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先记上黑账
然而好景不长,赵真旭的好日子没过上几年,他的身体好了,老太太的身体却坏了,年纪也大了,再也干不动虽不繁重,但十分繁杂的厨活,只得辞工回家。
临走之前,老人还撑着身子给赵真旭里里外外的做了好些虽不美观,但厚实温暖的衣裳和可以让他吃上很长时间的肉干,千叮万嘱,依依不舍的抹着眼泪回了乡。
等赵真旭在一年之后终于得了机会,找了借口溜出家门,按着老太太给他留的地址找过去的时候,老人家已经急病发作,去世了,给他留了一张数额并不很大,却是这些年全部辛苦积蓄的存折和一处乡下的老房子,并留了话,让他好好的吃饭,注意身体,不要生病。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赵小胖最喜欢老太太,一看见上了年纪的,尤其是体型偏胖的老太太就爱往人家跟前凑和。”
安然也顾不上说话了,只低了脑袋使劲拿筷子往嘴里扒拉菜,虽然菜不淡,她却不断的暗暗往里面添加盐份,吃得满嘴的苦涩。江杰云这家伙,不讲得这么煽情会死啊,不知道她的泪点低吗?呜呜……
“行了,行了,安小然同学,你就算敞开了痛哭流涕我都不笑话你,你别这偷偷摸摸的,一边吃一边哭,小心一会儿消化不良。”江杰云被她弄得无奈,从一旁拿过纸巾盒,直接连盒子都塞到了她的怀里。
天地良心,他可完全没有添油加醋,事实上还略去了许多的细节,压根没想搏什么同情。再怎么深刻的仇恨和创伤都会随时时间的流逝而被慢慢淡忘,在心底里结成疤。
他们三个也早已过了跟自己较劲,跟世界较劲的阶段,再愤恨,再抱怨,再抚着伤口念念不忘又能怎样,心疼的你人会因为你的恨,你的抱怨,你的念念不忘而心疼难过。不在乎你的人哪怕你恨得要死,痛得要死,人家也懒得看你一眼,甚至还要趁机踩上几脚,再砸上几块石头。
何必呢,想走更远的路,就得放下心里那些沉甸甸的情绪,更何况那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伤痕是去除不掉的,但也没有必要对它念念不忘,反复察看。只要在自己气馁时,胆怯时,得意忘形时看一看就够了,知道自己曾经有怎样的过往,受过怎样的伤,才能更清楚的知道未来前进的目标,避免在光怪陆离,错综复杂的路途上迷失了方向。
他们只要记得那些温暖的,美好的,就够了,比如眼前这位哭得鼻子眼睛都发红的某人那既可怜又可爱的样子。
有了江杰云这话,安然干脆也不拉着架子,硬撑着装淡定了,反正对面这厮的眼神儿好着呢,她这么大个人,就这么点儿的距离,想偷着哭得不露痕迹根本就不可能,那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哭个痛快呢。
安然狠狠地拧了一把鼻涕,又瞪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江杰云,她这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丢着人现着眼,这货却是单手撑着下巴,看得一脸的有滋有味,眼底的情绪一改之前的全然沉郁压抑,反而隐隐地带了点愉快。
好么,合着你江大少爷在这儿欣赏西洋景儿呐?
一时间,安然的心里真是既郁闷又欣慰,郁闷的是自己哭得这个凄惨相居然把这个没良心的混球给娱乐到了。欣慰的是总算是自己的眼泪鼻涕没白流,好歹还能把这个倒霉的混蛋给娱乐到,多少也算有点价值。
来回想想,看在他们之间交情深厚的份儿上,自认心地善良,胸怀宽广的安小然同学决定目前先大**量的给这厮记一笔,等到将来风平lang静一切过去的时候,哼哼,她再秋后算总帐!
认认真真地在心里的小黑账上记下某年某月某日某混蛋的某某混帐举动之后,某位小心眼的重生人士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一些,齉着鼻子,凶巴巴地问,“后来呢?”
江大少爷不愧是未来的本城第一土财主,绝对的俊杰人物,一见安大厨脸上的颜色变了几变,就知道这会儿哪怕自己被她哭得再感动再愉悦,也要老老实实的收起尾巴,避免乐极生悲,以一种犯罪份子向公安干警交待问题的端正态度,一板一眼地继续起自己的故事来,“后来他就遇到了我和卓子。”
不过,安然同志却依旧觉得不满,太也敷衍人了,这么老大的跨度,你当这是飞跃黄河呐?中间略去了太多的内容,刚才说到赵小胖怎么成了为名符其实的小胖子,疼爱他的老厨娘在故乡去世,这怎么一下子就跳到桃园三结义去了?
江杰云对自己在安然这儿的信用度深感担忧和无奈,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安然同志,这回我真没省略情节,我们三个就是在赵小胖从老太太的故乡返回的时候遇上的。”
“那么凑巧?”
“对,就那么凑巧。”
或者说,上天如果想让人们相遇,总会有办法的,也许你命运的改变,不过就是从多转了一道弯,误了一趟车,进了一家小吃店,吃了一餐饭开始……
江杰云带了些许笑意的目光穿过窗外沉沉的黑暗和飞舞的雪花,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那天嘈杂却又悦耳的倾盆雨声,大雨中青青的原野在视线里无边的延展着——他们三人都因着各自不同的原因先后路过那家由当地农民用自家地头的简易房改建的小吃店。
由于小吃店坐落在高速公路边,周边都是大片大片的田地,经年累月的雨水冲涮,外墙颜色灰败,招牌褪色严重,都快看不出“小吃店”的字样,如果坐在车上,很容易就会错过,因此生意十分惨淡,一副随时就要黄铺的模样。
店老板倒也不在乎,自家房子又不搭什么,有人来吃饭就做一口,没人来就做自己的农活。
也正因为这生意的清冷,为了不至亏本,所以店里也就没特意储存什么食材,并不是客人点什么就能吃到什么,而是有什么吃什么。
根据小吃店老板的经验,平时生意就马虎得厉害,下雨的时候基本就绝了人迹,地里没什么活,他就坐在店里抽烟喝茶看电视,懒得顶着大雨出门去采买。
姜成卓那天到得最早。
那会儿的公鸡兄已经完全彻底的成长为死要钱一个了,这位吝啬鬼虽然舍不得花钱,却也是绝对不差钱,而且,这位虽然平时一毛不拔,但在吃食方面一向大方,绝对的食肉动物一只。
且说,这只肉食动物拿起小店里完全是装饰性的菜单开始狠命地点起菜来,别的都不看,只点他的最爱。
可是他点一个肉菜,老板摇头说,没有。又点一个肉菜,老板摇头说,没有,再点一个肉菜,老板还是摇头说,没有。
真是要啥没啥。
这可把这个无肉不欢的吃货气疯了,尤其是看着店老板那一副你爱吃不吃,不吃滚蛋的表情,差点没拍了桌子,忍着气问,那你说说,你这到底都有啥?
老板半闭着眼睛,慢条斯理的报上一串菜名。
姜成卓一听,操,可真的他妈的都是菜,全是他姥姥的青菜,还都是老板自家地里有的,新鲜可倒是新鲜,却让公鸡兄听得满脸的菜绿。
虽然他打小在家里别的没练出来,忍饥挨饿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好,这要是平时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可今天赶了太远的路,又淋了雨,饥寒交迫还加上累,实在是饿得有点熬不住了。
可真让他吃那一盘盘的青菜,他又委实吃不下去,最后这只钱串子干脆耍无赖的拿钱砸人,说老板,我是不吃肉不行,这些钱,都给你,随便你怎么整,反正我要吃肉。
那会儿姜成卓同学还没有出来闯荡世界,用着家里的,花着家里的,他那个喜欢做表面功面的后娘又爱在他爸和外人面前装贤惠大度,公鸡兄身上的一身皮都是她给置办的,一水儿的名牌。姜成卓从不拒绝,牌子货,穿着舒服,花的又是他那个傻爹的钱,不用他本人从小金库里往外抠钱,不穿白不穿。
店老板接了钱,不由得拿眼将面前的小屁孩儿上下一通打量,他虽然不认识那些牌子,但是这孩子身上的衣服看着就时髦,衣料的质量又好,想必家里是不差钱,守着公路,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个这么傻大方的,虽然大雨一直下,但也没有把到手的钱往外推的道理。
老板心情不错,痛快地告诉姜成卓,你再等会儿啊,我回家抓只鸡去。
公鸡兄一听说有鸡可吃,顿时来了劲儿了,朝老板嚷嚷,诶,你那鸡多大一只啊?我跟你说我可能吃啊,个要是小了一只可不够!
老板开了这么多年的小饭店,也算是见多识广,村里像姜成卓这么大的半大小子都野得很,活动量也大,能吃着呢,对这类吃货的胃袋自认拿捏得比较准确。
家里的鸡只养到半大,还不到正经动手宰杀的时候,干脆真依了姜成卓的话,一下手就抓了两只。
332,吃货齐聚首
小饭店离村子不远,为了有爱的人民币,老板的动作也快,顺着小路撒开了腿一溜儿小跑,带着两脚的泥回到店里,雨伞一收,这边烧了一锅水,那边开始杀鸡。
饿得眼睛都泛了绿光的公鸡兄见老板开始操家伙杀鸡,立刻挽了袖子,在一旁搭手帮忙搅鸡血。水开了,褪了毛,剁成块,再从地里挖些带泥的土豆,刮皮,切块,香喷喷的土豆炖鸡肉,还有附产品一大碗加了葱花姜末的鸡血羹,再炒个尖椒干豆腐,焖上一大锅米饭,热气腾腾的上了桌。
老板的手艺虽然一般般,但胜在食材新鲜,自家散养的小土鸡肉质滑嫩,姜成卓又饿得够呛,五分的东西也能吃出十分的香甜来,一脑袋扎在饭碗里,吃得头也不抬。
姜成卓这边刚吃上,江杰云也从外面抱着脑袋跑了进来,浑身湿得跟落汤鸡似的,从头到脚的滴嗒水。
进了小店,一见连客人带老板,一共就俩人,还是俩男性,店里虽然简陋,但地方倒也宽敞。这个洁癖狂立刻大大方方的打开皮制的手提皮包,开始往外拿干净的衣物、鞋子还有洁白的毛巾,并跟老板要了一大盆热水,现场把自己一丝不挂的剥光了,一丝不苟的洗涮起来。
他那剥葱皮一样利落的动作,让老板简直看直了眼,接着就开始心虚起来,刚才这小子要热水,还要大盆的,他也不知道他要干嘛,他这小店里就一个大盆,就是刚才褪鸡毛的那个。
而且看着江杰云这卖力的劲头,老板深深的怀疑,这位这是洗涮呢,还是扒皮呢?怎么瞅着比我刚才收拾给鸡褪毛还认真彻底呢?真是怪人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姜成卓忙里偷闲,趁着往嘴里塞饭的空档儿抬眼朝江杰云那边撩了一眼,然后在心里轻嗤一声,切,毛病!
好容易洗完了,把换下来的溅了泥点子的衣服和鞋都折好装进塑料袋里封好,江大少爷喝着热茶,拿起桌上的菜单也开始点起菜来,可想而知,也是要啥没啥。
老板再次拿出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面貌报出一串青菜名来,把生来就是胃亏肉的江大少爷听了个满嘴发涩。
从忍饥挨饿的能力方面来说,江杰云也是个中好手,但也架不住这糟糕的天气和饿到发疼的胃,不吃是忍不了的,但没有肉更让人忍无可忍。
相比于只有在吃上能大方一把的铁公鸡来说,江大少爷更是个不怕花钱让自己舒服的主儿,看了一眼姜成卓碗里的鸡肉,朝老板轻轻一笑,也装逼xx地痛快掏钱买肉吃。
老板一看乐了,得,显见老天爷今儿是安心让我发笔小财啊!平时这么大方的一个都遇不上,今天一块就遇上俩,那还说啥呀,说了一声你等着,我回家抓鸡去。
慢着,抓鸡?你家鸡多大,多沉,如果太小,你可要多抓两只。
这一回,老板更乐了,得,今儿不仅遇上俩不差钱的,还是俩不差钱的吃货。只不过这一位比刚才那位更狠,两只还不够,还要多抓两只。直接回了一句,你就放心好了,保管让你吃饱。
姜成卓在一旁抓着鸡腿一边啃也一边捡乐,他本来觉得这个后进店的同龄人娇毛矫性得厉害,一个男的,长了一张漂亮的小白脸倒也没什么,但在个人卫生上比个小姑娘还讲究,这不是有病吗?不过,现在江杰云那拿钱砸肉的痛快举动和这胃口巨大的补充,让姜成卓不由得觉得这小子毛病是毛病了点,不过这食性和胃口倒是有点对他的脾气。
老板冒了雨,又拎回两只鸡来,还是那套程序,烧水,宰鸡,褪毛,加土豆,附鸡血羹,配个烫青菜,齐活儿。
菜一上桌,就看出吃货的气势来了,饿狼显了形。一个姜成卓在那边的桌子上据案大嚼,一个江杰云在这边的桌上狼吞虎咽,中间坐着吸着烟,喝着茶水的老板,他这会儿也不看电视了,光看着这俩吃货这顿吃就足够热闹解闷了。
这俩人还没吃得怎么样,店门一开,又进来了个小胖子,正是赵真旭是也。
这位同学更是豪放,进门就扯着嗓子,跟拉防空警报似的嚷嚷着,救命啊老板,饿死人了!接着吱呀一声,一屁股沉沉地坐在椅子上,菜谱也不看,只管叫着,老板,把你们肉多的菜多做几个上来。
这位爷别看个儿头不大,却是一副地道的水泊梁山派头。
老板再度木了脸,要菜便要多少有多少,要肉就一点木有。
赵小胖立刻急了,拍桌子,“老板,你怎么回事,哦,我要吃肉,就没有,他们……”他的手指头往左右一指,目标是江杰云和姜成卓……桌上的菜碗,“就有肉吃,到我这儿就剩菜了,你什么意思?怕我吃饭不给钱是怎么的?”
其实赵小胖当时还真没怎么饿,最少是没达到他的饥饿标准下限——不用说,这位也是个特能忍饥挨饿的主儿。
他是刚从老太太给他留的房子里出来,心里难受,撑着伞一路走到公路边等那种城乡间招手就停的私人小共公汽车。
这天的雨下得是又大又急,可这并不能阻挡赵小胖那天赋灵敏的鼻子,刚从路对过走过,他就闻到了大雨里那飘飘漾漾的香气,不由自主就想起老太太留给他的那几句质朴到了极点的遗言,鼻子一酸,自己蹲在路边抽抽搭搭的哭了小半个钟头。
最后抹抹眼泪,恨恨的骂一声,妈的,听奶奶的,心情不好,吃他一顿肉去!
可当他坐进店里,一肚子的馋虫都满怀期待的等着大吃大喝,这死老板居然告诉他,要肉滴没有,没有你奶奶个卷儿!
老板才不怕他这个屁大点儿的孩子对他拍桌子呢,眼皮懒懒的一抬,直接说,哦,你说他们啊,他们给的钱够多,特别供应的。
那意思很光棍,你有钱你也整啊?
老板这话也不是随便说的,姜成卓那只铁公鸡有后娘给装修门面,江杰云就更是不用说了,他这人并不臭美,但从小的生活水平在哪儿放着,又有洁癖,是绝不肯在衣着方面委屈了自己的,身上的衣服不一定是名牌,但必须整洁,舒适,质地良好,作工精良,任谁一看,就是个家庭条件不错的孩子。
可赵真旭呢?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早已学会怎样在两边家庭里找准自己的位置,不受人欺负,也不欺负人,心里有老太太给予的温暖,并不指望谁施舍一点关注的目光,手里牢牢地抓着自己应有的一份零花钱,佣人们不会特别的对他恭敬拍马,但也别想像过去那样克扣他的东西,对他不理不睬,让他饿着肚子。与他同龄的孩子也不要再想着欺负他,作为一个技术宅,他的拳头虽然不怎么硬,但想单方面的对他进行修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为他豁得出去,既使打不过别人,可也绝不会让别人好过。再说,那些孩子也都长大了,早就对欺负自家小可怜的游戏失去了兴趣,再彼此看不顺眼,也只是把手脚动到了背地里,而论起耍心眼来,赵小胖更不是个怂货。
上着最好的学校,吃着最好的饭菜,住着舒服的房子,享受着不错的资源,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借光,但是衣物方面就没法借这个光了,所以,只好自己打理。
宅男宅女们大多都不太注意自己的个人形象,赵小胖自然也是其中一员,再加上,他手里的零用钱大部分都贡献给了自己的爱好,再不肯特别把钱都lang费到漂亮衣服上头。
他是挺有自知之明,人长得本就平平常常,个头不高,又胖,就算是漂亮衣服穿到了他的身上也显不出好看来,何必还lang费那个钱,挑便宜的买呗。而他这会儿穿的衣服,还是一年之前,老太太给他做的,更是质量结实,但材料便宜,更别提什么美观时髦,土气得很,再加上一年的时间,他又长了个子,看起来已经很不合身了,自然也就引不起小吃店老板的青眼。
反正,这小店的老板算是把看人下菜碟演绎了个十成十。
店老板压根没琢磨过这样一个问题,有人手里捏着大把的钱,可就是不注意自己的衣着品味。
他眼前的这个被生活逼得过早成熟的小胖子就正是其中之一。
他的话音刚落,小胖子就用他那敲起键盘来十指如飞的速度将钱拍到了桌面上,张开嘴,雷霆万钧的吐出一个字来,肉!
老板一点都没为自己之前的有眼无珠而感到羞愧的自觉,倒是又乐了,这他妈的真是人要走运,连大雨也挡不住啊,本以为一天遇着两个不差钱就的够出奇冒泡儿的了,没想到,这转转眼儿的工夫就又冒出来一个。
行,我家里还有鸡,我再抓一只。
老板说着就转身去拎靠在墙角控水的雨伞。
333,不是陌生人
哪想到老板的伞还没拎起来,身后这位又不依不饶不放心的追问着,诶,我说老板,你家的鸡多大一只啊?小了可不行,不行你给我弄两只来,我可能吃!
这话听得一旁忙着啃鸡骨头准备收官的姜成卓和拎着鸡腿大啃特啃的江杰云都乐了出来,哟嗬,知己啊!
可老板却乐不出来了,他家一共就养了五只半大的小鸡,这个是可以随便宰的。还有几只母鸡他是舍不得宰的,平时这店里的鸡蛋供应全指望着那几只正在下蛋的母鸡呢,他总不能做了今天这一单生意就不管以后了吧?
于是直接告诉赵真旭,不够吃也没了,家里就剩一只半大小鸡了,你就将就将就吧,谁让你来得晚呢?
赵真旭还没说话,刚把两只小鸡消灭干净,开始向土豆进攻的姜成卓倒是来了兴致,咧着油乎乎的嘴抢话儿,老板,你个死心眼,你家没有,去邻居家买一只不就完了吗?
赵真旭也跟着点头,不满的质问,怎么,我给的钱还不够咋的?
钱当然是够的,不过,老板却有自己的理由。
他们的村子小,本来就没几户人家,大多还都不养鸡,养着鸡的那几家之中,鸡的个头大小正好的那家跟他家处得不太好,有点小矛盾,生意虽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可这单生意做起来却让他有那么点为难。
不过再为难,这生意也还得做,钞票摆中间,恩怨放两边。
老板咬咬牙,应了一声,行,你等着。话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憋着一股别扭劲儿,朝着三人冒出一句大实话,我这一年头到底也没碰一个你们仨这样的,结果今天一天就碰上仨,真是……唉!
老板说完,撑起伞,再次一溜烟的跑走了。
待他跟那个关系不和的邻居磨叽了老半天才算是将生意做妥,怕店里的那位等得着急,火急火燎的拎着只鸡赶回店里的时候,只见原先的三张桌子,这会儿已经并到了一桌,三个人对着两桌子菜,吃得满嘴满手的油,一边吃还一边聊得兴高彩烈,相谈甚欢,总算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心想,怪不得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瞧瞧眼前的这三位吧,今天全让老天爷给分到他的店里来了。不过这么屁大一会儿的工夫,他们就哥仨儿好的吃到一个碗里去了。
其实老板的想法与事实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人有共同的爱好就容易有共同的话题,别管是什么爱好,高雅的也好,猥琐的也好,反正彼此之间确实是容易因此而产生认同感和亲切感。
但想要因此而顺利的结交仅仅是这样还是不够的,还要把彼此的性格都考虑进去。
这要是安然这种性格不是那么外向活泛的人,既使对别人心生好感,也要像只蜗牛似的,先要把对方好好的观察观察,再小心翼翼的,颤微微的伸出她头顶的那两根小触角来感知试探一下,最后才会慢吞吞地开始向对方一点点的靠近,慢慢的,慢慢的交起心来。
可再看江杰云,姜成卓和赵真旭这三块料,哪一个都不是安然那个慢热的实心眼,这三位那是十成十的自来熟,脑筋也转得快,在这方面又有些直觉天赋,而且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打从娘胎里落地,生存的环境就没平顺简单过,打眼一看,这人对你说话是真心是假意,没有十分准,起码在当年就已经达到了六七分,想要骗到他们这三个小鬼头,不使出点真格的来,还真是不大容易。这会儿坐在店里,彼此拿鼻子一闻对方身上的味道,我操,同类!再一听那饭桶一般的食量和食肉动物一般的饮食偏好,我操,知己!又一听店老板那句有口无心的抱怨,我操,缘分!
爱说话的姜成卓首先出招,江杰云随手接招,赵小胖积极响应,不过三五句话,三人彼此相视一笑,得,说来说去,还真他妈的不是什么陌生人。
首先,姜成卓和赵真旭确实是认识的,不过不算正式的认识,但说起来,锦岭一共就那么大,别说是这种高层次的社交圈子统共就那固定的几头蒜,就是普通的本城百姓,只要是座地户,只要你安心攀关系,总能扯出些曲曲弯弯的亲戚关系来,往远了说,都是炎黄子孙,龙的传人,往近了说,往上数个四五辈,怎么也攀扯上了。
而且,在这个圈子里,姜成卓和赵真旭也算得上是两个小小的名人——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姜成卓就不用说了,铁公鸡,钱串子,死要钱这些个被他那个后妈嚷嚷得到处都是的特点真是远近闻名,就没有不知道的。
赵真旭呢,则是一半靠着自己的倒霉可怜,一半靠着自己那一对绝世宝贝的父母,人们一说起这个胖孩子来,都唏嘘感叹地摇摇头,下面呢……下面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们都不是这个圈子里的宠儿,就算是被迫参加一些非出席不可的聚会,也没有人会上赶着去讨好巴结他们,更不会有人闲得蛋疼的想着把他们俩拉到一块进行什么介绍。
他们相互之间的印象也不过是在那些圈子聚会的场合里,隐在角落之中,在人们带着高高在上的恶意讥讽和嘲弄,对着在场的某些人低声的指指戳戳时,听到了彼此的名字,一掠而过的看过彼此的身影。
至于对方到底长成什么样子,为人如何等等,他们对此都没什么特别清晰的印象,也并不感兴趣,只知道这是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倒霉鬼就足够了。
至于江杰云,那则是另一体系之内的名人了,他们也从周围人的议论中知道,本城是有这么个人,不用太在乎,但谁也都要给几分面子,不好得罪,远着点没错,敬着点也没错。
正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更何况这么一扯他们也算是神交已久,关系也就近了,同病相怜的三人便顺势并到了一桌边吃边唠起来,再唠了不过十来句话,心下却都是一惊。
诶,这俩人有点意思啊,怎么每一句话都像是事先商量好的,故意说到我的心眼里似的,这事真像店老板说的,都快邪性了都,平时想遇上一个对脾气的都难,今天可好,一下子遇上俩。
越是心惊的觉得对方对脾气,越是难以置信,越是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好运。
妈的,打从出生就没这么幸运过,今儿是咋了,大雨天的转运?
你也有心聊,我也有心唠,彼此试探又彼此肯定,气氛真是热火朝天,好得不得了。
老板回来的时候,江杰云先一步向两人询问,怎么样,今儿我遇到你们两位,心里特别高兴,想喝点酒助助兴,你们是怎么个意见?都能喝酒吗?
姜成卓和赵真旭在这方面绝对是没说没管没人操心的,什么白的啤的外加抽烟,小小年纪,就已两毒俱全,当然,至于其他的毒,也曾经有人特意下套引诱过,不过这两人精着呢,决不上套。
见两人点头,江杰云又招呼老板,有酒吗?来点,白的啤的都行,至不济,红酒也能对付。
老板白他一眼,白的啤的这些常见的,小店里都半样没有,还红酒呢,那败家的玩意更没有。
这三人一听,得了,没有不是问题,咱哥仨儿有钱,我们出钱,你再辛苦一趟,这大雨天,天气凉,也就不整啤的了,买瓶白酒来,我们喝着暖暖身子。
江杰云掏钱递给老板,其余两人也没跟他挣这个,三人都是不差钱的主儿,这么点小钱还要争抢推让一番,还不够丢人的。
鸡还在炖着,鸡血羹也上了桌,别的菜也还不急,先把酒给买了是真格儿的。
老板只得又撑了伞,要走,刚迈步又站住了,转头问,我说你们小哥仨商量商量,还要点别的不?我一次性买个够,省得下着大雨来回折腾。
这三人知己相逢,聊得忘我,一高兴把这茬儿给忘了,这话倒真是提醒了他们。
老板他们的村子太小,熟食店之类的地方是肯定木有的,只有一家小卖铺,卖些平常村民用得到的东西,真空包装的熟食一共就那么两三样,没的可挑,江杰云他们只得让老板把这两三样的熟食多多的买些回来下酒。
三个超级能吃的家伙一顿干掉了四只小鸡和两只大鸡,还有无数青菜和熟食制品,以及一瓶半的二锅头,从午后一直吃到了午夜。
为了让这三位吃饱吃好,不用说,老板中间又跑了无数次的腿儿,没办法,开门做生意,有钱的就是大爷。
喝到中途的时候,江杰云和姜成卓见天晚了,便提议,咱们差不多就得了,醒醒酒,准备走人吧,再不走就没车子了,周遭连个旅馆都没有,只能跟着老板回家对付一宿,人家干不干这份买卖先不说,实在是不够方便,也没有必要。
334,联姻附产品
不过,赵真旭却用几句话便打消了他们的顾虑,没事,只管放心吃喝,我奶奶给我留的房子就在这附近,走上一个来小时就到了,我在那边都睡了好几宿了,被褥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咱们搁这边吃完了,直接就上我那边睡去,方便得很.
接近午夜,这顿长饭才算结束,小店的老板早已伏在桌上睡得鼾声如雷,人事不知了。
江杰云三人都有些醉了,涨红着脸,嘴里开心的大声嚎唱着荒唐走板的歌,和着四野的蛙声,活似三只被灌足了老酒,呱呱乱叫的蛤蟆,摇摇晃晃地互相搭着肩膀,顺着高速公路往赵小胖的老房子走。
大雨不知在什么时候住了,空气里充满了清新的草木香气,乡村的天空没有城市里四处漫延的光污染,能见度也高,清透又高远的深蓝色,满天繁星都像是被雨水洗过了似的,璀璨异常,原野广阔,夜风袭袭,大路朝天,他们从那天一直结伴而行,一路跌跌撞撞,一路互相扶持着走到了今天。
江杰云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动情,唇边的弧度柔和温暖,轻声的,他说,“我一直记得,那晚的星星真亮。”
在赵真旭家睡了一宿之后,第二天他们并没有立刻启程返回锦岭,而是在那里又住了三天。
江杰云用这三天的时间,将自己对未来的打算和规划对姜成卓和赵真旭描绘了一遍。
两人听完后,立刻毫不犹豫的决定跟着他干下去,用双手为自己打拼出一份未来。
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处境,以及他们的头脑,都让他们别无选择,不甘平凡,也无法平凡。
生活和自身的傲气逼得他们不得不出人头地,不得不给自己挣下一份安身立命的家业,顶天立地,堂堂正正,自信傲然的活在天地之间,再不用受着别人的冷眼和刁难和算计。
“这就是我们相遇的情况。”江杰云最后这样总结,然后他无奈又温柔的叹了口气,眼角漫出淡淡的笑意,“多平常的事啊,也没啥惨绝人寰的情节,这有什么好哭的啊,安小然同学,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安然特无辜的张着泪朦朦的眼,抽泣着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啊。
照说这情节好象是满平常的,还有点符合她很久之前的猜测,挺切合吃货属性的相遇,过程有趣,结果圆满,毫无催人泪下之处,可那眼泪却不听话,噼里啪拉一个劲地往下掉,一对一双的,她也控制不住,哭得直抽搭。
抹了一把满是泪痕的脸,安然扶着脑袋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的问江杰云,“你说,我这么能哭,是不是喝醉了?”
江杰云听得简直哭笑不得,揉了一把她的头顶,然后轻轻一戳,“安小然,你可以啊,自己喝没喝醉还要问我,你说,让我问谁去?”
安然又开始从纸巾盒里往外抽纸,拧起鼻涕来,一边拧一边嘀咕,“我是觉得我没醉啊,头也不晕,眼也不花,思维清晰,大脑运转正常,哪儿哪儿都没毛病,就是泪腺失控,完全不受控制嘛,你说要是没喝多,那又是怎么回事?突然林妹妹上身了?”
江杰云好笑的翻了个白眼,“你喝没喝醉,我不敢肯定,但对林妹妹上身这事,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绝对不是。人家林妹妹哭得美极了,可没你这么多的鼻涕,这么的邋遢,就你这样的林妹妹,就算长成天仙,单冲着这副一边哭一边拧鼻涕的掉架儿哭相,宝哥哥也爱不起来,那爱情绝对幻灭得妥妥的。”
“诶,你别说哈,老曹同志在一点上可真不写实。”安然继续拧着她的鼻涕毁名著,说着说着,她还说出点小气愤来,“林妹妹哭得那么凶,怎么可能没有鼻涕嘛,红楼梦那么老些字,就从没描写过个细节,简直不科学!不过,倒也是哈,真写了,也就没人看了。”
江杰云觉得不管这丫头到底喝没喝醉都不能让她再喝下去了,“所以林妹妹对我们这些普通的男人来说,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她就不是人。”他边说边站起身,到厨房拿了热水,茶叶和茶杯,决定泡杯浓茶给那哭得可怜巴巴的家伙灌进去,解解酒。
酒精这东西助兴,既助雅兴,也助哭兴,瞧瞧,现在眼周已经哭得肿起来了,又拧了那么的鼻涕,鼻子尖红通通的泛着肿,他怀疑她再这么拧下去,鼻子会不会破掉。这丫头好臭美,一张脸皮让她收拾得又嫩又滑,平常瞅着是不错,这会儿坏处也显出来了,不经折腾,看着惨兮兮的。
“鼻涕虫,轻着点拧,小心一会儿把你的鼻子拧长了,变成匹诺曹,还是个鼻子破皮的匹诺曹。”江杰云将泡好的茶杯放到安然的手边。
安然听到这话,瞪起那双哭得红通通的眼,朝他皱皱发肿发红的鼻子,拿起茶杯捧在手里,小小地喝了一口,清香热烫的茶水令她舒适的眯了眯眼,朝他轻轻一笑,“谢谢啦。”
其实,林妹妹就算是一边哭一边拧鼻涕,贾宝玉大概也是不在乎的吧?在意她,喜欢她,她就算哭红了眼,哭肿了脸,哭着拧鼻涕,看在他的眼里,也是可爱的吧?
江杰云望着安然那此时并不美丽,甚至狼狈,但就是让人觉着特别可爱的笑脸,这样的想法飞快而恍惚的掠过心头。他抬手将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酒倒入口中,“你歇一会儿再吃东西吧,刚刚哭得那么凶。”安然摇摇头,“我不吃了,其实我本来就不太饿。你也先别吃了,我去把这些菜热热吧,都有些凉了。”
“不用了,我也不吃了,不饿。”
其实两人都知道,哪里是什么不饿,不过是让那些**的往事搅了味口,心里又有事,怎么还吃得下去?
既然都不吃了,摆在眼前也是碍事。大晚上的也不想再往安家折腾了,直接将盆盆碗碗就地拾掇拾掇,将剩菜什么的,该冷冻的冷冻,冷藏的冷藏。剩下的几只碗盆,洁癖狂系上围裙,趁着安然整理收纳顺带泡茶的工夫,便都手脚利落的清洗了出来。
短暂的忙碌之后,两人再次回到窗前。
夜深了,暖气的温度有点降下来了,刚才为了散酒气,安然又将窗户拉开了一道窄缝,酒气是散了个干净,热气也散了不少。
江杰云见安然有点瑟缩的模样,便干脆从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一条薄被来让她披着。
安然哭笑不得抖了抖被角,“大哥,太夸张了吧?这拖拖拉拉,一会儿再把桌子带翻了。”
江杰云也不吱声,转手将摆在地台中间的桌子推到了一头,一屁股坐到她的身边,把放着茶壶茶杯的托盘安置在两人身前的地台上,然后侧头朝她扬了扬眉。
安然好笑的朝他竖起大拇指,“大哥,你牛!”
江杰云看了一眼窗外,“明天的路怕是又不好走了。”
“是啊,雪下得好大,看来明天又没法骑车了,明天坐车的人肯定多。”安然轻声的附和着,更深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江杰云随手关了地台上方的灯,屋里却并不黑,楼下的路灯就在窗前,晕黄的灯光顺着高大的格子长窗透进来,雪花的影子在地台上飞舞浮动着,两人沉浸在这半明半暗的迷离光影里,沉默地望着窗外,似乎都在思索着该怎么继续之前的话题。
“讲过了卓子,讲过了小胖,讲过了你们的相遇过程,那么接下来,你准备讲点什么?”安然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递到江杰云的手上。
到目前为止,无论是姜成卓,还是赵真旭,他们的身世背景似乎都与这次的危机事件没有直接的关系,那么能产生这种联系的,就只剩下江杰云他自己了。
“对,还有我。”江杰云浅浅的一笑,平静,淡漠,几乎不带丝毫的情绪,“我的故事其实跟小胖的差不多。不过,他是联姻的产物,我不如他,我是联姻的附产品。”
江杰云没有随父姓,也没有随母姓,为什么会姓江,其实他本人也并不清楚。
他的父母都算得上是出身不凡,属于十几年后那种所谓的红色贵族。
不过,虽然同为红色贵族,却也是有所差别的。
首先,他父亲的家族在帝都风头正盛,而母亲的家族在魔都已经开始走向没落。
其次,这两个家族分属于两个不同的阵营,各自有着不同的政见主张,似乎完全没有和解合作的可能。
江杰云的父亲是家族的重点培养对象,不用说,下一代的家族领导人也将会在这些重点培养对象中选拔而出。
他的母亲也是家族着意栽培的苗子,只不过一般说来,在一个大的政治家族中,除非能力天赋特别突出,否则女孩和男孩的培养方向是不一样的。
江杰云母亲据说长得非常的漂亮,才华出众,气质不凡。
335,爱情与背叛
这样的女孩子放在老百姓家里大概会是另一番际遇,但生在这样一个正在走向没落的政治家族中,虽然锦衣玉食,受着最好的培养教育,占有着最好的资源,同时也被当成了最好的联姻工具,用这样一个出色的美人来交换更高的政治利益。
在这样一个号称妇女能顶半天的国度里,在那样让普通百姓们望尘莫及的家族中,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孩竟然只能作为获取利益的工具而存在,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不知当年她的那位为了新中国的诞生,为了人民的自由和解放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先辈地下有知,又是作何感想。
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本人也清楚的明白,他们的婚姻并不自主,甚至他们的人生也不能自主,一切的一切都要以利益为先,他们知道自己肩上的所谓责任,也明白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人生和婚姻,似乎他们的生命从开始到结束早已被规划清楚。
然而知道,明白,不代表就真的会服从,会认命,生命永远无法被规划,生活也从来充满意外。
在江杰云如今这个年纪的时候,他的父母相遇了,过不多久,两人便秘密地相恋了。
作为家族的重点培养对象,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以两人的背景和身份,恋情一旦暴光,等待他们的,唯有分手一途,在不可撼动的家族权威面前,个人的意愿就像是海花激起的飞沫,转瞬就被扑压在深海之下,消失无声,没有人在乎。
这对恋人很聪明,也很机敏,保密工作作得极好,很难想象,他们相恋多年,竟从未让人抓到任何的蛛丝马迹,这其中的辛苦和甜蜜大概只有他们本人才能了解个中的滋味。
不可否认,一开始两人并没有天长地久的打算,他们都自认理智,知道将来所需要面对的命运,又自觉并不贪心,彼此坦然承认只想悄悄的留下一段属于青春的美好回忆,不虚此生,足矣。时间到了,自然结束,从此陌路,不做纠缠。
然而他们高估自己的自制力,又低估了情感的力量,一切的情感,包括爱情,都不是自来水,当你感到需要的时候,将水龙头打开。当你觉得应该停止的时候,直接关闭。古今中外,再伟大,再强悍的人也无法如此完美的做到对情感的收放自如。
随着恋情的加深,两人也不由得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这对小情侣不再甘于向自己既定的命运屈服,决定用尽全力,努力地抗争一把。
首先,他们必须要在现有的基础上更加的优秀,哪怕将来恋情大白的时候,也能让家族不舍得在第一时间便放弃他们,从而给自己的计划争取到一定的缓冲和转机。
其次,他们必须要让家族中的大多数人相信,他们两人的结合会给双方的家族带来更大的利益,更多的好处。
想做到这两点,从他们当时的处境来看,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
换了意志力微弱的**概早就放弃了,但不知是爱情让人疯狂,还是两人本就是天生的赌徒,哪怕前途渺茫,他们却爱得义无反顾。
而据说,他们几乎成功了。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看来似乎永远无法产生合作可能的两个家族在新的形式和变化面前,突然之间,就有了握手言和,坐下来谈判甚至合作的倾向,一切都向着他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着,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向着他们热情的招手。
两人慎重研究后,觉得机不可失,决心趁此机会破釜沉舟,如果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得到这么好的机缘依然还不能结合,那么也就只能屈从于命运了。而现在,是时候将他们一直隐藏于地下的恋情晒晒太阳,给长辈们先下点毛毛雨,透透消息,更给家族一个利用他们的机会,同时也可以借此减轻一下彼此身上被联姻的压力。
然而,无常变幻的不仅仅只有政治,还有爱情和人心,黎明之前,总是最黑暗的时候,熬过去,便是明媚的阳光,而更多的人,更多的事却都是倒被埋藏在这看似无望的时刻。
两人多年的努力和感情也在恋情大白的那一刻开始走向了消亡和衰败。
在一切都藏在暗处的时候,他们的感情只是他们自己的。而当这份感情被摊放在两个家族面前时,原本纯净的情感瞬时被掺入了无数复杂的考量和算计。
也许真正坚定的感情是经得起任何考验的。
但江杰云父母的爱情显然不够坚定,或者说,不坚定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人心。
在巨大的压力,光明的前途,甜美的诱惑面前,有一个人开始逐渐的动摇了决心,而另一个却仍旧陷在对未来的美好期许之中,茫然无知。
似乎在这种时候,背叛者总是男人居多,不知是该说他们更理智,还是更薄情。
当政治形势变化莫测的时候,一些人在劫难逃,另一些人却风生水起,危险与机遇总是并存的。
而江杰云的父亲选择了投机。
在这场赌局中,他先是为了爱情押上了自己的前途,接着为了前途又放弃了爱情,一旦输了,将会一无所有,他不想输,也不能输。
输不起的江父最后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无耻的做法——他用自己作为筹码,在两个对他情深意长的女人身边左右逢源,算计得失。
最为有最趣的是,除了江杰云的母亲之外,他的另一个恋人也是来自一个政见不同,利益纠结,而在此时却最可能与之结盟的家族。
无论最后他的家族选择与哪一个恋人背后的势力合作,于他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不仅可以让他在家族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同时又能获得来自妻族的有力支持。
他在两个女人,两个家族之间不断左右摇摆着,艰难选择着,终于在审时度势良久之后,他下了最后的决定,一个女人在他的计划下怀了孕,本来双方家族对他们的恋情就是持比较赞同的观望状态,接下来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先是互相见了家长,确立了正式的恋爱关系,然后便是准备订婚。
似乎一切都在按江父预想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当然,他对原本的恋人也是有安排的,他对自己的手腕很有自信,自认完全可以处理妥当。却不想,老天爷大概看不得他太过顺风顺水,就在他的订婚事宜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时,江杰云的母亲也发现自己怀孕了。
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艰难起来。
不过,江杰云的父亲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形势早已不容他反悔,更何况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还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利益。
曾经的青梅竹马,曾经的海誓山盟,到了这步田地,都成了笑话。
一盘赌局,三个赌徒,有人赢得风风光光,名利双收,有人全盘皆输,体无完肤。
并不复杂的故事,充满狗血的情节,十分现实的结局。
江杰云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顺理成章的结了婚,他们的孩子成了合法婚姻的产物,从此可以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阳光之下。
而江杰云的母亲则被家族安排到秘密的地点生产,然后将孩子送到距离魔都遥远的东北小城锦岭,给了一个跟父母两人都毫无关系的姓氏和身份,在他的身份证明上父母不详,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朝给予自己生命的女人叫一声母亲。
不过,即便因恋情惹出了麻烦,江杰云的母亲也并没有就此被家族放弃,一方面她实在是太优秀了,除了在感情问题上犯了傻,其他方面简直无可挑剔,在风云变幻的形势下,家族里一时之间再挑不出比她更出色的人物来。另一方面,她和江父的恋情在当年知道的人很少,知道她怀孕一事的更是仅限于家族内部的几个关键人物,总而言之她的利用价值并没有因为这次失败的感情而贬值太多。在事情过去几年之后,她的家族成功的用这个美丽的女人为代价,搭上了一艘乘风破lang的大船。
由此可见,他母亲家族当时的掌舵人是极为精明的,不仅把他母亲本人卖了个好价钱,使整个家族借此机会逐渐复兴,就连江杰云这个副产品也没有白白地放过,用他向他父亲的家族交换了足量的好处,将这对母子的价值开发得淋漓尽致。
也因此,对江杰云的安置抚养等等相关问题的处置权从他母亲那方转到了他父亲那方的手上。
由于江杰云的出生实在出乎他父亲的意料,并带来了无数的麻烦和后患,使得那个男人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
这个孩子是他与曾经深深地爱过,又深深地背叛过的女人共同孕育的,代表着他一生中最年少轻狂,也最真诚热烈的一段美好岁月。
336,命运的拐点
当年男人和恋人感情最浓时,也曾一起畅想期待过,将来两人结婚之后,生一个聪明漂亮的孩子,也许会有着怎样的眉眼,怎样的性格,叫什么名字,受什么样的教育……因此,看到江杰云,男人不是不愧疚的,既会怀恋也会怜惜,有对孩子的母亲,也有对孩子本身的。
可同时,这个孩子出现的时机实在不对,既是他的儿子,也是麻烦的代名词,他的到来,把正在春风得意的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顾此失彼,险些后院失火,狼狈异常,使他本已大好的前途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不得不让出部分已经到手的利益和实惠。不仅让他在本来感情融洽的妻子和她的家族面前永远有一个无论怎样努力都拔除不掉的话柄,也让他在自己的家族以及圈子里有了一个永不褪色的污点,一个即使已经过去多年,仍然被人在茶余饭后不时提起的笑谈。
从这一点上来讲,他对这个儿子又打从心底里感到厌烦。
如果说在他父亲的心中,对他到底还有几分感情的话,在他母亲的心里,他就是个感情背叛的产物,她后来的婚姻虽然谈不上多么的幸福美满,但也安稳风光。江杰云所代表的,是她对自己当年的傻气和天真的悔恨,以及对现有平静美好生活的威胁,是应该永远被深藏起来,再也不愿想起,更怕被人发现的丑陋伤疤和极力掩盖的秘密。在听从家族的安排生下孩子,确定他的存在足够隐密,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患和麻烦之后,便完全将这事交给家族处理,不再过问,唯恐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我是从小被保姆带大的。在我八岁以前,根本不知道那女人长成什么样。”江杰云的语气比之前讲述姜成卓和赵真旭的故事时要平静得多,缺少起伏,也更加的简略,几乎没有什么细节。虽然他表现得十分冷静淡漠,就像是在叙述一个陌生人的难堪身世,但想必他还是在意的,只是将那些情绪都更深的压在了心底。
也许是怕安然这个爱哭鬼再来个水漫金山,也许是不想让自己过于沉浸在这抑郁的往事里,江杰云故意有些促狭的朝安然一笑,“安小然,将来你要是当妈了,想给孩子雇保姆,可别忘了付我点咨询费,让为师好好替你把把关,不是我吹牛啊,本人绝对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打从两三岁起,我就开始给自己挑保姆了,绝对经验丰富。”
安然心里听得发堵,江杰云的那些轻描淡写的叙述压在她的胸口,沉闷厚重,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也配合着抬起杠来,“江小云,你就吹牛皮吧,两三岁的小孩儿,知道怎么挑保姆吗?”
“哦,那个简单的很,看着顺眼的就用,不顺眼的就张嘴嚎呗。”江杰云耸耸肩膀,语气轻松得让人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的是假。
也许是半真半假吧?
安然不是很肯定的想道。
直到后来,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他也彻底将那些往事看淡,她才知道,他的这几句简单的自嘲背后到底隐藏了怎样伤痛的记忆。
为什么他会跟姜成卓和赵真旭一样,有着非同一般的忍饥挨饿的本事?为什么十分能吃苦耐劳,对生活细节也并不太讲究的他会有着较为严重的洁癖?说起来,都是他那虽然拥有丰厚的金钱和物质,却缺乏亲人过问的童年留给他终生也无法抹去的印迹。
在能够独立生活之前,一共更换了多少位保姆,江杰云自己也已经记不清了。
熟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保姆雇得多了,自然什么样的极品也都能遇得到。对某些人来说,他只是一个符号,连一项工作任务都算不上,他的保姆更只是符号旁边的符号,从来也没有人把为这个私生子挑选保姆的事认真的放在心上过,只要知道他还活着,身边有个人在看着,就可以了。
保姆呢,在没有人过问察看自己的工作情况,发钱及时的前提下,自然更是乐得轻松,至于孩子照顾好不好,则全看保姆本人的良心了。
有良心好的,自然也就有坏了良心的,饥一顿,饱一顿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各种刷新下限的缺德事也是时有发生。
有一次,保姆把他关在又冷又黑的屋子里,自己去跟男友约会,大概是约会太美好,美好到那位保姆姑娘把自己的工作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过了两天才想起来,又冷又饿,高烧昏迷的他差点就此小命玩完。
再有一次,保姆家里有急事,正赶上他生病,保姆不肯留下,只把药、食物和水放在他的床边,草草交待了几句,便匆匆忙忙的跑走了。等到一周后,她回来的时候,病得说不出来话的孩子几乎已经快让被食物吸引来的蚂蚁、蟑螂、苍蝇、蚊子给分食掉了。也是从那以后,江杰云开始喜欢白色,开始有了洁癖。
男人只有在心血来潮的时候才会来个电话,询问一下他的情况,或者交待手下的人来看看他的情形,总算是没让年纪幼小的孩子最后死在某些黑心缺德的保姆手里。但是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这种关照和询问越来越少,也许是男人觉得自己应尽的义务已经尽得差不多了,也许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往日心底的那一点点愧疚和关爱之情也逐渐的稀薄到消失不见,不过,在钱财上倒是相当的大方。
艰难坎坷的生活,聪明过人的头脑都让江杰云比同龄的孩子更加的早熟,同时对自己的处境和身世也更加的愤恨,就像一只快要被孤独和伤痛逼疯的幼狼,有着惊人的破坏力,尽管他从不肯承认,可实际上却希望用这种四处惹祸的方式引起那个男人的关注。
可惜,他一个小孩子惹下的所谓大祸根本引不起男人哪怕最轻微的留意,就连他手下的生活秘书都不会不放在心上。
没有人关怀教养,却偏偏有一颗过于聪明的头脑和漂亮的外貌,大量的钱,以及让人忌惮畏惧的背景,也许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他会就此长成一个无法无天,无恶不作,自甘坠落的混蛋,更有甚者,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个极度危险,胆大包天的高智商罪犯。
直到他八岁的那年,他的命运终于出现了一个重要的拐点,一个老人的一番话将他彻底地拉离原本的发展轨迹。
有一天,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从小生活的锦岭,坐在行驶在魔都街头的汽车上,身边坐着一个沉默异常的男人。
刚刚醒来的时候,八岁的江小云小盆友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绑架事件,很是转动着他那贼多的小心眼思考了一番自救的n种方法,可惜,全部胎死腹中,没有任何实践的机会,男人直接把车子开进一处安静的私人疗养院,将他带到了一位重病缠身的老者面前。
“他说他是我姥爷。”江杰云脸上的神情严肃,语速慢了下来,他的叙述开始不知不觉的详细了起来。
安然忍不住坐正了身体,她觉得真正重要的内容大概现在才刚刚开始,从江杰云刚才的叙述中不难看出,八岁之前的他和八岁之后的他是完全不同的,是什么改变了他?也许下面的话就是一切的答案。
老人病得似乎已经很严重了,极瘦,年纪却并不是很大,大概因为生病的缘故,头发已经全部都白了,雪一样。虽然如此,但依然能看出这老人年轻时一定长得非常不错,哪怕病到这种程度,看起来却依然是个好看的老人,更有着一身再重的病气也掩不住的儒雅斯文又贵气不凡的气质,说起来话来,有气无力,语速很慢,也极温文。
不过,别说是个病弱的老头,就算眼前是个老神仙,那会儿的江小云小混蛋也是横眼竖眼看不上的。他对自己从未出现过的母亲充满了恨意,更别提这个病得快要掉渣的老头子了,况且这老家伙还派了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他弄晕了,把他从他的老窝锦岭直接拎到这里,事先连屁也没放一个,这让本就蓄了一肚子的愤恨和不满的江小少爷,直接就成了一座随时都有喷发危险的移动小火山。
老人对他的态度很温和笨拙,想疼爱孩子,又不知如何表达。
而江小云则用他那已经快仰到了天上的小鼻孔来表示他的不满和不驯。
老人对他恶劣的态度并不在意,只是礼貌的请他保持片刻的安静,听他讲一个故事。
老人说他自己是一个没有什么成就但热爱绘画的艺术工作者。本来以他的家庭背景,他可以有一个在普通人看来更加光明的前途,比如从政或是从军,凭着家族的势力,他甚至不用花费任何力气,便可以获得很好的社会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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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7,吃灯草灰儿
但老人当时年轻,浑身都是青年人的自傲和文人的清高,满脑子都是脱离现实生活的崇高理想,普通人拼尽全力追求的财富和权势于背景非凡的他看来不过就是垂手可得的东西,所以并不放在心上,觉得那些东西太过势力。他天真的认为自己跟家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更超脱,更潇洒,就像主席所说的那样“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他为此而洋洋自得。
但实际上他的这种超脱和潇洒在家族力量面前简直是不值一提,他保有了自己的职业自由,却无法反抗的牺牲了自己的婚姻自由。
放下昔日的天真和清高,满心灰颓的他以为他的牺牲可以到为止,却没有想到,远远还没有结束。
还有他的女儿。
尽管他努力过,愤怒过,想尽一切办法的反抗过,试图阻止家族里对女儿的所谓“栽培”,可历尽波折,到最后却又不得不再次向残酷的现实低下他那曾经高傲的头。
到那时,他才真正开始痛切地悔恨自己当初的选择,当你没有强悍的实力,绝乏平等沟通的话语权的时候,理想和追求在绝对的权利前面都是不值一提的。
也许正是因为他曾经的经历和教训,才让他的女儿在对未来的人生追求与规划方面有着与他完全截然不同的态度和选择。
当初他拼命为女儿未来的自由抗争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的不是家族中的长辈,不是与他观念不合的妻子,却恰恰是他的女儿本人。
女儿劝他放下这种无谓的软弱无力的反抗,睁开眼,好好看看现实的情况。
她认为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只有手里掌握了权力,才真的有资格掌控自己的人生和自由。即使他现在抗争成功了,暂时性的让她逃离了联姻工具的命运,但除非他们一家真的肯放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财产,职业,社会地位,人脉资源等等,同时还做好被当家人开刀立威的准备,勇敢地承担这种种后果,彻底地从这个家族脱离出去,否则类似于这种被人当棋子当工具拿起来就用,用过了就丢的事还会再一次的发生。
因为他当年天真的反抗和选择,她的命运已经不可改变,但她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不让她的孩子再重复走她今天的老路。
同时,她也认为,以自己聪慧的头脑,出色的外貌,绝对的野心和过人的手腕,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家族事务获得重要的一席之地。
老人对女儿的选择深感担忧,又觉得自己当年太过天真幼稚,不仅把自己的婚姻幸福给赔上了,还把女儿也给拖累了,唯有心酸无奈地同意了,只盼着将来能像女儿说的那样,下一代的孩子不会再重复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悲剧。
可是他和女儿都忘了,人这一辈子要经受很多的考验和选择,不是你放弃了事业和婚姻的追求就可以一帆风顺的。另一方面,婚姻也并不等同于爱情,放弃了婚姻不等于放弃爱情。爱情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磨难,对于它的到来,你只能接受,不能拒绝,并不是说你决定放弃了,上天就真的把属于你的缘份给了别人,而缘份也并不都是良缘,还有孽缘。
从结果上说,江杰云父母之间的缘份显然不是什么良缘。
老人说,孩子,你千万别怪你妈妈,她因为我的缘故,从小在家族里受了不少的连累和冷眼,脾气又随了我和你外婆,性子又硬又倔。她现在对你不闻不问,不是对你,而是对你爸爸。只怕是看到了你,就想起了你爸爸。等再过几年,她心里的气顺了,自然也就想着你了。俗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妈妈当年因为怀了你,也吃了不少的苦,流了不少的泪,你作为子女的得体谅她。
老人一双病得骨瘦如柴的手紧紧地拉着江小云的小手,一边说一边喘着粗气,说到动情伤心处,泣不成声,老泪纵横。
那时的江小云小盆友正是一肚子的愤恨的时候,别看才八岁的年纪,但因着有这么个难堪的身世,从小没有人精心教导呵护着,父亲那边虽然并没有完全的放手不管,可那冷淡放任的态度也是任谁都心里有数的,想好好的活下去,不受旁人的欺负,一个没有大人撑腰的孩子,不狠不横是不行的,就这么着,天长日久早已养成了一副狼性。
他又性子早熟,脑袋聪明,没人给他做主,凡事都得靠自己当家拿主意,对人对事早早的就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看法,远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得多,因此他的叛逆期也来格外的早,心里带着一腔对生身父母对这个世界的愤怒,桀骜得厉害。
当然,你要说那会儿的江小云对自己的母亲完全没有向往也是不可能的,可以说从未被母亲拥抱过,亲吻过,疼爱过的孩子心底里的那份与生俱来的孺慕之情是非常强烈的。但是越是强烈,当这种感情得不到满足时,所引起的愤恨和反作用力也就越凶猛,越无法轻易的化解和原谅。
他让人没有解释没有招呼的给带到这里,本来就是一肚子的不满,对这个跟那个女人挨边儿,又自称姥爷的老头子也是打心眼里的不待见。不过,看在他病得快要死了的份儿上,又哭着喊着的求着他听一听他讲的话,小爷他心地善良,菩萨心肠,估且也就耐着性子随便听听。
反正嘴硬,性子倔的江小云小盆友是决不肯承认对终于有机会听到有人肯对他做出解释而感到期盼,对自己的身世,母亲和这位姥爷感到好奇,甚至还渴望亲近。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自己身世的完整的版本,以前那个自称为父亲的男人多多少少的在话里透露过一点,以此来表示他这个父亲的为难和伟大。此外由于可见,他私生子的身份是肯定的,可至于他是如何成为私生子的具体过程却是没有人告诉过他的。
他只知道每年都有一笔数额巨大的款项从魔都方面,以他母亲的名义打到他的个人帐户里,会一直支付到他年满十八岁,这笔钱他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的母亲叫什么名字,长成什么样儿,今年多大年纪,做什么职业,住在魔都的什么地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为什么对他不闻不问……这些最最基本的情况一概没有人对他说起过。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向那个男人追问过,可每次得到的都只是一句冷冰冰,不耐烦的回答,这些事,你不用知道。
老人的普通话说得不错,不过带着南方人惯有的绵软,稍稍有些口音,大概不大习惯跟孩子说话,遣词用句书卷气十足,文绉绉的,也幸好就是江小云这个从小没有人说话,遇到个利用假期勤工俭学的小保姆早早的教他识字打发时间的孩子,换个书看得少点的同龄人几乎都听不懂他那一套套的大道理和四个字四个字的成语。
可听得懂不见得就可以理解得了,更不见得就会同意他的看法,江小云小混蛋见老人喘得一副就要断气的德性,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得太可怜,生怕他要是不听他说完,这老头一激动一着急就嗝毙朝梁,屁眼儿上房,一口气没上来的死掉了这也是他不想看到的结果,第一个是没人再给他解释他那**的身世了,第二个好歹也是一条人命,真死了也不是那么回事不是?
出于以上这些原因他才一直强压着满腔的悲愤,磨着后槽牙忍着。
哪知道这老东西忒没眼力见儿,他这边气得脸色都他妈的发青了,他还在那里讲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江小云立时就急了,我管你这老东西受不受得住,是你上赶着找小爷来的,惹急了老子,我管你爱死不死。
一甩手把爪子从老人的手里抽出来,江小狼崽子开始跳着脚的破口大骂。
放你娘的狗臭屁,还他妈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合着当初是我他妈的哭着喊着求着她,拿刀拿枪地逼着她把我生下来的?还是那个男人把她打晕了,强、奸了才怀的孕?怀了孩子,不想要不会打胎吗?唬二傻子呐?
是,小爷这些年是收了她的钱了,可那也是应该的。别说是生个孩子,你就是他妈的在大马路上拉泡屎,撒泡尿,吐口痰还得交个罚款给个清理费呢,何况老子是个大活人。再说了,我就不信,她当初就没拿老子换好处,跟那男人谈条件?我现在拿的是我他妈的应得的!
我体谅她,谁他妈的来体谅体谅我,我叫人给忘在家里差点儿没饿死冻死病死的时候,她在哪儿?我叫苍蝇老蟑爬了一身,快要病死的时候,她在哪儿?我叫人给按在地上往死揍,骂我是他妈狗娘操的时候,她在哪儿?你这老头真是吃灯草灰儿,放轻巧儿屁,站着说话不腰疼!!
338,拿走的东西
出乎江小狼崽子意料的是,那老头看着好象是一副随时随地都能咽气的德性,但听着他指着鼻子骂了半天,却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儿,反而眼泪巴嚓的望着他,眼里有悲伤,也有从未有人给过他的怜惜、慈爱和欣慰。
半晌,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孩子,你这些年受苦了。是我和你妈妈害了你,我在这里代她向你说声对不起。你的头脑好,看得清楚通透,远远超过你妈妈当年。看到你这样,我就算是死也能放心地闭上眼睛了,再不用担心你会被他们算计拿捏,将来吃亏了。”
老人的反应让江杰云暂时平静了下来,他抿直了嘴唇,低下头,一面听着老头的唠里唠叨,一面把一对眼珠滴溜溜的转动,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怒色尽消,换上了一脸的不自在,别别扭扭却又不掩渴望的问,“你有她的照片吗?我还从来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呢?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你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爱好,喜欢什么样的东西……总之,你能跟我讲一讲她吗?”
老人听到他的问题,既意外也很惊喜,看着江小云那一脸的不情不愿又不敢表现得过于喜悦,生怕太过热情让这个倔小孩羞恼成怒,平息了一下呼吸,他叫来陪护的工作人员,帮忙将几本相册取来。显然,他早就有此安排,不过并不准备一开始就拿出来,而是想看看江小云的反应之后,再慢慢的让他接受他的母亲,没想到他在一阵的激动之后,却主动的提出了这个要求。
到底是母子天性啊!
老人很欣慰,将江小云再度拉到身边,两人一起翻起手中的数本相册来,那里面有他母亲从小时候起到如今的照片。
想当然,那时的江小云小盆友之所以会要求看他母亲的照片,知道她的名字,甚至对她的求学经历,兴趣爱好等等之类的情况也听得不厌其烦,绝不是像老人所希望的那样是出于对母子亲情的渴望。
虽然才不过八岁,但江小狼早已不是什么纯白的小羔羊,或者说,生活从来没有给过他成为纯白羔羊的机会。至于这会儿,不过是随便披了张羊羔皮让老人放下心防,从其嘴里套出他想了解的情况而已。
当他听到老人说那女人已经没事人一样的嫁了人,过上了理想中威风八面,牛b无限的风光生活,并且又给他添了一个漂亮妹妹的时候,一颗早已在孤独和愤怒中扭曲变形的幼小心灵瞬间被忌恨占满。
凭什么她可以对他不闻不问,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又不是铅笔写的字,以为拿几个臭钱当橡皮,就可以把他的存在轻轻松松,不留痕迹的完全抹去?做梦去吧!
你不肯来看我,没关系,我可以去看你。你不肯当我妈,我却偏要当你儿子,让你现在嫁的绿壳王八和你新生的小崽子看看,你这个不要脸的撒谎精!
江小云的记忆力极好,虽然老人的情绪有点激动,在叙述上也没有刻意的讲究什么条理,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但他依旧牢牢的将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切都一一地记在脑子里,并开口跟老人要一张女人的近照,说是将来“想她了,可以拿出来看一看。”
老人见江小云的态度虽然依旧别扭,却比之前软化了不少,很是欣慰,直接把几本相册都给他,说自己只怕时日无多,又经常可以见到女儿,这几本相册就给你好好保存吧。
他哪里知道江小狼这家伙天生就是个演技派,两面三刀,临时变脸的功夫早就练得纯熟,之所以脸上还带着些不自在的神情,不过是怕骤然改变态度,让老人起疑,对他有了防范,影响他的整**计而已,如果他想,换张感动落泪的恶心脸孔那也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安然听到这里在替他心酸之余也是不由得感叹恍然,怪不得这家伙演起戏来能把班里女生们骗得晕头转向,七昏八素,简直都快找不着北了,敢情人家练的是童子功。
可是童子功哪是那么好练的,当一个孩子不得不把演戏当成了家常便饭,这其中的无奈和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江小云小混球毫不客气的将相册收下,心想,妈的,老家伙真好骗,这么老些照片虽然有点占地方,不过也省了小爷好些麻烦,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吧。
按江小云当时所想,这老头子哭也哭完了,白话也白话完了,还傻了巴叽的把相册这种“罪证”都一股脑的塞给他了,看到自己的态度也有所转变了,这下总该送他回老家锦岭了吧?
却不想老人抹干了脸上的老泪,精神依然萎靡,但神情却一改之前的慈爱和温情,转而变得严肃深沉起来,不过即便这样,他也一直拉着江小云的手没有松开。
江小云敏感地从他的态度转变中觉出些什么来,不由得在心里大骂,我操,这蔫坏蔫坏的老东西比我他、妈、的还能装,闹了半天前面那些又是倒气又是鼻涕眼泪的戏码都是他、娘的前奏,真正的大戏搁这块儿等着我呢!险些上了他的恶当了!
“这些话,我本来不应该现在跟你说,但是我这身体实在是不中用了,只怕能看着你的时间不多了,只能趁着现在脑筋还清楚,抓紧时间把这些话告诉你。虽然你比外公想像的还要聪明懂事,可我要说的这些话这些道理,有一些你可能一时还理解不了,但你一定要把它们记住,等回去以后慢慢的消化。外公这辈子活得既糊涂又懦弱,也没有能力帮你什么,只能给你一些建议和忠告,盼着你将来不要学我,少走一些弯路,不求你大富大贵出人头地,只希望你可以幸福顺遂一辈子。”
老人的这番话说得诚挚恳切,总算是让江小狼暂时收了满心的恹气,专心的听他说话。
“外公知道,你的身世对你很不公平。但人的出生哪个是能由自己来任意选择的呢?人这一辈子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抱怨。”
操,老子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内容高深的要紧话呢,闹了半天还是放罗圈轻巧儿屁,赶情你自个儿不是私生子,说什么都行,是吧?
江小云极度的不以为然,不过他倒也沉得住气,不言不语的保持着表面平静,想看看这个老东西费了这么半天的劲,到底是想要耍什么花活。
“不要抱怨。”老人再次强调,“我小的时候,常盼着自己能出生在平常的百姓人家里,虽然生活艰难,但是我可以拥有很多的选择权,大到学业,事业,婚姻,小到穿着的衣物,食物,都可以随意地说了算。不用受他人的左右,不用在意是否与身份相合,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等到后来,我才慢慢明白,其实无论你出生在什么样的人家,有什么样的身世,都是很难圆满的,总有不足之处。百姓人家有百姓人家的苦恼,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有这样人家的无奈,其中的得失取舍是没有办法比较的,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有什么样的人生,很大一部分要看你日后的选择和追求是什么。”
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叨b叨,叨b叨的,还想让他把这些唠叨当他、妈、的圣经一个字不差的全都好好地记下来,以为他跟他一样吃饱饭撑着了?他可没那么多的闲功夫。
江小云不耐烦极了,这老东西的花枪怎么耍起来没完没了的?绕来绕去的绕了这么多的弯子,他到底是要放点什么屁啊?
“不要抱怨,不要白白lang费时间盯着那些目前得不到的东西,把它们当成自己的目标就可以了,前提是你真的想要那些东西,而不只是出于执念。”
“总的来说,老天爷大部分的时候是公平的,他拿走了你的某样东西,必然要给你另一样东西。只不过,有时候,我们只会忙着抱怨他所拿走的,眼睛和心都只盯着那些已经失去的,却不肯静下心来寻找、关注和在意他拿给我们的。”
“哦,那你说说,老天爷都给我什么啦?”江小云忍不住语气嘲讽的提问。
老人也不急,停下来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微笑着问,“那小家伙,你告诉外公,老天爷都从你那里拿走了什么?”
江小云的小脸一冷,大眼微眯,清亮的童声猛然间尖锐起来,“他拿走了我做为一个正常孩子所应该拥有的一切。我没有爸,没有妈,没有家,没有正常的成长经历和童年,甚至没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成天让人叫私孩子,被人瞧不起。”他的目光笔直雪亮的盯在老人的脸上,忍不住地咬牙切齿,“这都是他欠我的!”
早晚我都要一样一样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339,人生的选择
江小狼在心里恶狠狠地对自己说道。
别看他年纪不大,心里从来对鬼神就没什么敬畏之情,别的孩子怕黑怕鬼,吓得哭着找妈妈的时候,他已经被无数个寂旷孤寒的黑夜锻炼成了彻头彻尾的天然无神论者——怕也没有用,自己一个人哭给谁看去?哪怕哭死了,也不会有人来给他擦去眼睛,抱着他哄,给他唱摇篮曲,更不会因此有人来陪伴他。
因此在江小云小混蛋的心里,根本就没什么老天爷,不要把什么事都推到无辜的老天爷头上,冤有头,债有主,欠他的是那对无耻的男人和女人,早晚有一天,他要跟他们清算,早晚有一天!!!
听到他的话,老人满脸的伤感之色更甚,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哽咽着道,“你说得没错。”
江小云可不想光在这里听他长吁短叹,“我说完了老天爷拿走的了,那你现在倒是说一说,他给我什么了?”他继续不肯放松地挑衅着问道。
“他给你很多。我先举几个例子,比如,他给了你一个不受约束的身份——”老人摆了摆手,压下气得马上就要跳起来跟他玩命的江小狼,“你不要急,先听我说完。你要记住,孩子,事物并不只有一个方面,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生在大家庭中的孩子每天享受着锦衣玉食,但他们同时也要承担着大部分同龄人不需要承担的责任。这就是这世间最残酷的公平。得到地位,放弃自由。你的处境则正好是反过来的,你现在是个私生子,而且是个不受重视的私生子,基本被父系和母系的家族所放弃,但是同样的,与这个家族中的大部分同龄的孩子相比,你拥有了他们所没有的自由。在某种程度上,你可以决定你自己的人生,只要不妨碍到他们,你就拥有相对的自由。”
江小云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算是他、妈、的什么自由,说得真好听,你怎么不说他就算是死在外面也没有人管他呢?
“你不要觉得很不以为然。”老人居然因江小云小混球的暴躁而微笑起来,沉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记得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直可以希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在别的孩子玩耍的时间去学习那些看起来毫无用处的功课。”
“比如?”江小云像个大人般痞痞地挑起自己的半边眉毛,看起来倒有些怪模怪样的可爱。
老人失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儿,“比如,学习那些复杂无用的餐桌礼仪。作为一个有自理能力的人,还需要别人教着怎么去吃饭,偏偏按照他们教的那种方式,我总是吃不饱。”
虽然病得脱了相,但老人的气质依旧儒雅温文,看不出来,他的抱怨居然会如此的行云流水,甚至带了几丝粗鲁,只怕这辈子这些话确实是没少在心里面琢磨。
他的吐糟让野孩子江小云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也迅速的拉近了祖孙两人的距离,起码,某个不驯的小屁孩儿终于有点耐心听这老头子继续唠叨了。
“除了自由呢?”江小云的笑容还是讥讽的。
“还有钱,对吧?”老人一直慈爱的笑容淡了下来,带着掩藏不住的反感和厌恶,“虽然两家对你的处置具体的细节我并不清楚,你妈妈也不想让我知道。可我猜,钱是其中一个最主要的环节,这是他们最常用的解决问题的手段。”
江小云点头同意,“你们家这边,答应付钱到十八岁。十八岁以后怎么样,他们没说。他们那边每月付钱,对将来的安排也没说。但钱付得不少。”
老人深思着点点头,半晌,他又接着说,“除了这两样之外,我想你爸爸那边应该还给你提供了一些便利条件,可以给你开一些方便之门,让你在一定程度上借用他们的背景办事,对吧?”
江小云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耸耸肩,“我现在还小,不好说。不过,每次我给他们找了大麻烦,他们还是会出头处理的。”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老人对江小云的答复表示满意,“孩子,你知道这三样加起来意味着什么吗?”老人轻声道,与江小云平静的对视着。
江小云年纪不大,但直觉很准,他觉得老人刚才说的话似乎很重要,他不由得也收起了之前的轻慢态度,静下心来,沉肃地思索起来,“自由,钱,适当的背景……”
过了许久,江小云抬起头来,不是很自信的,字斟句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三样东西加在一起,可以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老人露出欣赏的笑容,干脆的点头,“我很高兴,孩子,你真是出乎我想像的聪明。”老人忍不住再一次夸奖江小云,“在你这个年纪,能冷静下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仅仅这样还不够,还不够啊孩子。”
老人声音带着一种郁愤的悲怆,本来浑浊的目光忽地变得尖锐明亮起来,他挣扎着坐正身体,病弱无力的双手像是突然又被注入了力量,紧紧地抓住江小云稚弱的双肩,“看着我,孩子,看着我,现在外公问你,如果有两个选择,第一,有这样的一个机会,让你重新回到家族里来,这里有光明的前途,大把的财富,还有你渴望的亲人,你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便可以得到别人奋斗一辈子也难以得到的东西,但是必须让你拿你的人生自由来换,一旦回来,你的事业,你的婚姻,你的生活甚至还包括你的子子孙孙的自由全部都要交付祭献给家族,再没有了自主的权利。第二,继续维持现状,没有亲人的陪伴和呵护,没有正大光明的身份,只能当一个见不得光的,受人冷眼厌弃,像个无根飘萍一般的私生子,但是还可以保有你的自由。你选择哪一个?”
废话!
“当然是后一个。”江小云想也不想的就做出选择,他龇起自己的一口小白牙,带着满身的傲气,冷冰冰的笑着,“既然一开始就已经决定放弃我,那么就一直放弃好了,谁稀罕?!”
老人显然对江小云的这一答案非常之满意,放开手,一下子倒在床上竖起的靠垫里,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爽朗,又带着无尽的悲愤和癫狂。
他那几尽枯败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激烈的大笑,到最后缩在床上咳抽成了一团,张着嘴,呵呵的梗喘着,翻着眼白,一副马上就要背过气的模样。
这一番惊天动地的折腾,直接把守在门外的护理人员惊动了进来,看老人那危急的状态,急忙就要按铃呼叫医生,被老人喘着气,费力的摇着手阻止了。
又过好半天,他才渐渐地稳定下来,让护理人员帮着擦去了满头的冷汗,又闭着眼歇息了一阵子,才再次张开眼,眼里是满满的欢喜和宽慰,“孩子,我的好孩子,真不愧是我的外孙。”他眼里的几乎快流溢出来的慈爱和疼宠,让江小云顿时有点别扭,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长辈这么瞅过,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身体,但心里对老人的反感和防备又在不自觉间弱了一些。“虽然你不在我和你妈妈的身边长大,但我们的脾气和性子,却是由你完全的继承下来了。”
江小云听了这话,顿时一肚子两腔子的不以为然,呸,小爷的性子天生天养的就他、妈这样,跟你们有个屁的关系,你个老家伙疯疯癫癫地也就算了,那女人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记住你的选择孩子,记住。世上的人,天生的笨蛋很少,更多的是不会选择,选择了又不肯认真面对,面对了却看不清自己正在面对的结果,最后只能害人害己。就像我这个傻老头子一样,其实我也并不比那些笨多少,可是当年我轻易就下了决定,却不并不知道这样的选择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后果,更不知道做出这样的选择之后,我应该做出怎么样的努力和打算。而在面对最后的结果时,我也只是不断的抱怨,却不懂得利用手里拥有的资源和条件挽回颓势。”
“你也一样,孩子,你虽然现在下了决定,但我想,你还并不完全清楚地知道你的选择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你将来要面对怎样的压力,你为了保有你的选择,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过,没关系,你现在还小,你还有很多的时间,慢慢选择,不要着急,一定要想得清楚,想得透彻。”
“只要醒悟过来,永远都不算晚,哪怕像我这样,病入膏肓,依旧还在面对自己当年选择的后果,我还没有放弃,把自己这一辈子的经验教训告诉你,不让我的外孙再走自己的老路,把自己当年犯错的影响尽力减小,这就是我最后的努力。虽然我能做的不多,但比什么都不做,只是认命的随波逐流,或是闭上眼坐以待毙要好得多。”
340,自己的力量
说了长长的一段话,老人又停下来喘息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对已经被他这一长串大道理砸得有些迷乎的江小云说道,“孩子,记住我前面说的那些话,等你回去后慢慢想。如果等你把上面的那些话都想透彻,想明白了,还不想改变你的决定,那么,我下面的话,你就要认真的记住,好好的参考。”
“你现在的这种所谓的自由并不保险,你拿了他们的抚养费,又有一颗聪明的头脑,长得也好,只要不是实在不成器,那么,你未来还是可能被他们所算计和摆布。他们的钱可不是白拿的。”
江小云眯起眼,微微的将身体前倾着,像一只闻到了危险气息的小兽本能的做出防卫的姿态,他年纪虽小,但因为被归在私生子的圈子里,平时来往的小伙伴里头也有不少是这类人,听到的,见到的各类家族秘闻并不算少。
凭借着这些过往的见闻,江小云明白,老人说的这种事,真是太有可能发生了。他知道自己这种身份的人对那样的家庭来说就像是一卷劣质的卫生纸,没事的时候扔在角落里,懒得搭理,横眼竖眼瞧不上,只觉着看着碍眼又占地方。真有事的时候,立刻拿起来就用,别管是拧鼻涕还是抹污渍,全都用得毫不悋惜,用过就丢。
江小云直到这一刻才有些相信,这老头似乎是真有对他好,为他打算的意思,冷肃着一张婴儿肥的漂亮小脸,他问,“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老人沉声道,“如果你真的坚持自己的选择,那么从现在起,你就要一刻不停的努力了。利用你手里一切可以利用起来的资源,充实自己的实力,只有你足够强大,他们才不敢对你随意算计拿捏。”
江小云低下头,思索了很久,才抬起头,揪着眉头问,“可是怎样才算是强大呢?必须得像他们那样有钱有势吗?如果那样的话,哪怕我从现在开始努力,最少也要等到四五十岁才能达到他们那样的实力,可他们要是真想算计我的话,决不会等我那么久的。”
老人笑得开怀,“不用那么强大,孩子。你只要拥有一定的势力或是聚积了一定的人脉,让他们在动手的时候感到有所顾虑,觉得得罪你所要付出的代价要比算计你所要获取的代价更大,与其得罪你,不如与你结盟,互利互惠,这样就够了。莫欺少年穷和爱惜人才,为己所用,他们如果连这点见识也没有,那么离败落也就不远了,你的危险也就解决了。”
“总之,孩子,你要记住无论在什么时候,一味的求饶,只能被人欺负得更狠更彻底,外公这一辈子吃够了这种亏,到了现在才算明白,哪怕你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不得不举手投降的时候,也要让人看到你的实力和价值,不能指望别人凭着心情施舍的怜悯,而是让他们知道你这块肥肉不好吃,心存忌惮,才会端正态度的对待你,尊重你。只有自己先尊重自己,才能让别人尊重你,你的尊严永远不能靠别人给予,而是要靠自己凭着努力和实力来获取。”
那天下午,一老一小祖孙两人在一起说了很多话,老人自知时日无多,急于把这一辈子经历磨难得到的各种经验和教训都教给这个可怜的,还未出生就已几乎被所有人厌弃的孩子。
江小云也从一开始的愤恨,到不以为然的耍着心眼,一直到后来的严肃对待,心怀感激,认真用心的竖着耳朵,恨不得把老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的刻印在脑海里,留待日后慢慢的揣摩理解。
一整个下午,老人只吃了几次药,除此之外,没有歇息片刻,即使江小云后来恳求他多休息一会儿,恢复恢复再慢慢说话,老人也只是摇了摇手,表示,我的时间太紧了,趁着我现在体力还成,脑子还没有糊涂,抓紧时间把该说的话都告诉你,我也就可以安心的闭眼了。
似乎是说得太多,情绪也太过激动,身体打熬不住,过于劳累,到后来,老人的脸色已经泛出一种青灰的颜色来,嘴唇止不住的哆嗦着,他身体里最后的生命力似乎都随着那些深藏在心里太多年的苦闷、经验和嘱咐一起喷涌而出,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呈现出一种灯尽油枯之感。
老人却似乎了却了最大的心愿一般,目光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欢慰,最后的最后,他拉住江小云的手,“孩子,外公最后再告诉你几句最最重要的话,你记住,哪怕他们都不喜欢你,不爱你,但你一定要记住疼惜自己,如果连你自己放弃了自己,那这世上又会有谁来为你真心打算?即便他们都不要你,只要你足够的好,早晚有一天,有个人会因此而喜欢你,爱你,心疼你。你现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家人,但这不证明你一直是一个人,永远没有家人。老天爷没有给你一个健全的家庭,但你可以自己去打造一个。我的外孙这么聪明,这么优秀,将来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心疼你。无论你将来是成功还是失败,是得意还是失意,外公都希望你忘掉那些不疼惜你,辜负你的人,珍惜那些心疼你,爱护你的人。”
江小云看着老人那副出气多进气少,眼瞅着就要咽气的模样是真的伤心了,抽抽噎噎的叫着外公,哭得泣不成声。
他一个人野生野长的长到了八岁,才第一次知道被人关心,被人呵疼爱护的滋味,眼前的这个老人就像是一根烧到了尽头的火柴,拼力烧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生命力燃起一盏灯,为他照亮前路,希望可以让他少跌一些跟头,少吃一些苦,走得更稳更平顺一些。这灯光虽然微弱,但对于从出生起就一直被迫生活在孤冷黑暗之中的江小云来说,已经足够明亮,足够温暖。
老人抚了抚江小云的脑袋,孩子,不要哭,其实外公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可家族中的人把你的消息瞒得死死的,我又无能,好容易得到你的消息的时候,身体已经坏了。也不敢正大光明的去找你,以免没有照顾到你,反而把你给拖累了。这回也是终于把我的一位老朋友盼回了国,托了他的关系才把你秘密的接了过来。好在,我总算是在咽气前能看你一眼,你又这么聪明机灵,我也就可以放心的闭上眼了。你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久了怕是会有麻烦,对你妈,对你都不好。外公手里还有些钱和东西,以及一些靠得住的老朋友老关系,一会儿让人交给你。但是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用,东西虽然不值什么,但一切还是谨慎为上,省得碍了那些人的眼,被人惦记。孩子,你要好好过,好好的活。
这是老人留给江杰云最后的话。说完这番话,他便按了铃,请护理人员把带江杰云来的男人叫了进来,他含着眼泪摸了摸外孙的小脸,便闭上眼,狠狠心,让男人将江小云送了出去。
老人留给江小云的东西都被他放在保险柜里,男人将钥匙和那些相册以及一本写有一些人名、联络方式等内容的笔记本交给江小云之后,就送他回了家。
临别时,江小云恳请男人,如果有关于老人康复的最新消息千万一定要告诉他。
男人打量了他几眼,最后点点头,朝他露出了相识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两天之后,男人打来电话,告知他,前一日的凌晨时分,老人在疗养院里悄然离世。
江小云放下电话,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大哭了一场。
待心里的悲痛慢慢平复之后,他便开始天天的琢磨起老人对他说的那些话来。
怎样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价值?怎样才能充实自己的实力?怎样才能让别人对自己有所顾忌?
……
在别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撒泼打滚的哭闹着要买更好的玩具,更多的零食,霸着电视看动画片的时候,江小云同学白天晚上琢磨的就是这样的问题。
四处闯祸让那个男人来收拾,希望以此来博得关注的目光之类的傻气而无用的事,他是打死也不再做了,转而开始将精力正正经经的用到学业上。
江小云思考了很久后觉得,如果想培养自己的势力,首先就要获得别人的肯定,而他作为一个小学生,最容易获得别人肯定的就是学习成绩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未来的事他还没有想好,那就先从身边最简单的事做起吧。
他要做的事很多,抓好学习只是第一步。
想要形成聚积一定的实力,江小云认为自己手里除了钱和背景之外,还需要有人才,有人脉为己所用……
如果说那个时候的姜小铁公鸡日日夜夜的都在数着钞票,想尽方法攒钱的话,那么江小云则像是个守财奴一样,日日夜夜的想尽方法,开始一点一滴的积蓄着自己的力量。
341,幕后的黑手
江小云有了亮眼的,让所有老师都另眼相看的成绩。
他利用那个男人的背景尽量结识一切将来也许用得到的小朋友,大朋友。
他读一切可以让他成长强大的书籍,他向身边的每一个人学习,学习他们身上的那些他所没有的长处和经验。
他算计着手里的每一分钱,他将目光在各种行业上扫来扫去,终日盘算。
一切的一切只为了有一天,他可以拥有让别人在乎顾忌的力量,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阳光之下,不再受任何人的白眼和约束,就像他的姥爷所希望的那样,顺遂,幸福,平平安安。
再后来他遇到了同病相怜又都对自己的家庭感到厌恶愤忿,一心想凭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番天地,彻底与家族里的纷纷扰扰脱离关系的姜成卓和赵真旭。
当江杰云说出自己的计划后,两人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便撸起袖子决定跟着他,为了给自己争一片可以展开翅膀自由翱翔的天空而努力打拼。
因着赵真旭的爱好,也因着广阔的市场前景,他们利用家里的背景和手中的关系,开了网吧。从最小的三两张桌子几台电脑的迷你小网吧做起,一路小心谨慎,兢兢业业的努力到了现在。
而现在似乎一切又要回到了原点。
江杰云讲完了自己的故事,静默了一会儿,才抬起眼,自嘲的挑了挑唇角,轻声问,“这就是我的故事,是不是有点像那些俗烂的三流电视剧里的段子?”
安然将头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开口说话,只是不住的用手抹着脸上的泪水,老半天,才想起来还有肢体语言这一茬儿,用力地摇了摇头。
生活永远比影视剧和小说更加的烂俗和狗血,人心是这世上最难以想象和捉摸的东西。
安然哭得有些停不下来,江杰云那些平静淡然的叙述在通过她的耳鼓,刻进脑海,钻进心田之后,字字句句都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不再平淡,不再克制,被一种莫名神奇的力量还原成了它们原本鲜活,残忍的面目,一如他的那些过往本身,反复不断撕扯着她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越是思想越是难过,所以安然也是越哭越惨,从小雨变成了瓢泼,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停下来的迹象。
暧昧不明的光线里,她隐忍压抑的抽噎啜泣着,单薄细瘦的肩头不时随着抽气的动作而微微的颤动着。
江杰云还从来没有面对过哭成这样的安然,脆弱,柔软又温暖得一塌糊涂,既熟悉又陌生。之前她为姜成卓和赵真旭而泪眼汪汪的时候,他还能做到应对自如,可这会儿轮到了他自己,却是不由得手足无措,可心底里,最最深处,偏偏还有一点点隐隐的,可耻的窃喜。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平时的能言善道,聪明急智这会儿都被她的泪水泡得短路失灵,运转不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真的……别哭了,真的,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是吧……我都不放在心上了……都忘了……”
最后,他只能抱着个纸巾盒子,不断的给某个泪包递着面巾纸,小心翼翼又笨拙无比的哄劝着。
“嗯……”
安然努力的控制着自己那失控的情绪和泪腺,低低闷闷的应了一声,自觉十分对不住江杰云,这种时候,本来是应该她来安慰他的,结果反倒是她哭得像是个窦娥似的,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真正该委屈该受安慰的人反倒要打起精神来哄她,这叫什么事啊?
“……对……呃……不起……”哭得直打嗝的泪包抹着红肿的眼,羞愧无比的搭拉着耳朵,脑袋垂得都快碰到了地板,恨不得直接拿手刨个坑儿把自己埋起来。
江杰云也随着她低低的俯下身去,伸长脖子,歪了头,去看她的脸,黝黑的眼眸含着笑,“傻瓜,你对不起我什么呀。你对我好……我知道。”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低得像是绵软的呢喃,尾音悠长,不自觉的流曳着淡淡的欢悦和甜意。
他一面说一面伸了手为她摸去脸颊上未擦净的泪痕,浸了泪水的脸颊透了微微的凉意,少女的肌肤嫩软滑腻,其触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江杰云的手指猛的一抖,心里摇摇的颤了颤,不自在的在她的面上快速地一掠而过,转而又抽了一张纸巾给她,“喏,这里,再擦擦,可别哭了,看,脸都肿了,明儿还不成猪头?多难看。”
安然接了纸,依言又抹了抹脸,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说以往的事,他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他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说他都已经忘了。
……
这些话,安然是不相信的。
有这样的身世,在他这个年纪,能没有长歪,没有愤世嫉俗,有着相对平和的心态,将过往看淡就已经非常不易,十分豁达了。
从他之前将自己身世的匆匆一带而过,到对他姥爷临终会面的详细描述,都可以看到,在他的内心深处并未完全释然。
也许这样的事,就只能交给时间和阅历了,当他已真的脱离了那些人的算计,当他已有了自己的家庭,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足够的强大丰满的时候,才能真正完全的放下吧?
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安然又皱起了眉,江杰云的故事到目前为止似乎就讲完了,依旧看不出跟这次事件的联系。但她又觉得江杰云不会平白无故的选在这样的时刻解说他们的身世,而且,现在想来,之前江杰云的那种不同于平常的隐隐的愤恨,是不是也与此有关呢?否则便无法解释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
那么,这次事件的幕后推手到底跟三人之中的谁有关呢?是姜成卓,赵真旭,还是江杰云?
如果这是一道选择题,那么,安然偏向最后一个选项。
可联想到他的身世,安然心里又是一阵的恻然,纠结着不知该不该开口,该怎么开口。
到底又是江杰云自己主动说了起来,“今天卓子来信了,叔儿和婶儿都告诉你了吧?”
“嗯,说了。”
“那你怎么不问呢?”他转头望向她,稍显锐利的目光笔直地落在她的脸侧,心里头的那点小贪念又开始蠢蠢欲动地摇摆着冒头了。
“那是因为我善解人意呗。”某重生人士齉着鼻子,直视前方,故作严肃地嘀咕着,可实际上大哭之后,她依旧有些不好意思直接面对他。
江杰云玩笑地用手轻推了一下她的脑袋,“是啊,你可乖了。”
她顺着他的手劲,偏了偏头,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地望向他,心里紧张,“信里都写什么了?他查到这事是谁干的了吗?”这是她迫切的最想知道的,也是他们都等待了太久的消息。
“查到了。卓子一回家,他们家老头子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了,让他不要插手,离我远点,怕他不听话,直接就把他给关起来,限制人身自由了。”
“那……”到底是谁干的啊?
安然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都要暂停了。
“是他儿子干的。”江杰云的语调突然急转直下的冷了下来,尽管他似乎努力想保持平静的态度,可声音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带出几分金属般锋锐的质感。“所有这一切,据说都是他遥控的。”
安然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算明白江杰云那句“他儿子”中的“他”是谁,“他儿子”又是谁。然后,心里猛的一跳,她豁的一下转了头,盯着江杰云,语无伦次又结结巴巴的问,“这一切……你是说……是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做的?
“怎么?有点出乎意料,是吗?”江杰云朝她笑了笑,然而眼神冷峻,毫无笑意。
安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个答案,对于她来说,确实是有些意料之外。可再想想,却又是可悲的情理之中。
所以,姜成卓、赵真旭的家里以及各个部门才会那样避其锋芒,讳莫如深,那些攻击才会一波比一波更加的凶猛。
以安然这个最底层的小老百姓那有限的见识猜测,对于那样的背景来说,要做到这种程度的折腾大概并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吧?
一瞬间,无数狗血淋漓的情节在安然的脑海里井喷而出,狂轰乱炸,影视剧里的,小说里的,八卦报纸里的……异母兄弟似乎生来就是一种敌对的存在,但无论情节怎样跌宕,相残的理由一共就那么几个,万变不离其中。
可这事毕竟关系重大,不能只是想当然的靠脑补,安然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原因呢?原因是什么?”
江杰云摇了摇头,“这正是我想知道的,他针对我的原因是什么?”说完这话,他微微的眯了下眼,哼笑一声,“不过,那原因没准会十分的俗烂,小说电影什么的,不是经常这么演吗?也许压根就是正房嫡子看我不顺眼,根本不需要别的什么原因,单只这个原因就足够了。”
342,天生的偏心
什么正房嫡子!
作为所谓“偏房庶子”的好友,安然对这个说法真是不能再嗤之以鼻了。
别说是现今社会早没了那种恶心的论法,就算是真有,从江杰云的父母那里算就是一笔彻头彻尾的糊涂烂账。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做的好事,没有他先是背叛爱情,接着脚踏两只船,最后抛弃恋人和孩子,哪里来的这后面的一连串的狗血后续。
说来说去,这兄弟俩不过都是他们的父亲功利算计之下的产物罢了,不过一个是算计成功的结果,一个是算计失败的意外,极好的验证了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真要找个对现有身份不满的发泄渠道,也应该朝他那个卑鄙的父亲下手,现在对自己被丢弃在偏远小城里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异母兄弟赶尽杀绝,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靠山有身份,杮子挑软的捏,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在安然看来,都是好日子不好好过,纯撑的。
无论是脑袋决定屁股,还是屁股决定脑袋,从得知幕后黑手的身份,再到脑补理由,不过就是眨眼的功夫,安然便已经对江杰云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的厌恶愤恨到几乎要破口大骂。
这大概跟人的心生来就是长偏的有莫大的关系吧。
这一连串的事件,于他也许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就算是费事,也不过就是稍稍动动脑筋的勾当。而对于江杰云来说,却是将他和姜成卓,赵真旭多年来为了自由、尊严、梦想所做的一切努力、奋斗的成果和希望全部毁于一旦。
这其中经历的种种辛酸,艰苦,安然虽说不是一开始就是看到,却也几乎是从他们创业的早期一直看到现在。
那种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节俭,舍不得雇佣工人,自己亲自动手,累到脱力的辛苦。
为了拉到客户一次一次的豁出脸面的上门游说。为了找到更好更便宜的货源,顶着三十几度的高温酷暑和零下二十几度的低温严寒一家一家的调查侃价。
为了打通各个部门的关系渠道,请客吃饭,大把大把的花钱之外,还要一杯一杯的陪酒,现官不如现管,再硬的背景也需要给那些办事人员陪着笑脸,伏低做小。喝到半夜三更,吐得差点没把整个胃呕出来,回来还要硬撑着在灯下准备第二天的考试,保住年级第一的位置,才能让校长和老师不断的给他打开绿色通道,随时逃课打拼自己的事业……
看着他们的心血和事业像一个蹒跚学步的稚嫩幼儿慢慢的成长,凭着自己的倔强,勤劳和聪明稳扎稳打又野心勃勃的前进着,成熟着,一步一步,越走越稳健,越走越顺畅,做为好友和旁观者,安然由衷的为他们感到欢喜,常常在日记里替他们畅想着广阔的未来。
然而现在,因为那个少爷的一个莫名的原因,她却要看着好友的心血一步步的走向灭亡,看着好友一次次的反抗又一次次的被打倒……心酸痛惜又无能为力。
在这个岑静的雪夜里,随着江杰云的叙述,那三个身世可悲的幼童和她所熟悉的调皮狡黠的少年们在她的泪水里合而为一,也让她心头的怒火和酸楚再一次叠加翻倍,愈涨愈高,涨得胸口生疼,几乎要炸开一般。在她意识的到时,早已化身风箱一座,磨着牙齿,喘着粗气,可还是觉得心里憋闷得厉害,指尖冰冷,情绪冲击得太快,头脑泛晕。
个王八蛋,气死她了!
闭了眼睛倒了好一会儿的气,安然渐渐的冷静下来,这才觉出头上的有一只温热的手掌在慢慢的给她顺着毛。
她转头看去,昏昧的光线中,江杰云的脸上竟似带着几丝微微的笑意。
“嘿,我今天才发觉啊,安小然,你的气性还挺大的嘛。”
妈、的,废话,这狗屁倒灶的鸟事搁谁身上谁不生气啊!
安然郁气满腹,闻言白眼一翻,在心里破口大骂。
可转念一想,诶,不对啊?
这事还真不是搁在她身上的,如果她还没被彻底气糊涂的话,她记着这事好象正是搁在江杰云他的身上吧?
想到这里,安然心里怒火立时散了几分,转而涌上更多的迷惑和由衷的佩服。
公鸡兄通过鸡毛信送来的答案把她这个旁观者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七窍生烟,可再看江杰云这个直接当事人除了一开始还露出一些郁愤暴戾的神色之外,到后来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很好的控制收敛着,不曾再大起大落过。
这会儿那一张帅脸还愣是能露出几分笑意来,安然已经不知道该夸这家伙一句好胸襟好涵养好素质,还是该吐糟一声没心没肺了。
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如果我的眼没花的话,你是在笑吧?”安然问,嗓音因为之前的情绪激动而显得有些滞涩。
“是啊。”江杰云见安然因他的回答把本就瞪着眼睛又硬生生得给扩大了一圈就又忍俊不禁起来。
安然让他的回答给噎得默然无语。
兄弟,你真神人也!这种时候,你不说气得怒火冲天吧,至少也应该表示得愤然一点吧?怎么瞅着还竟然挺愉快似的?你没事吧?
江杰云这会儿确实如安然所想的那样,心情不坏。
他选择在今天跟安然坐在一起,拿喝酒聊天当引子,重点是要对她“讲一讲那过去的故事”。
一方面是因为最近这一段时间,安家一家人和几位好友没少跟着他们提心吊胆,吃苦受累,早晚都要给他们一个解释和交代。
另一方面在他苦苦思索了整个下午,终于对事情的处理解决有了一个模糊的设想,咬牙发狠做出最后放手一搏的决定之后,心里的愤闷和忐忑似乎也积聚到了顶点。
他的心里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些淡定自若,从容不迫,他也是人,兄弟同时被关,事业几乎全毁,自尊自傲被人拖到脚底下踩,还要硬咬着牙陪笑,四面楚歌,十面埋伏,悲愤,憋火,难过,伤痛……很多东西在心里憋得太久,抗得太累,熬得太难,当陷在迷雾中的一切都露出了真面目的今天,他特别想找个出口,倾吐发泄一下内心的情绪。
既然了解一切过往的姜成卓和赵真旭不在身边,他索性就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对他的官方发言人安然来个和盘托出,把两件心事一块办了。
事实上,他还真没试过这么正儿八经的跟别人谈过这些事,就连好兄弟赵真旭和姜成卓也没有,他们彼此的过往都是陆陆续续的,随着彼此的熟识和情谊的深入而一点一滴的知道的。
像今天这样,从头到尾的倾诉,将自己的过往毫不留情的摊到对方的面前,将过去的那些隐密的,阴暗的心思都一一剖开来分说清楚,这是从未有过的经验。
他原以为自己会觉得赤、祼、祼的尴尬,毕竟他已经太习惯把所有的情绪都埋在心底里,自我消化,自我处理,积累的事情太多,时间也太久,简直都快不知如何说起,也因此更加的难以启齿。
可是当真正说起来的时候,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困难,反而有一种江河流向海洋的舒畅自然。
安然是个很好对倾诉对象,她并不心急,有足够的耐心,很少插话,无论你说什么,她的态度总是始终如一的认真,因为这份认真而自然而然的让人对她充满信赖感。
江杰云喜欢她用那种比上课做笔记还要认真的眼神,一瞬不瞬,专注无比地望着他,她的瞳仁里被他的身影完全填满,仿佛独一无二。哪怕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是他说的,在她的心里便需要高度重视,认真对待,只因为他是她的朋友。
可在认真的同时,安然又很宽容,虽然有些观念她也不许会完全的同意和理解,但她懂得尊重别人的意见,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不会轻率的反对,会以极其认真的态度去深入地研究那些事物,然后再做出自己的评价。
所以此时此刻,他的轻松和愉悦都是实实在在的,并不是为了安朋友的心故意作出来的假相,更不是刻意的自我强行控制的结果。
他知道安然的意思,他的这份轻松和愉悦在这种火烧眉毛,更甚者在他那个异母兄弟眼里或许已经可以称之为山穷水尽的时候显得很突兀,很不正常。
可这对打小摔打惯了,顶风冒雨,独自一人走了太久的江杰云来说,这并不奇怪。
那些在别人眼里沉重得不行的压力,悲哀和郁愤,他已经无数次的承受过,这回与以前相比,不过就是大一些和小一些的区别而已,就算是没有这次的倾诉,也不过就是难受的咬着牙,挺过去也就是了。
更何况,当那些情绪全部被倾泻出来之后,它们对他来说,便已经不再是问题。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犹豫怯懦的人,就像他姥爷说的,他的选择一早就已经做出,现在所要做的,不过就是面对后果,脚步坚定的朝前走而已。
343,我想抱抱你
真正让江杰云在意开心是看着安然这样一个平时很少流泪,也没少发火生气,性格平和甚至略显温吞的人,为他的苦难而认真的心疼,哭泣,不平,气愤。那些曾经沉积深埋在心底里的灰暗沉重的过往,似乎都在刚刚随着她的泪水而流逝不见,冲涮过的心田,天空澄澈广阔,没有微云,不见阴霾,草木葱笼,风和日暖。
这种被人心疼的感觉真不坏,就像是风雪交加的夜里,空着肚子,饥寒交迫,疲累不堪的时候,有人将你拉到温暖的室内,给你泡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舒适的衣物,让你烤着火,再给你端上一碗热气腾腾,加了香浓肉块的牛肉面,笑意盈盈的坐在近前,不言不语,偏着头,看着你,只看着你,认真的,专注的,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你,于是,你身心放松,每个毛孔里都透着轻盈和饱满的力量。
与姜成卓、赵真旭那种兄弟间肝胆相照的帮助和扶持的感觉不一样,跟姥爷,安国庆和李彩凤这样的长辈慈爱呵护的感觉也一样,那似乎是……安然所独有的感觉。
江杰云表示,他很喜欢。
安然自然不知道他的这一番曲曲折折,还十分带有吃货个人特色与风彩的心理活动。不过,她转念联系到江杰云过往的经历和未来的发展,对他有无比信心的安大厨也就比较可以理解这位同学那强悍的心理素质了。
安然知道他这过人的抗压能力来之不易,就像是专业人士所做的那种专门针对痛感反应的训练,无数的伤痛血泪积累起来,最后达到对疼痛惊人的抵抗能力,近乎麻木。
这种结果让人为他的过往感到难受,但此时此刻,作为他的好友,又感到矛盾的庆幸。
幸好,在这种几乎穷途末路的时候,幸好他足够坚强。
这种境况,又是这种原因,别说是他一个还未年的少年人,就算换成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只怕也不见得就能抗得住,更别提还能将心态调整得如此平和,甚至还能露出真心的微笑来。
安然配合的朝他一拱手,衷心的说道,“佩服佩服。”
江杰云一笑,也真心的回敬道,“多亏安小然同学,你替我又是哭又是气的,省了我不少的事,有劳有劳。”
放下手,他的笑容褪去,微眯了深黑的眼,穿越窗外的纷飞的大雪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语气淡了下来,“别的我都可以不在意,钱没了再赚就是,店没了再开就行,可是卓子和小胖跟着我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花了这么多的心血,本来我是想着带着他们享福的,可这下因着我的缘故,不只手里的钱、店都付之东流,受了我的连累,他们在家里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还有这阵子,叔儿,婶儿,你,还有泽荣他们跟着我们上了多少的火,担了多大的心,挨了多少的累,最后却只是因为……”说到这里,心里的愤恨再度涌来,深吸了一口气,他咬着牙停了下来,脸侧的皮肤紧紧地绷着,线条凌厉,刀削一般。
安然伸手轻轻的抚了抚他肌肉僵硬纠结的肩膀,和声轻道,“卓子和小胖不会在意的,我们也一样。只要你们三个都好好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很多话不用她多说,他比谁都理智,都清醒,也比谁都更坚定。
江杰云抬起手,搭在了肩头,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有些疼,幽黑的双眼锋芒毕露的直盯着前方,一动不动,像一只随时准备一击必中的噬血猛兽。
然而不过片刻工夫,他便调整平静下来,身上的力量慢慢的松卸下来,心头的猛兽又转回到了无害的状态,握着她的手也放软了力度,却并没有放开,而是交握着一起拉到身侧,转头朝她绽开一个安抚的微笑,声音略有些哑,“我知道,我没事。”
安然望着他,鼻子又开始泛酸了,心疼这个坚忍又骄傲的少年,真想把他抱在怀里,说一声,别难过,我知道你会成功的,绝对的!卓子,小胖他们两个都会跟你过上好日子的,你会成为锦岭的传奇,再没有人可以随意的欺辱你!
也许安然的眼神太过专注投入,诉说了太多她没有诉诸言语的情绪,江杰云摇了摇她的手,轻声问,“这么眼泪汪汪的,使劲看我干嘛?”
安然叹了口气,一本正经的以玩笑的口吻说出心里的想法,“因为姐姐想抱抱你。”
江杰云一下子笑了出来,俊美的笑颜在昏暗里几乎泛起光来,“我怎么觉得你想把我当成三岁小孩一样的安慰呢?”
安然不由得反握了一下他的手,她倒真希望可以认识三岁的时候的他,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各种好吃好喝,再不让他饥一顿饱一顿的饿着肚子,给他做好看的衣裳,打扮得可爱漂亮,带他在开满花朵的庭院里做游戏。晚上的时候,抱着他一起睡,给他唱好听的歌谣,讲温暖的故事,哄他入睡,不让他孤单,不让他无依……
可惜,这不过是个妄想而已,所以,她只能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虽然知道了这一切的幕后策划人,但显然,想要让这人主动收手几乎是件不太可能的事。这一对异母兄弟间的过节大概是打从未出生便已经结下,想要和和顺顺地解开基本没有可能。可要是就这么不做丝毫反抗的乖乖弃械投降,别说本就狠烈强悍不肯服输的江杰云,就是安然这样个性绵软跟着干着急的旁观者也按不下心头的这口恶气。
“喂,安姐姐,你不是说想抱抱我吗?怎么不抱了,我可在这儿等着呐。”江杰云不答反问,相当有闲心的打蛇上棍。
安然这边正提着心等着听江大土财主的战斗计划,哪想到这厮这会儿居然耍起了无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噎死当场,咳了好几声,才好气又好笑的骂道,“边儿去,你真当自个儿是三岁的小宝宝啊?你这么老大个人,我抱你干嘛?”
“可是人家需要安慰啊。”江大少爷肉麻得理直气壮,说着,也不等安然自己投怀送抱,便放开她的手,转身展臂将她抱在怀里,少女的身躯绵柔温暖,像一脉温热的泉水,让他不由得一再的锁紧手臂,想让她离自己近一点,再近一点。两具青春的躯体紧密的贴合着,没有一丝缝隙,可他仍是觉得不够,仿佛还是缺了些什么,最后他只得半躬了身,将面庞贴在安然的耳畔,一动不动。
安然之前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还真抱上了,当下就是一愣。接下来就被一双铁一样有力的手臂抱得死紧,密切的贴在他紧硬的胸膛前,这个拥抱太过紧实,甚至有些痛,可同时,却也让人觉得足够的踏实和安稳,安然舒出一口胸腔里被挤压的空气,慢慢的放松了身体。
人们平时在生活中交流思想,表达情感,多是通过语言,偶尔使用眼神和动作,其实人们的皮肤和肢体接触也是可以传达感情的,这种方式有时甚至比言语更为有力和直接,是上天赋予人类的一种与生俱来的沟通本能。只是这样的交流方式在感情外放的西方比较常见,而在情感表达更加含蓄内敛的东方显得有些非常规,尤其是在成年人中间,哪怕是关系亲密的家人,也并不常常使用。
他们的胸膛贴合着胸膛,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她的心跳平和温柔,一下,一下,又一下,透过薄薄的皮肤和并不厚重的衣料,互相撞击着,呼应着,一下,一下,又一下,诉说着只有他们彼此知道的言语,交流着只有他们相互懂得的思想。
在这个严实牢固而又沉默无声的拥抱里,安然觉得她感觉得到江杰云那些埋在心底里没有说出来的东西,所有他的希望,他的抱负,他的骄傲,他的自信,以及他的悲伤,他的愤恨,他的气恼,他的不甘,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的传递过来。
她抬起手,贴上他的后背,轻轻的拍抚着,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的心跳和她的手指都在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的苦,你的累,你理想,你的愤怒,我全部都知道。
在这风雪交加的深夜时分,他们静静的交换一个拥抱,把彼此心底最深处的,不知该如何诉诸言语的心情和话语,用最安静,最直接,也最亲密的方式说给对方听。
室外呼啸怒吼的风势似乎小了一些,落雪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深夜的街道被厚厚的新雪覆盖,沓无人迹,一片静寂雪白,几盏晕黄的路灯挺立着,洁白晶莹的雪花盈盈飘过灯光映照的区域,瞬间镀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凭添了几分精致婉约,像是某种植物的落花,漫漫地在空中浮动留恋着,迟迟不肯落下,如梦似幻。
344,昂扬的光棍
“傻瓜,我没事.”
她没说出口的心疼,他都知道。
“我知道。”安然依然强撑着嘴硬,仗着自己重生者的身份,咬紧了牙就是不承认自己的慌张,我有未来的记忆,不仅知道你没事,还知道你会越过越好。她的语气信心满满,“我们江杰云同学很不了起,最厉害了,眼前的这点困难算什么啊?一切都顺利起来的,将来你会很成功,也会很幸福,绝对的!”
尽管江杰云知道安然的话全部是出于真心,但她那类似于吹牛皮一般的调子还是把他逗得大笑了出来,“嗯,英雄所见略同,江杰云同学本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安然也被他带得笑了出来,双手拍拍他的后背,然后推了推他的胸膛,结束了这个拥抱。
江杰云顺手又把她塞进薄被里,帮她把被角拉好,敛起未尽的笑意,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我准备去一趟帝都。”
尽管知道以江杰云的个性,接下来必须会有所动作,但安然听到他的这个回答,仍是不由得一惊,豁地抬起头去看他,险些撞到了江小帅哥周正的下巴,屏了息追问着,“去帝都?你准备怎么做?”
江杰云邪气十足的一挑眉,却掩不住眉峰上那一股子宝剑出鞘般的凌厉,淡淡道,“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我总要问一问原因吧。哪怕就是天生看我不顺眼,我也要亲口听他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个不顺眼法儿。另外,我想去那边看看那个男人和他的孩子到底在他们那一大家子里是个什么样的地位,是不是真的那么牛x无敌。”
江杰云似乎早已想好了腹案,这会儿说得极流畅,不加思索,“我们锦岭毕竟离帝都太远,虽然现在的通讯手段多得很,但我们在那边缺少得力的人脉关系,而且,有时形势这东西,还要靠身处其境才好把握。我准备把他们的情况先摸个透彻再说,知己知彼才好琢磨对策。如果找到机会,再好好的利用一下。大不了,豁出脸皮去,找那男人撒泼告状呗,你儿子欺负我,你管不管?虽然他肯定不会给我做主,不过讨点补偿之类的还是并不难的。”
尽管安然当了两辈子的小老百姓,半个高官的影儿都没见着过,然而她并不是真正毫无社会经验的高中生,又曾成天到晚的在网上挂着,看多了各种密史传闻的八卦,光凭脚想也知道,江杰云说得太过轻松了,保留了太多的空白之处。
事情远没有他所说的那般简单容易,他这一去,不能说是百分百的徒劳无功,但成功的机率也是微乎其微。
更何况,每个地方,每个阶层都有自己独有的交际圈子。单就他们一中来说,普通学生和****虽然在一处读书,一处学习,一处出没,甚至有时还在一处吃饭,可彼此之间却依然基本没有什么交际。由此可见,想凭着一己之力在短时间内打入另一个阶层另一个圈子,获得认可和接纳是多么的难了。
而现在江杰云头上顶着个私生子的名头,从偏远的小城锦岭独自一人两手空空地进到完全陌生,水深莫测的帝都去打听消息,不说是绝对的不得其门而入吧,但一时之间只怕也是没什么正经的头绪。
仅仅这么粗略一想,安然便觉得替他愁得要死。
“是有点麻烦,不过总会有办法的。至不济,我姥爷去世时还给我留了几条他的人脉关系,虽说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但实在不行,也只能拿出来用了。我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最后努力一把,要是还是失败,那大不了也就是从头再来而已。”江杰云倒是一副想开了的表情,眉宇间一派坦荡,“我就不信了,他一个跟我一般大的家伙,靠着家里的那点资源,还能手眼通天不成?中国这么大,他真当他自己是如来佛祖呐,管得可倒是宽。就算他真是如来佛祖,管得了中国这么大一片,大不了,我去国外总行了吧?那是人家耶稣基督莫哈默德的地界儿,他一个如来佛,手再大再长,也管不着人家地盘儿的事。”
对于江杰云来说,今天借由向安然倾诉的机会,将自己的过往重新理顺了一遍,从过去到现在的糟心事染在心头,就如同一块沾了脏污又皱皱巴巴的白布,让安然拿泪水洗了一遍,又认真的熨烫了一回,这会儿早已是一片洁净平展,该丢弃的丢弃,该牢记的牢记,千斤重担,卸在一旁,轻装上阵,神清气爽,就连脚下的鞋子都给潇洒的甩到了天外去,一副气势昂扬的光棍儿模样。
也许换了别人说这话,安然还要怀疑一下是不是在故作潇洒,硬撑着宽自己和朋友的心,多年辛苦打拼所得,不真逼到那个份儿上,哪能说放弃就放弃,心里的难过轮到谁谁知道。
可这话是江杰云说出来的,安然却是真的没有一丝怀疑。
多年近距离的接触,让安然对这厮的性格有了很深的了解。
本城未来的土财主no1是个完全彻底的狠人一个,狼性十足。江杰云的狠不只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对他人有十分狠,对自己却有十二分。他今天豁得出去,明天也确实能收得回来。小小年纪,便善于审时度势,既能一往无前的敢拼敢抢勇于争取,必要时也不缺自断其臂的悍狠绝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江杰云成为过命兄弟的姜成卓和赵真旭在这份狠劲儿上,也是半斤对八两,老大别说老二。
也许某一个领域的成功人士都相通的共同特点吧。
所以,安然相信,江杰云他们三个都有这份暂时放下恩怨,从头再来的隐忍,毅力和心胸。事到如今,哪怕带着未来的记忆,但心怀忐忑的她也只能自我安慰的想,眼前的难关,也许是老天爷给这三位土财主在成功之前的一次重要考验和磨砺吧。
想到这里,她也展颜一笑,有意轻快的附和,“就是,就是,有什么了不起的,有能耐他就别让你翻身,等咱们翻了身,有他的好看!”
江杰云牛b非常的一昂首,龇起一口雪白牙齿,笑得一脸凶残酷帅,“那是!到时剃他个阴阳头,一天只给一顿饭,见天儿的让他睡猪圈烂泥塘,给全城的老旧公共厕所义务劳动!小样儿的,我让他狂!”
脑补能力一流的安大业余写手闻言顿时作呕,这厮的手段虽然缺乏创意,又明显抄袭当年红、卫、兵的缺德招数,可想想本市那些一到夏天几乎都能发生苍蝇吃人惨剧的老旧公共厕所,胃里就是一阵的恶心翻腾,不由得与坏心的土财主相对一阵皱眉傻乐。
阿q的精神胜利法有时确实有一定疏解忧烦的疗效,安小q同学吐了一口郁气,又正经了神色,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我们这里没有直达帝都的车次,得先去省城,到那里再直接搭飞机去。”江杰云这一个下午做了不少事,就连去省城的火车票也已经订好。
安然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么快,刚收到信息,做了决定,说走就走。可转念想想,倒也是,现在的情况已是这样危急,必须争分夺秒的抓紧时间自救,再这么耽搁下去,等到死局做成,就真的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几点的车?”
“上午九点三十。”
这个时间,正是他们上课的时候,安然皱起眉,开始努力的琢磨请假的借口,她不想让他就这么孤零零的离开,本来就前程未卜,再冷清清的连送行的人也没有,未免太过凄凉了一点,那货心大得很,倒是不在乎,可她的心里却不好受。彩票站是一刻也离不了人,倒是她这边,现在正是期末复习阶段,上课也不过就是再由老师总结一下重点,请上几个小时的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可千万别去送我。”江杰云一眼看破她的想法。
安然无语的瞪他,不送就不送,干嘛还“千万”?
江杰云苦着脸,无辜的回视,“眼下这种状况,你不觉得有点像送我上刑场吗?你呢,往站台上一站,对着远去的火车蹦高儿一通哭嚎,我呢,留下一个萧瑟悲凉的背影,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劲儿,多不吉利啊,安小然。”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货的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
安然叫这个百无禁忌的家伙给气得一脸的黑云翻墨,两只拳头抡圆了,对着这厮就是一阵的猛捶,“江杰云,你个混球,你就是个属狗的!蹦高儿哭?你才蹦高儿哭呢?上刑场?你才上刑场呢!”这话才一出口,就见江杰云朝她笑嘻嘻的扬眉,自知口误的安小然同学一阵山呼海啸似的懊悔,也顾不上捶人了,急急忙忙地用手轻拍着自己的嘴巴,吐出了一连串的“呸”字,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童言无忌,大风吹去,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345,又见鸡毛信
别看安然是重生的,可从小到大受到的唯物主义教育早已根深蒂固,一全套的思维深入血肉,除非真能把所有的记忆都推倒重来,否则单凭一个没喝孟婆汤的重生还不足以把她这个坚定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就此变成唯心主义者.
但非常有趣的是,她这个所谓的坚定唯物主义者却偏偏在日常生活中有那么一点个人迷信的小习惯,而且自相矛盾得极其理直气壮,往往让周围的亲人朋友看得哭笑不得。
比如眼下这会儿,她的那番嘀嘀咕咕的神叨劲儿就把江大财主给娱乐够呛,以拳抵唇,低着头一阵的闷笑——该吃货还是很有眼色分寸的,这种时候,绝不敢笑大了,否则他敢笑,安大厨就真敢不给他肉吃。
某重生唯物主义者终于做好自己口误后的“补救”工作,小紧张的神经松懈下来。江大混球的那番言论很讨该唯物主义者的膈应,她严重怀疑这厮根本就是不想让她去送行,才故意为之的,上刑场神马的,真亏他说得出来!
“算你狠!”安然对着江杰云龇牙裂嘴外加咬牙切齿的没好气,“如你所愿,我明天不请假了,不去送你了,总行了吧?”江杰云也不辩解,一径嘻皮笑脸的朝她乐,一张帅脸笑得跟花儿似的。可惜,再好看的花儿也架不住天天看,日日瞅,某人早就欣赏习惯了,牡丹花这会儿也天香不起来,直接给当狗尾巴草处理。看了一眼时间,他们这一吃一喝一聊一唠,已经快十二点了,“不跟你闹了,明天你还得赶路,麻溜儿的抓紧时间休息吧。”
对于已经定下的行程江杰云倒是浑不在意,“我没事,反正上了车也没别的事好干,直接一路睡到省城。倒是你,现在已经过了你平时上床的点儿,明天还要早起上课,得早点去睡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那话里的不舍之意虽然贼眉鼠眼的躲躲藏藏,但仔细听听,倒也不难识得其中的曲折。
体察人心方面,安然本就不是什么高手,这会儿心里有事,也没留心,不过,她也没想就这么爬去睡觉,“我?我没事,我平常睡得多,今天少睡一会儿没关系。”遇到好友进京这等大事,脸皮受损这样的小事自然要放到一边,她关注的重点是,“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没什么可收拾的,缺什么到时现买就是了。”江杰云十分轻松的耸耸肩,“反正我把你给咱们仨做的肉干什么的都带上了。”
如果单听前面的那句,说得还真是挺潇洒的,大有一箫一剑走江湖的洒脱味道。可再加上后面这一句,顿时什么美好的迷雾都烟消云散了个一干二净,赤果果暴露出吃货的本质。
安大饲养员满头黑线的扶额,她就知道,这厮要是出趟儿门,行李里最多的肯定不是衣服,甚至不是钱,而是吃的,或者换个更直接的说法就是——肉。安然觉得,如果条件允许,这位八成是恨不得抗座肉山走。
“肉干够你吃的吗?”安大饲养员太知道自己养的这只凶兽的食量了,时间太紧,现做是肯定来不及了。自家养大的孩子,在这种关键时候,自然是舍不得他受委屈的,认真负责的饲养员同志不由得有点忧虑,“我那边也没剩多少了。”凑巴凑巴还不够这只肉食动物塞牙缝的呢。
江大吃货果然是一脸的遗憾,在心软的安大饲养员眼里甚至还能看出点可怜巴巴的味道来,“不用了,也不差那么一点。”
对于肉干的事,安大厨本领再大,眼下也无可奈何,关心过了吃货的胃,转而再关注其他,“你走了,这边的事要怎么办呢?你都安排好了?”
在这种时候,可靠的,能为他分忧的两个人一齐失去了自由,在尘埃落定之前,姜成卓和赵真旭只怕都会一直处于禁闭圈养状态。剩下的,可靠的人,如安然自己,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至于那些管理人员大多早已跳槽离职,甚至落井下石,硕果仅存的几个也都是一副隔岸观火的心态,随时准备跑路。
可如果不做好后续安排,只怕前方战况不利,后方却又猛然失守,被人前后夹击,那时的局面大概就真的是要走到绝境了。
安然这会儿往深里一想,简直有些心惊肉跳。
“大致安排完了。其实也没什么可安排的,大部分人都放了长假。”江杰云却是面色轻松,神情坦然,“现在我怎么动都是错,不如不动。他反而拿我没辙。”
安然恍然,这是从正面出击改为暂时蛰伏了。
在她看来十分难以解决的问题,到他这里其实不过就是转换个战斗模式而已,就像是数学题,她的思路总是直线向前的,而江大财主则会在面对不同的题型和知识点时,适时的转换思路。
“说到这里,有件事我还得拜托你。”
江杰云这话说得有点严肃,安然的心跟着提了起来,立刻披着棉被正襟危坐,“什么事?”
看着安然那一脸“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表情,江杰云那难得换上的正经腔调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转眼间便是眉眼含笑,站起身打开灯,走到餐桌边,从桌面上翻出一封信,交到安然的手里,“还记得苏朗南吗?”
安然毫不犹豫的点头。
比眼前这个未来本城第一土财主还有名的胆大包天之辈,十几年后,锦岭城里上到九十多岁的老头老太,下到呀呀学语的三岁小童,对那位爷的大号都是如雷贯耳,想她安然区区一平淡无奇的小老百姓,对那等传奇人物,真是想忘都难。
她知道这几年江杰云一直跟这位未来的黑社会头子私下有所往来,而且交情似乎还很不错。只是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还会有事要找苏朗南。
“说起来,这次我把他也给连累了。只怕他最近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江杰云眼里掠过一层阴云,他受不了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让朋友们吃苦受累,在这一点上,那个混蛋算是正经的戳到了他的逆鳞。
然而,在他的朋友之中,由于身份的关系,苏朗南绝对算是十分特殊的一个,因此在处理与他有关的事务时,谨慎总是要放在第一位的,尤其是现在将要与他打交算的是安然,同样是他所有朋友里最特殊的一位。在对待她的问题上,他拒绝任何意外的可能,哪怕事情因此延缓,陷入被动,他也不想让她冒一丝一毫的风险。他拿出少有的严肃态度,目光牢牢的锁住安然的视线,确保自己说的一字一句都被她认真对待,“如果在我走后,他上门问起我是不是给他留下什么消息,你就把这个给他。你要特别记住,如果他不来,或是来了不问,你都当没有这回事,知道吗?”
在态度问题上,安然从来不会让江杰云失望,绝对的听话,她自认不聪明,所以在做人做事上,最大的原则就是不自作聪明。他说一句,她点一下头,幸亏一共没几句话,否则非点成磕头虫不可,“放心吧,我一定按你说的办。”
极郑重的接过信,放在手里细细的看了一下,十分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是他们自己的办公用品公司里的货,信封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写,也未封口。信大概不长,因此信封虽然摸得出是装了东西,厚度却很薄。然而,在这种时候,又是交给那样一个人,安然觉得手里的这封信并不如实际重量那样的轻飘,没准上面也应该装饰上几根鸡毛,以示其关键和重要。
安然那认真的瞪圆了眼,绷着脸用力点头,又乖又听话的样子,让江杰云止不住的想笑,直觉得这丫头怎么能这么可爱,简直没治了。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修长的手指滑过她顺滑柔软的发丝,这个经常对她做的表示亲昵的动作这会儿却让他感觉有几分不足,恍惚间他想起他们之前的那个拥抱,那样的紧密无间……
安然因他停滞在发间的手指而半仰起头,看到他一脸恍惚的怔怔出神,还以为他又想到了什么事,轻声询问,“江杰云?怎么了?”
“没事。”江杰云眨眨眼,回了神,手指接续之前的动作,揉了揉她的头发,嘴里又没了正经,“来,安小然,乖宝宝,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回头哥哥给你从帝都买回来。”
安然懒懒的斜他一眼,以此为表达对他这种幼稚腔调的不屑,然后用事实来表明,她是如何滴理智成熟,“少说那些没用的。你到了帝都,安顿好了别忘了给家里来个电话,省得大伙担心。要是有好消息,也记得事先通报一声,没准卓子和小胖也能提先刑满释放。”
这最后一句当然只是出于美好的幻想,不说江杰云这一去希望渺茫,就算是真的卓有成效,得到翻盘的机会,帝都距离锦岭天遥地远,哪怕现在通讯手段先进,可事情的发展也要遵循客观规律,破坏只在倾刻之间,重建却需要一步步的来,所谓的成效也绝不会传递得那样迅速。