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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鼓元吉     帝国的黎明txt下载     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54 开筵列壶觞-1

    承影营和高丽国订下和约后,两位行军司马用最快的军邮将之上呈大将军府。紧接着,和约的抄本摆在了林泉宫陛下的御案上。

    “一旅孤军改变了辽东的局势,招揽百姓数万人,举足轻重,又威服远国。博望侯世子和赵校尉,都没有让朕失望。”陈宣逐条读着和约的条文,神情忽然变得僵硬,欣慰的笑容变成了苦笑,指头敲着条约最后那一句念道,“高丽军兵在汉境内多掠妇人,如今多为人妇,无法奉还汉军,以歌姬美女五十对为补偿。”他摘下鼻梁间的眼睛,抬头笑道:“赵校尉是当世君子,这一条当是博望候世子所拟的。”

    “正是。”张善夫笑道,他又从袖中取出另一份文书,这是军情司对辽东局势的观察报告。“承影第八营以汉军名义在辽东招募了两营守备兵士,扩军已超过千人。建立了义勇兄弟会,收揽辽东人心。还在凤凰山开炉炼铁,打造兵刃农具,伐木出海,供给军械司制造海船,换取银钱从中原购粮。第八营还给离开故土的辽东百姓发给地契和房契。上月一举攻克了来远城,威服高丽,这是汉军少有的大捷,赵校尉在辽东已颇有人望。”他喝了一口茶水,又道,“军情司有些担心,第八营势力在辽东膨胀得很快,照这个趋势下去,将来壮大超过一军的实力,甚至割据辽东也是有可能的”他顿了一顿,恐怕陛下误会了她的立场,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承影营在辽东闹出这么大动静,也难怪军情司揣测,护国府里也有些风言风语。”

    军情司怀疑一切,张善夫虽然不赞同这样无端地猜测,但行军司负责总揽全局,有必要将各军司的意见如实上奏,何况,就算他不说,军情司上将军吴庭在面君时也会提及的。赵行德是他一力举荐的,张善夫决心不让这些流言蜚语而扰乱了辽东局势。从他这里先把这些流言说出来,能够最大限度地打消掉无端猜疑的破坏力。

    “割据辽东?”陈宣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用人不疑,朕信得过将士们的忠勇。”他思索了一会儿,又道,“看辽东现在的局面,承影营的军士三五年内恐怕都不能返国。我朝也没有质子这一说,行军司可以行文询问一下辽东的军士,如有愿意的,将士的家眷都可以前往辽东团聚,在国内的园宅由辎重司照看。还有,代朕勉励军士们在辽东好生干出一番大事业,只要有军功,封爵拜侯,朕都不会吝惜。”

    张善夫笑着点了点头。“护国府里面,恐怕有些鼠目寸光,嫉贤妒能之辈非议李赵二校尉,”他犹豫了片刻,“到时候恐怕还需要陛下来支持他们。”

    陈宣一愣,没有立刻答应,站身来走到窗前,眺望着寿昌泽的景色。张善夫跟在后面,见陈宣背在身后的双手握在一起,过了一会儿,方才听陛下叹了一声,沉声道:“护国府校尉乃举国之精华所聚,他们若是连这点见识和气度都没有,还谈什么经营辽东,一统天下。”他回头颇有深意地看了张善夫一眼,缓缓道,“先静观护国府如何处置吧。”

    金国会宁府,辽阳的使者乌热恭敬地倒退着皇帝金帐里出来。他代表辽国的东京留守萧素贤向完颜阿骨打输诚,刚才极力劝说金国皇帝陛下举兵南下,直取辽阳,萧素贤则集合渤海国旧部起兵响应。两家合力将契丹人势力赶出辽东。当然,乌热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个巧妙的圈套而已。完颜阿骨打虽然年纪老迈,心思却很细致,除了好言宽慰乌热,让他向萧素贤示以友善之外,还详细地询问了辽阳的兵力分布,契丹人、渤海人和汉人各有多少,粮草积储,渤海人的民心向背,乃至东京留守萧素贤的相貌、性格、子女,最信赖的部属都有哪些等等问题。皇帝帐里的会见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乌热深怕惹起完颜阿骨打的疑心,将这些问题都合盘托出,不敢有丝毫隐瞒。

    “这条老狐狸,难怪能在契丹人眼皮子底下统一了生女真各部。”乌热心下腹诽,脸上却仍然一副毕恭毕敬地神情,带着两个随从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帐幕里。一路上,不时装作若其实地样子打量着女真的兵马。在完颜阿骨打皇帝帐周围的宿营的都是完颜部落的精锐猛安,自起兵以来多历战事,不但人高马大,连铠甲兵刃也比旁的猛安要好不少。只是样子凶恶野蛮,举止粗鲁,嘴里除了一两句汉语之外,大都讲生女真难听的蛮语。渤海人久慕中原文化,像乌热这样的世家大族,学识教养比中原的士人也不逊色,他虽然有些害怕这些女真蛮人,心中还是暗暗瞧不起这些蛮人。

    这般夹着小心回到营帐中,乌热长出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放入肚子里,刚刚掀开门帘,却见有一人早已端坐在帐中,望着他笑道:“大氏久居上京,萧素贤又是国舅,所谓渤海人复国之议,只怕是引蛇出洞的圈套吧。”

    这人说话语气和缓,甚至有些斯条慢理,声音不大,可落在乌热的耳中就仿佛响起晴天霹雳一样,三魂失了七魄,几乎以为被女真人识破了伎俩,刚才被完颜阿骨打不动声色地戏耍了个够,这就要抓自己去问斩了。他强自挺着,打量着那说话人的形貌。此人身着汉人的青袍,发髻也是汉人试样,嘴唇上蓄着胡须,眼皮有些浮肿,就像是经年埋首于案卷的上京胥吏一样,浑浊的眼珠子,目光却和刀子一样,盯得人遍体生寒。

    韩大先生嘴角浮现出嘲讽地笑意,他其实也只是猜测而已,却一下子就试出了辽阳使者的底细。他受完颜阿骨打之命来试探这使者,虽然乌热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他那死人一样的脸色出卖了自己。没落的渤海人使者而已,也没必要弄那么清楚。

    “贵使有些心事要想,在下就不便再冒昧打扰了。”韩大先生轻松地站起身来,抖了抖袖子,有些可怜地看了这个渤海人一眼。他只要走出这个帐幕,随便招呼一声,这个渤海人就会被抓起来,按照处置细作的规矩,处以群马践踏之刑。

    乌热大难临头,浑身如坠冰谷,手脚都僵直了,当韩大先生经过他的身边,那一抹嘲讽的笑容显得分外清晰。忽然,这面带笑容的脸却和乌热脑海中某个图形重合了起来,他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大呼道:“韩大先生,韩大先生请留步,在下有话要说。”

    韩况没想到这渤海人居然还认得自己,脚下不禁缓了一缓,奇怪地叮着乌热,沉声道:“你还有何话要说?”他那眼神和口气,就仿佛问临死的人交待遗言一样。

    乌热此时已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浑身颤抖,牙齿也咯咯作响,却鼓起全部希望,低声道:“小人这次出使金国,陛下特意叮嘱,若是遇见了晋王的后裔,便小人带一句话,当初都是妖后作祟,将耶律皇族子弟过继给韩氏逆臣,大先生,认祖归宗的时候到了。”

    这番话原本是深藏的秘密,为了保住性命,乌热连珠炮一般的说了出来。这一回,轮到韩大先生浑身一震,他祖上的身世,确实是耶律皇族,当初承天太后宠爱韩德让,却不喜韩德让之子韩昌,便将耶律皇子子弟过继给韩德让为子,并且安排这过继的儿子诸步接手韩氏在南京道的势力,熟料韩昌却不是个等闲人物,不忿在南京道受到排挤,居然带着一班忠心于他的年轻部属远走东京道,在辽国的腹心之地创下好大一片基业,并且尾大不掉,以至后来起兵叛乱。韩昌之变后,受连累的南京道这一支过继的韩氏子弟,实则是耶律皇族的血脉。

    这等诡异离奇的身世,原本是韩氏中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自从高丽国君受了契丹人的好处,将避难的韩氏后裔全部交送辽国处死之后,韩大先生便以为世上无人知晓了。谁知这天大的秘密居然从一个渤海人口中说出来,怎不叫他震惊莫名。

    乌热见韩况的脸色阴晴不定,低声唤道:“大先生,大先生。”

    韩况猛地收慑心神,眼中透出踏入陷阱中的猛兽才有的凶狠光芒,盯着乌热,沉声道:“贵使说的是什么意思,韩某全不明白。”他手上青筋毕露,朝着乌热走近了一步,脸色可怖,似乎立刻就要下手灭口一样。

    乌热也算是渤海人里豪杰,此时竟然吓得浑身发软,丝毫提不起反抗之意,只战战兢兢道:“陛下当年翰林院翻阅耶律族宗谱的时候,才知道大先生原来是耶律皇族的遗脉,大先生,只要您点个头,就是尊贵无比的晋王后裔啊。大先生G!~!

章54 开筵列壶觞-2

    辽国皇帝耶律大石在料理内政虽然颇有声色,但对外则一直隐忍,不但对金国采取守势,还结好宋国,显得颇为胆怯。但是,和完颜阿骨打相比,登基不久的辽国皇帝有一样绝对优势,正值壮年,时间站在他的一边。

    这几个月来,完颜阿骨打虽然看起来和从前一样健硕威武,但他自己越来越感到浑身乏力,容易疲倦,眼睛也越来越花。他的祖父乌骨乃活了五十四岁,父亲劾里钵活了五十三岁,兄长乌雅束只活了五十二岁。再强大的英雄豪杰,也要服从长生天的召唤。和年迈的皇帝不同,女真民族正是最为兴盛的时候,经过几代人的积累,完颜部落如今人才济济,只是有些谁都不服谁的苗头。过了今年,老皇帝便五十五岁了,所以,老皇帝决心在魂归于长生天之前,以倾国之力出兵,彻底打败辽国。汉军在苏州和开州的声势颇已为盛大。辽阳的东南面州县的渤海人和汉人颇有起事相应的。东京留守萧素贤遣使输诚,完颜阿骨便打动了南下的心思。

    萧素贤退下之后,完颜阿骨打立刻召集诸勃极烈会议出兵之事。因为事关重大,不仅大勃极烈完颜吴乞买,国相勃极烈完颜撒改,第一勃极烈完颜辞不失,第二勃极烈完颜杲,第三勃极烈完颜蒲家奴都悉数到场,其它完颜族中重要将领,如完颜宗弼,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完颜希尹,完颜宗磐,完颜宗隽,完颜昌等都赶到在皇帝帐下听命。

    派韩大先生去试探辽阳使者的底细,完颜阿骨打只是出于一向小心谨慎的习惯而已。韩大先生就像往常一样,向诸女真首领陈诉了南下辽阳各方面的利弊。这也是完颜阿骨打最欣赏这个汉人之处,他的消息总要灵通得多,而且说话虑事都条理清晰。但是最后,韩大先生还劝完颜阿骨打不要太过信任渤海人。

    “萧素贤乃辽国的国舅,本身足够富贵,却仍然背叛辽国自立,必定是个野心勃勃的枭雄人物。不瞒陛下,微臣适才去试探使者的底细时,那使者竟也在反复试探我朝的虚实。他见微臣是汉人,言辞中竟隐隐有招揽之意,但被微臣严词拒绝。微臣以为,将来把辽国的势力驱逐出辽东以后,渤海人势力立刻就是我朝的大敌,所以陛下千万要提防着他们。”

    韩大先生总是小心得甚至有些过分,这次也不例外。当韩大先生说完以后,完颜吴乞买讽刺地笑道:“萧素贤再有野心,也得有这个能耐才行。完颜部落历经数代的积累,代代都出豪杰,方才有如今的兴旺。渤海人,萧素贤三个月前才当东京留守,他凭什么和我们大金国争夺辽东?

    完颜吴乞买这话一出,其它几个勃极烈都大声笑起来。皇帝金帐的火把有些晃眼,完颜阿骨打眯着眼睛,嘴角也挂着一丝笑意。完颜部落从辽东小小的部落,在短短一二十年间,就成了足以和辽国相抗衡的东海胜国,的确让这些完颜部落的贵族有骄傲的资本。唯有完颜宗弼,完颜昌等少数几个人眼中微微露出些凝重之色,在这样的情形下面,也不敢贸然出声反对。于是勃极烈会议的议题就从“要不要出兵?”转向了“如何出兵。”这时候,众完颜部落将领到显得十分慎重。

    “从黄龙府出兵到辽阳,中间隔着通州、咸州、银州、沈州。若要保万无一失,先得拿下这四个地方。断了辽国上京援军的道路,方才可保我国大军的后路。”丞相完颜撒改道。

    “绕道开州不行么?”完颜杲皱起眉头,契丹军虽然龟缩在城池中不敢挑战金国,但同样要打下任何契丹人重兵把守的城池都不那么容易,更何况是四座。“汉军已经围攻开州很久,虽然还没有打下来,但开州、恒州、正州这一带的契丹人势力都闻风远遁,大军经过毫无困难,还可以让汉军帮我们转运辎重。上京援兵也不那么容易切断大军的退路。韩大先生,你说是吗?”

    完颜杲向来和韩大先生交好,也很信任他对汉军的影响力,所以才提出了借道汉军控制地区,直击辽阳的计划。众女真贵族都望了过来,韩大先生轻轻咳嗽了一声,点头道:“我朝大军通过汉军控制的开州、恒州、正州这一带,是毫无问题的。微臣只担心,辽国在沈州驻扎着两万骑军,万一他们孤注一掷,还是能对我们形成极大的威胁。所以,微臣也主张,至少要打下沈州,确保辽国在这一线没有任何重兵,才能放心派遣大军南下辽阳。”

    “哼,那就拿下沈州,再取辽阳。”完颜蒲家奴沉声道。

    “蒲家奴说的对,要先打沈州。”完颜辞不失点头赞同道。“不管渤海人要耍花招的话,直接讨平就是。”“我也赞同辞不失,先打沈州!”完颜吴乞买点头道,“但可以先派一支偏师,绕道开州去辽阳会和起事的渤海人。”

    六大勃极烈中三位都赞同先打沈州,皇帝完颜阿骨打也点头同意,完颜撒改和完颜杲也没有反对。勃极烈会议决断的大事,下面诸将都无缘置喙。韩大先生更是如此。于是决定由完颜辞不失统帅金军主力攻打沈州,麾下有完颜宗翰、完颜希尹,完颜宗磐,完颜宗隽,完颜昌等将。由完颜杲率一支偏师绕道开州先去辽阳,完颜宗望和完颜宗弼也率领各自的猛安跟随行动。丞相完颜撒改筹措安排大军所需的辎重粮草,让各猛安分头去准备,整个女真金国都要厉兵秣马,准备十二月正式出兵伐辽。

    开州城外,炮声轰得震天响,汉军士卒一声发喊,扛着云梯、盾牌朝着城墙冲过去。然而,城头一阵乱箭射下来,还没进入弓箭的有效射程,汉军士卒纷纷抱头鼠窜,城下只留一片白茫茫的箭羽。城头的契丹军也无暇耻笑这些人,忙不迭地缩身在残垣断壁一般的城墙后面,躲避着城下射来的炮弹和箭矢。围城两个月以来,现在攻守双方仿佛有了默契一样,每天消耗的炮弹和箭矢越来越多,死人到越来越少。撤退下来的汉军士卒个个都是劫后余生一般的表情,寨子的首领因为没有损失士卒而额手相庆,还有的嬉皮笑脸地和王亨直撒赖解释着。

    赵行德站在炮垒上,面无表情地用千里镜看着这一幕。简骋喃喃骂道:“这算是打哪门子鬼仗,干脆让我们上得了。”话虽如此,就算是他愿意,赵行德也不愿承影军士牺牲在攻城战中。“这些汉军,委实也太过混账了些。”

    被夏国火炮重点轰击的开州城东南一角,已经中了无数发炮弹,木结构的城楼,战堋早被砸的粉碎,砖石的垛堞都残破不堪,就连城墙外面的包砖和石头,都被炮弹震掉了不少,大片大片的夯土裸露出来,就连夯土都被砸出了无数的坑洞。在炮弹和箭矢的打击下,城头防守的契丹军兵也死伤累累。在承影营的眼里,这座就像是已经脱光了衣服一样的城池,可汉军就是扑不上去,确实叫人窝火不已。

    王亨直是员老将,本身也很勇悍,可是他不能阻止麾下的汉军将领各自保存实力。在这种局面下,开州汉军本身也经不起损耗。现在所有的汉军将领都不会把老兵派出去攻城,而是作为亲兵和督战队来使用。而那些几个月前还握着锄头把子的丁壮,则在一次次儿戏般地攻城战中迅速成长为了兵油子。就连原本“淳朴”、“好战”的鸭绿江女真军,也学会了在敌军箭程之外就撒丫子撤退。

    汉军的声势一天胜过一天,附近几个州县的汉人、渤海人、女真人的豪强大家都纷纷和这些汉军寨主首领拉关系,好几个还结了亲家,汉军的军械和伙食也比从前改善了不少,老兵几乎都披甲,新兵有了像样兵刃。在辽东,开州汉军的声势甚至比苏州关南那便还大,可是汉军的战斗意志却每况愈下。

    “这帮缺德鬼!”杜吹角咕哝道,“是该给他们点教训瞧瞧。”他从简骋手里接过千里镜,朝着北面城墙望去,那便静悄悄的,从汉军开始攻城以来,就摆明了车马猛攻东南角,久而久之,辽军也减少了其它城墙的守御兵力,但必要的警戒还是有的。

    杜吹角将千里镜朝着城中看去,立刻就看到了衙城,契丹人的积储应该都在这里,担心道:“守备营若是炸坍塌别处的城墙,我们恐怕就抢不过汉军那些缺德鬼了。”

    夏国营对汉军攻城丧失了耐心,最终决定由守备营挖掘一条地道通向开州最薄弱的北面城墙,先把墙基掏空,暂时用木桩子撑起来,然后用火药将木桩子炸坍塌,并且同时震动城墙,让北面城墙坍塌出一道口子,然后承影营军士和守备营趁机冲进城去占领衙城。这个计划会一直对汉军保密到最后一刻,而每天不时响起的轰轰的炮声,也有效低阻止了城内守军用瓮听的办法来侦知挖掘地道的响动。G!~!

章54 开筵列壶觞-3

    夏国营以堆放火炮弹药的名义,将坑道入口周围严密的封锁起来。在地下沿着指定的方向挖掘坑道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方向不能偏移,深浅也有讲究,每掘进一段就要用坚固的木结构支撑一段,防止坑道塌陷。幸好汉军早已把壕沟推进到距离城墙百余步的距离之内,掘进的距离不算太长,丁壮从铁矿那边调过来,挖掘了二十几天,总算在开州城北城墙下面凿出一个巨大空间,并放置了火药室。爆破用的火药没有用夏国带来的火炮药包,而是用第四营买来的硫磺、木炭和硝石调配的,虽然威力不如火炮的发射药,但胜在量足价低。

    爆破攻城定在九月九龙抬头这天,为了防止汉军走漏消息,直到九月七,赵行德才把详情告诉王亨直,让他带领信得过的部属一起抢城。开州城外夏国营和守备营军兵一共不足千人,若没有汉军的配合,就算炸塌了城墙,攻入城去,在契丹人的垂死反扑下,也会伤亡惨重。

    “什么?”王亨直大为吃惊道,“赵将军当真能攻下开州么?”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附近几个州县的许多契丹人都在开州避难,因此,守城的除了五千契丹军外,还有上万契丹的男丁,假若真的打下了开州,那绝对是震动天下的大捷。

    “是的,”赵行德点了点头,他索性大方地带王亨直去参观了坑道的入口,“这坑道药室引爆后,北面城墙一旦坍塌,我们就从城墙缺口拥入城里。守城辽军精兵大多驻扎在南面,一时间救援不及,到时候我们一边守住城池缺口,一边分派人马并力往城里冲。为防走漏消息,王将军派信得过的部属和我们一起行动,只通知其他汉军准备四面强攻开州,并且把得力的营伍布置在北城墙附近。王亨直点了点头,他弯腰望了望那幽深的隧道,叹道,“赵将军真有办法,思虑深远。”心下暗道,可惜我辽东汉军怎没有如此将才。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王亨直原本没打算真的攻克开州,如今垫垫脚就能摘到胜利的桃子,他也一反常态地卯足精神,不惜假传韩凝霜的军令,不但武断地将四面攻城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九卯时,而且强迫各寨将老兵编入抢城陷阵的队伍里。以他坚持辽东十几年的威望,各汉军将领纵然怨声载道,也不得不预先应付一下。到了九月八晚上起,各部汉军都已经就位,最精锐的数支汉军,连同王亨直本部开州军,都被安排到了北城墙外。都是王亨直信得过的旧部,所以才愿意听命攻打从前从未攻打过的北城。

    直到准备爆破城墙的前一个时辰,汉军各部才知道了攻城的具体细节,北城墙外的汉军将领们纷纷喜形于色,要知道先冲进城的军队绝对能捞到最多的油水。老兵个个摩拳擦掌,没有打过硬仗的新兵却显得非常紧张,毕竟围城两个月以来,他们都没有真正和契丹人拼杀过。承影营占据着离预定的缺口最近的出发阵地,三百军士全身披挂着重甲,另外还有五百守备营的军兵和他们一起去夺取开州的衙城。根据哨探,开州府库就在衙城内,汉军两个月持续不断地攻打东南城,已经把契丹军主力吸引了过去,契丹人通过观察,发现了在受炮击的城墙后面一点躲避炮弹是反而最安全的。就连开州守将耶律元也将帅帐移到了东城墙后面。

    负责点火的守备营百夫长田觉浑身是土,仿佛一只田鼠一样,他最后一个从坑道里爬了出来,冲着赵行德打了个手势。

    卯时到了,东南面炮垒上的五门炮开始怒吼起来,这里作为汉军攻城的第二突破点,王亨直布置在城外布置了五千人,由开州寨的二当家朴铁岩在那边督战,此时已经火光烛天,喊杀声四起。比东南面的炮声晚了片刻,开州北面忽然听得一阵闷响,仿佛棉被蒙住的鼓声似地。赵行德感觉脚下的大地颤抖了两下,这时城墙上的契丹守军已经立不住脚,纷纷踉跄跌倒。更有人大喊“地动了,地动了!”然而城墙仍然巍巍屹立在那里,似乎没有受到丝毫损坏。

    “没问题吧?”王亨直有些紧张地问道。准备攻城的杜吹角和查申也转过头来。

    赵行德没有说话,目光只落在那北面城墙上。这时,趁夜偷偷布置在北面的五门火炮也开火了,“轰——,轰轰——”几声巨响过后,一枚炮弹砸在了城墙上,溅落了一大片城砖。杜吹角正犹豫要不要攻城,正在这时,好像眼花了似地,厚重的城墙似乎晃了晃,然后轰然倒塌了一个十多步长的缺口,天干物燥,腾起的灰尘笼罩了整个城头,连个契丹守军的身影都看不见。

    其他汉军还为城墙倒塌而震惊莫名的时候,杜吹角、查申带着夏国营的人跃出了壕沟,凭借烟尘笼罩的掩护,跑过了一百多步的距离,他们比闻讯赶来的城内辽军到得还早,查申带着部分军士和守备兵把守倒塌的城墙缺口,杜吹角则带着刀盾手和弓弩手毫不停留地直扑衙城。这条短短的路线早在城外演练过多次,狭路正碰上一队从衙城里前来增援的辽军,众军士一声发喊,强弩先发,刀盾其上,辽军一个措手不及之下,领队的军官大都被杀,其他的纷纷从旁边的小巷逃散。夏**队驱散了留守衙城的数百契丹军兵后,杜吹角便命麾下将衙城大门紧闭,打出凤凰山寨的旗帜,不放其他汉军入内。他自己强按捺下亲自动手的念头,派了一名十夫长前去去亲自清点辽国积储的粮草财货。其他军士则跟着杜吹角一起在城头巡视。

    开州城被围困了两个多月,汉军除了在城外猛挖壕沟之外,攻城只集中在东南角。守将耶律元起初还以为汉军是声东击西之计,但两个多月下来,东南城角委实守得艰苦,其他地方又毫无动静,便信了汉军是以火炮为倚仗,故意猛击城池一角。于是耶律元将帅帐和精兵都集中在东南,就在北面城墙倒塌的同时,耶律元正在东南城下督阵,就在夏军冲进了衙城的时候,耶律元才得到北面城墙倒塌的消息,此时已经有将两千多汉军冲进了开州城,血腥的巷战正在城内各处展开。除了汉军一边厮杀,一边还在四处放火。

    契丹人本是游牧民族,被汉军围困在开州两个多月,城中的士气和人心都颓丧到了极点。城内四处响起了喊杀声,不少契丹军队未作抵抗便作鸟兽散,更多的则是企图夺路而逃。兵败如山倒,守将耶律元止也止不住,最后只得在亲随的簇拥下,骑上战马从南城门冲了出去。

    汉军各部本应该从城池四面凭借壕沟拦阻从城内逃出来的辽军败兵。然而,大家都想冲进城里抢掠财务,不愿意和逃命的契丹骑兵拼杀。南城、西城、东城的汉军各部攻不下城门,将领们竟然引兵转到北城,争先恐后地要从已经被炸塌的城墙缺口入城。一时间,短短十多步长的这段城墙缺口处,数千汉军兵将挤作一团,来自各个山寨的人互相大声喝骂着要对方给自己让路。原先把守城墙缺口的守备兵更被这些汉军挤得远远的了。百夫长查申赶忙回来复命。

    赵行德脸色铁青地听完禀报,沉声道:“汉军各部都丢弃阵地,在此处挤作一团。若是那契丹守将清醒过来,以出城的骑兵在城下拦腰一击,纵马践踏,会不会将胜败逆转?王将军,以我之见,这开州汉军的军纪,是到了要好生整顿一番的时候了。若是不然,只怕将来用不着和辽国人打仗,汉军自己就先乱了起来。”

    王亨直脸色尴尬,解释道:“赵将军说的是,只不过,各部原先各立山寨,眼下仓促聚在一起,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仓促聚在一起,”赵行德反问道,“将来难道还要再分散吗?”望着城墙缺口处乱作一团的汉军,赵行德微微叹了口气,他不信王亨直对于整合汉军各部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这王亨直在汉军中是个老好人,三万汉军陈兵开州城下已经两个月了,还从未看他和别的汉军寨主红过脸。汉军若是早日整训成为一体,也不至于会如此不堪。

    亨直脸色有些犹豫。赵行德却打断了他,沉声道:“择日不若撞日,这里几千人都乱作一团,契丹骑兵随时可能冲击,若是王将军有心,当机立断,恢复秩序,整顿军纪,整合汉军各部。我愿助王将军一臂之力。我们先派骑兵过去警告,倘若有人执意顽抗,不尊军令,要强行挤在那里的话,就莫怪军法无情。”

    王亨直顺着赵行德的眼神看出去,两百多铁骑已经静候在旁边,承影营骑兵皆骑乘河西的大马,虽然比不上虎翼军那样人马全都笼在厚重的铁甲里面,在普通汉军眼中,已称得上可怖的铁骑。五门火炮原本就对准了开州北城,现在炮口已经稍稍调低了一些。A!~!

章54 开筵列壶觞-4

    自从数万汉军云集开州城下以来,赵行德从来没有如此坦白地表示,承影营会帮助王亨直掌握其他太白山汉寨的军队。

    机会还是陷阱?王亨直感觉背后仿佛有无数的蚂蚁在爬,一颗心咚咚直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嘴里发干,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艰难地答道:“几十年的兄弟,总不好撕破脸皮。”他如释重负般地喘了口气,竟不敢直视赵行德的眼神,看着远处在城墙缺口挤成一团的汉军,有些无奈而尴尬的笑了笑。

    赵行德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回头吩咐了两句,简骋和马睿率领两百骑兵缓缓靠了过去,小心地停在了距离汉军二三十步的地方,警戒着城外契丹骑兵的突袭。“既然如此,该立的规矩,总还是要立的。”赵行德眼望着前方,“还望王将军襄助一二。”他语调低沉,带着一丝凛然的气势。二人商量了片刻后。夏国营的传令军士再次骑马赶赴了开州四面城墙外,去统计仍然坚持在防区的汉军,通知他们割下敌军的首级,以备后用。

    “开州城里还有不少无辜的百姓,要派出军法队,免得这帮家伙肆意掳掠,坏了汉军名声。”

    “赵将军所言甚是。”

    此时开州城内的契丹兵早已无心守城,夏国骑兵和开州汉军组成的军法队从南城门进去,在汉人百姓聚居的坊市入口竖起汉军的旗帜,禁止其他汉寨的兵马入内骚扰。契丹人所居住的军营和坊市里,也加派了军法队巡视,只允许收集财物粮草,禁止淫辱妇孺,解除契丹人武器,将其集中看押起来。一个多时辰之后,开州城内各处的战斗方才停止。王亨直又都督着各部汉军和百姓扑灭城中被点燃的房舍,折腾了半天,方才喘过气来,又惊闻数千汉军将州衙围了,非要闯进去分开州府库的钱粮财帛,可凤凰山寨把守这州衙,就是不准他们踏足。虽然汉军人多势众,又强红了眼的,但夏国营甲坚兵利,又有铁骑火炮相助,两边僵持不下。城中的契丹户已经被抢过一遍,军法队又不让动其他的百姓,州衙是最后一块,也是最大一块肥肉,因此,围在州衙附近的汉军越来越多了。而夏国营方面,在赵行德授意下,刘志坚把四门火炮搬上了开州北城楼,这里视野开阔,射界极佳,只不过,炮口对着城里,恰好防守对州衙门口大街构成侧射角度。

    “没想到,果真如此,赵将军倒算得准。”王亨直暗叹了口气,“只可惜不是我汉军中人。”带着数百亲兵匆匆赶到州衙所在的北城,这一带原先是契丹户聚居之处,如今以十室九空。附近这几条街到处都是游兵散勇,越往前走,军卒越是密集。有的身上披挂着不知从哪里抢来的绸缎,有的手拎鼓囊囊的口袋,有的推着小车,上面堆着粮食布匹,还有的驱赶活羊活鸡,真好像是赶集一样,不少军卒还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互相提气:“辽国朝廷抄没汉儿的家产,州衙里面府库银钱堆积如山。”“凤凰山寨凭什么独吞。”“妈的,咱们一拥而上,砍翻这些夏国来的。”夏国是最可靠的,也是最重要的盟友,王亨直是决不愿看到的汉军和夏国营火并的,他狠狠瞪了蹬那些口出狂言的军卒,没工夫斥责他们,带着亲兵匆匆往前赶去,来到州衙,见两边还没有动手见血,方才松了口气。

    夏国营和汉军的军纪相比,直若泾渭分明。州衙等若城中之城,门户已经紧闭,墙头密布着强弓劲弩,刀盾手长枪手在垛堞后待命。汉军攻城两个月,都没把开州的东南城角给攻下来,如今军卒们已经抢了不少财帛,更是怕死惜命,越是滑头的将领,越是不愿折损实力,只寄希望于别人先上去送死,自己捡个落地桃子。夏国营的骑兵并不驻扎在州衙里面,而是在数条街以外的开阔地方待命,偶尔有一队铁蹄不时奔驰经过,也让许多人心头有所顾忌。聚在州衙之外的汉军越来越多,普通军卒只能在墙外面扯开嗓子骂街,有几个汉将在大声喊话,试图说服夏国营把开州府库拿出来大家分一分。

    赵行德站在州衙正门的城头,几个军士扛着大盾簇拥在前面。他要在汉军中建立“纪律”和“赏功罚过”的观念,不但亲自向汉军做喊话,还总是踏前一步,从盾牌的缝隙里探出身去,让更多汉军兵将都能看见他。负责刀盾手护卫的杜吹角头疼不已,又不能将他脑袋按回去,只能紧紧盯着下面的人群,暗道别有兔崽子暗箭伤人。

    几个汉寨将领看见王亨直,满脸期冀道:“王将军,您德高望重,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王亨直眉头微微皱了皱,在亲兵的簇拥下走到前面,好听清州衙内外喊话的声音。

    “赵大当家,”这一嗓子传到耳中,王亨直便是一愣,见说话是正州寨的武大愣子,心下不禁摇头道:“这个浑人。”那粗嗓子的喊话却压倒了州衙外面汉军的喝骂声,“俺们佩服夏国营厉害,可你们也不能吃独食啊。兄弟们在开州城外挖了两个月的沟,我寨子光铁锄头都拗断了几十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各寨汉军发出一片附和。“就是啊!”“凭什么独食!”到处都是摩拳擦掌、跺脚骂娘和锵锵刀剑互击之声,人群后面一支弩箭“嗖”的破空射出。

    “不好!”杜吹角吓出一身冷汗,所幸那支箭是朝着别的方向去的,向来是群情激愤之下,哪个冒失鬼碰到了弩机。

    赵行德再度从盾牌后面站了出来,杜吹角失声劝:“将军。”他不但不退后,反而又踏前了一步,大声道:“各位兄弟,赵某有言在先。凤凰山占据州衙,并不是要独吞。”

    他话音未落,州衙底下有人大声喊道:“谁信你啊!”“大伙儿不要给夏国人骗了!”王亨直循声望过去,都是平常攻城出工不出力的几个寨子在作怪,他心下大皱其眉,但都是十几年的老兄弟,总不好当众呵斥他们,于是又朝州衙城头望去,目光中微微有些歉意。赵行德说话被打断,他顿了一顿,举起左手。几个眼尖的汉将暗道“不好!”这时,开州北城楼的火炮“轰——”“轰隆——”“轰——”的开炮了,炮声不但将人声嘈杂都压了下去,还带来一片片惊叫和恐慌。在围攻开州城的两个月里,火炮的威力,汉军士卒见识得太多了。大家争先恐后地朝街道旁边的房舍涌去,躲起来张望了半天,却不见炮弹落下。原来,这一波炮击仅仅是警告,所以只填了火药包,而未填炮弹。

    “赵将军,有话好说。”

    赵行德见王亨直终于出头来了,拱手笑道:“王将军可以做个见证,我营占据这州衙府库,确实不是为了独吞。而是要照规矩分给各寨的。”王亨直问道:“照什么规矩?”以他数十年的威望,王亨直出面和夏国营谈判,乃是众望所归,所以其他汉军将领不但没有打岔,反而约束手下的亲兵不得打岔。

    人群安静了下来,赵行德方才沉声:“大伙儿流血流汗打下开州城,有人严守军令,杀了不少契丹贼,却因为进城晚而两手空空。有人却放弃防地,放跑了契丹人,只顾在城里抢掠,已经抢得盆满钵满。这开州府库再由大家胡抢一通,杀贼立功总是吃亏,偷奸耍滑的却白拿好处,将来谁还愿意真心出力打仗!”他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几个守在开州东南西三面,早得通知的汉将,高声附和道:“赵将军说的对!”“俺们杀了多少契丹人,进城晚了,连根毛都没捞着啊!”“就是就是!”

    原来鼓动汉军哄抢开州府库的汉将,这时也不敢贸然出头,生怕一出头,便被人指摘自己放跑契丹人的责任。此消彼长之下,州衙外面的局势终于朝着赵行德希望的方向演变,王亨直亦配合地问道:“那以赵先生之见,府库中的财物,当按照什么规矩来分?”

    赵行德微微一笑,大声道:“不瞒各位,我营已经把府库中积储做了清点,共计有粮食六万石,金银钱合计四十三贯两,布九千多匹。各位首领若是不信,可以先派人进来点验。”汉军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声。听闻开州府库里居然有如此多钱财,好几个汉军将领悔得牙齿都酸了,暗骂自己只顾着在城里乱抢,只需比夏国营早点赶到这开州府库,随便推几车子银钱走,就赚大发了。

    “这府库中财物本来是我辽东汉儿几十年积累的民脂民膏,被辽国朝廷没入官府,存放在府库中,犒赏军功之用。如今我们打下了开州,虽然不能将钱财一一还给苦主,但倘若胡乱私分了他,却未免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赵某把话放在这儿,认真打仗的好汉子要多分,一颗契丹兵的首级,多分五十贯。严守军令的寨子要多分,在东、南、西、北四面坚持防地阻截契丹兵马的寨子,先进来拿两万贯!咱们攻打开州两个月,吃喝都是开州寨管的,开州寨至少贴补了两三万石的军粮,所以余下的钱粮,开州寨取一半。我夏国营的火炮之费,一发三十贯,两个月来共开炮一千三百多次,只取先四万九千贯钱。剩下的钱粮、布帛、契丹男女奴隶,大家再按照此番出兵的人数来分。”

    众汉军将领还没来醒过神,赵行德笑着问王亨直道:“王将军,你看可好?”A!~!

章54 开筵列壶觞-5

    分账的规矩是和赵行德早就商定了的,王亨直连忙点头:“出力打仗的多得,再公平不过。”他朝左右看了看,满脸堆笑道:“各位兄弟过来,开州寨聊尽地主之谊,多分这三万石军粮,真是受之有愧啊。”朴铁岩以为他是真心退让,着急道:“大当家,为了支应军粮,我们寨子连过冬的存粮都没了啊。”

    赵行德也笑道:“大当家义薄云天,但是兄弟们也不能让好人吃亏不是?王大当家,你就不要推辞了。”他抬头环视众汉军寨主,大声道:“众位当家的,若是没有异议的话,可以先进来清点粮草钱粮。”那些严守防区的汉将自是兴高采烈,不但平白多份一万贯,每颗首级又得五十贯,加起来对寨子也算一笔不小的收入。而擅离防区,抢着入城劫掠的汉将则有些眼红,面面相觑之下,丰州寨寨主曹敢嚷道:“不公平,不公平!”

    “哦?”赵行德目光微转,落在他的身上,笑着问道:“曹寨主有何话说?”曹敢直觉背后发寒,强撑着大声道:“这一颗首级五十贯,没有事先通知,我也杀了不少契丹人,却没割下首级。这不公平!”

    “是吗?”赵行德脸色转冷,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正卯时分我军开始攻城,卯时一刻攻克开州北面城墙,卯时三刻,王大当家和赵某通知各部,务必要严守防地,截击溃逃的契丹人,斩杀敌军后割下首级,以作记功之用。曹当家的,你本来应该在南城门外的,既然没有得到通知,那么卯时三刻你在什么地方?这开州城的守将耶律元,可就是从南城逃走的。”

    敢的黑脸涨成酱猪肝一般的颜色,讷讷说不出话来。

    “各位兄弟,大家扯起义旗,做的是驱虏兴汉的大功业。”赵行德没再和他计较,转向众人,高声道:“辽东义旗一举,八方州县相应,天下震动。读书人击节赞叹,老百姓奔走相告,皆道我辽东汉军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义士。围攻开州以来,汉军声势大振,辽东百姓视我汉军乃救民于水火的仁义之师,而辽国朝廷则如芒刺在背,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汉军今非昔比,这前后的差别,各位都是感同身受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以今日攻克开州为肇始,我们汉军摆明车马要和辽国朝廷大战一场。各位寨主大都是将门之后,想必也知道,两国交兵不比那单打独斗,讲的是军令如山,军纪如铁,闻鼓则进,虽有刀山火海而不避,闻金则退,虽有财帛遍野而不取。以开州之战为例,倘若大家各守防区,凭借壕沟阻截辽军,契丹胡虏虽有轻骑之利,十人不能逃出一人。而放弃防区,改道蜂拥入城,让开州辽军大部分都溃逃了出去。”

    好些汉军将领面露惭色,赵行德放缓了语气道:“如今不过是放跑了契丹人而已,没关系,能骑马打仗的契丹男丁也就几十万而已,这一战杀不了,暂留着几千颗脑袋,咱们下一回再杀。”他说得轻松,不少汉军军卒都笑了起来,仿佛契丹骑兵当真不堪一击似的,又听赵行德语气一凛道,“可是,倘若因为军令不严,导致敌军有隙可乘,反过来使我军陷于险境,我们汉军兄弟,不知又要白白流多少血,掉多少脑袋。所以,赵某提议,既往不咎,但从今日起严行军令,大军作战,再有放弃防地这类违背军令的,定斩不赦!”

    说完后,他环视众军,再次问道:“从今日起,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各位可有不愿的么?”

    刚才还是人声嘈杂的州衙外围,此刻一片沉默,九月九的北风格外凛冽,许多人在这时候想起了几乎忘却很久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之前,汉军确实是军令如山,横扫辽东的一支强军。只是过去的年代太过久远,以至于大家都有些淡漠了军纪这回事。大部分寨主只想着全寨子老老小小的吃喝拉撒,保存实力。至于打败辽国,从战场上夺取富贵功名,王侯将相,封妻荫子,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梦罢了。可如今攻克了开州,汉军围城两个多月,辽国朝廷竟无力援救,五千契丹骑兵只龟缩在城内挨打,最后仓皇逃窜,留下数万契丹老幼在汉军的刀剑下垂尾乞怜。也许,世道真的变了。那么,汉军是不是也该变上一变呢?金鳞不是池中物风雷一会化为龙,也许,汉军几辈人苦盼不得的时机,就在眼前了!

    王亨直站在州衙下面,望着赵行德,心头百感交集。汉军帅府决心经略苏州关南,进而夺占复州、宁州、顺化城、镇海府、穆州,伺机攻占辽阳,于是将原先分散在太白山汉寨的猛将精兵大部分都调遣到苏州关南去了。留下来的多是老弱惫赖不堪使用的寨子兵将。所以王亨直总抱着为苏州方面分担压力的心态,想不到真的攻克了开州。开州之战,汉军堂堂正正击败了五千辽兵,掳获契丹老弱妇孺三万有余,竟然反客为主,声势比苏州关南还要大得多了。这一番鼓动之下,各汉寨兵将心态更起了微妙的变化。

    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人高声道:“赵当家讲得有道理!”“就当如此!”“不听军令的混蛋,先砍他脑袋!”汉军们几乎忘了赵德不是汉军中人,老资格的开始七嘴八舌地说祖传的故事,摆起当年的威风,新兵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凭空对将来的前程生出几分向往。各寨子的首领则要实际一些,悄悄叮嘱手下赶紧在全城内外收集敌军首级,一边带着亲兵进入州衙。这钱粮堆积如山的府库,可不是常见的,众汉军将领都啧啧称奇。

    赵行德所提的分账规矩虽然简单,计算犒赏和最终分配钱粮却是个细致活儿。这些都是各寨的军师和亲兵在做。赵行德和王亨直则把汉将召集在州衙内商议更重要的事情,划分防区,也就是分地盘。经过了分钱粮立规矩这事情以后,赵行德的意见在太白山汉军中的分量陡然重要了不少,他和王亨直联手之下,俨然已经能够主导局面。故而划分地盘的会议进行的十分顺利。

    自从汉军大张旗鼓围攻开州以来,辽国集中兵力防守开州,附近州县的契丹官民纷纷出逃,附近的盐州、穆州、正州、恒州等好些州县都成了无主之地,这些地方经过汉军和辽军两次裹挟百姓出走,如今是人烟稀少。汉军的寨子都在山中,一时间也来不及接手,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女真金国就要趁机将势力南扩了。所以赵行德才让王亨直召集众将,依照距离各寨距离的远近,先在地图上把这些州县都划分了防区。

    汉军寨子得到的大多是原本土地平坦肥沃,而且是从前有经营开垦的州县。新防区更容易受到辽国和金国势力的骚扰。赵行德让他们将老弱仍旧留在山中耕种,而以部分精兵和丁壮在平坦之地放牧屯垦,敌军兵少则拒之,兵多则清野之后回山暂避。而夏国营则得到了鸭绿江及其水系主要支流沿岸的山林,大多是汉军心目中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

    夏国营将要靠伐木来养活裹挟来的百姓。不但要砍伐造船所用的大木,还把普通木材烧炭贩卖到宋国。夏国营现在砍伐得大都是生长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巨木,所制的木炭品质之佳,远远超过杂木所烧的木炭。在宋国,中原和江南因为历朝砍伐,树林所剩无几,河北的边林又因为防备辽国的关系而不能砍伐,宋国各地都很需要薪炭。虽然石炭可以部分代替薪炭,但石炭燃烧起来有股难闻的烟气,所以富商大户还是喜欢上好的木炭,推动木炭的价格就越来越高。以至于两斤上等木炭就能换一斤粮食。现在夏国营不但用汉人伐木烧炭,就连鸭绿江沿岸的女真部落,也被吸引来做这烧炭的买卖。夏国营还分到一千多口契丹人,准备全部迁到来远县,和高丽国俘虏一起筑城。李四海允许高丽的世家大族出粮食赎回俘虏,既剔除了俘虏中的隐患,又换了近三千石粮食。赵行德准备将来在鸭绿江各回水湾修筑堡寨,既看守木材堆场,又做为伐木工的栖身避难之所。他早已和李四海一起上书护国府,要求在辽东建造水师炮船巡行江面,以保护这些沿岸的堆场。

    汉寨将领们的分账会议虽然有些小小的争执,最终还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到了晚上,得到开州作为防区的王亨直大摆宴席,款待急着奔赴各州县抢地盘的汉寨寨主,大家觥筹交错,有的喝得酩酊大醉,更有许多心底明白的,端着杯子上来和赵行德套近乎。

    “赵将军打仗厉害,分好处又公道,我董人望今后就跟着你打天下了!”一个醉醺醺的汉将大着舌头道。

    赵行德举杯堆笑道:“赵某也要董兄多关照。”董人望已经醉得半死,拖着身躯走下去。旁边另一汉将又道:“赵将军这般大有本事的人,却礼贤下士。”他话还没说话晚,又有人插嘴道:“为人谦和,真是人中龙凤!”好几个寨主七嘴八舌地一阵恭维,赵行德只笑着和他们说话,心头暗暗提醒自己,可千万不要得意忘形,要知道这些言语,多半都做不得数的。哪怕把你捧上了天,听的人忘乎所以飘飘然,恐怕将来就摔得越重。

    距离他一席远处,王亨直神色复杂地看着众多汉军将领簇拥在赵德的周围。鸡鸣寨的寨主刘擒虎坐在王亨直身边,感叹道:“宰相的意思,不过是分肉能叫上下满意罢了。我看赵将军行事,胸襟广阔,法度严谨,宰割天下都够了。”王亨直惋惜道:“可惜不是我汉军中人。”G!~!

章55 贤豪间青娥-1

    王亨直口中应付,心中却是瞧刘擒虎不起。他清楚得很,刘擒虎貌似粗豪,实则深藏城府。他是帅府在鸡鸣寨埋下的暗桩,斩杀了当家的俞氏兄弟,夺得寨主之位的。虽然俞氏兄弟投靠韩况,其罪当诛。王亨直心里仍然存有芥蒂。十几年的老兄弟,说杀便杀,未免叫人齿冷。更何况刘擒虎随后对鸡鸣寨进行了清洗,据说冤杀了不少好人。王亨直心存了成见,刘擒虎言行便出处体现其人品卑下。

    划分防区的时候,赵德似是无意提及,欲在鸭绿江上游多建堡寨,就近砍伐大木烧炭,交换的女真部落的皮毛珍珠等物,又可供方便船只停泊之用,可惜夏国营本部兵力不足,希望有得力的汉军去防守。这鸭绿江上游位置偏僻,汉人稀少,江畔林间聚居的多是野人女真部落,旁的汉寨唯恐不及,刘擒虎居然主动请缨,不去南边平坦肥沃的州县,自愿去防守这蛮荒之地。

    “心狠又阴险的家伙,小人一个,见赵德势大,便忙不迭讨好他。”王亨直不由得冷笑道:“刘当家既然如此佩服赵将军,怎么不过去敬敬酒?”

    刘擒虎微微笑道:“多谢王大当家提醒。”当真站起身来,提着酒壶走过去。赵行德正被其他几个汉军将领围着,刘擒虎也不挤上前,只好整以暇地等在旁边,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直到敬酒的汉将去了一拨,这才上前,恭恭敬敬道:“末将刘擒虎,敬赵将军一杯。”和旁的汉军将领的亲热劲头不同,刘擒虎的举止完全摆足下属敬上官的姿态,赵行德微微一愣,举起酒杯道:“刘将军共不必过谦,你我同饮。”两个月围城战里,各部汉军的实力都有了些体现。鸡鸣寨原是最北的汉寨,地方苦寒,种庄稼不足以谋生,周围又多是女真部落,所以军兵百姓皆惯于射猎战斗。刘擒虎所部能耐苦战,又令行禁止,赵行德都看在眼里,甚至有些奇怪,为何韩凝霜没有将这一支精兵调到苏州去。

    “赵将军把刘某当外人,”刘擒虎满脸遗憾之色,叹了口气道,“刘某但愿蝇附骥尾才好。”

    赵行德也把盏饮了半口,笑道:“驱虏兴汉,共襄盛举。”有几个地方偏僻的汉寨愿意做伐木烧炭的买卖,还暗示了惟夏国营马首是瞻的意思。刘擒虎更私下提起,鸡鸣寨不但可以接受夏国营的指挥,甚至可以改编成守备营。但是赵行德没法立刻答应他。只从汉民里选拔丁壮扩充守备营,成军的速度太慢。但吸收汉军进入守备营的序列,又不容易把根基打得扎实,甚至糜费粮饷。

    刘擒虎索性搭桌坐了下来,拍着大腿笑道:“赵将军麾下兵甲犀利,胸中韬略万千,刘某都是佩服不已的。”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道,“可最让刘某佩服的,并非战阵上的本事,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赵行德不解他何意,只微微“哦?”了一声。刘擒虎眼仁微转,卖了个关子,先自斟了一杯酒,又给赵行德添满了,这才低声道:“辽东之所以向称难制,一则在于气候苦寒,二则在于林密路窄。蛮夷部落往深山密林中一钻,便如鱼游大海,既难觅踪影,又能射猎为生。中原的大军,则不熟悉地势,行军于密林之中,最易中伏遇败。先生神机妙算,以区区财帛之力,在辽东伐木烧炭,再贩卖到中原。终有有一日,这辽东的密林砍个精光,等若把海水抽干了,鱼龙无以为生,且都无所遁形。这是釜底抽薪之谋。到那时候,无论是中原大军讨伐,还是汉人屯垦开荒,都要比现在容易十倍。那些跟着砍树烧炭的蛮夷部落,真是自己给自己掘墓啊。”

    赵行德暗暗惊讶,却道:“不过是为找条活路罢了,没想到竟然有这等好处?”他和刘擒虎碰了杯,又把盏笑道:“刘将军说笑了,海水又岂能抽得干,这么辽阔的山林,才把旧的大木砍去,新的又长出来了。赵某还盼着这伐木的买卖能做好几百年呢。”他口里打着哈哈,心里却着实高看了这刘擒虎一眼。

    “就是说笑,说笑而已。”刘擒虎也堆笑道,“买卖做几百年,刘某都唯赵将军马首是瞻。”“好,我们两个卖炭翁干一杯。”二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其他汉军将望着这边,有的暗说刘擒虎有些门道,这么快能改换门庭。有的则鄙夷地骂道:“小人一个。”“走着瞧,帅府该清理门户了。”

    这一夜把酒言欢,许多汉军将领都喝得酩酊大醉。次日天色拂晓,大家便各自率领军队,前往接收附近的州县。赵行德也带着出征近三个月的承影第八营,守备营军兵一千余人返回凤凰山。出兵短短三个月时间,几乎将寨子里的军粮消耗一空,幸好在夺取来远县以后,夏国营获得了可靠的港口,承影第四营用海船从中原载回了数千石粮食。

    赵行德回到凤凰山后,和金昌泰商量,确定了重点发展炼铁和伐木这两样。在福海行和牙角行的帮助下,已经有宋国的商船载着粮食,在来远城换取辽东特产的毛皮,良木,木炭等大宗的物产,最初赵行德所设想的人参、海参、山珍等特产反而没那么重要。赵行德也没有多想,正如女真人不能理解为什么据说终年都不下雪的地方为何会大量购买毛皮一样。在经营方面,金昌泰充分施展了他的能力,为了解决货源不足的问题,他亲自拜访鸭绿江两岸各个女真部落首领,派人教鸭绿江女真部落伐木烧制木炭,用来自宋国的粮食从女真部落手里换取木炭、毛皮和人参。承影营将收上来的木炭和毛皮又严格分了等级,最好的料运到金陵和汴梁,将再搭上南海名产香料,犀角象牙等刻制的小物件做为大买卖附送的添头,甚至连对岸高丽人都开始向来远城购买货物了。金昌泰甚至和李四海商量,要新开拓去日本国的商路。

    在金昌泰近乎疯狂的扩张下,由训练不足的守备兵看守的简陋寨堡遍布在鸭绿江两岸。因为兵力不足,金昌泰又选练丁壮组建了两营守备兵。简骋、杜吹角、汤七用和查申分别兼任守备营的都督,又选了一些精悍军士在守备营里兼任百夫长。按照金昌泰的想法,为了军士确保对守备营的控制,守备兵在未晋身军士之前,是不能担任百夫长以上职务的。这些安排不断地报备呈文上去,军府只明确了在守备兵可以选拔军士,但晋身军士后要回夏国接受军府的点检和训练。大将军府对其他的安排既没有反对,也没有正式肯定,采取了默认的态度。承影军指挥使周元仲倒是隐隐有鼓励之意。

    辎重司要第八营自己解决守备营的粮饷。金昌泰也没客气,以所携带火炮弹药快要耗尽为名,呈文催促辎重司赶快补充来远、开州两战消耗的弹药。而承影营以弹药费为名榨取的近四万贯银钱,以斩敌首级和严守防地名目在开州分得到银钱一万多贯,粮食数千石,则全部按照分遣军务缴获敌军物资处理,一部分给军士,一部分给守备兵发下犒赏。军士们又把大部分银钱入伙到东木行里。金昌泰和赵行德商量,为了提高守备营的士气,也允许守备兵入伙东木行,但守备兵们似乎更愿意把银钱藏在家里。守备营对外是凤凰山汉军的一部分,在金昌泰的账簿上则记做东木行雇佣的保镖。只是酬劳要比伐木工高上不少。在操练之余,守备营也没少干伐木和筑城铺路的事。人手不足超越了粮草问题,金昌泰甚至提议由东木行出钱向附近的部落赎回汉人奴隶。

    随着粮草问题稍稍缓解,夏国营就留下更多的钢铁自用,打造伐木的铁斧,筑城的铁镐,乃至各种兵刃铠甲。军士们把伐木工也按照行伍编练起来,伐木工一天到晚抡斧头砍树,粮食又充足,一身蛮力倒是越来越大。而制炭、采集、种地之类的“轻活”,主要都是健妇和老弱在承担。

    夏国营占据来远城后,赵行德和李四海联名上奏,请大将军府补充一批守城用的铁桶炮,或是在辽东就地铸造。赵行德苦恼于守备营的弓箭手不够用,下令由铁匠铺试着仿制宋国火铳。赵行德略作了改进,将加装在火铳前面的鉄枪头长度加长了两尺,又火铳后面添加了一截可以拆卸的木杆,三截构件长的不过三尺有余,平时可以放入铳囊背在背上。但三截相接,则大约有一丈多长,不但可以当做长枪使用了,而且由于铳管乃是精铁所制,等若枪杆前面两尺尺都裹着铁,不但长枪本身更加势大力沉,敌人刀斧也难以斫断。只不过如此一来,火铳枪的造价就贵了,而且非得两膀有力的军兵才使得动。

    开州之战震动辽东,赵行德既战功赫赫,财路又宽广,在汉军将领中声望渐隆,夏国营在鸭绿江一带展布势力,几乎有反客为主之势。太白山鸭绿江这边的情势,很快传到了苏州关南。九月立秋,天气越来越冷,还有三个月,苏州地峡两面的海水就要结冰。扼守苏州地峡的南山城,筑城进展缓慢,也令韩凝霜忧心忡忡。A!~!

章55 贤豪间青娥-2

    苏州地峡狭窄,辽国朝廷以夯土和削尖的木桩筑成边墙,还筑有一座周长十余里的土城。然而,边墙和土城都极为简陋,若是辽**队携铁桶炮的来攻打,是根本守不住的。所以,汉军刚刚占据苏州关,便立刻开始在地峡正中的南山高地赶筑新城。赵行德所设计的城池虽然不大,要完工的土方总量却不小。虽然有十余万军民先后迁到苏州关南,但真正参加到筑城的丁壮不过数千人而已,两个多月来,筑城的进展一直缓慢。

    “天气已经转凉,十二月间就会结冰,”韩凝霜站在一座小土丘上,周围是辽东汉军的将领,她望着才完成一小半的城墙基址,低声道,“能否再多加派人手,赶在冬季之前,把南山城筑好呢?”

    “就那么大点地方,再多人手也施展不开,只是靡费劳力而已。”王玄素沉吟道,他有些吞吞吐吐道,“也许赵将军过来,会有些办法。”他见韩凝霜皱起眉头,又解释道,“城池修好以后,各个炮位要安置铁桶炮,到那时也少不得赵将军亲自指点。不过请他早来一些而已。何况,太白山那边的局势,已经很稳定了。即使没有赵将军坐镇,王老将军也能应付了。”

    “既然如此,就请赵将军前来指教吧。”韩凝霜低声道。她抬头向北眺望,深浅颜色各异的两湾海水环绕着狭窄的苏州地峡,南山城基址上,原来的辽国边墙已经拆去,推着搬运泥土的百姓来来往往,丁壮大声喊着号子,一点点地将南山城的墙基夯实。不大的新城池的南面,十余万汉军的军民正在奋力赶修其它的工事。

    苏州关南三面临海,山脉纵贯其间,辽国骑兵不易驰骋,东面靠近高丽国,南面和大宋隔海相望,不惧辽人封锁。这里是整个辽东气候最好的地方,宜农宜牧,最适合屯兵。又靠近辽东的门户,东京辽阳府。汉军以这一片地方作为起事的根基,从勘察地形开始,已经筹备了十几年。三个月以来,对韩氏最忠心耿耿的部属,数十年积累的精兵,十几万工匠和百姓,络绎不绝,陆陆续续从海路、陆路迁移过来。从高处眺望,除了控扼地峡的南山城之外,整个苏州关南几乎成为一个大的工地,几乎所有稍微险峻的山丘上都在赶筑堡寨,山下则是纵横交错的壕沟,壕沟中间是被分割成一块块的田地,放火烧荒遗下的黑色灰烬还未褪去。

    今年已经耽误了农时,即使赶在九月间播下麦种,在冬季很可能遭受契丹骑兵袭扰的情况下,也只是聊胜于无。这个冬天,光靠汉军和百姓的存粮是不够的,夏国为苏州关南运来五万石粮食,韩氏商号在淮南、幽州、高丽高价搜购,才勉强凑足越冬的粮草。汉军已经全力以赴,才经营出这一块巩固的后方,万万不容有失。

    “若是赵先生不愿前来,我们当如何处置?”王玄素低声问道。汉军精兵猛将云集苏州,在太白山鸭绿江一带的反而空虚了下来,开州一战,主持大局的王亨直稍嫌软弱,赵行德却脱颖而出,不但开州方面的汉军声势大振,隐隐间压过了苏州,赵行德本人声望日隆,不但太白山鸭绿江的汉寨兵将大多和他交好,连鸭绿江女真人、甚至高丽人都和他做起了生意。王玄素这么一问,张六哥、高伯龙、许德泰等几位汉军首领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韩凝霜微微垂下眼睑。赵行德的品性言行,有的是道听途说,有的是亲身体会。并不像传说中迂腐,或许还有些心机谋略,但绝不是个为争权夺利而不顾大局之人。

    静默了片刻之后,她沉声道:“赵先生这个人,我韩凝霜信得过他。”

    自开州大捷以后,辽东的契丹人似惊弓之鸟,纷纷逃亡辽阳,沈州等重镇。汉军帅府派开州寨少将军王绩前去请赵行德,从苏州到开州中间这几百里路程,沿途竟没有碰上一队契丹骑兵。才过了穆州地界,便碰上分散开来占据州县的汉军首领。王绩是常年跟随在韩大小姐身边的亲信卫士,汉军帅府的使者,又是开州王老将军的公子,前去拜访凤凰山的赵将军,刚刚发了横财的各汉军将领都极其热情地款待于他,到处都留他多住几日再走,若不是军情紧急,这短短两百里路,恐怕一个月都走不完。

    王绩沿途所见官民军兵,都不是从前那种颓唐模样,反而有种生气勃勃,要大干一场的情绪。他心知这些变化都和曾经有过短短交道的赵先生大有关系。心中对他的佩服又增加了几分,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此人。谁知一路晓行夜宿赶到了凤凰山,军士却告知赵行德和金司马同去巡视来远城去了。王绩不耐在山寨等候,连饭也没来得及吃,便又马不停蹄地从凤凰山赶往来远城。

    汉军的使者刚刚离开半个时辰,来远县的鸽驿便收到了凤凰寨传来的消息。赵行德接到鸽书禀报,扫过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便将纸卷递给坐在对面的李四海和金昌泰看。

    “看来汉军还是不太放心啊。”金昌泰看过之后,将鸽书还给行德。李四海沉吟道,“若说要下手加害,谅他们也没那个胆子。”赵行德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去一趟。”金昌泰笑道:“大商号做买卖,东主都是四处走动,铺子里的小买卖,交给掌柜的看着就行了。先安抚好苏州方面,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回来安心陪嫂夫人了。”大将军府又安排军士的家眷前来团聚,承影营上下的心情都是大好。

    “铺子里的小买卖?”李四海若有所思地重复。

    “正是。”金昌泰笑着计算道,“开州一战,汉军三万人围城六十多天,等若三万雇工干了两个月的活儿。按关中的行情,普通佣工一天的工钱是一百文,折合一角银子。开州这一战汉军劳力的本钱是18万贯。扣除粮草的耗费,这一仗缴获近三十六万贯。投下的本钱赚了翻倍。额外得到的州县地盘,等若是抢占的市面。做了大发利市的好买卖,所以这一战过后,大家都人人奋勇。”

    赵行德听他形容得市侩,笑道:“真钻进钱眼儿里了。”

    金昌泰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水又道:“我营的买卖更加不错了。出征营军士加上守备兵不满千人,参加围攻开州两个月,也算作六十天。劳力的本钱是六千贯,分到的缴获有五万余贯。”他一手扶额,手指轻轻敲打了数下,故作遗憾道,“虽然军士的劳力要比普通佣工贵上不少,还有战马铠甲火炮这些家伙的租金没有计算进去,但这些都是本来军府出钱的,我们完成了支援汉军的分遣军务,军府也算是本利相抵,略略有小赚。”

    赵行德翻了个白眼,骂道:“军府怎会如此斤斤计较。”

    金昌泰也没理会他,笑道:“打仗嘛,就要像做生意,要有赚无赔,本钱越滚越大才好。对我营来说,这一仗是大赚了一笔,本钱快要翻上十倍了。啧啧啧,咱们铺子里这些伐木炼铁砍柴烧炭的小生意,都不如烧杀抢掠赚得多啊。这样的买卖,做得越多越好啊。难怪那些蛮夷都想去中原抢掠,随便打下来一个府城,都比这开州更有油水吧。”

    赵行德不觉莞尔,李四海却抚掌大笑道:“金司马不愧行军司出来的,有幸听闻这番宏论,当浮一大白。”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才忽然发觉这是茶水,微微皱眉,抬头道:“我请两位到上临江楼喝酒,赵兄不许推辞。”

    敦煌学士府旁,赵行德的宅邸庭院里,金黄狮子头的菊花开的正盛,两个小不点儿绕着茂盛的花丛嬉戏打闹。李若雪正送芦氏夫人出门。芦氏走到门前停住了脚步,低声道:“妹妹去辽东以后,这里的房舍宅院都原样留着,平常辎重司会派人来看管,我也会叫人来看看。”

    李若雪宛然一笑,柔声道:“刘婶子也会不时过来照看房子,这些院落中的花草,姐姐若是喜欢,我便送到府上去。”到辽东虽然路途遥远,她眼眸中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芦氏暗暗叹了口气,想起一些传闻,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听说高丽国送了五十对歌姬给辽东行营。男人身在军营里面,难免要和袍泽们饮酒作乐。妹妹到了那边,倘若有不顺心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姐姐给你做主。”这数年来,芦氏和李若雪已经情同姐妹,自是不愿让她受任何委屈。

    芦氏这话虽然说的委婉,李若雪却听得明白了。她甜甜一笑,挽着芦氏地臂弯:“多谢姐姐,赵郎不是那样的人。”A!~!

章55 贤豪间青娥-3

    临江楼恰如其名,临水而建,在周围一片粗陋不堪的栈台工棚中,显眼至极,一片烟波渺渺,宛如龙宫琼楼升上了江面一样,和汴梁和长安的名楼相比,亦不逊色。更令赵行德惊奇的是这临江楼修筑之速,新筑的来远城才稍稍打好城基,码头上的临江楼就已完工近半个月了。他心存了好奇,便向金昌泰询问端倪。

    “这不是来远城修得慢,”金昌泰笑道,“而是临江楼修得太快了。除了圆柱和大梁用辽东巨木之外,斗拱、尖顶、山墙、彩画、雕花,全部都是在宋国买的,刚刚把屋架子搭好,海船便运来了其他的构件。结果十几天功夫不到,这临江楼便起来了。铺地毯,装窗帘,摆放瓷器、香炉这些,更只花了一天功夫。”

    “原来如此,”赵行德恍然大悟道,“我说有点像汴梁的味道。”

    “哦?”李四海微微一笑,“赵兄在汴梁常常去青楼么?”

    这时有几位婢女上来,垂首屈膝坐在三位大人身边斟酒。高丽女子身着白衣,上身单薄纤细,显得楚楚可怜。宽松的长裙高高系起,绸带裙腰恰好在胸口打了结。酒浆微微有些浑浊,倒入琉璃杯里,宛若流动的琥珀。

    “李校尉,说起来,你这临江楼的进项,比我们在江上的税钱还多。”

    “还不是托你金司马的福,一船货只收十文钱的关税。将来商贾云集了,你们随便意思意思,把手紧一紧,就捞得盆满钵满了。”

    “托护国府的福,现在收上来税就大部分按分遣军务所获来记账。不过,总有一天税吏曹会忍不住的。说起来,还是你这临江楼好啊,对了,李校尉,鸭绿江两岸也有好几万百姓。辽东胡化已久,教化风俗礼仪的事情,你临江楼挣了不少,应该襄赞一二啊。赵校尉,你说是不是?”

    赵行德听金昌泰和李四海言谈间涉及公务,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李四海见状,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赵兄不必担心,她们听不懂汉话。”他笑着向旁边的婢女讲了几句高丽话,那婢女竟羞红双颊,低下头去。李四海又对金昌泰道:“好啊,最好请多几个道学先生,天天讲男女授受不亲,我这临江楼的生意就更好了。”他顿了一顿,“最近宋国理学社的那班道学先生倒是惹出了一桩大麻烦,你们还不知道吧?”

    李四海平常虽然爱开玩笑,但说话极有分寸,听他这么说,赵行德顿时一个激灵,放下酒杯,凝神听他的下文。金昌泰却笑道:“一帮书生,能出什么大事?行直还不知道吧,护国府已任命李兄兼任水师提督了。恭喜恭喜。”金昌泰拉着赵行德一起举杯祝贺,李四海和他们一起举杯,满饮之后,却叹了口气,有些遗憾道,“要建造真正的巡海水师,非得倾国之力不可。可惜,大造战船的事情,护国府里有些麻烦。不过,陛下已经出内币两百万贯,先购买造船所用的木材,开始造些小型的炮船,同时训练造船工匠和战船水手。”

    李四海见赵行德一脸紧张的神色,以为他是担心辽东砍伐的造船材料无法卖掉,笑道:“赵兄不必担心,虽然开始只是造小型的炮船,但以我看,陛下是决心要大建水师的,这造船所需的上等材料,要提前囤积,放置个五六年,让让木材彻底干透了才好造船。所以,辽东所砍伐适宜于造船的巨木,陛下就是用内币先垫着,还是会如数吃下,囤积起来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就算万一,我说是万一,军械司那班人找不痛快,你还有条路子。宋国皇帝的心腹重臣,陈东正在大力推动拓海垦殖之策,只要他熬得过这一关不倒,到时候宋国那边也会大量买进造船的好木材。”李四海皱了皱眉头,喃喃道,“搞不好关东关西两边同时都大建水师,赵校尉你更可以坐地涨价了。”夏国的出海口在安南,港口离关中、蜀中、河中等腹心之地遥远,虽然有皇帝陈宣的全力支持,水师要和拥有漫长海岸线和众多港口的宋国竞逐海上,先天劣势可不是一点半点。

    辽东这地方偏僻,消息更是极不灵通。军报里尚且提及夏国的最新情况,至于道听途说中原的情况,则大部分都是半年前,甚至一年以前的了。李四海说着说着,竟然不再提宋国理学社的话题了。赵行德心下着急,试探着问道:“李兄刚刚提到理学社又惹出了大麻烦,到底是何事?”

    “赵兄倒是个热心肠,”李四海微微一笑,放下酒杯,不以为然道,“也没什么大事,理学社居然指使刺客把蔡京的儿子蔡鋆给刺死了。”说完他“啧啧”几声,摇了摇头,叹道:“宋国皇帝再怎么讨厌蔡京,毕竟他是元老重臣。前年告老还乡,也给他保全面子。蔡鋆官居杭州知府,蔡京尚且为相的时候,他在在任上虐政殃民,百姓怨声载道,人称蔡鋆为‘蔡虎’,蔡京失势之后,倒是收敛了许多。可是,他再怎么混蛋,总是宋国的朝廷命官,我听说汴梁宫中尚且有‘不杀士大夫’的遗训。理学社的人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用刺客把他给杀了。”

    李四海抬头看着赵行德道:“这帮书生真是不知轻重,下手够狠。惹出这桩麻烦,我倒要看汴梁天子如何处置,看陈东怎么收拾这个摊子。”他的神气又好似幸灾乐祸一样,端着酒杯笑道:“宋国党争总这么乱,我们当看热闹好了。”

    赵行德手端着杯盏,有些恍然若失的感觉。高丽婢女轻轻扯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来,举杯和李四海金昌泰二人碰了,喝到嘴里,却浑然尝不出酒味。

    东京汴梁,陈御史府闭门谢客,门口却停了一顶空轿子。陈东虽官阶不高,但他既是时所公认的儒林领袖,又是官家赵柯最信任的朝臣。就在数个月前,因为南方粮价暴涨,朝廷拨下赈济之后,还有饥民闹事,陈东奉旨巡查福建、两浙、荆湖南北、江南等路,沿途查办了好几桩贪墨的案子,其中一人还是理学社出身的门生。民间盛传陈御史铁面无私,又有陈青天之名。世人议论,少阳先生拜相执掌朝政,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时至黄昏,花厅里圆桌上早已摆上看盘,陈夫人微蹙着眉头,问道:“邓大人还没有告辞么?”

    “是啊,夫人,老爷还在书房和邓大人商谈,奴婢不敢进去打扰。”陈东在书房谈事的时候,旁边一向都不用奴仆婢女伺候的。

    李师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嫁过陈府以后,李师师也知道了邓大人曾经劝陈东不可娶青楼女子的事情。每回邓守一过府拜访,陈夫人都笑脸相迎,表现的比任何大家闺秀都更加贤淑守礼。但当邓素在府上逗留到了午后,陈夫人从没有让丫鬟去催两位大人吃饭,而是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虽然没法和邓守一计较,但陈夫人总是不愿意招待他吃她亲手做的菜。邓守一也似乎总是再谈完公事之后便匆匆离去,并不留在陈府用餐。妇道人家人小小的意气用事,陈东都毫无察觉。

    陈夫人倚在花厅旁边的栏杆坐着,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她终于叹了口气,好似屈服了一样,站起身来,轻移莲步朝着书房走去。刚刚走近书房,陈夫人微微一愣,停住脚步,眉头微蹙。书房里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邓守一啪地将茶盏放在桌上,大声道:“前番巡查南方诸路。安思古不过贪墨了几千贯钱,还是因循的旧例,而且人家苦苦央求,要你手下留情,这亏空都可以补上。你去偏偏拿他来祭旗,成全了‘陈青天’之名,却寒了多少我社中同仁的心。好些人跑来跟我说,你陈少阳沽名钓誉,守望相助是指不上了,不要落井下石就好。没回我都是好一番安抚。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这下好,胡可及明明和我社没有关系,不过是打着为侯雄飞报仇的幌子刺死蔡鋆,奸党正打算大做文章,那这事情来构陷我社,大家躲还来不及,你倒还要上奏保他。”他说着说着便急了起来,提高了声调道:“难道你怕这刺杀朝廷命官的罪状攀扯不到你少阳先生身上不成?”

    陈东喝了口茶水,沉声道:“当年奸党害死侯雄飞的案子,蔡鋆是罪魁祸首,胡可及到处告状,官府却置之不理,只好来匹夫一怒,血流五步。按本朝刑统,杀人偿命,问斩而已。奸贼余党为了安抚蔡贼,居然给他按上谋反之罪,欲诛杀其族以逞凶。子不杀伯仁,播伯仁为我而死。我等理社中人不发一言,岂不令天下寒心。”他看着窗外的秋风落叶,感慨道,“当初奸党诬我社中人以谋反之罪,以至明焕身死,我便立誓,绝不容奸党再以‘谋反’污人。”G!~!

章55 贤豪间青娥-4

    “再说安思古,朝廷赈济饥民的款项,他都敢上下其手。下面的胥吏更肆无忌惮,朝廷赈济一斗粮食,真正发到饥民手中的恐怕一升都没有,转手进了奸商的粮仓,再高价售出。”陈东啪的一拍桌子,脸色阴沉道,“。”

    “安思古也是一时糊涂,这分明是奸党的圈套。”

    “是奸党的圈套又怎么样?”陈东脸色一沉,凛然道,“饥民才不管是清流还是奸党,肚子饿得狠了,就要造反。再加上方腊余党的鼓动。前番奉旨出巡,若不是遇见一个办一个,以儆效尤,只怕东南数路就已经乱起来了。”

    赵柯备位东宫之时,心腹之臣要么被剪除,要么渐渐冷落。朝廷重臣大都历经两朝,赵柯总是有些芒刺在背的感觉。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培植亲信逐步取代旧臣方面,赵柯着实花了不少心思。理学社的清流股肱,许多都经由太学和科举两途出仕,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的虽然还不多,但这两年来已经遍布各路州县。有的政绩斐然,有的却和原来的浊吏沆瀣一气,在朝廷和民间都有不小的非议。

    “这些败类,未出仕时,痛斥奸党鱼肉百姓,一个个正气凛然。可轮到自己为官,短短一两年嘴脸就变了。甚至连奸党还不如。”陈东颇为痛恨道,“奸党贪渎,尚且能把持局面,胥吏奸商尤心存敬畏,不敢太胡作非为。咱们有些不成器的,简直是猪油蒙了心,身为朝廷命官,平常迂腐无能一些也还罢了,为了区区几千贯银钱,居然甘心与胥吏奸商沆瀣一气。你道安思道只贪墨了几千贯钱,可赈灾的银钱能能拿的么?他治下足足饿死了好几千饥民。人命关天啊!东南数十州县的百姓都在看着,你说我该怎么处置?”

    书房中安静了下来,邓素的脸色有些难看。某些所谓“清流”的劣迹,他甚至知道得更多。但他并不赞同陈东的做法。理社的风头越来越劲,不但蔡京、童贯等奸贼余党,就连往日的盟友,赵质夫、秦桧、邵武等朝廷重臣,亦渐生疑惧之心,甚至有了联手压制的势头。党同伐异,是论党不论事的。陈东却对本社中人不加回护,他弹劾安思道的奏折一出来,满朝的奸党喜形于色,御史台、大理寺都竞相落井下石,安思道所犯的贪墨之罪,按本朝律例,贬官流放即可,最后竟被定了个贷命刺配。安思道脸上刺字,不能忍受世人嘲讽,居然在去沧州陆上自缢身亡了。这事情出来之后,好些以理社出身的官员都有兔死狐悲之伤,还有些甚至和奸党余孽走动起来。当然也有不少人拍手称快,这些人大部分都没什么大局观念,只知道意气用事的,就连胡可及刺死蔡鋆这等祸事,这些人也拍手称快。奸党给胡可及论的是“谋反罪”,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东南主持理社的陈公举、张延龄居然联络士绅百姓数万人上书朝廷,罗列了蔡鋆在杭州任上的种种劣迹,请求将胡可及从轻发落,甚至在上书中称胡可及为“大宋之义士”。各地的理社也颇有声援响应的。只是这上书落在奸党口中,已经和当初方腊起事的檄文相提并论了。

    擅杀朝廷命官,非同小可,这桩事情,底下声势闹得越大,就越是触犯人主之忌。邓素也为此事拜访过座师,御史中丞秦桧,秦桧顾左右而言他,连隐晦的指点也没有。邓素感觉朝堂上一股山雨欲来之势。邓素此来本来是劝陈东给各地的理社写信,将越来越激烈的风头暂时压下来,营救胡可及的事情,可以徐徐图之,或者将来再翻案也未尝不可。谁知陈东不但不以为然,还要跟着那些人一起胡闹,上书为胡可及辩冤。两人争辩起来,动了真火,才将几个月前的安思道一案又扯出来。

    沉默了半柱香的功夫,邓素缓缓道:“少阳,我等组织理社,原是要有所作为而来。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奸党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实力未损,清流中的前辈师长,又对我等有些误解。官家虽然欲倚重少阳兄,澄清朝政,但假若我等处事不当,给人落下口实,左右重臣一起暗施诋毁,三人成虎,官家对少阳兄又能信赖到几时?少阳兄,如今最重要的是隐忍,积蓄实力,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胡可及或许是个义士,将来搬到奸党,你执掌朝纲时,自然可以大加旌表,可现在万万不可贸然出头,给他人以可乘之机。”

    邓素这番肺腑之言,颇为语重心长。陈东微闭双目,沉吟良久方道:“守一,你的考虑,我亦深知。只是,政者,正也。讲究的是褒而褒之,贬而贬之,经纬分明,善恶悬白。如此,世人方才明善恶,知廉耻,守道德。胡可及刺死蔡鋆,此案惊动天下,朝廷如何处断,已如日月之行,天下人尽翘首而观之。古人云,‘国士遇我,我以国士报之;众人遇我,我以众人报之。’胡可及分明是个义士,奸党诬以‘谋反’而杀之,这是以盗跖之罪杀伯夷。倘若让他们得逞了,则天下人皆以为,朝廷以盗贼报义士,则天下人皆可为盗贼矣。夫子做《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胡可及一案,我等若不仗义执言,则世间清浊难分,则天下人心尽去,将来必定悔之晚矣。”

    “危言耸听。”邓素不满道,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你看看时势,这上奏辨冤之事,多少做点变通。”

    陈东却叹了口气,沉声道:“守一,我并非不知变通。但倘若变通得太多,恐怕就迷途难返了。李陵欲留有用之身,诈降匈奴,致老母伏诛,妻子弃市,始谋变通终为负义。所以古之诚节立名之士,并非不通变通之道,之所以死义不顾,正是为此。吾辈读圣贤书,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荡荡然偃於暗室之中,堂堂然行於日月之下。生无负于社稷百姓,死无愧于圣贤英灵,余愿足矣。”

    邓素见他听不进劝,不禁动怒道:“好,陈少阳,你是择善固执的节义之士,我等是观望成败的无耻小人。”一怒之下站起身来,居然就此拂袖出门。就连走廊上的陈夫人也未看清楚,就这么直冲冲地出门而去。

    陈东望着邓素的背影摔门而去,愣在当地,心中说不出的难受。“难道我错了吗?”他喃喃道,感觉一只柔胰轻轻握着右掌,耳边有低语道:“相公不必自责,虽然奴家不明白那么多道理是非,但平常行走在汴梁街巷,人人都你是个好官。”陈东点了点头,低声道:“邓守一也是好官,他有他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他顿了一顿,忽然道:“张明焕一定是赞同我的。”

    陈夫人听他忽然提起一个死人,心中不由惶恐起来,想了片刻,低声道:“元直先生也定是赞同你的。”“嗯,”陈东一愣了,片刻后方才叹道:“元直也是个榆木脑袋啊。”他深得官家重用,政务繁忙,连理学社的事情也大多交给邓素、吴子龙、陈公举等人料理,和赵行德的书信也中断了多时。“元直,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

    “刺死故相之子,又涉及党争,也不知如何才能风平浪静。”赵行德站在一艘平底海船上。王亨直正好从海路送一批开州新缴获的铠甲到苏州,便让赵行德搭了这艘船同去。他也正发怔想着,“北方的女真金国正如本来那般强盛,辽国偏偏没有任何衰败的迹象。这两虎相争有个结之后,必然会直取中原。党争还这么激烈的话,恐怕要吃大亏。王统制,韩世忠都被调到江南去了,刘延庆十有**挡不住辽军,或者金兵,我是不是该提醒一下陈东,千万不要轻易联金伐辽。可是,天下大势都已经变了这么多了,这种提醒,倒是没什么意义的。”

    头顶上碧空如洗,海风徐徐,赵先生独立船头,衣带飘飘,皱眉沉思。这副样子在汉军使者的眼里,倒好似为苏州关南的形势悉心谋划一样,王绩暗暗道:“我一言相请,赵先生立刻答应赶赴苏州,一路上为汉军如此尽心劳神,那些在背后嚼舌头的人,真是无事生非。”

    平底船一直沿着辽东的海岸行驶,青黑色的海岸线一直在海船的右舷方向。几天来一直都是顺风,快到苏州湾的时候,海流渐渐平静起来,一圈一圈的漩涡时隐时现。忽然,王绩望见了一座高高的灯塔,天空格外清澈,灯塔上五颜六色的旗帜显得格外艳丽。“到了,到了!”他高兴地大叫起来,睁大双眼,努力地分辨着灯塔上最高处那一杆土黄色的大旗,那上面用血一样的颜色书写了个大大的“汉”字。G!~!

章55 贤豪间青娥-5

    在“汉”字大旗下面,一艘小船朝着赵行德所乘的海船划来,汉军相互核对口令文书后,方才放行。小船上七八名水手身穿厚实的棉布军袍,外罩着一件毛皮坎肩,腰间厚革带挂满短刀,火折子,鹿皮囊等物,皆是统一的规格。一名水手跳上开州的海船,指点船老大沿着指定的水路入港,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丝自豪的神气。和太白山鸭绿江汉寨穿戴犹如叫花子一般的兵丁相比,仅从装备上说,苏州汉军已经是一支正规的军队了。

    港口显然十分繁忙,泊位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海船,桅杆林立,仿佛一片茂密的树林。船上的水手吆喝着南腔北调的话。这些水手跟着船从密州、金陵、甚至广州过来,汉军不许他们进入腹地,但可以在码头周围这一片逗留。码头上堆满各式各样的货物,厚布裹成包的御寒衣物,福建的稻米,山东的小麦,河北的块铁,货物堆像小山一样,军卒和民夫来来往忙着搬运到各个寨堡的仓库离去。

    “赵先生,这是你的。”王绩将一张红巾递给赵行德,示意他围在脖子上,他自己也围了一条。赵行德接过来一看,红巾一角绣着颇为精细的凤凰图案,另有楷书“帅府”二字。为防细作窥探底细,从码头开始,整个苏州关南方圆百数十里,汉军都用白灰和木牌划出了各种不同的区域。脖子上围着白巾的普通军卒只能在本营防区内活动,而围红巾的是各营将军或者帅府的卫士,可以在各个营区穿行。韩凝霜自己则围着白巾,以示上下一体。整个苏州关南无人不识元帅,自然不必担心走到那里会被阻拦。

    赵行德一边将红巾缠在脖子上,一边笑道:“韩盟主的心思还蛮缜密的。”王绩道:“众将军分领各营练兵都忙不过来。关南营区典章布置,都是出自元帅的手笔。”

    赵行德边走边左顾右盼。附近的山头上几乎都在修筑寨堡,赵行德一眼便看了出来,汉军吸收了南山城的设计,将堡寨筑得小而坚固,只是城墙明显要比南山城单薄许多。不远处一队汉军士卒在操练枪阵,军卒们一边挺枪突刺,一边震天价地呐喊,“杀!”“杀!”赵行德见前排军卒都是铁盔铁甲,后面的军卒也有厚实的革甲,不禁笑道:“汉军多少年的家底都拿出来了。倘若辽国全力攻打苏州关南,恐怕也不那么容易。”

    “辽东父老数十年积储都在这儿,可惜马军太少,还是要依靠堡寨才能和辽军向抗衡。”王绩抬头看着赵行德,叹道,“赵先生,您设计的南山城好是好,可动用的土方太多,修筑起来实在太慢了。”

    赵行德见他眼中全是担忧之意,笑着开解道:“我既然来了,自然有解决的办法。”又问道:“汉军精锐云集于此,纵不能只守不攻,现在帅府可有下一步的计划吗?”王绩道:“按许将军的意思,既然开州声势大振,就应当向东攻克镇海府和穆州,和开州、太白山连成一气。而张将军主张先取西北的复州、宁州、辰州、耀州,再向东切断镇海府和辽阳的联系,说不定镇海府可以不战而下。赵先生,你以为如何?”

    许德泰是开州寨出来的人,所以力主打通苏州与开州之间的通路,而张六哥是辰州水寨的首领,所以更愿意沿着水路袭取西北面靠海的辽国州县。赵行德暗叹了口气,苏州的地形虽好,但汉军若要夺取更多地盘,就不可避免地要放弃对自己绝对有利的地形,在苏州关外与辽军交战。而汉军分散开来防守州县是绝对守不住的。再者,将来辽金相争,辽阳附近必定是最主要的战场,汉军极容易被卷入进去,难收坐山观虎斗之效。按赵行德的想法,汉军将辽东各州县的人口洗掠得差不多了,不如将人口迁到离辽国统治中心遥远的鸭绿江甚至更北面的地方。辽军补给线将因此拉长了上千里,再辅之以骑兵骚扰后路,辽国的大军坚持不过一个冬天就会粮草不济,被迫退军。苏州关南这一片作为劫掠和骚扰辽国的基地倒是不错的。

    他思忖片刻,沉声道:“我也没什么主张,一切但听从帅府的安排。不过这几处地方都太靠近辽国,多了反而是个包袱,最好只劫掠这几州的人口财富,迁移到鸭绿江、甚至铳门江去,将来人强马壮了,再打回来就是。”

    王绩笑道:“赵先生是南朝人,有所不知,过了鸭绿江再往北,地方太冷,是种不了粮食的。”

    “是吗?可欧阳修在《新唐书》中提到,渤海国有栅城之豉,显州之布,沃州之绵,龙州之绌,位城之铁,卢城之稻。此外《魏书·勿吉传》也提到过,其国相与偶耕,土多粟、麦、穄、葵。应该是种得了粮食的。而且那边山林茂密,临河滨海,光靠打渔狩猎,也能养活不少人。”赵行德熟读经史,到辽东以后,更是有所用心,在鸭绿江、铳门江一代的渤海和靺鞨故地,发现了不少历史上曾经种植粮食的遗迹,甚至还有“麦子沟”之类的地名。所以他坚信只要种植耐寒的作物,那边是可以养活几十万辽东汉民的。

    王绩惊奇道:“当真能种么?欧阳修是哪一位,赵先生可否请他来指点指点。”汉军将领领兵打仗大多是靠祖传的诀窍。王绩少时生活在开州汉寨里,每天练习弓马,打熬力气,只是识字而已,兵书则只读过《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和夏国行军司编纂的《行军典范》,更不知道欧阳修是哪位先生。

    “欧阳先生已经死了,”赵行德有些好笑道,“不过他是大有学问之人,大概不会信口杜撰的吧。”说话间已经来到帅府。其实只是一片整齐的营帐而已,未来的帅府应该是尚在修筑当中。

    赵行德这一趟带了刘志坚和杜吹角两位百夫长,此外还有三寸火炮四门,主要是就为汉军训练炮手的。童云杰等早先在凤凰山接受火炮训练的百余汉军也跟随而来。来远城和开州便是靠火炮和爆破城墙打下来的,汉军得悉了这一情况后,对火炮的作用更加重视。第一批火炮还没有运抵辽东,韩凝霜已经提出要再次购买火炮和弹药,而且请夏**械司派工匠到辽东来就近铸炮。护国府一直拖着没有答复,大概是不愿铸炮术落入辽国之手。淳于震倒是十分高兴,私下写信给赵行德称,来远-开州之战,以及汉军积极索要火炮弹药的行动,已经大大改变了护国府对野战火炮的态度,军械司已经向淳于铁厂追加了订单,而且还在推动铁厂试制更大口径和威力的野战火炮。

    随行的百余军士都在帅府安顿下来,王绩才去向帅府请示何时安排拜见。赵行德这一趟亲自前来,很大程度上解除了汉军对夏国营的疑心,他在途中劝汉军向鸭绿江、图们江移民垦殖,也被王玄素认为是夏国营无心在那边和汉军争夺地盘的表示,这个倒出乎赵行德的意料之外了

    “大小姐,赵先生已经到帅府了,王都头问,何时让他过来拜见。”婢女思南便隔着帘子低声秉道。韩凝霜返回辽东,身边需要可靠的人,王亨直便举荐她过来。各路汉将请示韩凝霜的事情千头万绪,未免耽搁,韩凝霜让身边的婢女无论何时都向她禀报。

    “嗯,让他先等一等。晚间我们设宴款待。”

    韩凝霜刚刚沐浴,正对着镜子,用细白布将胸部紧紧裹住,擦干乌发后也梳成男式的发髻。她对着镜子微微一笑,脸若桃萼,肌肤白里透红。这才将特制的水粉涂在脸上,让脸颊显得稍稍有些发黄,拿眉笔对着镜子将眉毛稍稍加粗了些,然后细心地将四周髻发都往上拢在赤帻巾里,一绺儿发丝也不让它垂落下来。

    韩凝霜轻轻咳了一声,声音清脆,又将声音放低沉了些,先笑了笑,然后做出面沉似水的表情,最后长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对自己的表演满意。以女儿身统帅汉军,这些年来,她都谨慎万分,时时不愿让旁人因此而轻视,落了先祖的威名。嫁人相夫教子这些,她就算想过,也总是多了这样那样的顾虑。韩氏再没别的后人,汉军能接受一个女人做元帅,但韩凝霜的婚事本身,也成了汉军的大事。这个人如果庸碌无能,大家都脸面无光,但如果是相反的情形,则韩凝霜更有可能直接失去统帅汉军的权力,她的夫婿会接管一切。

    “我就不嫁人。”她赌气似地对着镜子道,用一条绿抹额将额头扎紧,抹额上镶嵌着一枚白玉,镜中俨然是个年轻英武的将军,这是数万汉军将士所熟悉的韩元帅的形象。

    注:辽时铳门江,即今之图门江。

章56 对烛俨成行-1

    梳妆停当,韩凝霜坐在书桌前,开始批阅公函。片刻后,她皱起眉头。汉军占据苏州关南,又取得开州大捷,看似一帆风顺,实则暗藏隐忧。这几个月来陆续取得的成功,仿佛建筑在沙子上的城堡,根基极不稳固,无论辽国还是金国发兵一击,都不堪抵挡。苏州关城修筑缓慢,则更是心腹大患。夯土筑城着急不得。稍微赶工的话,夯筑得不结实,几场大雨下来就能把城墙给浇透了,更何况还要能承受辽军恐怖的攻城铁桶炮的轰击。

    她左手托腮,右手轻轻敲着铁如意,自言自语道:“赵先生,真的有办法么?”

    婢女思南误以为大小姐问的是自己,犹豫了半晌,怯生生道:“赵先生一定会有办法的。”

    韩凝霜她闻言微微一愣,想起王亨直曾经有意让思南去做赵行德的小妾,却被赵行德拒绝了,笑道:“都不知道我问的什么,便说赵先生有办法。赵先生对你有什么好?让你如此为他说话。”像思南这等韩大小姐身边的婢女,将来十有**是会许配给汉军里的少年英雄的,王亨直在将她送给韩凝霜之前,也弄清楚了她和赵行德之间并无瓜葛。故而韩凝霜这话语中多少带着些戏谑之意。

    “大小姐,婢子跟赵将军并无,,嗯,那个思南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怎经得住这个大小姐的调笑,费了好大的劲,方才说出“私情”两个字,小脸涨得跟红布似,“赵先生刚来开州的时候,大家都吃不上饭,王大当家让我们把最好吃的都供给夏国营,结果赵先生说夏国营要和汉人吃一样的东西,将来汉人都会和夏国营吃的一样的馒头。赵先生还说砍树烧木炭能在中原换粮食,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信,结果后来真的顿顿都有馒头了。童四当家在卧虎寨被契丹贼砍断了一条腿,郎中说他废了,从此不能打仗;赵先生说他还能打契丹人,结果四当家装上义足,又跟着赵先生学会能操演火炮,比以前更加厉害了。原先我们连契丹人的小寨子都打不开,围住开州的时候,大家都没想到真能攻下来,唯独赵先生说试试看,说不定就能攻下来,结果真的就攻下来了。现在开州寨子那边都说赵先生最能神机妙算,是天老爷派了来帮汉人打天下的军师。”

    韩凝霜随口开说笑,没想到招来思南细细碎碎地说道了这么许多,往常王玄素、王亨直等禀报赵行德在太白山鸭绿江一带汉人中间声望越来越高,都没怎么说具体的事情,这时听思南如此一说,韩凝霜方才有些理解了。她心中又隐隐有些不服气。一个外人,居然在辽东汉人当中的声望如此之高。韩凝霜五六岁时便开始骑羊射小箭,稍稍长大一点就被告知了韩氏的家恨国仇,成日里都是骑术箭法,兵书战策,对思南这种小姑娘的情愫,她只觉得颇为有趣。就算陈康为了她从敦煌一直苦追到汴梁,完颜宗弼让姑姑提亲,部属们有时私下说她垂青于赵行德,她也从不认为自己会像这种小姑娘一样。韩凝霜要承担的责任太过艰巨,阳谋暗算环绕身边,军国大计充斥着头脑,容不得一点点富裕的闲暇。

    见思南的脸颊羞得红扑扑的,韩凝霜伸手轻轻一捏,打趣她道:“还说没有私情?可惜赵先生是有妻室的人了,他夫人是当世第一才女,知书达礼,贤淑美貌,但似乎有些善妒哦,所以赵先生才不敢纳妾。”

    “婢子没有私情,”思南委屈得快要哭了起来,还嘟嘟囔囔道:小姐,才是世上第一才女呢。”韩凝霜也不好再开她的玩笑,站起身来,挂好宝剑,将一袭青色狼皮的大氅披在身上,笑道:“我不和女子相比。”

    韩凝霜和小婢女笑笑闹闹到也放松了心绪,继续批阅着军书公函,没过多久,眉头又轻微皱了起来。

    据细作的禀报,自从耶律大石登基以来,辽**力扩充极速。汉儿被没收为奴,少数契丹贵族经营着工坊和农庄外,大多数部族中的契丹人已经完全不事产业。这些契丹平民原先的生活得极为穷困,如今被编入兵籍后,只管操演弓马,有了固定的收入,生活远远超过从前,故而对耶律大石极为感激。凭借着底层契丹人的支持,耶律大石对部族军、京州军、皮室军的整顿也十分顺利,纵使有少数契丹贵族有所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因为辽国对金国的咄咄逼人一直都隐忍未发,许多汉军将领的乐观地以为辽军不堪一击,但韩凝霜却有为,恰恰相反,以辽国的国力和军力,不发则已,一旦发动起来,就算是三个金国都抵挡不住的。那时候,汉军的存在不过是辽国灭金路上的一块石子罢了。

    另一方面,金国虽然是盟友,但却一直都存着吞并汉军的心思。随着一次次大胜和国势巩固,从完颜吴乞买、完颜辞不失等勃极烈,到完颜宗翰、完颜宗弼等宗室悍将,乃至普通的金国女真族人都滋长着骄横的情绪,越来越以为完颜部族是长生天的宠儿,而包括汉人、渤海人在内其它盟友,在女真权贵的心目中则越来越不重要,甚至成了吞并的对象。完颜阿骨打始终以辽国为平生大敌,他在世的时候,或许还能压制得住这些野心勃勃的权贵,但他一旦辞世,恐怕在金国治下的汉人境遇未必比辽国强上多少。就算是汉军也得早图自保之策。

    韩凝霜不顾麾下部属的不满,集中全力巩固苏州关南的防御,而不是分遣诸将夺取辽国空虚的州县。即便如此,她仍然忧心忡忡,苏州关城迟缓的筑城进度,一直如磐石一样压在她的心头。就算其修筑在关南腹地的小型寨堡全都丢失了,只要这座关城还在汉军手上,冰面融化后辽国人就只能乖乖离去,关南又是汉军的天下。而如果辽军占据这座关城的话,那么整个苏州关南腹地都在辽国铁骑的攻击范围之内,汉军只能苦守几座孤立的堡寨而已。

    天色渐晚,本思南禀报王玄素过来相请。韩凝霜再次整理了装束,方才举步朝宴客的中军帐而去。

    今晚设宴款待赵行德,汉军方面由韩凝霜做主人,王玄素和许德泰作陪,而宾客除了赵行德以外,还有刘志坚和杜吹角。除了刘志坚外,几人都是黄龙府之行的老交情。相互间叙旧恭维几句过后,气氛变得热络起来。

    王玄素向赵行德询问了木炭生意的情况,对这条生财之道颇为羡慕。苏州这边也有些树林,但构筑堡寨工事都不够用,还要从外面运木料进来。汉军在极短的时间内扩充到数万人,各地裹挟汉儿百姓有三四十万,军卒的装备,寨子的吃穿用度,钱粮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幸亏韩氏的商行过去垄断着辽国东京南京两道的贸易,韩昌在造反前后,又搜刮藏匿了不少钱财,经过几十年的经营,韩氏商行也称得上富可敌国。但这仅仅是对普通商人而言,对于军国大事,纵然将整个商行都变卖了,也只能济一时之需,不是长久之计。

    “想不到宋国需要那么多木炭。”王玄素有些感慨道,“也只有赵先生这般出身关东的才知道详细情形。”赵行德笑道:“不过是一愚之得罢了。苏州占据着海路要衢,将来必然也是财源滚滚的。”

    “将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王玄素心中暗暗摇头,他只懂行军打仗,生财这一套则是不通。汉军的粮秣兵甲都是大小姐掌握的韩氏商行在筹措。自觉有些尴尬,王玄素将目光看向了韩凝霜。

    韩凝霜却将话题一转,问道:“南山城修筑进度太慢,赵先生可有良策?”

    王玄素闻言,心下颇有些埋怨。许德泰的脸色也有些异样。以修筑南山城请赵德来苏州,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主要还是因为汉军帅府不希望他在太白山鸭绿江方面的威望继续升高,喧宾夺主。就算是王玄素这提议人,也不相信赵行德有办法能加快筑城的进度,毕竟能想的办法汉军都想过了。这事情大家心照不宣最好,一见面便说开了,未免都有些尴尬。

    赵行德却笑道:“本来有些难办,现在倒想出来一个法子。”

    “此言当真?”

    赵行德放下酒盏,缓缓说道:“南山城之所修筑缓慢,在于夯土太过耗时,而城墙基址又极狭小,徒增人力也是无用。初遇到这难题时,在下本来也苦无办法。恰巧有位朋友不久前修筑一座楼阁,竟然区区两月时间就修成了,在下大为诧异,细细一问,原来的他除了圆柱和大梁用辽东巨木之外,斗拱、尖顶、山墙、彩画、雕花,全部都是在宋国定做好以后,运过来直接装上去的。”

    “这算什么办法?”韩凝霜脸色微沉,喝了一口茶,暗道,“莫不是赵先生被迫来苏州,心中不平,故意消遣我么。”“原来如此。”王玄素更出声讥讽道,“难道赵先生的意思,南山城也要在宋国定做么?”

章56 对烛俨成行-2

    赵行德摇摇头,笑道:“不用从宋国定做,在附近就能造出城池所用的构件。”

    “那赵先生所说的办法是?”韩凝霜语气中带着希望,其他汉军将领则将信将疑,大家都放下了酒杯,看着赵行德,等着听他的下文。中军帐周围的烛火明晃晃的照着面色不同的脸,显示出不同的情绪。“难道赵先生当真是孔明再世,还能造出木牛流马不成?”许德泰心下暗道。

    “现在南山城墙夯筑缓慢,而地方又狭小,即便多投了人力进去,也施展不开。”赵行德沉声道,“但是我们可以用工场化的办法来修筑南山城。”

    “工场化。”韩凝霜若有所思的咀嚼这个词。其他汉军将领脸上也是迷惑不解的神气。

    “正是。”赵行德隐隐有些兴奋,“我们可以在南山城附近同时建一座预制件的工场,先用木板或者铁板造出特定的几种模子,然后将建造城墙的夯土土先夯筑成各种不同的预制件,然后再用这些大块的预制件来垒砌城墙。”这工业化体系建筑源自后世,预制件都是大都用钢筋混凝土、钢铁、合成材料来制作。在夯土筑城的古代,用工业化的方式夯成预制件,然后夯土预制件来构造和拼接城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

    “不是就是用泥砖么?”王玄素皱起眉头,心想,还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他身子向后仰了仰,用颇为内行的语气道:“泥砖垒砌农舍茅屋还可以,但用来砌城墙就太不结实了,不但经不住火炮轰,下几场大雨都可能把城墙淋塌。”

    许德泰的脸上显出失望的神情。韩凝霜目光微动,赵行德所说的和王选素所说的似乎不是一个东西,但到底有什么不同,她又说不上来。王选素继续道:“用夯土筑城,城墙结实不容易崩塌,整个城墙都是一体,攻城的敌军不能把泥砖一块块地撬下来。其实用石头和城砖在城墙外面包一层更好,既能防雨水浸泡,而且敌军斧凿难入。”

    “夯土预制件和泥砖有点类似,但差别还是不小的,”赵行德一边说一边比划着道,“首先是夯土的材质不同,我看贵军原先用来夯筑城墙,乃是以苏州关南出产的黏性红土,再参合石灰、砂子、红糖和米浆这些,然后用石夯杵夯得紧密结实,所以雨水难以将它浸泡松软,而且坚硬远远超过普通农家的土墙泥砖,这夯土预制件也是是如此,材料特殊,而且经过大力夯实,比普通农家的泥砖要坚硬得多,因为材质细密,也不易受雨水的浸泡,甚至,”赵行德斟酌着说道,“因为夯成的预制件是在工场里制成的,我们可以用牛马拉动的石捣杵来加重夯打的力道,预制件的标准化,紧密度和硬度甚至会超过原本夯筑城墙。和普通农家的泥砖相比,更有天壤之别。”

    韩凝霜听着赵行德解说,心下颇为所动,许德泰脸上是将信将疑的,杜吹角一脸佩服的神情,刘志坚却若有所思。

    王玄素皱眉道:“这夯制的‘预制件’,坚硬难道还能超过城砖不成?若照先生所言,还不如干脆烧造城砖来砌城墙算了。”他在筑城之道上浸淫时间不短了,原先王选素所设计的南山城更是集合了天下城池法式的优点而成,却因为赵行德的介入,而全盘推翻。虽然王亨直也认为赵行德重新设计的南山城更容易防守,但心底里总有个结,如今逮着机会,便不由自主地滔滔不绝地指摘赵行德这“泥砖”筑城的不妥来。

    赵行德笑道:“这便是第二点不同,城砖的体积大小要受烧造的限制,太大的话,容易开裂。而夯筑的预制件,则可以比城砖大上不少,只要夯实的力道足够,”他双手比划了一下,“长宽高各数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比城砖厚实得多,而且因为预制件块头太大,敌军攻城的时候不可能把它整块撬出来,还是只能像对付夯土城墙丝的一点点的掏空。”

    “这么大个的‘预制件’,就算也很难搬运吧?”许德泰迟疑道。

    “长宽各数尺的夯土,用马车,甚至推车也能搬动吧,”赵行德笑道,“许将军问道点子上了,其实这夯土预制件越大,城墙修筑得越快越兼顾,可惜要受搬运的限制,夯土的长宽各数尺已是极限了。”他微微沉吟道,“若是到了冬季,用冰面再加上滚木,就还可以造得更重更大一点。”

    “赵先生所说的这预制件筑城法,这些大土块垒在一起,恐怕辽国的火炮一轰便会垮塌,再有,土块之间的缝隙,难免雨水渗漏。”

    赵行德沉声答道:“夯筑预制件比烧造砖石方便,模子也可以有诸般变化,若可以参照木工的卯榫之法,让预制件上下左右相互咬合成为一体,至于预制件之间的缝隙,用粘合城砖灰浆配方便可。世上这么多用城砖包起来的城墙,也没有缝隙漏水的。”

    “木工卯榫之法?”王玄素讶然道,“怎么能用在夯土筑城上,这法子法子过于异想天开,王某实在闻未所闻。”旁边的许德泰也迟疑着问道:“赵先生,你这夯土预制件筑城之法,可有从前的法式可以参照么?”

    赵行德有些尴尬道:“这个营造之法,倒是从前未有的。”

    王玄素沉声道:“这预制件营造之法,前代未有,闻所未闻,实在难策万全。王某以为,“虽然赵先生是好心,但南山城事关重大,赵先生所说这筑城的法子,还要慎用才是。”这是一个师徒传授,极端因循营造法式的时代,从城墙、宫殿到私人园林,任何建筑的修造都由因循一定之规,在大部分人的概念中,不依照营造法式来修筑的建筑一定是不能长久,甚至是非常危险的,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算普通宅院,也极少有人愿意去尝试一种新的营造方法,更何况是至关重要的南山城。

    “可不可以先夯出一些赵先生所说的‘预制件’,试筑一段城墙看看效果呢?”韩凝霜沉声道,她听赵行德适才的解说得很有几分道理,并且意识到工场化生产预制件的营造方法,最适合大规模的工程,假若当真可行的话,不仅仅构筑南山城而已,甚至整个苏州关南的堡寨,都可以用,所以韩凝霜可以还是很想尝试一下。

    “对,若是担心没有把握的话,可以先试筑一段城墙。”赵行德反复考虑了很多夯土预制件筑城的技术细节,可偏偏没有考虑到人们的接受度,更何况,后世的预制件也没有夯土制成的,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王玄素却摇了摇头,沉声道:“虽然关南有十几万军民,但各样人手都是奇缺,哪有多余的人来做这个试筑。这一截试筑的城墙若是太矮太小,根本无法证明赵先生这营造方法可靠,可若是筑得又高又大,万一失败了,所浪费的人工物力,都不是小数。”

    到了此时,王玄素已是是出自公心,并非有意针对赵行德。他比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南山城不能按期筑成,可是王玄素委实不能接受用一种闻所未闻的营造方法来建筑至关重要的苏州城。他最后叹了口气,沉声道:“赵先生,抱歉了,关系到将士的性命。你所说的营造法式筑南山城,我反对。”

    王玄素正是主持营筑南山城的将领,他态度如此鲜明地反对,韩凝霜微微皱了皱眉毛,虽然有意尝试,却也不能不重视他的意见。她做了决定,有些歉然地看了赵行德一眼,问道:“赵将军,若只历代常用的营造法式来做,你可有办法加快筑城进度?”

    赵行德心下有些失望,将工业化体系建筑法应用夯土筑城上,他连日来花费了不少心思,所缺少的唯独试验,再落实具体的技术细节而已。可是汉军将领的疑虑,苏州关南的情势却又偏偏容不得试验,这数日来满脑子都装着的一番构想,仿佛一拳打在空气里。他有些涩意地笑了笑道:“若只以历代常用的法式,在下所想得到的,在削低城墙的高度,同时减少夯土厚度,城墙内多用巨木加强结构,如此而已。”

    韩凝霜目光一亮,喃喃道:“多用巨木么?”王玄素也点了点头,汉军构筑山寨也常用土木混合结构。常用的夯土筑城法式里,也提到可以把木料埋在墙体中作为墙骨,赵行德所提用巨木打造结实的框架,以加强被迫削薄的城墙,倒是一条路子。墙体的厚度和高度息息相关,城墙虽然被迫削低一截,但只要熬过这个冬季,明年就又能再度把城墙加厚加高,这些都是筑城的成法了。

    “如此简单的法子,我怎么没有想到。”王玄素有些暗暗自责。因为汉军以土木混合构筑营寨和修筑城池的正规法式完全是两条路子,所以他一直没有往这上面想,想在颇有点被一语惊醒的感觉。王玄素看赵行德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佩服之意。此人不拘泥于成法,初时所提的营造法虽然异想天开,但旋即又提出了补救之策,犹如天马行空一般。

    “多谢赵将军,”他诚心诚意地拱手,“这城池原是先生所设计的,以巨木来代替夯土当为可行,至于分寸掌握如何,还要先生多多指点。”

    “好说,好说。”赵行德有些无精打采地拱手道。他深深感到,当初淳于震能够破家舍业的试制新式的铸炮术,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他偶一抬头,韩凝霜正对他投来歉意的一瞥,沉声道:“多谢赵将军指点。”

章56 对烛俨成行-3

    宴罢回营路上,杜吹角随口笑道:“我倒觉得校尉的法子好使。”在他看来,汉军筑城和夏国营关系也不大。刘志坚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这些人不识货罢了。”赵行德也笑了笑。

    远处的南山城基址上,几乎是日夜不停的赶工。木杆高挑着灯笼,赤着膀子的民夫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沉重的夯杵捣下去,一下又一下“仆”“仆”之声。筑了半截的城墙旁,还有一群群挑担子的,和泥浆的,编柳条的,挥汗如雨,这副景象,让他想起了后世的大工地。

    回到营地以后,杜吹角和刘志坚告退。赵行德的思绪又转回到筑城上。“太白山那边到处都是火山灰,也许可以试着搞点混凝土。”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是夏国承影第八营校尉,又不是筑城工程师。这事情,照吹角和志坚那样想就好了。”赵行德自言自语道。他觉得心口有些发闷,便取出随身的横刀,脱了衣甲,在营帐外一刀一刀地劈了起来,渐入物我两忘之境。这套军中的横刀术,没有花哨,来来去去只有几个劈砍刺削的动作。看似枯燥笨拙的几个动作,千遍万遍的练习下来,据说刀术高明的,哪怕敌军身着数层铁甲,也能一刀劈成两半。

    韩凝霜放下手里的笔,料理完手头的公文,已至月出东山之时。伸了伸懒腰,她稍稍松弛了下来,不禁想起赵行德在晚宴席间所提的工场化筑城的法式。

    毫无疑问,工场化的筑城法是能够大大提高筑城的进度的,韩凝霜还真的被说得有些动心,只是汉军中主持筑城的王玄素坚决反对,方才作罢。为将帅者,凡事不能私心自用。王玄素未必是对的,但他是汉军中最通筑城术之人,韩凝霜选择了相信他的判断,只是心里隐隐对赵行德有几分歉意。

    赵行德就好像个真正的匠师,那种认真和专注,以及建议不被接纳后的极度失望的表情,是装也装不出来的。随后浮现的温和笑容更让人印象深刻。即便是夏国,护国府校尉的身份地位也高于普通的匠师。韩凝霜只能把赵行德对工程的爱好的天赋归究于一种爱好。她熟读史书,又阅惯了世间百态,知道异人多有些古怪的癖好,宛如龙之逆鳞一般触碰不得。比如曾经有个皇帝喜欢做买卖,自己扮成小店主,让太监宫女来买,还能斤斤计较的讲价。又比曾经有位丞相喜欢依据古诗文指点厨师做些别出心裁的菜式,味道寡淡古怪,号称宰相气度,治大国如烹小鲜。再如有位太后,喜欢设计一些官窑的样式,后进的妃嫔若是有心慧眼识珍,赞上一两句比送她什么珍玩都强。然而,宫中瓷器但凡不合她心意的,不管多么精美都一律停用。在很多时候,权贵们的爱好就像玩物一样无伤大雅,在另一些情形下,他们的爱好对社稷和草民来说,就是莫大的灾难。正因为如此,韩凝霜虽然自幼学琴棋书画,却一直对这些东西保持着淡然的态度。

    在韩凝霜看来,赵行德热衷于炼铁、筑城这些匠师的手艺,也出自一种发自内心的爱好。就和有人喜欢听曲玩乐,有人喜欢美酒佳肴一样。但反过来说,当他在这方面被人家否定的时候,所受的挫折也比旁人以为得的要大得多。但是他毕竟没有坚持自己的主张,尊重了汉军的决定。

    眼前浮现出温和的笑容,韩凝霜嘴角也浮现一丝笑意,但旋即微微皱起眉头。“此人当真毫不在乎吗?”赵行德对匠师手艺的天赋、喜好和自信是断然作伪不出来的。居然能如此坦然接受下来。“他是秉性坚忍无情,还是深有城府。”她将大氅搭在肩上,站起身来。“赵校尉为汉军尽心尽力,若有机会,还是要弥补一下。”韩凝霜迈步出了营帐。

    “元帅,要巡营么?”王绩沉声问道。

    凝霜点了点头。

    这也是常年的习惯了。晚间阅完公文后,带着卫士巡视岗哨,既解除一天的疲惫,又看望当值的部属。随着汉军营盘越来越大,韩凝霜已经不可能每天巡视所有的岗哨,但她的这个习惯,被几乎所有汉军将领保留了下来。将军们都是在查完哨之后,才能安心睡觉。

    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半空,韩凝霜深吸了一口空气,眸子变得清冷,目光也有些凛冽起来。兵法上讲,圆月之夜最适合偷袭,劫营。

    “元帅。”“元帅。”一路上的遇见的岗哨队都自觉在道旁致敬。

    韩氏几代人苦心积虑数十载,韩凝霜也是多方奔走,才在辽东保持和经营了这么一支势力。苏州关南的汉军,其中五六千都是经年的精锐老卒,也就是韩凝霜在护国府中所称汉军总数约五六千人。其他两万余人则是山寨近期招揽的新兵,虽然操练未久,但一则有老卒作为骨干,二则军袍铠甲刀箭皆十分整齐,看起来也有几分强兵的样子。每当此时,韩凝霜就有种一家之长似的欣然。

    韩凝霜也对他们点头致意,一路上都通行无阻,走走停停。来到夏国营立寨的地方,却听一声断喝:“来人止步!”

    韩凝霜微微一愣,停住脚步。

    王绩大步抢在元帅身前,还想朝前走几步去,营寨后面又喝道:“来者是谁?再强行闯营,便要放箭了。”夏国营才到苏州不过半日而已,便在划分给他们的营地周围垒起矮墙,挖掘了壕沟,不知从哪里寻来鹿角尖桩拦着门口。营门口的火把朝外挑着,将营寨周围照的亮堂,军士却躲在矮墙和鹿角后面暗处,外面只依稀看见弓箭和刀光在微微晃动。

    因为苏州关南是安全的腹地,汉军的营寨远比夏国营简陋,许多都只有营帐而已,好些的在外面布设一圈鹿角,几乎没有砌寨墙挖壕沟的。夏国营这种如临大敌般的宿营方式,是行军司的规矩,更是常年的习惯。在汉军看来,简直是充满敌意的行为。

    王绩脸上一凛,沉声道:“韩元帅巡查军营,还不把寨门打开。”

    鹿角后面传来杜吹角的声音:“小王将军莫怪,没有军令,夜间寨门禁闭,任何人不得入营。”

    韩凝霜眉头微微皱起,王绩却已经喝道:“杜都头,你这是怎么话,韩元帅在此,也不得入内么?”

    杜吹角笑道:“韩盟主见谅,规矩如此,就算是本朝陛下,张上将军到此,没有赵将军的将令,也不得踏足营内。”

    王绩见他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不禁怒道:“苏州是我汉军的地方,容不得你等如此放肆!”他刚往前迈了一步,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射出,直入在离他前脚不过三寸远的地方,半截都插入地下,只留一截尾羽不住摇晃。

    杜吹角大声道歉道:“对不住啊,王将军,军规难违,你不要为难兄弟。”

    王绩脸色铁青,血气方刚怎忍得下这口恶气,正要发作,却听韩凝霜声音道:“烦劳杜都头,通秉赵将军一声。”恰在这时,营内也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怎么回事?”

    赵行德挥刀砍劈了几千次,汗水浸透了单衣。他听得营门口的声音,便走了过来。杜吹角秉道:“赵校尉,韩元帅巡视岗哨到此。末将已告诉他们,没有军令,便是陛下和上将军也不能踏足。”他这话说得极为理直气壮。新军士在教戎军训练的时候,照例要讲周亚夫拒绝汉文帝入营的事情做榜样,夏国皇帝和上将军也不会在这事情上自讨没趣。

    赵行德对杜吹角点点头,走到鹿角前面,沉声道:“夜间若要入营,不能空口无凭,须得层层军令才行,若韩元帅要进来,只需下一份汉军帅府军令给赵某便可。”他顿了一顿,微笑道,“军纪如此,还请多体谅。若韩元帅有事相召,赵某随时到帐前听命。”

    韩凝霜原本脸色微寒,看见赵行德竟有些发不出火。见他出来时手里还提着刀鞘,衣襟上片片汗渍,隔着鹿角问道:“赵将军在习练横刀么?”

    “正是,”赵行德轻轻拍了拍刀鞘,笑道:“保命的本事嘛。”他对身后的卫士拱了拱手,“诸位巡营辛劳。”赵行德在汉军中有不小的威望,王绩和其他汉军卫士纷纷拱手还礼,有的还道:“赵先生抬举了。”适才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转眼间消饵于无形。

    韩凝霜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看赵行德,眼眸微动,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不便打扰了。”她向赵行德拱手告辞,带着卫士转身离去,走出一段距离后,暗暗叹道:“唯有这样的军纪如铁,方才称得上坚如磐石。我辽东汉军何时有如此军纪,如此将军。”想到此处,赵行德的形貌愈加鲜明起来。“他以擅长弓箭著称,没想到还在勤练横刀术,也难怪能看出宗翰每次出刀前,头肩要先微微朝反方向偏一小下。”

章56 对烛俨成行-4

    离开夏国营有些远了,王绩低声嘟囔道:“杜都头平常挺通人情,没想到这么死板。”旁边卫士笑道:“却也难怪,他终究是个关西人。”大家都低声笑了起来。这些汉军卫士跟着韩凝霜周游列国,见识了各地风土人情。公认关西的面冷心硬,不如关东的人情和美。“小营盘罢了,还真当成禁宫大内。”“林泉宫咱们又不是没见识过。”

    “咱们辽东汉儿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和他计较罢了。”又引来一阵笑声,王绩一击爆栗砸在那人头上。“伸你个鬼!”

    韩凝霜嘴角挂着微笑。夏国营虽好,给汉人的印象却有些生分。赵行德在辽东汉人里的声望到是比夏国营本身要高些。卫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她虽不以为然,也没有出言斥责。卫士们簇拥着她一路巡查各部哨位,直到戊时三刻,方才收队回营,回到中军时已经快到子时了。

    整个苏州关南一片寂静,巡夜的梆子声在夜空里传出去好远

    夏国营从抵达苏州的第二天,开始为汉军训练炮手。因为弓箭手的人数不足,汉军帅府对使用火炮防御城寨寄托了很大的期望。韩凝霜亲自选拔了一千身强力壮的汉军精锐,一口气组建了两个火炮营。童云杰等先期在开州接受训练的汉军,赵行德皆是当成炮长来进行训练的,到达开州后,每一个都成了十夫长。

    进入火炮营的汉军都是原先寨子的老兵,苏州关南和他们资历相似的都已成了低阶军官,不少人对被分派火炮营有着相当的抵触情绪。韩凝霜亲自向这些老兵解释,帅府选拔火炮手有两条,第一条是绝对的精锐。第二是绝对的忠心。汉军保境安民,攻打辽国的成败,很大程度取决于火炮营是否能够练成一支精锐之师。火炮手的军饷与十夫长一样,炮长的军饷最低也和百夫长相等。火炮营统制兼第一营校尉童云杰也是个让人服气的人物,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每次操练都风雨无阻,从不缺席,甚至亲自操作火炮。赵行德认为,汉军当中,童云杰是最好的炮长之一。

    苏州关南地方狭小,聚集着十几万军民,到处都在营建。每次火炮营的实弹开炮演习,都要开拔到关北进行。韩凝霜把火炮营看得像眼珠子一样重要,每次火炮营出关,炮手千余人。随性护送的步骑汉军则有两三千人。后来,赵行德干脆建议对汉军骑兵进行对火炮的适应性训练。当火炮对着空地进行开火,汉军骑兵就在火炮射程极近的地方变换各种队形,甚至朝着火炮阵地冲锋,演练夺取辽国铁桶炮阵地。在一轮一轮的训练之后,汉军骑兵已经能在炮声轰鸣,烟雾缭绕的战场上熟练的操控战马。

    教官和汉军之间的关系在操练中变得极为熟络。炮兵营成为苏州关南军纪军容最好的营队。当两营汉军训练了一个月之后,三十门夏国火炮和大批弹药运抵了苏州。汉军特意为守城而购置了大量的铁皮圆桶霰弹,辽东汉人铁匠仿制了一批旧式铁桶炮,缓解了人多炮少的窘境。帅府再次补充了一批精锐的新兵近来,将每个火炮营扩充成为两个。

    两个月时间过得极快,辽东不缺马匹,汉军也组建了十营骑兵,其中人马皆挂重甲的铁骑也千骑左右。眼看大战在即,死守城寨是兵家大忌,汉军组织反击的主力则是骑兵。从夏国购置的火炮中,有十门口径为十寸的重型铁桶炮,十门三寸野战火炮,十门四寸野战火炮。汉军又仿制了十门铁桶炮安置在城防炮位上。

    天气一日日寒冷了下来。进入十一月,秋虫渐渐蛰伏不见,四个火炮营整训有了成军样子。南山城和苏州关南各个城寨都已接近完工,汉军帅府开始安排船只将老弱妇孺送到邻近的海岛过冬。而汉军主要将领则留在了苏州关南,韩凝霜的帅府在老铁山大营,王玄素驻守南山城,留守俱都是精壮汉军,粮秣又积储得充足,大家都不甚畏惧辽军。

    韩凝霜的汉军将领则忧心忡忡许多。辽国有冬季出兵的惯例,金国已经通知汉军,将在十二月誓师南征,完颜辞不失为内外诸军都统,完颜宗翰、完颜宗隽为副都统,率金军主力攻打沈州。完颜杲和完颜宗弼则率一支偏师绕道去辽阳。

    数月来,汉军沿着海岸侵攻打辽国的耀州、辰州、宁州、复州,连镇海府也不战而下,非但掠取了不少百姓,还委派了汉军官兵驻守。苏州关南和开州太白山连成一片,辽东局势大好,韩凝霜的忧心却未曾减少。汉军势力从苏州延伸出去,很快就无险可守。汉军重兵屯驻在苏州关南,看似万无一失,实则势力极难向外发展,沿海的州县,不过是皮毛而已。按照当初赵行德所建议,数万汉军主力若是放在太白山、鸭绿江、铳门江一带,势力展开的腹地近乎无穷无尽。如今的情形倒有点像兵书所述“天牢”绝地。辽阳的数万辽军拦在汉军北面,地形又利于辽国骑兵纵横驰骋。

    十一月十八这天,乌云笼罩着整个天空,仿佛要压到地面一样。堡寨里的汉军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两千骑兵护送野战火炮营出城训练。

    在军士的监督下,随着一声声简短有力的口令,火炮手一次次完成装药、填弹、点火、火炮复位、刷洗炮膛等等动作,因为弹药不够,完成连贯动作二十次左右,赵行德才随机决定实弹发射一次,一个炮组若是三次实弹发射不准,炮长就地免职,不合格的火炮手除名退回步军营,对汉军而言这是极大地耻辱。

    操作火炮是极其累人的重活,火炮手们脱掉了累赘的棉袍,身上只穿着单衣,虽然天气寒冷,仍然汗流浃背,头顶冒着氤氲的白雾。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操练着,军士和炮长们不断大声重复着口令。童云杰拄着一条木腿直挺挺地站在炮阵地上,眼睛如同鹰隼一样扫视着各个炮组,挑剔着每一个不符要求的动作。

    赵行德站在炮阵地后方,沉默地看着着热火朝天的场面。不远处传来训练的骑兵忽然高声欢呼起来,依稀可以听见“元帅!”“元帅!”的声音。赵行德循声望过去。韩凝霜骑着一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身披白色的大氅,正沿着骑兵的横列跑过,三十多骑卫士紧跟在她的身后,跑到骑兵横列的一侧之后,韩凝霜抽出了马刀,列成前后五队的骑兵都同时把兵刃举了起来。在相隔遥远火炮阵地,也听得十分整齐的噌啷之声。只见韩凝霜的马刀朝前一指,“冲锋!”“冲锋!”众汉军骑兵纷纷催马跑动起来。他们的队列虽然不如夏国骑军整齐,也带着股一往无前的狠劲儿。

    赵行德看着那白色的身影,心念微动,沉声下令道:“开火!”没过多久,十门火炮同时怒吼起来,炮声震耳欲聋,一团团烟雾升腾而起,几乎和天上乌云相连接,骑兵的战马不安地发出嘶鸣声,但队形还是没有乱,两千余骑在火炮射程之外绕了一个大大的弧线,出现在火炮阵地的侧翼,然后加快了马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了过来,仿佛一片黑色的怒潮。

    这种演戏也是经常科目了,火炮手们调转炮口对准侧翼,骑兵在射程之内,却没有当真开火,一直到骑兵以极快速度越过火炮阵地背后的壕沟,火炮手们都不断地进行着装填操作,而夏**士则为他们计数,中间还模拟换用霰弹轰击逼近的敌军。一直到骑兵冲远了以后,大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发现韩元帅带着卫士朝火炮阵地驰来,一时间,汉军火炮营居然不顾军令的约束,一起大声地欢呼起来。

    “火炮营训练得如此精锐,赵将军真是劳苦功高。”韩凝霜策马疾驰了一阵,额角微微现细汗,脸颊也嫣红一片。三十余骑汉军卫士都散在四周警戒着,汉军火炮营校尉、百夫长则督促麾下炮组赶紧训练,要让元帅好生看看,火炮营不比骑兵营差。

    “哪比得上韩元帅深得军心。”赵行德下意识地朝着火炮营阵地看去,各个炮组仿佛上足了发条一样飞快地训练。

    韩凝霜也望着前面的十个炮组,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不是客套,赵将军为训练火炮营,两个月来花了颇多心血,汉军上下皆感激不尽。”她语气中带着诚挚之意,赵行德倒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低声答道:“赵某职责所在,份内的事情。”

    “职责是职责,心意是心意,”韩凝霜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回头看了看仿佛被乌云压得在地上的南山城,“赵将军为汉军出谋划策,每次都尽心尽力。”她语气有些涩意,“其实,这份心意,我们是领情的。”

章56 对烛俨成行-5

    赵行德心头一震,低声道:“韩元帅言重了。”

    韩凝霜看着北方连绵不绝的大黑山,低声道:“斜也南下绕道汉境,金军势必要会邀我军一起会攻辽阳,”她有些犹疑道,“届时如何应对,还要赵校尉指点。”她自小在女真部落里长大,称呼金国的将领,一直都直呼其名,而不冠以完颜姓氏。

    赵行德皱了皱眉,低声道:“这等若是火中取栗。”

    韩凝霜犹豫了片刻,沉声道:“若能先攻下辽阳,则可以徐徐取渤海故地,自成一国。”她顿了一顿,“赵先生所说太白山、鸭绿江虽然好,但偏居一隅,地方苦寒,不是汉人惯居之地。”

    汉军“自成一国”,本来心照不宣,不料韩凝霜竟直言不讳了。赵行德一愣,叹道:“辽阳四战之地,辽国在西,金国在北。汉军要在辽金的虎口夺食,只怕艰难得很。纵然攻取,也要能强兵才能守得住。”

    韩凝霜望着前方热火朝天的练兵场,低声道:“强兵不是困守一隅,躲藏避战能得到的。若非身经百战,怎能让辽军畏之如虎。”声音虽低,却带着一股凛然之意,又道,“我自小时候看见野狼围捕马群。倘若是被牧人驯养惯了的马群,只知道一味逃窜,越跑越乱,最后被狼群挨个儿咬死。倘若是野马群,领头的马就把马群都集合起来,几百匹马一起朝狼群冲过去,连踢带踩,连咬带蹶,往往让狼群吃个大亏。野马天天都在和狼群打仗,所以才这么厉害。”

    王绩等卫士相互看了一眼,心下都是热血沸腾。赵行德也一愣,叹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韩凝霜微微一笑,沉声道:“正当如此。”翻鞍上马,轻夹马腹,战马得得小跑起来。

    天上乌云流动,忽然现出一条缝隙,强烈的阳光无遮无挡地直射下来,宛如一把巨大的剑从天空直插向大地。北风猎猎,百草衰折,这巨剑威势无比,仿佛要将这苍茫大地劈为两半。在这一片灿烂得有些迷幻的阳光里,汉军帅府三十余骑在草原上纵马驰骋,很快就和大队骑兵会和。两千余骑又是一阵高声欢呼雷动。骑兵队变换着各种阵列,在空阔无垠大地上本土驰骋

    这两个多月来,太白山鸭绿江畔的夏国营也没闲着,赶在鸭绿江封冻以前,将囤积在江岸边的木料和木炭都顺流出海,又从高丽、日本、宋国买进了一批粮草囤积起来。金昌泰选拔了五百守备兵组建了第五守备营,全部配备火铳枪,按照赵行德留下的《火枪营操典》训练。

    李四海派出一条船沿着海岸向北行驶,先后找到了铳门江、混同江的入海口,做了标记。东海女真部落近乎与世隔绝,夏天捕鱼,穿鱼皮,秋冬天射猎则穿兽皮,男女都是长发,妇人的衣带却往往缀着东海珍珠。承影第四营的海船只用少量的粮食、布匹、瓷器茶叶等物,就换到了不少貂皮和珍珠。夏国开疆拓土的国策是避实击虚,人弃我取,故而李四海预备开春以后,便用船载着百姓过来,在这些地广人稀的北方河流入海口处设立营寨,徐徐向内地拓展。

    因为沈州和辽阳是未来辽东局势的关键,汉军帅府和夏国营都派出斥候前往刺探辽军的动静。夏国营还通过招揽汉民的关系,义勇兄弟会在这两地附近吸纳汉民百姓入会,既预备将来起事,又为汉军充当细作。辽国虽然有将汉民收为奴隶的国策,但在辽东这等边远且诸族混杂的地方,执行得还远不如内地彻底。然而,就在近一两个月,辽东的契丹骑军四处,开始到处搜捕汉民,村庄一律焚毁,百姓则或杀或捕,弄得大批汉儿百姓不得不抛弃家园,要么躲避到深山,要么在兄弟会成员的带路下,携家带口迁移到汉军控制的地盘去。汉军从百姓口中得到沈州的确切情况越来越少,便不得不派出更多的斥候前往刺探消息。

    汉军铜州营的杜彪带着几个手下从苏州出发,向北一直潜行到沈州附近,沿途的汉人村落越来越少,竟是十室九空的局面,这天好容易遇到一户躲藏在山间的汉民,杜彪给他们指点了前往苏州、开州的道路,得到一个消息。离沈州城不到三里地有个叫做袍子沟的地方,昨夜里来了大队的契丹骑兵。杜彪心下生疑,便带着手下过去查看。沿途避开了好几处契丹人的哨探,终于爬到了袍子沟东面的一处山崖上,冬天许多树叶都掉得差不多了,从这里往下望去,山沟里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一望下去,却让人大吃了一惊。

    “他奶奶的,造孽哟。”杜彪一手狠狠地抓了把枯草,脸色铁青。

    三千多契丹骑兵把守着狍子沟两头,中间却集中着四五千民夫,俱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契丹人将大部分民夫集中在一起,周围有数百骑兵看守着。契丹骑兵每次从这些百姓中带出去五十多人,走到狍子沟的另外一头,然后刀枪齐下,再纵马践踏,可怜的民夫还来不及反抗和叫喊便倒在地上。这条山沟狭长,北风凛冽,远处的声音也听不清楚。杜彪等人仿佛在看哑剧一般,眼睁睁看着一拨又一拨民夫被契丹骑兵带出去杀掉。剩下的那些似乎也猜到了结局,不少人吓得瑟瑟发抖,有的浑身瘫软在地上,但一旦被契丹点到名字,居然还强撑着走出队列,仿佛走上屠宰场的羔羊一样,丝毫不敢反抗。

    “砰!”的一声,王六子被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却是杜大哥一拳头正好砸在碎石上,拳头已经血肉模糊。杜彪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六子,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吧?”“记得,怎么了,大哥?”王六子心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你回去给熊将军报信。就说我杜彪先走一步,不能跟随元帅和熊将军杀敌了。”杜彪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剩下的兄弟,跟我下去杀契丹人,把局面搅上一搅,这些丁壮倘若齐心漫山遍野地逃跑,说不定还能跑出去一些。”其它五个汉军兄弟都默不作声,王六子脸色大变,几乎要跳起身来。

    “二哥,咱们上山的时候,可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

    “放肆!咱们都丢在这儿,帅府怎能知道这笔血债,给我们报仇!兄弟几个都是光身子,你还有老父小妹要照顾,”杜彪一边沉着脸道,一边将镔铁刀抽了出来,吐口水弄了些稀泥涂在刀上免得反光。他瞪着王六子一眼,骂道:“还不快滚,哭丧个脸,快滚!”

    王六子不敢违逆,只流着泪在地上重重叩了五个响头,便提着刀向反方向的山下走去。七八匹马都栓在山下的树上,他只牵走了两匹,存了个侥幸心思,万一杜大哥他们能生还呢。

    杜彪喃喃骂道:“婆婆妈妈的。”他估摸王六子走远后,先在各处的山林里点起几个火头,火光熊熊之下,契丹骑兵和山沟里的汉民都有些骚动起来。趁着统兵的契丹将领还在犹豫要不要派人下马上山搜寻乱贼,杜彪带手下飞快地摸到了近处,凭借树干的掩护,一箭出去,一个举着弯刀高声吆喝的契丹人顿时捂着喉咙栽下马来。杜彪乃是铜州寨熊人岳麾下七虎之一,汉军的斥候都是各寨子的精兵,但见烟雾缭绕之中,树木掩映之下,人影不断晃动,一支又一支夺命箭矢飞出来,不断有契丹骑兵落马。狍子沟北侧的山坡上竟似有好大一支伏兵似地。

    好些骑兵已经不敢骑在马上,跳下马来,有些仗着马匹的掩护,朝着密林中胡乱放箭。有些则朝着那些被看守的丁壮大声吆喝,要他们老实蹲在地上,不得反抗。丁壮们有的哆哆嗦嗦地立刻蹲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的,也有犹犹豫豫,有的眼珠子乱转的,趁乱就往山沟旁的草丛里钻,这时契丹骑兵竟然顾不得反击山坡上射来的箭羽,专门射杀那些逃生的汉民。契丹骑兵射到了几个丁壮之后,又派出两百骑从南北两侧绕着丁壮聚集的地方不断奔跑,凡是有离开人群的,立刻一刀砍翻在地。逃跑的百十人都当场殒命之后,其它的丁壮竟然不再敢逃生了,纷纷又老老实实抱头蹲在地上。

    “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快跑啊!”“快逃命啊!”

    杜彪等人不惜暴露自己的位置,高声喊叫起来,可不管他们如何叫喊,那些丁壮似乎长期在契丹人淫威之下,非常的胆怯,居然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蹲在低声,偶尔抬头满眼恐惧的看着那些骑马游走在周围的煞星。

    冬天草木凋零,这这里山势也平缓,机会一纵即逝,缓过神的契丹骑兵开始沿着树林间的小路上冲锋,剩下的也纷纷向着杜彪等人放箭,林中箭矢乱飞,呼吸之间,四五名兄弟先后遭了毒手。契丹骑兵踏着厚厚的落叶在四面驰骋,杜彪也懒得逃跑,只靠着一棵大树干,凭借只觉瞄准放箭,在这生死之际,竟然箭箭都不落空。

    “大爷赚你个够本!”杜彪喃喃骂道,弯弓正待放箭,忽然侧方一支狼牙箭射了过来,噗得一声扎在左肩,他眉头一皱,劲道稍缓了缓,契丹骑兵看出破绽,纷纷现出身形,这棵树周围箭落如雨。“我操”浑身插满箭矢的杜彪眼前一黑,倒在了厚厚的枯叶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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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黎明介绍:
一个如梦如幻的帝国,一场热血淋漓的穿越,一段亦真亦假的历史。
宋辽夏三足鼎立、女真、蒙古,北方的蛮族仍旧此起彼伏。历史的大潮蠢蠢欲动,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流不尽的英雄血,老大帝国的命运,是被征服?......,还是被征服?帝国的黎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国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