猫爪一样急躁,但他只能紧闭着嘴,遵照军士的口令给火铳装填弹药,这火铳枪发射十分繁琐,动作又大,铳枪营只能站在圆阵的前面列成五队,视野里是铺天盖地直冲过来的辽军铁骑,轰鸣的蹄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前面这队步卒踏为齑粉。

    “三,”地的震动越来越厉害。

    张镰刀全神贯注地听着口令,将弹药包倒入铳口,用捅杆压实,把撑棍支起来,掏出火折子晃亮后准备点火。还剩下最后一哆嗦就能退入长矛阵中了,虽然长矛阵是否挡得住辽国骑兵也是未知数,但总能暂避一时,张镰刀闭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等待最后点火的命令,耳朵里却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他眼神斜向下看去,却是旁边的火铳枪手浑身都在颤抖,裤裆底下湿了一边,正在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倒霉!”张镰刀皱了皱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全力将恐惧屏除出脑海。

    “五!”第一排火铳枪手同时点燃了药引子,肩头用力将铳杆顶住。赵行德和刘志坚同时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火铳手动作一丝没有错误,就连那吓得尿了裤裆的也是如此。火药引子在滋滋啦啦的燃烧。“快!快!”张镰刀只觉得口干舌燥,辽国骑兵越来越近,越来越快,仿佛马上就要撞到身上。

    耶律观双腿夹马,空出双手弯弓搭箭,朝天一箭射出。鸣墒带着尖利刺耳的声音直冲天际,紧跟在耶律观身后的宫帐骑兵依次放箭,满天箭羽发出,划过一道弧线,密集地落在前方圆阵中,箭如雨下,顿时射到了许多盔甲单薄的汉军军卒。辽军的箭矢过于密集,避无可避。手持长矛的汉军军卒不时发出惨叫,有的更一声不吭便载倒在地。

    只听“铛”的一声,一支重箭射在铁盔上,仿佛被棍棒猛击了一下,双耳鸣响,竟有些眩晕之感。“操!”赵行德咬牙骂道,“好重的箭!”弯弓搭箭,一箭射出,箭矢破风而去,射入一匹战马的面帘,箭羽直没入颅骨,那战马连带着翻滚着倒地,骑兵眼看不活了。两千女真弓手亦取纷纷弯弓搭箭还击。然而,赵行德所用的是强弓,能射穿辽军战马的面帘。女真弓手却不能如此,宫帐骑军战马披甲,面帘、鸡颈、当胸为铁鳞甲,马身甲、搭后、寄生为厚革甲。普通女真弓手只能在近处攒射,箭矢才能透甲而入。所用的毒箭不能穿透铁甲,亦是无用。宋国禁军喜用硬弓轻箭,可以袭远,辽国骑军好用软弓长箭,虽然射程不如,杀伤力却又胜之。宫帐骑军乃数十万辽军所选的精锐,战马负重能跑,人用强弓长箭,这两轮箭羽对射下来,宫帐骑兵大占上风。

    距离步军圆阵只有五十步之踞,在这个距离上,辽军骑射箭矢极准,两军还未相接,外围火铳枪手和长矛手就折损了一成。同时,女真弓手放箭已经能穿透铠甲,骑兵开始不断地追落马下,宫帐军不得不变换马匹的方向躲避箭矢。这时,辽国骑兵已经看得清对手脸上恐惧的神情。

    “到这个程度了,还不逃命么?”耶律观暗道。若是普通的步军,只怕早就转身逃走了。若非万不得已,即便是人马挂甲的辽军骑兵也不愿意直冲敌阵。但若是能一举捣毁金国火炮营,付出一些损失也可以接受。眼看驰近了敌阵三十步内,宫帐骑兵双腿控马,战马极为训练有素,立时向左右转向,骑兵则弯弓搭箭,利用这短短的一瞬停顿,箭矢射出。宫帐军在三十步内放箭射杀敌军极准,而且能穿透多数盔甲。

    恰在此时,“砰!”“砰砰!”“砰!砰!”声响大作。耶律观还未反应过来,身边两骑便翻滚着扑倒在地。战马正在转向,骑兵的双手却拿着弓箭,全凭着腰腿之力控马,不少骑兵虽然没有被击中,却因为战马受惊而掉下马来。

    “火炮!”

    耶律观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不少长矛手奔回本阵。“该死!”他把前面这群“火炮手”当做长矛手了,耶律观暗暗骂道,在马上回身再放了一箭,箭矢直插进一个火铳手的后心,这才泄愤而去。宫帐骑兵冲阵颇有章法,前队放箭后兜回后队,如此连绵不绝,直到敌阵溃散后,方才催马从敌军的缺口冲入。

    张镰刀和幸存的第一队火铳手奔到阵内。“菩萨保佑!”,还来不及喘气,军士的号令再度响起。“该死的!”张镰刀的脑海里已是一片空白,“还要出阵么?”他下意识地取出了火铳刷,沿着铳膛刷了两下,看也没看,将刷子插回腰间,又取出弹药包拿在手上,等待着第二声军令。第二队火铳手已经点燃了药引子,全神贯注地看前方。火铳冒出的黑烟和骑兵踏出的烟尘混合在一起,前面已经看不太清楚,隐隐约约不知有多少骑兵横冲直撞而来,反而更令人更加恐惧。G!~!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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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黎明介绍:
一个如梦如幻的帝国,一场热血淋漓的穿越,一段亦真亦假的历史。
宋辽夏三足鼎立、女真、蒙古,北方的蛮族仍旧此起彼伏。历史的大潮蠢蠢欲动,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流不尽的英雄血,老大帝国的命运,是被征服?......,还是被征服?帝国的黎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国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