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闻香
栈香与沉香是同树所出,以其肌理有无黑脉来区别,栈香可算沉香,其味与沉香相似,但带有木质,入水不沉,品质远不如沉香,属沉香之次品;黄熟香亦属栈香一类,品质更为轻虚,气味模糊……
寤寐林的品香房内,因今日来的都是商人和香使,故香座上的香师例行让前来的客人品过一圈后,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安岚收拾好笔墨,陆云仙因有意打听景炎的行踪,便让她先留在这里等着,然后起身出去了。
陆云仙一走,之前坐在她对面,一直留意她的马贵闲立马起身,带着一脸讨好的笑走过来,朝安岚拱手行了一礼:“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安岚姑娘,不知安岚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安岚未起身,依旧跪坐在香案前,微微抬脸,看了他一眼:“马老板。”
马贵闲立马笑成一朵花:“难得安岚姑娘还记得在下,在下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安岚神色冷漠:“昨日差点受刑院之罚,我如何能忘。”
马贵闲忙又深深一揖,然后主动跪坐在安岚旁边,面上带着满满的歉意:“在下就是过来跟安岚姑娘解释这件事,说来昨日那事,都是陈露逼迫在下这么做的。在下只是个小商人,无权无势,家中又有老母要养,不得不听她的,实非在下所愿。昨日回去后,在下心里着实悔恨万分,悔不该让安岚姑娘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又恨陈露那女人心思歹毒,明明是自己的过错,却想嫁祸他人,幸好杨殿侍目光如炬公正严明,未让安岚姑娘蒙冤,实在是万幸万幸!”
安岚待他说完后,才抬眼,往他身后看去。
刚刚,马贵闲才坐下,陈露就从外面进来了,就站在他身后,将他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安岚看到陈露了,但并未提醒马贵闲,等马贵闲把话说完后,她才站起身,朝陈露欠身行了一礼:“陈香使。”
马贵闲一惊,慌忙转头,就看到陈露铁青着脸站在他身后,他脑子一懵,一时间傻在那儿。
陈露往前一步,垂下眼看着马贵闲,目露凶光。
安岚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将地方留给他们。马贵闲一惊之后即回过神,深怕陈露在这发作,赶紧站起身,往两边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对陈露道:“陈香使,如今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如今的处境,你自己最清楚不过,可别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昨日杨殿侍将陈露押去刑院后,马贵闲便知道,陈露日后再难有作为。故而从源香院那出来后,他立马就来到寤寐林,狠心花了一笔钱,给另一位管事送了份厚礼,又请了位熟识的同行拉线,如此顺利同那位管事攀上了关系。那位管事在寤寐林的地位同陈露的叔父一样,因而马贵闲如今在陈露面前,可算得上是扬眉吐气了。
陈露定定看了他一会,直到马贵闲眼神开始左右闪躲的时候,她才道:“姓马的,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记住了,有你不得不回过头求我的那日。”
此时品香房内还有十数人分散坐着,已经有人往这边看过来,因安岚早早退开,所以他们也只将疑惑的目光落在陈露和马贵闲身上,马贵闲愈加不自在。陈露说完这句话后,再看了安岚一眼,眼神不善,但倒没说什么,就转身出去了。
马贵闲这才松了口气,然后转过脸对安岚讪讪一笑。安岚只是冷眼看着,正好这会人陆云仙回来了,马贵闲可不敢惹陆云仙,转身悄悄回了自己的座位,跟几位同行打了声招呼,就出了品香房。
“走吧。”陆云仙进来后,没有多做解释,只让安岚随她出去走走。
整个寤寐林是长安城富贵风流的一个缩影,文人才子一句“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描写的就是天潢贵胄,侯门富户香生活的一面。
长安夜,醉。
寤寐林,生。
销金鼎,梦。
不思归,死。
人世一梦,寤寐生死,都在这林里轮番上演。
不知不觉,又行到怡心园这边,过眼之处,皆是似锦繁花。陆云仙加快脚步,身影即没入繁花丛中,须臾间便消失不见。安岚顺着那条小路往前寻去,片刻后,果真看到一角雨亭,亭中设有香案,香案后坐有公子一人,香案上放有炉瓶三事。
似因大香师的衣着喜好,寤寐林里的香师亦多着素衣,如她记忆中的那人,清冷高雅,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华贵的气韵,似那及易让人沉醉又令人难以捉摸的炉中香。
但亭中之人,却是一袭红衣,长发如墨,衬着背后的浓烈繁花,张扬无忌到令人有瞬间失神。
景炎用银叶夹夹起银叶片,轻轻放在香灰中的火窗上,再稍压银叶片,使之固定,然后才抬眼看向安岚,唇往上一扬,遂有笑意在他眼角眉梢处荡开:“又是你,我记得,昨日你欠我一个人情。”
安岚于亭外欠身行礼:“见过景公子。”
景炎颔首:“上来吧。”
安岚垂首入了雨亭,景炎拿香勺取一粒约半颗花生仁大小的香放置银叶片上,然后才又看了她一眼,眼里藏着几分戏谑:“是特意来还我人情的?”
安岚有些愣怔,片刻后才垂下脸微窘道:“公子是君子,君子之自行也,敬人而不必见敬,爱人而不必见爱。”
景炎目中微异,随后呵呵一笑:“你倒是会给我带高帽子,还念这么文绉绉的一句话,你读过书?”
安岚面上一热:“只是跟院里曾读过书的婆婆认过一些字。”
“也是难得。”景炎笑了,然后执起自己手里的香炉,示意她过来,“你来闻一闻。”
安岚小心上前,跪坐在前,双臂抬起,接过递过来的香炉,执于鼻前,右手挡于前,轻呼,慢吸,幽幽冷香从鼻间闯入,神思遂有瞬间恍惚。
安岚心头大惊,执香炉的手差点一抖,这,这个香!
“如何?”景炎依旧眉眼含笑,却让人分不清他此时究竟是何意。
安岚慢慢放下手里的香炉,不敢再闻,她知道这个香闻多了会起什么样的作用,因为那天她给马贵闲点的,就是这个香。她第一次见识到此香,是十岁那年,安婆婆因伤风,头晕目眩而拿错了香,因而让她闻到了。她还记得,当时人明明是醒着的,但却如坠梦中,并对自己周身所发生的一切浑然无觉,且过后思绪极其混乱。
当然,景炎此时给她品的这款香,较之她给马贵闲点的那款香,味道更为精纯。只是此处四面通风,非是品香的场所,而且他刚刚取的量极少,故效果甚微。而她,对于这些芬芳的味道,除了拥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感外,还有一种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
如似能在那个芬芳的,幽远的,难以琢磨的广袤世界里,隐约触摸到其规则。
“很好……”景炎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安岚因心里太过震惊,一时间想不出要如何评价这款香,于是愣怔了许久,竟就干巴巴地道出这么两个字。只是话一出口,就看到景炎目中的戏谑,她即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然而,比起这些窘迫和羞赧,她更想知道,景炎特意给她闻这款香,是什么意思,他又是从哪得来的这款香?
景炎没有点破她,接着问:“知道这款香是怎么合出来的吗?”
安岚又是一惊,面上从容的神色终于褪去。
他,那天,真的知道她在做什么?
第017章 璞玉
安岚内心翻腾许久,终于是不敢轻易张口,于是垂下眼,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只是个香奴,无缘知此。”
景炎未就她的话表示信或不信,重新拿起银叶夹,一边将银叶片上未烧尽的香夹起放在一边,一边问:“喜欢香?”
安岚抬起眼,迟疑地看着他。景炎也在看她,嘴角含笑,但目中却无笑意,而是蕴含着一种更为深沉的探究。
很明显,他对她有几分好奇与不解,她亦如是。
安岚垂下眼:“院中无人不喜香。”
景炎放下手里的银叶夹:“平日里可常有制香?”
安岚沉默片刻,才模棱两可地回道:“偶尔会跟在香使身边学习一二。”
无论是香院里的香奴还是香殿内的香奴,都没有制香的资格。不过即便香殿未明言禁止香奴制香,实际情况也是不允许香奴有这个喜好,因为香奴根本没有足够的银钱去支撑这样烧银子喜好。
制出一款成功的合香,需要的是大量的经验;而经验,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堆积出来的。即便成功制出一款合香,但无论是烧香,焚香,点香,还是试香,品香,斗香,皆是一种由实化虚的过程。
而最终,无论成败,都是将原本白花花的银子化为一缕青烟散于天地间。
所以玩香一事,多是有银钱,有闲情,有才情的名媛雅士之爱。
这丫头,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景炎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又问:“可观看过斗香?”
安岚点头:“每年长香殿祭祀大典之后的斗香会,香奴皆可在殿外观看。”
“长香殿常用的斗香规则是猜香。”景炎说着便将案边朱漆匣子打开,取出四个精致小巧的香盛放在香案上,在安岚面前一一打开,“这里有四种名香,沉檀龙麝,刚刚那款合香,其君臣佐铺,只需说对任意两样,你便可从这里挑走其中一种香作为的奖励;全说对,可以挑走任意两种香;若能说出完整的香方,这几种名香,便都赠于你。”
沉檀龙麝,四大名香,上品难求,名媛雅士皆以拥有为荣。
眼前四个香盛,每个香盛内的香都约有一两的量,而随便一个香盛里的香,都远远超过一个香奴的正常身价。
安岚惊诧抬眼:“景公子,我——”
景炎笑了,狡猾得像只老狐狸:“别怕,猜错了我不罚你。”
安岚看着那四个香盛,其中一个香盛里盛放的正是龙脑,她几乎有些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她需要这个,但是源香院的存香房内没有此香,整个源香院或许就王掌事那里有。可王掌事的院舍,香奴无召是不得进入的,金雀亦从未进过王掌事的房间,根本不知道王掌事把香都放在哪个地方。
最后她若寻不到龙脑,金雀必会偷偷进王掌事那里找,危险太大……被发现的后果谁都承受不起。
面对这个诱惑,安岚非常心动,可是,她无法确定景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只是个身份卑下的香奴,按理他根本无法从她身上图些什么,可是,眼下他却拿出如此名贵的香,只为探清她的底。
为什么?
安岚抑住心头的激动,没有马上开口,而是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景炎也不着急,看着她,又道出一个消息:“下个月,寤寐林有个斗香会,会有数位香师携香过来,同时也允许长安城里的商人请香师为自家店抬一抬名气。”
安岚不解:“抬名气?”
“每家店铺都会有招牌香,或是要推出的新品香。寤寐林的斗香会在长安城里名气不小,商家若将香品在这斗香会上露一露脸,自然可以抬高名气。这对商家来说,是个极其难得的机会,场面较之一般的斗香会热闹不少,到了那日,你可以过来看看。”景炎解释完后,又道,“若是香院不让你出来,我提前给你打个招呼。”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还特意朝安岚眨了眨眼,这动作有点儿坏,却又不会令人反感,倒是让人倍觉亲切。真的,同记忆中那人不一样,眼前的红衣公子,真真切切是俗世中人。
安岚垂下眼,心头微微一动,放在案下的手指不由在腰带上触了一触,刚刚随陆云仙出门时,她特意将陈露的香牌带上。本是打算到了寤寐林后,寻个机会,将这块香牌扔了。只是……从景炎这听到斗香会的消息后,她突然想到,马贵闲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他一定会参加。
若真如此,那这个香牌就还有作用,不能白白扔了。
只是,她需要龙脑,并且时间很迫切。
如他这等身份之人,若真想为难她,何须绕这么大的弯子。
多半,是福非祸。
即便目的不明,但若能得他相助,除去这条命,她再无值钱的东西,说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亏。
想明白了这一点,安岚便道:“玄参为君,甘松为臣,玄参半斤切薄片,洗净尘土于瓷器中,水煮令熟,慢火炒令微烟出,甘松四两,拣去杂草尘土,拌以蜜。”
景炎笑了:“还有呢?”
安岚垂首道:“奴婢愚钝,只能猜出这两样。”
果真是个小狐狸,才露了一点儿尾巴,就又赶紧藏起来,真当他抓不住呢。
景炎笑眯眯地道:“若是说全了,这些香就全是你的了。”
安岚依旧垂首,安静跪坐在香案前,看都不多看一眼。
景炎又是一笑:“算了,不为难你,说说,刚刚闻了后,感觉如何?可知这款香有何作用?”
安岚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初闻之下便觉神思微恍,奴婢猜,此香应当是有迷幻神智的效果,故刚刚不敢多闻。”
景炎看了她一会,又问:“你可知此香是何人所制?”
安岚摇头:“难道不是公子?”
“这是十二年前,白广寒所制的香。”景炎淡淡道,“不过他那个时候还不是白广寒,但我知道,他终有名扬天下的时候。”
安岚心中一震,遂看着景炎,欲言又止。
如此说来,当年婆婆的香,是从白广寒大香师那里得来的?
她想问白广寒大香师之前叫什么,对于那个人,她总有抑制不住的冲动,想要打听关于他的一切。特别是七年后,碰到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并且还是他的双生兄弟后,每次面对这张脸,这样的冲动就愈发明显。
可是,她每次要问出口时,又莫名的感到胆怯。
命运,当真莫测得令她既激动,又敬畏。
“挑吧。”景炎朝她示意了一下那四个香盛。
安岚收起有些纷乱的思绪,没有客气,将那装着龙脑的香盛拿到手里,然后跪下磕头:“多谢公子。”
安岚退出亭子,离开怡心园后,雨亭附近的花木后面才走出一人,自安岚消失的方向收回目光,看向景炎:“这就是你说的那小姑娘?”
景炎点头:“没错,天赋难得,确实是个万中无一的。”
“你没看错?”
“错不了,不过她现在还只是块璞玉,需要慢慢雕琢。”
第018章 下药
“那位景公子,跟你说什么了?”回去的路上,陆云仙忍不住问了安岚一句。
安岚想了想,便拿出那个香盛:“也没说什么,他在亭内试香,我奉承了几句,便赠了我这个。”
陆云仙接过那个香盛,小心打开,目中微异,就看了安岚一眼。
安岚垂下眼道:“不敢藏私,今日是陆姐姐带我过来的,得了赏也是托您的福,这个,理应是陆姐姐收着。”
她在长香殿这么些年,可从不曾受过这等金贵的东西,陆云仙本还有点儿羡慕和几分嫉妒的,只是听了安岚这话,反倒生出些骨气。于是白了安岚一眼,就将那香盛合上,放回到安岚手里:“还真当我是那雁过拔毛的,既然是给你的,你收好便是。”
安岚抬起眼,有些迟疑地看着陆云仙,陆云仙即佯装生气地道:“怎么,难不成我在你眼里,就是个连香奴的东西都要贪的人!”
安岚笑了笑:“我哪敢这么想。”
陆云仙扬了扬眉毛:“这么说,只是不敢这么想,但实际上就这这么认为的?”
安岚忙道:“陆姐姐误会我了,真没有这个意思。”
陆云仙瞧她着急的样儿,倒是笑了,又瞅了一眼她手里的香盛,便道:“你说的也没错,几位香使当中,我确实是既爱财又吝啬,平日里也没少克扣你们,你们私底下怕是不知咒我死多少回了。”
“没有的事。”安岚收起笑,垂下眼,低声道。香奴的日子难捱,就是基于此。除了每日超负荷的劳作外,每月的月例还要挪出一些孝敬香使,其实别的香使那也这样,只不过她们将克扣的银钱说成是替香奴们存着,当然,这存着存着,自然是存进了她们自己的荷包。
陆云仙这人,确实是吝啬又爱财,但倒也坦荡,并且不会贪得无厌。而且,相对别的香使,她算是很少打骂香奴,并且院中的掌刑婆子若是对她手下的香奴罚得太过分,她也会站出来替香奴说话。
“行了,有也没关系,我在香院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上上下下是怎么回事。”陆云仙说着就又瞟了安岚手里的香盛一眼,再道,“还不赶紧收起来,你这么搁在我眼前晃悠,万一我反悔了,可就真的收了去啊!”
安岚笑了笑,赶紧放好。
“你的运气还真是好的让人嫉妒,这么个东西,别说里头那些龙脑了,就单是那个香盛,也值个十几二十两。”陆云仙叹了一句,随后又嘱咐道,“拿回去后长点心眼,别让人瞧着了,那院里的女人眼红起来,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安岚点头:“多谢陆姐姐关心,我晓得的。”
陆云仙便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也是,你向来是个有心眼的,以前我还真看走了眼。”
安岚默了默,就问:“听说,下个月寤寐林这有个斗香会。”
陆云仙点头:“那位景公子告诉你的?”
安岚点头:“是,但却没有说具体是哪日。”
“应当是想挑个微雨的天气,好品香,现在自然不好定日子。”陆云仙算了算,就道,“不过也就半个月时间了,长安城马上要入秋了,入秋之前还会下几场雨。”
安岚又问:“那天陆姐姐会过来吧?”
“自然是不能错过的。”陆云仙心情很好,今日出来这一趟,事情极为顺利。她本还担心那位景公子对安岚会只是一时兴起,今日一看,远不是如此。至于景炎如此青睐安岚,到底是什么目的,她虽不敢确定,但心里也琢磨出个答案来。
长香殿内,几乎所有的香师,都是有派系的,利益和权利分得很清楚。而且同时每个人又都想尽法子,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安插眼线,或是悄悄培养人手,试图日后收拢过来。
景炎是白广寒大香师的亲兄弟,那么景炎要为白广寒处理些长香殿的庶务,就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景炎跟长香殿之间,本身就存着买卖关系,商场上,也一样讲究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今日出门之前,陆云仙还想,景炎若是单单看中了安岚,今日她带安岚过来,对方应该就使人前来跟她开口要人了,到时自然也是少不了她的好处。但是,她过来后,对方却根本没有跟她开这个口,反送了安岚如此名贵的香,又让安岚观看下个月的斗香会。
很显然,对方的目的,并不在女色上。
于是陆云仙想来想去,都觉得那位景公子应当是瞧中里源香院。她有极强烈的感觉,源香院里的人马,很快要更换了,这对她来说,真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
回了源香院后,安岚即将今日之事跟金雀说了,然后将那个香牌掏出来,低声道:“这个,得找个机会放在王媚娘那儿。”
“王媚娘?”金雀不解,“怎么不放在桂枝那,王香使极少跟咱们打交道,倒是桂枝整日在我跟前晃来晃去,机会很多。”
安岚摇头:“桂枝是跟咱们一块住在香奴的房舍里,王掌事是不可能过来这边找她的。倒是王香使那边,因为是单独住一个屋,王掌事有时候就喜欢去她那里。”
金雀微怔:“你的意思是——”
“陈露跟马贵闲私下做买卖谋私利,王媚娘给陈露行方便之门,陈露的香牌被源香院的人给偷了去,然后用来掩饰身份跟马贵闲私下做买卖,存香房里的香方正好又不见了……”安岚悄声道,“这种时候,王掌事若是在王香使那看到这个,你说他会怎么想?”
“王掌柜定会怀疑上王媚娘。”金雀眼睛一亮,只是跟着又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这也不能肯定……王媚娘要是说是她这两天捡到的,那也说得过去。”
“不着急,只要王掌柜心里起疑了就行。”安岚说着就拿出那个香盛,“龙脑咱们有了,正好下个月寤寐林有个斗香会,听说马贵闲到时也会参加。”
一听到马贵闲的名字,金雀的脸色就是一变。好一会后,她才稳住起伏的情绪,从安岚手里接过那个香盛,仔细看了好几眼,才小心打开,又闻了闻,然后一阵儿地惊叹:“原来这就是龙脑!”
安岚道:“别用手碰,龙脑的香味很浓,沾到身上不易散。”
金雀忙合上香盛,然后一脸郑重地道:“香牌给我,我知道王媚娘大概什么时候会出去,我找准机会就给她放进去。”
“别着急,这事儿须得确保万无一失,不可过早也不可过晚。”安岚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再过两天就是王媚娘的生日,前两年,王媚娘生日那晚,王掌事都会去她屋里过夜,今年想必也是这样。”
……
两天时间眨眼就过去了,这就到了王媚娘的生辰日。
傍晚,香奴忙完一天的活计后,金雀同安岚并肩回来的路上,两人一直注意着桂枝的动静。因有些紧张,金雀便悄声道:“听说王掌事给王媚娘送了好大一支金钗,桂枝的脸都黑一天了,有时候我真不知她是图什么。”
安岚道:“她的心比王媚娘大多了。”
“本事却不怎么样,不过是以色事人。”金雀撇撇嘴,正说着,就瞧着桂枝忽然捂住肚子,然后赶忙加快脚步往茅厕那走去。安岚和金雀即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松了口气,今晚,桂枝可没有能耐盯着她们了。
第019章 香牌
太阳很快就落山了,源香院笼罩在最后的余辉下,似被穿上的一层薄薄的灰纱,所有景物看起来都显得黯淡迷蒙。院中的风灯还不到点亮的时候,所以走廊下更加昏暗,若是不留心,隔得远一些,就不会注意到前面有人经过。
入夜后的源香院,不可随意乱走,否则被抓住了,将是极重的惩罚。
但是香使对手底下的香奴有着绝对的权利,香使可以随时唤香奴前来交办差事。因此,香使若想整人,根本不用动刑,只需半夜三更叫香奴起来干活儿,用不了几日,就能将香奴折磨掉半条命。
“这会儿连香使长正跟别的香使训话,起码要半个时辰。”两人趁人不备走到王媚娘房屋这后,安岚就低声道,“王媚娘晚上要请王掌事来她房间喝酒,这会人在厨房盯着厨娘,一时半刻回不来。”
金雀点点头,往两边看了看,就朝王媚娘的房间走去。只是她刚抬步,安岚又抓住她,她疑惑回头。
安岚低声道:“小心点。”
金雀笑了笑:“知道了,帮我看好风,我手脚很快的。”
安岚点点头,放开手,然后走到陆云仙房间前的廊柱后面。陆云仙的房间正好在王媚娘房间对面,而她现在挑的这个位置,既不容易让人看到,又能极好的观察附近的情况。
这种普通的房门锁,在金雀面前如若无物,不过眨眼的时间,那把锁就在金雀手里顺利打开,然后,她推开门进去了。安岚看到那扇门又被关上,微微松了口气。
太阳一落山,天就暗得很快,刚刚还能看到一点儿金彩呢,这会就只剩下薄雾一样的微光了。片刻后,安岚又看向王媚娘的房间,金雀应该将东西藏好了吧?
再过一会,王媚娘怕是就回来了。
正有些着急的时候,就看到王媚娘的房门从里悄悄推开一条缝,安岚心中一喜,可就在这会,她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过来。她头皮一麻,即朝那边看过去,结果发现过来的人竟是王掌事!
王掌事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王媚娘现在还在厨房那呢。
金雀并不知王掌事正往王媚娘的房间走过来,正要开房门出去,可这只要一出去,定会马上被王掌事看到。安岚只觉紧张得全身血液都要逆流了,当下就从廊柱后面走出一步,然后用力打了一个喷嚏。
金雀即将王媚娘的房门掩上,而王掌事本是往王媚娘的房间走过去的,忽然听到喷嚏声,便转头往这边看过来。瞧着是安岚后,王掌事心里微诧,这丫头怎么跑这边来了。
见王掌事果真转身朝自己这走了过来,安岚才算是松了口气,然后站定,待王掌事走到自己跟前后,就微微欠身行礼。
王掌事本是对安岚还有些恼意,只是这会儿,瞧她一个人站在这暮色下,身量虽还未完全长好,但已有风流之态,加上那张小脸,精致得让人心头直发痒,于是语气不由就柔了几分:“怎么这个时候跑到这边了?”
“回掌事,白天陆香使吩咐了差事,我这会儿是过来回话的,只是陆香使此时未在屋里,我就在这等着。”安岚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注意金雀那边。金雀知道不能在王媚娘屋里耽搁太久,再过一会,王媚娘回来了,到时她可就真出不去了。于是趁着王掌事背对着她跟安岚说话时,她悄悄拉开房门,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出来。
安岚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那了,幸好此时暮色已降,周围光线暗淡,她面上的异色不易被人察觉。王掌事也确实没有怀疑她什么,听她这么一说,就笑道:“那就别在这干等,省得吹了冷风着了凉,我又心疼你,随我去屋里坐一会。”
王掌事说着就要伸手拉她,并有要转身之意,安岚大惊,他这一转身,可就将金雀看了个正着。而且金雀此时正要重新锁上门锁,到时定会有轻微的声响,正等着她给个能掩盖这个声音的机会。
两人心有灵犀,安岚再次用力打了个喷嚏,金雀咔擦的一下重新锁上房门,然后闪到廊后面,轻手轻脚地离开那。
王掌事站住,看着安岚摇了摇头:“看,你这不是着凉了!”他说着就朝她额头这抬手,安岚赶紧往后一退,欠身道:“多谢掌事关心,安岚无碍,只是鼻子有些不舒服而已。”
王掌事微微眯着眼睛,打量她一会,然后也上前一步,看着她道:“安岚啊,你这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呢。”
“安岚不敢。”
“你今天跟陆云仙去了寤寐林,见到贵人了?”
安岚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垂着脸,王掌事瞧着她副表面乖巧的模样,真恨不能现在就将她拉到床上直接给办了。都怪自己之前心太软,怜她年纪尚小,想着让她先养养再说,哪想到养到现在,竟养出一条白眼狼来!
“怎么不说话了。”王掌事说着就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硬抬起她的脸,“还真是个会勾人的小妖精,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原来这么有能耐!”
安岚大惊,用力挣扎了两下,挣脱那只手后,赶紧又往后连退两步:“请掌柜息怒。”
王掌柜负手站在那看着她道:“息怒?小安岚,你给我记好了,无论你是得了谁的青睐,也逃不出我王新墨的手掌心。”
安岚喘了几口气,要离开这,只是她刚一转身,就看到陆云仙回来了,而且同时回来的还有王媚娘。
陆云仙看到安岚和王掌事都在这,很是讶异,正要询问,安岚却先一步走到她身边欠身道:“陆香使,我来回您白天交代的差事。”
陆云仙抬了抬眉,便道:“进屋说吧。”说着就朝王掌事欠身行礼,然后领着安岚进了她的房间。躲在拐角处的金雀长吁了口气,转身悄悄离开那里。
王媚娘嗤笑一声,就走到王掌事身边,柔声道:“干爹,人家巴巴请你过来,你却在这跟你的心肝儿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真是叫我伤心呢。”
王掌事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面上的恼色退去,换上一副慈爱的模样,在王媚娘臀上轻轻拍了拍:“做什么去了,喊我过来,人却不在,我不找个人说说话,难道要站在这吹冷风。”
“瞧干爹说的,这还成了我的不是。”王媚娘将身子依过去,“您不是有我屋的钥匙,直接进去不就行了。我今儿特意将那几个小香奴打发了,屋里也早早备好了酒,我刚刚是去厨房看着厨娘做干爹你最爱吃的几个菜。这不是担心干爹早早过来一个人坐着无聊,我便先回来看一眼,谁知干爹找自个找了乐趣儿,倒是我多事了呢。”
王掌事又在她臀上拍了一把,待进了王媚娘的房间后,就直接走到床边坐下,然后道:“今日你是寿星,你用不着那么费心准备,随便吃点就行。”
王媚娘笑着给王掌事倒了杯酒:“那怎么行,干爹请,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忘不了干爹的恩情。”
王掌事满意地接过那杯酒:“还是你最懂事。”
一杯酒刚下肚,外头就传来敲门声,王媚娘道:“想是饭菜送过来了。”她说着就起身开门去,王掌事点点头,就将手里的酒杯放下,往床上一靠,却忽然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香牌?陈露的香牌!
王掌事看着手里的东西,面色微沉。
“干爹……”王媚娘亲自拎着食盒进来,王掌事将那块香牌放进自己的袖子里。
第020章 寿星
“回什么差事?”进了屋后,陆云仙就狐疑地看了安岚一眼。
“其实是想跟陆姐姐讨一点白茅香,婆婆这两日总不时会腹中冷痛,偏婆婆那的白茅香前几日就已经用完了。”安岚看了陆云仙一眼,就又垂下脸,有些嗫嗫地道,“只是我如今还凑不出银子,陆姐姐能不能先记下,待下个月的月例发了,再……”
陆云仙摆了摆手,就起身打开身后的立柜,取出一个匣子,拿到案几这边,然后一边提香匙,一边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安岚道:“过来有半刻钟了。”
陆云仙找了个清漆香盛装了约二两的白茅香,接着问:“你不知道我这会儿在连香使长那边。”
“婆婆忽然不舒服,我着急,就先赶过来。”安岚说到这,顿了顿,又道,“也没想王掌事会这个时候过来,幸好陆姐姐提前回来了。”
“今日那边要做寿,他当然会过来。”陆云仙说着就往王媚娘的房屋那抬了抬下巴,然后将案几上的香盛推到安岚跟前,“拿去吧,这个我会直接在你的月例里扣,你也别怪我小气,我不比她们,银子的来处多。”
安岚忙接过那个香盛,一脸感激地道:“多谢陆姐姐,我感激陆姐姐都来不及,如何敢怪。”
陆云仙点点头,安岚又道:“婆婆那还等着,陆姐姐若没别的吩咐……”
陆云仙打量了她一眼,点头:“回去吧。”
安岚从陆云仙那出来后,往对面看了一眼,只见那边灯火明亮,但却安静得有些诡异。她看了两眼,正要离开,那里突然传来一些微响,似什么掉到地上了。正好一阵晚风拂过,带着丝丝凉意,安岚不由打个个哆嗦,赶紧抬步离开那。
陆云仙去浴房时,也往对面看了一眼,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头,这地方真脏!
……
那一晚,王掌事没有在王媚娘屋里留夜,只草草用了晚饭,又略坐了一会就走了,所有留意这边的人,都嗅出不寻常的味道。
而王掌事从王媚娘那走没多久,桂枝就拿着上茅厕的借口,悄悄去了王掌事的院舍,但却没有进王掌事的房间,而是偷偷入了旁边的一个杂物间。
石竹早在这等着,一瞧她进来了,即抱到怀里,不管不顾地往嘴上亲。昏暗的房间内传出啧啧的啜吸声,伴着粗沉的呼吸和急促的娇喘。女人的柔软芬芳令石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涌动的**折磨着他,让他干渴难耐,整个脑子都想着要如何让这个女人的身体将他容纳,给他抚慰。可是杂物间没有床,只有一张破损的方桌,他在桂枝脸上用力啃了几口,然后抱起桂枝放在那张方桌上。
“都是灰,把我衣服弄脏了!”桂枝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及是不乐意,石竹却不管她,制住她扑腾的手,三两下就摸到她裙底。
片刻后,房间里多了衣服脱落的声音,同时男人的喘息声更重。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脸,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柔柔地漫到那张方桌上,照出那上面糜艳的一幕。女人被张开被曲起的洁白大腿,在男人的撞击下颠得厉害,一双奶白的小腿一时绷直一时又无力垂下,令挂着脚踝上那条细细的金链子在月光里甩来甩去,像极了翻腾高飞的情潮……
方桌本就是破损的,在上面动作太大,就会发出声响。即便这里是没有人住的杂物间,但毕竟是在王掌事的院舍内,很容易被人发现。
这样偷情的滋味虽刺激,并且比跟王掌事一起是更加令她兴奋,少年结实的身体里蕴含着蓬勃的力量,这都是王掌事没有的,也是王掌事无法给予她的欢乐。
但是,她如今依旧不能承受被王掌事发现的后果,于是她紧紧抱住石竹,两腿死死缠在他腰上,在他耳边喘息地道:“停,停一会,别,太用力,会被,被听到的。”
石竹这个时候哪可能停得下来,只是这桌子实在残破得紧,现在他只要一动作,桌子就会摇来摇去,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动又不好动,停又停不下来,石竹觉得这个女人快将他绞杀了,他憋得手上青筋暴起,就将桂枝从桌抱下来,然后猛地将她顶到墙上。桂枝被他这么一撞,后背又触到冰冷的墙壁,差点叫出声。只是她才张开嘴,就被石竹给死死捂住,下身猛地顶进去,然后不管不顾地在她身体里进出,摩擦的力量令她想惊叫,身体开始整个颤抖抽搐,挂在他腰上的腿几乎要抽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下来,而她却感觉自己几乎被他钉在墙上!
月亮又躲到云里,王掌事的院舍暗了几分,走廊的风灯未照到的地方,看起来无比神秘。婆子们都开始打盹,院侍们也瞅着空子偷懒,没有人听到在那没人用的房间里,一对男女正抱在一起,一边相互爱抚一边低声交谈。
“他今晚为什么没在那边过夜?”
“不知道,只瞧着他回来时,脸色很不好。”
“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让我打听王香使最近在寤寐林那,都跟谁往来。”
“打听这个做什么?”桂枝不解,王媚娘跟寤寐林的人往来,都是王掌事授意,难道……王掌事怀疑王媚娘背着他弄些什么事?想到这,桂枝即有些兴奋,忙问:“还有什么?”
“只交代了我这事,不过听说他还让别的人去查那个叫马贵闲的。”
“马贵闲?就是那天陈露带过来的那个商人?”
“是他。”
听到这个消息后,桂枝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只要王掌柜怀疑上王媚娘,那就代表王媚娘要失宠了,到时,可不就是她的机会!
“好人,日后你需替我多多留意打听。”
“你明晚再过来。”
“你别着急,如今人都是你的,还怕我会跑了不成。”
石竹没有跟她多说,休息一会后又兴起,便再次将她压到墙上……
三日后,金雀将安岚需要的香都凑齐了。
“来得及吗?”金雀有些担心地问。
安岚点头:“配好后,只窖藏十天就可以。”
金雀松了口气,随后又悄声道:“不过,我都把香牌放到她那里,可这几天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是不是王掌事没发现?”
安岚想了想,就道:“应该是发现了,那天王掌事就没在王香使屋里留夜,那晚桂枝也是快下半夜才回来,而且这几日明明没什么事,她却显得比往日还要得意。桂枝跟王媚娘走得近,王媚娘那出什么事,她定也会知道一二。动静都有,不过都是被他们小心藏起来了,咱们别慌,到时他们会自己闹出事情来的。”
第021章 请求
白香师白书馆是个跟王掌事年纪相仿的男人,其家中富裕,年轻时曾中过举,只不过官路不顺,又不愿同官场上那些人同流合污,于是不到四十就辞了官,赋闲家中。不过因年轻时一直自诩风流才子,倒也由此结交了好些同样喜欢玩香弄玉的志同道合之人,其中有几位还是长香殿里的香师,于是辞官后不久,他就进了长香殿。
因身份在那,腹中亦有几分真才实学,于是不出几年,白书馆也成了长香殿的香师,日子过得越发顺意,面子也一日比一日大了起来。
寤寐林的斗香会定在七月十五,七月十四那日,白书馆便将王掌事叫过去,吩咐道:“明日是寤寐林的斗香会,我有几个知交好友会过去,你到时准备一桌宴席。”
王掌事笑道:“可是王铮,李琪两位公子,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们二位了。”
白书馆一边检查自己的乱香,一边淡淡道:“还有一位刘茹大人,刘大人下个月就升鸿胪寺少卿了。”
刘茹和白书馆是同窗,两人当年同朝为官时,闹出了点不愉快,后来白书馆辞官似乎也跟这刘茹有点关系。这些事王掌事都略有耳闻,故而这会即听出白书馆话里的复杂之意,于是肚子里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道:“刘大人比白香师要年长六七岁吧,眼看就快六十,熬到这个年纪才升到从五品,怕是这辈子也就到顶了。”
白书馆这才看了王掌事一眼,然后摇头失笑:“当年他是最受先生看重的学生,科考时又顺利高中,仕途也算顺利,如今将致仕前还往上升了一级,不知有多得意。你这话若是被他听到,可要说你是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眼红。”
王掌事忙笑道:“我说的是实话,若说风光,在我眼里区区一个从五品的官儿,哪有咱长香殿的香师风光。长安城哪个一二品的大官见着长香殿的香师,不都客客气气的,还有那些个皇亲贵胄,不都想跟咱长香殿的香师结交。”
白书馆笑道:“为官是利国利民之事,不能跟玩香弄玉比。”
王掌事道:“如今不说长安城,就是整个唐国,哪家哪户不用香。还有那些藩国,也都是极仰慕咱长香殿的大名,在我看来,香师一样是为民造福。”
王掌事这几句马屁拍得极其到位,白书馆的心情好了几分,检查妥当乱香后,就提笔写了一张菜单交给王掌柜:“这几样菜,你明日须亲自看着厨子做。”
“是。”王掌柜恭恭敬敬地接过去,然后问,“只是这宴席,是设在香院这边,还是设在寤寐林?”
白书馆想了想,便道:“就设在寤寐林的琴榭里,离寤寐林的斗香院比较近。”
王掌事欠身:“那我就去安排了。”
白书馆点头,只是王掌事将转身时,他忽想起一事,又道:“源香院里是不是有个叫安岚的香奴?”
王掌事一怔,仔细看了白书馆一眼:“是有个叫安岚的,白香师怎么忽然问起个香奴来?”
“前两日杨殿侍跟我提了一下这个香奴。”白书馆将手中的笔放下,又问,“你可知道那个香奴怎么引起杨殿侍的注意?”
王掌事顿了顿,随后就呵呵一笑:“也没什么,不过是前几日,寤寐林有个香使丢了香牌,怀疑是源香院的香奴捡了去,就气冲冲地找过来,揪着个小香奴不放,正好被经过的杨殿侍看到。”
白书馆微诧:“还有这等事。”
王掌事便解释道:“正好那天您没在香院,此事经查已证明跟源香院无关,当时杨殿侍也惩罚了寤寐林那位香使,此事便就过去了,香院没出什么事,所以我就没跟您说。”
“原来如此。”白书馆点点头,只是随后又道,“我还当杨殿侍是看中了那个香奴,只是这两天又不见他着人过来说这事,正纳闷着。”
王掌事便呵呵一笑:“说来那小香奴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眼里倒是有几分特别,不过怕是还入不了杨殿侍的眼,杨殿侍应该也是随口一提。”
“哦?”白书馆微微扬眉,有些意外王掌事会在他面前提这个,他知道王掌事好女色,也清楚王掌事在香院里有几个干女儿。虽长香殿明白定下的规矩,严禁**,但却不反对这认干亲之事。
再一个,对白书馆来说,他终是需要王掌事替他办事,王掌事这点嗜好也犯不到他的利益,所以他一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一直以来,王掌事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要对哪个香奴另眼相看,现在突然这么说,言外之意,就是想收了那香奴的意思。
长香殿里倒是有规矩,掌事以上地位之人,若是有看中底下的香使或香奴,只要获得上峰的同意,并且被看中的人又不反对的情况下,便可以正式收为身边人。
这就等于是给了个名分,而有了名分,也就等于是有了一定的约束力。
比如王掌事如今跟几个干女儿在香院里厮混,他心情好时便哄着她们一些,若心情不好也可以随意惩罚打骂。而王掌事在做这些行为的时候,干女儿们即便是死在王掌事手里,长香殿也不会过问。
但若是有了名分,无论是香使还是香奴,其生命和地位在长香殿里就有了一定的保障。
王掌事接着道:“是个贴心的丫头,倒真让我有几分心疼的,本是想过段时间再跟您提这事的。不过今日您既然问起了,我就顺便将这事说与您听。”
“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跟我说这等事。”白书馆说着就哈哈一笑,然后道,“照理我是不该拦你的,只是那个香奴到底是杨殿侍先跟我提了一句,杨殿侍那边……”
王掌事忙道:“白香师不必为难,我都活了这把年纪,早是个什么是都能看得开的人。若杨殿侍真瞧中了那丫头,我便将她送过去伺候杨殿侍一段时间,待杨殿侍腻了,再让她回来源香院也行。”
白书馆一愣,随后又是一笑:“还真瞧不出来,你竟是个痴心的。”
王掌事微微欠身:“让您笑话了。”
白书馆摆摆手:“既然如此,我倒不好做这棒打鸳鸯的事,杨殿侍那边若是真有此意,我便替你回了他,就说那香奴早就定了人了。”
“多谢白香师。”王掌事先是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又道,“不过若是杨殿侍真开口提了这事,还请白香师不要拒绝,只是请白香师跟杨殿侍说,那香奴终究是香院的人,日后还送她回来就行。”
若景炎公子是真看中安岚,那他需要安岚来拉拢杨殿侍,但他又不想白白放过那小狐狸,盯了这么多年的肉,不叼进嘴里尝一尝,死都不会甘心的。如今正好白香师提出来,他便借着白香师的口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好让他将安岚送出去之前,能先睡上一晚。到时无论是杨殿侍还是景炎,都不能有什么不满,或许还会对他有几分愧疚,因为是他割了爱的。再一个,他这么先跟白香师提了,那么就算将人送出去,最后还是能收得回来,那小丫头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
乱香:装香道工具的箱子,其实并不乱,箱子里各种香道工具都有固定的位置。
第022章 忐忑
次日,王掌事早早就去了寤寐林安排白书馆的宴席,他跟在白书馆身边近十年了,极了解白书馆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别的事他做不到位,白香师多半不会为难他,但今日这宴请朋友一事,却是丝毫马虎不得的,特别是其中一位客人还是白香师当年的同窗刘大人。
当年白香师为何辞官,他虽不清楚内情,但也知道这是白香师一直以来最在意的事情。今日那位刘大人过来,虽说是朋友小聚,但双方又何尝不是抱着相互比较高低的心思。白书馆是个极爱面子的人,特别是这些年随着名气的抬高,对面子就越加在意,在面对故友时,这份在意已达到苛刻的地步。
因而,今日这宴席,不用白香师再三交待,王掌事也知道,定要办得尽善尽美。
只是当参与斗香的香师和客人纷纷到来后,王掌事突然想起,他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白香师,今日会不会参加斗香?
若是参加斗香,白香师会选哪一款香?
昨日因跟白香师提了安岚,竟忘了问白香师今日斗香之事,这是他从不曾有过的疏忽。虽说白香师只吩咐他安排好今日的宴席,斗香一事,与他无关,可是王掌事此时却莫名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那张香方,迟迟查不出下落,而依王媚娘的说法,那香方简直就像是不翼而飞了。他当然是不信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凭空消失,他早就怀疑香院内有人背着他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只是他从未怀疑到王媚娘头上。
可是,王媚娘是最有机会接近那张香方的,一张长香殿的香方,在外面价值几何,他再清楚不过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王媚娘不会做这种事,不是因为他相信王媚娘,而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知道王媚娘没有那个胆子,也不会去做这种蠢事,可是……或许是因为此时心神不宁的关系,他对自己的判断,开始动摇起来。
若真不是王媚娘,那她藏在屋里的那块香牌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王媚娘的习惯,只要她不在房间内,就会将房门锁上,连身边的香奴都不让进去。她还曾带着几分得意地跟他说过,她屋里的东西,就连梳子摆放的位置,床上的褶皱,她都能记得一清二楚。而那晚,他是同王媚娘一块进屋的,那房门明明是上了锁,所以不可能是有人栽赃。
还有,陈露过来源香院那天,他后来得知,也是王媚娘暗中给了陈露许多方便,并提前暗示陈露,安岚的嫌疑最大。如今越想,越觉得那是王媚娘要给自己找个替死鬼,王掌事面色渐沉,对王媚娘的信任一点一点流失。
……
安岚随陆云仙进了寤寐林后,就直接往斗香院走去。
今日是个微雨天,空气湿润,极适宜品香。两人进了斗香院后,便见这院子的长廊下,已经三三两两站了好些客人,个个衣着不俗,谈吐文雅。
安岚一边往里走,一边仔细寻找,不一会,就瞧着马贵闲果真也在这里,她心里松了口气。
此时离斗香正式开始还有段时间,为保持房间的气味干净,院中的斗香室还未开,香使只准备了几间厢房供客人休息用。不过因为寤寐林的景致迷人,夏末微雨又是一番难得的景象,所以大部分客人都没有待在屋里,而是走到屋外的廊下,一边赏雨景,一边闲谈。
安岚随陆云仙进了专供香使们休息的房间后,便见陆云仙及娴熟地同寤寐林的香使寒暄,然后不知谁提了一句,于是她们的谈话就转到陈露身上。没一会,安岚从她们的对话中了解到,陈露如今虽还未被革去香使一职,但手里的权利已经一点都不剩,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没脸再在寤寐林待下去。
有人感慨,有人唏嘘,有人幸灾乐祸,安岚却无心听他们说这些,便走过去跟陆云仙悄声说了句想出去走走。陆云仙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道了句早些回来,就放她出去了。
而安岚刚一出房间,就瞧着马贵闲正在对面的朱廊下跟旁人套近乎。他今日看起来,明显比前段时间得意多了,锦衣绣袍衬出好一副人模狗样,依葫芦画瓢的举止也显现出几分风流倜傥。
香,往往是跟美人分不开。
譬如红袖添香,衣香鬓影,怜香惜玉,软玉温香……这些文人才子喜欢用的词字里,总藏着一缕袅袅动人的香魂,引人无限遐想。
但凡来这里的男人,多半是既爱香,亦爱美人。
豆蔻年华的安岚,已开始出落,刚刚她推门出来时,就有人注意到她了。此时再看她静静立于廊下,虽隔着细雨,脸上的五官看得不够真切,但那纤楚动人的姿态,还是令不少人忍不住多看好几眼,这其中,自然包括马贵闲。
安岚知道马贵闲看到她了,便撑开油纸伞,下了台阶,转身往斗香院外走去。
她希望马贵闲能跟过来,因为这里人太多,她没有机会。
可是,她却不能确定马贵闲会不会跟过来,所以,心里有些着急。
她知道马贵闲好女色,亦看得出,马贵闲对她有些意思,但她不知道,这点意思到底是多少,究竟能不能引起这个男人足够的兴趣。
她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她一直觉得她相貌普通,特别是每次一想起藏在心中数年的那个影子,就总会生出自惭形秽之感,然后越发觉得自己平凡无奇。
“安岚姑娘。”正忐忑的时候,身后就传来马贵闲讨好的声音,安岚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微微一松,便停下脚步,转过身。
微雨下的女子,宛若从古画中走出来的美人,马贵闲只觉得心肝都颤了一颤,整个人瞬间魂飞。
“马老板。”安岚微微欠身。
马贵闲回个神,赶紧也回了一礼:“想不到今日又在这碰到安岚姑娘,真是有缘。”
安岚走到另一处相对静僻的回廊下,然后明知故问:“马老板今日是前来参加斗香,还是只是观看?”
马贵闲的事,她已经从陆云仙那打听了些许,知道这个人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马贵闲讨好的一笑:“在下的香铺里倒是有几款好香,今日便挑了其中一款拿来献丑。”
安岚面上露出几分艳羡,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马贵闲:“不知是什么名香,可否让我一观。”
马贵闲只觉魂儿在头顶上荡来荡去,正巴不得能跟小美人多说几句,哪有拒绝的道理,于是立马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香盛,亲自打开,递给安岚。
第023章 换香
马贵闲将香盛递过来的时候,安岚为表示对客人的尊敬,以品香之礼抬起双臂。马贵闲受宠若惊,忙微微垂下脸,随即,他在这浓郁的水气里,闻到一缕幽香,熟悉莫名。
安岚抬眼,紧张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是腕上的味道,让她有种可以把控的感觉,令她忐忑的心慢慢平静下去。之前曾给马贵闲点过的那款香,香方她稍作改变,然后研磨成香粉,抹于手腕上。
有的香,遇火而味出,遇水则味浓,炮制的方法不一样,所得的药性亦不同。
不及则功效难求,太过则性味反失。
没有人系统地教过她这些东西,她只是在香院内,断断续续的,零星散碎的接触有关于香的一切,然后凭着内心的指引去做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在这个过程中,她经历过无数次由香引化出来的,似梦似幻,非虚非实的世界。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些事情,在这个普通人无法触及的世界里,她还未遇到能给她指引方向的良师。她只是凭着本能去做,她总以为,她制出来的只是一种迷香,她并不知道,这是上天赐予她的能力。
有的人天生有神力,有的人可过目不忘,有的人能与鸟**流……而有的人,则可以借由一些表象,触其根源,重定规则。
同样的东西,在一般人手里,只能展现其表象。但在有的人手里,则可以借此引出万千变化。
香是什么?
聚天地纯阳之气而生者为香。
世人皆爱香,更有人对香如痴似醉。
佛前求愿,总少不了一炷香。
为何?
因为香是天上人间之桥梁。
香是天地之灵。
灵是缥缈不定之物,生于虚空,穿梭于过去和未来。
唯聚之才能显其妙。
谁来聚?
如何聚?
又,何妙之有?
能勾动七情六欲,让人癫,诱人狂。
能请动诸天神佛,赐人生,定人死。
此表象之外,此虚实之变,是属大香师的境界,大香师和香师,仅一字之差,唯一道门槛,境界却是天壤之别。
这就是长香殿历经千年,地位长盛不衰的真正原因。
这些,安岚当然不知道,即便她曾有幸窥见天颜,但一眼七年,她依旧还是那个在凡尘俗世的底层里,挣扎求生的小香奴。
……
安岚知道王掌事今日也会过来寤寐林这边,却不知王掌事进了寤寐林后并未去斗香院,而是一直在斗香院旁边的琴榭里为白香师准备宴席。为今日之事,她已竭尽所能地做了该做的准备,但是,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即便慎之又慎,却还是会发生无法预料的情况。
微雨的天,香味停留在空气里的时间,要数倍于晴朗和风时。
景炎刚走到斗香院附近,忽然就停下脚步,然后转身,换了方向。
细雨前,香樟树下,琴榭附近的朱红回廊内,他又看到那个总藏着尾巴的小狐狸。
景炎兀自笑了,撑着伞,隔着花木,将那里所发生的一切,一点不露的收进眼里。
只是安岚刚将马贵闲香盛里的香换好,放回他手上,王掌事就出了琴榭,往斗香院这走来,他心中不安,需过来打听白香师今日是否会参与斗香。从琴榭到斗香院,必经过此时安岚所处的回廊,所以王掌事这一过来,定会看到马贵闲和安岚单独站在一块的这一幕。
而这一幕,只要被王掌事看到了,那安岚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有可能付之东流。
景炎并不清楚王掌事和安岚之间的事情,但他此时不想让任何人打扰这一幕,于是便往旁示意了一下,跟在他身边的随侍会意,即转身过去拦住王掌事。
马贵闲有些恍恍惚惚的离开那里,一路回了斗香院。
安岚站在回廊下等了片刻,然后长吁了口气,就走到檐下,打算就着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洗去手腕上的香粉。只是还不等她伸出手,就看到前面走来一人,此时漫天细雨,水雾迷蒙,那人撑着一把乌骨油纸伞,眉眼含笑,闲庭散步般地走来。
那日繁花似锦,他一袭红衣,浓烈张扬。
今日细雨绵绵,他一身白袍,清雅出尘。
繁花换了绿树,阳光化了细雨,无论红衣还是白袍,此人的衣着打扮,都能同周围的景致契合得天衣无缝,若眼前的美景是一副画,那他才是真正的画中人。
安岚有些恍惚地看着他含笑的,熟悉的眉眼,忽然明白,有些人的亲切随和,其实本身就带着距离,那不是他想,亦非是她愿,而是地位悬殊所带来的客观存在。
她想要避开,却避不开,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然后悄悄将手藏在身后。
刚刚,他都看到了吗?还是,只是这会儿恰巧碰上?
她不及细想,景炎就已经走进回廊,收了伞,然后看着她道:“安岚姑娘,你在这做什么呢?”
安岚悄悄往后退半步,欠身行礼:“见过景公子,我只是出来走走。”
景炎呵呵一笑,上前半步,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腕。
安岚一惊,就要挣扎,只是她这点儿力道哪是景炎的对手,他轻易就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跟前,然后垂下眼,看了看她的手腕。
有香,自她手腕上散出,幽幽扑向鼻间,遂有雾袭来,但雾气不稳,时聚时散。景炎目中微异,看了安岚一眼,便见她脸色苍白,透着丝丝凉意的雨天,她额上却冒出细微的汗。
景炎轻轻摇头,修长的手指在她手腕上一抹,那香味遂淡去,白雾亦跟着消散。
安岚收回自己的手,有些不安,又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只知道,作用在马贵闲身上的香,对他却一点儿效果都没有。面对这样的一张脸,在那一瞬,她几乎要将眼前的人当成是白广寒大香师,她的香,对他无效!
景炎看着她:“你可知,猜香猜错了,我不会罚你,但若是故意骗我,可是要重罚的。”
安岚握着自己的手腕,有些茫然,又有些惊惧。
他刚刚定是看到了,之前陈露丢了香牌一事,他就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放过她一马。可现在,他又看到她刚刚换了马贵闲的香,他会怎么办?会揭发她吗?
见她迟迟不说话,景炎似有些不忍,便笑了:“怕了?”
安岚惴惴地垂下脸,硬着头皮道:“我,我未曾骗景公子。”
小狐狸,还想狡辩呢,景炎扬了扬眉,就道:“手上的香粉怎么回事,那日既猜不出香方,这香粉是如何配出来的?”
安岚抬眼看他,一会后,怔怔地开口:“景,景公子,也是香师吗?”
第024章 指引
景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直看到她又惴惴地垂下眼,他才开口道:“我虽不是香师,但也一直跟香打交道,所以辨香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安岚抬眼,他是白广寒大香师的孪生兄弟,又常进出长香殿,当然不可能对香一无所知,即便不是香师,对香的了解应该也不会逊色于香师。
面对景炎的询问,安岚只得嗫嗫地道:“香粉只是我随意配的……”
景炎嘴角噙着笑,狭长的凤目微眯,像只优雅又老谋深算的狐狸:“安岚姑娘又想糊弄我。”
安岚垂下脸,面对这样的人,她毫无胜算。她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于是干脆沉默以对,有种听之任之的意思。
景炎问:“是不是改了香方?”
安岚迟疑一会,乖乖点头。
“改了哪部分?”
“只是将甘松的量减半,又添了少许茅香。”
“一次就调配成功了?”
“没有,试了三次,才定了这个量。”
景炎点点头,然后伸出手,安岚一时不解,有些茫然的抬起脸。
景炎面上依旧带着浅笑,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刚刚换了什么?”
他果真什么都看到了,安岚脸色微白,咬了咬唇,只得认命地将从马贵闲那偷换的香拿出来,放在他手里。景炎接过那个香盛,打开看了一眼,认出是百香堂里的雪中春信,便合上香盛,然后问:“给换了什么?”
安岚沉默好一会,才低声道:“玉堂软香。”
景炎扬眉:“哪来的?”
安岚的声音越来越低:“照着香方自己和的。”
景炎再问:“哪来的香方?”
安岚面色微白,垂头不语。景炎目中似含笑,又似带着探究,没有继续这个问题,而是接着问:“这款合香需要用到龙脑,你那天特意挑走龙脑,就是为了和这款香?”
安岚咬了咬唇,点点头。
“为什么这么做?”景炎再问,这次他指的是换香一事。
安岚再不说话了,唇抿得紧紧的,这件事她不能再往下说,再说下去,就会将金雀也扯进来。
景炎等了一会,见她还是一声不吭,颇有种硬着头皮抗到底的意思,不由失笑。天赋难得,心思奇巧,亦懂得谋算之道,只是还太嫩了。但的确是一块内蕴奇彩的宝石,若得仔细雕琢,必将绽放光华。
片刻后,景炎又道,声音依旧不愠不火:“不愿说?”
安岚赶紧跪下,垂着脑袋道:“求公子饶了我这一回,我……”
景炎叹了口气,摇摇头:“起来,地上又湿又凉的,你跪着做什么。”
安岚迟疑地抬起脸,景炎道:“我这还没罚你,你就急着下跪求饶了。”
安岚一脸惴惴,景炎只得又道:“行了,这么不禁吓,起来吧,只要你不是在斗香会上胡闹,我就不追究你此事。”
“多谢公子!”安岚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耷耳的站在那。
景炎瞧她这幅模样,不由低笑出声,然后问:“喜欢香?”
这句话,是他第二次问,并且一个字都没有变,但意思明显有些不一样。
安岚抬眼,迟疑了一会,点点头。
景炎又问:“想学吗?”
安岚怔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景炎再问:“想拜白广寒为师,跟在他身边学习吗?”
安岚有点儿傻住,下意识地觉得对方是在跟她开玩笑,逗她玩的。可是,她却控制不住心脏的跳动和急促的呼吸,全身血液直往上涌,不过片刻,就已激动得双颊潮红,于是愈加说不出话。
安岚这在一刻,目中陡然现出的渴望,使得那双眼睛黑得发亮,真像两颗熠熠生辉的宝石,有种无法形容的美丽。那一瞬,景炎也有些怔住,这个孩子……
“公,公子是在跟我开玩笑的?我——”安岚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刚刚才担心他会去揭穿她换了马贵闲的香,却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就跟她提这事。这个人,说话行事都极随兴,令她有点儿转不过来。
“不是开玩笑。”景炎看着她道,“不过想拜白广寒为师,即便是由我去说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就凭你现在这点儿本事,加上白广寒那不理俗事的死性子,你即便是到了那里,也迟早被人欺负死。”
安岚怔了怔,随后慢慢冷静下来,然后面上的潮红一点一点褪去。
却这会儿,跟前的人又道出一句:“靠自己的本事,上两个台阶,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攀爬的过程,便是历练的过程,若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即便拥有再高的天赋,也会夭折在途中。
安岚又是一怔,有些不敢相信。
“你现在是源香院的香奴,在当上香使长之前,我不会给你任何帮助,愿意吗?”景炎看着她道,“或者,我直接把你从源香院那要过来,随意给你找个香师,直接入门,十年八年后,你在长香殿也能有一席之位,但就不能拜白广寒为师了。”
安岚急切道:“我,我我愿意!”
景炎挑眉,安岚稳住心头的激动,顺了口气,然后一脸认真地道:“公子若说的是真的,我想拜白广寒大香师为师!”
景炎道:“那只是一个机会,到时白广寒愿不愿收你,却还是要看你自己。”
安岚点头,表情认真而虔诚:“我愿意争取这个机会。”
景炎嘴角微扬,将手里的香盛还给她,安岚接过后,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为何要如此帮我?”
她直视他,乌黑的眼睛里写满了认真和疑惑,豆蔻年华的少女,总是最美的。
景炎指着她手里的香盛道:“百香堂的雪中春信,一两要十金,贵不贵?”
安岚吓一跳,点头,忽觉得手里的东西有些烫。
景炎接着道:“虽是贵,但还是有很多人去买,为何?”
安岚怔了一会,才道:“因为买的人喜欢此香。”
“买的人不一定是自用,不是自用就不一定是喜欢。买它,是因为它值得这个价。”景炎微笑地看着她,缓缓道,“安岚姑娘,我还没有准备帮你,所以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让我觉得你值得这个价。”
安岚怔然,随后往后退一步,深鞠拜谢。
人生最大的幸事,便是跌跌撞撞走在路上,环顾四野,茫然无依时,遇到一位能给你指引方向的良师。
当时的安岚还不知道,这个幸运,其实是需要她付出所有去换取。
但是,她知道,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即便付出所有,她也要走上这条路。
虽身处地狱,我们的心,依旧向往天堂。
……
待安岚回到斗香院时,斗香会已经开始了,房门早已关上。幸得陆云仙给她留个小香奴在外头等她,她才随那小香奴从后面的一个侧门绕了进去。室内的位置当然都是留给客人的,位置是围成四方形,以便传递品香炉。香使们都是远远侯在一边,安岚进入斗香室时,正好轮到百香堂的香师试香,这位香师姓李,是马贵闲特意从长香殿那请来长脸的。
安岚悄悄走到陆云仙身后,陆云仙瞥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安岚站定后,就抬起脸,在那些客人当中寻找,果真瞧着白香师也在其中,而王掌事则立在白香师身后不远处。
李香师和白书馆私下里曾有些过节,所以当李香师捧着百香堂的香入座时,白书馆微蹙了蹙眉。
李香师跪姿坐定后,就将香使送上来的物品依次摆好,然后拿出马贵闲给他的香盛,轻轻打开。香盛打开的同时,本是要说出这款香的香名,只是就在李香师将开口时,不由一顿。随后便见他似仔细看了一下手中的香,又微微底下头,似闻了一闻,然后才抬起脸,看着室中的客人,开口:“此香出自百香堂,名为,玉堂软香。”他说出香名的时候,目光故意投向白书馆。
这款香是白书馆年初是制出来的,只在香院内试过,因此款香用了龙脑,味道较易分辨,故而刚一打开香盛,李香师就认出来了。虽不明白马贵闲为何临时换香,但恰巧他知道白书馆今日参与斗香的香品,正是玉堂软香,而且白书馆还特意请了几位好友前来观看,因此他很愿意拆白书馆的台。
李香师的话一出,白书馆的脸色就是一变,王掌事的脸色则是刷的一白。马贵闲却是一脸茫然,他带来的明明是雪中春信,怎么变成玉堂软香了,哪来的玉堂软香?
第025章 香杀
李香师道出香名后,坐在白书馆旁边的刘茹和李琪等人,都诧异地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纷纷询问地看向白书馆。
王铮同白书馆的私交较好,也知道白书馆跟这位李香师有些过节,便侧过头,低声问:“玉堂软香不是你的香品,怎么到了他手上?还是你将香方卖给百香堂了?上次馥香居的东家又问我这张香方,我才同他说你不愿割爱,怎么如今……”
白书馆面色沉沉,好一会才稳住心头的愤怒和疑惑,勉强恢复正常的神色,但也不做解释,只是抿着唇,看着主座那的李香师。
王铮虽不解,但看白书馆这脸色,便知此事定有内情,而眼下这等场合,自是不好多问。于是便朝李琪轻轻摇了摇头,李琪亦是不解,却也识趣的没有开口。倒是刘茹,看了白书馆两眼后,一样什么都没说,却故意叹了一声,那叹声里明显带着几分可惜和怜悯。
越是爱面子的人,越接受不了旁人是怜悯和同情,因为会给予怜悯和同情的,本身是建立在一种难以名状的优越感之上。因为我比你强,所以我才会可怜你的遭遇,同情你的不顺。
白书馆本是已经忍下了,却因刘茹这声叹息,脸色又是一变。
今日本应是他的风光,却莫名地被人抢了风头!
而此前他却一无所知,此刻亦不明白百香堂为何会有他的香方,并且还特意请了李香师前来试香,无疑,这是针对他来的。
到底是谁做的好事?是谁泄露了他的香方!
白书馆侧过脸,看了站在他身后的王掌事一眼,那眼神再不复平日的温和,而是透着几分阴霾和斥责。王掌事此时的脸色,丝毫不比白书馆好多少,可是他没想到,真没想到,百香堂的马贵闲会有这款香,今日还特意请了李香师过来!
查了那么多天,一直查不出下落的香方,原来,竟早就到了百香堂的马贵闲手里。而且还在今日这等场合,让李香师拿出来跟白香师打擂台。王掌事已不管在这件事上,到底是马贵闲利用了李香师,还是李香师利用了马贵闲,总归对他来说,结果都一样。
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是白香师的怒火!
这件事,难以善了,王掌事脸色苍白,冷汗涔涔。
他必须想办法渡过这个难关,待白书馆收回目光后,王掌事才僵硬地抬起眼,往香使那边看了一眼,随后,他看到了安岚。
那小丫头,并非倾城倾国之色,但就这么站在一众衣香鬓影中,却总能轻易就让人注意到。
他知道,这段时间,陆云仙常会带安岚过来这边。虽说香使有权利指定手下的香奴跟在身边办差,但他身为香院的掌事,对于香奴外出办差之事,同样有权过问并直接插手,不过对于陆云仙的行为,他这段时间一直是持默许的态度。
而安岚不知道的是,每一次陆云仙从寤寐林回来,王掌事都会将陆云仙叫过去,仔细问事情的经过。陆云仙虽不知道香方的事,但却清楚王掌事的心思,那天陈露过来找香牌,安岚得了景炎的另眼相待,只要知晓景炎身份的人,都不会小看此事,因此,她每次都会挑王掌事愿意听的说。王掌事自以为清楚陆云仙的心思,却不知陆云仙已经跟安岚暗中结盟,所以并没有怀疑陆云仙的话。
看到安岚后,王掌事目中闪过几分阴寒,本是想慢慢来的,但眼下事情的转变已开始脱离他的掌控,杨殿侍那边,需要他主动去表个态了。
就在王掌事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白书馆强硬忍住心头怒气的时候,香使已开始给每位来宾发一套笔墨纸砚。李香师亦已经点好香炭,然后照隔火熏香的顺序,埋好香灰,设好灰形,放上银叶片,待火温合适后,用银叶夹夹起香盛内的香轻轻放上去。
安静,优雅,令人迷醉。
泌人心脾的暗香逸出,恬淡飘忽,若闭上眼,便会让人察觉不出来源。
香师执起品香炉,先自己闻过之后,开始向右依次传递。
玉堂软香,除却王掌事和白书馆及李香师外,今日过来的宾客都不曾品过。就是刘茹李琪等人,也只是听白书馆说过,而今日他们本就是慕名来品香的,哪知,这香是品到了,但却不是出自白书馆之手。
刘茹已经开始怀疑之前白书馆所说的一切,这款香,最初究竟是谁和的,如今这么一看,还真难下定论。刘茹品过香后,点点头,就递给坐在自己右边的白书馆,破有些意味深长的低声道:“确实是好香,较之以往的还要好。”
王铮和李琪听到这句话,心里皆是一跳,面上隐隐露出几分不赞同,然后有些担心的对视了一眼,再小心看向白书馆。
以往,白书馆每次和出新的香品,都会请刘茹等人过来品香。
此时,刘茹这话话,明着是赞,实则是贬。
白书馆面无表情地接过品香炉,礼仪丝毫不差,动作依旧优雅。但是,仔细看,便会发觉他此时跪坐的姿势,笔直得僵硬,似在强硬忍着什么一般。
水气氤氲的室外,暗香浮动的室内,有人神思犹如漂浮云端,有人心肺宛若火上煎熬……
最终,白书馆没有等此次斗香会的结果出来,也没有参与斗香,中途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出斗香室。
香师试香,除去手法娴熟外,心境最为重要。
他的心已乱,正被愤怒之火焚烧着,在这种情况下,他若还为争一口气而继续参与斗香,便中了李香师的下怀。
同样的香,在不同心境下经由香师的手展现出来,效果定会有差别。斗香,斗的不仅仅是香,香师在这个过程中的一切言行举止,甚至表情的变化,说话的语气,都会对结果有影响。
他的心已乱,言行举止就不可能跟心态和平的时候比,到时,高下立分,他就彻底败给李香师了。
白书馆出去后,王掌事哪还有心思再待下去,也悄悄退了出去。
陆云仙本就不是为看着斗香的结果来的,见王掌事出去,便看了安岚一眼,然后趁着宾客交流的时候,也不动神色地出去了,安岚自然是跟在其后。
源香院的天将变了。
安岚随陆云仙离开寤寐林的时候,景炎站在寤寐林最高的香阁上,看着下面那个小小的身影,唇边带起一抹浅笑。
第026章 心愿
“李香师怎么会有玉堂软香?”回去源香院的路上,陆云仙忽然开口,随意地问了一句,并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安岚一眼。
安岚若无其事地摇头,片刻后才道:“据说李香师和白香师原先就有过节。”
言下之意,这是李香师和白香师之间的矛盾,眼下出这等事,也不奇怪。
“我记得白香师的这张香方,还未传出去,但百香堂今日却拿出这款香,这事……真有些蹊跷。”陆云仙似说给自己听,也似说给安岚听,兀自道,“之前王媚娘背着连喜儿搜查了好几次存香房,王掌事也暗中让人查找些什么,还总是遮遮掩掩的,似怕人知道,桂枝也总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我还觉得奇怪,今日才算是明白了。”
安岚不语,微微垂着脸,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边。
陆云仙又看了她一眼:“那天陈露过来找香牌的时候,王媚娘说沉香饼失窃,还大张旗鼓的翻屋搜查,如今看来,那其实就是个借口,真正失窃的是那张玉堂软香的香方。”
安岚微微抬眼,低声道:“如此说来,王媚娘要倒霉了,王掌事在白香师那边,也不好交代了。”
陆云仙打量了安岚一眼,见她虽还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但神色中却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沉静。这丫头,接触的时间越长,越觉得不可小看。若是换了旁的人,知道自己得了景公子的青睐,真不知得意成什么样了,就她,还这么沉得住气。
陆云仙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刨根问底,追问的话在嘴里转了转,便改口道:“王掌事这一关能不能过得去,就看白香师的态度了。不过王掌事在长香殿的时间比白香师要长,虽一直就只在香院里打转,但到底有二十多年的根基在。”
安岚默了默,就点点头:“香院的大小事,都是王掌事管着的,月底连香使长就要走了,源香院的人事调换,牵扯的杂事甚多,白香师从未经手,也不会费时间去接管这些杂事。”
陆云仙沉吟一会,轻轻一叹:“这种时候,王掌事绝不敢再有任何马虎,不过……今日他触怒了白香师,接下来必是要开始准备自己的后路了,你心里可有准备?”
安岚轻轻点头,之前陆云仙就提点过她,王掌事正在探听杨殿侍那边是什么意思。
陆云仙便问:“景公子可有交代过你什么?”
安岚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陆云仙此时是想从她这里听到什么,但是,那位景公子刚刚已经明白告诉她,他不会给予任何帮助。此时若将这个意思明明白白道出来,陆云仙定会大失所望,可是,现在她不能失去陆云仙的配合。
于是,心里斟酌了片刻,安岚才道:“他希望我能坐上香使的位置,别的,倒没有特别交代……”
听了这句话,陆云仙心头一喜,如此,真跟她之前所想的不谋而合。
若真只是为博红颜一笑,大可直接给安岚安排个更好的位置,甚至直接讨回自家,都是不无不可的,何须似现在这般,绕这样的大弯子。
那位景炎公子,或者说白广寒大香师确实是看上了源香院,眼下是在培养自己的人手。从香院的香奴里挑合适的,无论是隐蔽性还是日后的忠诚度,都比从外头挑好人安排进去强。
陆云仙难掩心里的激动,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差不多就止步于香使之位了。如今看来,眼下不过只是个起点,日后很可能还有更大的造化。
安岚担心陆云仙没想明白,又小心道了一句:“只是个香使的位置,或许,那位不会给予什么方便。”
“这是自然。”陆云仙倒没有多想,认真道,“你若是连这个位置都争不来,他日后就是给你再多帮助,你也起不了大用。”
安岚心中顿开,她没有看错人,能想明白这一点,陆云仙也不是个短视的。
“这段时间,你需多留心,王掌事那边若有什么变化,我会提前通知你。”回了源香院后,陆云仙又交代一句,“还有,再过三天就是源香院的香使试考,你回去准备一下。”
安岚点头,只是迟疑了一会,终是有些不放心地道:“考香使的名额,都由王掌事决定,万一……”
陆云仙道:“眼下香使的名额只有一个,但考香使的名额可以增加,你放心,这个我会给你提上去的,但是能不能通过考试,却是完全靠你自己了。”
安岚宽了心,欠身道:“我明白,多谢陆姐姐!”
……
回到香奴的院舍时,金雀还未回来,安岚草草收拾了一下,正打算去拣香院那看看,正巧金雀就推开门进来了。
金雀没想到安岚这么早就回来了,即回头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赶紧进屋关上门,走过去问:“怎么样?”
安岚也问:“王掌事回来了吗?”
金雀摇头:“还没有。”
安岚又问:“白香师呢?”
金雀又摇头:“这……不知道,香师的行踪我不好去查探。到底如何了,你今天的事情顺利吗?快跟我说说!”
安岚便将在寤寐林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金雀听完后,琢磨了一会,便道:“这么说,那位景公子是想先考考你?”
安岚点点头,金雀撇撇嘴:“真没意思,一点都不愿吃亏的。”
安岚轻轻一笑:“这样倒好,若横竖都只能依仗别人,日后会过得更是如履薄冰,到时事事需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好坏皆由别人说了算,又有什么意思。”
金雀怔了怔,便道:“其实,你为何不选他许你的第二选择,那样你便可以直接脱离这里了,也不用每日这么担心那个老色胚会起什么坏心思。”
安岚沉默一会,微微垂下脸,低声道:“因为我想去那里,因为我想像他一样。”
似心之所向,每次抬头,看着那云雾缭绕的青山,她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她想去那里,那么那么地想,这个渴望日夜焚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那么多年了,这个**始终无法熄灭,那么她只有想办法去满足。
如今,终于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眼前,她怎么可能会放过。
佛前一炷香,叩首千年愿,不死,不休。
第027章 狠心
金雀回香奴院舍不久,王掌事也回来了,并且一回来,就让石竹去将王媚娘叫过来。
“想必是在寤寐林那得了白香师的赏,就是不知都赏了些什么,白香师向来大方,那几位大人也都是慷慨的。”王媚娘当时正跟桂枝走一块,听着王掌事一回来就要见自己,而且只见自己,心里难免有几分得意,就摇头笑了一句。
每次王掌事得意之时,但凡唤谁过去,都会有重赏,王媚娘已经占了好几次这种光了,每次得的东西都让桂枝眼红不已。因此此时听了这话,她心里即哼了一声,就道:“今日回来的这么早,分明不是宴席该结束的时间,指不定有什么事呢。”
王媚娘笑了笑,没将这句话当回事,走之前还吩咐桂枝将手里活尽快干完。
桂枝恨得咬着唇,瞪着王媚娘的背影,再看向石竹,只是石竹这会儿根本没看她,待王媚娘转身后,他也跟着转身。桂枝气不过,就弯腰捡起一个小石子往石竹身上扔过去,石竹这才回头,桂枝即跟他打了个手势,让他晚上等她。石竹没有任何表示,看了她一眼后,就又转回头,跟在王媚娘身后走了。
王媚娘满面春光的进了王掌事的房间,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志得意满的脸,却不想,当看到王掌事后,即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肃杀和阴沉。特别是当王掌事朝她看过来时,她莫名地就是一阵心慌,脸上的笑意不觉就褪去,忐忑着心,走过去,小心问道:“干爹,出什么事了。”
王掌事定定看了她一会,王媚娘正想露出个体贴的微笑,只是还不及她扯开嘴角,一个巴掌就朝她脸上甩了过来。王掌事的力气不小,又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正处于盛怒当中,王媚娘又没有任何准备,当即被那巴掌给打得旋了身子,一下子撞到旁边的炕上。
王媚娘脑子一片空白,整个懵了,好一会后才回过神,赶紧跪下,眼泪瞬间涌出,战战兢兢地道:“干爹,是,是我做错了什么?”
石竹将这一幕收到眼里后,就悄悄退了出去。
王掌事将手里的香牌扔到王媚娘跟前,寒着声道:“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装模作样的本事,这是什么!”
王媚娘捡起那块香牌看了一眼,随后愣住,怔怔地抬起脸道:“这,这不是陈露的香牌?干爹怎么会有这个……”
王掌事只看着她,眼里的暴虐越来越盛,王媚娘话说到一半,就再说不下去了。虽心里有极大的不解和疑惑,可是她直觉,今日王掌事的怒火,必是跟这块香牌有关。可是,这究竟跟她有什么关系?难道今日王掌事去寤寐林时,陈露跟王掌事说了什么不利于她的话?不过她未曾得罪过陈露,王掌事也不可能只听一面之词就对她失了信任!
“这是从你房间里找出来的。”王掌事看着王媚娘,走到她跟前,捏住她的下巴,冷声道,“你和陈露是什么时候开始私下往来的?今日你若老老实实将这些事都交待了,我念着往日的情分上,或许不会多为难你。但你若是还敢瞒我,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我能让你站着笑,就能让你跪着哭!”
“干,干爹,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媚娘眼泪淌了满脸,浑身发抖地摇着头道,“陈露,和我怎么会有私交,我若跟她有私交,也,也没必要瞒着干爹你啊,你是不是听陈露说什么了?”
王媚娘是个美人胚子,即便此时这般狼狈,但美人泪下,梨花带雨,自是惹人怜。但此时王掌事眼里只有阴霾,不见半点温情,往日情意绵绵的样子就像一张画皮,此时那张皮被撕开,便露出画皮下狰狞无情的一面。
王掌事问:“那张香方是不是你偷出去,然后借着陈露的名头卖给百香堂的?”
王媚娘懵了,好一会才道:“干爹,你,你怎么会怀疑我,我怎么可能会去偷香方,我怎么可能……”
“为了怕我查到,还故意给陈露暗示,偷她香牌的人是安岚。”王掌柜微微眯着眼,“你知道我早就看中那丫头了,于是就想让陈露替你除去安岚,如此,你不仅有了替死鬼,还能一举除去了日后的劲敌。我知道你有些心眼,却没想到,你竟敢将心眼用到我身上!”
“不,不不不,干爹,干爹我冤枉啊。”王媚娘反握住王掌事的手,一边哭一边道,“我没有做过这些事,真的没有,干爹你是知道的,我一心在你身上,干爹,你不能听信了别人的谗言啊干爹!”
王掌事甩开她的手,整了整衣袖,然后看着她,冷冷道:“今日在寤寐林,百香堂的马贵闲请了李香师过来,当着白香师的面,拿出玉堂软香参与斗香,当时斗香室内,还坐着白香师的几位好友。”
王媚娘本还要继续哭喊冤枉的,却听了这些话后,声音一下子卡在喉咙里了。
她不笨,不仅不笨,而且还有几分聪明。
听了这个事后,她即明白王掌事此时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也,隐隐猜出王掌事的打算。于是,她的脸色越加苍白,心里的恐惧让她甚至连哭都忘了。
王掌事渐渐收了面上的怒气,但眼神依旧阴霾,甚至是冷漠,毫无感情,只剩算计的冷漠。
王媚娘止不住身上的颤抖,怔怔地看着王掌事,泪流满面地摇头:“干爹,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我从十四岁就跟了干爹你,已经整整五年了,你知道我是一心向着你的,你知道的,不是我,干爹,不是我,别这样对我……”
她猜到了,王掌事想将她推出去顶罪,他不会在意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她做的。眼下,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挡在他面前,唯有如此,他才能在白香师面前留一线希望,为了这个目的,他真的可以将她推出去!
王掌事没有说话,依旧只那样看着她,丝毫没有被她的泪水和往日的情分打动。
王媚娘突然大哭,她是被王掌柜带进源香院的,她总觉得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五年来,王掌柜待她也有几分真心,她是真的将这个男人当成依靠,虽也曾恼恨他见一个爱一个,可终究是恋慕他的。
她也曾见过他狠心无情的时候,却不曾想过,这份狠心无情,会有用到自己身上的一天!
……
午后,阴暗狭小的房间里,石竹抱着桂枝,断断续续将白天王掌事屋里的事道给她听。桂枝兴奋得浑身颤抖,在颠簸中用力抱住石竹,在他肩膀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第028章 送礼
桂枝和石竹在房间里颠鸾倒凤的时候,白香师身边的随侍就寻到王掌事这,不多会,王掌事从屋里出来,同那随侍往白香师的香阁匆匆行去。
桂枝趴在那张方桌上,从窗户的细缝往外看去,只看到王掌事凝重的脸从视线里一闪而过。石竹将她的裙子掀得高一些,箍紧她又白又软的腰用力撞击,桂枝抓紧桌沿,低头咬住衣袖防止自己忍不住惊叫出声。
这桌子,石竹前天特意悄悄修整过,还又上下擦得干干净净的,他极喜欢这张方桌,喜欢到每次看到这张方桌,就会想到桂枝在这上面的模样,随即身上顿觉燥热难耐。
只是才修好的桌子,这会儿又开始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桂枝挣扎扑腾了几下,被石竹死死按住。王掌事出去了,他的顾忌少了很多,压着桂枝猛干了许久,狠狠泻了几次火才算了事。桂枝趴在桌子上缓过气后,满足地叹了一声,才撑着胳膊从桌子上起身,然后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恼嗔地瞪着石竹道:“你就不能轻点,也不怕被人听到!”
“你打算做什么?”石竹系好腰带后,看了她一眼。
桂枝想了想,就道:“还是先等等,看看白香师什么态度再说。”
石竹整好衣服后,又道:“要是王掌事失了势,你还要巴着上去?”
桂枝瞟了石竹一眼,因两人离得很近,她便故意抬手,在他跨下碰了碰:“所以还是先等等看,你跟在他身边的时间较多,你帮我多多留意。他要真的失了势,你得提前打听会是谁来替他,咱需早做准备。”
石竹没说话,被她弄得兴起,只是身上有些累了,又想到一会王掌事那边没准会让人过来叫他,便有些不舍地拨开桂枝的手,只是跟着又道:“若是王掌事失了势,到时我就跟白香师讨了你,我家中也有几亩良田……”
桂枝一愣,不由抬高声音打断他的话:“你疯了吧!”
石竹便收了声,有些讪讪地拉开门出去了,过了一会,桂枝也趁人不注意,悄悄离开那里,神清气爽地回去了。
只是石竹和桂枝都没发现,他们刚走,王媚娘从那房间角落处走出来,此时她脸上的泪还未干。刚刚王掌事一走,王媚娘也跟着出来了,因哭得花了脸,便想先洗把脸再回去好好想想。只是她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模样,便一个人悄悄出来,却不料走到这后,就听到这房间里似乎有动静,便下意识地过来看看。
若是今天之前,她发现这个秘密,定会很兴奋,但凡是王掌事身边的女人,她都不喜欢,都觉得恼恨!可现在,王掌事马上就要将她送上绝路了,她还会在乎他身边有多少女人吗?还会在乎有谁会跟她争宠?
……
下午,安岚正跟金雀在拣香场内干活,王掌事身边的小厮就找了过来,说是王掌事找她。
安岚停下手里的活,迟疑地问道:“是有什么事吩咐?”
“你去了不就知道。”那小厮有些不客气地道了一句,又打量安岚一眼,“快点,掌事今儿的火气可不小,你去晚了,也会连累我受责。”
安岚只得趁着擦手的时间,给金雀打了个眼色,然后才出了拣香场。
安岚一走,金雀马上借口出恭,出了拣香场后,趁人没注意,跑去找陆云仙。
“王掌事这个时候找她?”陆云仙听了金雀的话,就看了看门外,只见外头阳光正盛,便道,“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就为这么一句话丢下活跑出来,我念你是第一次犯就不罚你了,但下不为例。”
金雀着急地直顿脚:“陆香使,他,他哪次突然叫安岚过去,是有好事的!”
陆云仙即看了外头一眼,然后冷着脸沉下声道:“这是你能说的话,不知死活的东西,若是被人传到掌事耳里,看不掀了你的皮!”
金雀咬了咬牙,恳求道:“您过去看看吧,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多跑一趟,安岚若真出什么事,您也落不着好啊不是!”
陆云仙这才又打量了金雀一眼:“你们俩,还真是无话不谈。”
金雀没有否认,只是急切地看着她。陆云仙想了想,便站起身道:“你回去吧。”
陆云仙也在等着如今白香师对王掌事会是什么态度,风会朝哪边吹,眼下既然王掌事已经从白香师那回来了,那她这会儿倒是真该去打听打听。
金雀站在台阶上,看着陆云仙出门,确实是往王掌柜院舍的方向走去,才收回目光,有些忐忑的回了拣香院。
安岚过来的这一路,都在琢磨王掌事到底想做什么。眼下这等情况,他这么快就想起她来,到底是又起色心,想在他还能在这香院里叱咤风云的时候,逼自己就范,还是……另有谋算?
进了王掌事的房间后,便见王掌事面上不仅完全没有颓色,反还带着几分笑。安岚欠身行礼后,就小心站在一旁等着吩咐,同时心里及是纳罕。听说刚刚白香师一回来,就将王掌事叫过去了,照理,寤寐林发生了那样的事,王掌事不可能还能得白香师的信任。并且很可能要承受白香师的雷霆之怒,可是眼下看王掌事的神色,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是又出什么事了吗?还是她忽略掉哪一点了?
“你把这个送到天玑殿的杨殿侍那。”安岚走过去欠身行礼时,王掌事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才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个镶着玳瑁的小匣子道。
安岚怔了怔,就抬起眼:“我送去?”
王掌事点头:“你现在就送过去,一定要亲手交给杨殿侍。”
果真是要从杨殿侍那打主意吗?安岚默了一默,就欠身应下,然后走过去抱起那个匣子。
她这一趟,是去长香殿的,想到这个,抱着那匣子的手不由就紧了几分。
七年了,她将再次踏足那里。
陆云仙赶到王掌事院舍门口时,正好瞧见安岚抱着个小匣子从里头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厮。
陆云仙心中奇怪,便走过去问:“这是要去哪?”
安岚道:“王掌事给杨殿侍送东西。”
陆云仙遂看了安岚一眼:“送去长香殿那?”
安岚点头,陆云仙想了想,便道:“那就去吧。”
第029章 撕信
天天看到那座山那座殿,总觉得近在眼前,似乎一抬脚就能走过去。但实际上,光从源香院走到通往长香殿的石阶,就走了整整半个时辰,并且走的还是近路的山道,若是走那条能通行马车的宽敞大道,这时间就得翻倍了。
源香院本是归属天玑殿管,因而执王掌事的手牌可以在此通行。石阶并不陡,并且每隔一段就修一个平台,平台上或有桌椅或有凉亭供歇脚休憩,加上两边如画的风景,所以这一路上去,走得并不累。
“石松,你可知王掌事让我送给杨殿侍的是什么?”上了石阶后,安岚就问了那跟着她过来的小厮一句。石松和石竹都是王掌事身边的小厮,近来颇得王掌事信任,因而王掌事这一趟指派安岚办差,特意让石松跟过去盯着。
只是王掌事却不知道,石竹已被女色迷住,并且越陷越深,早没了当初的忠心。而石松曾承过安岚一份情,虽过后两人谁都没再提过这事,但他们之间,到底是不同于别人。
三年前,石松刚进源香院当差,什么根基都没有,当时不仅常被香院的院侍欺负,每月的月钱也几乎都被王掌事院里那些年长的小厮扣下,有时候甚至连饭都吃不饱。
他和石竹不一样,石竹是活契,而且还有父母在,家中的光景也一日比一日好;他签的是死契,父母也早不在了,如今是赤条条一个人,跟香奴一样,进了香院后,是生是死,都不会有人过问。
进源香院第三个月,石松就生了场大病,有天傍晚,突然倒在马厩里,正好让安岚给看到了。那个时候,安婆婆也是头昏脑热,因而那药罐里还存着些药渣。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举手之劳,总之安岚将安婆婆的药渣又煎了一碗药,偷偷给石松送过去,让他服下。
本就是贱命一条,而且正当年轻,就这么喝了三天药渣煎的药,石松的病就好了。
后来,石松没有特意过来找安岚道谢,安岚也不曾提起这件事。
那时候,石松还不知道安岚会被王掌事盯上,安岚也不知道日后石松会到王掌事身边当差,并颇得信任。在那被香掩盖的污秽之地,当年凭着本心送出的善念,宛若一株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日后,终会得到回报。
“是王掌事私存的名贵香料。”石松跟在安岚身边,看了那镶玳瑁的匣子一眼,“那些香料的价值不菲,除香料外,还有一封亲笔信。”
安岚有些不安,再问:“信里写了什么?”
石松看了她一眼,摇头。王掌事不可能让他看信里的内容,就算让他看也没用,因为他不识字。香院里的人,除了掌事和几位香使,几乎都是目不识丁。所以,香使之位,本身就带了门槛。当然,若有香奴得了掌事的青睐,那在考香使之前,掌事会特意让人给自己看中的香奴恶补一番。临时抱佛脚,多少能认得几个字,如此在掌事的照拂下,通过考核也不是太难,总归日后再慢慢学,几年后,自当跟以前不一样了。
安岚迟疑了一下,试探地看了石松一样,再试着打开手里的匣子,石松将目光移开,什么都没说。
匣子有两层,上一层果真放着一封信,下一层放着的是奇楠香,沉香中极品,才打开匣子,就能闻到氤氲的香气。这等一片值万钱的名贵香材,她自是不敢私动的,只看一眼就赶紧合上,然后将目光落到那封信上。
只是那封信是封上的,并且还点了蜡油,盖了印章。
她若想看信中的内容,定会破坏蜡印,可是,眼下事情已到了关键之步,很可能一步之差,其结果就完全不一样。而且再过几天,就是考香使的日子了。安岚看着那封信,越发觉得不安,挣得香使之位,是她通向那条路的唯一机会。她不想出现任何意外,更不能接受有些事就在眼前发生,她却一无所知。
捏着那封,心里挣扎了一会,终是咬着牙,豁出去。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石阶的平台上,附近有石桌石椅,安岚便走过去,将手里的匣子往石桌上一放,然后撕开那封信。石松看着她,张了张口,终是没有阻止。
王掌事的信不长,不过片刻,安岚就看完了,只是看完后,她的脸色也白了。
“上面写什么了?”石松见她神色有变,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安岚捏紧那封信,默了一会,才道:“信中说我手巧又伶俐听话,听闻杨殿侍这几日杂事甚多,特意将我送过来帮忙……”
信中还言安岚最得他心,是个极体贴的人儿,句句都带着暧昧的暗示。
这种送礼又送人的事,在哪都不少见。
王掌事这次当真是出了血本,她虽不清楚这一匣的极品沉香到底价值几何,但之前她曾听陆云仙说过,有位香师,只用了不足两斤的奇楠香,就换了一间坐落在长安城内的四进大宅。
手里这一匣子的奇楠香,不会少于两斤。
安岚脸色微白,只是片刻后,面上又浮出几分不大正常的潮红,因此时心中的愤怒和不甘。她不知道杨殿侍会不会留下她,无论杨殿侍对她有没有意思,王掌事送这么大一份礼过去,又这般诚意十足,在她看来,杨殿侍全部收下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香使的考试就在三天后,她若是被留在这边,当然就没有办法参加香使的考试。到时就算陆云仙有意要帮她,但面对这等情况,也是无能为力。杨殿侍若真留下她,陆云仙一个小小的香使能有什么办法。而那位景公子也已明言,这个时候不会给予她任何帮助,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站到那个位置才行。
无论王掌事出于何种目的,此事定是他有意为之。在已经得罪白书馆的情况下,他还想着不仅要讨好杨殿侍,还要阻断她所有的机会,如此贪婪阴狠。让她又惊又惧又愤怒,她不能,就这么乖乖地认命。
安岚捏着那封信,胸口起伏了一会,眼中忽露出一抹狠光,遂抬手,将那封信撕成碎片。
她不允许有丝毫意外,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阻拦她!
石松一惊,抬手要阻止,只是跟着又放下。
待安岚将那些碎片扔到山涧里,看着那些碎片被山风吹散,转眼间没入郁郁葱葱的山林,彻底消失后,石松才道:“回去你怎么跟王掌事交代?”
“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他也不可能去问杨殿侍看没看这封信。反正,一会我将匣子送过去,杨殿侍收不收这些香,就是给他的回信。”安岚面对山涧,站在石阶平台边上,平静地道出这句话。山风猎猎,扬起她的裙摆,卷起她的长发,清晰了她的眉眼。
第030章 香殿
将近傍晚时,两人才总算走到天玑殿大门,石松之前常为王掌事跑腿,对这里已不陌生,让安岚将手牌交给门子查看后,就领着安岚进去了。
长香殿有七大主殿,安岚虽也不是第一次入长香殿,但却是第一次进天玑殿。
天玑殿内的树木极多,入眼处几乎全是苍天古树,屋宇反倒成了陪衬。并且此处树木的清香不同于别处,风过处,树叶沙沙作响,异香幽幽袭来,深吸一口,明明是身处红尘,却令人有种悠然世外的畅快之感,似乎连心中的那些焦躁烦闷都跟着淡了几分。
附近不时有殿中的侍香人经过,个个衣饰简单,妆容干净,见到他们时,皆会轻轻点头微笑,令人如沐春风。
这里,跟她之前曾见过的地方及不同,她记得,当年差点丧命的地方,有很多奇花异草,殿中下人奴仆也极多,个个神态倨傲……
“前面是主殿,无招不能过去,殿侍一般都在副殿当差。”安岚微微出神时,石松就道了一句,然后领着她往副殿那走去。一路上所见,安岚都暗暗惊叹,如果说寤寐林是长安城富贵风流的缩影,那这里,当真是人间的仙境,销金的殿堂。
之前还不解这林木中异香的源头在哪,直到入了那通向各处的长廊后,才发现,这长廊内,差不多每隔十丈,就设一个铜质兽形香炉,香炉质朴,未见香烟袅袅,但闻暗香幽幽……
她辨出,那香里含有大量的沉香和檀香,这些香都是价比千金,却就这么放在焚香炉内,搁于室外。就是天潢贵胄常出入的寤寐林,都没有这般大的手笔,她无法想象,这究竟需要多大的财力,才能支撑得起这日复一日的焚烧。
她之前所来之处,一个香奴的身价,燃不起一缕青烟。
她此时所立之地,随便一个香炉,都是镇日香烟不绝。
这便是长香殿,长安城内无数人神往之地。
他们来得巧,刚找到杨殿侍这,正好碰到杨殿侍从外回来。
忽看到安岚,杨殿侍甚是意外,听闻她过来的缘由后,又打量了她一眼,就领她去了另外一间茶室。茶室里无旁人,室内的陈设亦简单,不见奢华,只是案上那一炉香,使人心思清净。
“王掌事让你送过来的?”杨殿侍在椅子上坐下后,打开安岚放在桌上的那个匣子,看了一眼,就合上,问了一句。
安岚点头:“是。”
杨殿侍想了想,再问:“王掌事可有说了什么?”
安岚摇头:“王掌事没有交代过别的话,只让我将这个送过来,亲手交给杨殿侍。”
杨殿侍有些意外,王掌事送这么一份厚礼,还特意派了这丫头送过来,却什么话都没说,是什么意思?他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又打量了安岚一会,他记得半个多月前在源香院内看到这小姑娘,当时只觉得这丫头颇有几分灵秀,倒也没太在意。后来因景炎的态度,他便留了心,只是刚跟源香院的白书馆打听了几句,就因丹阳郡主来长安的事而将这事暂时搁下了。
如今倒不知景公子那边是什么意思,这么些年,白广寒大香师愈发不理俗事,虽说大香师殿内的庶务都有殿侍长打理,但天枢殿的情况却是有些特别。白广寒大香师和景炎公子是双胞兄弟,景炎公子又是景公唯一的继承人,而天枢殿的殿侍长曾是景公的养子,其手下的殿侍,也有几位是从景府出来的。
所以说,即便景炎公子不是长香殿的人,但白广寒大香师的天枢殿,如今说是由景炎公子管着,却也不为过。
有如此双重身份,有谁不想巴结景炎公子呢。
这小姑娘,可是他自认识景炎以来,第一次看到景炎显露出另眼相看的人。
杨殿侍沉吟片刻后,再打量安岚一眼,见她并没有因自己刚刚的沉默而显露出半分惴惴不安,不由就想起半个月前,这小香奴面对香使的污蔑时,也是像现在一样。明明不显山不露水,却偏偏就能引起旁人的注意,杨殿侍倒真生出几分兴趣,便问:“第一次来这里?”
安岚轻轻点头。
杨殿侍笑了笑:“难得能上来一趟,王掌事又这么有诚意,就让你留几日,在这好好看看。”
先留下这小姑娘,过两日再请景炎来一趟天玑殿,到时也好看清楚景炎是何意,若是能借此送出一份人情,自当是皆大欢喜。若景炎对这小香奴并无它意,到时再将这丫头打发回去便是。
安岚心里一惊,她没想到,少了那封信,事情竟还是照着王掌事的意思发展。
杨殿侍见安岚迟迟不出声,只当她是太过激动,正打算唤人进来领她出去,给她安排个歇脚的房间,却不想安岚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去,并开口道:“杨殿侍如此厚待,奴婢本不该拒绝,实在是因为再过几日就是源香院的香使考试之日,奴婢为此已准备多时,实不愿错过。”
杨殿侍一怔:“你想考香使?”
安岚点点头。
杨殿侍有几分意外:“你识字?”
安岚垂脸道:“曾跟在识字的婆婆身边学过几年字,所以认的一些。”
这丫头……倒是个懂得往上爬的,而且这份心思,沉稳得不像个小丫头。若是别的香奴,听到他刚刚那句话,哪可能还能保持住这等心态。不为眼前之利所惑,更难得的是还有如此品貌,年纪又尚小,这样的人,若掌控得好了,日后便是一大助力。
无论香奴还是香使,这些身份对他来说,都差不多,不过送出去的话,香使的身份确实能抬高身价。景炎公子那边,倒也不用急着去试探。
因而杨殿侍沉思了半响,便道:“既如此,你便先回去吧。”
安岚松了口气,磕头叩谢。
石松在门外等了许久才看到安岚从里头出来,便问:“为难你了?”
“没有。”安岚摇头,低声道,“可以回去了。”
石松同她并肩往走了一会,待瞧不见旁边有人后,才又问:“香他收下了?没发现什么?”
安岚摇头,石松便再不说话,二人出了天玑殿后,瞧着天色已不早,便都加快脚步。只是将走到石阶那时,忽然碰上一众香车宝马从另一边的大道缓缓行来。
石松即拉住她站定,便示意她垂脸:“别乱看,能乘车上来的人,身份都极高,有的脾气古怪,不喜被人盯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