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帝国的黎明TXT下载帝国的黎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帝国的黎明全文阅读

作者:鼓元吉     帝国的黎明txt下载     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51 百里独太古-1

    这时天色已晚,外面风刮得呼呼直响,响起两个闷雷,眼看一场大雨将至。白虎堂中点燃松脂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四下安安静静,军士都朝这边看了过来,只有一个声音在堂中回荡:“自守之道,是我朝的根本制度。我朝百姓皆自守之民。我朝州县乡里,皆自守之土地。蛮夷若要入寇,则步步维艰,不能深入。为何,因女真、契丹蛮夷,唯知奴役百姓而已。一旦入寇,我朝百姓必群起攻之。而我们随意役使百姓,便是坏其自守之心志,无异于为蛮夷做了准备功夫。使民不能自守,则国亦不能守。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正是此意。”

    赵行德将语气稍稍缓和一些,道:“兴许有人觉得,这不过是小事情而已。可你有没有想到,对你来说是小事情。对百姓们来说,可能是大事情。百姓们忙活完开荒种地,家里的孩子要爹娘管束,年老的父母要儿女照顾,哪一件对人家不是大事情。”他抬起头望望屋外面的天色,道:“快要下雨了,”他提高了声调问道,“有没有人担心自家的草棚子漏水,父母妻儿受淹的?”

    这话让不少人脸色一变,百姓们匆匆搭建的地窝子、草棚子都很简陋,不像军士的高出地面一截的皮室帐幕那样防雨。不但要漏水,还要提防地面的雨水倒灌。旁边伺候的张仆也是其中之一,他看着慷慨激昂地赵校尉,心里凭空生出一股期望,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他就觉得这个校尉是为了百姓们好。

    赵行德环视了一圈,白虎堂里伺候的几十个丁壮,不少人都露出不安和期冀的神情,他微微一笑,沉声道:“有担心的,先回去照顾父母妻儿,这里的杂事先不用管了。”

    “谢过大人。”张仆闻言大喜,向赵行德躬身行礼,身形动了动,又看了看左右,大家乱糟糟地道谢过后,还在互相观望着,不不敢拔脚就走。金昌泰不觉好笑,大声道:“回去照顾家里人,快点走!”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明天过来领一升粮食。”张仆感激地朝上席看了一眼,转身匆匆离去。片刻之间,在旁边伺候的几十个丁壮几乎走个干净,只有两三个留了下来。

    军士们从前宴聚也都是自己动手,此时没了旁人服侍,便回到从前的情况,大家乱纷纷吆添酒添菜,倒另有一番热闹无间的味道。因为役使百姓的苗头刚刚开始,既然校尉不准许,大多数人也便笑笑作罢了。而有心一些的军官则对赵德校尉加深了一层认识。金昌泰招手叫过杜吹角,麻烦他找几个人跑去厨房那边一趟,把做好的菜都端过来。因为厨娘们虽然都是有工钱的,下雨天还是放她们早点回家里看看。对普通百姓来说,地窝子倒灌雨水是需要一家人全力应对的大事情。

    这时还有张镰刀等几人尚未离去,赵行德有些奇怪,问道:“你等为何还留在这里?”张镰刀讷讷道:“大人,我光身一个,住的地势也高,倒不怕水淹。”另外几人情形和他差不多,唯有一个叫周宇的沉声道:“将受命之日而忘其家,虽然只执贱役,却不能半途而废。”赵行德笑了笑,不置可否。李四海却多看打量了他几眼。金昌泰暗暗沉吟,这些留下来的丁壮,明日得发一斗半的粮食,方才显得公道。

    李四海端着酒,对赵行德笑道:“道路曹长史崔谦之正在辽国出使,辽主还问起我朝插手辽东的事情,崔谦之答他说,假使辽国断了支持草原部落骚扰我朝,我朝方可考虑不干预辽东。相较之下,崔谦之以辽东子民为筹码,讨价还价,比起赵校尉这般为民请命来,境界便差了不少。”赵行德举杯和他相碰,谦让道:“这都是出于公心,为国为民而已,李校尉谬赞了。”李四海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没有再说下去。

    这时,张仆的妻子正弓着腰,不停地将灌入地窝子里的雨水泼出去,一儿一女两孩子都跟在她后面,小手吃力地端着陶制的碗盆。床上摆着一个木盘,雨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里滴落,不一会儿工夫就要满了。“娘,”小儿子带着哭腔道,“爹爹去哪儿了,我要爹爹。”大一些的女儿眼中也含着泪珠,外面又打雷又下雨的,小孩子不禁吓,这时候爸爸不在家里,委实有些怕。

    两行汗水从张氏脸上淌落下来,她一边不停地舀水,一边道:“你爹在军士老爷那儿服侍,就快回来了,就快了!”小孩子可不通多少道理,女儿端着陶盆的手忽地一软,一盆泥水打翻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儿子也跟着哭了,张氏满心苦楚,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忽然一个人影穿过雨幕奔了过来。

    张仆远远看见女人,高声道:“光舀水有什么用啊,用泥巴和草在家门口筑一道槛把雨水拦着。”说话间丈夫到了家,翻出一把铁锄,又钻入雨水里面,挖出一堆泥土,在门口垒砌起一道小小的堤坝来。张氏仍旧一边朝外面倒水,一边抬起头看着丈夫在雨中忙碌的身影,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辽国上京临潢府,皇帝御账之内,耶律大石正在御览夏国使臣团的观察密报,这使臣团身处敌国,上下皆谨言慎行,唯有一个陈氏远支宗室,有些口无遮拦。“是个疏狂失意之辈,倒是可以拉拢一下。”耶律大石沉吟道。未登基时他便惯于在对手身边埋下暗子,做帝皇以后,这等小事原本不用他亲自过问,但凡是习惯成自然,密探们也将这些东西直接上奏,以皇帝陛下的心腹亲信自居。

    门外宦官通秉,老丞相萧兀纳、南院枢密使萧孝德求见,耶律大石忙传他进来,并站起身到门口相迎。萧兀纳是两朝老臣,如今已经年逾古稀。军权仍旧握在他的心腹亲信手上,老丞相所负责的乃是编修国史,以及劝农耕,鼓励工商之类的事情。

    萧兀纳脸虽然带着怒容出现在门口,顾不得大礼参见,沉声道:“商朝乃是中原人的祖先,与我朝毫无干系,陛下为何偏偏要在国史上添加契丹乃是殷商苗裔的话语。”南院枢密使萧孝德则一脸无奈地跟在萧兀纳的身后,躬身道:“臣萧孝德,觐见陛下。”

    萧兀纳将一卷崭新的国史摔在御案上面,怒气冲冲地等着皇帝解释。他算是三朝老臣,也不怕死。道宗皇帝在世时,只顾着打猎行乐,国中大事大多交给丞相萧兀纳处置。耶律延禧继位后,萧兀纳因为忠心敢谏而被罢免,在耶律大石起兵的时候,还曾在家乡聚集本族兵马准备拱卫废帝,可耶律大石顺利登基之后,为了稳定朝政,还是千方百计将这位朝廷重臣请出了山。

    今晨他检查发现国史记载被人做了改动,添加了“契丹,殷契之苗裔也,”这句话,不免勃然大怒,追问翰林院编修,底下不敢隐瞒,说南院枢密使授意,萧兀纳又揪着萧孝德问罪,萧孝德无奈之下,只得带他来面君。

    耶律大石待他怒火稍平,微微笑道:“朕从前特意做过些研究,老丞相请坐,待朕慢慢道来。”萧兀纳“哼”了一声,坐在一旁,心里也有些吃不住他说的是真是假,耶律大石当初确实是做过翰林院编修的,他对国史有所研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耶律大石又示意萧孝德也坐下,萧孝德才将信将疑,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

    “汉人的《史记》说,殷商的始祖叫做‘殷契’,朕当初考据,殷商十四世八次迁都,屡屡经过鲜卑山这一带,因此留下一脉,后来繁衍成了我契丹八部。故而我契丹八部,与南朝孔圣当同为殷商之苗裔。”耶律大石一脸正容地说到。萧孝德不禁张口结舌,他身为南院枢密使,自非不学无术之辈,想象不出饱读诗书的陛下,居然随口说出这种杜撰言语。

    “你兀纳不禁气得脸色发青,“陛下这个考据,到底有无旁证?”

    耶律大石脸色古怪,将两手一摊,反问道:“史书有言‘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所以也没有太多旁证,不过像‘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匈奴,夏后氏之苗裔’,同样无旁证可考。”他微微一笑道,“契丹先祖可以上述到三代,中原当不可再以蛮夷视之。”

    萧孝德瞠目结舌,萧兀纳气得胡须发抖,愤愤道:“信口胡言。”皇帝倒行逆施起来,比修改史书恶劣得多的事也干得出,耶律大石在这上面胡闹,他也无可奈何,最终只能拂袖而去。耶律大石恭敬地送他到门口,又传宫中内臣,向丞相府送去羊五百头,嘉奖老丞相为国忧劳之功,却把萧孝德留了下来,向他询问他各道农庄和工坊商肆的情况。G!~!

章51 百里独太古-2

    辽国境内大部分汉民都以划归各契丹大族为奴,南面官的职权亦和从前不同,不治理南面汉人之事,而专门负责收取纺织、冶铁、制瓷等工坊的赋税,奖掖农耕蚕桑,管理奴隶买卖等事项。北面官除了管治契丹族人外,还负责平时战士的训练,战时则调遣兵马打仗。少数尚未裁撤的汉军营将改族易姓,归北面管辖。南面官多用经验丰富的朝廷旧臣,北面衙门则完全由耶律大石的真正心腹控制着,旁人绝无可能染指。

    “共五百七十三万奴隶充实到各大家族的农庄和工坊里,还有一百多万在各王公权贵的投下军州里。有了这大批奴隶,各部族经营伐木、采炭、冶铁、织布各业都蒸蒸日上,出产较从前激增一倍有余。而且小块的田地并入大田庄后,所用的劳力减少,而收获的粮食,种桑养蚕却超过从前。”萧孝德满脸笑容地禀报道,“陛下即位以来,百业兴盛,我们今年已不必从南朝市易布帛、粮食、铁器。微臣推算,只到了今年秋天,南朝反而要买我们的布帛、米酒、铁器这些。”他话语中虽有浓浓的谄媚之意,但更多的却是真心的佩服。

    最开始时,拥戴耶律大石的只是一部分契丹贵族,他继位以来恩威并施,一方面好几次清除异己,几乎将各部族首领都换了一遍,而另一方面,大批奴隶到了各大家开设的工坊以后,产出得各样器物急剧上升。只不过两年而已,契丹族大家富豪的财产比以前翻番似的猛增。通过南面官衙收取赋税,以军饷和补贴的名义发放下去,现在普通契丹族人生活水准居然比从前部落小头领还要好。而这一切都是短短两年间发生的。除了那些被砍掉脑袋的,所有的契丹人,无论富裕的还是贫穷的,无论高贵的还是卑贱的,无论跟他出生入死的,还是后来望风归附的,现在都对耶律大石感恩戴德,忠心不二。从前大家还咬牙切齿地痛骂耶律延禧来表达对大石陛下的忠心,现在耶律延禧几乎没人再提了。

    “陛下就像天上日月一样,不需再要昏君的陪衬。”萧孝德颇暗暗想道,颇为恭顺地望着御案后面沉思的陛下,他不禁又想起底下传说,太后陛下梦中吞了一轮红日,感孕后怀胎十月,产下大石陛下的那个传说来,“这是长生天赐给契丹人的一轮太阳,难怪小伙子们都愿意为他去死。”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问道:“真的不需要从南朝市易货物了么?”他不待萧孝德回应,便自答道,“各大家的奴隶工坊产出的布帛器物虽然既多又便宜,但和南朝相比,精美细致颇有不如,所以该买的还是要买。”

    他心里明白,如今不必从宋国市易布帛的各种器物,一方面是辽国工坊的出产大大激增,能够满足普通契丹人的需要,另一方面则是汉人大都不没收为奴,对这些东西的需求大大萎缩所致。到不完全是本国的各业完全超过了南朝。

    当初他细细考察南面夏宋两国得失,便发现夏国之所以强于宋辽,一在于以武立国,而在于奖励工商,工商之利远过农耕。于是,当辽国的工坊兴盛之后,对奴隶的需求大增,而汉儿百姓往往宁可受着祖传的几十亩田地过日子,也不可能进入工坊。于是耶律大石便力主将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百姓划为奴婢,除了部分在农庄里耕田,还有许多进入了各契丹豪族所开设的工坊,致使短短两年内,辽国工坊的规模和产出激增了一倍还多,而且随着工坊的扩充,将来还会有源源不断有奴婢从农庄卖到工坊。

    耶律大石抬手让萧孝德不必紧张谢罪,缓缓道:“我们契丹人长于打仗,管好奴隶就行了。各大家就像用汉人奴隶看管大田庄一样,要各放手让掌柜奴才管工坊,做生意,改进器物的品质,要有赏有罚。我看,干得好的奴才掌柜的,要多多奖掖,广屋华厦,驷马高车,美女金帛这些,都可以给,不可吝啬。”耶律大石脸上挂着淡淡的嘲讽之意,又道,“还有,从南朝重金礼聘工匠,不须多久,我朝出产器物的品质,也会赶上南朝的。这殖产兴业之政,还要萧枢密使多多辛劳了。”

    萧孝德忙低头做恭顺地答道:“是。臣定会将陛下旨意转告各家工坊商肆。”

    耶律大石点了点头,沉声道:“也不必强人所难。其中分寸,你自己拿捏。”他想了一想,又道,“要保证各工坊的奴隶要能完全自由的买卖,自由的流动。要有有约必守,”他看着下面点头如捣葱的萧孝德,笑道,“奴隶是工坊的财富,也是国家财赋所出,更不可随意伤害,朕这里有古人的成制,你拿去召集南面林牙好生参详,取其精华,制定一部律令出来。”

    耶律大石指了指摆在御案上的一本薄薄的书卷,叹道:“这《国法大全》,朕曾细细研读过四遍,受益良多,你先拿下去体会吧。”

    萧孝德便告了个罪,伸手将那本卷册取在手中,瞥了一眼,封面上除了题目之外,还有一句醒目的话,“虽贵为帝王,亦国法之奴隶。”字迹陈旧,也不知是何人何年何月所提,萧孝德看清见这句大逆不道的言语,腿肚子不禁一哆嗦,颤声道:“臣自当效法陛下,先把它通读个三遍,仔仔细细体会。”

    耶律大石脸现异色,俄而笑道:“朕当初研读此书,前后花了十数年之功,你可没有这么多时间。这本所载不过是目录而已,全部书卷帙浩繁,都收藏在翰林院中。这样吧,你找南面林牙,大家分一分,每两人负责钻研一部分典籍,朕也会随时提点你们。”他忽然有些感慨,叹道,“真不知当初夏国为了把它翻译出来,花费了多少的心思和人力。我朝使臣五十年就把它带了回来,可惜一直在翰林院中蒙尘。”说完挥挥手让萧孝德退下去。

    皇帝日理万机,萧孝德刚刚退下,又禀报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觐见,商量和宋金两国订立和约的事情。耶律大石笑了笑,让他赶紧进来。从办事方便来说,这差事放在南面衙门合适,但从重要性来讲,又是放在北面衙门为好,耶律大石斟酌再三,还是放在了北面。陛下对耶律铁哥的倚重由此可见一斑。下面甚至有些流言,重开契丹八部大会之后,皇帝陛下之位,将不再像南朝汉人那样父子相继,而将由老皇帝制定,八部大会推举,选出契丹族人里面才德兼具者继承皇位,而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就是大石陛下属意的人选之一。

    这两年来,耶律大石将契丹人奚人规定称为国人,两百多万的国人都编入了北院户籍,清理户口使得隶属兵籍的为数多达的七十余万,每年需自行携带马匹弓箭会操两次。北院衙门还统一了皮室军、属珊军、宫卫骑军、边境戍兵等等编制,又从各部辽军中拣选精锐,得了五万宫帐军。这些举措推行下来,触及了不少契丹权贵的利益,却使得辽**力大盛,耶律铁哥可谓功不可没。

    “陛下,南朝好名轻利,赵柯登基这一年多来,我们对他多有恭维,订立新的市易和约,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和金国订立和约,是万万不可的,就算我们肯,他们也不会肯。”耶律铁哥沉声道。这两年来,辽国上下都感受到陛下有雷霆手段,菩萨心肠。为了让族人们免于兵灾之苦,国内有数十万铁骑,却仍然愿意和金宋两国订立合约,不要财帛,不要土地,只要这两国答应和辽国自由贸易就好了。

    耶律大石摇了摇头,交待道:“就算和约不成,也要试上一试。先礼后兵,把我们准备和金国签订和约的消息放出去,如果金国不答应和约,上下群情激奋,我们再出兵讨伐金国。北院一直在作北伐金国的筹划吧,最好引女真人离开宁江州与我们决战,他们不是想要攻打辽阳府么?”这两年来,辽国的国力早已从内乱中恢复,人人欲自效立功,耶律大石早有北伐之意,只需最后再利用金国人的傲慢拒绝做一次最后的动员。但是,为了防止北院的人虚应差事,走漏消息,直到现在,才将自己的真正意图告知北院枢密使。

    耶律铁哥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旋即变为大喜,躬身道:“微臣遵旨。”

    耶律大石抬了抬手,让他不必多礼,笑道:“南朝那边,还不知道我们的虚实,这次互开市易的和约,尽量让南朝把关税降到最低,尽量把和约期限延长一些,只要不称臣,不割地,其它条件都可以斟酌,哪怕多给他们一些财帛也行。”

    耶律铁哥会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姑且寄放在汴梁,将来我们会翻倍拿回来的。”君臣二人都是笑了起来,接着说了些契丹各军整编训练的情况,天色已晚,耶律铁哥方才告辞离去。G!~!

章51 百里独太古-3

    难得空闲了片刻,耶律大石拿起弓箭,走出帐幕放松筋骨。绯红的云彩笼罩在西边的天际,一群群倦鸟归来,停栖在宫殿的重檐斗拱,抑或茂盛的树冠上。契丹人宠信万物皆有灵,自然不会驱赶这些无害的乌鸦。耶律大石知道有种方法,是将火种绑在出城觅食的鸟雀腿上,利用倦鸟知归的习性,放火烧城。目睹夕阳西下的美丽的景色,心中想的却是兵战攻伐,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失去了欣赏景色的心情。耶律大石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运劲开弓搭弦,嗖得一箭射出。唯有手上的弓弦张紧的时刻,他脑中的弓弦才能稍稍松弛一些。

    穿过平整的草地,皇长子耶律夷列跟着萧皇后走了过来。望着百步外的箭靶,大部分箭矢都插在红心上,耶律夷列流露出崇敬羡慕的目光。母子二人停在耶律大石身后,待他将手中这支箭射入靶心后,萧皇后方才低声道:“陛下。”耶律夷列道:“父皇。”

    “夷列明天就要去军营了吧,“耶律大石笑着将弓箭交给儿子,“试试看,我耶律大石的儿子不会比别人差。”耶律夷列脸涨得通红,将弓箭接过来,对着远处的箭靶,瞄准了许久,一箭射出去,插在了箭靶上,却未中红心。耶律夷列露出了懊恼的神情。

    萧皇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道:“陛下,能不能让夷列,每个月至少回家十天,让他聆听陛下的教诲。”她见陛下似乎不予理会,又道,“陛下天纵英才,文武兼资,举国之内,若要教导夷列,还有能好过陛下的吗?”她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又带着一丝骄傲。耶律大石继位后,定下规矩,凡是国人子弟,年满十二之后,就要去军营接受训练,由北院官衙安排文武教习。这些孩子每个月才能归家一次,一直到年满而二十二岁才能回家。精锐的选入宫帐,普通的列入兵籍。十四岁的耶律夷列也不能例外,而萧皇后则希望夷列不要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离开母亲,在军营训练中荒度岁月。

    耶律大石没有理会,从儿子手中接过弓箭,一边开弓,一边沉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故而汉高祖刘邦曾对刘太公言,吾治产业与大兄相比孰多?南朝黄舟山先生说得好,这是视天下为其私产啊。夷列,今天我要教你的是,大辽不属于帝王,而是恰恰相反,皇帝属于大辽。”

    耶律大石右手一放,箭矢嗖地飞了出去。“将受命之日而忘其身。别人可以懈怠,休息,享乐,唯独皇帝不可以,皇帝不属于他自己,属于大辽。身为皇子,你的责任,也比普通的国人更多。”他拍了拍耶律夷列的肩膀,笑道:“朕相信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父皇。”耶律夷列胸怀激动,说不出话来。萧后眼里也显出宽慰之色。下面有谣言说,大石不欲像南朝那样将皇位父子相继,而是要在部属中选择有才德的继承皇位,这次还是陛下头一遭指点皇儿为君之道。“看来,谣言不过是谣言而已。”萧后暗暗松了口气,起初央求陛下的事情也抛在脑后了。

    萧皇后和夷列离开后,耶律大石回到帐中,继续御览各处上呈的奏折。史载秦始皇每天要阅竹简以百斤计,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如今大辽皇帝的勤政,与之差相仿佛。夜幕深垂,贵妃萧瑟瑟进呈鹿茸血参茶,见耶律大石无暇休息,有些担心地劝道:“陛下勤民听政,宵衣旰食,是大辽之福分,可陛下若累坏了身子,反倒是过犹不及了。须知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

    耶律大石虽不以为然,却将她搂入怀中,笑道:“‘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贤妃所做诗词,以这两句为妙。”

    萧瑟瑟脸色微寒道:“陛下不要取笑臣妾了。”她要从大石怀中起来,却被紧抱着腰肢,轻轻挣扎了几下,便继续依偎在他的怀里,一手撑着他膝头,另一只手则放在他胸口,喃喃低声道:“真不知怎么了,陛下,也许天下人都在嘲笑臣妾吧。”

    耶律大石脸色一沉,沉声道:“谁敢如此,朕必治罪。”萧瑟瑟吃了一惊,忙低声劝慰道:“并没有人如此说,臣妾不祥之人,自怨自艾而已。”耶律大石轻轻握着她的手,这二人皆是熟读史书,聪慧之极的人,在此安慰的言语显得多余。

    沉默了片刻,萧瑟瑟低声道:“陛下虽然有意励精图治,兴我大辽,但自己的身子,总要顾惜着。”耶律大石摇了摇头,叹道:“国中百废待兴,哪有休息的功夫。”萧瑟瑟眼神微动,低声道:“孔明事无巨细俱专之,并非人主之道。刘邦将将,韩信将兵。朝中多有股肱之臣,陛下又何苦事必躬亲呢?”她语中带着真正的关心。耶律大石却微微一笑,沉声道:“本来治大国如烹小鲜,当徐徐而图之。朕却反其道而行之,推行诸般新政,如疾风骤雨。朝中群臣,对新政还有诸多不明,却正因为如此,若是从中渔利,必然不能蒙骗于朕。人之本性,生而好利。若是迁延时候,只怕如南朝的王安石变法一样,推行新政的朝臣们上下其手,渐次生出利益盘根错节,积重难返,便悔之晚矣了。”

    萧贵妃知道妇人干政是人君的大忌,低头没有说话,耶律大石却抚摸着她的头发,缓缓道:“女真国一直想要攻下辽阳府,全得东京道之地。那里是渤海国的故地,他们一定会联络渤海人起事为内应的。朕打算命爱妃的兄长萧素贤为东京留守,让他假意和金国联络,引蛇出洞,女真人到达辽阳城下,萧素贤只管坚壁不出,朕亲率北院兵马出沈州,断其退路,尽歼女真精锐与辽阳城下。”他随手从御案下找出一支硕大的东珠金钗,插在萧瑟瑟的发髻上,沉声道:“平定女真后,渤海复国,萧素贤为渤海王,为朕守御辽东。”

    萧瑟瑟眼睑低垂了下来,低声道:“臣妾代渤海族人多谢陛下。”耶律大石微微一笑将她揽入怀中。月亮越来越高,悬在了中天,御账中的灯火一直亮着。

    隔着一道宫墙,远处,萧皇后鸾帐中同样红烛高烧,萧皇后站在大帐中央,周围全是心腹宫女。她全失了往常雍容贤淑的仪态,冷冷问道:“那个狐媚子还没有出来么?”一个得宠的宫女怯生生道:“奴婢适才偷偷去瞧,贵妃娘娘的随从还在御账外候着。”她话音刚落,萧皇后脸色一沉,喝问道:“那是刚才,现在呢?”底下的宫女战战兢兢地都不敢答话,萧皇后厉声道:“去御账外面守着,什么时候狐媚子出来了,什么时候滚回来禀报。”

    那宫女不敢怠慢,答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萧皇后发过了脾气,这才软软地坐在床榻上,“这个祸乱朝政的狐狸精,为了她的女婿能篡夺皇后,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陛下如此英明,居然也受了她的媚惑。”皇后想到此处,眼中含着委屈的泪水,若非帐中还有不少下人,只怕泪珠已经掉落下来。

    月至中天,汴梁垂拱殿中,皇帝赵柯颇为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抬头望了望外面,问旁边太监道:“陈御史还没有回去么?”他看了看左手的衣袖,不禁苦笑了一声。昨天陈东居然胆敢拉着皇帝衣袖不让退朝,今日又守在宫中偏殿非要觐见。

    因为东南人多地少,流民日增。襄阳行营都部署王彦上奏,正因为这些流民对朝廷心怀怨恨,又被方腊余党利用,江南的民乱方才难以完全平定。王彦的奏折称南海外有大片膏腴土地,建议朝廷组织流民赴海外垦荒屯田,既能开疆拓土,又对方腊余党来个釜底抽薪。

    兹事体大,赵柯举棋不定,于是召集重臣在内廷商议此事。丞相赵质夫认为这是劳民伤财之举,而监察御史陈东则极为赞成,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赵柯不是个好事之君,原想以休息为名,暂且不提此事,让这两个朝廷重臣都有个转圜的余地。谁知陈东居然不领情,非要强行推动拓海之事,情绪激动之下,居然死死拽着赵柯龙袍的袖子,不让他摆驾后宫。赵质夫当场斥责陈东欺君,陈东虽然口称死罪,实则毫不相让。赵柯素称优容纳谏,自然不可能为此事怪罪于他,心里却有些不太舒服。

    号称朝中忠直第一的陈御史居然在偏殿里整整候了一天,连中午赵柯特意命太监送去的糕饼,他也一口未动,想到此处,赵柯昨日心头之气也消解了大半,甚至有些打动。“真是个不知死活的直臣啊,”赵柯心中叹道,又有些欣慰地想,“国有直臣,朕也算的是个贤君了。”G!~!

章51 百里独太古-4

    辽东凤凰山寨北面,百数十骑人马带着一辆马车挤在狭窄的山道上,正在等待军士的放行。在戒备森严的寨墙下面驻留,这一支人马神态轻松,寨墙后面的军士自是熟识他们的,百夫长简骋更笑呵呵地和王亨直打着招呼。

    当听简骋说到,为防意外,过寨门皆不得骑马乘车,只有步行过去时,王亨直的脸上笼上一层阴影,他不禁回头望了望那辆马车,里面是坐着的四弟童云杰。他犹豫了片刻,没有和简骋争执,招过一个叫韩贾的山寨弟兄,让他去把四当家请下来,自己也跟了过去。

    开州汉军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要和夏国营定下合攻开州之事。汉军在集中兵力攻打苏州关之前,还要在东面佯动一次。先打东边开州、保州等几个辽国重兵把守的城池,虚张声势,把契丹人的注意吸引过去。二是送一批好手来向夏国人学习炮术。汉军首脑人物以为,火炮乃是攻城守城必不可少之物,虽然是火炮从夏国运来,炮手却不能一直依靠夏国人,于是护国府也答应承影营在辽东为他们训练一批炮手。

    车帘掀开,童云杰只觉得光线晃眼,用手稍微遮挡了一下眼睛,方才慢慢适应过来,唯有眼底尚有一丝抹不去的阴郁。

    “四当家,扶着小人。”韩贾站在马车外面,要帮他下车,童云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手拿起两条拐杖,下了马车后,立刻不用旁人搀扶,自己用拐杖撑住了身体。

    “老四,这火炮营非同小可,将来为兄就全靠你了。”王亨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童云杰一腿残疾,不能再上阵厮杀,却不愿就此解甲归田。王亨直便禀明韩凝霜,认为童云杰忠勇可靠,与赵德的私交也好,适合统帅火炮营。

    “给大哥添了不少麻烦。”童云杰沉声道。他看着寨墙后面,拳头将拐杖握得紧紧的。

    “老四,你一路上在车上,没有出来透个气。凤凰山这边风景独好,像个世外桃源一样。”王亨直笑道,“为兄都有些后悔把这风光秀丽之地让给赵德了。”

    韩凝霜决定将汉军帅府设在苏州关南后,王亨直曾经大力反对,无果之后,方才派许德泰代表开州汉军去会盟。若非赵行德力劝韩凝霜等汉军首脑万不可放弃这太白山鸭绿江的基业,他这部汉军精锐也将奉调前往苏州关南。许德泰将帅府争执的详情透露给王亨直后,他对赵德的好感也增加了许多。

    王亨直原以为,赵德既然裹挟了数万百姓,定会尽可能将胜兵的丁壮都编成行伍,扩充他的实力。然而,这一路所见,夏国治下的百姓们大都忙着垦荒、伐木、烧炭、运送,挖渠这些劳役,神态举止都安心得很,丝毫没有要打仗的样子。

    “将这凤凰山寨让给他时,”王亨直暗想,“谁能料到,短短数月,赵德居然从无到有扎下了好大的基业。裹挟了这么多百姓,若说是夏国人以马快刀利相逼,可是那百姓脸上由衷的喜悦安详却是装不出来的。总之,此番攻打开州城,夏国营将是极大的助力。想不到和老夫并肩战斗的,不是王玄素这些小辈,却是一个夏国人。”

    正沉吟间,寨门吱吱呀呀地响了,王亨直抬起头,便看见赵行德和金昌泰满面堆欢出来相迎。“王老将军大驾,末将有失远迎。”赵行德高声道,金昌泰亦拱手见礼。

    前番和许德泰一起去黄龙府会盟,让赵行德更深入了解到王亨直在汉军中的资格和地位,可以说远远超出了开州汉军的实力。在韩凝霜回返辽东以前,王亨直便是辽东汉军的盟主一般,就连老将吕奎也要服他。因此,赵行德对王亨直格外尊重热情,称呼也从“王大当家”,改成了“王老将军”。

    王亨直抱拳笑道:“不敢当。”他有些唏嘘地叹道,“王某老迈,辽东之事,还要赵将军多多辅佐。”他身后几个心腹汉将也走上前来和赵行德相见。赵德在黄龙府是和韩盟主血酒会盟过的,又挫败了韩大先生吞并汉军的阴谋,故而这番见面,底下这些汉将对他的亲近之意尤多,而防范之心渐少。尤其是童云杰,有些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赵行德明白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训练炮手的事情,还要童兄当仁不让,和赵某一起承担起来。”

    一行边说边走,约莫一炷香功夫,方才进入凤凰山寨的腹地,远远望见以粗大木头建成的一座殿堂耸立在山谷中央,童云杰心下暗暗赞叹道:“参天巨木到处都是,唯独赵将军这山寨,营造出如此恢弘的帅府。这便是胸中格局阔大,形诸于外了。”对赵德的佩服又添了几分。其它汉军兵将虽然没有他如此感慨,也纷纷惊叹不已,连带着对三阴寨也高看了一眼。

    王亨直却注意到别处,这里山腹宽阔,平地大部分都开垦了出来,山腹中除了那座大木屋之外,就只有整齐的营帐和草棚子,最高峰顶耸立着一座小小的石头城,看着那险峻的地势,王亨直摇了摇头,若是要攻打那种石城,不知要填进去多少人命。在山脚下面,有一座冒着烟的炉子,王亨直认出那是炼铁炉,开州左近富有铁矿,汉军也有好几处炼铁的所在。在炼铁炉的近乎垂直上方的坡地上,居然有个水池,水流顺着渠道冲下,推动者水车,又拉动了风箱,使强劲的风呼呼地朝着炉膛里吹去。就在水池旁边,好几匹马拉动着缆车,又将低处的水不断地提上山去,注入到水池里面。

    就在炼铁炉的旁边,就是打铁的铺子,这种铁匠铺子天下到处都是,简陋的木柱子撑起桦树皮的屋顶,几个大水缸放在打铁台的旁边,马尿的骚臭味道顺风传来,这是淬火用的。从夏国来的铁匠师傅正指点徒弟们用劲打铁,有时也赤着胳膊上去抡几下铁锤,打好的铁器,无论是兵器还是农具,都要仔细的刻上每一个经手工匠的名字,兵器还要再刻上检验师傅的名字。匠师们看过来眼神都充满敬意,不过这只是针对赵校尉的。当初赵行德看过他们打造出的兵器之后,调整了淬火、退火的一些细节,前后只用了几天时间,造出来的兵器更精良了不少,所谓行家伸伸手便是这个意思,在这些匠师眼里,所谓大匠师也不过如此。

    打铁铺的旁边有几株大树没有砍倒,郁郁葱葱的树冠下面,百十个孩童正跟着军士在认字。军士用的石灰制成的粉笔,在黑板上写成的一个个大字,让赵行德感觉分外亲切。而在一众汉军将领的眼中,这更是如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象。在更远的地方,不少妇人一边在田间锄草,一边回头朝学塾这边望过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李四海伐木换粮食的建议让赵行德开了窍,除了伐木之外,又大力增加了烧炭和炼铁的规模,百姓里面精壮的男丁大都从事了伐木、烧炭、开铁矿、运送矿石这类重体力的劳动,相应的报酬也大大提高。赵行德和金昌泰商量,按照在芦眉的成法,搞了一个合伙入股。在第七营老部下的带动下,辽东伐木和炼铁两大事业,承影第八营军士们自愿认股了将近七千多贯钱。李四海在旁边看得心痒痒地,暗暗和赵行德商量,要么自己在辽东搞个造船场。

    马睿带着骑兵保护着大批壮丁分布在山岭河叉中间伐木,李四海和他带来的人也跟了出去,在森林中寻找天然曲度适合造船的上佳巨木,这种木料一根抵得上普通百根的价钱。而其他的百姓,则在军士的带领下,用炼铁场制造的斧头,将一座座山丘剃成光头,李四海看得上眼的木料先留下来,下暴雨的时候做成木排放到下游出海,其他的木料则烧成上等的木炭。

    汤七用和查申则带着两百军士守着铁矿,这种露天开采的小铁矿,矿工只能用铁镐钢钎一点点地将矿石砸出来。虽然这时代的效率就是如此,缓慢地开采进度还是让赵行德闷得七窍生烟,如果不是仅有的一丝理智阻止了他,赵行德几乎要动用军械司配给火炮的药粉去炸矿石了。饶是如此,他也和和李四海说了无数次,下一趟海船尽量多带火药过来。

    军士们充满干劲,百姓得到更多的口粮,甚至是工钱的许诺,干活自然也更卖力。义勇兄弟会在辽东百姓中间也很有市场,近日来已经有百姓在兄弟会中倡议,要大家联名向护国府请愿,正式将辽东凤凰寨设立为县,大家好做夏国子民。为了避免过度刺激护国府,金昌泰好容易将这股风潮暂时按了下去,勉励会中兄弟要好生做事,自有云开见月明的一天。另一方面,金昌泰也提醒赵行德,这基业做大,要及时向两府通报情况,免得被人猜疑。

    这一切反映在凤凰山寨中,就呈现出一种忙而不乱,井然有序而有生气勃勃的景象。落到踏入此地的汉军将领的眼中,就如同乱世中的一个世外桃源一样。G!~!

章51 百里独太古-5

    汉军惊诧于夏国营治下安居乐业,对许多新奇的情景都询问究竟,在赵行德授意下,金昌泰索性详细地向他们解释其每一处设施来。

    “第一批百姓到这里后,便立刻规划了这个牢房区。”金昌泰微笑着向汉军将领介绍。在他指着一块空地,大概从前发生过山体的崩塌,这块地势起伏不平,地上满是尖利碎石,用白线画了五六个圈子,“犯了事的百姓不需看管,就在这空地里坐牢。经受日晒雨淋之苦。”他带着一丝骄傲的语气道,“我朝推崇法治,但凡开疆拓土,军民住草屋茅舍,第一要兴建的,便是公堂和牢房。”

    “犯人不逃跑作乱么?”有人问道。

    金昌泰摇了摇头,笑道:“逃跑这种事现在还没发生过。”王亨直微微摇了摇头,这寨子三面环山,一面修筑了寨墙,逃有又能逃到哪里。再说,就算逃了出去,外面是乱世,人命贱入草芥,倒还不如在这夏国营中画地为牢了。光天化日之下,又不用受什么虐待。就在“监狱”一侧的空地上,竖着三根木桩,木桩上挂着粗糙的鬼神面具,王亨直皱着眉头问:“这个是萨满祭祀用的么?”金昌泰哑然笑道:“不是,这个是审问犯人的公堂。”

    “公堂?”

    “是的,”金昌泰笑道,“我营新来乍到,不敢随意另立规矩,便请百姓中德高望重之人,将辽东当地各种罪名和惩罚先议了一议,汇成一本,叫做《辽东习惯法》。此后只要有作奸犯科的嫌疑,便可任意抽出七位良民,让他们来定下罪名,然后按照《辽东习惯法》来惩处,比如杀人者死,偷窃者砍手,奸.淫者阉割,罪大恶极者点天灯等等。虽然和我朝原先的律令有些许差异,但总算深得这一方得民心。因为将法治的权力还给了百姓,所以堂前只有木刻判官,军士负责维持秩序而已。”

    “是么?”王亨直微微笑道,“我还以为夏朝自居上国,会以为我们辽东人太过野蛮。”

    “哪里,哪里,”金昌泰摆了摆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百姓有一方风俗罢了。”他顿了一顿,笑道,“这刑罚不过是一双鞋,地方风俗便是脚,哪有削足适履的道理。不但如此,每一个审判的例子详细记录下来,将来判案的时候,若非这里全体百姓公决同意,定罪决不能和从前不同,以示公正。”

    “刻木为吏,画地为牢,三代之治也不过如此啊。”“正是,正是。”

    众汉军将领纷纷点头称是。对辽东汉儿而言,依附于南面的夏国还是宋国,始终是个两难的问题。宋国虽然向称富庶,但种种繁文缛节和辽东迥然不同,甚至以蛮夷视之。而夏国之制,地方军府强盛,施政则因地制宜,辽东归了夏国,上面的汉军将领权柄不失,而下面的百姓日子也过得习惯。所以汉儿虽然地方和宋国离的近,心却和夏国更近些,才全力和夏国结成了盟友。

    赵行德在旁皱着眉头,任凭金昌泰洋洋自得地解说。他虽然觉得这些辽东本地刑罚有些残忍,但胜在深入人心。百姓们俱都拥戴。而夏国的成制,除了涉及到谋反、叛国、奸细、偷逃税赋的事关国家的罪名,对普通的作奸犯科的惩治,俱都是尊重当地的习惯,由当地良民陪审定罪,就算是当地的官府也不能干涉。

    “歹徒奸诈,有些事情又模棱两可,随意抽出来的百姓会不会冤枉了好人?”有人问道。

    金昌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微微一笑,指着那木刻的官吏道:“这些判官也审了几十桩案子,审案的时候,告状的和被告的,两边各执一词,相互争论,最后由抽出来的七个良民判断,其他百姓们皆可旁观。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百姓说我们处置不公的。”他似笑非笑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王亨直点了点头,暗暗把这个制度记下来,准备回去后照此办理。这“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句话,正道中关窍所在,无论刑罚还是定罪,都和夏国朝廷没有直接关系,百姓就算要抱怨不满,也找不着夏国朝廷的麻烦。反而负责裁判的良民明显处置不公的情形下,朝廷可以引用其他制度干涉,用百姓公决的办法来纠正,成全本身的公正之名。想到此处,王亨直又生疑惑,这个好法子,在夏国已经沿袭百年,为何关东仍然不用?想了片刻,王亨直心下暗骂自己,真是痴呆了,关东若是改行这制度,坐堂的老爷都变成木刻了,上至刑部、大理寺,下至州县衙门上下,遇到案子,上下其手收受孝敬的由头少了很多,大家喝西北风不成?

    他独自沉思这里面得失,忽然听到旁边的人发出惊叹的声音,只见数十口大陶锅平放在地上,每一口足足可以做数百人的饭食。可惜大多数看起来已经许久不用,锅底积了不少灰土,甚至有嫩绿的小草冒出头来。

    “初建山寨的时候,便是用这些大锅造饭。直到月余之前,各家才分灶开伙。”金昌泰笑道。汉军将领啧啧赞叹一番后,又跟着他来到田间。男人大部分都在军士带领下参加伐木、开矿、打铁、烧炭之类的重活,这时留在地里除草施肥的大都是些妇女,除了种田之外,还做饭、种菜、喂猪、采药、硝制皮毛,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甚至还有些妇女在营寨看管羊群。现在军士的额外收入主要来自伐木和炼铁那边。在赵行德指导下,炼铁场经过不断扩充,现在每天能炼出三千余斤铁,而每炼出一斤好铁,在中原就能卖出五十文钱,或换得5升粮食。伐木那边和军械司价钱还没谈好,不过李四海答允会全力为第八营争取。

    夏国农家正是筚路蓝缕的时候,夏国营暂停了军士对荫户的三成岁入的收取,除非必需的物品,农家所得的都归自己,故而这些妇女对自家的菜园、田地、出产都极为上心。

    金昌泰笑道:“足下小心,若是践踏了庄稼,大婶子们撒起泼来可是不得了的。”说着第一个走在田埂之中,汉军将领对这些本来满不在乎,见他小心翼翼地举动,也跟着照此办理。

    金昌泰正准备继续向汉军将领介绍夏国的田制,忽然刘政从中军帐那边跑过来。按照军律,营寨中没有急事是不能奔跑的,金昌泰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刘政奔到金昌泰面前,顾不得歇气,秉道:“金司马,赵将军有令,大家回去议事。”他看了面露异色的王亨直等人,又道,“保州高丽人截断了我们伐木出海的通路,赵将军请大家回去商议对策。”

    王亨直和众汉军将领相互看了一眼,匆匆随金昌泰来到赵行德的营帐,已经挂起来大幅的辽东地图。赵行德正背对着帐门,在控扼鸭绿江出海的保州那里,打了个大大的红叉,他听闻身后响动,转身笑道:“高丽人不自量力,居然胆敢截断我营从鸭绿江出海的通道,看来,是有必要惩戒他们一下。”

    “惩戒?”王亨直心下认为赵行德有些自大了。这保州原来是辽国海防的重镇,自从女真兴起后,辽国人便收缩了势力,高丽国趁虚而入,不但将残存的辽兵赶出保州,并且在那里驻军三千,俨然占据了这块鸭绿江以西地方。辽国人其实也是顺水推舟,想到与其将这块地方留给金国,倒不如给高丽人。据说最后撤离的辽将还从高丽人那里敲诈了数千石粮食,这才扬帆而去,将完整的保州城防交给了高丽。驻扎保州的高丽军队有些实力,又背靠着母国,所以汉军虽然垂涎于保州,却一直没有什么动作。赵行德麾下人马不满一千,虽然裹挟了不少百姓,却没有大规模扩军的举动。就算他仓促裹挟出上万丁壮去围攻保州,只怕城里的高丽军还没有死几个,自己的军心便要崩溃了。

    他咳嗽一声,沉声道:“赵将军,事有轻重缓急,盟主在苏州起事在即,我们必需尽快攻打开州,把辽国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这保州的事情,能不能先放一放。”

    赵行德面带着微笑,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他看了看周围汉军众将,解释道,“这伐木出海的通道,对我军极为重要,眼下已经是六月,再拖下去,过秋天,河水就要结冰,一耽误就是一年,我不能看着百姓喝西北风吧。”他双手一滩,笑道,脸上的神气,已经和那些占山为王的汉寨首领没什么两样。

    “可是,保州城池坚固,怎能在短时间攻克,”王亨直脸现怒容,“不能因小失大,耽误了开州之战。”

    “保州确实是座坚城,可惜,修的地方不对。”赵行德脸色微寒,对金昌泰道,“我得到消息,因为鸭绿江水路被高丽人截断,李校尉大发雷霆,已经提前乘小船出海。估计十几天之内,保州高丽人就要尝尝坚船利炮的滋味了。我们也要赶快行动,和第四营会战保州。”G!~!

章52 陶然卧羲皇-1

    “王将军,攻打开州不过虚张声势。对我们来说,高丽人才是心腹大患。”赵行德耐心劝说道,“高丽人占据了保州,一直都没有动作。现在突然拦截江上木筏货船,要收什么赋税,分明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行直虽然久在中原,却也听说高丽王氏,在国书中自称什么高句丽后人,对辽东久有觊觎之心。如果我们置之不理的话,未必没有沿着鸭绿江而上,全取太白山的企图。”

    周围汉军将领都流露出紧张神色,王亨直仍紧锁眉头,没有答话。韩凝霜作出经略苏州关南的决定,他必须出兵配合,但是太白山基业却也不容有失。沉吟良久,王亨直抬起头,看着赵行德道:“以赵将军所料,攻打保州,需要多少时间?”

    赵行德心头暗喜,脸上却没流露出来。“保州距离此地并不遥远。快则十五日,缓则二十日,就会有个结果。”

    王亨直眼中露出怀疑,追问道:“二十日后,没有结果呢?”

    “那我立刻退军,随王将军一起转道攻打开州。”赵行德似笑非笑道,“只是惩戒高丽人,保州这块地方,也不一定要攻打下来。”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保州距离鸭绿江的出海口不过数十里而已,城池离江岸极近。只要李四海的炮船驶到,夏国炮能直接在江面上轰击保州城。高丽人却没有什么兵器能奈何得了他。

    王亨直心下不可置信,更不愿为此浪费粮草兵力,便开出来个条件:“赵将军也知道,我军乏粮,若要出兵,每名士卒每天五升粮食。若是没有粮草,我们就出不了兵了。”赵行德眼中浮现一抹笑意,点头道:“那就一言为定。”他答应得爽快,王亨直怕他反悔,又道:“我寨子新近招纳了两万余百姓,丁壮都尽行征发为兵,再加上北面寨子前来投靠的兄弟,现在足有七千余士卒,赵将军要我们出兵多少?”

    普通士卒,日食三升粮食,也相当于一斤多的饭量了。王亨直所开出这每人一日五升的口粮,暗含着水份,等若不但要夏国提供出兵的粮草,更要富余下来作为出兵的报酬。

    赵行德暗骂一声老狐狸,这个人头其实就是用来算粮草报酬的,王亨直手下真正老军最多不过两千人有余,可若是报酬给少了,他全数派些不顶事的流民过来领取粮草,更是全无助益。赵行德和金昌泰换了个眼色,这才沉吟道:“自然是多多益善,只是王将军还有留些兵马守卫营寨,而高丽军有三千人,那王将军也派三千兵马和我们一起会攻保州好了。”三千丁壮对汉军来说,也不是可以随意抛弃的,必定要派出一支老军作为骨干,这样一来,多少也有点战斗力。

    没想到赵行德居然丝毫不讨价还价,王亨直暗暗窃喜,这个书生校尉不知道军粮就是命根子,真是人傻粮多好骗啊。汉军不像夏国营有这么多营殖之道,正为过冬的粮草发愁。王亨直正要点头答应,却听赵行德皱着眉头又道:“哎呀,王将军,还有一点难办。”

    “怎么了?”王亨直有些紧张,这三千人二十日的军粮,便有三千石之多。他只准备派出五百老军,日食三升。普通丁壮每天只有一升五合的粮食,再参合些树叶野草也便果腹了。出兵二十天,还能省下近两千石的军粮。现在他倒是唯恐赵行德不打保州了。

    “出兵威慑高丽人是为了你我两家利益,现在却要我营负担军粮,恐怕赵某向护国府,向大将军府那边,都无法交代啊。”

    望着赵行德犹豫踌躇地脸色,王亨直气不打一处来,自觉空欢喜一场,瓮声瓮气地道:“赵将军,皇帝不差饿兵,没有粮草的话,恐怕,请恕我们爱某能助了。”他这话说得有的过火,金昌泰怒回他道:“既然如此不讲情面,开州之战,我们也没办法。要我营的大炮助你们攻城么?门儿都没有!”

    被金昌泰这商贾市侩一顿抢白,王亨直身后众汉军将领不由得恼羞成怒,都和他怒目而视,指着他道:“你,你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金司马,不得无礼。”赵行德对王亨直拱了拱手,歉然道:“请恕在下思虑不周。”王亨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眼神,赵行德又道:“王将军,在下思量来取,还有个补救的办法。既然我营多出了军粮,那不管这保州城打不打得下来,将来在保州这片江面收取过往船只的赋税,都归我营所有,”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虽然保州不比镇海府,没什么商船,但末将得了这处赋税,总好向护国府交差。”

    听赵行德提出这么个法子,王亨直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他好久。若不是汉军盘踞在这一块地盘几十年,清清楚楚地知道,鸭绿江两岸要么荒无人烟,要么是女真部落,在江面上根本收不到什么赋税,王亨直几乎要以为赵行德设下一个圈套了。他反复想了好几遍,实在是想不出夏国营为什么要这个收税权,最后的结论确实是为了向护国府交差。王亨直面露难色道:“赵将军,虽然这江面上确实没有商船,但今后的事情不好说啊,要么这样,你给我两千石军粮,我给你签字画押。”他心里暗道,汉军的货船大不了不经过保州,也不白白交税给你。真要逼急了,到时候,还不是拳头大的才是道理。

    赵行德却有些为难道:“王将军,这两千石军粮有些困难,再加一千石吧。”他有些惴惴的口气,“要不,这借兵的事情就算了吧。”

    “算什么算了!”王亨直赶紧止住他打退堂鼓,拍着胸脯道:“赵将军怎能眼看着高丽人侵犯辽东呢?这兵,我们出定了!”

    “好!”两家约定,三天之后,保州城下合兵相见,王亨直便作别而去。他要赶紧回去集合人马,把那些挖草根的,剥树皮,打野兔子,挖山参的丁壮,统统征发起来,赶到保州城下吃军粮去。汉军将领顾不得留下来吃晚饭,赵行德倒是好心好意地将十几只腌制好的野兔锦鸡挂在王亨直等人的马后。跟王亨直回去的只有十几骑,而四当家童云杰等百余名汉军将士,则留在夏国营中训练炮术。

    一直到将童云杰等人安顿妥当,回到中军帐里,金昌泰方才忍俊不禁,捧腹大笑道:“行直太不厚道,王亨直这番亏大了。”

    赵行德待他笑够了,板着脸道:“是他自己只要粮食的。”说完,也微微笑了起来。按照他和金昌泰的规划,夏国的水师火炮犀利,所以日后安排垦殖和收容百姓的营寨都沿江分布。真正的海船虽然难以制造,但在鸭绿江上巡行的炮船却不必造得像海船那样坚固,只要有数十艘浅水的炮船,加起来几百门火跑在江面上开火轰击敌军,足可以收事半功倍之效。这样一来,将来鸭绿江上过往的商船必多,而保州这个鸭绿江的出海口,赵行德也是必争到手的。王亨直不知怎地,居然将保州毫不在意地让了出来。

    “难道他不知道这征税之权,乃朝廷最重要的权力吗?答应我们在保州江面征税,就是承认保州归我们。而江面又没有什么界限,等于上百里江面和沿岸都归我们了。”金昌泰贪婪地看着从鸭绿江口上溯一两百里的地方。

    赵行德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那也要先把不速之客赶走再说。”他沉声道:“据说高丽仅仅北部边境便有三十万军兵,号称光军,正磨刀赫赫,准备染指辽东呢。”他的目光落在高丽的地图上,仔细查看哪些靠近海岸河流的城市,幸运的是,高丽筑成似乎有因河为险的习惯,重要的城市,不是靠近海岸,便在大同江、永兴江、清川江这些江河旁边。“难怪要受倭寇之患。”赵行德暗暗道。他到没有一举打败高丽的意思,只不过如果高丽王一意要介入辽东的战局,与夏国营为难的话。浅水炮船溯江而上轰击城市,倒是个寻求和平的方式。

    “先通知马睿,骑兵在保州周围游动监视就可以了,不要轻举妄动。”赵行德一边沉思,一边吩咐道,金昌泰则记下他的军令,笑道:“高丽人抓了放木筏子的壮丁,马睿肯定不愿意吃亏,也会抓他们出城的人。“赵行德点头道:“只要他不犯傻用骑兵百人队去攻打三千人守御的保州城,在城外嚣张一下倒是可以的。”金昌泰微微一笑,根据军情司收集的情况,高丽军队因为长期在地形狭窄的地方驻守,善于守城和水战,骑兵极少,而且骑术比骑马的夏国步军军士还不如,马睿只要不中了高丽人的埋伏,自保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次出兵,由刘政率一百弓弩手留守本营,再加一个守备营。另外六百军士都随我去攻打保州,简骋带一百骑军,一个守备营来回运输辎重粮草。”赵行德淡淡笑道,“开到保州城下,先看看高丽人有没有出城野战的胆魄。如果他们连这点胆子都没有,那就只能被两面火炮轰击了。”A!~!

章52 陶然卧羲皇-2

    “赵将军,末将不得不提醒一下,”当中军帐只有行军司马和校尉大人的时候,金昌泰这么称呼赵行德,就带着点玩笑的意味,这也是获得汉军承认夏国营对保州的所有权带来的愉快心情所致。“供应汉军三千石粮草,几乎是我军存粮的一半了。我们也面临粮草不足的问题。军粮只够支持三个月了。”而金昌泰开玩笑的时候,通常他都有了应对的办法。

    赵行德对此自然心知肚明,笑道:“金司马的对策呢?”

    “还有三个月才能收麦子,四个月才能收割赤梁。”金昌泰摊了摊手,“要想不吃树皮草根的话,就得从中原买粮。此番出了三千石军粮,将来开州之战还有耗费。至少要买五千石粮食。”他笑道,“这购粮的银钱?”

    “东木行先垫付五千贯吧。还有不足的话,我再想办法。”

    “这就好办了!”东木行乃是承影第八营军士合股的商号,还没有在统计曹登记,所有七千多贯股钱都存放在金昌泰手上,但和第八营的军费是分开记账的。金昌泰点点头道:“因为这五千石粮草,汉军才甘心情愿以保州赋税抵押。将来要事护国府不认帐的话,这赋税是东木行收取么?”这块土地的赋税,由东木行来收取,还是丞相府的税吏来收取,意义将完全不同。假如东木行享有征税权,就等于事实上的裂土封疆。

    赵行德摇头道:“护国府不会那么傻的。”他顿了一顿,沉声道:“召集百夫长,出征前再军议一次。”

    这是河面上空吹来的风,李四海有些贪婪地嗅着陆地特有的味道,常年飘在海上的人都有这个毛病。鸭绿江并不宽阔,江水碧绿而清澈,足以承载两千料的海船在主航道航行。东西两边江岸上各自耸立着一座城寨,仿佛扼守鸭绿江的两扇大门。西岸来远县城,东岸的保州城,都在高丽人的手中,也都在船上火炮的射程之内。

    来远县和保州城都是辽国人修筑的,与中原城池稍有些差异,城中并没有太多百姓。最大的城寨在江岸的丘陵之上,然后一座座屯兵的小营寨,仿佛一串珍珠似一直散落到江水边,最后是码头水寨。营寨的南北两面修筑的两道城墙,亦从高踞山丘的大寨一直延伸到码头,在那里合龙,两边码头耸立着的木质城楼。在两边的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数十艘木船,其中十几艘是两舷有放箭的垛口的战船,两三艘特别大的在船头船尾都筑有箭楼。

    高丽人封锁了鸭绿江出海口,要将上游的货物全部扣押,无疑是给了李四海展示水师实力的机会。他立刻乘快船返回月洋岛,召集承影第四营全部人马,几乎是兴冲冲地杀奔保州。至于陆地上面,从这些日子相处的了解,李四海相信已经不需要和赵德商量。他深信,赵德和他一样,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既承影第八营决心在太白山鸭绿江展布势力,就绝不会容忍高丽国的挑衅。像他们这种人,手中只有一只箭,也会立刻射入敌阵中去。

    两边码头上的高丽船发现了这不速之客,但并没有给予太多重视。承影营这艘海船模样虽有些奇怪,但和普通海船相比,并不显得特别张牙舞爪。一千料的海船在辽东虽然不多,但在高丽港口却能经常见到,在来往于宋国和高丽之间的海船中,船体只能算中等偏小一些的。因此,停泊在保州码头的高丽水师只稍稍骚动了一刻,便派出了一条小船过来,似乎是把第四营的战船当成了普通商船,想要上来敲诈点好处或是收取赋税。

    “李校尉,要不要先下战书?再等等第八营的人马。”

    “开炮,先把高丽水师楼船击毁。”李四海面无表情道,“这就是战书。”

    船舷两侧各有十个炮门,炮窗早已打开,军士们各持兵刃守在甲板上。李四海的军令,在承影第四营是无人敢违抗的。就连赵行德亲手训练,新编入第四营炮手们也不敢。行军司马吴迈传达下军令,炮长拖长声音道:“准备——”,早已守候在四寸炮两旁的炮手们奋力抓着捆缚炮车的缆绳,将炮车向后拽。后面的炮手已经双手捧着已经打孔的药包候在那里。火炮装弹的位置是早就测算好了的,丝毫不差。很快,药包被送入炮膛,推杆让它紧紧贴着炮膛的底部,就在前方炮手再装入浑圆铸铁炮弹,后方的炮手将尖细锥子从火门插进去,将药包扎出一个洞,然后才插入了药引子。这一切完毕后,炮手们才忙不迭地将炮车推回原位。

    就在炮手忙着装填弹药的时候,在李四海的指挥下,战船在缓缓转向,它根本没有理会正有气无力地朝这边划来的小船,将左舷对准了保州码头,高丽水师最大的几艘楼船都停泊在那里。在底层的船舱里,还另有一些炮手沿着狭窄的楼梯穿行,将分开放置的药包和浑圆炮弹往火炮所在的上层甲板搬运。为了防止被敌人的火攻引爆,药包的舱室颇为小心地安置在底层的几个单独隔离的舱室内,万一失火,守候在那里的炮手还可以拔下木塞子,将海水放进来浸湿火药。不过,这也给战斗中搬运药包造成了麻烦。两个跑手百人队上船以后,一半时间是训练装填弹药,恢复炮位和瞄准,另一半的时间,就是训练在狭窄的海船中快速地搬运弹药。

    现在炮手和水手还是不同的两个系统,因此,第四营的行军司马吴迈下达开炮的军令后,如何瞄准就由炮手百夫长和炮长来负责。和陆上不同,海船狭窄的炮门限制了每门火炮瞄准的自由度,而海船本身不断晃动的,因此要打得准,就成为一件非常考验炮长技术的事情。

    “开火!”负责左舷炮位的炮手百夫长下令道。从船头至船尾,各炮长依次下达了开火的命令,炮手们小心翼翼地用火折子点燃药引。自从赵行德整训火炮营后,这些药引子燃烧的速度和长度都是严格规矩的,前后相差两个呼吸点燃的火炮,肯定是依次燃到药包,而不会同时开炮。

    这是炮手们第一次在船上实战,船舱里面,所有的炮手都面色严峻,右舷的炮手将手搭在绑缚炮车的缆索上,仿佛不这样做,缆索就会突然脱开似地。搬运药包的炮手更站在了药包和左舷炮位之间,生怕一点点火星飞溅到这边。在这一刻,装置火炮的甲板上安静成了一片,只听得见哗哗水声,还有药引子滋滋得燃烧声,很快,最靠近船头位置火炮的药引子燃到了尽头,炮长几乎看到一缕青烟从火门中冒了出来。

    军令下去以后,李四海就暗暗计算着开火时间,他把双手放在了船舷上。这火炮的威力虽然惊人,但开炮的瞬间对船体的伤害却是巨大的,李四海在给军械司的试船报告中,就建议将所有木板都加厚一倍,龙骨加粗,船肋条也加密一倍,再添加横向的肋条,以免这船自己被火炮震得散架了。李四海还以他敏锐的眼光,向军械司提议,如果以火炮作为海船的主要武器的话,那么船体必然越大越好,大船炮位比小船多,而且能提供最稳定的开炮平台,而且坚固,既经得起海浪,又经得起火炮的折腾。唯一的缺点就是费钱。

    那艘高丽的小船越来越近,船上高丽军兵的容貌都看得清清楚楚,李四海甚至看到对方吃惊的眼神,不用说,他们刚刚发现了在甲板上严阵以待的军士。

    就在高丽人还来不及往向寨子发出警告的时候,“轰——”的一声巨响,一股火焰带着烟气从左舷炮窗喷薄而出,黑色的炮弹几乎以看得见的弧线飞了出去,带着强劲的冲力,砰的砸在保州码头的城墙上。紧接着“轰”“轰”“轰”连续九响,伴随着巨大的后坐力,炮弹落在保州水寨的周围,两枚打在高丽楼船的船舷下面上,当即贯穿了单薄的船板。这一轮炮击如同夏天突然如其来的骤雨,吓得本来已经靠近的高丽船居然在水中打起横来。上面四五个水手,都目瞪口呆地看这边,不但不敢阻止上前,连逃跑这回事都想不起来了。

    李四海满意地欣赏着码头上楼船木屑四处乱飞:“第一次炮击,干得不坏。”他心下还是微微有些遗憾,这些炮手毕竟不是他亲手训练的。当左舷第十门炮开火之后,水手们立刻变帆摇橹,将海船的右舷又对准了保州码头的方向。

    炮声轰轰,响彻了鸭绿江两岸。距离来远县四五里官道上,赵行德眯着眼睛,对金昌泰笑道:“看来第四营比我们先到了。”就在他们身边,第八营的军士们保持着行军队形,不疾不徐地朝着炮声响起的地方前进着。G!~!

章52 陶然卧羲皇-3

    赵行德的若要攻打保州,就要先打下鸭绿江西岸的来远县。来远县城与保州隔江相望,若是对它不管不顾,贸然渡江的话,随时会被高丽人断去退路。虽然孙武子、韩信这两大兵家都有过背水列阵的战例,但赵行德也只能仰慕而已。第四营战船肆无忌惮的炮击,将鸭绿江两岸的高丽军队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住了。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在马睿的带领下,赵行德亲自勘察了了来远县的地形。

    这城池颇具特色。一方面,为了控制鸭绿江的入海口,所以把城寨尽可能延伸到江岸边,与码头水寨连为一体。另一方面,江边地势低洼,不利于坚守,便在稍远处的山丘上又筑了坚城,用一串珍珠似的七个小寨将江边水寨和山城连在一起,再在南北两边修了城墙,将中间的空地围拢了来,形成在中原极为罕见的连环寨和狭长条状的城池。在鸭绿江对面,保州城的形状也大致相似。只是保州城大而坚固,城墙用夯土碎石垒砌而成,来远城小,城墙基础下面夯土,上面只有木质垛堞。这是因为保州乃辽东重镇,除了封锁鸭绿江外,更是辽国控制鸭绿江东女真故地的重要据点。而来远县只是附属于保州的小城而已。

    “这城寨建筑得破费心思,可惜弄巧成拙。”赵行德有些遗憾道。虽然没明白赵校尉所说“弄巧成拙”的意思,马睿还是点了点头,问道:“要不要先下战书?”赵行德地摇了摇头,用劲跺了几脚,这里土质很坚实,适合构造工事,“把大炮架起来,再给他们下战书。”

    很快,携带铁镐和铲子的炮手就开始构筑阵地。主阵地恰好位于来远县连环寨以西的延长线上,距离最西边的山城大约里许。六门三寸炮一字排开,炮口对准了山丘上的城楼。因为辽国人将城池修筑成长条状,在这条延长线发射炮弹,就算瞄准不甚,飞越了城墙,也多半会落在城中。在火炮阵地前,赵行德率领步军军士一起挖掘人字形的宽阔壕沟,在人字形壕沟的底部,又分别设立了两个火炮阵地,每个阵地上架着两门火炮。汤七用和查申分别率领百人队驻扎在两个侧翼炮垒。查申率领两百弓弩手守在宽阔的壕沟后面,杜吹角的刀盾手百人队在他们身后,准备在关键时刻保护弓手。赵行德的指挥则在中央突出部靠后一点点的火炮主阵地上。马睿和简骋麾下两百骑兵驻扎在火炮阵地的后面,再往后则是负责辎重的守备营。五百守备营兵士老老实实地构筑了一道环形的营垒,外面是壕沟,内面是矮墙,马车、辎重都在矮墙里面。然而,由于大部分守备营兵士都不是合格的弓手,这些工事在杀伤敌军方面所能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顶多能够迟滞敌军的迂回行动而已。承影营主阵地的安全,主要还是要靠优势骑兵来保证。

    “赵将军,什么时候开始攻城?”查申问道。到了地头,赵行德除了靠近来远城勘察过一次地形,便催促军士甩开膀子挖壕沟筑工事,对攻城的事情,根本提都不提。军士们倒不是有心偷懒,只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不是要等到汉军到达以后再说。”杜吹角似笑非笑道,承影第八营的军士性命珍贵,如果能驱策汉军去打头阵蚁附攻城自然是好。

    赵行德正在观察城头动静,闻言放下千里镜,笑道:“攻城这种麻烦事,让高丽人来干。”

    “啊?”杜吹角和汤七用相互看了一眼,愈加丈二摸不着头脑。就在他们前面,一条宽阔的壕沟,正逐渐成型,军士们将挖掘出来的泥土,在壕沟后面堆成一座矮矮的胸墙,矮墙里面弧状分布的炮阵地,炮手们正在各个炮位上面奋力地夯土。

    和来远县城所在山丘相比,承影第八营的阵地位置只能算是小小的起伏而已。因此,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城头的高丽人眼中。此前赵行德所得到的情报是保州总共驻扎了三千高丽人。然而,高丽国早已决心将边境推进到鸭绿江,旬日来不断增添精兵来加强保州的防御,仅仅这来远城中便驻扎了三千高丽军队,而保州城内则驻扎了五千余军兵。

    李四海的战船突然发难,高丽水师还未反应过来,保州水寨的城楼和水师楼船都给击毁了。倒不是夏国营的火炮威力有多么惊人,而是这时代的木船造得实在太不结实了,根本没有考虑到被火炮轰击的可能性。被击毁搁浅的战船拦住了其它水师战船的航道。火炮手们牢牢记着赵行德的嘱咐,在没把握的时候,将敌人放得越近越好,就这样,两轮炮击便将靠过来几条水师小船击沉,然后又调转方向轰击来远县这边的水寨。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座船被击沉,左军兵马使朴咸熙一拳头捶在栏杆上。崔咸熙见到这番情景,除了愤怒和惊诧之外,更在心里暗暗记下这炮船的形制,准备画了出来上奏朝廷,迅速建造一批这样的炮船。高丽国也有火器,甚至造得铁桶炮,先皇肃宗还组建了发火军,却没有想到过能够这样将成排的火炮布置在海船上而已。

    “兵马使大人,西边陆上出现了敌军。”

    “什么?”崔咸熙眉头一皱,难道是辽国人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真乃蛮夷!”他喃喃骂了一句,来到寨子的西边,赵行德等所构筑火炮阵地便一览无余。连他们有多少人都数的出来。“不过一千人而已,大概是前锋吧。”他沉吟道,“难道辽国人真的要夺回这块地方?他们还嫌和女真人挨得不够紧吗?”

    正沉吟着,忽然对面“辽军”阵地上“轰”的一声巨响,一枚黝黑的圆弹带着劲风越过了宽阔的旷野,几乎看得到它朝着城头飞过来,“嗖”的一声,经过了崔咸熙的头顶。“大人小心!”身旁的亲兵高呼,说时迟那时快,炮弹已经飞过了崔咸熙的头顶,甚至飞过了高高的城楼,重重地砸在城内的一座房顶,只听呼啦一声,紧跟着一片喧哗之声。直到此时,崔咸熙背上的汗方才淌了下来。“铁桶炮,辽国人居然带了铁桶炮过来,他们打定主意要攻城了。”

    看“辽军”的阵地上,不过摆着十门炮的样子,崔咸熙强自忍着腿软,安慰身旁军兵道:“铁桶炮虽然威力巨大,但发射的速度却不快。”话音未落,城下又是几声巨响,刚才似乎是试射,这下“轰轰轰”地响成一片,浑圆黝黑的铸铁炮弹划过道道弧线,朝着城头飞来。这下子却正好有给发打在了城楼上,哗啦几声,木质的城楼几乎给砸塌了,到处是乱飞的木屑。

    崔咸熙几乎第一时间蹲在垛堞的后面,然而,就在他的身旁,一枚炮弹正中垛堞,顿时将木质垛堞砸得粉碎,炮弹几乎没有减缓速度,当崔咸熙心惊胆战地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具只剩半边脑袋的尸体喷溅着血花倒了下去。顿时,他觉得喉咙发痒,胸口翻涌起一阵血腥。崔咸熙身为世袭武班之后,虽然自幼习武,乃是三军六卫中有数的花郎道高手,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圆形的铸铁炮弹看似慢悠悠的飞来,没有他见过的铁桶炮石弹那么巨大惊人,也没有弩箭那样飞快,却暗藏着粉碎垛堞的威力。崔咸熙只觉得胆寒,他有些惊慌失措地高声喊道:“放箭!放箭!”

    驻守来远县的乃是高丽军精锐,尽管胆寒欲裂,仍然冒死射出了一轮密集的箭羽。这时候似乎大家都失去了理智,没有人去告诉兵马使大人,明明火炮在三四百步之外,军中弓弩有效射程不过百步。数百支箭如满天飞蝗,从城头射出,划过一道道弧线,最后去势已尽,无力地掉落在地。眼看着这一幕,崔咸熙方才醒悟过来,自觉有些赧然,他虽然不好更改军令,弓手们都自觉地放下了弓箭,拼命在垛堞后面伏地了身子。甚至有人干脆趴在了地上。而城下面,“轰轰”“轰”“轰轰轰”的炮声不绝于耳,一枚枚圆铁弹,画着可以看见的弧线,笨拙砸在城头上,砸在城墙上,砸在空地上,砸在屋顶上,砸在血肉之躯上。

    崔咸熙面色惨白,喃喃道:“铁桶炮不是一天只能发射十几弹么?”他小心地探出头,向着敌人阵地望去,只见那些蚂蚁一样的火炮手几乎毫不停歇地装填弹药,点火,发射,将炮推回原位,心头顿时凉了半截。再仔细观察一阵,胆战心惊中,又生出一丝希望,“火器虽然犀利,防护的兵力却是短少。不能困在城中坐以待毙,他们只有一千人,我有三千人,兵法曰倍则攻之,尚可一搏。”

    炮兵主阵地的后方,马睿叹道:“可惜城墙挡着,观察不到战果。”他的骑兵被当做预备队使用,暂时没有仗打。看着炮手们放爆竹,便忍不住有些心痒。赵行德凝望着那一道道黑色的弧线沉声,低声道:“世上有几人忍得住光挨打不还手的。骑兵要做好准备,高丽人惧怕大炮,很可能会迂回我们的侧后方。”G!~!

章52 陶然卧羲皇-4

    炮兵主阵地的后方,马睿叹道:“可惜城墙挡着,观察不到战果。”他的骑兵被当做预备队使用,暂时没有仗打。看着炮手们放爆竹,便忍不住有些心痒。赵行德凝望着那一道道黑色的弧线,低声道:“世上能有几人忍得住光挨打不还手的?骑兵要做好准备,若是高丽人惧怕大炮威力的话,很可能会迂回我们的侧后方。

    第八营的炮击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天黑以后,李四海派人上岸和第八营取得了联络。双方约定集中火力炮击来远县。赵行德将和汉军的二十天约定通报了过去,李四海立刻又派了信使过来。李四海也认为,高丽人很可能忍受不了炮击的压力,会主动出城挑战。他建议赵行德一直炮击来远城,但不要轻易攻城。一方面等待汉军前来,另一方面,持续不断的炮击比贸然攻城更能给守军以压力。高丽人将惶惶不可终日地紧张等待。而承影营军士和汉军因为知晓最后的期限,他们不会为久战而担心,士气则会一直蓄积到最后爆发。赵行德认为李四海很好地猜测了敌军的心理,决定接纳他的建议赵行德唯一遗憾地势,他手中的弓弩手实在太少了,区区两百余人,实在难以将来远城西面城墙太短这个缺陷利用到极致。如果有一两千弓箭手的话,通过修筑比这到城墙长两三倍的弧形攻势,达到城下两三人射城上一人的效果,可以压制得城墙上面根本站不住人。所幸火炮可以弥补弓箭手数量的不足……真正攻城的时候,集中火炮轰击西面最窄的这段城墙。城墙低矮,可以让汉军在城下堆砌土山,最后由精锐军士踏着土山攻城,达到最少的伤亡。一旦占领作为制高点的山城,就可以把火炮拉上去,居高临下的轰击其它七座城寨,把高丽人赶到江里去喂鱼。

    夜幕低垂,赵行德最后巡视了一遍营寨。承影第八营行军两日,奔袭百余里,到达来远县后顾不得休息,立刻开始修筑工事,劳顿了三天。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需要休息恢复。大敌当前,旁的将军恨不得部下枕戈待旦,睁着眼睛睡觉。可赵行德每一处营帐,都笑道:“如果敌军没进攻,大家就好好睡一觉。”还特意叮嘱刘志坚和高肃,假若敌军没有异动,黎明之前不得开炮。交待完这些后,他自己也回到营帐,裹着一条毯子,在生硬的地面上沉沉睡去。

    他这种轻松的态度感染了许多人,有些初次上阵的军士本来还有些紧张,也能安心躺下,睁着眼睛安慰自己道:“将军说的总不会错吧。”就连守备营里那些刚刚操练不到一个月的汉军,也一个挨着一个睡得香甜。“刘大哥,敌军晚上不会来袭营吧?”麻彪子问,守备营里,除了军士,他最服的便是十夫长刘镰刀,他是货真价实杀过契丹人的好汉啊。刘镰刀一拍他的脑袋,骂道:“你操哪门子心,敌人夜袭,咱和他拼命就是,若是不来,就白白睡个安稳觉。”麻彪子咧嘴笑道:“大哥说的是,我听说咱们赵将军得过神人传授,最能打卦算计,敌人的动向都瞒不过他。”刘镰刀眼睛一闭,懒得理这混人,不一会儿,两人都鼾声大作。

    唯有值哨的军士警惕地睁着双眼。营寨周围的灌木早已被清除了干净,宽阔的壕沟前面高挑着灯笼,入夜之后,承影第八营的阵地便沉入了诡异的寂静。

    来远城头,别将朴成桂建议道:“兵马使大人,要不要缒弓手下城,先把那些灯笼射掉。”

    “不必,免得打草惊蛇。”崔咸熙脸色阴沉,适才清点伤亡,包括被击沉的船上的,全军死伤一百七十余人。他为白天的恐惧深深感到羞耻。日落之后,为防高丽水师偷袭,敌人的炮船退回海上停泊。驻跸保州的东北面行营都统金容宪无处泄愤,听说来远城外只有千余敌军之后,派人送信过来,斥责崔咸熙畏敌怯战,严令他立刻趁辽国大军未至之时,出城攻打敌军前锋,俘获犀利火炮运回国内。

    和丢失来远城相比,死伤一百余人就不算什么。可是,身为将军,损兵折将却无能为力,就是罪过。“打算找我当替罪羊吧。”崔咸熙咬牙切齿地想到。通常敌军都会防范夜袭,而黎明前的一刻是人最困倦也最懈怠的时候,所以他计划在寅时率军出城攻打。敌军的一举一动在城头都看得十分清楚,没有什么埋伏。兵法曰以正合,以奇胜,他打算以一千五百步卒正面挑战“辽军”,而另派骑将黄奉直率四百骑兵侧翼迂敌阵。当做好出城攻打敌军的计划后,崔咸熙就愈加为白天的怯懦而羞愧,不过是火炮而已。

    “晚上警醒些,防止敌军趁夜登城。”崔咸熙满脸肃容叮嘱过了朴成桂,下了城楼。平常他都住在来远县衙,今日城楼屡中炮袭,更是不可能在城楼过夜。回到府中,一名从开京带来的婢女细心地为他脱下铠甲,换上家居的绸缎袍子,婢仆将酒菜端上来以后,又屈膝跪坐在身旁斟酒夹菜。崔咸熙乃世袭武班贵胄,今日受了惊吓,在婢女温柔细致的伺候下,眼中慢慢地恢复了神彩,顺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高丽占据的来远城中开始小声喧哗了起来。“不许出声,静下来。”军官们小心地分发草茎,让士卒衔在嘴里。战马都裹上铁蹄,随着人马的行动,只闻轻微地铁甲叮叮之声,然而,就在城门大开的一刹那,潜伏在附近的承影营军士便发现了。十夫长潘余亨低声道:“高丽人动了,曹柏先回去禀报,我和大临在这里数羊。”曹柏低声应了一声,弓着腰向后跑去。“羊不少啊。”潘余亨低声道,“两百,三百”当数到一千左右的时候,他又让孙大临禀报了一次。最后看到骑兵出现,潘余亨这才心满意足地撤离了哨位。

    “敌袭!”“上阵!”不久之后,夏国营垒中的军士被叫醒。炮手们立刻给火炮装填了弹药。“开火!”命令下达以后,十门火炮几乎同时怒吼起来,火光穿透了黑暗,巨大的轰鸣撕裂了刻意保持的静默,一枚枚炮弹呼啸着朝着城门方向射去。仓促瞄准之下,大部分炮弹都打在了城墙上面,只有两三发落在高丽军队的阵中,但是,却带来了一大片的混乱。

    两千人结成的军阵,几乎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崔咸熙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又乱了,心想一定是麾下部将没有约束好部属,才一出城便被敌军发现了。从一开始就出的混乱局面,是他始料未及的,在他脑海里,敌人纵使发现夜袭,也会狡猾地设下更深的陷阱,类似于三国话本中魏国大将攻入诸葛亮的营盘,忽然号炮四起,四面伏兵杀出的情形。他又急又怒,暗暗埋怨敌方将领的不配合。

    “兵马使敌人,要不要退回城中。”朴成桂脸色惨白的问道,他刚才亲眼看到一枚炮弹穿透了三个人。

    崔咸熙冷冷地鄙视了他一眼,抽出腰间佩刀,大声喊道:“不许慌乱,各部整队。”连喊了三遍之后,方才转头对胆小怕死的别将解释道:“正面吸引住敌军,骑兵从侧翼迂回,现在不正是如此么?”他不再理会别将,继续喊了两声:“不要乱,不要乱!”

    也许是受了兵马使大人的感染,也许这支高丽军队本身是精锐,十门火炮不停歇的袭击下,一千五百名步卒仍然保持着阵势。趁着黎明前的黑暗,六百余骑悄悄离开了步军大阵,兜了一个大圈子,向敌军营地的侧后方绕过去。骑将柳肇小心地放慢了马速。在和辽国的战争中,肃宗皇帝深感本朝骑兵太少,于是将国内有马的百姓都征发为神骑兵,但这些人的骑术却着实堪忧,全速驰骋之下,恐怕有些人会掉队,还有些会摔下马来。

    柳肇暗暗庆幸。夏国的火炮都在集中轰击正前方的高丽步军大阵,没有功夫来理会这支骑兵。但是,他们没有逃过斥候的眼睛,马睿和简骋已经集合了部属,这两人都皱着眉头瞪着晨雾中那支慢吞吞的骑兵。“这一群骑马的猴子。”马睿将草茎从嘴里吐出来,“头功让给我。”他不待简骋答应,单臂挺起大枪,枪尖斜向上举,这是锋矢阵的军令,战马刨了刨蹄下泥土,轻轻跑动起来,马睿和他的亲兵十人队组成了最小的箭头,其后紧紧跟着其它九十骑兵。

    骑兵是最不需要的配合的,也是最需要配合的兵种。历经千锤百炼的夏国骑兵,自然是后面一种情形。锋矢阵最为紧凑,左右相邻的两名骑兵几乎挨在一起冲锋,大家或持长枪,或持马槊,后面的只看得到前面的。而且,就算看得到前面是刀山火海,大家也只遵循着事先约定的各种军令的暗号行事。当速度渐渐起来以后,这一百骑兵宛如一支箭矢般一往无前。军士们保持着沉默,伴随着沉重的铁蹄,只有人马披挂的铠甲交鸣,告诉人们这支骑兵还有铁锤一样的力量。

    这支骑兵出现在视野之内,柳肇的心底便是一沉,而四百余人的高丽骑兵,几乎的那一瞬间,原本就松散的阵型更加散乱了。这回和刚才不同,越是骑术精妙的士卒,越是想方设法溜到旁边去,也不愿去撄敌人的锋芒。G!~!

章52 陶然卧羲皇-5

    来远城位于鸭绿江西岸,夏国的火炮架设在来远城西里许左右。两军骑兵交兵则在夏国营盘西北面数百步外,城头只见人马混战在一起。来远城下,崔咸熙一边拼命约束着部署军阵,一边询问远处迂回的奇兵战况如何。高丽军队的骑兵薄弱,连带观阵瞭战的军官也是无能。分明是夏国骑军狮子搏兔用全力,以冲击力最强的锋矢阵冲散了高丽骑兵,城头却高声喊道:“敌军马少,被我军团团围住了。”

    两支骑军交锋,扬起灰尘铺天盖地,城下的高丽军队只看得到影影绰绰的影子,崔咸熙不虞有它,大喜道:“黄将军果然是员勇将。”他以为骑军突入敌军侧背,便要立刻下令道:“压上去,与黄将军前后夹击敌阵。”在炮火轰鸣的间隙,这命令显得格外振奋人心,别将朴成桂以下,军官们大声地吼叫催促军兵结阵向前。来远城下列阵之处,火炮营垒还有里许的距离,炮火既不猛烈,也不准确。高丽军队也逐渐克服了恐惧的心理,于是在军官的催促下,前锋刀盾手在前,弓弩结阵在后,后阵还备有两百骑簇拥着兵马使崔咸熙,大军结成了紧密阵势,缓缓压了上去。

    东方天际出现一抹鱼肚白,海天相接之处,承影第四营的战船再度扬帆,溯江而上,只停泊在保州和来远县之间,左右两舷的二十门四寸炮便封锁住了这数里江面,割断了保州高丽军与来远县之间的联系。

    一江之隔的保州城头,都统金宪荣面沉似水,用一只千里镜观看战况。崔咸熙统领大军在城下列阵许久,大阵终于向前移动。金宪荣将千里镜稍稍扬起,越过辽阔的战场,他看到敌军营垒上不时升腾起一团团的黑烟,几乎可以看见浑圆的铁弹在空中划过一条条弧线,看起来比海船上所发射的炮弹威力要小得多。除了火炮之外,地军营垒上还没有别的武器能打到里许以外,金宪荣脸色稍稍放缓一点。崔咸熙所率的三军六卫的精锐,人数又是敌军的两倍,占据了据对优势。而敌军最大的倚仗,数都数得出来,不过十门炮而已。

    战场上面,崔咸熙的感受就完全不同,随着城头战鼓的节奏,一千三百余步骑结成紧密的真是徐徐前进。按照唐人兵法,两军交锋,一百五十步时发强弩,六十步时弓手射箭,进入二十步时开始短兵相接。然而,就在三百步之外,敌人的炮火就开始猛烈起来,重达五六斤的铸铁炮弹飞行的并不算快,却带着极大的威势。迎面而来箭矢只能射杀一人。而炮弹若是打中前阵军兵,余势并不衰竭多少,木盾牌根本没有用。炮弹至少要穿透两三名士卒。崔咸熙所统帅这支军队乃是精锐,步卒也多披挂布满钉泡的革甲,而只有簇拥在崔咸熙身边的两百多骑兵方才身着铁甲。射入前阵的炮弹,最多的竟能打穿十人后方才休止。

    黑烟缭绕下,敌军营地寂静一片,越来看不清楚。只有伴随炮声时时响起,黑烟中火光一闪一闪,伴随着炮弹划过空气的嘶鸣。每响起一声炮声,崔咸熙的心就突地跳一下,他身披着坚固的鱼鳞甲,被两百多骑兵簇拥在后阵,乃是全军最安全的地方,尚且如此。其它的高丽军兵恐惧的感受就更甚。若非这支军队也曾讨伐东北面的女真部落,也打过真正的血战,恐怕早就因恐惧而四散溃逃了。“黄将军从侧翼迂回的骑军也该杀到了,怎么还没有解决掉敌军炮垒?”崔咸熙心头笼上一层阴云。

    阵型越来越乱,各个校尉,副校尉,都在大喊大叫,竭力控制着部属不要惊慌逃散。敌军的炮弹所过之处都是一片狼藉,周围的军兵拼命此往旁边拥挤,每次被打倒的最多不过十来人,但是为了整顿因此而变得乱糟糟的数百军兵,整个大阵推进的速度都被拖延下来。若是往常,在一百五十步外要压住阵脚缓缓行进,既不让勇士突前,也不然弱者落后,以保持大阵严密。然而,在炮火的逼迫之下,前面的战锋队犹犹豫豫,后面的军官想要快速通过这段该死的距离,纷纷耐不住性子,大声喊:“快走!”“快点!”“走,走!”甚至开始推搡起来。

    混乱的场面让崔咸熙的心绪沉到了极点。身为世袭武班之后,他也想在战场上面建功立业,然而,这里全然不像想象中那么回事,敌军阵地笼罩在越来越浓黑眼里,而自己这边,脑浆迸裂,到处是残肢断手的士卒大声惨叫呻吟,官兵惨白的脸容,仿佛遇到了地狱里的恶鬼一样。

    在混乱和忍耐中行军,终于越来越靠近敌阵,崔咸熙甚至能看清壕沟后面敌人面孔“就快,快了。”尽管炮击造成了很大的混乱,但只要短兵相接,本方兵力的优势就将发挥出来,“就算没有从背后偷袭的骑兵,我们也能获胜!”

    战锋队已经踞离敌阵不到百二十步,崔咸熙右手向上一举,这是弓手边前进边射箭的军令,他嘴角显出一丝笑意。正在此时,忽然听别将朴成桂高声喊道:“大人小心!”崔咸熙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枚炮弹带着低沉的呼啸斜刺里冲来,嘣得一声,正中他身旁的亲卫骑兵,那骑兵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整个人居然被炮弹打得飞了起来,惊得崔咸熙的战马长嘶一声,几乎要把他摔倒下去。受惊吓的战马不断地尥蹶子,崔咸熙拼命地抓住它的脖颈,几乎没有余暇来左顾右盼。

    当高丽军阵进入阵前百步范围,夏国的的两翼炮垒开始全力射击。炮手们用最快的速度开火,高肃甚至下令一次发射两枚圆铁炮弹,与此同时,布置在两翼炮垒上的弓弩手也一起朝天漫射,承影营的弓箭手乃是全军中的精锐,在不需要瞄准的情况下,射箭的速度极为惊人,几乎接连不断地箭羽,划着抛物线飞了出去,落入了高丽军队阵中。

    突如其来的侧翼打击,让高丽军队乱成了一片,久经训练的精锐弓手还没拉得及发一箭就被射死。中军畏缩不前,前方的战锋队几近崩溃,后阵受到火炮的直接轰击,战马到处乱踢乱窜,好些骑兵被掀下马背。

    一片混乱之中,崔咸熙控制住了自己的战马,抽出佩刀,高声喊道:“冲杀过去!”他双目充血,刀背乱砍乱砸身边浑浑噩噩的军官,指着百步之外的夏军营垒喝道:“杀过去!”“杀过去!”这时手足无措的部将们才终于醒悟过来。仗打到这个地步,百步之内,两军相逢勇者胜。主将崔咸熙的勇悍打动带动了武班出身的骑将,他们纷纷抽出兵刃,绕开前方的混乱不堪地步卒,准备纵马越过壕沟直薄敌阵。其它的校尉、副校尉见兵马使大人带着骑军冲上去了,纷纷整顿部属,跟在骑兵身后朝敌阵冲锋,一时间,高丽军中喊杀声四起,竟然在三面的炮击和箭羽下冒死冲阵。

    这情景让保州城头的统制金宪荣也动容叹道:“崔将军真勇将也!”

    困兽犹斗的面孔是狰狞可怖的,赵行德放下了千里镜,叹道:“这支军队恐怕在高丽军中也算是精锐了。不过如果炮火再猛烈一点,有二十门四寸炮在当面,二十门在两翼夹攻,恐怕早就被打散了。”他站在主炮阵地的后面,传令亲兵环绕在他身旁,把守四面的部属军官时不时朝这边看过来一眼,赵行德却觉得这些人眼中带着笑意,有点为自己的无所事事而惭愧。不知为何,昨晚他查完一边岗哨之后,居然睡死过去,这一觉睡得如此之沉稳,居然军士禀报高丽人出城夜袭的时候,却发现中军帐里除了鼾声就没什么动静,最后还是马睿、简骋、杜吹角几人一起进来叫醒的他。

    “奇怪,我平常也不会睡得这么死,”赵行德自嘲地摇了摇头,“难道真的对战场不兴奋到了这个地步吗?”

    好不容易被叫醒来过后,赵行德听明白楚高丽出城列阵,第一句话便是:“还等什么呢,大炮开火,开火!”各百夫长于是便按照事先安排的方略各自带队去了。正面的炮火从一开始就没停过,炮长尽量瞄准敌人而已,不需要过多干涉。两翼炮垒是高肃和刘志坚在指挥,他只下了开火的军令便不再管。后方马睿和简骋已经解决了敌人的迂回骑兵,杜吹角的刀盾手百人队在待命,壕沟防线是汤七用在看着。

    战前没有喝酒的情况下,领兵的校尉居然叫不醒,这在军中可不常见。这件事在军士传为奇谈,有人赌咒发誓说,马睿拿了一杯凉水浇在校尉的头上,有人说是几个百夫长把校尉抬起来朝地下摔,还有人说一直到开炮以后校尉才醒过来。总而言之,这种非同寻常的大将风度,对百夫长以下军士们的沉着迎敌起了绝大的鼓舞作用。一直到现在,各个方面的战斗都进行得十分顺利,除了待命的之外。还没有百夫长派人回来向校尉请示当如何行动的。G!~!

章53 征乐昌乐馆-1

    在壕沟后面有一道宽阔低矮的胸墙,高不过三尺,在胸墙后面,是日暮后挖掘出来的一道堑壕。平常用树枝枯草遮蔽着,城头发现不了,就在高丽军队开始跳下壕沟,冲击中央炮垒的时候。两百名军士正蹲在堑壕里。在浓烟和胸墙的掩护下,无论是来远城头的瞭望哨还是冲阵的高丽军兵都没有发现他们。高丽弓手反击的的箭矢,倒是多半冲着安置着六门火炮的中央炮垒而去,散乱的流矢也很难伤到躲在胸墙之后的军士,两百名全身披挂着铁甲的长枪手,静静地蹲在堑壕中,等待着起立的军令。

    相形之下,防线的中央炮垒吸引了敌方绝大多数箭矢。阵前这一千余高丽军队里面,倒有七八百的弓手,都是常年戍守北方,和野人女真部落见过仗的精兵。前面跟随骑兵冒着炮火和箭雨冲阵,少数跟随在后的弓手居然还能发矢反击之力。已经有炮手中箭倒在地上,流矢带着嗖嗖声破空袭来,周围的亲兵都举起盾牌为他挡箭,赵行德丝毫也没有动容,只是暗暗遗憾己方的弓箭手太少。

    崔咸熙眼睛紧盯着那炮垒后面,披甲执盾的亲兵环绕着一员将领,这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交汇。“轰——”“轰轰——”“轰轰轰——”数声炮响,几乎震裂了耳膜。火炮已经不需要瞄准,炮弹直接打进高丽军中,顿时扫出数条纵横交错的血肉胡同。冲阵的步卒有的吓得趴在地上,有的佝偻着身躯,有的甚至转身逃窜。

    “杀!”崔咸熙恶狠狠地再次大喊道,“冲上去!”“杀呀!”从进攻到现在,敌军火炮的数量和发射的频率,都清楚了。火炮虽然厉害,但在这个距离战马一冲即过,火炮已经没有再次发射的时间。崔咸熙猛夹马腹,催促战马跃下了壕沟。在崔咸熙身后,纵马陷阵的骑将大多是武班子弟出身,一百余骑兵皆是高丽国的精锐。虽然炮弹和箭矢全不相同,高丽骑将仍旧按照从前冲阵的习惯,一边在马脖子后伏低身躯,握紧了马刀骑矛,一边催促战马全速奔跑。敌人的炮垒几乎近在咫尺。炮手只穿单衣薄甲,难以抵挡铁蹄冲杀,只要骑兵能冲入火炮营垒,刀砍枪刺,就能锁定胜局!战马以最大的速度奔跑起来,数十骑几乎在同一时间,沿着斜坡冲上胸墙。

    铁蹄沉重地敲打着面,翻滚恍若雷鸣,又好似敲响数十面鼙鼓,骑兵的冲锋在这一刻压过了战场上的一切。崔咸熙麾下这支兵马原本是东北面行营的,高丽国一直企图向北开疆拓土,鸭绿江两岸的女真部落也一直反抗,双方断断续续也打了近十年的仗,女真部落时降时叛,对高丽**队的交通线和辎重补给的骚扰几乎从未间断,高丽军队展开的各种讨伐和报复亦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的情形,对这些骑兵来说,仿佛又攻破了一个难啃的女真部落,是冲进村庄里以血还血的时候了!火炮手还在手忙脚乱地刷洗炮膛,骑兵们挺直身躯,高举起兵刃,有人嘴角似乎挂起一丝残酷的笑容。

    铁蹄轰鸣,大地颤抖。就在高丽骑军登上低矮胸墙的前一刻,两百名长枪手仍然面色冷峻的蹲在堑壕里待命。夏国团练军中练长枪的丁壮数以百万计,军中长枪手自是非同寻常。全身披甲的情况下长时间战斗,在复杂的地形上变换阵型,面对具装甲骑冲阵亦毫无惧色。现在,这些长枪手只是静静地蹲踞在堑壕中,等待着出击的军令。

    “全队起立!接阵!”随着一声怒吼。堑壕中只闻哗啦啦一片铁甲页片响声,两百名长枪手仿佛从地上弹跳起来,突然竖起的长枪瞬间向下刺去,“杀!”冲在最前头的五六骑高丽军队还来不及反应便撞在一排密集的长枪之上。高丽骑兵是由下面的壕沟往上冲上胸墙,斜坡抵消了骑兵大部分的冲力,正在速度最慢的时候,遇上迎面突然刺下来的长枪,虽然剩下的冲力仍然将韧性极佳的长枪都拗得弯曲起来,但被刺中的战马无不踉跄着倒了下去,没有一匹能够冲过这条长枪手的防线。

    第一排长枪手往回抽枪的时候,第二排的长枪手往前一步,长枪向下刺去,又刺倒了十几匹拼命要冲上胸墙的战马。夏国步军所用的长枪比普通骑矛要长上许多,崔咸熙的马枪还未刺到对手,胯下坐骑的胸膛就被刺了好几个血窟窿,那战马哀鸣一声,鲜血噗嗤喷涌,力气已经衰竭,犹自去势未尽,向前摔倒在斜坡上,崔咸熙也跌下马来,他一条腿还被战马压在下面,拼命挣扎,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好几根长枪又从头顶掠过,但听得噗嗤数声,几步外的有一匹战马被长枪手刺倒,仿佛是约好地一样,这些浑身披甲的长枪手专心致志地将刺杀的高度控制在战马胸口的位置,既杀死了战马,又让任何人都不可能站起身来。

    崔咸熙不敢贸然站起身来,他发现这些步卒前胸整片明光铠,铁盔下挂铁面,鱼鳞甲披膊,护腹,腿裙,竟然都全身披挂铁甲,根本不畏惧普通的箭矢。“铁浮图,难道是女真人?普通女真部罗又哪来这么多铁甲,莫不是金**队南下了,他们还没有打败辽国,又来向我朝寻衅了么?”电光石火的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崔咸熙常年讨伐女真部落。鸭绿江女真人对保州觊觎已久。契丹人的祖先以游牧为生,故而辽**队最擅长骑射游斗,女真军队依山林里村落为居,有必守之地,战士尽可能披挂重甲,打仗不像辽军那样灵活飘忽,但却要坚韧得多。旁边一个摔昏了头的高丽骑将刚刚站起身来。胸墙上面“杀!”的齐声暴喝,这骑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两柄枪头扎穿了胸口,连鱼鳞铠外罩牛革甲都没有挡得住。随着另一排长枪推在这尸首上,前面那排长枪顺势抽出,鲜血喷溅狂涌,那骑将软软倒在地上。

    “原来是汉人!辽国不是已没有汉军了吗?”崔咸熙听得懂汉话,这个持续不断暴喝出来的“杀!”字,让他疑惑不已地同时出了一声冷汗。他只能拼命将左腿从马匹身下抽出,然后抽出利于近战的马刀,向斜坡上爬去,寄希望于这些长枪手没有注意到他,就能跳入其中大肆砍杀,死里逃生的高丽骑将大多打的这个主意,朝着敌阵冲锋虽然有百余骑,却分了先后,每回撞上枪阵的不过五六骑,十余骑而已,后面的骑兵见了前面的遭遇,心下胆怯了,战马稍微畏惧长枪的锋利,四蹄也缓慢下来,就这一会儿功夫,后面的步卒也冲了上来,长枪阵前二十步之内,斜坡和壕沟,骑兵和步军六七百人挤成了一团。众寡悬殊之下,两百长枪手防守的胸墙岌岌可危。

    正在这时,巨大的炮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一回,炮弹几乎笔直地顺着壕沟内侧的斜坡飞过。五六斤重的炮弹的全部力量,几乎都给挤成一团的高丽军队所承受。沉重的炮弹所过之处,满地皆是残肢和被带出来内脏。两翼炮垒上的弓箭手也不用瞄准,只管开半弓顺着胸墙壕沟的方向放箭,十有七八能射倒敌军。“漂亮!”南北炮垒上的高肃和刘志坚几乎同时叫喊道,修筑工事的时候,赵行德天天都跟他们说侧射火力的厉害,如今才算见识了。然而,四门三寸炮在壕沟两侧齐射,炮弹打穿不到十人便去势已尽,不能穿透壕沟中间人群最为密集之处。高丽军兵乘机朝前涌去。斜坡上面人挤人人挨人,前面的根本收不住脚,被刺死后压在长枪上,后面的军兵便踩着同袍的尸体向上强攻。军士们不得不放下长枪,抽出随身横刀,和这些高丽军兵混战起来。

    前面打得热火朝天,杜吹角频频朝赵行德这边张望,终于看到传令兵打出手势,杜吹角大喜下令道:“刀盾手出阵!”在主炮垒与壕沟防线之间待敌的百名刀盾手立刻结阵,朝着防线中央部位压过去。夏国刀盾手毕生苦练的便是刀盾混战之术,此刻却是结阵而前,肩并着肩,将盾牌顶在前面,遇见敌军便是抽冷子一刀从缝隙里出去。见刀盾队上来了,长枪手纷纷朝两边避让。陷入混战的高丽军兵早乱了行伍,没有来得及结阵相抗,更有不少倒在血泊之中。高丽军兵冲杀了许久,战至这个地步,无论士气还是气力,都有消耗了不少,此刻被杜吹角这支生力军用盾牌墙推得步步后退,竟然有不少人又从胸墙上跌下壕沟。

    恰在这个时候,侧翼炮垒的火炮再次响了起来。因为敌军距离近而火炮数量少,刘志坚和高肃不约而同命令炮组每一发装填两枚炮弹。虽然间隔时间并不长,两翼的高丽军队经过炮火和弓箭不断打击,几乎死伤殆尽。这一回,三寸炮的炮弹穿越了稀疏的人群,终于打到了整个壕沟防线的中央,带起了一团团的血肉和哀嚎。血战到此时,高丽军的军心终于崩溃了,不少士卒发了疯一样,丢弃兵刃向回逃跑,统兵的军将非但不阻止,反而加入了溃逃的行列。G!~!

章53 征乐昌乐馆-2

    兵败如山倒,冒着炮火和箭雨决死冲阵的军兵,败退的时候无比狼狈。刚才还岌岌可危的胸墙之前,只留下一地尸体和待毙的伤兵。“辽军”据守营垒的兵力不过一千,后面的环形“大营”根本没有参战,前方接阵的不过五百余人,据守土墙和壕沟都很简单,甚至是简陋,却轻轻松松的击败了三倍于己的敌军。驻守来远县的两千兵马不是普通的壮丁,而是高丽国最精锐的军队,战斗并非不英勇努力,但还是失败了。

    这一幕都落在都统金宪荣眼中,他脸上笼罩上一层阴云:“‘辽军’如此厉害,难道是宫帐军么?”直到此时,金宪荣仍然断定和自己交战的辽**队。高丽朝廷表面奉行“事大以诚”之政,实则以辽东大国高句丽的继承者自居,一直想把势力向北扩展到辽东的范围。金宪荣掌握着东北面行营数万精兵,如今亲临保州,只将辽国和崛起不久的金国看做对手,其它‘野人’女真部落和孱弱的汉军,都不放在眼里。

    败退的高丽军的噩梦还远没有结束。马睿和简骋都得到了骑兵追击的军令,两百骑兵从左翼的炮垒后面绕出,渐渐加上了速度,朝着背向己方阵地的高丽败兵追去。与此同时,夏军炮垒转而向来远城头开炮,一枚枚炮弹带着沉重的惯性砸在来远西城楼周围,既压制着城头的强弩弓箭,又使得败逃的高丽军兵难以逃入距离最近的西门。

    这回是简骋领兵冲在前面,百人队来到开阔地后,他右手将马槊横向高举,这是骑兵散开列为疏阵的军令,身后两百余骑缓缓拉开了距离,分为前后两队,前后左右骑兵的距离大约三十步,在空旷的战场上,箭射枪刺都很方便。简骋将马槊挂上了鸟翅环得胜钩,空出双手,从弓囊里取出射虎宝弓,弯弓搭箭,嗖嗖地箭矢出去,竟是箭无虚发。马睿则仍然使动他的大枪,碰上败兵,就快赶两步,大枪如毒蛇吐信子般快伸快缩,恰好能敌人刺倒在地,又避开了冲击力将长枪震落,乃是多年苦练之功。由这两员勇将带领,两百骑军拉开了距离,仿佛钉耙的两道铁齿一样将扫过战场。纵有一二军兵亡命反抗,高丽军兵全然没有回身一战之力,就这么一边沿着城墙溃逃,一边拼命叫城。

    来远城下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炮声和喊杀之声却越来越大,在鸭绿江面上也听得清清楚楚。李四海站在桅杆的刁斗里,用千里镜观察着战况。看到高丽军对被追杀得鬼哭狼嚎,“第八营干得不坏。”他朝桅杆下面高声喊道,胜利使人兴奋,战役结束又让他有些兴味索然,将千里镜转过方向对着保州城头。“咦?城头上站着的恐怕是个大将啊!”

    李四海忽然心血来潮,半个身子都但探到刁斗外面,大声喊道:“对准保州城头开炮!要快!”

    军士们不敢怠慢,战船的位置很快调整过来,左舷正对着保州城头,十门四寸炮依次怒吼起来,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江面,亦震得桅杆和刁斗不住地摇晃。李四海全然不顾,只用千里镜追着那保州城头看。大部分炮弹都落在了别处,当看到有一枚炮弹击中城头时,他不禁兴奋地喊道:“好样的!”十门火炮都响过一遍,那大将被高丽军兵簇拥在中间,保州城头乱作一团,也看不清楚战果如何。李四海再次俯下身子,大吼道:“继续开炮,不要停止!”他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甲板下面,仿佛目光要穿透这厚厚的木板,盯着那些已经在全力刷洗炮膛,装填弹药的炮手们身上,经过长期的演练配合,船上的炮手们装填弹药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骇人的速度。李四海的身躯还没来得及刁斗栏杆外面缩回来,“轰!”一声巨大的炮响,再次震动桅杆乱晃,差点将猝不及防的校尉震落下来。

    “他奶奶的!”李四海有些丢脸的一只手抓住了栏杆,“赵德训练出来的渣滓!”另一手则忙不迭又将千里镜对准了保州城头,第二轮炮击的效果要好一些,有三枚炮弹先后击中了城楼,只是适才那将军的身影已然不见了,高丽兵到仿佛无头苍蝇似地到处乱跑,也不知这轮炮击到底战果如何,李四海心里不禁有些怅然,看了一会儿,桅杆再次剧烈震动起来,他心头火气,朝着下面喊道:“停,停下来,不要再开炮了!”因为传令和火炮发射的延迟作用,甲板下面又发了六炮方才停止了动静。江面上一片黑烟缭绕,犹如李四海的心情,水师确实不像岸上营队那样容易建立军功啊。

    保州城头,东北面行营上下都如丧考妣一般,就在刚才那轮炮击中,亲临保州的东北面行营都统金宪荣居然战殁了。就在第一轮炮击的时候,一枚炮弹打中了城楼,金都统还十分英勇,说这不过是江面上敌船耀武扬威的骚扰,在幕僚部属的力劝下,仍然固执己见,不下城楼躲避。然而。第二轮炮击的第一发炮弹再次击中了城头,一块飞溅起来的碎石打中了金都统的后背,当场血流如注,连遗言都来不及交代,便阖然长辞。自从高丽国肃宗矢志经略北疆以来,行营都统一级大将还没有战殁的记录,这个晴天霹雳打下来,东北面行营上下都乱成了一团,以致鸭绿江对岸的战况,来远县得失,都无人再关注了。

    刚才炮声震天,杀声四起的战场,此时已是一片寂静。追击的骑兵并没有过于接近来远城墙,缓缓驰回了营寨。杜吹角带着刀盾队翻跃过胸墙壕沟,来到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整理着战场,他们主要军务,除了数杀死的敌军之外,就是是给重伤待毙的敌军补上一刀。好些高丽军兵被炮弹所伤,只剩下半截身子,却还留着一口气,或者肚穿肠流,趴在地上无助地呻吟。拼死一战的血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此时的战场上硝烟未散,只弥漫着无尽的哀伤。杜吹角在加入承影营之前,已经参加过几次正规的战斗,刀盾队干清理战场的军务也不是第一次了,遇上这种救不活的,心中默念往生咒,一刀下去送他归西,还能救活的,或者根本没有受伤,只是吓破胆子动弹不得的,丢一根绳子让他们自己把自己捆起来。这些疮痍败兵,在刀盾手面前仿佛待毙羔羊,但对于丝毫没有经验的守备营而言,还是有着莫大的危险性的。当军士们将战场上的活人都收拾过一遍之后,赵行德才命守备营出来掩埋尸体,收拾战利品。

    这一仗杀敌六百余人,俘虏八百多。两千高丽精兵出阵,最后逃回来远城的不过四百。而夏国营自身损失是战死二十一人,伤三十三人,其中大部分伤亡还是在高丽军队撼动胸墙和壕沟防线的时候发生的。以寡击众迎来一场大胜,除了有好友战死的,承影第八营上下都很兴奋。就连战斗结束后才看清高丽人长相的守备营兵士,也感到与有荣焉,一个个喜形于色,承影军士看不上高丽军队的铠甲和兵刃,这些战利品自然是要拿来武装守备营的。

    在清理战场之前,预先向守备营申明了军纪,一切缴获,包括从高丽人身上发现的个人财务要集中分配,私藏者严惩不贷,赵行德实在不希望他麾下的军队像卢眉军队一样,因为相互抢掠战利品而丧失战斗力。兵士们甚至想剥下那些满身血迹的军袍,被赵行德发现后立刻制止了。

    部下们喜形于色,赵行德却先关注战死和受伤的军士,歉然道:“如果我们有更多弓箭手,伤亡会更小一些。”不管敌军多么弱小,只要白刃肉搏,伤亡就不可避免。但是,夏国大将军府却一直不敢像关东一样,让弓箭手在步军中比例高达八成之多。弓箭虽然能避免伤亡,但在这时代很多战役中,决定胜负的却是白刃肉搏的能力。

    不只是巧合还是蓄意,夏国营与高丽军队的战斗在上午结束,午后时分,王亨直才带着三千开州汉军赶到了来远县。非但如此,还有两千鸭绿江女真部落军队和他们一起到达。汉军到达之时,刚好遇着守备营收拾战场,高丽军兵的尸体垒在一起,守备兵士正在尸堆旁边挥汗如雨地挖掘大坑,铠甲、兵刃都被分门别类地堆积在一起。在得到军士的允许后,守备营将尚且完好的铠甲兵刃立刻分发下去,破损不能使用的则集中放在一起,将来运回营寨,能修则修,不能修则回炉炼铁。

    迟来的汉军和女真联军看着也只能流口水,眼睁睁看着守备营兵士将一堆堆的缴获物资往营垒里搬运。G!~!

章53 征乐昌乐馆-3

    因为辽国有意分而治之的关系,居住在辽国腹地的鸭绿江女真各部一直没有统一起来。此番女真部落得知汉军攻打保州,也是各部落分别派出战士,到了来远城下,各部也分别立下营帐,只是靠得近些而已。营中也不像金国正规军那样规矩森严,营帐搭好之后,练武的,放羊的,造饭的,各行其事。日近黄昏,飘荡着胡笳声声,调子呜咽,哀婉悲凉,便是从女真营中传来,一曲挽歌似地。

    不少部众站在营帐旁羡慕地看守备营搬取战利品,各部首领则在王亨直的带领下来赵德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到了中军帐,亲兵告知赵行德在伤患营地里巡查,王亨直等人便又来到郎中为伤者包扎的营帐。这伤患营地乃大营中独立的一处,除了承影第八营本身负伤军士外,还有些负轻伤的高丽俘虏在这里治伤。

    女真首领额里也羡慕道:“早知道这些高丽人如此不堪一击,我们早该把保州城打下来。”鸭绿江女真部落与高丽人乃是世仇,自从辽**队撤走后,高丽人后脚便接管了保州。附近的女真部落都如坐针毡一般,所以王亨直稍一邀约,额里也便联合了其他部落,带了两千多名战士前来合攻保州。

    赵行德他一眼,淡淡道:“高丽人也算虽败犹荣了,几乎坚持到死伤了一半才溃退,他们败在兵种不全,单单靠着人数和勇敢,很难战胜步骑炮配合完善的军队的。”他也不管额里也是否听懂了他的意思,对王亨直道:“来远城的高丽军主力已被我营歼于城外,这城池中必定还有不少辎重粮草,如果打下来的话,你我两家平分如何?”

    他话音刚落,额里也额头上顿时青筋毕露。“王将军,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我们女真人就白干了么?”他和高丽军队多次交过手,知道其实并不好对付。赵德将高丽精兵轻易收拾了。额里也心下也有些怯,纵然对他不满也只找王亨直吵闹。

    王亨直顿时尴尬道:“赵将军,额里也首领前来合攻保州,也是一番好意”他咳嗽一声,沉声道:“不论如何,三军会盟保州,首要是齐心合力打下来远城,不能自乱了阵脚。也免得赵将军的前功尽弃。”

    他原先打的主意是带着三千壮丁过来混二十日的军粮,然后带着赵行德这部分精兵围攻开州城。王亨直也没有攻克开州城的打算,只是要为韩凝霜经略苏州关南吸引辽国的注意力而已。汉军常年隐藏在深山密林中,除了韩凝霜身边少数新锐将领之外,大多数都失去攻坚城打硬仗的勇气和信心。谁知保州战况居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夏国营不但用炮船封锁了这一带鸭绿江面,切断了保州和来远两地间高丽军的援应。赵行德更是独力击破三倍于己的高丽军。

    “夏**队居然强横如斯,难怪宋辽两国都如此忌惮。”王亨直和额里也表面上没动声色,实则都深怀戒惧,更不远示弱。王亨直看出来远城小,高丽人屯军不能超过三千,主力又已经折损,就算强攻城池,也不会大的伤亡,便存心捡个滑头。何况有女真军相助,攻下来远城的机会不小。

    然而,赵行德正眼也不看王亨直和额里也,只不断俯下身子查看负伤的军士。见许多火炮手被流矢射伤了手臂和小腿这些甲胄防护不及之处,赵行德颇有些后悔将全部弓箭手都放置在侧翼营垒,喃喃道:“若是高丽军冲阵的时候,有得力的弓箭手在防线正面压制一下就好了。”刘志坚也正在旁边看本队的炮手,摇头道:“校尉勿要自责。大家都亲眼看见,弓箭手布置在侧翼炮垒杀敌才最好。要怪的话,只可惜咱们的弓箭手太少,守备营的兵又全部中用的。”他叹了口气道:“护国府也绝不会同意裁剪刀盾和长枪手,增加弓箭手的。”赵行德点点头,叹了口气。夏**士使用诸般兵刃,就好像大宋士子考科举的诸般课业一样,影响人晋身仕途的机会,轻易不能变动。另一方面,提高弓箭手的比例并非有利无害,和大宋将步军的弓箭手提升到八成之高相比,夏**队更强调以肉搏战克敌制胜,所以步军营配置了更多重甲长枪手和刀盾手。

    他二人在这边旁若无人的讨论着,就在五步之外,一些轻伤的高丽兵也在裹伤。崔咸熙是被军士从壕沟中的死人堆里拖出来的,意气全无,容颜灰败,只木木噔噔的坐在地上。听见敌将在总结此役得失,他只觉羞愧欲死。“昔时在开京,被人奉承惯了,今日才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他抬起头,认真地将那个汉军主将的长相牢牢记在心里,暗下决心,“倘若侥幸生还,崔某再来向阁下讨教。”

    赵行德有意冷落来晚了的汉军和女真首领,不愿轻易让他们进来分沾好处。这几人也不是好打发的,额里也满脸怒容,王亨直堆笑道:“赵将军,有话好说嘛。贵军首战得胜,且先休整两日。让我军和女真军打来远城。所得财货,我们三家平分,你看可好?”

    “我军奋战良久,虽然战胜高丽军,但自身损耗颇大。这个嘛”赵行德说话的时候,颇有为难的神色。最后,还是王亨直和额里也不断劝说下,大家商量决定,由夏国营负责开火轰击来远城,而由汉军和高丽军主攻城头。夏国营有炮船在江面巡弋,无论是女真还是汉军,都不可能守得住这块地方。城破之后,女真人和汉军平分缴获和高丽府库,但不得劫掠百姓的财物。王亨直和额里也算计得极为清楚,辽**队撤走时必定对保州和来远城中百姓搜刮过一遍,高丽军队进驻又刮一遍。城里居住的百姓必定是家徒四壁了,而高丽军队在区区来远小县便屯驻了三千兵马,显然这两座城里府库积储甚丰。夏国营要了城池和百姓,也甘心让些实利。

    “赵将军,这些高丽俘虏你打算怎么处置,免得浪费粮食,要么卖到金国去当奴隶,要么杀了干净。高丽狗杂种都不是好东西,手上没少沾我们女真人的血。”

    崔咸熙一直竖起耳朵偷听,闻言更是浑身一颤,及满怀担忧,又生怕被人看出了端倪。

    赵行德看了那些面色苍白的高丽奴隶,不少人都听得懂汉话,他淡淡道:“先留着,这来远城修得不当,待城池攻克之后再筑新城用,还用得着他们。”他顿了一顿,沉吟道:“若是能多换取些赎金也不错。”

    用俘虏修造工程是乱世常有的事情,额里也“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这些高丽军兵好命。王亨直则赞道:“赵将军放他们一条生路,真是菩萨心肠。”筑城乃是苦工,但比卖身到金国为奴要好得多。不少高丽俘虏都暗暗松了口气,留在来远筑城,至少天天能望见鸭绿江对岸的故国。像崔咸熙这样世袭武班出身的贵胄子弟,倒有七八分生还的希望,不免天天盼着国中的家族奔走营救,早日付出赎金将自己赎回去。经过这一场血战,虽然还不知道都统金宪荣战殁的消息,俘虏中几乎没有人相信保州军队能扭转败局。

    此后数日的战斗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来远城里的高丽军队士气低落,又失了外援,陷落是迟早的事。赵行德有意试探汉军和女真军的实力,只命火炮手开炮轰击来远城头,不发一兵一卒帮助攻城。因为来远城矮,汉军用的是土山攻城的办法,壮丁们背负着一袋一袋土堆在城墙下面。高丽军兵在城墙上放箭阻止土山堆砌,然而,在城下弓箭的反击下伤亡惨重。土山以惊人的速度堆成,不过两天功夫就达到了城墙的高度,女真军和汉军精锐就踏着土山攻上了西城城头。在看得见的胜利果实面前,女真军和汉军不惜伤亡,战斗得十分勇悍,不到半天工夫,生生将最后反抗的高丽军全部赶下了来远西城的城头。

    城内残余的七百高丽军最后向汉军投降,当粮食铠甲兵器等各种物资从营寨里搬出来时,连赵行德都有些暗暗后悔。高丽人分明是想把来远经营作为鸭绿江西面的重镇,虽然只驻扎三千军队,却足足储积了足用半年的粮草,箭矢数十万支,铁甲一千多领,此外还有改建城池所需的木料和石料等堆积如山。汉军和女真军平分了这些战利品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大方地将全部俘虏送给赵行德,但没有给喂养俘虏的粮食。

    额里也便将分得的物资大部分给各鸭绿江女真部落。结果女真部落尝到甜头后,传说保州城中的物资更是来远城里的十倍,“野人”女真本来就是高丽的世仇,本来就想借机解决掉高丽的威胁。就在四五天之内,保州城下聚集的女真人越来越多,各种样式不同的简陋帐幕一处连着一处。根据额里也向赵行德透露,保州城下的女真部族正副兵居然达到了一万三千多人,虽然互不统属,却远远超过了汉军和夏国营的力量。G!~!

章53 征乐昌乐馆-4

    “来了这么多苍蝇蚊子。”李四海放下千里镜,将赵行德让进船长舱。

    船长舱是海船上最大的舱室,分为内外两间,里面供船长个人休息,外面则是军议及接待客人的舱室。军议舱里挂着大幅的辽东地图,高丽国那片,原先只勾画了轮廓,名城重镇、港口军营都是第四营新描上去的。

    “初战告捷,”李四海笑道,“也试出了高丽人不堪一击,赵校尉,你看,高丽国的都邑名城都在河岸边上,”他指头从清川江、大同江等河流海口逆流而上,“若是沿着这些河流进军,可以全取高丽。赵校尉可愿与李某一同上书护国府,你我两营联手,先取高丽这一隅之地,再经营东海。”

    赵行德却没他这么乐观,皱眉道:“高丽人对中原向来叛降不定,名城重镇都在水道之畔,战而胜之倒还容易。但只要高丽人放弃这些易被攻取之地,退入内陆的山岭,我朝若是打算全取其国,所需兵力不小,若是深陷在里面,反而不利于我朝。”赵行德将手指从高丽转向辽东,“大军陷在高丽靡费时日,恐怕反而不利于辽东之事,辽东又关系着中原”他顿了顿,沉声道,“所以在下倒觉得,对高丽当以战迫和,当面之敌主要还是辽国和金国。”

    “哦?”李四海眼中有些失望之色,沉吟了片刻,问道:“那赵校尉意思,保州之战当如何行事?”

    “在下正是为此而来,”赵行德站起身来,望着船舱外面道,“来远城之战,没想到引来了这么多女真人。自从渤海国亡国后,鸭绿江女真部落就渐渐占据了这块地方。高丽拓展北疆,和女真人结下世仇,双方征战不休,绝无修好的可能。所以我军虽然弱小,但在高丽和女真之间,却是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高丽彻底被驱逐出去,女真人的矛头恐怕就要指向我们了。军士们还好说,我营在辽东招揽的百姓,还有新立守备营的汉军,现在恐怕还不能与之匹敌。所以,不如留着高丽人在保州,维持着鸭绿江两岸的均势。我们先巩固根基,待羽翼丰满后,再和女真、高丽交恶。”

    “原来如此,”李四海也站起身来,看着船舱外面,鸭绿江女真部落的营帐连续到了江岸,这些高丽国口中的‘野人’女真,若是将来当真和汉军交恶,肯定会得到金国的支持,他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赵校尉的意思是,虚张声势攻打保州,拖过二十天,我留下来和高丽人谈和?”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神色。

    “正是,”赵行德答道,“此时若把高丽人赶走的话,恐怕就是为女真人做了嫁衣了。”

    “谈和的事情,非同小可,赵校尉信得过我?”

    “李校尉说哪里话来,都是承影袍泽,我若是信不过你,还能信得过谁来。”赵行德笑着道。赵行德依据来远县的地势,按照设计苏州关城的经验,重新画一座新城的图样。他和李四海商量,一旦大军撤走,便留守备营和千余高丽俘虏,着手拆掉旧的来远县城,改筑新城。承影李四海帮着一边封锁江面,防范高丽人偷袭来远县,一边和高丽人谈和。底线要高丽人承认鸭绿江对岸的来远县归夏国营所有,而且鸭绿江上航行的船只税赋由夏国营收取。

    二人计议已定,承影第四营和第八营都存了虚张声势的心思。保州城坚固远胜来远城,高丽军兵又多,汉军和鸭绿江女真部落攻打了几次,损失惨重后,也熄了打下保州城的心思,大家闹哄哄了十几天,大军便撤回了鸭绿江西岸,趁势转道向开州前进。女真部落当中,只额里也率领两千余女真军队和汉军一起合攻开州,其它女真部落则就地作鸟兽散。鸭绿江女真各部落在来远县得了偌大好处,居然将占据来远的夏国营视为盟友,此后鸭绿江女真部落的许多.毛皮,山参,马匹,珍珠等特产,都运到来远县,在这里和商人交易,再购买粮食,布帛等物资回去,这是后话。

    此番汉军为了营造声势,将太白山,鸭绿江一带的军队全都调遣了过来,开州城下,云集了近三万汉军,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刚刚放下锄头,手里随便抓着什么兵刃充数的,但王亨直还按照每天两升发给军粮。三万人吃马嚼,那粮草每天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王亨直每天也皱着眉头唉声叹气,大多时间都盯着粮草簿子上,对是不是攻得下开州城倒不怎么上心。开州寨为了筹备这一仗,把过冬的粮草都拿了出来,饶是如此,若不是新在来远城得到七千多石粮草,恐怕云集开州城下的汉军也有断顿之虞。赵行德目睹此情此景,也理解了王亨直当初为何对粮草如此贪心。

    开州乃辽东重镇,老开州城原本是在夏国营如今所在的凤凰山寨,乃是高句丽国所筑,自从唐朝取得此城后,中国朝廷便一直在此重兵把守,阻挡高丽人进入辽东。韩昌之乱后,辽国防范的目标由高丽人变成辽东山里的汉军和女真部落,凤凰山寨被饶了开去,于是辽国便在凤凰山下重筑了新城,将五千多辽军由凤凰山上迁到十余里外的山下新城中,既控扼着女真部落和汉军出山的通道,又保护分散在附近平原上的数万契丹人。

    攻打开州虽然是虚张声势,汉军三万人在城下摆开,每天还有承影营不断开炮助阵,还是让辽国手将如临大敌。开州城下的汉军不光攻城,还分遣军队抄掠四野,打草谷的骑队甚至出现在了辽阳城外。汉军开始围攻开州后,契丹人要么撤入开州城内,要么后退向更西边的辽阳一带,也将辽东局势糜烂的消息带到了各处。经过两年多的整备,耶律大石已经统和辽国内部的力量,正打算用兵辽东。辽国朝廷向来将汉人视为心腹之患,汉军复起的消息一出,耶律大石立刻从上京调兵遣将准备镇压,同时辽东各地的契丹军队都向辽阳集中,既加强了辽阳府的戒备,又为将来讨伐汉军进行准备。

    就在开州城吸引了辽国朝廷的注意力,由于辽东的契丹军数目有限,为了集中防守辽阳,一些不太重要的城寨和要隘里契丹军都被调走了。苏州关南的汉军、渤海人和女真部落突然起事,夺取了苏州关。这一役虽然斩杀留守苏州关的辽军两百多人,但和开州城下的偌大声势相比,苏州关南这点变乱还是没有引起辽国朝廷的足够重视。汉军利用这短短的时间,一边将各处精兵悍将朝这里集中,一边将十余万携家带口的百姓,或从陆路,或乘海船迁移到苏州关南,驱赶百姓夜以继日地修葺城寨封锁了苏州关南的地峡。这短时间里,复州的契丹军先后攻打了三次,企图夺回苏州,都没有得逞,但在汉军刻意的掩饰下,辽国朝廷一直没有意识到苏州关南正在被经营成为汉军在辽东最重要的据点,他们的目光一直被牢牢地吸引在开州一带。三万余汉军已经围攻了开州近一个月,各汉寨寨主派过来吃军粮的壮丁都换了好几拨,虽然一直没有攻克开州城,却打退了辽阳辽军几次小规模的救援。

    上京城里,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已经好几次请求亲自率精兵解围,都没有得到皇帝陛下的准许。耶律大石原本有个诱敌计划,要和女真金国决战辽阳城下,局势演变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将计就计,命东京留守萧素贤假意和金国联络,以辽东局势混乱为名,请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发兵辽阳城,帮助渤海人复国。辽阳府和金国的使者不断来往于道路,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就到了秋高马肥的时节,也就是北方各族的用兵之季。

    八月末,就在开州城下,赵行德得到了承影第四营和高丽人和谈成功的消息。在夏国营展示出来势力的威胁下,高丽国同意来远县城归“凤凰山汉军”管辖,夏国营承诺不支持鸭绿江东面的女真部落。李四海亲自赶到开州城下,既为了向赵行德详细说明了和谈的条款,也为了亲眼见识一下开州城下的战况。和汉军刻意低调地经营苏州关南不同,开州这边汉军唯恐声势闹得不够大,现在不光光护国府在过问这里的情况,就连大宋汴京朝廷,枢密院也提出渡海以粮草援助汉军和辽国为难的建议,只是现在宋辽两国的关系极佳,就连援助女真金国的粮草军械都被压缩了不少,这援助汉军的提议也被压了下来。

    赵行德看着李四海拿来的和谈条款,忽然目光一凝,疑惑道:“要高丽国拿出一万石粮草犒军也就罢了,还要赔偿歌姬美女五十对,这是什么意思?”G!~!

章53 征乐昌乐馆-5

    “这个算作添头,”李四海吐掉咂干的石榴子,若无其事道,“试探下高丽人而已。”他俯过身子对赵行德低声笑道,“看来,高丽国君臣确实很害怕我们趁胜攻打。赵校尉,我前日经略高丽的提议,你再考虑考虑,这帮软骨头,说不定只要陈兵城下,就会屈膝乞降了。”说完又剥了一把石榴子放进嘴里。

    赵行德皱着眉毛,没有搭理他岔开话题,继续问道:“李校尉打算拿这五十对教坊歌姬做什么?”

    李四海将石榴籽吐掉。“还能做什么呢?”他剥了一把递给赵行德,才笑道,“正所谓‘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高丽教坊歌姬名闻天下,不但腰细身长,肌肤白腻,而且自小教习歌舞,个个都色艺俱佳。莫说在辽东这等边鄙之地,就算是金陵和长安这样繁华的地方,也是身价不菲的。赵老弟,上回我问你有没有娼户的名册,你说没有,这下好了,五十对真正的高丽歌姬先送给你打个底子,将来再把新落籍的娼户添加进去。”

    “李兄好意,赵某敬谢不敏。这五十对歌姬,还是送到你月洋岛上去吧。”

    “那可不行。”李四海摇头道,“月洋岛上地方小,到处都是军机重地,没有安置乐馆的地方。”

    “难道来远城就有?”赵行德没好气道。

    “正是啊,这来远城扼守在鸭绿江口,南来北往的商贾众多,招来这些教坊女子,方才像个通都大邑的样子。地方百业昌盛,若是连个青楼教坊都没有,未免叫人笑话。兄弟们常年漂在外面,也有个地方泄泄火气。我可提醒你,这男欢女爱的事情,可不归校尉职权管辖的。”李四海笑起来,白牙上染着红色的石榴汁。

    “逼良为娼的勾当,请恕赵某不能从命。”一想到自己的地盘未来“繁荣娼盛”的场面,赵行德脸色就拉了下来。

    “赵兄怎么会想到逼良为娼上去了,李某又怎会行此焚琴煮鹤之举,”李四海啧啧叹了两句,“赵兄恐怕少有踏足青楼吧,这些歌姬身在乐馆,她卖不卖身,皆出于己意。若是弹琴论诗,斟酒卖笑,跳跳舞,唱个小曲儿就能谋生,那也不错,若是凑足了赎身的银钱,自己给自己赎身也可。能不能折到美人儿,各凭本事,只不能用强。一切规矩,都按‘自守市易律’行事,赵兄,你看如何?”他斜着眼睛看着赵行德,笑道,“赵兄是个正人君子,但总不能让别人都跟着你一样的道行。赵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就算你能强行把青楼乐馆全都禁止。正所谓饱暖生银欲,憋出一帮伪君子来,人前跟你满口仁义道德,人后就专干那偷鸡摸狗的事情。”

    无论赵行德如何严词反对,李四海总能振振有词,最后两人达成了协议,位于鸭绿江畔的水寨码头暂时归承影第四营管辖,乐馆娼楼都建在此处,其它地方则租给商人经营,当然,目前唯一而且最大的商行就是承影第八营袍泽合股成立的“东木行”。而离码头尚有里许距离的山上炮台则归承影第八营管辖,赵行德计划将这里修成坚固的军事堡垒,再装上大口径的火炮,以封锁鸭绿江面。

    事情谈完后,李四海开玩笑道:“这些教坊歌姬除了歌舞娱人,耕织什么的都不行,若是饿肚子饿得狠了,恐怕一两个馒头就能要了身子。也不算违反‘自守市易’的规矩。”赵行德脸色微寒,沉声道:“多谢李兄提醒,第八营发给她们每天口粮一升五合,算是每逢初一十五演歌舞犒军的酬劳。”李四海笑了笑,拱手叹道:“既然赵兄如此怜香惜玉,李某就代这些姑娘们谢过赵兄了。”他脸色忽然有些奇怪,“只不过若是传扬出去,流言蜚语的,说赵兄一人蓄养了五十对歌姬,恐怕于赵兄令名有损。”

    赵行德冷冷道:“清者自清,不劳李兄费心。”说完便端起茶杯来送客。

    李四海微微一笑,起身告辞。他心下笃定,虽然号称“自愿”,此例一开,自然会有卖身的娼户。更令他满意的是,君子可欺之以方,以这乐馆青楼为引子,承影第四营虎口夺食,从第八营手里拿到了水寨码头的管辖权。不过,赵行德甘愿声名受污,也凭本心直道而行,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看来,赵老弟倒是个真君子。”他哑然笑了笑,施施然离去。“两国交兵,不就是你抢我,我抢你。钱财,钱粮,女人,土地。赵校尉去学士府教书尚可,这种心肠,从军打仗可算是有趣之极了。”

    一片阴影笼罩在头顶,李四海抬起头来,只见一道凹字形的土墙耸起。这土墙高一丈,长百二十丈,将开州城的东南角半包在里面。土山距离开州城墙大约六十步左右,虽然土墙比不上城墙坚固,而且比城墙要矮两丈,汉军的弓箭手站在土墙后面的阶梯上放箭,不容易被城头箭矢射中,却能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向城头放箭的契丹兵还击。而夏国营的炮垒则架在离城池里许的炮垒上,摆明了集中轰击开州城这一角。自从攻城进入僵持拉锯以来,仅仅在这开州城池东南一角,死伤的契丹军兵已经超过千人。可是契丹人偏偏没有办法放弃防守这一角,城池只要被击破了一点,就容易震动全线。开州城下的汉军虽号称有三万精兵,但真正的老卒不过四千多人而已。汉军一开始用蚁附攻城的法子死伤惨重,爱惜士卒的各寨寨主就开始互相推诿起来。赵行德的建议王亨直以构筑各种工事来减少人员的伤亡,作为惩罚措施,每天完成的土方跟不上进度要求的汉军营伍则编成攻城的陷阵营。这个办法再公道不过,于是乎,怕死的汉军顶着炎炎烈日,开始争分夺秒的在城外构筑各种土木工事。

    开州城外各种工事的构筑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没有轮到攻城的丁壮每天主要的军务就是挖壕沟和筑胸墙。如今开州城外这片平原,不但被挖得沟壑纵横,还间以各种各样的矮墙,堡垒。汉军士卒尚且可以在他们亲手营造的这些无聊工事中间钻来跳去,对惯于驰骋奔突的契丹骑兵而言,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四通八达的壕沟在城外纵横交错,使得契丹骑兵难以出城反击。矮矮的胸墙遮蔽着壕沟里面猫着腰行动的汉军士卒,再加上些枯枝树叶的遮掩,城头契丹瞭望城外汉军的动向再不是一目了然。这座凹字形的土山最是费工,但建成以后成效也最大。守御开州城池这一角契丹兵只能躲在各种临时加固的垛堞和城洞里面。每当汉军擂鼓攻城之际,才硬着头皮从藏身处钻出来。每一次攻城,守城的辽兵一方反而被攻城的死伤惨重。若不是攻城的汉军各部不愿自身损伤过重,王亨直攻城的决心也不够坚决,这开州城恐怕早就攻下来了。

    就在离李四海不远处,千余汉军士卒正扛着云梯,向开州城的东南角靠拢。最开始距离遥远,城头的契丹军也懒得搭理他们。当汉军士卒靠近了城墙百步以内,准备架起云梯攻城的时候,契丹军兵才万分不情愿地从垛堞后面探出身来朝城下射箭,投放檑木,滚石,金汁一类东西。攻城的汉军人数既不多,又贪生怕死得紧,一个个慢吞吞地朝着城墙靠拢过去,没有被伤者多少便把云梯一丢,一哄而散。后面的军官赶忙又是擂鼓,又是派亲兵队挥舞着腰刀不准他们退下来。这些汉军才又不得不重新一步一挪地朝着城墙靠过去。然而,就是他们这种不即不离的攻城行动,连累得城头防守的契丹军兵也无法撤下城墙,只能咬牙瞪眼地缩在城墙垛堞后面

    只听“轰——轰轰——”数声火炮鸣响,这时炮营的百夫长用千里镜发现契丹军兵齐集登城,指挥夏炮组集中朝着城池的东北角开火。这时,土山上头的汉军弓箭手也开弓射箭,三万汉军中顶用的弓箭手不过两千余人而已,王亨直根本舍不得用他们攻城。这些弓箭手也极其惜命,每放一箭,都要小心地蹲在土墙后面观察良久,待契丹人箭雨稀疏下来,这才猛地探身而出,朝着城头射去。然而,还是有很多人在这样的对射中被来自城头的劲箭夺去了性命。汉军的弓箭手人数越来越少,但他们脚下的土墙高度每天都在增加,丁壮们在城外取土,夯成长一尺,宽度半尺,厚度为三寸的泥砖,用来加厚这道土墙的根基,堆砌它的高度。只要辽国朝廷一直忍着不来解开州之围,终有一日,这道土墙的高度会超过城墙,汉军反过来居高临下,城头上的契丹军兵更无处藏身了。

    “简直是劳民伤财嘛,用这种笨办法攻城,到底是聪明呢,还是个傻子。”李四海望着那座越来越显得宏伟的土墙,若有所思地喃喃道。G!~!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6192/ 第一时间欣赏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 作者:鼓元吉所写的《帝国的黎明》为转载作品,帝国的黎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帝国的黎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帝国的黎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帝国的黎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帝国的黎明介绍:
一个如梦如幻的帝国,一场热血淋漓的穿越,一段亦真亦假的历史。
宋辽夏三足鼎立、女真、蒙古,北方的蛮族仍旧此起彼伏。历史的大潮蠢蠢欲动,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流不尽的英雄血,老大帝国的命运,是被征服?......,还是被征服?帝国的黎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国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国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